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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帖子第三次被顶上热搜时，苏沐橙正在接受赛后采访，在叶修离开后兴欣形式依旧一片大好稳进季后赛前途一片光明的大背景下，有好事的记者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向措辞得当进退有度的新队长难得在这个问题上卡了壳，虽不过一瞬就淹没在她官方而敷衍的回答中，却仍被相机精准的捕捉下来，又传遍荣耀各个论坛，为叶橙cp粉嗑生嗑死的事业添砖加瓦。

    【u1s1，这反应绝对情侣了好吧？】

    【楼上笑死，有锤吗拿着一个视频在这瞎叭叭，天天关注选手私生活不知道是来看比赛的还是嗑cp的。】

    【回楼上，你管我？你这么清纯不做作点进这个贴干嘛？】

    【这贴怎么又上来了，没锤言个鸡儿。】

    【叶橙的锤还不够多吗？反正比隔壁张楚拉郎配靠谱。】

    【不知道cp粉激动什么，那些也算锤？顶多能看出他们两个关系好吧？】

    【感觉他们更像兄妹。】

    【嗯，兄妹，共享二分之一屏幕比赛后直接坐到对手选手席全明星周末接下班场上心意相通场下夫唱妇随从来没亲口承认过并且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淦，怎么说着说着像骨科。】

    【直觉告诉我他们不正常。】

    【直觉告诉我只是关系好的朋友。】

    【你和你朋友这么相处？楼上你没事吧？】

    【楼上不能因为自己没朋友就否认这种相处方式的存在。】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其实要确定他们是什么关系很简单，问问自己:如果你是苏沐橙/叶修的男朋友/女朋友，你会容忍对象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吗？】

    ……

    接下来的话题瞬间歪楼到是不是谈了对象就要和所有异性好友绝交以及情侣之间的信任问题。

    苏沐橙又翻了两页，叹了口气。

    正巧唐柔过来，笑意盈盈地揽住她的胳膊，边走边说:“上海新开了家水上乐园，果果说比赛打完了放松一下，把机票改签了，我们后天走。”

    兴欣客场作战虽4:6不敌轮回，但也算让人看到了希望，离开了叶修的兴欣并没有如外界所言一落千丈，反而真如名字一般“欣欣向荣”，所以大家心情还算轻松。

    苏沐橙顺势把手机塞进口袋里，笑道:“好呀，正好我想吃生煎包了。”

    回到最初的问题，她和叶修到底是什么关系，其实不光粉丝好奇，同行好奇，连苏沐橙自己也挺好奇的。

    其实她以前从未细究过这件事，有记忆以来她便是孤儿，从小跟着哥哥一起长大，直到叶修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苏沐橙还记得第一次见叶修，是在哥哥经常打游戏的网吧里，她去送饭，越过重重人海在人声鼎沸之中看见了那个赢了哥哥的人。

    少年十五岁的容颜尚显稚嫩，一开口就是天然的嘲讽，每一句话都能气得哥哥跳脚。

    却也意外的可靠。

    他进入了他们的生活。

    从此，苏沐橙似乎有了两个哥哥

    但她又清楚，叶修和哥哥是不同的。

    不管表面上再怎么亲近，怎么一视同仁，但毫无血缘关系的二人中间似乎始终紧绷着一根无形的线，不可逾越。

    就如苏沐秋会毫无顾忌的揉乱苏沐橙的头发，给她整理衣领，把窝进去的帽子翻出来，但叶修从来不会。

    苏沐橙亦如此。

    但随着苏沐秋去世，她和叶修的相处时间越来越长，那根线也逐渐模糊了。

    哥哥死后，她习惯了跟着叶修的脚步，叶修去哪她就去哪，叶修打比赛她也打比赛，叶修在哪个战队她也在哪个战队，万幸她也有足够的天分，可以跟上他的脚步。

    胜利也好，荣耀也好，她会努力去争取，但只有在叶修身边，她所做的一切才会更有意义。

    而叶修对此全无异议，将她全盘纳入未来的计划。

    苏沐橙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直到这个贴子被顶上热搜。

    常规赛第七轮，兴欣客场对战烟雨，6:4险胜，场上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场下两个战队的队长却偷偷戴着同款墨镜出现在一家位置偏僻的火锅店里。

    点菜时，苏沐橙随口提了一句叶修不喜欢某道菜。

    楚云秀无奈:“知道啦知道啦，全联盟最了解叶修的人就是你了吧？”

    苏沐橙笑笑，没有说话。

    这种打趣经常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但叶修从不当回事，她就也不当回事。

    没过多久，菜上齐了，两个姑娘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往里面下菜，叽叽喳喳的声音氤氲在火锅的热气中。

    众所周知，荣耀女选手的聊天话题包含除了荣耀以外的一切。

    所以，自然也包括热搜上的贴子。

饭吃到一半，楚云秀翻出那个贴子，一条一条读给苏沐橙听，两个姑娘笑作一团，良久，笑声渐歇，楚云秀支着下巴，卷发慵懒的搭在肩头，就差来根烟cos人美路子野的黑帮大佬。

    她打趣苏沐橙:“所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应一下啊？”

    苏沐橙眨眨眼，不假思索回了一句:“有这个必要吗？”

    楚云秀微微一歪头，肩上的卷发顺势垂落，勾在胸口的扣子上，她半真半假的抱怨:“你这样不行啊。”

    苏沐橙有些怔松。

    怎么不行了？

    她问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好在楚云秀没有继续说，话题也就转到别的事情上了。

    可关于他们关系的探究却没有随着那顿饭的结束而结束，反而愈演愈烈，随着霸图战队赛后采访中韩文清的一句“叶修去哪了？不知道，那要问苏沐橙”而达到顶峰。

    以至于苏沐橙都开始认真的思考是不是要回应一下。

    对战队来讲，选手被私人绯闻缠身不是什么好事，出于个人角度考虑，她也不希望以后有人提起叶修时不是“荣耀教科书”这些代表了他职业生涯的关键词，而是和她的种种绯闻。

    可还没等她想出个结果，这个帖子就第二次被顶上热搜了。

    这次陈果接受电竞之家的采访之前来问自己，如果记者问到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对于类似的问题，兴欣早有一套拟好的官方辞令，不外乎请大家关注比赛不要干涉选手私生活一类打太极的话，以往的每一次也是这么应付过去的。

    但随着各种猜测与不负责任的分析愈演愈烈，这种说法已经不能继续糊弄记者了。

    正面回应，苏沐橙早有这个念头，只是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

    于是顺理成章的，她也在心里问了一遍自己这个问题。

    结果这一问出问题了，她自己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不止。

    是兄妹？

    不对。

    是情侣？

    不是。

    这世上年龄相仿的人际关系一共也就那几种，可苏沐橙一一问下来，又一一否决了。

    她难得陷入了迷茫——她和叶修，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果似乎也发现了她的为难，下意识岔开话题:“哈哈哈哈哈哈哈常先总喜欢问这些无聊的问题，那家伙都退役回家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提他干嘛。”

    世邀赛结束之后，叶修又回到了位于B市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的原生家庭，去陪那个据说脾气很臭但嘴硬心软的老爷子。

    苏沐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陈果离开后，她翻出手机，下意识点开了那个歪歪扭扭画了个“笑”的头像。

    上面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四天前。

    叶修不会离开荣耀，但退役之后两人的联系频率确实是大不如前，最后一条信息还是苏沐橙发的表情包，再往前是叶修说我去陪老爷子吃饭。

    指尖微动，聊天框里的文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是熟悉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这份纠结。

    【君莫笑:怎么了？】

    苏沐橙指尖一僵，这在职业选手身上是十分罕见的。

    大约是迟迟没有回复，过了两分钟，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

    【君莫笑:沐橙？】

    苏沐橙揉了揉鼻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打字，又是一通电话打进来。

    早在苏黎世的时候，叶修就配了手机。

    她怔愣片刻，才接起来。

    熟悉的声音越过一千多公里传来，却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失了那人身上一贯的懒散随意。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刚刚纠结的问题对象突然出现，虽然不是面对面，却也足够让苏沐橙感到无措。

    她迟疑了一瞬，仅仅一瞬，那边又道:“我看你聊天框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一身簌簌轻响之后，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换了个姿势:“怎么了？遇到什么难事了？跟哥说说。”

    “……”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若是平常，她早就问叶修了，他来做决定，她跟着他的决定走就是。

    可这件事，实在不适合和叶修说。

    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苏沐橙开口了:“就是想问一下你在做什么。”

    她声音轻快，一如往常，听不出丝毫异样:“在家怎么样？”

    “挺好的。”叶修笑道，又抱怨了几句，“就是老头子天天唠叨我，连游戏都不让玩，刚拿回来世界冠军就翻脸不认人，哥这家庭地位还不如小点。”

    小点？

    那不是叶修家里的狗吗？

    苏沐橙被逗笑了:“那你赶紧回来啊。”

    “早着呢。”隔着电话，都能听出叶修的痛苦，“老爷子要把我这么多年旷工的份儿一起补回来，这两天脚都不沾地。”

    叶修眯了眯眼，听见隔壁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喊声，叫他过去倒茶。

    倒个锤子啊！茶壶就在他手边呢！

    叶修欲哭无泪，刚刚说的那句家庭地位不如小点绝不是夸张，他还美化了一下。

    他可能连小点的磨牙棒都不如。

    但苏沐橙不知道，她听见那边的声音只以为叶修是有什么事要做，闲聊了几句就找机会挂了电话。

    叶修听着耳边的忙音，顿了一秒才把手机拿开，趿着拖鞋慢吞吞的去给老爷子倒茶。

    苏沐橙从来不是一个软弱或只知道依靠叶修的人，只是在叶修身边时，她更愿意当一个龙套，但愿意做不等于只能做，第八赛季后叶修退役，苏沐橙也迅速的成长起来，转变了个人风格，变得更全面，世邀赛结束后，兴欣踏上新的征程，她更是经常担任主攻手的角色。

    在叶修身边跑了十年龙套的生涯总会让人忘记，苏沐橙其实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

    所以有些事在叶修那里找不到答案时，她会自己去找。

    荣耀常规赛共38轮，算下来一周一场，离开叶修的兴欣在战术选择上有了很大变化，苏沐橙努力承担起一个队长的职责，纵然有心去探究那个问题的答案，也抽不出时间。

    少有的夜深人静可以独立思考时，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却总是“如果叶修还在就好了”。

    她承认自己还是太软弱，长达十年的相互陪伴，叶修于她而言早已变成了一个精神支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希望叶修还在兴欣，还是希望叶修还在自己身边。

    常规赛十四轮，兴欣爆冷门2:8输给一支刚入联盟的战队，外界的怀疑接踵而至，唱衰兴欣的声音越来越大，以阮成为首的记者的黑稿更是跟雪花一样从打印机往外飞。

    记者从来都是刁钻的，题目一个比一个难听，从叶修离开的影响分析到选手实力，再分析到苏沐橙的个人风格，就差明说兴欣完了。

    那是苏沐橙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她经常整宿整宿的泡在训练室，左手边是陈果买来的报纸，上面“兴欣还有没有未来”几个大字分外显眼，右手边是鼠标键盘，屏幕上放着下一场对手的比赛视频。

    第三个视频播到二十六分钟时，苏沐橙的手机响了。

    她熬夜熬的头昏脑涨，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放到耳边。

    “哪位——”

    “沐橙——”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电话那头，叶修似是笑了一声，说:“还没睡啊。”

    苏沐橙指尖一动，点了下暂停，屏幕上绚烂的光影戛然而止，轻轻“嗯”了一声，末了又补充一句:“正要洗漱呢。”

    声音低低的，有点委屈，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到。

    那边好像叹了一口气。

    苏沐橙有点想哭。那些一直积压外表下，酝酿多日又无人发觉的委屈与心酸，终于在这样一个夜晚，随着一通电话在氤氲而出。

    简称，破防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儿。

    “比赛我看了。”最后是叶修先开的口，“大家状态都有问题。”

    “方锐注意力不集中，包子也是，一帆……他是认真，但他是第六人，上场时已经太晚了，小唐操作跟不上，安文逸是发挥最稳定的，但队友都不在线，他也没办法。”

    苏沐橙眨眨眼，隐约感觉睫毛根部有湿意渗出，安静的听他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边传来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苏沐橙终于忍不住了，吸了下鼻子，带着哭腔说:“比赛前几天大家都感冒了，小唐进赛场前还在输液……”

    杭州这一波流行感冒来势汹汹，一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结果却都不幸中招，以至于影响了正式比赛。

    就算对手是刚进联赛的新人，可职业选手之间哪有天差地别的差距？毫厘之间罢了。

    所以，他们状态不好，输了，顺理成章的事。

    苏沐橙赛后也是这样和大家说的，可话虽如此，每个人的心头都不轻松。

    因为自第九轮往后，兴欣已经连输六场了。

    都是小比分失利，对战的还是蓝雨霸图这样的强队，可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连输五场，大家都有点急躁……就输了。”苏沐橙断断续续把话说完，她其实没有哭，只是思维不集中，说完一句总是要停顿一下再想下一句。

    有些话又太像推诿责任，放在采访里是绝对不能说的，此刻也一并说出了口。

    叶修静静等她说完，道:“大家心态不稳，状态不好，遇上的又都是强敌，输是很正常的事。”

    不知为何，苏沐橙心情忽然放松了不少，吸了吸鼻子:“输了，你不紧张啊？”

    “输了，我们下次赢回来。”叶修说得轻描淡写。

    可苏沐橙知道不是这样，那是一个把胜利看的无比重要的人。

    输了，那下次必须要赢。

    她也下意识点点头，也不管那边能不能看见，说道:“我们下次会赢。”

    叶修笑了一声，说:“我们会赢。”

    会一直赢下去。

    不知是不是那通电话起了作用，获得了荣耀之神的幸运buff加持，接下来的比赛兴欣真的一场没输，常规赛积分从第十名飙升到第五名，势如破竹。

    常规赛第二十轮，兴欣客场比赛结束返程，正逢烟雨在杭州比赛，楚云秀单独留下来待了一天，两个姑娘一起去打卡期待了好久的甜品店。

    席间，楚云秀挑起一勺冰淇淋，认真而迷茫的问:“十分之七勺到底是多少？”

    苏沐橙:“……”

    她看着对方手机上【联盟十大未解之谜之十分之七勺是多少】的界面，诚恳的劝说好友:“秀秀，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些。”

    “好吧。”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找不到答案，楚云秀从善如流的放下勺子，咬了一口华夫饼，随口聊了两句刚才的比赛。

    “嘉世那个小孩……还不错。”楚云秀又喝了口橙汁，满足的眯起了眼。

    苏沐橙点点头，又问:“你觉得现在的嘉世，实力怎么样？”

    楚云秀眨眨眼:“你是自己在问，还是替叶修问？”

    苏沐橙无奈道:“秀秀。”

    语气中带着一丝对对方明知故问的嗔怪。

    第十一赛季，除了一支经过审批进入联盟的新队，邱非所带领的嘉世也顺利通过挑战赛重返联盟。

    解散重组后的嘉世经历了一次大洗牌，除了队伍核心还是战斗法师之外几乎哪都变了，这支队伍上属于那支建立了三连冠王朝的豪门战队的印记越来越少，不变的唯有精神和传承。

    而在挑战赛结果出来的那一晚，苏沐橙正在和叶修视频聊天，无意间看到了那个还没来得及关掉的窗口。

    《昔日豪门重返联盟，嘉世……》

    后面的字没看清，但苏沐橙知道，叶修其实一直都有在关注嘉世的消息。

    那个人总是把有关于过往的一切轻描淡写，无意间露出的细节，却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

    平心而论，苏沐橙对嘉世的感情远不及叶修那样深切，她对嘉世的感情更多的是建立在叶修身上，叶修在嘉世所以她去了，叶修走了所以她也走了，叶修所关注在意的一切，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所以叶修还在关注嘉世，苏沐橙也经常会下意识问一两句老战队的情况。

   楚云秀显然也知道她的想法，简单说了一些自己了解的情况，苏沐橙认真听着。

    “……大概就是这样了。”楚云秀放下勺子，她此前一直研究“十分之七勺”的问题，勺子无意识的在里面搅了好多回，冰淇淋已经化的差不多了。

    苏沐橙把自己那份推到她面前，笑得眉眼弯弯:“听起来还不错。”

    她开心，为嘉世，更为叶修。

    楚云秀接过冰淇淋，又舀了一勺，低头看了看感觉和上次说的“十分之七勺”还对不上，又放下了，随口打趣道:“你知道了叶修也就知道了，后面打算用什么战术来对付老东家呀？”

    苏沐橙想了想，也不正经的回了一句:“我们打算比赛时拔他们网线。”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且不说职业联赛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两个战队比赛都是在一个场馆，要拔网线大家一起遭殃。

    她只是突然想起叶修刚离开嘉世的那个冬天，他做圣诞任务时被嘉王朝公会的人缠上，看开玩笑让陈果去马路对面剪了嘉世俱乐部的电线。

    这件事发生时她还在马路对面的嘉世俱乐部里，是后来陈果讲给她听的，当时叶修也在场，那是世邀赛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他先和他们一起到杭州，待了不到一周又回的北京。

    陈果说的时候，他正在游戏里抢boss，战况似乎很激烈，却仍是忙里偷闲抬起头，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那大概是在说，“这么久了老板娘还记得啊”。

    苏沐橙笑得更开心了。

    也是这一刻，苏沐橙才发现，自己今天想起叶修的次数过于多了。

    平常有比赛还不觉得，稍稍放松一下，脑子里不自觉都是一些和他有关的事。

    可她的生活，她的荣耀，本身也和他息息相关。

    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又一次浮上心头，她看着还在研究“十分之七勺”的楚云秀，一手扣紧杯子，犹豫片刻，迟疑开口:“嗯……那个……秀秀……”

    楚云秀没抬头，“嗯”了一声，语调上扬。

    苏沐橙喝了一口水。

    与此同时，含糊不清的声音从仿古大瓷杯后传了出来:“你觉得我和叶修，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女孩声调柔软缓慢，和平常干净清晰的咬字截然不同，像是初春枝头新发的黄蕊，酝酿了一整个冬天的青涩。

    以至于楚云秀足足反应了一分钟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

    坐在对面的人似乎是因为问了一个很不好意思的问题，雪白的双颊微微泛红，眼神也不若平常大方坦然，却仍然干净纯粹，静静地望着她。

    苏沐橙迟迟等不到回答，还以为她没听清，正准备再问一遍时，楚云秀终于有了反应。

     她似乎有些欣慰，满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说:“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想这个问题呢。”

    她叹了口气，突然提起另一件事:“有关叶修家里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吧。”

    苏沐橙点点头。

    自从叶修出现在媒体面前后，有关他家庭环境的爆料就没停止过，网友神通广大，顺着各种蛛丝马迹一路深扒，除去各种不合理的猜测，最终出来的结果八九不离十——

    帝都人，家庭环境良好，家庭背景深厚，不是独生子，有个弟弟。

    至于更多的，那位楼主并未明说，而是留下了一句暗示性极强的“帝都这个地方，懂都懂”就消失了。

   作为整个荣耀职业联盟离叶修最近的人，苏沐橙自然知道其中几分真几分假，甚至知道的还更详细一点，比如他家里还有一条叫小点的狗。

    楚云秀见她点头，咬了咬吸管，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说:“李华最近听微草那边的人说，叶修家里在给他安排相亲。”

    苏沐橙惊讶地抬起头。

    相亲这个词离她太遥远了，简直像另一个次元的事一样，她从来没想到这个词会出现自己的生活里，那个人还是叶修。

    但静下心来想想也很合理，职业联盟一水的单身狗，大环境如此尚不觉得有什么，可放到普通人家，叶修这个年纪，确实该急一急了。

    苏沐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想法。

    一般的问题她还能想想办法，可这实在不在她业务范畴之内。苏沐橙和叶修的绑定关系太深了，联盟没有哪对搭档是他们那样的，可也没有哪对情侣是他们这样的。

    楚云秀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似乎是怕吓着了她，又缓缓说:“沐沐，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叶修身边出现了比你和他更亲密的人，你能接受吗？”

    苏沐橙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楚云秀叹了口气，不再继续问下去，主动换了一个话题，两人聊到很晚才起身结账。

    彼时夜已深，楚云秀要赶凌晨的航班，苏沐橙把她送到机场后独自返回市区，她叫了一辆车，看到有人接单后沿着来时的路缓缓行走。

    天上繁星点点，四野寂静无声，她满脑子都是刚刚楚云秀问她的那句话。

    如果有一天，叶修身边出现了比她更亲密的人，她能接受吗？

    当时苏沐橙陷入沉默，不是因为没有答案，而是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

    从嘉世到兴欣，从刚入联盟的枪炮师到联盟第一策应高手，她所走的每一步都紧跟着叶修的脚印。

    蝉联四个赛季的最佳搭档，最适合站在叶修身边的，只有苏沐橙。

    无可争辩，毋庸置疑。

    但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都不该有这么强的占有欲的。

    那她对叶修的感情是哪一种，似乎一目了然了。

    可叶修对她呢？

    远方驶来的车辆渐渐放缓了速度靠近，车灯晃得她看不清前路。

    苏沐橙抬手遮了遮眼，和司机确认信息后沉默的坐入后座。

    临近年关，战队所有人都陆续返乡，陈果和苏沐橙留守网吧。

    这是十二岁以后，她过的第一个没有叶修的年。

    陈果去取预定的饺子，苏沐橙在门口等她，手伸进兜里，指尖碰到了冰凉的手机屏幕。

    “真是的……”她抱怨着，“回家了连个新年快乐都不发。”

    “新年快乐。”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苏沐橙惊讶的转过头。

    昏黄路灯下，雪下得寂静无声，纷纷扬扬飘到他肩头，也落在她心上。

    叶修走过来，对她笑道:“怎么了？看见我来吓傻了？”

    苏沐橙确实吓傻了，她也想过和叶修的下一次见面会在哪里，北京？兴欣的某一场比赛？亦或是全明星周末。

    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毕竟她一直记得第十赛季夺冠后的那句话——“该回去了”。

    叶修如此说。

    在为自己的梦想奋战了十年之久后，他终于决定回去承担起对家庭的责任。

    其实那一瞬苏沐橙是害怕的，因为从未有任何时候，她感觉叶修离她那样远，她头一次发现，叶修和她是不一样的。

    他有家，有弟弟，有虽然严厉但一直等他回家的父母，苏沐橙没有。

    她只有叶修。

    叶修在她的世界停留了十年之久，现在，他要回去了。

     那她怎么办？

     内心压抑不住的恐慌几乎将她淹没，可苏沐橙听着当时的自己笑着说:“好啊。”

    然后听叶修说:“保持联系，等你退役。”

    仿佛打了一针强心剂，她原本急促跳动的心又安定下来。

     再然后，世邀赛，第十一赛季，他们真的一直保持联系到现在，苏沐橙几乎已经忘了他退役时的事，因为叶修一直陪在她身边。

     苏沐橙快速回过神，惊喜道:“你不在家过年吗？”

    她知道叶修的家庭和她不一样，在偶有几次的提及中，那位老爷子都是一个严苛而古板的人，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加一个为国争光的世邀赛才接受大儿子离家出走打游戏的事，现在叶修好不容易回去，他怎么会放他出去过年。

    叶修不想提自己是偷偷买机票跑回来的事，轻描淡写道:“过年嘛，在哪都一样。”

    他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老板娘呢？”

    “果果去拿饺子了。”苏沐橙道。

    叶修几步走到她身侧，苏沐橙鼻端飘来一股混着烟草味的冷冽气息，路灯下，他们的影子几乎重合。

    苏沐橙怔怔看着地上的影子，突然想起帖子里的一句话——“正常男女交往肯定有安全距离，你在他们身上看到过这种东西吗？”

    她往旁边移了一小步。

    似乎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后，原本觉得自然正常的相处都开始变得微妙。

    叶修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怎么？几天不见和哥生疏了？”

    “没有啊。”苏沐橙抿唇一笑，反驳格外苍白无力。

    好在叶修没揪着这个话题再说什么，他只是问了问这几天大家的训练进度，又简单聊了一下这个赛季的情况，苏沐橙心不在焉，一一作答。

    她一边聊，一边想:这些应该是没有越界，没涉入私人领域的事吧？

    单纯如她很难在知道自己想法后还像以前一样和叶修相处，这种仗着对方一无所知而占尽便宜的行为会让她觉得卑劣，所以她只能一边装的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一边又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

    “你这段时间怎么样？”聊到最后，叶修竟是突然话锋一转。

    苏沐橙反应不及，大脑空白了一瞬，说:“很好啊，最近赢了不少比赛，还接了几个代言。”

    叶修看着她，苏沐橙下意识回避了他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的回答没什么问题。

    所以她不知道，以前这个时候她会和他说生活中那些不起眼的鸡零狗碎，哪个品牌要求多刁难人，哪个品牌休息室的零食好吃。

    自然也没发现，在今天之前，她已经快一周没有给他发过消息了。

     两人突兀的陷入沉默，直到陈果回来。

    她看到叶修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提着的饺子塞给他，然后抱怨:“怎么回来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我和沐沐去机场接你啊。”话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叶修跟在她身后:“给你们个惊喜啊。”

    三人进了屋。

    这个年过得和前面似乎没什么区别，除了吃饭时，叶修习惯性把手搭在苏沐橙肩头，被她不着痕迹的避开。

    他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停了两秒，然后收回。

    过完年后，叶修很快就走了，这让苏沐橙松了一口气，在她还不知道怎样才能妥善的处理好自己的感情时，不是很想面对叶修。

    但比赛不会终止，新年对职业选手来讲更像个短暂的休假，假期结束后，各队选手陆续归队，开始新一轮的征程。

    赛场上的兴欣一路高歌向前，赛场下，有关苏沐橙和叶修关系的争论却愈演愈烈，有人拍到了除夕夜叶修出现在兴欣门口的照片，上传到论坛，原本渐渐被人遗忘的话题瞬间冲上一个新的高度。

    苏沐橙曾在论坛里看见过那张照片，空无一人的街道，满天飘扬的飞雪，叶修站在一盏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几乎要照化发梢的雪，他的神色是那样认真而温柔，目光落在离他只有短短几步的苏沐橙身上。

    似乎下一刻，就要开口说出那句“新年快乐”。

    她看了很久，点击保存。

    兴欣在世邀赛结束后设了公关部，但刚组织起来的新部门经验不足，实在不足以应对这道超纲的考题，在征得苏沐橙的同意之后，选择了冷处理。

    装死，不作为，不回应，反正热度会慢慢过去的。

    他们如此认为。

    于是在接下来的赛程中，苏沐橙一边要迎接各种强劲的对手，一边要面对沸反盈天的议论和种种揣测，好在她在此道上经验丰富，并未影响状态。

    她只是担心，叶修看见了会怎么想。

    常规赛进行到后期，这个话题并未如预想中一样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在苏沐橙领着队友在团队赛中绝境翻盘时，讨论他们是什么关系的贴子第三次被顶上热搜。

    下场后的新队长毫无准备的被问到这个问题，她站在台上，下面长枪短炮的记者每一个都紧紧的盯着她，好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一样，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这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的心境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非常罕见的，苏沐橙卡了一下，虽然她及时做出了补救，但这一举动还是被截到了网上，被无数人围观分析。

    不过现场记者显然不能扒着这个话题追问选手，只能遗憾的放他们退场。

     下场后，苏沐橙已经料到会发生什么，在手机上熟练的翻出那个帖子。

    果不其然。

    她叹了口气。

    其实那一个微小的瞬间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但cp粉嘛，就是有糖要嗑，没有糖也要嗑，何况最近这群人已经魔怔了。

    她翻了一会儿，唐柔过来揽住她的胳膊，和她说要去水上乐园玩的事，苏沐橙关上手机，应了下来。

    其实战队一开始是没这个计划的，她很清楚，是陈果怕最近的事影响她的心情特意安排的团建。

    这些天苏沐橙所承受的争议，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又无法明说，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尽量让她不去想那些事。

    两人并肩向外走去，其他人已经在车上等她们了。

    刚到门口，却齐齐脚步一顿。

    给选手准备的离开通道外，叶修正站在那儿，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光若隐若现。

    唐柔最先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她走上前问。

    “老爷子放我自由了，回来看看没有哥你们过得怎么样？”叶修笑着说，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苏沐橙身上。

    苏沐橙也过来了，她露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笑，问:“家里那边不要紧吗？”

    荣耀能登上世界舞台，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叶修父母的看法，但心里难免有根刺，更别说这个人好容易回家结果大过年又跑了。

    “哥是谁啊？这点小事早解决了。”叶修轻松道。

    如果是魏琛或方锐在，这个时候肯定又要对飚垃圾话了，但在场的两个妹子没有这个技能，都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样，能回来就是好的，三人回到车上，叶修的出现又引起了一小波尖叫。

    在众人的建议下，陈果取消了水上乐园计划，改到饭店给叶修接风洗尘。

    方锐欢呼:“叶修付钱！”他对水上乐园本来就没什么兴趣。

    包子也叫:“老大万岁！”

    叶修叼着烟，在旁边懒懒的笑，一击绝杀:“我没带钱包。”

    方锐转头:“苏妹子带了，苏妹子付也是一样的。”

    苏沐橙笑了一下，还没开口，叶修就道:“行了吧点心大大，一顿饭也计较，对得起你三百万的年薪吗？”

    说着还转头问陈果:“兴欣没克扣他薪资，对吧？”

    气得方锐要和他拼命。

    一阵插科打诨，几人到了目的地，陈果直接要了个包厢，点了十几个菜。

    苏沐橙坐在叶修身边，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只要苏沐橙在，叶修身边的位置通常都会空出来留给她。

     吃到一半，叶修起身离席，其他人没注意，苏沐橙却跟了上去，果然见他在前台结账。

    付完钱后，他转头看到她，也不惊讶，招了招手。

    苏沐橙走过去，憋着笑:“不是说方锐请吗？”

    叶修长叹:“谁让哥有钱呢。”

    二人往回走，包厢在二楼，楼梯间狭小，两个人并排略显拥挤，苏沐橙跟在叶修身后。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背影。

    吃过饭后，众人坐当天下午的飞机返回杭州，方锐和唐柔一到家就钻进训练室了，苏沐橙本来也想进去，却被叶修叫住了。

    “出去走走？”他问。

    已经快八点了，天色暗沉下来，正是辨识度低的时候，苏沐橙犹豫一下，回去带了个口罩，和叶修一起出门了。

    叶修虽然已经空开露面了，但知名度到底不如苏沐橙这样的全明星选手，什么掩护也没做就走了。

    两人到了一个偏僻的公园，四周无人，叶修替她拉下口罩，苏沐橙犹豫了一下，觉得现在躲开太突然了，就僵硬的站在那里。

    做完这个动作后，叶修收回手。

    他们继续往前走。

     这个公园是苏沐秋还在时，三个人经常来玩的地方，那时苏沐橙刚上高中，漂亮的姑娘一入学就收到了许多情书，都被苏沐秋拿去卖废品了。

    “怎么总有人惦记我妹妹。”苏沐秋说。

    叶修抬起头，扫了正在厨房做饭的苏沐橙一眼，说:“沐橙这么漂亮，有人喜欢很正常。”

    苏沐秋还是不高兴，转头和苏沐橙说:“你可千万不要信这些小鬼的花言巧语。”

    苏沐橙则做了个鬼脸:“知道了哥哥，我不会谈恋爱的。”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其实当年我很喜欢出来玩。”苏沐橙开口。

    她看着不远处的长椅，那是以前他们三个人经常坐下来休息的地方:“因为那个时候，你和哥哥都会陪在我身边。”

    叶修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苏沐秋要打游戏养妹妹，经常整天整夜泡在网吧里，生活中陪她的时间就少了，叶修也一样，只有每次出门玩时，他们眼里才没有电脑，游戏这些东西。

    苏沐橙不是矫情的人，但能被陪伴，她还是很开心。

    想到那段时光，叶修笑了笑，说:“现在也陪在你身边。”

    顿了顿，又重复一遍，很肯定的道:“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苏沐橙心头一动。

    她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怀着异样的心情，这样的话在她耳边清晰如此刻的心跳。

    她鼻尖一酸，笑着说:“好。”

    “所以现在能说说发生了什么吗？”叶修转头问。

    苏沐橙抿抿唇。

    其实早在叶修带她来这里时，她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幕，因为就在这个公园，这个长椅上，苏沐橙曾经崩溃的大哭过一场。

    那是在苏沐秋去世那年，两个人都怕对方担心，表面装着没事，也在告诉自己没事，试图就这样糊弄过去。

    除了噩耗传来的那天，苏沐橙从没哭过，可就在她放学回家后，看见桌子上沐雨橙风的账号卡的那一刻，她哭了。

    她去了附近的公园，坐在三人常待的长椅上，哭得压抑又放肆。

    最后是叶修找到她的，那天他抱着她，说:“别自己一个人撑着，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她说好。

    后来，她好像真的没瞒过叶修什么事。

    长期的坦诚让她在面对这个人时失去了说谎的能力，彼此深刻的了解又让他们能轻易解读对方每一个表情。

    苏沐橙这些天的反常，全落在叶修眼里。

    此刻，苏沐橙无声的看向他，宛如沉默的对峙，但不过短短一瞬，她移开目光，掏出手机，翻到那个界面。

    叶修接过，飞快的扫了一遍，轻嗤:“都这么八卦。”

    他其实有点意外，也有点生气，意外的是苏沐橙会被这些事影响，生气的是即使苏沐橙不在意，这也不是伤害她的理由。

    “总要回应的。”苏沐橙说。

     叶修沉默了一下，问:“你怎么想？”

    “总得有个准确的说法吧……”她声音低了下去，慢吞吞抬眼。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像破碎的湖面。

    浮影蹁跹，万千明灭。

    那一瞬，叶修突然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他张开手:“等你好久了。”

小彩蛋:

苏沐橙明白自己的感情后会因为脸皮薄而不敢靠近，叶修不会。

他不仅脸皮厚，他还心脏。

在我的无数顾客中，阿诺算得上是非常特殊的一位。

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他就在对我撒谎，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不过，他也是唯一被我送进过派出所的顾客。

也是他，让我重新开始相信，男人，这种在我看来，容易被欲望驱使的薄情生物。

 

【1】

阿诺是我店里的常客，他第一次来，是去年情人节的前一天，2月13日的晚上，具体是10点还是11点来的，我记不太清楚了。

我就记得，那天他穿着灰色的大衣，手里捧着一束橘色多头小玫瑰，因为我也喜欢这种玫瑰，就多留意了他。

他要买一套内衣，送给他妻子当情人节礼物。他声音低沉，神情压抑，眼神冷漠。总之，那是一种诡异的感觉。

我硬着头皮，给他拿了几个款式的女士内衣，他闷闷地说不太会选，让我帮他挑一款。

我又硬着头皮，问他，他妻子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材质，还有罩杯大小等问题。

他却笑了，眼里都是宠溺。“她喜欢白色的衣服，平时不喜欢穿内衣，有时候出门干脆就套一件我的大体恤，至于罩杯……”

他看了我胸前一眼，然后快速把目光转移开，低低地说了句：“跟你差不多。”

我不是没有被顾客这么盯着看过，但他的眼神，很不一样，他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我没多说什么，快速给他打包了一款白色蕾丝内衣。

他离开的时候，表情已经不像进门时那么冷冰，嘴角似乎还带着笑。

不知怎么的，那束橘色小玫瑰，还有他压抑的微笑，低沉的嗓音和忧郁的眼神，就那么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2】

一周之后，一条爆炸性传闻，突然在我的朋友圈里扩散开来。

微信群里，朋友圈里大家都在谈论一个变态杀人狂的事。

他们说，自从情人节之后，短短一周时间，已经发生了五起恶性杀人事件，凶手还没有落网。

凶手的目标是年轻女性，作案时间是深夜，地点就在我这附近，作案手段极其凶残变态，先奸后杀，再奸再杀。而且凶手智商极高，具备很强的反侦察能力，所以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除了别在死者耳畔的一朵玫瑰。

他们还说，警方为了避免造成恐慌，所以只公布了一起杀人事件，不过悬赏令已经发出了。

那些知道我喜欢深夜营业的朋友，全都劝我这两天要么找个男性朋友陪我一起看店，要么干脆过了晚上十点就关门。

我也觉得瘆的慌，但他们传的好像太邪乎了，如果已经死了五个人，真的能瞒得住吗？

所以，这事儿我听过就过去了，每天依然是正常经营。

直到两天后的晚上，我无意看到了网上发布的通缉令，通缉令上有凶手的描述，身高一米八左右，穿灰色大衣，手里拿着一束玫瑰……

我的毛孔瞬间张开了，冷风嗖嗖的往身体里灌。

而就在这时，我的店门打开了，那个拿着橘色小玫瑰，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再次出现了。

 

 

【3】

他带着一股阴郁的冷空气，走到了我面前，不过这次拿着的不是小玫瑰，而是一束橘色小雏菊。

我看着他，吓得几乎说不出话。

还是他先开了口：“请问，有冈本001吗？”

我点点头，快速拿出来，放在柜台上，然后悄悄摸索我藏在柜台下面的防狼喷雾。

他笑着对我说：“其实我不喜欢用这个，但我老婆喜欢。”

他笑起来很温柔。可一想到那些受害者被他先奸再杀，再奸再杀，我就觉得他眼神里的温柔，越发诡异和恐怖。

我附和地点头，一个字不敢多说，就盼着他赶紧离开。谁知他又拿起一瓶按摩精油问我，“请问，这里面的成分，您可以帮我介绍一下吗？我看不太懂日文，但我爱人是过敏体质，我怕她不能用。”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一边悄悄用手机发短信报警，一边给他介绍那款精油。

他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我不知道，反正听完我的介绍，他就把精油放在了柜台上，说一会儿一起结账，然后又指着一套SM的套装问我，那绳结具体该怎么打。

我后背已是冷汗岑岑，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看来，今晚我是跑不了了……

回答他时，我尽力放慢语速，只要能拖到警察来，我就安全了。

他听了一半，就笑着说：“算了还是，前段时间，她手腕受伤了，我不想再伤到她，就买这两样吧……”

就在他要结账的时候，几名警察冲进了店里，三两下，就把他制服在地，小雏菊也散落了一地。

他倒是没有太反抗，只是问警察，难道买情趣用品也犯法吗？

我跟随办案民警一起去了派出所，配合调查。

一直到凌晨四点钟，我和阿诺才一起走出派出所。

是的，我冤枉了他。

他不是那个变态杀人狂，而朋友圈里关于那个凶手的种种传言，绝大部分都是夸大了事实的谣传。

我俩站在派出所门口，我愧疚地看着他，他却释然一笑，说：“走吧，我送你回店里，省的你真遇到那个变态。”

“我打车回去就行，你也赶紧回家吧，不然你媳妇儿该着急了。”

他先是一愣，随即笑着对我说，的确，他很少回家这么晚，估计要被老婆好好教育了，那他就不送我了，也叮嘱我注意安全。

我们就这样分开了，不过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我俩也算是正式认识了。

 

 

【4】

后来，阿诺经常来我店里，象征性的买一些东西，然后就是跟我聊天。

阿诺是那种沉静内敛型的男人，看起来话少，所以他喜欢跟我聊天，着实让我意外。

有一次，他跟妻子吵架，他跑来我店里，问我该怎么哄女人。我就告诉他，哄女人嘛，要么就说好话、送礼物，投其所好，死皮赖脸；要么就强势一点，壁咚床咚什么什么的，霸道总裁式的哄，没几个女人能扛得住的。

他心领神会，第二天，我发微信问他，和好了么，他说，我的办法果然好，他们已经没事了。

他老婆生日的前三天，他又来找我这个智囊，问我送什么礼物给他妻子更好。

我就问他，他老婆平时喜欢什么，性格怎样啊，这一类的问题。

他笑着跟我说：“她啊，周末的时候喜欢赖床，生病的时候一定要吃我做的挂面汤，高兴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有一次她升职加薪，兴奋地在床上蹦啊跳啊，结果脑袋磕到了床头，肿了个大包，她一边疼，还一边笑，我只好按着她，给她敷冰块。她就躺在我腿上，跟我说‘老公，既然加薪了，那我下一个月给你买件大衣吧，其实我早就看上了。’后来她就给我买了我身上穿着的这件衣服。

“啊对了，她还有个习惯，就是去商场买衣服，一定是当场剪了吊牌穿回家，然后恨不得晚上睡觉都穿着，每次都得是我强行给她脱下来，帮她清洗一下，再让她穿。

“她看起来就是这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可是她胆子其实很小，很怕黑。有一次我出差了，提前一天回来，想给她惊喜，没想到家里灯火通明，她看见我以后，抱着我就开始抹眼泪，说自己一个人睡觉很害怕，又不敢总是给我打电话。

“她不会游泳，可又喜欢玩水，带她去海边，水刚没过她的腰，她就像个小章鱼似的，紧紧抱着我，看着那浪头打过来，她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说起他老婆的事情，他眼睛里总是闪着光，眼神里满是宠溺，而且滔滔不绝，我倒是也爱听。

后来听多了，我还挺羡慕他老婆。

阿诺是那种真的会疼人的男人，能挣钱，懂浪漫，又专一，人长得也蛮帅气，真正满足了女人对好男人的一切幻象。

不过他老婆也不差，我看过她的照片，可能也满足了男人对女人的幻象，长相文秀，气质娴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内心温柔，又懂生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阿诺脸上的阴霾，渐渐地少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那段时间，看起来那么低落，他回答说，无非就是工作上的问题，现在都解决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找上了我。

 

 

【5】

年轻女孩一进我店里，脸就烧到了脖子根，遇到害羞的顾客，我一般都不会主动招呼，尽量把自己变成空气，除非他们主动来问我。

年轻女孩随便看了一会儿，心思似乎没在商品上，眼神总是往我这边看，果然，没一会儿，她就过来找我了。

“姐，我能问你个私人问题么？”

我一愣，笑着说：“你先问问看。”

“你今年多大了？”

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紧接着追问：“还有，你做这个生意，会不会遇到流氓来骚扰你？如果有一天你结婚了，会不会换工作？你不会是不婚主义吧？你喜欢小孩子吗？”

我歪着头，琢磨这姑娘到底想知道什么，难道是搞市场调研的大学生？可这些问题，倒像是婚介中心的人会问的。

我还没回答，她又说了：“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你介意结婚的对象，是二婚吗？”

我觉得，她不是调研的大学生，婚介中心的可能性也不大。

“妹子，我能先问问你，为什么问我这些么？”

她抿了下嘴唇，下定了决心似的，认真地看着我：“好吧，那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是阿诺的妹妹，我很感谢你帮我哥走出阴影，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也知道你们在交往，所以我想来亲自问问你，到底对他是什么态度，你可能不知道，他有过一段婚姻，如果你介意这些，我也希望你早点离开我哥，不要让他再受一次伤了。”

我惊讶不已，阿诺前一天还来过，跟我说他老婆煲汤失败，把盐放成了糖，可是还逼着他喝了下去。

难道他一直在骗我？

“你哥哥有过一段婚姻？那他现在是单身么？”

 

 

【6】

之后，阿诺的妹妹对我说了阿诺的故事。

三年前，阿诺的妻子就过世了，死于一场车祸。当时她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阿诺无法面对现实，一度患上重度抑郁症，甚至有过自杀行为。

但从去年开始，他渐渐好起来，家里人都很开心，阿诺的妹妹发现他最近总是来找我，就误会了我和阿诺是恋人。

我听完，只觉得喉咙里就像堵了石头一样难受，过了许久，我才对阿诺的妹妹说：

“妹子，对不起，得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你哥的女朋友。我只是无意中，走进了他的回忆里，又跟他一起编了个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惊扰了他的梦……”

那天，阿诺妹妹离开的时候，眼睛是通红的，她对我说了很多谢谢。

她说，作为家人，他们一直在劝阿诺走出过去，一遍遍告诉他，他爱的人已经死了，要他坚强，要他把伤痛交给时间，时间会帮他淡忘一切，要他勇敢的活下去，去寻找下一段幸福。

他们总担心他一直思念爱人，会变成疯子。他们甚至把阿诺爱人的遗物全都拿走，但后来又全被阿诺找回来了。

可是他们从没有想过，这种关爱，无异于一次次撕开阿诺的伤口，又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现在，她明白了，说一句“请你坚强一点”，是很容易的，但阿诺真正想要的，可能只是，聊聊过去。

所以，我是一个真正的不知情的人，是一个让阿诺可以放下一切负担，尽情地去逃避现实，帮他活在过去的人。

她说，以后不会再强迫哥哥忘记过去了，既然忘不了，那就狠狠的记住吧。

我点点头，安慰她说：“你能这么想，最好了，多给他时间吧，不要着急。”

阿诺妹妹走出店门，却又折返回来，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哥走出来了，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他？”

我无奈地把她送出去，笑着说：“还是等他走出来再说吧，你就别瞎操心啦！”

 

 

【7】

见过阿诺妹妹后的一周，晚上十一点半，阿诺又来了，手里拎着两盒水晶虾饺。

他说，今天加班了，回家晚，所以买份老婆爱吃的宵夜带回去，哄哄她开心，又正好路过我这边，顺便给我带了一份。

我接过虾饺，笑着说，“那我真是有口福了，多谢。”

他笑笑，转身离开，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阿诺，你等下，有个东西给你。”

我把一小瓶香薰精油递给他，“你说她喜欢依兰香对吧？我也挺喜欢的，这次逛街多买了一瓶，送你们。”

他的眼圈红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我说：“我先替她谢谢你，那……那我就先回去了，虾饺你记得趁热吃。”

我笑着说：“放心吧，我正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