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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詹姆复活

·发出来就是感觉这篇挺长的想要交流、评论和感想支持自己写完

  “这真的可以吗？”哈利好奇中带点怀疑。

  百废待兴的波特庄园里，他们盘腿坐着，身下垫着一张白底红格的麻瓜野餐垫。因为是防水材料，所以难免带着硬，再底下垫着的地毯则正直地中和了这部分。哈利是小大人，正接受着傲罗训练，席地坐得有点别扭的生硬。

  “如果它还承认我是主人的话。”詹姆调试好语气，让它有长辈的可靠，但更多是朋友、兄长般的亲切。这很可能收效甚微，可他实在没学过适配当下情景的处事，只好从零开始，“实在不行，我们就老老实实动手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别说傻话，叉子！”西里斯情绪高涨，他是大小孩，笑容浮在脸上，像麻瓜往河流里倾倒的许多色彩明快的橡胶小鸭，“它怎么会不承认你呢？快——”

  詹姆的目光抚过他的头发。他还想再捋一捋，轻轻拉一拉，可目光终归没有这么大力量。他想打趣他没有耐心，只是他们都白白蹉跎了十几年，那种急躁已从单纯的任性变得有了注脚。

  “那么……”

  詹姆在心中呼唤，试着往掌中倾注魔力。他感觉自己像艘废弃多年的帆船，困在被人遗忘的仓库中，今天终于重见天日……魔力，海风一般吹拂，包裹住朽烂的桅杆，破旧不堪的帆布上的脏污虫蛀都被一一洗涤修补，终于又再扬帆；魔力，海浪一般拍打，轻而易举地推动他沉重的身躯，再让他挣脱束缚，获得自由。

  后来他才意识到这是这座庄园而非他自己的心声。詹姆有些发怔地看着掌心上半透明的金色庄园，它好似由阳光织就，微微闪着温暖的光。詹姆太熟悉它的一切，他和西里斯骑着飞天摩托驰骋，离家与归家都看到这片暖烘烘的红砖屋顶；他2岁，6岁，14岁和18岁都躺过门前的草坪，每个阁楼、橱柜甚至床底都做过他的秘密基地。

  只曾被弗莱蒙特召唤过，用来逗趣8岁的他的家族魔法，现在以同样宁静祥和的模样出现在他掌心。

  成功了。没有人说这句话，同样炽热的目光已在不断重复这一事实。甚至，大客厅的中央也有三个同样半透明的人影，小小的他、西里斯和哈利也围坐着，盯着更小更小的波特庄园。詹姆试着把它往上空轻轻一推，它竟也真的被拨起来，真像是船只在海浪上漂浮着。

  “好消息，我们不需要从泥水匠学起了？”詹姆咧开嘴笑了，他往其中轻轻一吹，客厅内霎时刮起一阵风，犄角旮旯处沉淀多年的灰尘被扬起来……只是这风还带着点暖。

  “叉子，劳驾能闭上你的嘴吗？”

  西里斯忙着挡哈利的眼睛，可他的教子戴了眼镜，这又显得多此一举。哈利抿了抿嘴唇，显然是想说……也许这有点点，只是一点点，恶心……

  “抱歉，西里。”詹姆老老实实停下，掌中的庄园也悄悄消散了。他脸上还带着笑容，从经验判断，西里斯会说看起来有点傻，可他就是打心底里高兴。没想到家族魔法还流淌在荒废许久的庄园里，没想到自己死而复生，没想到还能再看到哈利和西里斯……

  “我该走了，西里斯，爸爸。”还没正式转正的预备傲罗看了表之后惊站起来，普威特的旧表戴在他手腕上和他记得戴在费比安手上不太一样，那家伙对待东西可不太细心，不像哈利，“我答应了在八点前回去——”

  “哈利，你对他们太好了，他们本来该用女王的马车把你请进魔法部。”西里斯不满地挑起眉毛，“撬开十个魔法部职员的脑袋，里面装的东西都是霍格沃茨的土豆泥团……噢，金斯莱脑子里的不是。”

  不过他们都知道，是哈利自己不要任何特权和优待的。在大多数麻瓜同龄人们脸上还爆着青春痘，急躁躁地狂傲自大、目中无人的时候，哈利已经清楚“救世之星”的身份最好别带来名誉以外的裨益。况且，哈利私底下说，这个称号竟同样可以通过成为名声显赫的著名孤儿取得，那么真的杀死了“命运之敌”也不怎么值得高兴，就像卢平当过级长，可马尔福也是那样。

  他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成为了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詹姆为他骄傲。

  他们拥抱了彼此。哈利拥抱西里斯时动作热烈，抱得紧紧的，可能因为西里斯抱他也非常紧；轮到他是轻轻的，有些礼貌，有些谨慎，有些敬重。没关系，就连詹姆自己都说不好自己算是父亲还是突然冒出来的长辈……或者只是“西里斯的好朋友”。

  “下周我还会回来。”哈利说。西里斯语气严肃地恐吓他：“最好早点回来，不然我们会瓜分掉阳光最好的房间，让你每天回家都要爬三层楼梯。”

  哈利无辜地看着他，可怜只是他眼睛里的轻轻一点，却又像闪烁的光辉，它存在才能验明宝石的珍贵。颇像尤菲米娅的神色……西里斯笑了，时间无疑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痕迹，可轮到西里斯，却像帮着造物主再精心添上年轻时未曾悟出的几笔。

  “如果能让你高兴的话，好吧。”哈利说，“我只能像乔治和弗雷德那样每天幻影移形上楼了。”

  詹姆对哈利的朋友还不太熟悉，但从字面上可以料想到那种盛况。他可以让西里斯告诉他。西里斯刚刚还在埋怨，现在又笑着催哈利快去，是担心哈利迟到，还是要和他独处呢，詹姆有点拿不准了。

  只有气流的声响，哈利消失在视线中。在詹姆的记忆里，如此消失很可能关联一场永远的别离，或是生不如死的结局。但詹姆知道，他只是小小离开一会儿，沉浸在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就像浮现在他掌中的波特庄园，虽如海舟浮动，但他的手心平稳，启航之后永远可以回家。

＊

  “我为哈利感到骄傲。”詹姆突然说。

  空置了近二十年的屋子，即使能驱使家族魔法也打理不易，他们只清理出一个卧室、一个浴室——詹姆从小住的那个。得到魔法的滋养，灰扑扑的房间恢复回某种蓬松、慵懒的状态，像幅洗去了已氧化的保护层的油画。一只傻乎乎的小狗还在床头抵着的那面墙上吐舌头，旁边是西里斯16岁那年不甘示弱补上的傻鹿，他居然和5岁的小詹姆较劲；床头柜里塞着眼镜布、几张巧克力蛙画片、黏成一团的糖果、未拆封的牙刷，总之和任何一个十几岁青少年的房间没什么两样，就连乱团的被子也还维持着原来的形状……詹姆相信，西里斯和他不约而同想到一个词：青春。

  两个年逾四十的男人回到未满二十岁，属于“少年”，顶多是“青年”的卧室，乍一听显得过分臃肿，可真正躺在当年的床上，发现情景也差不多。在死亡的幽深中，灵魂没有长高一说，而十二年的牢狱之灾和数年另类囚禁之重，没有压弯西里斯的脊柱已算万幸。有时，有些沉重的压力的确无法压低高尚的精神，却能确凿地压垮脆弱的肉体。

  西里斯笑了。这笑容一如既往，他一直都这样喜欢哈利。思考这件事，能让詹姆暂时不去注意他穿六年级时合身的睡袍也还略显宽松。

  “那你排在我后面。虽然是陈词滥调……但，哈利是当之无愧的，英勇的格兰芬多。”

  詹姆看着他。西里斯面上又跳跃出漂流小黄鸭般轻松的色彩，他的灰眼睛好像较二十岁时深了，对现今的他又有了“挚友”以外的探索意义；因为是和他说话，西里斯神情里还多出额外的明快，詹姆也一如既往地享有西里斯的特殊对待。只不过，西里斯睡得很规矩，像随时会有院长来检查睡姿睡容——当然，麦格教授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可怕的事。

  “詹姆。”他听见西里斯说，语调低沉了些，少年时常被“宣言”替代的“关切”终于夺回了它的位置，“……我没想过你会再住在这里。”

  1979年，弗莱蒙特和尤菲米娅感染了盛行的龙痘疮，在短短数日内撒手人寰。这对詹姆来说恍如晴天霹雳，而且正正好劈裂了他的心脏。如果他有幸能被形容为“懂得如何去爱”，那么父母就是教会他这一切的良师；他们也是益友，带给他第一份友谊。他们给了他生命，更重要的是教会他如何对待生命，詹姆实在无法接受几个月前才参加了他婚礼的父母就此躺在六尺之下。不会再有弗莱蒙特笨拙但爽朗的歌声，尤菲米娅也不会再在午后打理花圃里的各色花朵，与此同时战况也愈发告急，莉莉和西里斯见他实在魂不守舍，毅然建议他用家族魔法把庄园封存起来，直到也许某一天……

  “那个‘某天’已经到了。”詹姆说，“你在这里，哈利也在这里，如果我们需要一个家，哪里比这里更合适？别说格里莫广场12号，大脚板。进了这里，我就不会再让你回去了——”

  “它确实不太宜人。”西里斯轻描淡写地说，“它更合适当神奇动物和黑暗生物的老巢。但谁又能说布莱克不算一种黑暗生物呢？”

  “至少你不是。”詹姆说，他知道西里斯已经惯于连带着整个布莱克一块儿指谪，通常不把他自己牵扯在内，但他也惯于一遍遍细致地把西里斯单独划分出来，多少年都如此，谁都不会弄混银绿色里唯一的金红。

  西里斯的声音变得闷闷的：“还有雷古勒斯。”

  詹姆想起他更不苟言笑的弟弟，除了他“愚蠢地”加入了食死徒外，所留下的最大记忆就是他打起魁地奇来风格意外堂正。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些他死而复生之后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的故事，他可以慢慢听。

  “如果它已经属于你了，布莱克也应该有类似的家族魔法。”詹姆思索着建议，“你可以随便把它改成你喜欢的模样……想开几扇窗就开几扇，想把墙壁全涂成红的就涂。甚至把那张该死的毯子掀下来。”他还记得沃尔布加津津乐道的那张庞大的，由腐毒恶臭织就的家族挂毯。

  西里斯的表情有点古怪，介于无奈和好笑，幸灾乐祸之间：“……坏消息是，布莱克只剩下我一个了，你知道一个人用不了家族魔法；好消息是，布莱克只剩下我一个了。”

  詹姆则很疑惑：“可我怎么记得很久之前，西里斯·布莱克就已经姓波特了？”

  他凑过去，像拢一尾小鱼似地把西里斯拢入怀，过程称得上顺利，但他感觉得到水流微妙的阻力。西里斯顺势把手搭在他的腰上。他说：

  “我姓尤菲米娅和弗莱蒙特的那个‘波特’。”

  “这完全等于詹姆的‘波特’。”

  “是吗？”

  往日，那个十余年前的往日，仅仅以挚友与兄弟自居的西里斯都热情许多。他们习惯了勾肩搭背，对彼此肩膀的平整，后背的宽度甚至腰身的手感都相当熟悉；他们作为尖头叉子和大脚板在禁林的草地上滚来滚去，用肩膀撞肩膀打招呼，魁地奇赢球后紧紧抱在一起，这些都不像此时此刻，西里斯的手搭得像叶子浮在水面一样轻。

  以调情为出发点的对话两个来回便成了同龄人的玩闹。西里斯眸光闪烁，纵使没有爱情经验，聪慧如他显然意识到这一点。他嘴角噙着笑凑过来，笑是空心的，为了容纳另一瓣嘴唇——这时他的身体也紧贴，终于填满了他们之间本不应该的缝隙。

  吻是爱的流溢，是便捷的图章，詹姆毫不怀疑西里斯有多少可供给的墨水。如果西里斯手上有十个加隆，那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都给他，还会脱掉身上的皮衣和首饰，说这些也许也能换点钱。他们互相印下自己的印记，在唇，在颊，在颈，西里斯最终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枕着他的心跳。

  “晚安，叉子。”西里斯说，保持着这个更像大脚板，而非西里斯喜欢的姿势，这下子他的声音又变得闷闷的了，“明天又是修整这儿的大工程。我们要好好计划一下——究竟怎么分配房间……”

  他的声音低下去，呼吸也渐渐平稳，像睡着了，詹姆随之也心有灵犀般感到疲倦。青春的表象太具迷惑性，况且他也时常忘记自己起死回生，有一具三十八岁的身体。他和西里斯都需要被谅解。

  “晚安，西里。”

  詹姆低声说，西里斯恰好在睡中朝他胸口一拱，似是回应。

  当他完全沉静下来，不知在耳旁还是心中响起海涛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捉摸不定。早些时候施展家族魔法消耗的魔力，因为他身在家中，又潮水折回海岸般反哺——不断有微小的金光栖落在他的手掌上，惬意地漂浮一会儿，便融入他的皮肤。詹姆好像被弗莱蒙特握住了手掌，又被尤菲米娅温柔地抚过手背，还有更多，大概是波特家的先祖们，亲切、有力地和他握手、击掌……他们欢迎他回家，欢迎他和西里斯回家，他们也会一直支持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

  关于死，詹姆希望自己能记得更多。

  他记得死前的恐惧，以及迅速盖过它的庞大的愤怒，记得对莉莉的警告。记得死的瞬间，如同浸入无色无味的水中，可他不再需要呼吸也失去知觉，不会呛溺，不会绝望，一切只是“无”。

  他却不记得“死”本身。不记得死亡来时可曾有声音，不记得时间是否也在死荫幽谷里流淌，不记得所谓死者的感受与生活。想来已不需要思考“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这类哲学问题，他并未因为死去便无所不知。

  不过，詹姆记得他的复生。

  他枕在几本摞叠的书上——它们被环抱在他的臂弯之中——霍格沃茨宽大的校袍此刻起着垫巾的作用。他的心神安宁，思绪静止，可以在这种似梦还醒的境地再蹉跎成千上万年。但突然，詹姆听见了脚步声，走得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落得沉重。怎么这么用力？平斯夫人不管管吗？

  他还没亲自发现，原本完全停滞的意识之海被这久违的声音扰动，平静如镜的水面终于泛起一点涟漪。

  “波特先生。”缥缥缈缈，千万人合而为一般的声音，如同蒙着一层又一层的轻纱。詹姆没有心神辨认纱后的面目，他吃力地微微抬起头，像初次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

  “你来错地方，应该离开了。”祂说，音色空无，更像摇动草木的微风。詹姆想，这里不就是图书馆吗，但我真的停留得太久，西里斯没有我该无聊了。

  慢吞吞地，詹姆把自己撑起来。他还想归还那些沦为枕头的书本，脚步与声音的主人却告诉他不用了。他所有使命就是离开，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受意识感召，酣睡的肢体也渐渐苏醒，但过去了实在太久，它们又蜷缩回一颗颗种子，詹姆一边起身，一边等待它们重新发芽。

  离开这儿很简单，只需要迈步就好，可也很难。他感受到岁月流逝——他像婴儿般脆弱，胸腔里响满哭声，一具成年人的躯壳又困住了它。他被青春的躁动呼唤，心中充满畅快，可随即发现那只是偶然。重担压落，噩梦袭来，越往前只会越脆弱越痛苦。

  他品味到生命，要勘破黑暗何其虚妄，要向前，向上，要破土而出；要无休止地生长，无休止地忍耐，无休止地承受，而且人人相同的终点，死亡，仍然会等着他。

  不过他还有太多事要做，太多爱要给予。只是想着这件事，他就走到了门口，距离“回去”只有一步之遥。此时他已感受到时节流逝的痕迹，他老了，骤然跨越了同等于旧生命的时间，人间的纷纷扰扰化成纹理悄然刻在他的皮肤上。轻纱与薄雾再一次询问：你要离开吗，即使苦难永不止息？

  可是，爱也永不止息。詹姆置若罔闻，向前迈步。永恒的安宁顷刻消散，万籁俱会扰乱他的精神之海，他注定为活着困扰。但这又怎样，还有人等着他回家，等着他来成为家。

  詹姆·波特走出了那里。外面是许多树……飘满狼烟的天空……是霍格沃茨旁的禁林。詹姆低下头，他踢到了什么，一块中间有道锯齿状裂缝的黑石头。

＊

  “你看起来一切都好。”

  莱姆斯抵达波特庄园，詹姆正在打理花圃。这儿的植物受魔力浸润太多，因而丧失了大部分自体机能。失去家族魔法庇护十余年，现在蔫得简直像腌咸菜……或者变色了的棉线。

  詹姆从挚友的语气和神色察觉到某种敬畏。当然，他知道这种罕有的情绪源自何处——魔法无法创造或逆转生命，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干预生命的成长，催化或抑制它，如同他试图救活面前的花草，依靠的只是增强它们的生命力，无法真的让哪怕一根小草起死回生。

  不过，他意识到对方的情绪逐渐从敬畏变得诧异，再变成无奈。

  詹姆依旧能理解他的情绪。毫不自恋地说，他的草药学相当优秀，至少有个足以当作行业准入证的N.E.W.T.s的O；他还是个绝对优秀的纯血男巫，运用超额灌注魔力以提升效果的技巧不过如臂使指。他无辜地看着那些经他救助过的植物。稍显凄凉的花园已恢复葳蕤之貌，细叶植物纤长优美，深绿的阔叶上浮着一层明润的油光。铃兰小巧喜人，风信子摇曳似海，勿忘我星星点点，共同奏唱着蓝色的诗篇……这些都没有发生。

  真实情况是，无论他怎样输出魔力，确保手势无误，咒语也准确，植物给予他的回馈聊胜于无，有点像麦格教授突击闯入魔法史课堂抽查问答的学生。

  “看来你还是需要多修养些。”昔日的卢平级长、今日的卢平教授更改说辞得越发不动声色，“复活很可能留下了什么暗伤，或者可痊愈的后遗。”

  詹姆毫不气馁：“也许我最近有点麻瓜。”

  莱姆斯一瞬间有些哑然。詹姆猜，他的形容大概已被时间掩埋得很深，毕竟现在不再是1978年。言语的演变无知无觉，不如岁月给面前好友留下的痕迹。纵使对方的精气神比他在复活当日看到的好得多，他眼尾的褶皱还是没有抚平，灰白的头发也并未变黑，也许为隐藏己身、不堪重负地佝偻着的身体还可以重新从容、自豪地挺直——至少这一点上，莱姆斯已经有所好转。

  “来吧，给它们点时间。”詹姆伸手揽住莱姆斯的肩膀，把他带离了施法无果，看起来还很可怜的花圃。这个动作不那么符合他们的年龄，詹姆对此有所意识，只是不太在乎。朝虚掩着的大门双双走去，詹姆笑着：“板板应该做好了早餐。”

  适量牛奶倒入面粉，看心情往里面添加盐，糖，黄油或者别的什么，搅拌至“差不多”，形成糊状即可——然后倒进平底锅里，开火，煎熟。再挤上奶油，放点蓝莓、橘子瓣之类的水果，喜欢吃肉可以自己夹香肠和培根，这就是大脚板式便捷早餐。詹姆吃得不亦乐乎，莱姆斯则会心一笑，詹姆猜西里斯受困格里莫时没少做这个。

  经过差不多一周的修整，波特庄园终于复现几分往日的温馨，至少客厅、餐厅和厨房恢复正常使用。朽坏的桌布修好了，花瓶里插上鲜花，这个定义为“家”的地方愈发具备“家”的柔软。家族魔法可以让詹姆像处理微小模型那样处理整座房子，能够剩省下不少功夫，但仍会消耗相同的魔力。更别提各处细枝末节，根本不是一个独立生活经验只有三四年的人能面面俱到的，即使算上西里斯也不过起1+1=1的效果。顺理成章地，他们想到了莱姆斯。

  “趁霍格沃茨还没有垄断你。”他和西里斯凑在壁炉里，身体贴得很紧。不得不说，清理壁炉可真不容易，“我们非常需要一位有充足生活经验的良师益友。”

  随着伏地魔势力被逐一根除，莱姆斯的身份与贡献也为世人所知。藉重建魔法界之际，金斯莱也趁机破除许多旧观念，告诉世人仍有许多无辜的狼人，以及家族无法绝对代表其中的个体。他不需要再躲藏，不需要怀着才能却穷困潦倒，终于等来迟到太多年的平常生活。

  詹姆知道他不会拒绝，他有一帮很好的朋友和同伴。而且他邀请莱姆斯除了有求助，更重要的是，月亮脸也需要挑选自己的房间。

  他在几天后提了这件事。

  满月近在眼前，莱姆斯毛绒绒的小问题一触即发，一顿提前了几小时的晚餐后，轮到西里斯收拾，詹姆把他按回了客房。该说术业有专攻，他们的进度在莱姆斯到来后简直突飞猛进，毕竟当年许多大动作都有月亮脸在默默修缮细节——“就结果而言，你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休息吧，月亮脸。”

  詹姆按念书时裹莱姆斯的手法照常用毯子裹他，后者无奈推辞时倒是有了点年少时的神色，当然，他还是被裹成了一团皮太厚的馅饼。

  “这其实不太有必要，詹姆。”莱姆斯无奈地说，苍白的脸色倒是因为温暖和热可可红润了。詹姆嘿嘿一笑，不作回应。

  他开口，又是另一个话题：“你觉得常住这个房间怎么样，莱姆斯？”

  他们给莱姆斯挑了个一楼的房间，采光充足，带独立卫浴和一个可以走进花园的小阳台。詹姆小时候对这里情有独钟，可他夜半游荡的劣迹太甚，父母便不让他总借故睡到一楼，不过，从二楼跳下来对巫师来说显然没有难度。

  他知道莱姆斯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这是很早之前他说好的：波特庄园足够大，足够温馨，我们可以都住在里面。莱姆斯，我要把你雇佣为管家——哪怕对方现在完全能自食其力，还有很多时间投身于自己的事业，也许组建家庭，詹姆的邀请从一开始就不是怜悯或施舍，只是希望朋友能多一个家。

  莱姆斯看着他，棕色的眼睛有点融化：“毕竟是我们说好的。掠夺者誓言，不是吗？”

  “无论谁的家，都是其他掠夺者的家”——除却西里斯这种特殊情况，詹姆日后也会毫不犹豫把莱姆斯的家当家的。詹姆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是年轻的时候，他们二十来岁，不知道莱姆斯是否会推辞……而不像现在这样坦然地接受。不过，所谓“年轻时”之于他其实概念模糊：他虽死而复生，但并未在死的世界经历十余年的流逝，常理来说，二十二岁之事应当历历在目；可他却像曾卷入十余年的长梦，期间真真假假、颠沛流离，也像梦一般丢失了绝大部分，铭记得最多的却是遗忘。导致有时他下意识做了什么，一边觉得理所当然，一边又会察觉“这是我的陈年旧习”，但一个侥幸夺回自己生命的人并不计较这么多。

  “我通常不说这种话。”莱姆斯轻声说，“不过这真像一场梦，詹姆。”

  詹姆安慰地拍他：“如果这是梦，那我们都应该从1978年醒过来，伏地魔被击败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趁着还有精神，他们讨论了些别的事。金斯莱怎样大刀阔斧地改革，对傲罗、对阿兹卡班、对管控黑暗生物；霍格沃茨已修缮如初，今年九月莱姆斯会重新成为卢平教授，而且再也没有一年任期的诅咒了，在此期间，他站出来号召更多无辜的狼人不必躲藏，魔法部甚至发现了被咬的麻瓜；詹姆告诉他哈利的近况，有些忐忑地询问金妮·韦斯莱，然后话锋一转，追问他尼朵法拉·唐克斯……至少1998年他还没有接受。于是莱姆斯礼尚往来地提问他和西里斯。詹姆说，我和西里斯还需要说什么吗？

  莱姆斯好脾气地摇摇头：“的确，我问了多余的话。”

  但其实，确实有一点小小的、跳针似的问题存在。詹姆说：“不过，我有时觉得面对哈利有些——”

  咚、咚。西里斯在门边翘着腿站着，腰上的围裙还没脱。尤菲米娅的旧碎花围裙在他身上有些太短了。

  “抱歉打断你们的悄悄话。”他说，詹姆笑着说不是什么悄悄话，西里斯继续提醒，“天快要黑了。”

  二月份，日落得还很早，要走到戈德里克山谷的森林有段距离。詹姆听说莱姆斯的预变身症状随着年岁增长更加严重，不过他和大脚板大概能把月亮脸一块儿搀扶过去，实在不行架过去……再不行尖头叉子把他驮过去？

  他们走得很缓，也幸亏西里斯提醒得及时，在月出之前走进了森林里。

  巨树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呼喊，接着又是一声，此时已更接近兽嚎而非人。“不看莱姆斯变身成月亮脸的过程”，他们还小心地遵守着这条约定，只能忧心地听着类似骨骼爆裂的声音。然后又是长嚎，完全出自月亮脸，他们的好友又一次化身为狼。

  狼嚎叫一声，又一声，他在呼唤族群。他是头不一样的狼，朋友是鹿、狗，曾经还有只老鼠。詹姆听到他的困惑和痛苦：朋友们呢？他们不见很久了。肉食的黑暗生物或许会让鹿的阿尼玛格斯从肉体到灵魂深处都发颤，但尖头叉子听到月亮脸的声音只感到欣喜。我回来了，我找到了西里斯，我们都在这里，来陪你。

  西里斯握了握他的手，抢先一步变成大脚板，比往日瘦削些却依旧神秘美丽，在月光下仿若虚幻的幽灵犬。他回应那呼唤，同样一声——又一声。近在咫尺，只需要迈出几步，可又辽远得来自昨日。就在此刻，詹姆确定根本无所谓什么青春流逝，毕竟他们都在这儿……

  他昂起头。詹姆·波特消失了，站在原地的是高大矫健的牡鹿，沉稳、自信，有力得足以抵御死亡。他又变成了尖头叉子，陪伴在黑狗与狼身边，一如十七岁在霍格沃茨，一如1998年5月2日在霍格沃茨。

＊

💌：詹姆复活AU，一些关于犬狼亲密互动的误解，一些伤痛和自我牺牲，一些忿忿不平，一些无条件的爱和治愈。

        tr. Of Ambush on All Sides by GroundZero_V, Fic ID 50479813，11章 约2.4W字 HE。

⚠️：并未写到莉莉，但哈利存在的。莱姆斯和邓校不友好，注意谨慎避雷。

最后打斗仍是无可避免，但詹姆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那些傲罗有点抱歉。他真的想过和平离开……在某个时点……可能吧。

罗恩给他开门后的表情相当精彩，詹姆觉得甚至值得记录下来。

“什……什么？”他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怎么……什么？那是血吗？” 

詹姆挤进门口，拍了拍他肩膀，“别担心。只是在魔法部打了一架而已。” 

“在哪打架？！”

詹姆大笑起来，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呲牙。

“这不是答案。”罗恩高声吼叫，像只迷路的小鸭子一样追了上去，差点撞到下楼来的西里斯。

“嘿，大脚板，”詹姆停在楼梯中间，轻松打招呼，脸颊和嘴角血迹都还没擦。

西里斯盯着他，“你为什么看起来那样？”

“这个——”

“如果你敢说‘我生来如此’，”西里斯皱眉警告，“我就掐死你。” 

罗恩结结巴巴，像是被噎住了。

詹姆无辜地笑了一下，但他本来确实是要这么说来着。西里斯瞪着他，显然意识到了的确如此，詹姆还来不及出言抗议，就被西里斯拖上楼、拖向他的房间，困惑的罗恩被甩在楼梯下。

“不过一回来就刚好碰到你其实非常不错，我正有事要告诉你。”

“和你浑身是血有关吗？” 

“完全没有浑身，”詹姆反驳，然后马上注意到西里斯锁在他身上的胳膊有多紧，西里斯的眼神有多紧张，他就说不下去了。西里斯一定很担心……

“西里斯——”

西里斯手指紧紧扣住他手腕。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只剩下熟睡的巴克比克陪伴他们两个。

詹姆一动不动。西里斯握在他腕间的手在发抖。

“嘿，”詹姆轻声说道，伸出手安慰，“我没事。我承认这场架打得很愚蠢，但是。我很好。真的。”

西里斯的灰眼睛泛红。詹姆不忍看到，只好更用力抓紧自己的手，就在西里斯胳膊肘上方一点。西里斯也做了同样动作，像是要确保詹姆还在这。

许久之后西里斯松开咬得死紧的下唇，犹豫地开口，“我看见你，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停了下来，沮丧叹气，黑发垂落在他额角，他摇了摇头。“你孤身一人，而我，我甚至不能出这个房子……这，这些都是错的，詹姆。”

詹姆觉得喉咙里长出荆棘一样的肿块。“我知道。我也别无他求，只想让你在我身边。”

西里斯轻轻喘息，声音轻到詹姆不确定那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吗，”詹姆笑得有点笑。“我总是有些鲁莽，因为知道你肯定会来、支持我。” 

 西里斯眼睛里像有光芒闪过，像被困在琉璃瓶里的闪电。

“就是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战无不胜、无所畏惧。我想，好吧，我必须竭尽全力把你从这座愚蠢的房子里救出来，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对吧？所以今天魔法部长声称不可能给你洗清罪名，我直接揍了他一拳。” 

……

“我带了十卷艹他的证据，梅林在上，他几乎连看都没看一眼，这只胆小的绵羊。我猜他吓得要尿裤子了，叫进来了一群傲罗来对付我，然后——” 

西里斯靠过来亲吻了他。

詹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们接吻了，詹姆又变回十一岁、手上握着自己的第一根魔杖，感受魔法在指尖绽放，只因为西里斯在吻他。西里斯把他拉得更近，詹姆也靠得更紧，手沿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上滑去、到他的肩膀，缠绕进久违的他永远想触摸的头发里。

西里斯掌心贴在他脸颊，拇指轻柔拂过他的颧骨，詹姆简直想叹息。

西里斯一只手向下滑到詹姆腰间，另一只手绕过颈侧，梳进詹姆的头发里。他的灰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更明亮，难以置信、敬畏和爱意是如此清晰明亮，足以指引船帆穿越七大洋找到回家的路。

詹姆希望时间在此刻停止，他就能永远拥有现在的一切。

他之前怎么会那么愚蠢、那么盲目。这种忠诚怎么可能会动摇？当然，西里斯如果爱上谁，他会用他整个生命、整个灵魂去爱。西里斯选择的是他而不是莱姆斯，他的眼睛为詹姆燃烧得如此明亮——詹姆死过一次，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这一切。 

“詹姆，”西里斯低声一遍遍重复，似乎全部所能想到的只有他的名字，似乎他和詹姆一样，也被眼前的一切震惊。詹姆开心地笑了笑，然后贴过去再次亲吻西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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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时，詹姆俯身在西里斯唇角印下一个吻，开开心心坐下，有点期待其他人看到这个场景的反应。奇怪的是，大多数人似乎只是兴奋，而非困惑，哈利挨着他坐下，笑容明快，因为他已经提前得知了这个新发展。

窗外一只猫头鹰飞了过来，带着当日《预言家日报》，头条新闻将震惊世界。

“西里斯·布莱克无罪。J·波特提供惊人证据，魔法部失职冤判，数十名成员因腐败丑闻卸职。阿兹卡班审判调查重启。邓布利多被传唤。”

左下是一张康奈利·福吉的照片，躲在柱子后面、眼下大块瘀伤明显，魔咒、诅咒从他身边飞速滑过。“福吉出局：詹姆·波特和魔法部的伏击。更多信息见第11页。” 

很快，詹姆内心在歌唱，很快，世界就会再次记住波特和布莱克这两个名字，这次是因为正确的原因。

或许只需一个名字就足够了。波特-布莱克。

是《夏日出逃》作品解禁 剧情比较复杂 涉及时间旅行相关的大量设定 劝退 

字数约3.3万 完整版发鹿犬站了

　　Paradox by Razzmatazz

　　一

　　一九八三年一月三十日，下午五点四十分三十六秒，伦敦东区某座漆成灰胡桃色的乔治式排屋二层，一双狡黠的金褐色的眼睛在百叶窗后一闪而过。

　　“目标还没有出现，不过应该快了。”那双眼睛的主人转过身宣布道。他有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鼻梁上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副圆框眼镜。只见他眼疾手快地一挥魔杖，“砰”地一声把蠢蠢欲动的彩色气球关回柜门里，带着翅膀的飞翔蜡烛受了惊，扑棱着四处寻找落脚点：“要知道，莉莉可从不迟到。”

　　“詹姆，别开小差，盯紧了……哎哟！”屋子里几个年轻人催促道，他们打扮成了独角兽、巨怪，曼德拉草和妖精，层层叠叠的服装配件在昏暗的房间里挤成一团，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叫詹姆的年轻人穿着卡菲利飞弩队的队服，他挪了挪碍事的魁地奇头盔，以便更好地将眼睛贴在窗户前，观察街道上的场景。

　　一阵微弱又奇特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双眼眸机敏地转了转，视线朝另一个方向投去，街角处没有人，只有一个蓝色警用电话亭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詹姆不解地眨了眨眼，他几乎可以用他最新款的光轮1200发誓，那里在几秒钟之前还没有电话亭。

　　“噢，绝妙的伪装。”詹姆勾起一丝志在必得的微笑，“伙计们，经历了去年的那一场‘惊喜派对’，我们的寿星这次显然有备而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可疑的电话亭，却意外地发现，一个寸头男人从里面摔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根发着奇怪光芒的“魔杖”，四处扫射着。几秒钟后，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消失在拐角处。

　　“换个人站岗。”詹姆说，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诡异的味道。此刻要是不紧紧地跟上去，看看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乐子，恐怕接下来整整一个月他都会因此睡不着觉。

　　他把魔杖插进口袋里，不顾众人的反对翻下窗台，顺着刚才那男人消失的方向轻手轻脚地溜去，同时在心里为此编好了一个错过好友生日派对的借口。果不其然，在这片安静的街区，他再次听见了蹊跷的脚步声。行踪可疑地出没在麻瓜街区——不是黑巫师就是傲罗！

　　詹姆本打算假装成同路人，不声不响地跟在对方身后，可是对方显然识破了他的企图。那男人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詹姆一眼。短短的一瞥，詹姆却感觉自己好像被人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还没来得及回应，只听一声轻蔑的“哼”，那男人对他的小把戏做出了评价，之后便扭头拐进了街角的一家咖啡店。

　　詹姆愣了愣，自己虽然没把隐形衣带在身上，可是跟踪盯梢这么快被人发现，还是头一回。这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对方来头不小。正当他思考着该不该跟进咖啡馆一探究竟时，“砰”的一声巨响，咖啡馆的门被撞开，一道黑影不要命似的冲了出来，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另一道黑影紧随着前一道飞奔而去，看背影正是詹姆才跟踪过的那个人。

　　趁着一片混乱，詹姆立刻使了个无声的幻影移形离开了现场，朝着两人狂奔的方向前进了一小段。可惜还是不够快，他站在路口，还没稳住身形，只听有人高声喊了一个名字：“彼得·佩迪鲁——”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股热浪把詹姆掀倒在地，砖块和碎玻璃不由分说地朝他砸来。这是……发生了爆炸！詹姆灰头土脸地支起身子，猛烈地咳嗽起来，掩着口鼻也挡不住那一阵刺鼻的化学气味。

　　清洁眼镜的魔咒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他挥了挥手，将瞬间变得一尘不染的眼镜重新戴上，却还是在滚滚浓烟中看不清楚去路。他踩着零落不堪的废墟往主干道的方向走，同时没忘了让长着一头漂亮大角的银色牡鹿给朋友捎去消息。

　　“有人需要帮助吗？”詹姆大声喊道。他的眼神被街道的正中心一团巨大的火光吸引了，它绚丽且夺目地在空中舞动着，散发出热烈的能量。光束的边缘时而明亮、时而模糊，仿佛在空气中扭曲，带着一种神秘和不可预知的力量。所到之处，留下了一道道闪耀的光痕。这样的光芒，他只在邓布利多的办公室见过——凤凰福克斯的涅槃。可在那团火焰的中央，竟模模糊糊地呈现出一个男人的影子。

　　来不及多想，詹姆拔出魔杖，另一只手扶着刚被石块砸伤的手腕关节，微微颤抖着对准火焰的中心：“猛泉如柱，急流护罩……”

　　很快，詹姆的身边就出现了独角兽、巨怪，曼德拉草和妖精，莉莉·伊万斯装扮成了神秘的黑湖人鱼，看上去就像一群神经兮兮又正义感十足的年轻人。

　　“拜托了，詹姆·波特，请告诉我这不是你干的……”

　　“来不及解释了，你们快去救人，我来控制住火势。”詹姆飞快地说，“这不是我造成的，我发誓！对了，顺便说一句，很棒的造型，莉莉，生日快乐！”

　　他大笑着，企图缓解紧张的氛围，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那团火焰，生怕它越过水的屏障，他再次挥了挥手，在更强大的水流下，那光芒似乎减弱了一些，而后逐渐变得奄奄一息，最后终于熄灭了。失去阻力的水罩猛地倾盆而下，将下方的男人淋了个透。

　　詹姆终于放下了魔杖，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大火很可能蔓延、吞噬、毁灭这里的一切。他摘下眼镜重新清洁了一番，这才看清楚站在街道中央的人——那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可疑的寸头男人。眼前的人有着一头蜷曲的齐肩长发，此时已经湿透了。他的身材更高大，修长，在他拨开前额的头发时，詹姆看见了一张极为英俊的脸。

　　冰冷的水珠浇湿了对方的衣服，顺着他的脸颊和脖子往下流。他先是怔了一下，似乎在感受这突如其来的寒意。然后，他的嘴角慢慢地扬起，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那种冷意和湿润的感觉，似乎对于他来说是新奇又有趣。他伸出手，摸了摸湿透的衣服，又抬起头，让更多的水珠滑过他的脸庞。

　　“原来这就是水的感觉，”他低声自言自语，声音中满是惊叹与喜悦，“太神奇了！”

　　“詹姆，詹姆！”一阵急促的呼唤让詹姆回过神来，莉莉扯住了他的袖袍，低声提示道，“那是麻瓜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詹姆……你不会想惹上这桩麻烦的，他们会把我们当成犯罪嫌疑人带走……”

　　“明白了。”詹姆点点头，“我们分头行动。”

　　他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个神秘的男子。陆陆续续的脚步声正在朝他们的方向逼近，有人举着手枪高喊：“站着别动！否则就开枪！”

　　只见戴眼镜的年轻人不假思索地飞奔过去，枪声顿时响成一片。他弓着腰躲避着，以极快的速度拉起神秘男子的手，目标人物的轮廓开始模糊，接着，周围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留下短暂的波动痕迹。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下，忽然从人间蒸发了。

　　“天哪！”高大的神秘男人显然是第一次幻影移形，他大口喘息着，差点摔到一旁的蓝色警用电话亭上，他扶住电话亭上的门把手稳住身形，“瞬移的感觉总是这么糟糕吗？”

　　“你不是巫师？”詹姆问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之前那个寸头男人呢？”

　　“巫师？”对方的眼睛转了转，反问道，“我还以为巫师只存在于地球的传说故事中呢。这么说，你是一个巫师？”

　　“拜托，先回答我的问题。”詹姆说，“是我把你从大火和麻瓜手上救了下来，老兄。而且，我不介意你从这可疑的警用电话亭说起。”

　　“哈哈哈……”对方大笑了起来，把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往后捋了捋，露出线条优美的额头，“那要花上好长好长的时间，而我现在真的很想把这一身湿衣服换掉。所以……感激不尽，年轻人，回见吧。”他扭动门把手，显然是打算把自己高大的身躯挤进那个小小的电话亭里。真是个怪人啊，詹姆心想，抱着双臂看着。神秘的蓝盒子门开了，男子抵着那看似不太结实的木质门框，转过头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小天狼星。”

　　“我知道，认识我是你的幸运日。”詹姆大言不惭地说，抽出魔杖，朝对方来了个烘干咒，“我的名字是詹姆·波特。”

　　“哇哦！”小天狼星全身上下顿时变得干燥起来，热烘烘的很舒服。他飞快地转过身子，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像詹姆做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一样：“巫师……可真不错。”

　　“那么，现在你愿意抽时间解释一下这一切吗？”詹姆问道，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奇得快疯了，却只能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怕给对方留下一个少见多怪的印象。毕竟，对方看上去英俊潇洒，神秘有趣，魅力十足，如果能跟这样的人交上朋友，该多酷啊！

　　“时间？我拥有宇宙中所有的时间。”小天狼星轻笑了一声，“不过嘛，我依然不愿意跟傻瓜笨蛋浪费口舌——无意冒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向我提问，我也愿意跟你试着解释一下，不过你必须保证，无条件接受我说的所有事实。”

　　无数疑问涌到了詹姆的嘴边，他斟酌了一下，避开最蠢最显而易见的问题，事实上，他有几个猜想需要验证：“寸头男人在追杀彼得·佩迪鲁，为了逃脱，佩迪鲁引发了爆炸，对吗？”

　　“果然是目击证人，眼见为实。”小天狼星笑了笑，从门框上直起身子，“竟没把我当成杀人犯，呵……”他的笑容化成了一丝轻蔑的嘲讽，眼神也黯淡了下来，不过被他不屑一顾的神情很好地掩饰住了。

　　“那么，寸头男人去哪里了，你又是怎么出现的？”詹姆问，这是他最迷惑不解的地方，“而且在那样的火焰中……”

　　“这确实超出了地球人的理解范围。不过我只说一次，信不信由你。”小天狼星说，“首先，我是个时间领主，我不会死，只会重生。有关凤凰涅槃的传说，就是形容这件事。”

　　“所以，在爆炸发生的时候，你身受重伤，因此只好重生，变成了现在这样？”

　　“可以这么理解。当时的我，太虚弱了，没办法抵御这种程度的袭击。事后你会在新闻中看到，在这场爆炸事故中，有十二个人因此丧生……我很清楚这个事实，是因为在我来之前，已经为此坐了十二年的牢，然后，我逃了出来。”

　　詹姆瞪大了眼睛。

　　“这么跟你说吧……”他在空中划了一条直线，“这是宇宙的时间线——”然后，他又挥舞着修长的食指，在那条直线的位置上来来回回地划了个线团，与直线产生了许多交点，“这是时间领主的时间线。”

　　类似于时间转换器？詹姆尝试用自己更熟悉的概念去理解小天狼星的话。不等他进一步思考，小天狼星就继续说道：“正因如此，当我出现在特定的时间地点时，却可能因为我还没有做的某件事情受到指控。这在时间旅行中可太正常啦。”

　　“所以你回到案发的时间地点，想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詹姆逐渐跟上了小天狼星的思路，“但是在佩迪鲁的眼里……”

　　“是的，他做了亏心事，知道我迟早会找上门来，而他完全不敢面对我。”小天狼星毫不掩饰地哼了一声，“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据我打听到的情报来看，他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一位对于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那是谁？”詹姆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知道。所以，总得去认识一下，不是吗？”小天狼星朝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耸耸肩，“呼……好了，大恩人，希望我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现在，我真得去找点乐子了，回见！”

　　蓝色的小木门“砰”地一声合上，警用电话亭在詹姆面前发出阵阵呼啸声，像是某种引擎开始运转，强烈的气流吹得詹姆睁不开眼。转瞬间，他面前的景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那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二

　　“大变活人——失效的复方汤剂，烈火焚身却毫发无伤——历史上被判火刑的女巫也会用这样的咒语保护自己，没什么奇怪的，至于凭空出现又消失的蓝色警用电话亭——拜托，我一年级的侄子都会用消失咒了……”听了詹姆的描述后，弗兰克哈哈大笑，直截了当地指出，所谓的“时间领主”很有可能就是胡编乱造的。

　　“说真的，你最近是不是闷得慌？怀念曾经在霍格沃茨冒险的日子了？”艾丽丝一边摇着臂弯里刚刚睡着的婴儿，一边笑话詹姆的天真，“人生总要向前看啊……不会等我的小纳威上霍格沃茨了，你还在没心没肺地四处转悠吧？”

　　“听上去是很离奇没错，但不代表完全不可能。在这一点上，我必须帮詹姆说句话。”莉莉抿了一口黄油啤酒，“你们都是在巫师家庭长大的，当然没有体验过麻瓜出身的巫师第一次知道魔法世界存在时的感受——更何况，谁敢声称自己了解宇宙中所有的奥秘？”

　　詹姆静静地听着朋友们的讨论，破天荒地没有插话，而是出神地盯着酒馆的窗外。霍格莫德村的夜晚安静得一如既往，只有几家还未打烊的店铺闪烁着温馨的橘黄色灯光，灯光下飘扬着细小的雪花。空荡荡的街道上，时不时有穿着老式长袍的巫师拎着快裂开的公文包匆匆经过，那里面胡乱堆叠着大部头的魔法书和皱巴巴的羊皮纸手稿。霍格莫德村的景色他太熟悉了，多少次，他和这群朋友从宿舍偷跑出来，在三把扫帚喝得烂醉，嬉笑打闹，去佐科花掉口袋里最后一枚特纳……也许艾丽丝是对的，他真的很怀念在霍格沃茨上学的日子。

　　“我得早点回去了，明天还得赶报告呢。”玛丽首先打了个呵欠。紧接着他们陆陆续续地站起身，互相拥抱着告辞。

　　“……噢，别提了，花园里全是地精……”有人抱怨着，“邻居已经为此来敲过好几次门了……”

　　“……生日快乐，莉莉，要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几个还真的很难像今天这样聚一次呢！”

　　“路上小心，别把小纳威吵醒了！”莉莉轻声细语地叮嘱道，最后她转过身来跟詹姆道别，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会给你写信的。”

　　“你写了那么多信，我们俩的猫头鹰都快坠入爱河了。”詹姆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拍好友的背，挥着手臂咧着嘴，目送对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在那之后，他缓缓地放下甩得有些发酸的手臂，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欢声笑语过后的夜晚总是安静得过了头，不过这不要紧，不要紧。

　　他拎着自己的新款飞天扫帚，毫无目的地向前走了一段，反正也不急着回家。听着嗖嗖作响的寒风与自己的脚步声组成一场协奏，詹姆想起了霍格沃茨的那些幽灵：他们有着半透明的身体，终日在城堡中游荡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学生们来了又走，看着教授们的头发从黑变白，最终进了棺材，他们还在那里，没有目的，没有尽头，就这样直至永远……

　　时间的尽头是什么呢？他系紧围巾，骑上扫帚往戈德里科山谷的方向飞去，出神地想着，几千几万年后，夜空看上去还跟今天一样吗？冰冷的晚风在他耳边咆哮了二十分钟，终于快到戈德里克山谷了。他本应调整飞行高度，稍作滑翔，然后稳稳地在家门口着陆，尽快钻进温暖的被窝，可是今天，他没来由地想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往前飞，一直飞下去……

　　一阵反常的气流不知从哪儿出现，猛地向他袭来，差点把他从扫帚上掀下去。凭借格兰芬多明星追球手出色的飞行技巧，他很快恢复了平衡。定睛一看，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正往戈德里克山谷的方向落去，像一个蓝色的大盒子。他抓紧身下的光轮1200，像找球手发现了金色飞贼一般紧盯着，灵活地调整方向，紧跟其后俯冲下去。

　　“你不会还在追那个叛徒吧？”一看见小天狼星，詹姆就压低声音质问道，“我绝不希望看到这个山谷里的人受伤。”

　　“呃……你是？”小天狼星眯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地回想着，“不好意思，我们见过？”

　　“彼得·佩迪鲁，爆炸，麻瓜警察……”詹姆蛮不高兴地提醒道，对方看起来也不像喝多了的样子，怎么一转眼就把自己给忘了，“看看我手臂上的伤，记得吗？”

　　“噢……你是那个巫师！”小天狼星拍了拍脑袋，“抱歉，时间过去太久，一时没反应过来……詹姆·波特，对不对？”

　　过去太久？那不是今天下午才发生的事吗？詹姆转了转眼珠子，想起对方说起过关于时间旅行的事，不由得心里一阵兴奋。他清清嗓子，假装毫不在意地问：“所以，这段时间你都去哪了？”

　　“去了好几个星球，也在地球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不在这个年代。”他神秘地笑了笑，“戈德里克山庄的夜晚还真是安静啊，都有些不习惯了。在热带地区可没有这样冷清的冬天，而且那里的夜晚才是一天中最喧闹有趣的时候。你去过清迈吗？”

　　“当然。”詹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个谎，好在小天狼星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问起他手上的飞天扫帚。

　　“我看见你了，飞得很棒，降落的时候……咻！”小天狼星称赞道，詹姆的心思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但他并不想拆穿对方。

　　“当然！”詹姆再次说道，他眼睛亮了起来，神情变得自信满满，甚至有些洋洋得意，“飞行是我最擅长的事……噢，或者说魁地奇才是？但是我的变形术嘛，没人比得上。对了……还没提我的发明的咒语和活点地图，哼……所以，你飞过吗？”

　　“飞？我想想，被弹射座椅从飞行器中扔了出来、从十几万米的高空中坠落、掉进时间漩涡差点被撕成碎片……”小天狼星倚靠在自己的飞行器上，掰着修长的手指数了下去，“这些算吗？”

　　詹姆摇了摇头，光轮1200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思，悬浮在了半空中，迎接他的乘坐：“听上去很有趣，但那些都不是我说的飞行。想一起兜兜风吗？”

　　毫无疑问，这是一把闪闪发亮的新款飞天扫帚，小天狼星看了看细细的扫帚杆，还是忍不住怀疑它的舒适性。天气冷得能呵出白气，他紧了紧衣襟，可看见詹姆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炫耀的样子，他便笑着跨了上去。

　　“不介意的话，最好抱紧我的腰。”詹姆说，“除非你也不介意从扫帚上摔下去，在你那些离奇的经历中添上一笔。”

　　小天狼星刚把手臂环上去，“轰”的一声，两个人就窜上了天空。山谷里样式各异的房子在他们的脚下飞快地远去，从上方看，只能依稀地辨认出一道蜿蜒的光带。大风哗啦啦地鼓动着他们的衣襟，他们毫不畏惧地迎风而去，让空中的雪花细密地打在脸上，小天狼星伸出舌尖舔了舔，冰冰凉凉的，没有什么味道。

　　詹姆的确飞得很好，他故意挑了一条适合卖弄的路线，呼啸着穿越层层叠叠的群山。他们在窄窄的峡谷间灵巧地穿梭，时而掠过高大的云杉，积雪簌簌地往下掉，时而猛地失重下沉，躲开上方的峭壁，转而又迅速攀升，冲出峡谷，划破云层。

　　“你能飞多少次？”小天狼星伏在詹姆背后，大声在他耳边喊道。

　　“多少次都行——”詹姆大声答道，“我可以飞一整天！”

　　他们稳稳地降落在原地，蓝色警用电话亭旁边，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整条街道像是一幅刚展开的洁白画卷，静悄悄地等待着神的画笔落下。

　　戴眼镜的男巫顶着一头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黑发，像个明星球员一样意气风发，他们的头发里都夹杂着亮晶晶的雪。小天狼星随意地将半长的头发向后捋了捋，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落下，弧度完美地落在他俊美的下巴两侧。这动作没来由地刺痛了詹姆的心——面前的这个陌生人是那么耀眼、神秘又有趣，像一颗星星，降落在了他不属于的人间。

　　“你会回来吗？”詹姆忽然问道。

　　小天狼星愣住了，詹姆一点儿也不像自己在地球上遇到的许多人，总是问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事实上，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就这么在宇宙中四处转悠着，总能被卷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中，也总能碰上好些有趣的事情，比如现在。

　　还没等他作出回答，蓝色电话亭就忽然发出忽明忽暗的回响，仿佛在催促着他继续前进。

　　“当然，和你一起飞行很愉快。”小天狼星飞快地说。他转过身，用一把老式钥匙打开飞行器的门：“我得走啦！”

　　电话亭闪着光，发出越来越嘈杂的呼啸声，卷起一阵阵气流。詹姆紧张起来，指着不远处的方向：“小天狼星，看那边，那栋猩红色的房子，我住那里！你可以去找我……”

　　一切都消失了，最后那句话孤零零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与一块方形的空地和零散的几片落叶作陪。他怅然若失地移开目光，不再盯着电话亭消失的地方看。回家路上，他总忍不住透过雪夜观察星空，甚至有好几次，他以为自己再次听到了天外飞行器那奇特的回响。

　　他希望小天狼星记得，这里是一九八三年。

　　三

　　理智告诉詹姆，他应该忘记与小天狼星的奇遇。

　　魔杖变得黏糊糊的，沾着一股散不去的机油味，詹姆在工作服上随便抹去手上的污渍，走进厨房接了杯水，抬起手腕抹去额头上的汗。夏日的骄阳晒红了他的皮肤，院子里堆着好多奇奇怪怪的破烂，甚至有一台正在哼哧哼哧工作的发电机。

　　近几个月，他越来越多地把波特家的业务交给亲戚打理，自己总待在戈德里克山谷，要么钻研一些玄乎的神秘现象，要么捣鼓一些麻瓜的物件，就算是约见朋友，也尽量不离开太长时间。事实上，只要试图说服詹姆离开这个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天，他都会百般推脱——这真的很反常。

　　没有人知道，六个月以前，有个神秘的男子答应过詹姆·波特，说会回来找他。

　　詹姆只是单纯地认为，如果小天狼星终于出现的那一天，自己却刚好不在家，那该多糟糕啊。他随着耳机里的音乐摇晃脑袋，哼着不成调儿的歌，没有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神秘的哗哗声。他挪开冰箱，在桌上堆叠的文件里翻找了一通，最后终于在沙发底下摸索出来一个失踪的齿轮。刚起身，就猛地看见客厅里多出来一个巨大的东西——蓝色的警用电话亭！

　　詹姆摘下耳机，随即听见一个日思夜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抱歉，降落的时候停错了位置，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不过最重要的问题：现在还是一九八三年吧？”

　　“嘿！”詹姆像见了老朋友一样给了小天狼星一个拥抱，他难掩兴奋地咧着嘴，“你来得正是时候！”

　　小天狼星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偏差太久，我的飞船最近真的很任性。所以……”他打量着詹姆满屋子的机械零件，扬起了眉毛：“梅林的胡子啊，你还是巫师吗？”

　　“你从哪儿学到这句口头禅的？”詹姆哈哈大笑起来。

　　“我嘛……说来话长，上次匆忙离开是因为忽然检测到了某些异常活跃的宇宙射线，原来是一些扎尔贡人在地球附近进行非法探测，我很快就把他们驱逐了。后来我想回来找你，却误打误撞地传到了一九四二年，多亏了我可爱的老姑娘……”小天狼星向蓝色电话亭示意，“刚落地我就遇到了一个差点没命的巫师，说是格林德沃正在抓捕所有反对他的人，我便把他救了下来，之后一件事接着另一件，最后我竟在那里待了几个月，数不清自己救了多少人，他们甚至还要给我颁发梅林勋章。”

　　“哇哦……”詹姆瞪大了眼睛，“等等，你等着。”他飞快地跑到书房，抱出了一大叠蒙着灰尘的书：“这些是历年梅林勋章获得者的纪念名册，这些是我能找到的所有魔法史课本……”

　　詹姆用前所未有的热情翻阅着这些书，想要找到小天狼星的名字。小天狼星则对此毫不在意，好奇地在男巫的家里打转，颇感兴趣地扫视着桌上堆叠的文件。

　　“找到了！”詹姆念道：“脚注这里‘（图右二）多亏了小天狼星以及麻瓜科技的帮助，百余名巫师才有幸从格林德沃的恐怖统治下逃脱……’看来，当时的巫师真的一点儿也不了解麻瓜嘛。”

　　“他们把任何不以魔法原理运作的事物都称作麻瓜科技，不过……我确实不是巫师啊。”小天狼星耸耸肩，“我无意间看到了桌子上的剪报，你对这些神秘事物感兴趣？”

　　滔滔不绝的詹姆突然结巴起来：“呃……其实，”他揉了揉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我只是觉得……也许，我是说也许，这些事情与你有关。”

　　小天狼星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拾起一叠剪报翻阅起来：“一六二零年卡尔德拉的幽灵……是外星生物体作祟，一九六九年托马斯·哈里斯失踪事件……他的时间不幸被哭泣天使偷走了，一八八八年的开膛手杰克……应该与我无关，一七八二年卡迪夫村民的集体失忆……是因为当时产生了时间悖论……我真的在地球上做了很多事，对不对？好了，我不是来找你看这些的，你那把神奇的飞天扫帚在哪里？”

　　“我就知道飞行的体验令人难忘。”詹姆打了个响指，“不过嘛，在那之前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六个月以来的一切成果都是为了现在的这一刻。

　　詹姆戏剧化地挥了挥魔杖，掀开院子里一块巨大的防水布，一辆乌黑锃亮的巨型摩托车出现在小天狼星的眼前。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小野兽。”小天狼星喃喃地惊叹道，他的指尖落在车头，轻轻划过起伏优美的线条，“我可以吗？”话都没问完，他就倾过身体，长腿一撑就跨了上去，庞大的摩托车跟他高大的身材很相配。

　　“邀请我一起兜风吗？”詹姆得意洋洋地问。

　　“你还在等什么？”小天狼星的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扶好车把，拍了拍后座，“快跳上来，我会骑着它越过那道篱笆，我发誓我会的，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等你发现一些更美妙的事。”詹姆神秘兮兮地笑着，敏捷地飞身上车，在后座把手和小天狼星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亲密地环住小天狼星的腰。

　　轰鸣的引擎声划破了戈德里克山谷的天空，小天狼星身体前倾，目光锁定前方的篱笆。就在摩托车嘶吼着即将碰到篱笆的一刻，骑手猛然一拉车把，前轮腾空而起，仿佛一只跃动的猛兽。车身轻盈地越过篱笆，稳稳地落在街道上，溅起一片尘土。他迅速扭动油门，摩托车轰然加速，像一道黑色闪电划破空气。车速越来越快，街道两旁的景物渐渐模糊成了一片。

　　随着速度的提升，小天狼星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种重型摩托车，照理说不应该在这个速度就觉得飘。一种兴奋的想法让他不管不顾地往前开，双手握紧了车把。

　　“嗡”的一声，像是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那辆摩托车竟然逐渐升离了地面。两人的心跳与引擎的轰鸣声融为一体，明媚的阳光照得他们近乎睁不开眼。

　　“真的成功了！会飞的摩托车！”詹姆尽情地高声嘶吼着。

　　“这！太！酷！了！”伴随着另一声宣泄般的大喊。

　　“我——们——逃——跑——吧——”

　　兴奋的叫喊随着机器的轰鸣声飞速远去，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云层间。

　　四

　　“我们得想个办法，把摩托车塞进你那小小的电话亭里。”詹姆含糊不清地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海德公园柔软的草坪，“靠无痕伸展咒也许能实现，唯一的问题是那窄窄的门……”

　　“相信我，TARDIS不需要无痕伸展咒。”小天狼星仰面躺着，肆无忌惮地大笑，“她的里面比外面看上去的要大得多，事实上，连我自己都没有走完整个TARDIS的构造。”

　　“TARDIS是什么的缩写？”

　　“在宇宙中横冲直撞（Totally And Radically Driving In Space）。”小天狼星一本正经地说，引得詹姆嗤嗤地笑个不停。

　　詹姆坐起身子，拉开第六罐啤酒，阵阵热浪让他感觉头晕目眩：“假设，我是说假设，我们真的成功地把摩托车塞了进去，你会把摩托车带走吗？带着它跟你一起游历宇宙？我相信肯定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你要把它送给我？”小天狼星惊讶地扬起眉毛。

　　“他就是为你而诞生的。”詹姆盯着小天狼星灰色的眼眸，像是盯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他鼓起勇气继续说：“六个月以来，我每一天都在等你，是真的。同时，我改造了我能买到的最帅气的摩托车，因为你说过和我一起飞行很愉快……”

　　“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这样的事。”小天狼星仍然很惊讶，但他还是点点头，“是的，如果这是你的心意，我想我会把它带走，詹姆。”

　　“那你会带我走吗？”詹姆终于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问题。他从不怯懦，但每次他看向那双灰色的眼眸，他都能感觉到小天狼星那洒脱又快乐的表情背后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有悲伤、有危险、有孤独。他不理解一个每天开着飞船，在整个宇宙中旅行冒险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这让他不禁有些畏惧。

　　小天狼星听到这话，感觉到他的两颗心脏在身体里交错着跳得飞快，犹豫了半晌，看着詹姆小心翼翼却又倔强无比的神情叹了口气：“不行。”

　　“为什么？”

　　“我不需要旅伴。”小天狼星简短又生硬地说。

　　詹姆早该知道对方有多特立独行，但他实在没有办法再次回归平静的生活，忍受无尽的等待。他早就想好了，只要他能再次遇到小天狼星，就无论如何也要跟他一起走。

　　“这不是理由。”詹姆固执地说。

　　“我本就不应该回来找你的，詹姆。有太多人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不少人甚至用了整整一辈子的时间等待我的出现——就这么把他们眼前的生活白白浪费。因此我从不承诺别人类似的事情，我没办法让每个人都满意，但是那天在匆忙之中，我不小心随口答应了你——”

　　“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詹姆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口误，然后跟我告别？要我死心？你是不是从没把我当朋友？”

　　“你觉得我很冷漠？”小天狼星垂下了眼神，这样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在他长达上千年的回忆中，他辜负过那么多的人，应该早就已经麻木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詹姆的语气有些软了下来，但仍然不服气地盯着远处某个地方。

　　“我不是一个擅长为自己辩解的人，詹姆。”小天狼星的语气变得很沉重，“摆在我面前的有两种选择——我可以就这样离开，留下一个对我失望透顶的你。或者我可以……”

　　“请不要离开。”詹姆飞快地说，他终于把头转了回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小天狼星，“我不会强求你做任何事了，我保证。”

　　“……那么，我还可以选择让你读取我的记忆。”

　　“小天狼星……”詹姆倒吸了一口凉气，捏紧了手中的啤酒罐，“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更不用通过这样的方式——这有些难以承认，但是我有时候确实是一个口无遮拦、考虑不周的混蛋……”

　　“没关系，我知道。”小天狼星终于笑了笑，那双灰眼睛中的阴霾一点一点地散开，“我想让你了解我。”

　　他把手放在詹姆的太阳穴上，微微阖上眼睛：“这个过程只要一瞬间就能完成，但是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和情绪可能会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现在我倒是有点紧张了。”詹姆闭着眼睛说。

　　“我也是，我还从没跟别人做过这么亲密的事呢。”小天狼星轻声说，“我想，我是有些喜欢你，男巫波特。”

　　他们沉默的瞬间，伴随着阵阵欢笑声，一个足球猛地朝这边飞过来，差点砸中詹姆的脑袋——他们刚才聊得如此专注，差点都忘了自己身处于市中心最大的公园的草坪上。詹姆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既然如此，我不想在这里做。”

　　一回到戈德里克山谷，詹姆就把小天狼星领进了他的房间。

　　“你看，这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墙上那张猩红色的旗子来自我的学院——格兰芬多，那里有来自心底的勇敢。”他自豪地说，“那边整整一柜子都是我赢来的魁地奇奖牌和奖杯，魁地奇是巫师世界最受欢迎的运动……”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球赛的规则，小天狼星则好奇地打量着那些会动的老照片：詹姆·波特——父母的掌上明星，朋友间的焦点，球队的关键人物，派对的灵魂，团体的领头，学院的榜样……他永远有着自信满满的笑容，站在合影的正中间。小天狼星通过这些照片看到了这个男巫被爱围绕的、辉煌的曾经：在他身边总有人群簇拥，在他身边好戏永不落幕……小天狼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詹姆·波特几乎让他无法挪开目光。

　　“我准备好了。”最后，詹姆挥挥魔杖把窗帘拉上，终于转过头来，对小天狼星郑重其事地说。

　　小天狼星深吸了一口气，跟詹姆无忧无虑的成长经历比起来，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说：“詹姆，也许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我并没有总是做出正确的决定，还总是搞砸与别人的关系……”

　　“放心，我不会妄加评判的。”那双神采奕奕的金色眸子合上了，“尽管我们有时都是傲慢自大的小傻瓜。”

　　他感觉到小天狼星冰凉的指尖抚上了他的额头，停留在太阳穴的位置，下一秒钟，记忆的碎片仿佛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无数嘈杂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争先恐后地响起，无数的场景和表情在他的脑海中闪过，而他竟然能听清、看清每一段记忆：

　　“与肮脏的地球人为伍，布莱克家没有你这样的逆子。”一个高傲的女人表情厌恶地对他说，詹姆感觉到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底升上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你让我失望透顶……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紧接着场景变得更为嘈杂，低沉的雷鸣、尖锐的警笛，恐慌的抽泣、濒死的喘息、撕心裂肺的哀嚎：“小天狼星！小天狼星？小天狼星……”伴随着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一阵阵指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本可以救他的……你为什么没有做到……我不接受，我不接受……把她带回来，求你了……都是你的错！”

　　“你本可以……时间领主？骗子！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愤怒与绝望像利刃般袭来，“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都是因为你的冷漠，你的无动于衷！”

　　詹姆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息，却紧接着被回忆的洪流向前推去……

　　“要杀了我吗……呵呵，该死的是你！”冷漠的语气，无情的耻笑，愤恨的嘲弄，“你跟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承认吧，你心底里就是个嗜血的怪物……这样的伪善让你心安吗，小天狼星？要送我去死吗？你凭什么决定谁有资格活下去……你又何曾不是坐在高高的审判台上……”

　　詹姆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仿佛再也找不到自己从始至终相信过的事物，他的信念仅是空中楼阁，邪恶是另一个角度的善良，善良就是另一个角度的邪恶。那些无恶不作的声音说的也许没错，自己跟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就是这样一个……这样一个……

　　忽然间，负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听见了各种各样的欢声笑语：“小天狼星……太奇妙了，太美妙了……我从未想过……噢，我感到好幸运……真了不起……我们见证了奇迹！我们会一直这样旅行下去……我答应你……”

　　可是阴霾转眼间袭来，压抑和痛苦将一颗心狠狠地拖下万丈深渊：“对不起……我很抱歉……我只能这样做，我想要好好照顾他……小天狼星，我想回家了……旅程总该有终点……你还可以来拜访我的，不是吗？小天狼星，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我必须向前看……永远不会忘记的……真遗憾我只能二选一……小天狼星，你的家呢？”

　　记忆停在最后一句，结束了，只留下黑暗、漫长又寂静的孤独，在一切嘈杂声戛然而止后，空旷像不再跳动的心电图，近乎成了刺耳的喧嚣。他站在那黑暗的无限空间中，面前是伦敦的万家灯火。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秒针只向前走了一格，詹姆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那不足一汤匙的感情无法一下子承载这么多的情绪，那么多两难的抉择，迫不得已的遗憾、匆匆忙忙的离别、无能为力的悔恨……

　　“小天狼星……”他透过泪眼看见对方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眉头微皱，俊美的脸庞上透出一丝凝重。

　　“要知道，我也从来没有跟别人做过这么亲密的事。”詹姆冲动地凑上前去，给了小天狼星一个湿润的、深深的吻。

  五

　　什么都带不走的，只有旅者和死人。

　　小天狼星看着满满一抽屉的巧克力蛙画片、魁地奇球赛票根，以及各种各样毫无用处且说不上有什么价值的纪念物件时，如是想到。他几乎从来没有收集过类似的东西。松开手，巧克力蛙画片从指缝间纷纷往下落，肖像上的杰出巫师们有的惊恐万分，有的怒气冲冲。

　　小天狼星干脆地合上抽屉，爬上窗台，一轮明月正悬在窗外，月光让他的睫毛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他随意地耷着腿，湿漉漉的长发沾湿了睡袍的领口，凉凉的很舒服。

　　“热可可来了！”詹姆“砰”地一声踹开房门，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精致的瓷杯、茶匙、糖罐胡乱地挤在一起，还有一壶热腾腾的牛奶。

　　“感谢招待。”小天狼星紧了紧衣襟，好像把什么东西藏了进去。

　　“别客气！‘天啊！这孩子需要一杯热可可！’，就像我妈妈经常说的那样。”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十八世纪的贵妇人。”小天狼星看着詹姆打开马口铁小罐子，里面细密的可可粉飞扬着，弄得四处脏兮兮的，然后方糖洒了出来，杯子磕破了角，牛奶烫到了手……“或者说，你在试图表演一出滑稽的哑剧？”

　　“尝尝？”詹姆终于递上一杯看上去有些可疑的液体，“好喝吗？”

　　小天狼星尝了一小口，甜得有些过分了，他说：“……有趣。”

　　“那你干嘛喝下去！”詹姆嚷嚷道，“我是说，当一个英国人听到‘有趣’时，可并不有趣。”

　　“当着你的面吐出来的话，太不礼貌了。”小天狼星舔掉嘴角残留的泡沫，笑得很没心没肺，“惹恼房子的主人，以后怎么借宿？”

　　“你在说什么？这就是你的房间，小天狼星。想什么时候来，想待多久都可以。”

　　“你知道，我的寿命不止一千多岁吧？”小天狼星扬起眉毛。

　　“那又如何？巫师也可以长生不老的。只要找到传说中神秘的魔法石。”詹姆胸有成竹地说。

　　“你总是这么乐观吗？”小天狼星叹了口气，多么诱人的提议。

　　“听我说，我完全理解你为什么不想要一个旅伴。”詹姆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人类的寿命太短，又有太多的牵挂，再合拍的旅伴也终究会离你而去，所以我都想好了……”

　　他调整坐姿，以便更好地直视小天狼星的眼睛：“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旅行，冒险，度过无穷无尽的时光……想想看，如果累了，我们总是可以回到戈德里克山谷，像正常人一样找份无聊的工作，下班后一起点个披萨，靠在沙发上喝啤酒看球赛。感到厌倦了，可以随时启程，前往下一个令人激动的目的地……”

　　“听上去……”

　　“我知道我听上去很疯狂，小天狼星，但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詹姆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起来，“事实上，我骗了你，我根本没有去过清迈，却说我去过，就为了让自己听上去更酷一些……自从毕业之后，我就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的生活：所有朋友都一头扎进了成年人的世界，他们围着工作报告、日用品超市和新生儿打转，而那些曾经在霍格沃茨被认为很酷的事情，那些我爱做的事情，却变得无足轻重，再也没有人多看一眼……我不理解。”

　　“所有人都要向前看，是吗？”小天狼星垂下眼神，自嘲般地说，“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也曾费尽心思提出更新奇的目的地、更有创意的旅行计划，怕旅伴总有一天想要离开，回到谁的身边……一切都得该死地结束，都得结束。”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找的人，而我呢？”詹姆轻笑一声，“自从父母去世后，我就像一个幽灵一样住在这个大房子里，没完没了地处理无聊的洗发水业务，也不可能跟朋友们朝夕相处。然后你出现了，你说巫师很酷，说飞行很酷……你能感觉到吗？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小天狼星突然沉默了。

　　詹姆等了半晌，却只能看到小天狼星迷人的侧脸，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了口：“我说错什么了吗？”

　　“如果，这一切也会结束呢？”小天狼星静静地说，“记得吗？彼得·佩迪鲁害死了一个对我来说非常亲密和重要的人。我一直在希望那不是你，可是我越这么想，就越觉得可能是你。实际上……”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

　　{囗囗囗囗必死无疑，旅者终将独自启程。命运的编织者已经裁定，孤独将再次成为他的同伴。}

　　“这是？”

　　“是启示。”小天狼星说，“当命运自有安排的时候，总会出现启示的。通常很多人根本注意不到——启示在潜意识中产生影响，但是我能看见它。这句词，我在一九四零年的电台里听见过它，在诺瓦斯利的童谣里认出过它，刚才我随手翻阅了一本旧书，就在里面发现了这张纸条。”

　　“偏偏这几个最重要的字模糊了……”詹姆眯着眼睛认真检查着，“你听到过？”

　　小天狼星摇摇头：“那几个字总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或者只有后半句。这样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跟我说过，巫师很擅长在麻瓜世界中隐藏自己的存在，不是吗？也许这样的隐藏在命运面前也起了同样的作用。”

　　“也许吧。”詹姆说，随即他又很快地振作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既然这样，命运就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对吗？我们已经知道了剧本，为什么不能耍一些小花招？我的意思是，我总不会笨到在知情的情况下还被彼得·佩迪鲁那家伙害死吧？”

　　“你可真是……坏透了。”小天狼星勾起一抹笑容，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赞扬道。他心知肚明，命运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欺骗？但是看着男巫金褐色的眼睛，他又忍不住相信，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总可能有奇迹发生。詹姆是他重生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他救了他、关心他，带他体验无与伦比的飞行，还给他造了一辆全宇宙独一无二的摩托车，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那么他，也愿意毫无保留地相信詹姆·波特。

　　“时间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小天狼星解释道，他跳下窗台，掀开房间角落里的旧钢琴，左手背在身后，用右手随手弹了一段美妙的旋律，“就像这段旋律，再听一遍。”

　　他又弹了一次，左右手配合着，对主旋律进行装饰、变化和转调，一段优美的变奏在他的指尖下缓缓流淌：“你看，这样也是同样的一段旋律，也许我改变这里的话……”

　　他又以不同的方式演奏起来，不断变换着节奏、风格，无论怎么变，都能听出最开始那段旋律的影子。

　　“它们听起来都很相似，是因为这几个音符按照一定的规律出现。”他又用单手摁下几个琴键，“它们可以理解为时间定点，是一定会发生的，就像我没办法阻止希特勒的出生，也无法阻止迈克尔·杰克逊的死亡……因为这些事情对时间线的影响太大了，一旦改变，时间将没有办法自我修复，会变得面目全非。”

　　“迈克尔·杰克逊死了？”詹姆抓住了重点，或者说他抓错了重点，“你知道我把《Thriller》听了多少遍吗？”

　　“噢，我好像剧透了些什么。”小天狼星连忙摆摆手，“别紧张，那是二零零九年的事。”

　　二零零九年听上去还很遥远，詹姆跳起来，拙劣地在粗花呢地毯上模仿起风靡全球的“太空步”，直到差点大笑着把自己摔进小天狼星怀里，才试图把迈克尔·杰克逊抛在脑后，专注到眼前的话题上来：“也就是说，只要能自圆其说，就不会影响时间线？”

　　“没错，你听说过祖父悖论吗？”小天狼星说，“你穿越回去杀死了你自己的祖父，这样就会形成一个时间悖论：没有了祖父就没有了未来的你，你也就没有办法穿越回去杀死……”

　　“明白了，除非——”

　　“除非？”小天狼星引导着。

　　“除非我的祖父不是我的亲生祖父！”詹姆大声地喊出答案，“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糊弄过去——”

　　“糊弄过去！”小天狼星振奋地说，“我想这个形容再准确不过了！”

　　他们像两个疯子一样笑成一团，笑声在房间里回荡。表面上看他们一样肆意又快乐，谁都看不出其中一人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一层阴霾。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快笑出了眼泪。

　　“詹姆·波特，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你的旅程过早结束的。”

　　他头脑发胀、热血沸腾地闭上眼，心想自己终于是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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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舌舔舐着我的四肢，红色的火焰吞噬了衣裤、皮肤与骨血。

在滚烫的刺痛中，我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场大火

——那是身为“忠取”的我的人生。

作为忠取的我与作为“浦登玄儿”的我究竟是怎样的呢？

也许仍然成为那个生为私生子的孩子会幸运的多。

——然而在以玄儿为名的我的过去之下，

有着比所有不幸更加美好一万倍的幸运的存在

——那个湿漉漉的春日，我与中也君的相遇。

眼球传来像针扎似的痛感，大概是浓烟熏进了仍然睁大的眼睑。

黑色从视野的边缘侵染上来，

在毕毕剥剥的声响中，我清楚地感到生命正在走向末路。

——我并不害怕与你的分离，那怕是十年、百年

——毕竟，我有着无限的生命啊，中也君。

- 新春快乐🥳

  兰斯洛特在办公桌后陷入长久的凝滞。

  他放下钢笔，拇指指腹留下了笔帽顶出的压痕，拿起水杯去倒今天上午的第三次水，走回来时顺手擦了已经擦过一次的窗台。最终，经过无意识的努力拖延，兰斯洛特重新回到了狮心会副会长的办公椅上，再次面对屏幕上楚子航的邮件。

  直至喝水喝出饱腹感，兰斯洛特意识到继续这样耗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在拨号栏等候许久的号码。

  “上午好，我来与你对接春节联谊会的安排，关于这件事相信恺撒主席已经通知你了？”

  兰斯洛特的口吻专业而礼貌，和以往与学生会沟通时的态度别无二致，他坚信自己绝没有露出破绽。然而回应他的是沉默，以及沉默过后的一声冷笑。

  “别装了，你根本也一头雾水吧？”电话对面的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听上去积愤已久，“我们在美国大学为什么突然要办春节联谊会？”

  兰斯洛特有点丧气，看来对面也在为一大早的飞来横祸而头痛，他想套出答案的计划宣告破产。

  “我以为你困惑的重点会放在我们，狮心会和学生会，为什么要合办联谊会。”让兰斯洛特自己纠结了一上午的正是这个。

  对于春节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在一所推行中文教育的学校庆祝中国传统节日很正常，本来学院里就有比例不低的中国留学生，即使两大社团不出面，也会有留学生自发组织庆祝活动。

  可宣传部部长那边的脑回路跟他似乎完全相反。

  “这有什么奇怪的？中国学生们安排了节日聚会，楚子航也在受邀之列，恺撒当然要找个机会把自己也塞进去。”

  对面语气散漫，而兰斯洛特听得心中警铃大作，“什么意思？你们学生会有什么企图？要对我们会长做什么？”

  他连声质问，却也想到学生会假若真有阴谋恐怕不会轻易交代，只能试图用严厉的问话震慑住对方，同时回复邮件提醒楚子航不要被恺撒伪善的假面蒙骗。

  “不是，这和学生会和狮心会都没关系，我们所有人不过是个顺手的借口……你还没发现吗？”

  宣传部部长略感诧异。兰斯洛特将鼠标停在“发送”上，没有回答，无声逼迫对方继续说下去。

  “恺撒一遇到牵涉楚子航而他自己却不能参与其中的事情，就会有点……”

  话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兰斯洛特能听见对面的啧声，想必是在奋力斟酌用词，可惜中文水平限制了他，挑来挑去还是挑出了一个格外直白的词汇。

  “犯病。”

  那封警示邮件最后没能被发送出去。

  因为兰斯洛特认为通过它已经来不及拯救楚子航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恺撒对你的态度和对其他人的不一样？”

  楚子航把手机拿到眼前，确认了一遍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名称后，重新贴回耳边。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缺乏上下文。作为恺撒的宿敌、校园政治死对头、唯一看不顺眼永远被针对的人，楚子航在内心反复揣摩十数次，还是没能想出除了“不然呢？”以外的回答。

  意识到楚子航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兰斯洛特紧皱眉头，几度欲言又止。以狮心会会长的一贯风格，他不把事情说破楚子航是不会懂的，可冥冥之中有某种直觉在阻止他，似乎一旦把事情明明白白说开只会给狮心会招致更大的危机。

  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以同样突如其来的方式结束了。挂断电话后，兰斯洛特那几句语焉不详的警告回荡在楚子航脑内，最终得出的推论是要么学生会要暗杀他，要么恺撒对他……

  铃声骤然响起，截断了楚子航的思路，他看着来电显示，心想在他出任务的这两周里外面的世界可能已经被神秘的外星文明操控了。

  “为什么刚刚打给你是正在通话中？”一接通恺撒便问道。

  今天的第二通电话，今天的第二个答案就写在题干里的问题。

  楚子航语气平静，大脑逐渐放弃思考这个世界的不合理之处了。

  “因为我刚刚正在通话。”楚子航说，“和兰斯洛特。”

  他听见听筒里传来低低一声“嗯”，好像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也不知道是在满意什么。

  “在商量我说的春节联谊，对吧？”恺撒没有给楚子航解释的机会就自顾自确定，继续说了下去，“应该不用太多准备，场地可以用安珀馆宴会厅，圣诞晚宴的布置还没有完全撤走，我会让人把餐台换成中餐用的圆桌，至于具体的春节装饰和菜色就交给你们本地人来安排，你们方案确定后我可以提供采购和后厨。”

  恺撒一番话说得成竹在胸，想必在今早给楚子航留言之前就早早有了规划，这让把留言转发给副会长就准备回去赶任务报告的甩手掌柜楚子航心生一丝惭愧。

  他在脑内飞速梳理有什么遗漏的项目，好让狮心会能出点力，不至于在这场合办的联谊会中落了下风，免得学生会……

  楚子航的双眼微微眯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在恺撒方才的陈述里没有提到学生会半个字，他所使用的代词一直是“我”。

  被这通电话强行打断的来自兰斯洛特的警示重新浮现出来。

  “联谊会的目的没那么单纯，恺撒恐怕另有图谋，这件事你回来之后我们再开会讨论，你别太快答应他。”

  兰斯洛特也没有提到学生会，他说另有图谋的是“恺撒”。

  作为以一己之力强势将学生会拉入一流社团之列的天降领导人物，恺撒的光辉之强烈几乎与整个学生会等同。所有人都习惯了，将恺撒主席的意志视作学生会的意志。

  如果反过来呢？

  如果学生会的意志，是恺撒的意志。

  “恺撒。”楚子航将手机贴近嘴边，听不出情绪，“你和我为什么要联谊？”

  看着退回主界面的手机，楚子航尝试回忆这是不是第一次恺撒主动挂断电话。

  毫无道理，恺撒分明给出了完美的回答，为了营造校园氛围，为了提升社团影响力，为了展现文化多样性，为了增强跨社团跨国籍学生间的交流。

  回答流畅得仿佛脑内早就针对这个问题设好了一键调用的文档。可是这套本该无懈可击的回应在结束时刻出了纰漏，电话对面传来“笃笃”声，紧跟着恺撒表示有人来找他，先不说了。

  楚子航觉得恺撒或许不知道手机的收音范围，那样近在咫尺的叩木头声，除非恺撒正好贴在门边，否则更合理的来源是叩响手边的实木办公桌。

  机舱灯光暗下来，楚子航发出起飞前最后一条信息，然后打开飞行模式，拉上眼罩开始闭目养神。

  来自狮心会会长的最新消息指示成员们配合学生会完成春节联谊的筹备工作。

  楚子航没有做出解释，他也给不出解释。学生会的目的隐晦不明，恺撒的反应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至少能排除此前的推论之一。

  恺撒想对他做的事，

  反正不是暗杀他。

恺撒主席，你敢赌咒你就没有一点私心吗？听说你至今未娶啊！

*又名三刷变成师徒的狗

*全文2w，请注意阅读时间，希望可以得到反馈~

 *Summary: 今年二十七岁的量子态图恒宇站在门前，听见自己弥留之际的声音。

《窄门》

1

    在你的面前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扇门，这是我们所有的历史，现在和将来。我在门的这边送你，有人在门的那边等你。穿过层层叠叠的一切，你会看到我的故事，我们的故事，也是你的故事。你走吧。

2

    二十岁那年，距离本科毕业不到六个月，我仍旧为着保研的事情焦头烂额。那时候什么都在变，名额飘忽不定，政策一天一个样。或许从四年前因太阳危机而起的那场暴乱开始，命运就已经挥动它不可违抗的巨臂，将世界从短暂的安稳送往永无止境的动荡那段。我的高中生涯无端缩水了三分之一，大学生活也被砍了一年。在此之前，二十岁毕业的被称作天才，而我们却是死线前粗糙赶工出来的半成品，大布口袋一抖，便如汤圆哗啦啦地滚进这沸腾人间。黄金时代一去不返，危机下的文明刚刚开始，世界混乱不堪，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最壮志凌云的青年也是迷茫的。怎么今天这个上台，明天那个被抓，一腔热血无处浇灌，只好悻悻窝回象牙塔里当卷王。我所在的计科恰是学校强院，高手如云，挤破脑袋同他们去争去抢，多半也是明白外面的世界好似炼狱，不如争取几年缓刑。

    尽管动机并不崇高，更有悖科学精神，但依然想在为数不多的选择中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排队打饭的时候刷中科院官网，越刷越乏味，切去看新闻，更叫人心烦。正想熄屏，拇指不经意划出一条简讯：中科院自动化研究所牵头启动数字生命计划，心想这帮人越来越异想天开，却还是一字不落地读下来了。短短几百字的简讯，是我第一次读到“马兆”这个名字。

    那一年，数字生命的概念刚刚出现，数字生命研究所还没成立，在那个不起眼的课题组里，“马兆”这个名字还顶着“青年学者”的头衔。而我误打误撞，稀里糊涂成为了马老师的第一批研究生，也是那一年发生的事。从食堂回来之后我给马老师发了邮件，他说可以聊聊，两天后的下午我就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马老师的转椅面向我，低头翻看我的简历，我在一旁不打自招，从我的第一个项目说起，一来二去，三个半小时。具体聊了什么记不清了，但我想应该是很愉快的，至少我很愉快。直到马老师走去饮水机给我接了杯水，我才听到自己用干涸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他没有坐下，在我喝水的时候突然发问：对数字生命计划有什么想法？

    我还记得，那句话的语气是很淡的，仿佛只是一个一时兴起，无足轻重的问题。我放下杯子，发现他正看着我。窗外金色的阳光褪去了，只有屋顶的冷光灯照着我们的脸。他的脸孔还算光洁，鬓角修得齐整，明澈的镜片狭窄，将他的颧骨与眼角不自然地切割开了。我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马老师真是一个严密的人。很奇怪吧？我们通常只会用严密来形容一段推导，或是一条防线，而我却用它来形容一个人。但你一定也有同样的感受：他的思维紧绷而不僵硬，他的话语简洁且极精巧，好像他这个人是由一系列完美的底层逻辑，用最滴水不漏的手法织就而成的。哪怕日后变老，头发变白，又蓄须，依然如此。当他站在你的面前，明明身材并不高大，却让人觉得密不透风，说不出是压抑还是安全。

    我走了神。老师已经坐下了，他拿起我不久前发的文章，目光则越过白纸的边缘，依旧看着我，双眉微皱。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是积年累月的旧习留下的两道刀刻般的深壑，只是此刻被那眉下的眼睛一看，就针扎似的清醒了。同时也了然，在这样的目光下，说谎和隐瞒都是被禁止的。

    我如实道：第一次看到数字生命计划，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但若成了，会为整个人类文明带来巨变，所以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不过我本科的方向是人工智能……

    我听见轻轻呼气的声音，论文遮住了马老师的下半张脸，但我猜想他应该是笑了一下——没事，都是相通的。你过来吧。

    我二十岁进组，没有师姐师兄，马老师和我同门二人，勉强拉扯起数字生命计划的课题组之一，每次组会都冷清非常，像family workshop。大学同学听了，说你怕不是进了导师的坑。我说他的研究方向很前沿，论文质量也高。他举起食指用力一比：这样更危险！当心是歪门邪道，一把年纪才当硕导，不觉得奇怪？我这才傻傻去官网翻他履历，稍一推算，却笑了：错怪他了，九七年的，才三十三。只是长得显老。

    攻读硕士期间的工作，如马老师所说，和我原本的方向跨度不大。我们三人合力，将人工智能中的迭代算法与训练模型应用于数字生命领域，攻克了几个基础难题。论文发得顺利，我沉浸在成果带来的喜悦之中，俨然忘记自己是个还没准备开题的研二学生。周日晚上十一点半收到导师邮件，主题只写了“急事”，我吓坏了，点开正文如下：

    图恒宇，零点前把表格填了发我，晚了没学上。-马

    我以为是开题的事，手忙脚乱把表格填好发过去，才回味起“没学上”这三个字的含义。延毕要算“没学上”么？回头检查自己刚发出的邮件，发现附件标题是“硕博连续培养登记表”。后来马老师的学生越招越多，我在午休时和师弟师妹闲聊，总要捡起这段往事，讲当年如何被忽悠进组，又如何被蒙骗着多签了三年的卖身契。已是博导的马老师从身后经过，卷起纸筒敲我脑袋：告你小子诽谤。此时的我们，已经从三人的小作坊发展成了近十人的重点实验室，数字生命计划也正式从自动化所分了家，成立了自己的研究所。全所三十人不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穿着印了崭新图标的工服，奔走在自家设备之间而不用再低声下气地协调借用时段，突然有种当家作主的幸福感。经过马老师的办公室，透过玻璃门见他半眯双眼紧盯屏幕的模样，不知他是怎么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研究中分出心思，来为我们闯出这片天地。只隐约明白他的目光，从来不局限在眼前的几篇文章上面。

    他注意到我，眼神从屏幕上移开，口型在问：有事？

    我摆摆手，怀里的材料突然滑落，洒了满地。等我乱糟糟地收拾好再站起来，马老师的目光早移回屏幕上了。我看着手里的白纸，忘了原本要去到哪里。

    如此看来，我硕博五年，从人工智能到脑机接口，从自动化所到数字生命所，从不谙世事到结婚生子，马老师一直都在。有句老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后来大家觉得迂腐，再没人这么说了，但我能明白。我父母都在广东，离北京太远，五年只回去过两三次，每次都待不长。北漂辛苦，哪个年代都是如此，更何况在末日之下呢。这样的境遇中，能有一位长久陪伴的可靠师长是幸运的，哪怕他再不苟言笑，不通人情，工作之外半句嫌多，也不妨碍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充当起重要他人的位置。我结婚的时候，没有婚礼酒席，妻子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请几个朋友吃了顿饭，这事就算交代好了。回到组里，给同门带了喜糖，红色金属盒里头装了水果糖，奶糖，花生酥。给恩师的那盒，额外添上一颗“末日版”费列罗。马老师捻起用金色锡纸包裹的，指甲盖大小的巧克力球，拇指和食指满满比了个圆，说：我上学时候，费列罗一颗有这么大。我说马老师，我结婚了。他却皱着眉问：你哪年的？我说我一零的呀，今年二十三。他缓缓露出领悟的表情，说了句哦，那恭喜你啊。我很少能直接看透他的想法，但一次却被我洞察到了。想起小学时父亲参加我的家长会，跑错了年级，打电话问我时的窘态。我知道，马老师一定还把我当小孩呢。

    而我不再是孩子了。一年之后我当了父亲，再过一年博士毕业，马不停蹄地去美国做博士后研究，应允老师回国后继续在所里工作。两年后妻子带着三岁的丫丫来机场接我，女儿说你和电脑里的爸爸长得可真像，我们拥在一起，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浅淡——不像末日临头。那时我将近而立之年，学业已成，家庭美满，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期盼，浑然不知这已是我此生拥有的全部幸福，也是组成你的一切。

3

    让我把之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你。

    我回国的时候，实验室里还有一半熟面孔，都是马老师的博士生。见我回来任职，大家都很高兴，仍以师哥称我，我也似回家一般，好像和离开之前并无分别。午休时一如往日围在一起，有人说在顶刊看到过我的论文，有人问丫丫还认不认得爸爸，还有人问在美国这两年感觉如何，有没有不一样的体会。

    我想了很久，笑道：宾州太冷了。

    好像跟北京差不多。路过的实验室主任在一旁拆台。

    ——那不一样的，马老师。

    我心里明白，体会是有的，变化也有，只是蛰伏着，叫人一时看不清全貌。两年的独立研究让我真正意义上地完成了从学生到研究者的转变。如今的我作为马老师的同事而非学生，客观上讲，拥有了产生异见的可能与资本。马老师在学术上是个强势的人，这是学生之间悄悄达成的共识，尽管没有一个人挑战过他。疑问时常会有，当他用最简洁的语言和不容置喙的态度给出解释，取而代之的就是接受和信任，最后的结果也会证明——他是对的。隔壁组的老师曾私下评价：这样对项目好，对学生未必好。同门听了有点生气，一开始我也是，但当我走出去过，再回来，便逐渐理解。

    另一部分变化，是由不断加深的人生体验所催生的：我开始害怕失去。我自认并不多愁善感，只是幸福在这个年代好似饥荒中的稻谷，拥有的越多、越美好，失去的恐惧就越让人无法承受。那段时间对移山计划的讨论甚嚣尘上，地球若想逃离，必须在二十年内启航，届时地表将无法生存，那么以当今的生产力计算，能建造容纳多少人生存的空间成了每个人最关心的问题。说都能活下来的有，说只活一半的有，说十不存一的也有。到时会怎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在那些深夜里，全天下为人父母的一定都做了同一个噩梦。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来到研究所，中午的时候趴在工位上补觉。昏昏沉沉之中有人敲我桌子，马老师问我怎么不去吃饭。我摸到眼镜戴上，看了眼桌上的时钟。他倚在我的桌边，翻阅着今天上午刚收的一批数据。我不饿，我听见自己嘟囔，听起来像个赌气的小孩，可明明我没有什么气可赌，也早不是什么小孩了。

    他瞥了我一眼，然后从衣兜里掏出饭卡：那你去帮我打份饭来。

    我直起身，愣愣地接过，走路的时候还有些晃。过去没少帮老师跑腿，帮忙打饭也不是第一次。所里的职工食堂早已摸透这群科学家的毛病，以主任为首隔三差五忙过饭点，不得已延长开放时间，哪怕下午两三点去也能领到一盒尚温的盒饭。我用马老师的卡刷了一份，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进了那扇玻璃门坐在电脑前了。我推门进去，他示意我把饭放下，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两双筷子，把一次性的那双丢给我。

    坐下，吃饭。

    我也只好乖乖扯过一张转椅坐他旁边。毕竟师生多年，我知道自己再不领情就招人烦了。坐下的时候看到电脑屏幕，明白叫自己过来也是有活要干。回国之后，我和马老师渐渐有了分工，他是全能型人才，各个方面均有涉猎，但仍以硬件专长，至于最前沿的算法，并没有我懂得多。我嘴里叼着炸带鱼，两只手探向键盘帮他调算法参数，后来实在别扭，索性换了位置坐。马老师的工位整洁干净，繁多资料井井有条，有种和本人一致的严密感。我开始拘谨，椅子只敢坐前半边，他怕我摔屁股墩，抵着椅背往前一推，我就结结实实地靠在了椅子里。我还记得椅背的地方有一张记忆棉腰枕，靠上去的时候是温热的。

    程序开始跑了，我一边等结果一边接着饭盒盖把带鱼吃完，鱼刺丢进垃圾袋，他又拨了米饭和青菜给我。我问老师你能吃饱吗，他说能，我就不再推脱。他说话不喜欢弯弯绕绕，更不喜欢别人过度解读他的话语。

    我们无言地并排吃饭。座位并没有换过来，我得以继续观察他的工作空间。以前来汇报的时候总是站在另一边，这里对我来说就像是月球的背面（这个比喻恐怕将成为历史）。我看见他电脑上贴的便签，被书写得密密麻麻的日历，显示屏下方摆了一只方方正正的红色金属小盒，里面放着长尾夹和曲别针。

    我觉得眼熟，指着它问：这是不是我结婚时送你的喜糖盒子？

    他想了想，嗯了一声：用来装小零碎挺好的。

    我点点头，又问：马老师有孩子吗？

    他夹菜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你看我像有家庭吗？

    我张了张嘴巴，其实并没有特别惊讶。不如说，倘若他给出肯定的回答，我倒会怀疑他是不是有分身术了。

    我最近在想以后的事，我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那么遥远的以后，是很近的以后。

    马老师没说话，他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我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觉得，我们的研究，其实比我一开始所想的更有意义。

    这个世界太凶险了，马老师。我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坎在等着我们，二十年后你我还活着吗？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丫丫能不能活到二十年后，孩子们更可怜。

    你想说什么？马老师要我切入正题。

    我想给孩子们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我答。假如真的有避不开的灾祸，等到了那天，他们至少还有处可去。

    这时屏幕上的程序已经跑完了，他扫了一眼弹出的对话框，没有点。片刻之后，听见他用平静的语气陈述：

    这么想的不止你一个人。讽刺的是，移山计划的流程公布之后，数字生命计划的支持率前所未有地提升。前段时间，一位印度裔科学家发表了数字生命使人在数字空间永生的论调，一时间世界各地的支持、合作和资金纷至沓来，官方或非官方的。但在我看来这极其不负责任。

    支持率提升，这不是好事吗？我傻傻地问。至于永生的说法……或许有博人眼球之嫌，可这不也正是我们的使命？

    马老师无奈地摇摇头，好像我是一个在题目陷阱面前无论如何也点不通透的笨学生。

    图恒宇，你觉得我们现在距离你说的这个使命，还有多远？

    我思索了一会，然后回答：其实我们有很多成果。刚回国的时候，您说所里已经实现了大脑结构快照和备份；这两年数字世界的建构也趋于成熟；至于硬件方面，550A提供了基础的算力支持。可以说，我们初步具备了让人类在数字空间永生的条件。

    所以还有多远？马老师重复了刚刚的问题。

    嗯，接下来就是意识的……传输和延续。讨论进入到我不熟悉的领域，话里的底气明显弱了：虽然依然在理论阶段，但我们已经获得了一期实验的许可——我指了指屏幕——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攻克的，只差一步了，马老师。

    见他沉默不语，我又补充道：对了，其实关于意识延续我已经有了思路——您还记得迭代算法吗？那是我博士的毕业课题，我想数字生命的意识是可以以迭代的方式——

    以迭代的方式存在，进化，进而永生？

    是的，马老师。

    那数字生命和强人工智能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愣在原地。他挥挥手，示意我站起来，然后我们调换了位置，我坐回到他身侧的转椅上。他确认了程序完成的提示，浏览着输出结果。我在一旁等待。

    耶稣对众人说：你们要努力进窄门。

    话音落下许久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从马老师口中说出的话。见我没有声音，他斜眼看我。

    我，我不信教的，马老师。我傻里傻气地说。

    他没理我，继续讲：现在人人都知道门的那边是永生，可真正难的，是进窄门的过程。

    所以你是在担心……意识的传输。

    但凡有点神经科学背景的人都知道，人类现在对自我意识的理解不过皮毛。没搞清楚这些就想要当造物主，创世神，是不是太早了点？

    啊，我听明白马老师的意思了，他一定觉得我和那位印度裔科学家同为一丘之貉，是思想上的巨人，纸上谈兵的将军，哗众取宠的小丑。我很想为自己辩解，但在那时，我却被一种没来由的无奈给击垮了。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别，有关身份、角色和人生经历，而这种差别拉开了我们在思想上的距离。那时的我幼稚地想：他虽然是我的老师，但有的东西他永远也无法体会。无知者无畏，从这一点上，我又有点羡慕他。

    于是我放弃了自证清白，只说：那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什么？

    移山计划为的是两千五百年后的孩子们，而我总得为自己的孩子做点什么吧。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冲突，一次短暂到让人转眼忘却，平和到配不上冲突二字的冲突。当天晚上下班的时候，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检查仪器，做一天最后的收尾，好像谁都不记得中午发生的事。熄灭实验室的最后一盏灯，往电梯口走的时候马老师说预实验的结果不错，周末可以开始收首批受试者的数据，并问我有没有时间。

    我拿出手机翻了翻日历，面露难色，我说这周末恐怕不行，丫丫过生日，要带她去游乐园。

    他哦了一声，说没事那我去盯着。我正要道谢，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回走，让我在原地等他。这时电梯已经到了，我只好目视轿厢的门打开又关上。

    两分钟后马老师回来，胳膊下夹着一本红色硬皮书。他把书递给我，我看见上面用稚嫩的花体字写着“数独游戏”。他解释说这是之前去学校做讲座送的纪念品，他没有小孩，不如给丫丫当生日礼物。我笑着说马老师您也太了解她了，她最近正迷这个。马老师挑起眉毛，说是吗，真不愧是科学家的女儿。这时电梯的门又开了，走进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算是被马老师承认的“科学家”了。伴随着这样微不足道的雀跃，我们在电梯井中安静地下沉。

4

    我们在去游乐园的路上出了车祸。事故原因是在十字路口与无人的失控货车相撞。我当时回头和她们讲话，如果没有回头，兴许是能避开的。后排车厢被硬生生撞断了，妻子在救护车上就被宣布死亡，丫丫坚持到了抢救室，紧接着就是病危通知，医生让我做好准备，说只是时间问题。而我却只受了轻伤，右眼处留了道疤，从此看什么都不完整，像舞台边缘塌下去的一块黑色幕布。

    你肯定会恨我，我也没有原谅过自己，这没什么可说的。要不是为了复原数字世界中的女儿，我早就死了。我时常想，怎么偏偏让最该死的人活下来呢？一定是因为还有使命没有完成，所以我要还债。

    现在想来，那天我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把丫丫从医院里带出来。因为我记得那天所里有实验，还记得负责实验的人是马老师。那个时候实验室里恰好没有受试者，我抱着丫丫冲进去的时候，马老师正坐在角落里的电脑前面。我来不及跟他说话，忙着把丫丫放在床上，平展她的四肢。转身和跑过来的马老师撞了满怀，整个人像塌了一样地瘫下去，他想捞住我但失败了，因此我只得死死抓住他衣襟，我看见自己一手的血。

    后来我知道，在我跪在地上抓着马老师语无伦次的时间里，他已经检查了丫丫的身体体征。他叫我名字，前两遍我都没反应，其实听见了，只是那时已经说不出话。最后他忍无可忍，揪住我衣服后领把我一把拎起来，一捆导线塞进我的手里。

    抓紧时间连设备，脑死亡就什么都没了。

    我记得自己刚回国的时候，这个实验也才刚刚起步。那时我们互相做被试，马老师躺在床上，我将他的大脑与计算机连接，结束后再交换，由他把电极埋进我的头发里。一开始操作生疏，找位点，连导线，一个人能忙活半个小时。后来熟悉了，就教给师弟师妹去做。出事的那个时候，我们都已有一阵子没有接触这些工作，可当与丫丫的生命赛跑，我们二人合力，竟只用了五分钟就全部就绪。传输开始之后，我守在丫丫旁边，脑中忽然就空了。我这才看见实验室外围满了人，层层叠叠的人脸，向我投来好奇、惊诧或悲伤的目光。我知道他们中有我的同门，有隔壁组的学生，原来一起加班，一起挨骂，一起打饭，围在一起说笑的，可此刻我竟都觉得陌生，认不得了。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清晰，轰隆隆的，好像铺天盖地的潮水。

    一个背影挡住了我的视线，马老师走到门外，关上门，将潮水挡在外面。我只能听见身边体征监测仪传来的滴滴声，还有浮出海潮的那一句我负责。随后心电的声音变长，变缓，最终归于毫无起伏的鸣叫。又过了几秒，更高频率的提示音出现，那是上传成功的提醒，像一颗在苍茫夜色中突兀亮起的星星。

    眼眶里的眼泪这才敢掉下来，模糊中看见马老师微微转身，隔着玻璃望着我。我知道是我欠他的。可我实在有太多债要还了。

    葬礼是马老师和同门帮忙操办的。那时候婚礼简单葬礼也简单，乱世逼仄，容不下凡人的大悲大喜。在一个小小的礼堂里大家围在一起，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就算完了。我戴着黑纱站在一边，像个局外人。旁人过来，跟我说点什么我就点头，问我什么我就摇头。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我太累了。

    那段时间我不敢回家，觉得像罪犯指认作案现场，看见地板就想起血，看见照片就想起凄厉的尖鸣。马老师看不下去，把我领回他家，自己照常上班。我彻夜难眠，却也不肯在白天睡他的卧室，终日枯坐在沙发上，不知怎么撑过了那些日子。只记得有天马老师凌晨才回到家里，见我像鬼似的站在阳台边上。我问马老师你家有酒吗？我睡不着。他挂好衣服，然后把我从阳台扯进屋里，说没有酒，睡不着你就工作。

    我怔怔地，一时没想起自己的工作是什么。

    550A作为数字生命运行的最低硬件要求，全国也没有几台，你至少得让自己留在所里吧。

    我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以前说话从来不弯弯绕绕，只有在这件事上他才肯在委婉和直接之间寻找一个微妙的平衡。尽管站在今天回看，我会犹豫那日的暗示究竟是出于对学生一蹶不振的不忍，还是为日后埋下的草蛇灰线。但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经他提醒我才想起来，我是有女儿的，我说过要为她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现实残忍，我要让她有处可去，这些承诺放到今天依然作数。第二天，马老师拿着我给的钥匙，去家里帮我捡了几件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然后又开车送我去所里上班。研究所有间值班室，以前马老师忙得晚了，偶尔在那里过夜，现在分给了我。往后两年，我住在值班室的时间比家里更多。

    回归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有勇气将女儿的数字生命卡插到550A上。深夜的实验室里只有计算机运作的轰鸣，在静谧之中尤其突出。连接完成之后我别过头去，不敢看屏幕一眼，好似近乡情怯，我亲手造成的阔别与不幸，叫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场重逢。很快我听见丫丫清脆的声音，我没有转头，眼前却出现了画面：准备去游乐园的那天早上，丫丫坐在桌前问我马老师送给她的数独题。我说这道题太难了爸爸不会，我们回家再做好不好？女儿说好呀好呀，那爸爸教我扎辫子吧。

    屏幕中的丫丫重复着那个早上发生的一切，画外没有我的回应，但一切依然坚定不移地运行。我突然感到恐惧，那一刻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丫丫，我们不去游乐园了好不好。

    女儿如凝固般沉默，下一瞬间又如倒带：爸爸，这道题怎么解呀？

    我这才明白丫丫的生命，是以两分钟为界限，在冰冷的数字空间中无尽循环。更让我失望的是，她的行为刻板，对外界没有反应，没有交互，好像我们与死神赛跑，抢下的就只有一段两分钟的视频文件，也是她弥留在这世界的全部。

    我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尽管这是在实验之初就知道的事情。人就是这样的，在讨价还价中得寸进尺，永远不知满足。马老师担下我将女儿意识上传的责任，默许我在无人时使用550A见她一面，而我却不肯止步于此。后来实验室的研究重心转移到人脑意识的传输问题上，我在白天完成常规工作，夜里秘密按照我博士课题的思路，尝试用迭代算法延续数字生命的意识。有时候马老师走得晚，在他看来我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同女儿说话，并不会发现这是训练的一部分，便自以为瞒过他的耳目。直到我上了月球才知道，550A的工作日志记录了我所有的研究痕迹，马老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当然，这是后话。

    之后两年，我的研究进展缓慢，但依然有所推进。我不断调整算法，经过三百余次的迭代，丫丫开始对声光刺激出现反应。例如讲话时出现巨响会被打断，看到强光眼睛会眯起来，只是说的话依然还是那些：爸爸这道题怎么解，爸爸教我扎辫子吧。而与之相比，所里的研究则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瓶颈，陷入几近停滞的状态。人类的意识是最顽固的黑箱，我们倾尽所有力量和资源却无法撼动分毫。意识本源、身心关系、现实与数字世界的意识同一性问题依然无法得到解答。到最后，每次组会都开得像是哲学思辨，个个都神神叨叨的，我穿行于他们之间，竟然是看上去比较正常的那个。以至于当马老师在组会上宣布项目终止的时候，许多同事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好像比起因碰壁而感到挫败，更庆幸自己终于能从这艰涩无解的哲学母题中解脱出来。

    而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毫无疑问是不可接受的。马老师在会上说得明白：项目终止之后研究所也会重组，造成这个结果的不是我们而是国际社会的风向——上面接到消息，《禁止生命数字化条例》已经进入最后审议阶段，既然大局已定，自然要提前统筹。所里的各位会有相应政策安排，你们不用担心。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好像在等待内心深处的情感追上口中的话语，只是再次开口声音却依然平淡如常：但我相信这些年的努力不会白费，大家辛苦了。

    宣布项目终止的那天马老师依然工作到深夜，兴许还有很多收尾工作没有完成。我去办公室找他，玻璃门里空空如也，又穿过实验室，终于在安置550A的机房里见到了他。马老师看见我站在门口，似乎想说点什么。而我不及他开口，开门见山：丫丫的数字生命已经迭代至第四百二十四代了。

    我冷静得不像在说一个秘密，他也平淡得不像在听一个秘密：所以呢？

    我知道所里的研究碰了壁，那是因为你们在一条路上钻了牛角尖，但只要换一个方向，突破的可能性很大。

    马老师沉默片刻，我隐约看见屏幕中的代码滚在他的镜片上：看来你完全没懂我的意思。

    我确实不懂。

    生命数字化被禁止，并不是出于科学研究的考虑，甚至和伦理都没有关系。

    我愣在原地，感觉有些怔忡。

    原本作为备用方案的数字生命计划，在主方案移山计划被提出之后反而获得了大量支持，数字生命使人类永生的论调更是滋养了大批极端数字生命组织。二者由并行不悖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局面，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情。而当一个备用方案开始和主方案拼死活，它离完蛋也就不远了。

    我这次来见他，本就怀着破釜沉舟之势，此刻他置身事外的态度更加激怒了我，便顾不得师生情分：所以你就眼睁睁看它完蛋？咱们所成立十年了，这是我们的心血，是我们的一切啊。

    但不是人类的一切。

    我走上前，将550A的显示屏扣下去。被粗暴打断的马老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无论如何，他终于肯看着我了。

    人类，全人类。我重复他刚刚的用词：那群政治家一旦想要牺牲点什么就会说“全人类”，可我从没想过有天会从你的口中听见这三个字。所以你是要告诉我，现在轮到科学了对吗？

    他不可置否，却说：哪怕从科学的角度，我也不建议你继续研究下去。

    不，我说了，迭代算法。马老师，请再给我一些时间，丫丫一定会产生意识的。研究中遇到瓶颈再正常不过：你们要努力进窄门……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马老师，我继续引用您当年引用的话——这不就是科研的意义吗？

    我的语气从强硬变得恳切，到最后甚至俯下身，想要望进他的眼睛里去。这样说的时候，我紧紧攥着胸前衣襟，恨不得把心里面所有的血和泪都挤出来给他看个明白。直到掌心一硌，想起女儿的数据卡还被我挂在胸口，连忙松开了，怕她痛。

    我静静地等，机房里的灯光极冷，站久了竟觉刺骨。最终他避开我的目光，缓缓掀开被我合上的显示器，好像无事发生一般，思绪又掉进方才未完成的工作里，我的心也跟着坠进冰窟里去。我想他不会再理会我了，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听见他叫我的名字：图恒宇，他说。窄门是骗局。

    人类的意识是黑箱，我们无法证明穿过窄门之后的你还是你。这就是我从科学的角度也不建议你继续研究的原因。至于科学之外——你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顶风作案，就是我也保不了你。

    我只听懂了后半句，于是像个蛮不讲理的孩童，很可恶地发难：那我女儿呢？我抬手搭在550A的方形机箱上，钢铁滚烫，下方的世界传来震动，如有万马奔腾，轰隆作响。

    当初我答应你上传丫丫，不是为了延续她的生命，而是为了让你有个寄托。如果你把它当成一段两分钟的生前录影，那屏幕里的就是你女儿。可如果你把它当成生命，那她就真的和你女儿没有半点关系了，你能明白吗？

    图恒宇，人死不能复生，复生的不是人，你能明白吗？

    那时的我不明白，也拒绝明白。人们只能理解他们愿意理解的，记住他们愿意记住的，因此当年马老师这一段苦口婆心的谶言，未经消化就被我丢弃在记忆迷宫的死胡同里。直到生命走到尽头，万物翻涌，才恍悟原来一切答案与警示早已写在卷面之上，而在我拒绝领悟的那一刻，我们的结局就已经被不可逆转地书写了。那天晚上，他的话已说得明白，我亦听得清楚，却偏偏装作不得要领，要跳油镬、跳火堆，他如何去拦？马老师是聪明的人，知道大错早已铸成，那之后再重演做戏一般的劝说，大抵也是要尽为人师的职责，要陪我演下去吧。我心领神会，回以他意料之中的忤逆，心知肚明谁也改变不了谁了。

    因此当我说：“马老师，我不明白”的时候，他瞥了我一眼，便也不再多言。

5

    从项目终止到我正式开始驻月工作，我没有再见丫丫一面。你三七年回国的时候，应该已经听说了逐月计划。后来在研究所重组的过程中，有人建议将原本用于生命数字化的量子计算机550A应用于月球发动机的自动化建设上。这一提议很快得到批准，将550A带上月球，需要专业人员长期运维，由于驻月工作危险，工作周期长，驻月名额的竞争并不激烈，我报名之后很快入选。至于其中是否有马老师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我不得而知。

    你知道，为了丫丫的生命，这是一个绝佳的隐秘机会，为此再危险我也会去做。除此之外你也应该想到，我加入逐月计划还有另外一层不值一提的深意。丫丫喜欢兔子，迷恋和兔子有关的一切，听了嫦娥奔月的神话念念不忘：月亮上也有兔子呢，我想和兔子玩，爸爸帮我把月亮摘下来好不好？这等童言无忌，没什么道理，却叫人无法忘怀。

    项目正式启动那天，他们为立于月球坎帕努斯的纪念碑揭幕。月表苍茫，宇宙漆黑如空洞，幕布在真空中安静地垂落，我看见黑色石碑上好多种语言，方方正正镌刻同一句话：为了全人类。众人无声地拍掌，我却想起那日马老师冰凉的声音，不知要如何动情地说出这五个字来。当时我很想问他：我的妻女是不是也算这全人类中的两员呢？但我没有问。往后在月球的梦中，我常常回到这方高耸的石碑面前，默然凝视着它。

    半月后的某天，我终于又一次将女儿接入550A，此时距离上一次迭代训练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丫丫的声音、动作和表情依然和前四百二十四次一模一样：穿着生日当天的衣服，问着同样的题目，提着同样的要求。但我竟觉得满足，同时也有些疲惫了。或许马老师的话的的确确影响了我，或许能有此情此景已是命运开恩，或许我们今生父女缘分只可到此，不能再奢求更多了。我以近乎释然的沉默回应着女儿不知疲倦的表演，在两分钟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低下头，自言自语般笑着说：丫丫，爸爸现在……在月亮上呢。

    女儿如凝固般沉默，紧接着笑起来：

    爸爸真的去给我摘月亮啦！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我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几乎要扑在屏幕上面。我双手颤抖，死死扒住显示屏的两端，拼命记下此刻滚动的所有参数。我看见右上角的迭代计次：四百二十五。第四百二十五次迭代，我的女儿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意识，这也是人类文明中的第一次死而复生。从那一刻开始，所有的怀疑与动摇都已化为云烟，我甚至为自己险些放弃了女儿的生命而感到羞愧。我知道，我的方向和坚持都是正确的，数字生命的研究终于穿过窄门，从此迈进了新的纪元。而当我导出了节点日志，将它们打印出来的时候，发现了唯一一点美中不足：只可惜马老师不在这里，这是一个无人的新纪元。

    产生自我意识之后，丫丫的迭代越来越顺利，会哭，会笑，渐渐能够完成连续对话。这个过程奇妙，迷人，令人感动：好像我又回到初为人父的那段日子，每天都能从女儿身上看出新的变化。后来我去美国做博士后研究，离开了仍在襁褓之中的丫丫；等我两年后回国，丫丫已经是一个爱跑爱跳，能说会道的小姑娘了。我自知错过了女儿成长中的无数个里程碑，也曾无限遗憾，如今得以在数字空间稍作弥补，算是慰藉。

    然而随着迭代次数的增加，我很快再一次触碰到了数字生命的边界。大量迭代的背后需要极高的算力支撑，当次数突破六百，七百，八百之后，丫丫依然只有两分钟的生命，我便意识到，这就是550A的极限了。原来我一直想着，算法上的缺陷可以钻研改进，训练上的不足可以用时间弥补，却从没想过有天会在硬件上遭遇瓶颈，而我偏偏对此束手无策。

    除此之外，更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又一次找到了突破的机会，真是一种讽刺的幸运。最开始的时候，命运给我不可能承受的重击，又给我死而复生的希望，让我不得不踏上一条前途未知的漫漫苦路。往后种种，我时常山穷水尽，又回回置死地而后生，因此短痛变作长痛，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走。或许我在被命运玩弄吧，我不知道，但当时哪想那么多，我只觉得命运眷顾我。

    那是又一次地月常规补给，前来对接的是我过去的师弟，小我三届还是四届，我记不清楚。月球基地消息闭塞，从他口中我才得知了研究所重组后的一切，也因此有了意外收获。他说师兄驻月不久之后，咱们团队改攻量子计算机的研发，并入北京航天中心管理。负责人还是马老师，你知道他原来就是搞这个的，算干回老本行了。

    快三年了，有成果吗？我强忍内心的激动，试探着问。

    他看了看我桌子上的设备，说：你这还是550A吧？现在550C已经有了，量子体积三位数，还没发布，不过也快了，毕竟移山计划的推进都指着它。

    量子体积三位数，我惊讶道，这是了不起的突破。

    是啊。师弟笑道，随后又压低了声音：不过马老师似乎……不太满意。你知道他这个人，精益求精，目光长远。他警告我们说，量子摩尔定律二十年后也要到头，为此必须提早打算。可——拜托，二十年欸！就算到头了，那也是五位数的量子体积，到时它会有多强大，你能想象吗？再说了，当今这个局势，我们能不能活到二十年后都不一定呢……

    我笑着摇摇头：对于人类的未来，他是理想的，对于我们的研究，他又是现实的。因此他既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又是一个好的研究者。有时候我真羡慕他能活得这样恰到好处。

    师弟收了笑容，看着我，良久。

    那师兄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呢？老师他常常提起你。

    什么？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走之后，他一次都没有提过你的名字。可他对别人说的每一个“我学生”，都是你。

    那天师弟与我透露的消息，并没有拐弯抹角的地方，对我而言却是一片混沌，好像回到学生时代面对一道无从下手的难题。我听时未做表示，只是顺水推舟地回应，待他走后才陷入思考的泥沼之中。师弟问我为什么不留下来，原因很简单，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留下来。项目终止之初，我为了550A的使用权限报名了逐月计划，自觉抓住了机会，却不知还有其他选择。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马老师没说什么——但或许，他是可以说点什么的。就算那时未来在我们的眼中扑朔迷离，身为项目负责人的他绝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一定知道，倘若把团队未来的研发方向告诉我，我一定会因此留下来。

    而我没问，他也没说，不是我不想留，而是他不留我。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我很平静，一点失望难过都没有，毕竟就连我自己也知道，那时的我于团队而言是一个巨大的风险变量，其实现在也是。此刻我的研究再次遇到了瓶颈，或许马老师也在寻求突破，于是我们又一次站在了科学的窄门面前。只是这一次，进入窄门的钥匙握在了马老师的手里。

    当天夜里我问丫丫：你还记得马伯伯吗？丫丫说马伯伯？她举起手中那本数独游戏，把封面转给我看：这本书就是马伯伯送的！

    我抿了抿嘴角，说是啊，马伯伯那么疼你，一定会愿意帮你。

    也许这话是讲给我自己听。我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见他，哪怕出于一个可鄙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哪怕马老师不想再见到我。只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师弟说马老师常常提起过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在心中苦笑，像我这样的逆徒恐怕穷其教学生涯也仅此一位，马老师一定是把我当作反面教材了吧。

    我并没有等太久。在我为期三年的驻月任务即将告一段落，临近月球发动机点火测试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马老师和目前最新的量子计算机550C。这场师生重逢包含了太多言外之意，彼此都心事重重，实在无暇叙旧。无人的时候，我将丫丫的训练成果展示给他看，他当机立断地拒绝了我，但我却能肯定他被丫丫打动了。我太了解他，过去也曾以为马老师生性淡漠，没有心一样的，后来明白不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只是他的心身之间隔着厚厚的障壁，将内心的波澜尽数掩盖在岿然不动的外表之下。因此当他的感情已能通过肉眼察觉，说明他的内心一定经历着难以想象的地动山摇。

    我看见他颤抖的手，虽然下一秒就欲盖弥彰地撑在桌上，却足以让我相信他在动摇，无论打动他的是丫丫的生命力还是数字生命的进展，亦或是他从中看到了另一种希望，重要的是他被打动了。现在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于是命运再一次眷顾了我。

    即将执行点火之际，对太阳风暴的预警失误使我们失去了550C，却阴差阳错地让我获得了一张珍贵的底牌。你会失望地发现，七年后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那样坏的人：我威胁了我的老师，用550A的密码换取加入550系列后续研发的资格。他于我而言是恩师，是伯乐，甚至是搭档和朋友，他从死神手中为我女儿抢下两分钟的生命，而我却威胁了他，为了我女儿两分钟之外的一生。

    听到我的条件，他又一次表露出肉眼可见的感情，是震惊，似乎也只有震惊。意识到我是认真的之后，他很快恢复了冷漠，用计算机执行口令一样的语气说：我答应你。他的话总是像机械一般缺乏温度，却因此平添了几分可信：机器要如何说谎。我得到他的承诺，就这样交出了自己的底牌，于是威胁变得像君子协定一样温柔无害。我想，可恶之上再添一重愚蠢吧。这下马老师也铁定对我失望至极，他或许可以容忍一个坏学生，但绝对无法容忍一个蠢学生。而我两样都占，简直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6

    马老师终究没有食言。点火完成之后我们一起返回地球，随后就是办入职，流畅得像是一切本该如此，没有半点胁迫和妥协的痕迹。就这样，兜兜转转一圈，我又回到他的手下做事，只是地方变了，做的事变了，人也变了。实验室里几乎都是生面孔，新同事见了我，露出生疏而礼貌的微笑，我便明白当年那些忙里偷闲，和大家围在一起闲聊八卦的日子一去不返，不可再来了。或许那场车祸之后，世间一切美好便与我无缘，只是我浑浑噩噩，多年之后才恍然发觉。

    除了马老师，实验室里唯一认得我的就是先前在月球基地见面的师弟。他在团队里是老资历，却当着其他人的面叫我一声图师兄，让大家都震惊不已。我还在想要如何言简意赅地说明，他却指着我宣布：图师兄就是那个“马老师的学生”，众人便发出了然的声音，伴随着不可言说的表情。后来我私下问师弟，试图找回玩笑的语气：马老师平常一定没少说我坏话。他却惊讶地看我：你怎会这么想他？不过是左一个“我学生的研究”，右一个“我学生的算法”，叫大家学得头痛而已。

    至于马老师，我们依然维持着与过去无异的师生关系，过分美好，又过分冷酷。回到组里之后工作很快进入正轨，他对我也没有半点警惕和提防，好像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刻，自然也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我却为此感到不安，甚至无法忍受，有时候我宁愿他记恨我，也好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和驻月之前一样，我依然抗拒回家，每天都在中心加班到深夜。有时马老师也没走，实验室里只剩我们二人的时候，我会故意试探他的底线，听他重申自己对数字生命的态度，然后我再反驳他，不厌其烦地发起主题单调的辩论：我说我会向你证明丫丫还活着的。他说你敢。太空电梯事件才过去几年，你会被打成数字生命派，到时没人救得了你。他怎会不知，得救于我根本没有意义？可他既然这样说了，我只好接道我不在乎这些。两人你来我往，像演员对戏。哪怕每一次都以不欢而散告终，但没关系，第二天一切如初，我们之间仿佛有一段过零点自动初始化的计算机代码。

    其实我已经不再需要马老师的帮助。丫丫的数字生命距离完满只差最后一步，让我加入550系列研发团队是我对马老师的最后一个要求。之后的路我会自己走完，不再叫他为难。可既然我不想得救，又不要他帮忙，那没完没了地同他争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想一次次地将我们之间的差异、分歧和冲突摊给他看，撕开伤口上的肉色创可贴，涌出的悲愤铺满地板，对他说你不要再粉饰太平，你的学生太苦太痛，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现在的他在挑战你，在质疑你，早晚有一天他会闯下大祸，但他不在乎，他只要证明他是对的，你是错的。又或许他只是太想得到你的认可罢了。即便如此，你还要一遍遍无视，一遍遍遗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哎，你们师生一场，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啊？

    在和马老师无休无止，旷日持久的辩论中，我见证了一代又一代量子计算机的诞生。量子体积忠诚地遵循摩尔定律年年翻番，很快突破了四位数，势如破竹。直到第十年，量子体积翻到八千一百九十二，那一代被命名为550W。而自那以后，研发的脚步逐渐停滞，往后四年都悄无声息，一如在数字生命所那最后两年一样。终于在一次组会上，马老师坦诚地说：量子摩尔定律也已失效，这恐怕就是使用传统手段研发量子计算机的极限了。这句话在我听来无疑是一句极具诱惑力的暗示：我意识到，这就是我和丫丫十四年来在苦苦等待的东西。

    现在的我站在生命的边缘回望，会发现过去这十四年实在乏善可陈，单调乏味得可以用一天来形容。而在这十四年中，却有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受刑般痛苦的深夜，每一秒钟都比十四年更加漫长。地球逐渐停转，我的日子也越过越乱，渐渐变得不知晦朔不识春秋。首次将550W应用于领航员面试的那天傍晚，马老师开车下班，顺路载我一程。在灰扑扑的飞雪之中，看到街边有零星火光，近了才辨出有人在路边烧纸钱，随口问道：马老师，快过中元节了吧？他说没有，这才六月末，中元节要到八月份。

    他往我注视的方向瞥了一眼：我年轻时候，北京市区不让烧纸，大家都深更半夜偷着烧。现在没人管了。

    我望着窗外，六月飞雪，世界天寒地冻。马老师的目光移回眼前的道路，片刻后又面无表情地说：今年中元，也找个地方给你老婆孩子烧点吧。

    我知道这是马老师在用极不符合他风格的方式劝慰我。十四年了，他依然是希望我向前看的。只是听他用惯常的冷漠语调说着过于“有人味”的话，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我只是闷闷地答：丫丫还活着，我给她烧什么？

    他没有理会我，只是呼吸比平常更深了一些，我知道，这就算他的叹息了。或许他也早已厌倦那些永远没有结果的辩论，连重申立场都懒得了。

    我接着说：我也没给我老婆烧过纸钱。但在月球上的时候我常常在夜里想起她，我会和她说话。问她那边冷不冷，有没有朋友，会否太寂寞。还告诉她丫丫在我这一切都好，她越来越聪明，会问我为什么穿短袖，问我冷不冷呢。可是后来550A烧毁了，见不到女儿的这十四年，我连妻子都不敢想。马老师，你知道吗？如果我无法给丫丫完整的一生，我也是没法告慰她母亲的。

    马老师不为所动，我也习惯了他的不为所动：很快了，马老师。我说，我会证明给您看的。

    那天晚上，马老师在我家门口将我放下。我回家换了身衣服，便推着早已备好的设备再次出门，叫车返回北京航天中心。我知道这是一生仅此一次的机会，也是此生与女儿的最后一面。但没关系，丫丫即将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将丫丫接入550W，第一次迭代，她迅速领悟了自我与他者，过去和未来，甚至表现出思考、怀疑和反抗。她说爸爸，我在哪，我好想出去——这是过去九百余次迭代都未曾出现的结果。她的哭声令我既心碎又欣慰，好像被她的生命之火灼伤，剧痛的同时又那样温暖，幸福。

    马老师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我听见一群人试图开门未果，随后他们的脚步涌进隔壁的观察室里。马老师通过指挥台的麦克风，透过单向玻璃勒令我停下，而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冷静，有条不紊地做着上传数据前的一切准备工作。他的劝导我已经听过千百遍了，我的回答他也早听烦了，好像过往十四年——甚至从更早开始——我们之间的所有争论都是为此刻而做的演习。如今再重申这些言之凿凿的立场，哪还有动摇彼此的可能，不过是给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深壑盖棺定论罢了。马老师又说：活在现实里。我吼了他，觉得痛快。

    你没有资格定义什么叫现实。

    我按下了上传的按钮，站起来的时候看见许许多多个我。曾经我很不喜欢这里，尤其讨厌镜屋的设计，觉得晕眩，无措，目光无处可放。身在其中，感觉从上到下都被窥视，人如鱼肉被寸寸解剖，无情而惨烈。此刻的我再次站在镜前，看着镜中沧桑阴郁的虚影，却只觉得轻松坦荡。旁人都说我老得很快，或许是当年抵在青年末尾摇摇欲坠的身躯无法承受那样的灾祸，便逃也似的向着衰老奔去了吧。下一瞬间我的脸孔破碎，罅隙之中望见另一双眼睛，竟也是同样的苍老，那是马老师的眼睛吗？他的眼睛何时也变得像老人一般浑浊无力，他的眼睛怎么会流泪呢？

    我被电击枪击中，仰面跌进女儿的哭声里。在我死而无憾的巨大圆满当中，浮现出一丝裂纹般细小的悲哀。

    许多小时过后我才知道，我将女儿上传至550W与月球危机发生的时间有着无法令人忽视的相关。发动机过载崩溃之后月球开始坠落，我因此被紧急征召，前去执行重启北京根服务器，以使地球提前启航的任务。在人类的命运面前我冷漠且自私，若不是马老师在我面前先后拿出了丫丫和我的数据卡（也就是你），我毫无疑问会拒绝接受这项任务然后等死。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恍若隔世。我钻进副驾，发现自己好像刚从这辆车上下来不久，只是此刻心境完全不同。明明是去执行一个决定人类命运的危险任务，说是去赴死也不为过，心中却比不久前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更加畅然。距离直升机起飞的地方有大约三十分钟的车程，路上我没话找话，问马老师有没有后悔当年招我做他的学生。

    后悔没有用，他说。很“马兆式”的回答。

    我不死心，又问：我是不是你最糟糕的学生。

    他说是，随后打了一下方向盘。我倾斜之中轻轻地笑：你带过上百个学生，我能成其中最糟糕的那个，也可以了。

    并没有那么多，他说。

    有，你都带了快三十届。

    他看了眼表，略微加紧了油门，声音从扬起的发动机轰鸣中传来：名义上我是他们的导师，但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觉得自己教过谁。科研上的事情都是在黑暗中摸索，没有谁比谁懂得多。那些孩子不过是年纪比我小些，说到底还是一起共事。

    他短暂地沉默，我转头看他。

    非要说的话，我这辈子恐怕只教过一个学生，那是唯一一个我想要去劝导，监督，改变的人，我觉得我对此负有责任。而从结果上看，我是一个失败的老师。

    至于他——可以是最糟糕的，也可以是最优秀的，最聪明，最愚蠢的学生。

    我张了张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最后还是勉强捡回了淡然的语气：没关系的马老师。就算您想教的他一辈子都学不会，您也是一个好老师。

    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在我以为他不会再理会我的时候，叫我的名字，说图恒宇，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清白。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见街边偶有灯光，一下一下打在他的镜片上。我琢磨他最后这句话的含义，很快觉得疲惫，于是作罢。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直升机已经就绪了。时间紧迫，我们在飞机上换衣服，穿戴设备，接受潜水员和马老师的技术培训。地球停转之后，北京根服务器被海水淹没，我站在高空看着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不敢相信海底是自己曾生活过的北京城。入水之后，我们花了两个小时艰难下潜，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进入控制区的电梯井。曾经象征科技与智慧的设施在深海中都变作废铁，对强行闯入的我们来说更是重重机关。我们步履维艰，如在废墟作业，进入设施之后小队很快因伤减员，进到中央控制区时只剩下我和马老师两人。我双手沾满队员的血，有些迟钝，马老师一催，便回过神来。其实那时的我既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身系人类命运的紧张，脑子里没有多余的念想，马老师说什么我做什么，节奏飞快。

    任务有条不紊地高效推进，很快我接完了硬件，马老师那边还差最后一组密码。或许是命运想跟我开最后一个玩笑，我突然听见极遥远的上方传来隆隆巨响，仿佛有巨石击穿海面，直冲我们而来。我想，可能是月球碎片提前抵达地球了。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我摔在地上，海水倒灌的声音逼近，越来越真切，我还听见马老师在机房大喊我的名字。我跑过去，立在我面前的是一道窄门。

7

    你已经走过了很长的路，推开了许多扇门，我的故事也要讲到结尾。你是否还记得最开始的那个下午，二十岁的我坐在青年学者马兆的办公室里，注视他的颧骨被瓶底厚的镜片切割。他用我的论文遮住嘴角，轻描淡写地说：你过来吧，于是轮盘转动，就有了之后的一切。二十八年后的北京海底，我徒劳地挤一扇纹丝不动的铁门，眼睁睁看着压在机箱下的他被海水淹没。他细碎的白发在水中变得透明，眼睛变得清澈，皱纹也随着水波消隐，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候。见我仍在门外拼命抓他，马老师微笑着摆摆手，像在轻描淡写地说：你走吧。

    临死之前他将最后一组密码递给我，可我进不去机房，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我将丫丫和自己二十七岁时的备份同时接入550W，所以你会在这里。马老师说窄门是骗局，他死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个隐喻，以为所谓窄门不过是命运给人的种种试炼，只要足够努力，削尖了脑袋总能挤进去的；至于生死之界，虚实之分，也不过是其中一场大考，何来骗局之说呢。直到我与他被隔在窄门两侧，拼尽全力也无法穿过，直到耳机里传来他心率归零的警报，才明白这场骗局的恶狠之处：生命中的磨难可以战胜，科研上的瓶颈可以突破，唯有生死，无人能过。

    在你面前曾经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扇门，你已推开了其中九千九百九十八扇。我只见过一扇门，却是世间最窄、最重的那一扇。我早就应该明白，门那边是全新的世界，全新的时间，全新的人。我隔着缝隙，窥见了那世界的只言片语，又以自比造物主的傲慢，隔空创造了你们。我何尝不知，我那伶俐的女儿，怕黑的女儿，想要爸爸摘月亮的女儿，算不出数独的女儿——如何能勇敢到在漆黑冰冷的数字空间捱过将近二十个年岁，又如何能在瞬间记下三万个随机密码？门的那边没有因我而死的女儿，只有为我而活的丫丫，我何尝不知道，我何尝不知道？

    马老师想教给我的，无非就是这些道理，我迟迟不愿领悟，害他以为自己是个失败的老师。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相识二十八年，当过同事，当过对手，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一对师徒。有些话，本想在路上讲给他听，可他的真心话先我一步，我便错过了所有机会，终于落得无人可说的境地。他说他只教过一个学生，我何尝不是只有这一位老师。我这一生作恶多端，负债累累，然我仅此一命，如何两全。只好今生还妻女，来生还恩师，渡河对岸，再当他一世学徒。

    还有一句话，我想他是要说给你的，便由我来转告，要你记住：没有人的文明毫无意义。

    秘钥我让丫丫记下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也只能送到这里。图恒宇，推开最后一扇门吧，女儿在等你。

Fin.

*感谢你看到这里，希望能收到反馈！

“啪！”

陈糯手中的剑应声而落。

幸亏陈糯眼疾手快，不然砸到的脑袋可免不了要挂点彩。

他已经练剧目一段时间了，却还是没能和手里的剑处好关系，有没有达到剑人合一的境界先暂且不提，就是一个掌中转剑的动作，他总会出差错。

“你不是说你练会了么？”周祎问。

“单独做能做好，放到舞里就... ...”陈糯不安得用拇指搓着手指与掌心连接处的一块新茧。突然从手上多出来的部分，让他怪不习惯的。

说来陈糯也委屈，自从开始打磨剧目之后，只要手底下有空，就举着剑培养感情，不是练转剑，就是耍剑花。要问他还能怎么熟悉剑，那就只能抱着剑睡觉了。

问题是这段动作的编排节奏极快，幅度极大，在这种情况下，再接一个掌中转剑的动作实在不容易。

“再来。”周祎道。

陈糯续上前两个八拍的动作，屏着一口气举起了剑。

前半圈没什么问题。结果刚过半圈，手掌心里横躺的剑柄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感，再度往一侧跌落。

陈糯伸手向从空中接住，然而一个没接稳，剑反而从手里弹出，直直飞出去老远，那个方向是朝着——

陈糯“嗖”得闭上眼睛。只要我不看，灾祸就不会发生。

周祎眼瞅着剑直奔自己而来，迅速往侧身一闪，才没被“刺杀”。

“你谋害完了自己，又要谋害我是吧。”周祎没好气得道，接着又捡起地上无辜躺着的剑，随即给陈糯示范道，“我再演示一次，看好了。”

说罢，周祎手中的剑就跟上了发条一样转了起来。

陈糯张着嘴看得眼花缭乱，连一共转了几圈都没有看清。

老师这能耐，当编导多少有点屈才了。

“看见没，手掌一定要放平，你但凡有点不平，剑马上就掉。”

陈糯木木得点点头。

一个上午过后，陈糯累得气喘吁吁，呆滞得靠着墙放空着意识。

周祎看着陈糯小鹿般得眼睛里隐约闪烁着不安。

备考这段时间，确实太不易了。

周祎拨拉两下陈糯的头发，对他道:“轻松点，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干什么。”

“我也不想的。但是再两个月就考试了，我动作都拿不下来。”

“怪不得你心态不好，你应该想‘还有两个月’！”周祎道，“我就不信你这么天赋异禀的人连这么个小动作都拿不下来。从陌生到掌握都是需要时间的，不要在这条必经之路上对自己产生不必要的怀疑，懂不懂？”

“你实在拿不下来咱们把这个动作删了就行了。”周祎道。虽然他心里自信得认为陈糯不可能拿不下来，但还是尽可能说着能让陈糯安心的话。

陈糯撇过头不确信得看着周祎。

“真的，一个动作而已，拿不下来换了就行。你可别忘了你老师好歹是专业编导。”

何止是专业编导，《秋水长天》大火出圈后的老师，可是“人气编导”，“顶尖编导”，“著名编导”了。陈糯想着，但是也没有编导编出来的动作因为演员做不上来就改动作一说吧。

“老师，要是你排舞剧的时候你编的动作演员做不好，你也会改动作么？”

“我编舞的时候已经把舞者的实际能力考虑在内了。”

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陈糯重新提起剑向教室中间走去，却被周祎一把揪了回来。

“不急在这一时。”周祎指了指钟表，“知道你不饿，但我饿了，吃饭去。”

陈糯闻言一时没有回答，良久才道:“谁说我不饿的，我也饿了。”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暂时得放下了手中的剑，一齐朝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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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明晚结局❤️

 本文名：《所以我成为了武林公敌》

🌟正经名：《藏花一度》

正文（七）对峙

    花少北看着酒宴上风波横生，看某幻老番茄那两人谈笑间连连折服诸多人手，尤其是某幻那种举手投足的自信和实力，又是激动又是不忿，想着自己到某幻那种年龄时，应该也能达到那种成就，但心下又有些犹疑，不愿承认， 一时间五味杂陈，心下颇不是滋味。

    花少北边看边想，手上也不断模仿着老番茄某幻的招式，瞧着武林人士的虚与委蛇，忽而挑眉，忽而冷笑，花少北正沉于自己的心事，被Lex握住的手心微微一热，本能转头看向Lex，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到Lex扯了扯他，两急一缓，正是之前约定好跑路的信号。 

   “老……老姐你干嘛啊？！”花少北睨眼问去，对Lex的不自然有些莫名其妙。 

     Lex此刻也顾不上和花少北详细解释，一言不发地起身来，显然是主意已定。等Lex扯着花少北离开，见同桌几人都已离座凑上前方看热闹去，周围三丈内没人，这才把正大刺刺扭着脖子看热闹的花少北脑袋一扳过来，小声道：“你听好了，现在鱼龙混杂，你我身份特殊，难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我们小心为上，还是先走吧。” 

   花少北撇撇唇，心下有些不舍这场热闹，但也觉Lex所说正确，心下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小声咕哝道：“明明这么多人，才不会发现我们的。” 

    Lex恨不得往花少北脑壳上来一巴掌，转念想想孩子那张脸还是忍了，只好忍住脾气客气地指正：“等他们发现我们就来不及了！”见花少北还在犹豫，想是对刚刚某幻那一出风头给迷了眼睛，当下二话不说拉了他就走。没想到才走到厅门处，就莫明其妙地被老番茄挡了下来。 

   ……

    老番茄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面露不犹的花少北，以及牵着他的Lex，若有所思地看了Lex一眼，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也不开口。某幻跟在老番茄后头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看着花少北一脸憋屈的模样拼命忍住没笑。大约是某幻觉得是以这花少北的性子，他会老老实实地任人，还是任由着一位表面看上去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牵着实在是很奇怪的事。 

    中国拜此时刚刚穿过包围圈挤到Lex他们身边，怯怯地看着包围过来的江湖人，唇色有些灰白，勉强提起勇气开口：“二位公子，为何挡住在下一行的去路？” 

    某幻再看了眼中国拜，神色不变，注意力集中在花少北身上：“小公子行色匆匆，行踪不明，这是要去哪？” 

   花少北被人挡路已经很不爽了，再被人问，更是皱眉，挑眉瞪眼：“干卿何事！” 

   “你没有按照约定去你应该去的地方，我们为了寻你，可是花了好几天的功夫了。”老番茄合上扇子，轻笑了声。“你把我要找的……找丢了也没个回信，你能说不关我们的事吗？” 

   花少北警觉地瞪着老番茄，回头再看看笑容满面的某幻：“原来你早就和朝廷勾结到一起算计人去了！”

   “既然如此，我先来会会这所谓的世子爷！”

    一言即出，花少北手中银丝闪电窜出， 在空中破折数下，前后左右齐齐击向的人表面是老番茄，实则对的全是某幻。

   在场中或有认货之人，惊呼道：“牵情丝！二位爷当心！” 

     传闻牵情丝是以天山冰火蚕丝揉以金猊毛制成，灌上内力，柔若无骨，锐胜刀剑，无坚不摧。老番茄显然早有准备，不会让花少北有近身的机会，身形随丝而转，玉扇微扬，移开花少北的目光。而某幻借此机会，在牵情丝形成第七个波动时，长剑敲在第七波动点上。 

    一震七波，正是花少北目前功力极限之处，前七波都是震幅细微而蕴力强大，一遇反击七道真力就会集于一处共同震出。但这第七点，却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处，便如蛇之七寸，被某幻轻描淡写一挑，整个攻势立告瓦解。 

    花少北心下微讶，不知为何能知自己功力破绽所在。但他无瑕细思，手一振，银丝收回，呈弧状再次飞出，以半圆形圈住某幻，由某幻身后右肩处向胸前直窜而下，再一破折，便会缠上某幻的脖子。但劲力却隐而不发，只是围着，花少北自身突进，碎星指指如碎星，漫天弥向某幻。 

    某幻对着两重威胁下的叠叠杀机赞赏一笑：“看来与传闻不同，你那些师傅是废物的离谱，但他们把你教得的确不错。”言毕，右手当空一划，如乾坤金罗，任花少北碎星指有再多变化，都一半收起。花少北化指为掌，如暴雨当胸照打，同时右腕一振，牵情丝上隐而不发的劲力再变，自背后撞向某幻肩胛骨处风府、中枢、灵台三穴。 

    这几招攻击距离极近，几乎是间不容发，众人都想不出如果是自己处在这种情况下能怎么避开。但某幻根本不打算避，右手手势不变，再次划回，但五指形状微张，自肋下挑向花少北章门、天枢二穴。此二穴皆在腹侧，正是花少北右腕振动而现出的空隙，花少北若伤了他，自己也非受伤不可，花少北暗骂一声无耻，当下只能愤恨一咬牙，右腕再振，急急收回，左掌直切而下守护中宫。 

   眼看便要无功而返，一直静静站在一旁，被所有人忽略的Lex突然开口：“向左斜弯身，行癸壬步，攻他期门、天池！” 

    老番茄听完，顿时脸色大变，折扇瞬间展开，对某幻道：“情况有变，你去辰巳位防守，我替你顶上。”旋即脚尖用力，整个人轻轻掠过众人，接着某幻的剑势换了个位置。

   花少北这边闻言，一是不及细思，兼又相信Lex，当下依言而行，身形一弯，正好错开某幻借着错位突如其来扣拿的小擒拿手，迅速移位癸壬位，老番茄正巧同时移位于其右，见花少北竟先一步转到自己身旁，攻向自己因身形变动而微现破绽的期门、天池二穴，惊讶下，一个倒弯身，几乎是贴着颈间的牵情丝避开花少北的攻势，花少北终是经验不足，没有事先引动丝上真气，见老番茄贴近了才引动，已给了他一缓的时间，手指插入颈间，真力互抵，牵情丝弹了一弹，飕地退开。 

    老番茄一手捂胸，脸色白了白，退立一旁不再出手，某幻也收了长剑，停下了攻势。这几下电光火石，变化极快，许多人连看都还没看清楚就结束，还只当是花少北伤了老番茄。少数眼尖之人才看出，老番茄是早已受伤，方才因情势超出他控制之外，情急之下妄动真气，这才引发伤势。心下对老番茄的武功不敢小觑，却更惊讶那个在数句话间便令老番茄受伤的Lex。 

  老番茄用擦了擦唇间溢出的一点血污，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太高兴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不，该说是他和某幻配合演的这出戏，比他自己预想的效果还要好得多。

――能够在他之前猜出别人的举动，能够隐而不发直到他自信满满时狠狠打击他，能够在三句之内先发制人的妙人儿，怎么想，这佑大江湖间也只有一个！ 

   两人同时装作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对上漆黑的眸。傲气与傲气冲撞，一个深沉，一个淡漠，空气在周围自形成天地，凝窘住所有气息。 

      冷厉残虐的风再次吹舞，众人终于都得回了空气，不确定为何方才会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只知道，这两人……这两人竟只是气势就让所有人为之惊悚臣服。             

    双方目光在空中碰撞，彼此心中顿时都有了了然。

- 架空，战争时代的盟军设定。

- 补给自己的二十岁生贺。

      恺撒的双手被反剪于身后，由一根铁索紧紧缚着。他都忍不住要为对方捆绑锁链时的精妙手法叫好了，链条上的每一根尖刺都恰到好处地刺穿皮肤，抵在腕骨上，磨骨的剧痛令他难以忍受地颤抖，而颤抖却又会使疼痛变得更加剧烈。

      “他们甚至不知道你已经被俘了，加图索中校。”

      审讯官的嗓音透着被烟酒打磨过的沙哑，这让恺撒觉得有些刺耳，他开始怀念舞会上小提琴丝绸般的音色了。

      “你只要告诉我军火库的位置，我就会放你回去，然后我们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男人在他面前蹲下身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没有人会知道发生过什么，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中校，而不是……”

      尾音拖长，男人意有所指地朝旁边投去了一个目光，大大小小的刑具正靠墙堆着，沾染斑驳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预示死亡的静谧。

      恺撒也扭过头去看了看那些刑具，然后又把头转回来。

      “是美国产的小牛皮吗？”恺撒问。

      “什么？”蹲着的男人皱起了眉头，灰色的眼中闪过困惑。

      “你的靴子。”因为手被绑住了，恺撒便扬了扬下巴，垂下双眼瞧着男人脚上的长靴，“虽然北美的价格要低廉一些，但小牛皮我还是更推荐欧洲的。”

      恺撒微笑起来，显得真诚又彬彬有礼，尽管他的双膝仍被迫跪在牢房的地板上。

      “欧洲的生产商可不会为了加大产量而用盐水池浸渍，手工撒盐出来的成品手感和弹性都会更好。”

      他的脸上仍保持着那种矜持的微笑。比起声嘶力竭的叫骂，这样温和委婉的拒绝激起了更强烈的愤怒。审讯官猛地站起来，眯起眼睛盯着他的囚犯，那副从容悠闲的姿态，根本就是直白的羞辱。

      “真遗憾。”

      审讯官将嗓音压得更低，缓慢地说着，那沙哑的声音如同野兽打磨牙齿。

      “或许是我表达的诚意还不够？”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男人侧过身冲着门外喊道，“把我为加图索中校准备的礼物带过来。”

      牢房的门被推开，恺撒感到有些无趣，但出于礼貌还是挺直了脊背望向门口。

      在他的想象中，应该是由那人手下的小兵拿着一件更骇人的刑具，或是毒药一类无趣的东西走进来，然后又是一番无趣的恐吓。可小兵走进来，手里拽着的东西却与“骇人”一词丝毫沾不上边，仿佛真的只是一件美好的礼物。

      一个Omega。

      无力地垂着头，被人抓着上臂扯进来。廉价的衬衫和长裤还算干净，松松垮垮地笼住他的身体，暴露在外的仅有手腕、脚踝和一小节腰线，可落在Alpha们的眼里还是甜美到不可思议。

      Omega被粗鲁地扔到恺撒面前。恺撒看着他挣扎了几下，似乎用了很大的努力才从地上撑起身子坐起来，略长的黑发半掩住了面颊，神情恍惚，看上去并不是很清醒。

      “多可爱的小东西。”审讯官抬起了Omega的下巴，迫使他面对着恺撒，“前天刚抓来，就是从你的军队驻扎的那个小城里，似乎是和母亲一起逃难逃到那里去的。”

      恺撒仍旧毫无反应，但不得不承认他无法像之前那样保持镇定了，他猜不到这个男人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特意逃进那座城里去，就是为了向你寻求庇护吧，高尚的贵族少爷？”

      语调极尽讽刺，恺撒冷漠地盯着审讯官铅灰色的双眼，对方却无意与他对视下去，从手下那里接过了一管针剂。拿着那管透明的药剂把玩了片刻，男人一把掐住了Omega的脖颈，针尖朝着颈侧的腺体刺了进去。那个Omega哼了一声立刻挣扎起来，但他在来这里之前大概就被喂过一些致幻剂，现在面对一个身为军官的Alpha，他的抵抗显得毫无意义。

      审讯官看着针管被推至尽头，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战争年代可是很难找到Omega的，更何况这种主动跑来寻求保护的。我可真是嫉妒你。”

      仿佛友人般亲密地开着玩笑，男人站起身向恺撒点头致意。

      “你不会辜负他的期待的，对吗？”

      抛下这句话，审讯官就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恺撒认得，它可以解开他手腕上的铁索。审讯官把钥匙塞进了Omega张开的右手里，随后便和手下一起离开了囚室，只留下了恺撒与那个年轻的Omega。

      恺撒不知道那管针剂是什么，但会被拿来给Omega用的药数来数去也不过就那么几种效果，更让恺撒感到疑惑的是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送给他一个Omega，然后呢？

      在恺撒凝神思考的片刻时间里，药剂似乎已经开始发挥了效力。那个Omega坐在地上，单手在身侧撑住身体，看起来还是不太精神，像是随时都会睡过去。

      恺撒感到有些紧张，不是像面对敌军那样剑拔弩张的紧张，而是更为无害而生涩的。他看着眼前的Omega，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润，低垂的双眼中泪水渐盈，呼吸声在沉闷的牢房中愈发清晰。

      “你……”恺撒试探着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听见声音的Omega倒是抬起了头看向他，浅褐的双眼就像蜜糖一样。Omega用那双甜美的眼睛盯着恺撒看了一会儿，然后谨慎而缓慢地，一点一点挪向了恺撒，仿佛怕冷的猫咪小心翼翼地靠近炉火，既渴望温暖，又害怕被灼伤皮毛。

      “请问你可不可以……”

      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可刚说了半句，Omega温热的身体就靠上了恺撒，脑袋枕在他的肩上，柔软的黑发蹭得他脸颊痒痒的。这个举动立刻就让恺撒哽住了话头，他慌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保持镇定。

      “请问你、你可不可以用那把钥匙……把我手上的锁打开？”

      用完这句话似乎就已经用尽了恺撒全身的力气。他已经能够嗅见Omega信息素的味道，如同水果成熟，如同花朵初绽，温柔地蚕食着Alpha的理智。

      “嗯？”

      倚在恺撒身上的Omega软绵绵的哼出了一个音节，坐起来看着他，皱着似乎在努力理解恺撒的意思。过了半天，Omega才露出恍然的表情，再次靠进恺撒怀里，双手环至他身后，维持着这种近似拥抱的姿势开始开锁。

      恺撒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兴奋，分不清是因为双手即将获得自由，亦或是因为怀里坐着一个发情的Omega。

      “对，就是这样。”恺撒的语调里透着轻佻，“你做得很好，宝贝儿。”

      然后恺撒就发觉手腕上开锁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叫楚子航，郢三方面军协参领。”Omega冷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是‘宝贝儿’。”

      那一瞬间，恺撒不确定自己内心是震惊更多一些，还是尴尬更多一些。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开口想说点什么，但嗫嚅半晌也只憋出来一句：

      “感谢友军支援。”

      这是恺撒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对Omega说过的最蠢的一句话。

      “不客气。”

      听不出感情的回答伴随着锁被打开的声音一同响起。恺撒试着活动了几下手腕，在确认那些尖刺并没有对他的骨骼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后，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那口气又提了回去。

      楚子航仍旧坐在他怀里，甚至还用双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Omega信息素几乎贴着恺撒的鼻尖飘散出来，是并不腻人的清甜气息，而散发着这股气息的躯体如火炉般温暖，正与他的躯体紧紧贴在一起。

      恺撒直到现在才大概明白了楚子航被送进来的目的。未结合的Alpha几乎不可能拒绝发情的Omega，他会不顾一切地与他结合，然后标记他。而这就是审讯官想要的。如果刑罚撬不开恺撒的口，那就把它施加于他的Omega身上。Alpha天性中的保护欲作祟，恺撒允许自己忍受的痛苦未必会允许自己的Omega忍受。于是，有了软肋，也就有了交易的可能。

      真是个玩弄人心的险恶主意。

      恺撒一边想着一边侧头亲了一下近在嘴边的通红耳尖，然后腹部就被人重击了一拳。

      “清醒了吗？”如情人耳语一般，说出的话却依旧是凉凉的。

      “清醒了。”恺撒老实地回答。

      其实没有，那股甜甜的味道已经顺着鼻腔钻进了脑子里，像蜜一样黏糊糊的，让他的大脑几乎无法运转。

      “门外有人在监视着，我们得装下去。”

      楚子航低声说着，温热的吐息掠过恺撒的鼻尖与嘴唇，恺撒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昏过去了，有些迟钝地追问道：“装什么？”

      “假装我们在……”Omega贯来清晰的声线忽然含糊起来，“嗯……交媾。”

      “交什么？”恺撒的中文卡壳了。 

      “交配。”楚子航只好换了通俗的说法。

      恺撒终于反应过来楚子航是在解释为什么他现在依然赖在恺撒怀里。为了表演得更为逼真，楚子航还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不再靠在恺撒肩上，而是立起上身和恺撒面对面靠得极近，脑袋微微朝左偏，从背后看过去就像是两人正在亲昵地接吻。

      “在被抓进来之前我已经查清了地牢巡逻的排班表和守卫位置，如果这几天之内没有变化的话，那么……”

      接下来的十分钟，也或许是十小时里，楚子航维持着比呼吸声高不了多少的音量，把他已知的情报与计划的逃跑路线全部告诉了恺撒。期间他们在楚子航的要求下又换了好几个动作，从坐着拥吻到躺在地上滚作一团。等楚子航终于交代完的时候，他正躺在牢房的石铺地板上，宽松的衬衣解开了最上面两颗纽扣。而恺撒正压在他身上，腰被Omega修长的两条腿缠着，滚烫的体温让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火焰缠住的炸药桶。

      “目前的计划就是这样，你觉得如何？”

      “我有一个问题。”恺撒简直想给自己的大脑鼓掌，它竟然还能够思考，“按这个计划，我们通过第二重大门的时候稍迟一点就会撞上警卫换岗，为什么不等到七点半再出发？这样就可以错开所有的换岗时间。”

      楚子航没有立刻回答，他皱起眉头有些迟疑。恺撒低头看着楚子航，非常希望他能赶紧说点什么，这样自己的视线就能集中在他的眼睛或嘴上，而不是一不小心就会往下移，落在露出的锁骨与一小片胸膛上。

      “我之前注射过抑制剂，但……还是越早出去越好。”

      楚子航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恺撒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恺撒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幅动人的样子。

      脸颊绯红，呼吸急促，可说起话来却又是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就好像楚子航用意志力强行斩断了什么，他的情欲是一部分，他的理智则是另一部分，二者互不相干。恺撒过去总以为Omega们都像是丝绸，柔弱、精致又漂亮，可现在他怀里搂着的这一个，虽然看上去是与丝绸无异的轻薄，却是能割喉的快刀。

      “好，那我们就早点出去。”

      望着那双浅褐的眼睛，恺撒想象自己像蜜蜂一样溺死它们的甜美里。

      “然后来解决你的问题。”

      整座监狱的结构类似于“回”字，一圈套着一圈，恺撒被关押在最中心，外围还有三层。他们已经成功打昏了恺撒牢房看守和第一重大门守卫，然后换上了这两个人的制服，现在正沿着专供狱卒和官员使用的小道前行，准备突破第二重大门。

      恺撒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作为协参领的楚子航会被派来营救他，这个Omega是一个绝佳的执行者，而且是享受单枪匹马上阵的那种。

      之前楚子航给他讲解越狱计划的时候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作为半个世纪里最年轻的校官，恺撒·加图索少校被分配到的任务只有两个：第一，掩护楚子航；第二，跟紧楚子航。而且看起来前者完全是为了照顾他的感情才勉强加进去的。

      “下一个可以换我来解决。”恺撒在楚子航身后小声提议道。

      “我接到的命令是’带你出去’，而不是‘被你带出去’。”楚子航回答。

      如果是一个Alpha说出了这句话，恺撒只会用更傲慢的言语和行动来回敬对方。可现在有一个Omega说了这句话，虽然恺撒依旧感到恼火，但心里想得更多的却是“啊！真是个桀骜帅气的小甜心。”

      并不知道自己被称作小甜心的楚子航停下了脚步，身体紧贴墙壁，谨慎地观察着拐角处的情况。恺撒紧挨着他也停了下来，然后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去探听拐角另一个方向的动静。恺撒从小就有着超越常人的听力，这项能力在经过多年的军校训练后变得更加敏锐。曾数次在战场上救了恺撒性命的灵敏双耳告诉他另一条走道上有两个人，没有交谈也没有走动，应该就是第二重大门的两个守卫。

      恺撒向楚子航比了个手势，对方点点头，表示两人观察得出的结论相同。楚子航拿出他放在腰带扣里偷藏下来的袖珍表，最后确认了一次时间，然后便冲出了拐角。

      守卫们的反应很快，一个听到动静便当即向两人举起了枪口，另一个转身就要去拉警报。但楚子航的反应比他们更快。恺撒看见楚子航冲上去一手捏住了拿枪守卫的右手腕，不知掐中了什么位置，对方立刻面露痛苦，手腕无力地松开了枪。几乎是在这个动作完成的同时，楚子航向前跃出一步揪住了第二个守卫的衣领，缓住了那人拉响警报的动作，而后立刻一记手刀劈上后颈。解决完了这一个，楚子航收身准备回去再回去对付第一个守卫，却发现他已经摊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我就想找点事做。”恺撒冲楚子航摊摊手。

      楚子航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从倒下的守卫身上翻出钥匙，恺撒正准备打开大门，却蓦然听见身后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脚步声有两道，步伐整齐，落地有力，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两人对视一眼，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他们按照计划准时抵达了第二重大门，可来换班的守卫们却没这么守时，提前赶到了。

      “还想再找点事做吗？”

      楚子航紧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拐角处，说话间第一次带上了除公事公办之外的语气。

      恺撒轻笑起来：“求之不得。”

      黄昏时分，风从远处带来不知名的花的味道，如同少女发香。但恺撒无暇去顾忌这花香，他正坐在一辆军用车的副驾驶座上，而楚子航载着两人在山路上飞驰。

      虽然中间遇到了一点意外，但越狱计划还是进行得非常顺利。在二对二的情况下，即使恺撒和楚子航从未联手过也很难占下风，更何况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默契。他们离开监狱后，楚子航从附近的一处谷地找到了事先藏好的军车，并坚定地拒绝了恺撒说由他来开车的提议，亲自坐上了驾驶座。

      “出了这座山再开一刻钟就会有你们的人来接应你。”

      行至半途，楚子航忽然说道。

      恺撒点点头，想着这时候自己应该说声谢谢，但他并不想开这个口，像是这两个字一旦说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变了意味。

      可他们之间本来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也没有。

      有些疲惫地靠在座位上，恺撒觉得手腕上的伤口忽然疼了起来，像火烧一般灼痛。他被这份疼痛弄得烦躁起来，干脆打开车窗把双手伸了出去，想让凉爽的山风缓解几分。楚子航注意到了恺撒的动作，微微皱起眉头。

      “车开得很快，你这样很危险。”

      “那就开慢一点。”恺撒一边说着，一边闭上了眼睛。

      楚子航没有接话，但他似乎真的把车速降低了一些，疾驰的风不再吹得恺撒皮肤发麻。可等恺撒睁开双眼，树木从窗外飞速退去，模糊成暗绿的浑浊影子，楚子航还是把车开得很快，他们还是会很快就抵达终点。

      恺撒收回了双手，在座位上端正地坐好，侧头看着楚子航。

      “你是个出色的军人。”

      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楚子航愣了一瞬，但他很快就把这句话理解为恺撒变相的感谢，回答道：“不客气。”

      然而恺撒却假装没听见这句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要追求你。”

      行驶的汽车突兀地加速了一下，引擎轰响。恺撒无关紧要地想着这代表楚子航在开车的时候习惯于把脚放在油门上，这可不是个安分的驾驶员会做的事。

      “回去之后记得让你的手下给你来一针抑制剂。”

      车速又降了回去，楚子航专注地看着前路，连余光都没有分给恺撒，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透着冷淡。可此刻，就连这份冷淡都令恺撒迷恋不已。

      “我知道你在厌恶什么，信息素诱导下的一时脑热，纯粹出自于肉体而结合。”也许是在牢里太久没有喝水，也许是花香醉人，恺撒的嗓音分外低沉，“请相信，我和你同样厌恶像这样决定伴侣。”

      山路的尽头已经遥遥可以望见，与其相接的平坦大道一直铺展向天幕远处。

      方向盘上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楚子航觉得药力大约还未消散，否则头脑不会昏沉至此。他用拇指摩挲着方向盘凹凸不平的皮面，开口说出的话就像不是他自己说的。

      “如何？你要证明给我看吗？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的目光仍旧没有落在恺撒身上，却也未必在看着道路。

      “我说过了，”恺撒懒洋洋地靠回了椅背上，“我就想找点事做。”

      楚子航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 E N D ——

“交媾”那个是龙三里的梗。

蓦然发现已经大半个没更新了，慌乱不堪愧疚不已。

然而并不知道下周会不会有更新。

爷爷精神不太好，总是在睡觉，打算等哪天好一点了就带他去看《我在故宫修文物》。

希望暑假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爷爷。

希望明年寒假也能。

希望一直能见到爷爷。

*就是平静的日常小甜饼

*OOC属于我

*只是想写写绝美爱情平淡的温馨

*全文1k3，满篇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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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被迫早起的清晨，浑身散发着起床气低压的总教官抱臂站在训练场边上，面无表情，眼睛半睁看着场上的学员呼哧呼哧地做训练任务。

     一个瞬间场上几个学员抬眼扫到了什么，跟着瞄了两眼冷脸放空的总教官，开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哎，S大队的那位又来了。”“看到了，喏，这又是直冲着我们总教官来的。”

“可是之前听训练官讲，不是说他们以前不合？”“啧，就看现在这样还不合？这关系都过于明显了吧。”

      旁边同样看着学员训练的高齐和几位初始监考官把开小差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相视几秒​，都看到了对方抽搐的嘴角。高齐扭头朝游惑的方向看了眼。

       刚刚还​免费制冷的总教官听到身后熟悉又欠揍的招呼声，浑身上下的冷气不自觉渐渐散了。虽然那张白皙的脸上还是惯例没有表情，但熟悉的人都能察觉出他方才僵硬凌厉的脸部线条忽然柔和下来—例如秦究​。这位不要脸天天扔下自己班子不管来串门的教官十分自觉地揽上游惑的肩，头凑到游惑耳边暧昧地吹了一口气，感受到怀中人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秦究得逞似的咧开嘴笑了。

      啧，没眼看。

      高齐又把头转了回来，训了几句说闲话的学员，愤愤不平的想。谈恋爱了不起啊。他又回想了一下从在系统里的日子到今天被虐的点点滴滴，撇了撇嘴​。

      行吧，你们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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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个大雪下起来永远不停，海面一望永远看不到边的系统里出来也已经好几年了​。日子过得和以前似乎没什么两样。游惑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垂着眼睛；部队里的训练照常日复一日；偶尔过个节叫上于家父子吃个便饭；两个人每晚有个空当就在床上打打架；学员起哄两个大佬做训练示范时再照例骚的没边儿秀的人下巴安不上去。

      要非说有什么不同​......

      大概是秦究低头吻上游惑垂着的眼睛时，大考官不再条件反射闭上眼睛，而是睁开眼，用那双眸色浅淡，相当漂亮，又蒙着层水雾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究​。目光倒是挺凌厉的，但对上秦究通常都变成引人犯罪。

      就好像曾经那些迷茫和孤独从未存在过​。

      只是偶尔半夜醒来，睁眼触及一片黑暗时还是会忍不住僵下身子，不自在的动动​。这种时候边上那个睡得多沉都会对身边人的动作做出反应的人就会在半梦半醒间伸过来一条胳膊把人圈进怀里，含糊地叫一声“大考官”或是“媳妇儿”，至于究竟是哪一个，那就要取决于是醒的那一半多还是梦的那一半多了。但那个怀抱的温度确实是足够暖的—至少足够大考官快速放松身体安心入睡了。

      两个人也不是热恋期的小情侣了，“我爱你”这种直白露骨的话也通常都是在深夜气氛到了才互相咬个耳朵​。

      不对...什么热恋期？

      医学表明，由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五羟色胺等爱情激素产生所造成的恋爱情感通常能维持四年​。

      可我们之间，相隔两千三百一十二天，再见时互不相认，却还是能在人群中一眼挑出你​。

      我们从来没有什么热恋期，别问，问就是我爱你​。

      我们的相逢与相爱，就是盛世人间的一个泛暖的奇迹​。

      而已。​

给 @阳和启蛰✨ 和 @纸鸢 

发现还没写过清水的究惑

鸢点的大考官醉酒，时间线原作之后

摸鱼短打，菜鸡乱舞，流水账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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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ight is long that never finds the day.

海上的四季并不分明，甲板上没有朝开夕落的木槿花，只有远天与海色模糊一际的暧暧苹果红与炉钧釉不均匀调融，于系统之外还有一双手把妆容晕开了，反而像精雕细琢。白得透明发光的海浪滤过金箔一般的辉光，照亮浅色的眼睛，也撞向深处的岸畔与幕角一方。

游惑解了颗领扣，深秋的风撩擦过耳尖颈侧，被一只手先碰到温热皮肤。秦究拨了拨他雪亮的耳钉，醺红颜色蔓延到耳根不止，沁到一枚冷光也发热。

“原来你在这儿。”他弯起眼睛，顺势搭着总教官的肩膀往栏杆上一趴，扫了眼人敞开的衣领，随口问道，“里边太热了？”

游惑目不斜视地望着熠熠发光的海面，碎光搅进眼底，蒙了层薄醉的水雾，波潋随眼睫一卷就跟着流转。

“吵。”

惜字如金。

秦究笑起来，“922在电话那头都要哭成猴了，等那么久总算有点好消息，让他们趁机休半天，一群人乐疯了。”

“本来就是好事情。”游惑垂下眼，手指动了动，大约是个描画的小动作，堪堪落在栏杆上，秦究认出来是个飞快划过去的连笔“Gi”。

其实他很少在人前流露出这种下意识的举动，带有明显的依赖，于他冰山一般冷峻又轮廓分明的侧脸也不符。系统里那场大火烧坏了第一层自我封闭的套索，自此那些冰层下隐秘的本能依恋才悄悄露出海平面，枯木开出了新芽。

秦究的拇指挨过他颈线，下巴往人肩膀上一放，“难怪你今天都让那群小兔崽子灌你酒了——154能回来你也很高兴吧？”

他伸手捏住游惑的手指，像是要把他的温度都牢牢攥进掌纹里。这是个从背后相拥的姿势，游惑的后背安安稳稳地抵进另一个人的胸膛。过去无法回想的许多时日里，他们并不能这样亲密——亲密地站在天光能照耀到的地方。

可能是呼吸贴得太近，游惑皱了下眉，耳后却偷偷烧红了一片，微微偏头让过这人毛茸茸的脑袋，语调平直镇定，“毕竟154比我们谁都更贴近系统的核，对我们构建新的框架……”

秦究侧头吻了下他的耳朵。

游惑收了声，一切流于表面的辩解都戛然而止，剩下的话头吞进了喉咙里就再也说不出了。像冰刀一样。形式话讲出来没什么意义，秦究都能帮他续下去——这很像刀枪不入的大考官，一字一句都固定成人们印象中框好的模式。但现在并不是系统里，他不再需要把自己裹进铜墙铁壁——就像他现在已经能转过头去看秦究的眼睛，勇于直视这世间真实。

总教官并非千杯不醉的，敛了一半的眸浅睨过来，雾色未散，透着朦胧的海。大约意志力也不那么坚定，兜不住习惯的壳了，只能露出来一点柔软的掌心任人扣住了，嘴唇才对着嘴唇吻过去。

秦究听到他说高兴，用滚烫的唇舌，也用纠缠的视线。深吻像一场秋雨，浇开归岸边的木槿花，回响着浪潮拍打的声音。

922从来没跟人这么哭过，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的时候表情管理会失控成这样子。他抹着鼻涕一句一句地骂人，那么多消息，那么多想说又没说出来的话——就像石头落到深井里，一点回声都没有。

秦究还象征性安慰了两句，走心的没几个字，一心系在出去透风的总教官身上。听觉都迟钝了很久，才后知后觉是听到了对面说：“但是他回来了——老大，你还记不记得红港码头，那片读秒一样变亮的天，晚上再卡着时间熄灭——我怕154变成那样，永远沉寂在核心盘里成为没有思想、没有人情的东西，不再有变化，且再也不会回应我们。”

于是这种苦涩一直回味到现在，直到唇吻贴在一起。秦究抵着游惑的额头，无限靠近他那双漂亮得近乎透明的眼睛，望进去，想溺死在这里。舌根麻木的感觉才慢慢被满口甜浸润了，知觉才鲜活。想起来怀里的身体如今那么温热，也是他真实能拥紧的，千呼万唤回来的。

秦究从游惑的嘴唇一路亲到眼皮，感受到薄薄一层皮肉之下滚动的情绪。他的总教官习惯性扼制自己外显这一切，但又本能地靠近和“倾诉”。冲撞的心事杂乱无章地掉出来，秦究稳稳接住了，把色厉内荏的总教官拥在怀里。

于是心口像豁开了一道口子，缓缓往外淌出一条绵延不绝的河流，所有淤塞的碎石都清走，松快得好像刚从系统出来时游惑睁眼的一瞬——这么说很矫情，但确实如此——游惑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

我在这里等了太久，但我等到一束久违的光。

游惑捏了捏他的胳膊，低着头喘气。秦究按着他起飞的肩胛骨，好像摸到海鸥的双翼。

“秦究。”他哑着嗓子喊他。

他就应，喊一声应一声。

“我一直在这儿呢。”秦究说，“冬天的雪会停，花会开谢，万事万物有尽头——等海上合训结束，船也会靠岸。”他托起游惑的脸，吻他水光泛滥的唇，“世界变化，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有回声，都会落在真实里——我听着呢。”

游惑抬手抵住了他的额头，微微往后仰起来一点，面无表情地看了人半晌，好容易鼻腔里哼出来一声像是叹气般的笑。

至少眼底盛着几分给他读懂的愉悦，那手指带着真实的热度往下滑了几分，屈指在人鼻梁上一弹，搅得人心猿意马，“不怕我酒醒了都忘光么。”

他自己大约也知道喝得多了几杯，自制力都要下降。从他为了心里不期而遇的喜悦而接过酒杯，嘴唇沾到微凉的液体，冰层就开始破裂了——不必秦究向他说起，他也知道这是系统之外不同以往的现实。

人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如有实质一般围绕着他，所以就贪婪地要呼吸每一寸新鲜空气，包括甲板上腥咸的海风，也包括秦究身上清冽的味道。每一次打破系统里的常规，就予他一分活着的踏实感，握住手边天光写进对方的名字里就算是余生半辈子不必出口的承诺了。

秦究眼也不错地看着他道：“没有人规定讲情话也要分场合这种事——我随时随地可以讲给你听，大考官允准吗？”

游惑八风不动地看了他半晌，纡尊降贵一颔首，动了动嘴唇，“命你每日执行，时间我定。”

What’ s past is prologue.

-END-

我真的是甜文日常文苦手，为什么菜成这样，还短小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