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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玥

【隐囚】你一生的光阴

·全文加彩蛋共2w字,可能有一点点虐,ooc是我的

·summary:卢卡和阿尔瓦都有各自不知道的事。



1.


阿尔瓦将提着的红茶伯爵蛋糕轻放在桌子上,他轻车熟路地推开实验室的门,看到卢卡枕着手臂趴着桌沿。他早有预料般叹了声气,将手里的风衣轻轻地披到卢卡的肩膀上。


十八岁的阿尔瓦身形已然高挑,所以披衣服的动作需要稍稍他微微弯下腰,也因此他的眉眼不自觉地贴近了卢卡的面颊。


这个比他还要大上三岁的人长着一张满是少年感的脸,眉宇间常有着一些张扬、一些肆意,还有一些不显的疲惫——这些倦累大抵是因为对方长时间浸泡在实验室中,为各类的发明费去了不少的...

·全文加彩蛋共2w字,可能有一点点虐,ooc是我的

·summary:卢卡和阿尔瓦都有各自不知道的事。



1.


阿尔瓦将提着的红茶伯爵蛋糕轻放在桌子上,他轻车熟路地推开实验室的门,看到卢卡枕着手臂趴着桌沿。他早有预料般叹了声气,将手里的风衣轻轻地披到卢卡的肩膀上。


十八岁的阿尔瓦身形已然高挑,所以披衣服的动作需要稍稍他微微弯下腰,也因此他的眉眼不自觉地贴近了卢卡的面颊。


这个比他还要大上三岁的人长着一张满是少年感的脸,眉宇间常有着一些张扬、一些肆意,还有一些不显的疲惫——这些倦累大抵是因为对方长时间浸泡在实验室中,为各类的发明费去了不少的心力——阿尔瓦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这个人是如何草草地应付完午饭,紧接着又投身在实验里。


想到这里阿尔瓦低垂了眼睛。太近了,那声叹息不能吐露,否则可能会惊扰到安睡的人。然而无法压抑地,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卢卡的面目,从眉梢临摹到唇角。

  

实在入神,以至于他一时间忘了退开。


一种心悸的熟悉感裹挟住他的心神,阿尔瓦很难去形容那种感受,他也是个将全部心力交付给电磁学的人,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儿,因而要找出准确的形容词不是件简单事,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卢卡的气息离他这样近,近到他再靠近分毫就能完全地捕捉,他的心里也被这绵长的、规律的呼吸声给填满,此刻什么事情都不必多想。


他挨着卢卡坐下,轻手轻脚地拿起那些草稿纸,开始聚精会神地看着上头的推算。卢卡的字随性,甚至有些许潦草,但笔锋潇洒,也不至让人看不懂。不知不觉间一支笔握在了阿尔瓦的指尖,他转动着,顺手记录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卢卡醒来时天色昏昏,肩有些酸,他本想按照往常的习惯随意揉一下,没承想从旁边伸出只手覆上了他的肩膀,替他轻柔按着。


卢卡下意识地扭过头,正好撞进阿尔瓦望过来的眼神里。


尽管十八岁的阿尔瓦远不如他记忆里那样拥有绝对沉稳与理智的气度,眼波里的柔和却如出一辙,那柔和让卢卡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以为自己回到了某段无忧又无虑的温馨岁月里。只是面对眼前的人年轻的容颜,卢卡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很快心底的失落像冰凉的潮水蔓延过他的肺腑,但他又贪恋地不肯挪开眼,哪怕看一眼,疼一眼。


打断对视的是阿尔瓦,他说:“卢卡,怎么又睡在实验桌上,会感冒的。”


是“卢卡”,不是“卢卡斯”。


骨髓里泛起寒冷的刺痛,卢卡的心却因为这句熟悉的言语颤动了一阵。当他还是阿尔瓦的学生时,这位温文尔雅的导师也总是用关切与无奈的口吻提醒着他要保重身体。而他,他这个不听话的学生,也总是做惯犯,应了却不放在心上,回头该怎样还是怎样,早起就往吐司里放辣椒酱,胳膊一枕哪里都能睡着。


可阿尔瓦是一个从来不会生气的人,看着不懂事的学生,摇摇头,眼底全是纵容与关心,后来给卢卡准备早餐的牛奶、盖上保暖的衣服变成了他信手拈来的事。卢卡或许也懂,才会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沉浸在实验与数据库中,大概他也明白,总有一个人会为他兜底为他处理好别的事。


但那时是潜意识里的有恃无恐,卢卡总归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无常,挥霍着苦难到来前的欢悦光阴。可现在呢,现在一切都脱离了预定的轨道,他为何还能如此草率地在这里入睡?


明明监狱里的经历已教会他时刻保持警惕与戒备。


大概——


“我去准备晚餐。”阿尔瓦以为卢卡蒙了水汽的眼睛是因为没睡醒,他将手边准备好的温水递过去,站起身,揉了揉卢卡的头。这样的动作不像一个少年人会做出来的,那仿佛包含着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与亲昵,总而言之,不该是十八岁的阿尔瓦对二十一岁的卢卡做出的。


可卢卡其实早就习惯了阿尔瓦的安抚,而阿尔瓦自己也没觉察出不对劲来。


“我带了红茶蛋糕回来。”看着卢卡一亮的眼睛,阿尔瓦也不自觉笑了:“不过可能得作为饭后点心,你现在吃了,等会可就吃不下饭了。”


卢卡撇嘴:“我肯定心里有数的,你快去吧。”


“好吧好吧。”阿尔瓦笑着说。


走到门边他忽然转身,“卢卡我从厨房里都能看到的哦。”


他说的是上回卢卡偷吃蛋糕反被抓的“光荣事迹”,没等卢卡恼羞成怒地作势要冲过来,阿尔瓦勾起唇角出了实验室。


“什么嘛还把我当小孩子。”卢卡不满地嘟囔着。


但说真的其实他也没多少怨念。卢卡在尚且稚嫩的年纪里就跟在阿尔瓦的身后做条不安分的小尾巴了,挨夸没少挨,惹事情也没少惹,成熟的年长者对他贯来宠溺,尽管后来他长大成人,在学术界有了姓名,阿尔瓦待他也总以温和包容的姿态居多。


可是,可是那是三十几岁的阿尔瓦,他被当作孩子对待就姑且算了,怎么这个十八岁的阿尔瓦对他也是这样啊。


卢卡恨恨地想,早晚有一天他得让阿尔瓦仰慕他。


他的手里攥着风衣的一角,那块布料被他握得温热了,卢卡的心也渐渐变得柔软,又夹带着酸楚。这回瞳孔里的雾气因为阿尔瓦的离去终于肆无忌惮地漂浮了,但那聚不起一滴泪,还没到时候。


卢卡把那件风衣紧紧地抱在怀里,头颅低下,脊背弯曲如颤抖的山脉。这是一个拥抱,对象是一件风衣,是他不能面对的过往,也是……久违的却不敢向其坦诚的故人。


大概——大概是他知道,有阿尔瓦在地方,他永远能随性而自由地生活着。


不会有潮湿阴冷的牢房,不会有可以把人逼疯的电椅,不会有暗中时刻指向他心脏的匕首,这里只有他热爱的实验室、一块喜欢的红茶蛋糕和阿尔瓦的风衣。


这便足以令他热泪盈眶了。



2.


阿尔瓦是在某个黄昏捡到卢卡的。


或者与其说是“捡”到卢卡,不如说是卢卡“碰瓷”。


这个瞧着根本还没成年的成年人用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从阿尔瓦的右后方撞上来,阿尔瓦被撞得一个没站稳,往前踉跄了几步,险些要头栽地摔个跟头,好在他终究底盘够稳,到底是站住了。


没等阿尔瓦心里浮上无端遭受变故的怒气,身后便先传来了一声闷哼,他循着声音望去,和一双清亮如翡翠的眼眸对上了。


要确切地描述这一瞬间对望的感受太难了,又或许,只需简单地概括为那一秒钟里灵魂都震颤了一下。仿佛他的生命里理应有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而他被其满怀爱意地望过,抑或无比痛恨地注视过。


朦胧如雾的悸动被一句话打散了——这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年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撞了我……”


阿尔瓦沉默了。


卢卡说到一半憋红了脸,随后低下头,也沉默了。


他是真不好意思把这早有预谋的事故睁着眼睛说瞎话怪到阿尔瓦头上,天知道对方会不会把他看成一个不学无术又极度愚笨的骗子。该死,他应该再准备妥当些的。可谁叫阿尔瓦的步子迈得那样大,他冲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他前头了。


卢卡正懊恼着,没想片刻后就听到上方落下一声叹息。他太熟悉这叹息了,每当他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时,就会看到他的老师用无奈又疼爱的眼神看着他。那时阿尔瓦唇齿间也衔着这样一声轻柔的叹息。


眼眶不知不觉红了,卢卡本能地快速抬起头,恰好听到阿尔瓦温声问道:“磕到哪里了吗?”


十八岁的阿尔瓦已初初具备之后的温润气质了,被那样一双眼睛望着,卢卡说话也磕磕绊绊的:“撞到、撞到额头了……”


他是真狠得下心,往旁边的墙上撞的时候抱着股说不出来的决心,因此此刻他的额角很痛。那里应该有一道疤,或是淤青——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能否赌对阿尔瓦的心软。


卢卡拨开额前的头发,将那道伤痕袒露出来,或许袒露的不仅仅是一道浮在明面上的疤,但阿尔瓦不知道。这个年轻的、未曾受过劫难的阿尔瓦还不知道他的心里翻涌着怎样的海啸,卢卡眼巴巴地看着阿尔瓦朝他微微俯下身,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伤。


他想他应该摔得更重些的,可还没等他后悔多久,阿尔瓦已经站直了,对他说:“我家里有药,你要去我家坐坐吗?”


“啊?啊,好的好的。”卢卡舌头都快打结了。


他跟在阿尔瓦的身后,深橘的夕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影与影交融,像锁扣。这是场不完美的重逢,但始终算重逢,因而卢卡欢愉地、哀伤地跟随着这个并不认识他的阿尔瓦。被阿尔瓦的影子笼罩时,卢卡感到格外地安心。


阿尔瓦帮他处理了伤口,认真地上了药,两人各坐在沙发的一边。阿尔瓦问了他一些事,名字和年龄都是好回答的,棘手的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卢卡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碰瓷计划失败了,后续要重新考虑,可时间太赶,他没找好借口。


他为难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回几句都是目前没地方住,具体什么原因也说不清。


然而阿尔瓦却说:“你要不,留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卢卡惊讶地抬首,反应过来时用很快的速度点头。


太出乎意料了,十八岁的阿尔瓦是这么好骗的吗?


他反复地琢磨,卢卡根本不知道阿尔瓦见到他第一面的感受。他以为这是只属于他的重逢,那些归属于另一个人的动心变作了一个秘密,尚且年轻的阿尔瓦洞悉不到,自认怀着罪孽的卢卡不敢去深思,两个人只是都顺从本能,彼此靠近着,又住在了一起。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同居,至少对卢卡而言。卢卡知道阿尔瓦的生活习惯,他们相处得契合且愉快。


稍微熟了之后卢卡的本性逐渐暴露,他慢慢意识到阿尔瓦的温润性格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尽管是面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阿尔瓦也不会怀疑他有什么目的,于是卢卡一边叹气阿尔瓦的没有防备,一边不由自主地暴露那些无损大雅的小陋习。这不能怪他,他的这些小陋习都是被曾经的阿尔瓦惯着养出来的,他最熟悉的那个阿尔瓦是个细心又温柔的人,阅历使得其具备了稳重而可靠的品性,卢卡被他好好地照顾了很久。所以如今即便一开始有些拘束,在察觉到阿尔瓦的善意后,他也不知不觉地回归了一些当初的状态。


十几天相处下来,阿尔瓦已经能熟练地给卢卡盖衣服并且熟知卢卡爱的菜色了。偶尔卢卡也会感到羞耻,毕竟十八的阿尔瓦比他还要小上三岁,尤其是那张脸,带着些蓬勃的少年气,和他交谈也爱说些打趣的话语,时常弯了眉眼看他。


卢卡哪里招架得住,暗暗咬牙心想年轻的阿尔瓦就这副德行,简直,简直——


他涨红了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越想越气,他倏地起身,气冲冲地去到外面。卢卡眼睛尖,一眼就瞥到了那个红茶蛋糕,他气势很足地走过去,恶狠狠地拆了包装,想就要偷吃就要偷吃气死阿尔瓦。


卢卡拿勺子盛了一口还没放进嘴里,身后便有声音响起:“你呀,我就知道。”


卢卡一惊,左脚丢脸地卡着后脚,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跌去,来不及着急忙慌地稳住了,他只能祈求不要摔得太难看了。然而下一秒就有宽厚的胸膛抵住他的后肩膀,他安安稳稳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愣愣地抬头,映入卢卡眼帘的是一双满是关心的眼睛。


阿尔瓦的脸上还有没褪去的后怕,但扶着他的手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卢卡忽然想哭,说不清理由。


从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清楚地明了自己拥有什么,或是曾拥有什么。


他怔愣的表情让阿尔瓦以为他被吓到了,于是他扶起卢卡让他站稳,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要注意安全啊,要是这次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卢卡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点点头。


怎么办?


他知道的。


他会坠落,会摔在那张能摧毁他理智的电椅上、摔进那座囚笼般的庄园,然后等到久别重逢时彻底支离破碎,他知道他的下场或是恶果,什么都知道。但他说不了这些,就算那是他没能摆脱的诅咒,他也不能提前透支结局。


因此他只能故作潇洒地拨了拨额前的头发,说:“看你说的,没了你我好像就不行了一样。”


“好好好。”阿尔瓦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如往常般顺着他,“要开饭了,别再偷吃了。”


“切。”卢卡头一撇,硬是将那勺子蛋糕放进嘴里,随即挑衅似地看了阿尔瓦一眼。


片刻后他把勺子放回去了。


不过他没落气势,卢卡昂着头走到餐桌旁——


乖乖地坐下等饭。


  

3.


卢卡的知识绝大部分都是阿尔瓦教的,这个阿尔瓦指的是那位名声大盛的洛伦兹教授,眼前的这个,虽说在这个年纪也很有天赋与造诣了,但在小洛伦兹面前,还是微微落了下风。


卢卡看着阿尔瓦虚心请教他的模样,脸上的笑意就没消褪过。


阿尔瓦望着他面上的那些小得意,摇了摇头。


按理说他是不喜恃才自傲的人的,然而当骄傲与自得的对象是卢卡时,他却意外地不讨厌,甚至觉着孩子气与可爱。


想来归根结底是因为卢卡也是真正热爱电磁学的人吧。阿尔瓦看得出来他对电磁学的热爱和憧憬,说起那些理论和想法时,卢卡身上那股自信和热烈是怎样也遮掩不了的。


卢卡每每流露出这样的表情,阿尔瓦只觉心都跳得厉害。


倘若说初遇卢卡他便被那似有似无的熟悉感牵引住了,那么在和卢卡住在一起的十几天里,这个人做出的每个举止、所表达出的每份对电磁学的喜爱,都令那些悸动落到了实地上。他们如此相似,如此般配,另一个人永远知道怎样接彼此说的每一句话,仿若他们就是彼此灵魂流浪在外的一块拼图,要遇到对方才算完整、才能完整。


他和卢卡讨论着那些课题,一个疯在明面上,一个疯在暗地里,两个人聊得睡意全无,险些要将整个夜晚都交付给灵感的碰撞——之所以是“险些”,是因为阿尔瓦在天将亮时理智回归了一些,知道他们再聊下去,明天头痛和四肢酸胀是肯定少不了——他看了看卢卡消瘦的身板,当机立断地停住了话头,催促卢卡赶快睡觉。


卢卡被他催着,恨不得骂骂咧咧地问他你是不是不行连夜也熬不住了,但当那杯热牛奶被阿尔瓦递到他手里,他仍是臭着脸说了句“晚安”。


日子又这般过了几天,说来奇怪,短短几天,阿尔瓦已然接受了有个人融入他的生活,他会给卢卡准备好辣椒酱也准备好温水,卢卡在他出门前会和他说一路顺风。他们有时也面红耳赤地争吵,十八岁的阿尔瓦没修成日后波澜不惊的气度气性上头异常地固执,而二十一岁的卢卡兜兜转转在老师面前再度变回那个言辞激烈又笨拙的孩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吵累了困了倦了卢卡还是会习惯性地靠向阿尔瓦的肩头,而阿尔瓦也依然会拿过放在旁边的毯子给他盖上。


他们头挨着头,好像生来就该这样彼此依偎。


和卢卡相遇的第十九天,阿尔瓦拿到了某个讲座的邀请函,那位讲师是学术界德高望重的教授,能拿到邀请函的无一不是各领域极具天赋的新秀。


阿尔瓦将这件事告诉了卢卡,他终归是个十八岁的少年,瞳孔里的骄傲就要满溢了,那双瑰丽的灿金色眼眸牢牢地盯住卢卡。


他在渴望我的夸赞,卢卡想。


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在这段已被埋葬的师生关系里,卢卡才是那个一直被赞赏的人。在昔日追求理想的道路上,他从不缺的就是阿尔瓦的鼓励和称赞,而今位置对调,阿尔瓦竟然在希冀他的赞美。


可惜了,他应该拿点什么记下来的。


卢卡不是个夸人的料,甚至可以说对此一窍不通,他尽力地夸着阿尔瓦,将那些美好的字句冠在阿尔瓦的头上。这也许也是一种另类的剖陈肺腑,卢卡愚笨地剜开自己的胸膛,一点点捧出自己不敢坦诚犹有遮掩的心意。他知道他没有夸大其词,阿尔瓦就是配得上这些赞美的词语,于是渐渐地,他脸上那尴尬的神色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郑重和严肃。


阿尔瓦简直要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一声,转过头去时红耳根被卢卡抓个正着。


嘿,这真是太有趣了,卢卡想。


他凑到阿尔瓦跟前,接着说那些夸奖的话语,说我是怎样地崇拜你、敬爱你、喜欢你呀。


直到阿尔瓦红透了整张脸磕磕巴巴地让他别再说了,他才停手。


顿了几秒,卢卡忽然盯住阿尔瓦的眼睛,轻声说:“那个讲座,你可以提前一小时离场吗?”


“嗯?”阿尔瓦讶然:“为什么?”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卢卡说。


阿尔瓦问:“很重要的话吗?”


卢卡点头:“嗯。”


阿尔瓦又问:“一定要在明天那个时候吗?”


卢卡再次点头:“是的。”


“好。”阿尔瓦答应得毫不犹豫:“那我明天提早一小时走。”


卢卡怔怔地看向他。


原来阿尔瓦还是他熟悉的那个阿尔瓦,理智和感性融合得如此巧妙——不会马上答应他的请求,而是慎重地询问他是否一定要挑在那个时间段,可当他果断地回应“是的”的时候,阿尔瓦也不会踌躇。


因为阿尔瓦信任他,相信他有分寸。


何时何地,无论他是卢卡斯还是卢卡。


  

4. 


阿尔瓦在悄悄离开会场时,有一位学术界新秀正要上台发言,他没听清,只有些印象,因为那位新秀的姓氏和卢卡的姓氏“巴尔萨”很接近。不过他没怎么管这些了,赴约的欣喜包裹住他的胸膛,将他的心脏变成柔软的液体,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卢卡,他几乎要像个毛头小子了。


今天的卢卡穿着蓝白的外套,靠着那颗在落叶的树。他唤了一声卢卡的名字,卢卡回过头,勾起唇角,朝他走过来。一步,两步,慢慢地,卢卡竟是跑了起来,似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着,他得极力地跑着、跑到一个安全的地带。


他们面对面站定,阿尔瓦理了理卢卡外翻的领子,又捋好他凌乱的额发。他们走在那条两步排满梧桐的小道上,是秋天,风有些凉寒,好在两人都戴着围巾,围巾是同款式,阿尔瓦某天买回家的。


卢卡问着讲座上的事儿,问他做了什么、遇到了谁,言语间有些许紧张,阿尔瓦以为他是在为后面要说的话心生忐忑。他如实地一一回答了,他的心也逐渐跳得更快了,为卢卡即将告知他的事情。他的心底有种无法言喻的甜蜜,为一个仅仅认识二十天的人。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着,那个小盒子硌得他掌心疼,他等待着卢卡说些什么——


但卢卡的下一句话浇灭了他心头燃起的火焰。


“我就要走了。”


阿尔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卢卡鼓足勇气,重复一遍:“我要走了,就在明天早上。”


沉默了有一会儿功夫,阿尔瓦才接着问道:“为什么?”


卢卡摇摇头:“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要接着我的旅途,有一个地方,我必须要抵达那里,我已经不能再继续停留了。”


又是好一阵的默然,阿尔瓦才开口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卢卡认真地点头,他投向阿尔瓦的目光掺杂着眷恋和不舍:“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再一次回到你身边的。”


阿尔瓦的尾音仿佛带着叹息:“要去多久?”     


卢卡说:“不知道。”


“但我们必然会相逢的,是吗?” 


“是的,我保证。”卢卡轻声说。


阿尔瓦停下步伐,稍稍俯身,手掌覆上他的额头,说:“那么这次该轮到我和你说一声一路顺风了。”


他张开手臂,将卢卡融进怀里,他抱着卢卡,就像抱着一只要沉睡的蝉。大概从此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生活里都不会出现卢卡的声音了,蝉睡去,意味着盛夏的终结。他心里的火还没能燎原,就要被突如其来的告别熄灭了。


可那也没有办法,阿尔瓦想。或许卢卡就是热衷流浪与远走的旅者,要去追寻更广阔的天地,而他这里只不过是一个供卢卡休憩的港湾。不是归宿,因此无法永远地留住这么一只蝉。


但卢卡给了他承诺,应许了他们终有再见的光阴,那想来他在卢卡的心里未必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假如你不打算停留,那么我只能目送你远去,直到某一日你对我的留恋足够变作你停驻在此的理由。


阿尔瓦轻轻抚摸着卢卡的发尾,在心里一遍遍地叹息。


卢卡若有所觉:“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他的话语里含着连他自个也没发觉的期待,阿尔瓦更不必说,这个年纪青涩的学者心里涌起的悲伤的潮水要把他的心都吞没了。他把一直牢牢攥在手里的小盒子抵回了口袋的深处,凝了凝神,他对卢卡说:“此去平安。”


可是他的心在说:还有别的。


——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关于爱,关于未来,但都被离别打断了。


那么,等下一次重逢再告诉你吧,不要让我的爱意变成你的心结、你的困惑、你的枷锁、你不得不留在这里的原因。


不要让我的爱意变成你的遗憾——假使我并非自作多情,假使你也有分毫爱我。


他日再逢时,我会承认我爱上了你。


阿尔瓦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收紧了手臂的力气,如同要将卢卡纳进自己的血肉里。


  

5. 


早醒的阿尔瓦睁开眼,枕边放着一个小巧典雅的盒子,外面套着崭新的精致包装。


看起来像是要送人。


可他没有关于这件礼物的记忆。


阿尔瓦迟疑了会儿,最后选择打开。


是一只矜贵的绿宝石袖扣,做工简单但不失美感。


阿尔瓦不记得是自己什么时候买的了,印象里自己对珠宝类的饰品向来不感兴趣。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盯着那枚袖扣,胸口居然泛起连绵的痛意。


他一怔,摊开手掌,那枚绿宝石安静地躺在他掌心的纹路上,像谁沉默的哀伤的眼泪。


  

6.


“你骗了他,你说早上走,其实你半夜就走了。”


卢卡扶着头,剧烈的被剥裂的痛感冲击着他的脑袋,仿若躯壳被撕开的疼楚死死扼住他的咽喉,他缓了好久,才稍微回过神,就听到谁这么说。


“早点走没什么不好的。”卢卡说:“省得节外生枝。”


“哦?听起来你并没有眷恋的意思。”那个虚幻的存在说:“哪里会节外生枝呢,你明知道,只要你离开他,他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你根本不用怕他会不让你走。”


卢卡沉着眼:“我不是怕他挽留,我是怕自己舍不得。”


“好吧。”对面无所谓似地轻哼着:“可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是吗,你后悔了吗?”


这个问题卢卡没有立时回答。


后悔了吗?


卢卡这么问自己。


当你清楚每一次靠近都是分别的伏笔,当你知晓你永不能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任何一点痕迹,当你明了相遇是易碎的泡沫而永诀才是宿命的结局,你会后悔吗?


大概是会后悔的。


可是,可是他看到那样的阿尔瓦,眼底充斥着自信与从容,对电磁学抱着无边无际的热爱,对待别人也怀着善意,那么真切、那么鲜活,远不是那位冷漠到好似对世间再没有任何留念的隐士。


于是卢卡闭上眼,说:“永不。”


对面似乎笑了:“那么,祝你好运。”


  

7.


阿尔瓦整理好稿子,他把那件蓝风衣搭在手肘上,路过转角时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他偏过头,看到有人站在那里。


那个人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来不及反应,僵在了原地。


他们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阿尔瓦该怎样形容那双眼睛,清透的绿色,蕴含着隐约的哀切,他被那双眼睛触动了,不,应该说被那双眼睛里的悲伤触动了。阿尔瓦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随即回神,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讶然的同时迅速调整好了状态,温声道:“你好,你是?”


卢卡抿唇,他原有的微弱的希望像冷风里的火苗,倏地灭了。


阿尔瓦是真的不认识他了。


但他依旧扬起笑脸,做足了第一次见面的样子,说:“您好,洛伦兹教授,我叫卢卡·巴尔萨,是一位仰慕您的人。”


阿尔瓦微微诧异,不知为何,在听到对方说“仰慕”二字时,他的心居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可转而一想也正常,这本来就是他的讲座,来此的人对他抱有敬仰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于是他问:“很荣幸能得到你的欣赏,要一起走一段吗?”


“好。”卢卡生怕他反悔似地,连忙应道。


还是那段梧桐路,不过十七年过去,周遭景色已换了副模样。卢卡乖巧地跟在阿尔瓦的身后,此刻的阿尔瓦是他最熟悉的阿尔瓦,稳重、温润、游刃有余。


他们谈论着讲座提到的课题、新发布的理论、各自的瓶颈和突破。原先阿尔瓦想的是,卢卡既然能进来听讲座,想来对电磁学也是很热爱的,但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出头的少年造诣如此不浅,他的天赋和敏感让惜才的阿尔瓦感到非常惊喜。


他们笼统不过认识了一个小时,和卢卡的交流却令阿尔瓦觉得他们无比地投缘。


阿尔瓦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悦,望着卢卡的目光愈发轻柔,让卢卡的心越跳越快。


他快要不敢直视阿尔瓦的眼睛了。


该死,阿尔瓦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这双眼睛有多好看。


当卢卡还是卢卡斯的时候一直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快习以为常阿尔瓦的爱护了。他那时太自私了,竟把阿尔瓦爱他当做一个绝对的、不可逆的命题,所以当他发现那些手稿,以为那些爱意无非是做戏走走过场时,他尝到了被欺骗被背叛的滋味。卢卡一直觉得敬仰的老师是个品性端正光明磊落的人,可那个瞬间他听见了自己心底为阿尔瓦建造的神龛坍塌的声音,于是他不解、愤怒、仇恨,莽撞地将阿尔瓦、也将他自己推向灼烈的火焰,于是曾经的爱意都被燃成灰烬。


现在他又尝到了一点甜头,心越欢喜,也越酸楚,一想到阿尔瓦的温柔也有可能分给别人,分给不是他的学生,卢卡就觉着眼眶酸痛。


悔恨是最消磨灵魂的酷刑,可悲的是他直到失去的瞬间才懂得自己曾被赠与怎样充沛的爱意。


阿尔瓦觉察到这个少年的情绪似乎变得低落了些,因此他试探地问道:“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卢卡摆摆手。


长时间的沉睡让他的骨骼泛起针刺般的痛,他拼命地忍耐,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在出汗,他快力竭了,他不能让阿尔瓦担心。所以犹豫了片刻,卢卡说:“不过我快要回家了,我能请求明天再见到您吗?我还有好多话想和您聊。”


“当然。”阿尔瓦笑道:“随时欢迎。”


阿尔瓦说:“这个讲座会一直办三天,明天结束后我来找你,可以吗?”


卢卡说:“当然可以。”


顿了顿,他接着说:“和您聊天太愉快了,很高兴能认识你,洛伦兹教授。


在望不到头的痛苦里,他扬着笑容说着初次相见才会说的话。


这是阿尔瓦和卢卡的初遇。


这是卢卡和阿尔瓦的重逢。



8.


阿尔瓦静静地看着躺在手掌上的那枚绿宝石袖扣。


这枚袖扣是他十七年前买的。阿尔瓦并非是热衷于购买或收集珍宝的人,但没有缘由地,他就买了这么一枚袖扣,后来他偶尔回忆起购买时的心境,发现那时的情绪太朦胧了,像是一瞬间的冲动他就买下了,事后去想,也想不起冲动的理由了。


他索性就没去管了。


但此刻他看着这枚袖扣,却想到了卢卡的眼睛,那个他只见了第一面的少年。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竟然觉得这枚早在十七年前就买下的袖扣,是为了在今日送给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多么荒唐又多么浪漫的念头,身为唯物主义者的阿尔瓦头一回感受到了缘分的奇妙。他想也许他和卢卡真的见过面,在某个黄昏某条街他们曾擦肩而过,然后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


阿尔瓦将那枚袖扣握在手心里把玩。


第二天他收拾好手稿,果不其然在原来的地方看到了卢卡。卢卡还是昨天的装扮,他有点过瘦了,那件褐色的外套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阿尔瓦不知为何看得心尖微痛。


他们还是走那条路,继续聊着上次没聊完的话题。三十五岁的阿尔瓦已是学术界的顶尖人物,在原来的世界里也已经做了卢卡的老师,卢卡一开始和他聊还保留着几分,后来聊得兴起了,他一个转身,面对着阿尔瓦,手舞足蹈地讲着他的实验和预想。


阿尔瓦看着卢卡愈发明亮的眼睛,心也跟着颤栗。他们对电磁学拥有着同样的敬畏和痴迷,卢卡对于电磁学的爱让他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阿尔瓦心绪激荡,但还是留了点理智去注意倒走的卢卡。


所以当卢卡似乎踩到颗小石子朝后摔去时,阿尔瓦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卢卡的耳朵贴住了阿尔瓦的胸膛,耳边涌来潮水般的心跳声,咚、咚、咚,激烈到卢卡恍惚以为要摔倒的不是自己而是阿尔瓦。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使得他懵了,熟悉的气息裹住他的躯体和灵魂。他终于和阿尔瓦又靠得这么近了,可他心里除了喜悦外,还有隐约的不安和哀戚。


这太像命运的馈赠了,让他在短暂的停留时间里,还能得到和阿尔瓦的亲近。


只是但凡馈赠,都需偿还代价。


阿尔瓦不知道卢卡想了那么多东西,他只是纯粹地关心着这个人:“没事吧?”


卢卡回神,摇头说:“没事。”


阿尔瓦停顿了几秒钟,松开了手。


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那里残留着卢卡皮肤的温度,温热的,他却觉得他被烫到了。


阿尔瓦体会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


爱上一个只见了第二面的人,是一件荒唐的事吗?


大抵是的。


然而当他拥住卢卡时,心脏感受到了无比地满足,他明明是抱住卢卡,却像接住了一只坠落的蝉,又或是,他找寻到了自己灵魂的碎片。


卢卡像一块拼图,令他变得完整。


在此之前,阿尔瓦从不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残缺的,只有瞬间的恍然,让他有身边仿佛少了谁的错觉。


是的,阿尔瓦起先把这归为错觉。可他遇到了卢卡,这个与他有着巨大年龄鸿沟的少年,他居然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就应该有这样一双比翡翠与宝石还要珍贵的绿眼睛。


但那样会吓到眼前这个少年的吧。


卢卡的眼睛清澈到不含杂质,他的爱意会令这个少年感到匪夷所思抑或惊慌失措吗?到时他会失去卢卡的仰慕吗?卢卡会厌恶他反感他吗?


阿尔瓦迎着卢卡信赖的眼神,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再等等吧,再过些时日,等到秋去冬来,等到梧桐落尽,等到卢卡不会喊他生疏的“洛伦兹教授”,他会顺理成章地,坦白自己压抑的、也许不被世俗认可的爱意。


届时他的坦白,算许诺余生,还是算陈述罪行,都由卢卡决定。



9.


但阿尔瓦没有想到,卢卡马上就要离开了。


第三天他们依然走那条路,卢卡却在交谈中提到了自己隔天早晨就要走的事。


阿尔瓦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连脚步也停住了。


他看着卢卡,说:“这么急吗?”


卢卡点点头:“是的,我就要启程了。”


“要去哪里?”阿尔瓦问。


卢卡迟疑了会儿,只模棱两可地回答:“一个很远的地方。”


阿尔瓦便知道卢卡拥有秘密了,也明白这个秘密卢卡是不能和他说的。


三十五岁的阿尔瓦能看透很多事情,清楚自己留不住卢卡。他在想卢卡的秘密是什么,但良好的教养与尊重他人隐私的习惯令他没有问出口,他想在卢卡的眼中他不过占据了一个尊重的教授的身份,而这个身份不能让他行使挽留的权利,那样太唐突了。


于是他只能问:“还会回来吗?”


卢卡望着他的目光忽地变得悲恸,阿尔瓦也因这个眼神感到感伤,他正要询问,就听见卢卡说:“我会回来的,我会再次回到你的身旁,一定。”


他许诺下再见的话语,阿尔瓦合该是欣喜的,然而他的心始终在哀鸣,比爱上一个见第二次面的人还要疯狂荒唐的是,他为这仿佛顺其自然的告别感到绝望。阿尔瓦的生命里并非没有分离,短暂的、漫长的,都有过,到他这个岁数,大约什么事都能看开一点了——他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可与卢卡的别离好像更令他无法接受,明明是第一次说再见,他却像已将分离的场景演绎了无数次。


无数次也没有令他麻木。


阿尔瓦觉察到了胸膛里的酸和疼,他自顾自地认为这是不能留住卢卡而产生的,更深层的、渗入骨髓的痛他还没有发现,某些真相被人为掩埋了,他的眼睛也被蒙上雾。


因而他只说:“明天早上有空的话再见一面吧。”


再见一面,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还有一些话要对你说。


那枚袖扣已在我的身旁待了十七年,你拿走它吧,就像拿走我心脏的一部分。


要过多久才能再次见面呢?


你要早些回来,我已不再年轻。


——假若阿尔瓦拥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他会说出这些话的。


  

10.


天就要亮了,一夜没睡浸泡在实验室的阿尔瓦觉得眼皮子快要撑不住了。但他不能睡,潜意识告诉他必须要清醒,好像曾经发生过什么,他因为安眠而永久失去过一些东西。


因此他强撑着,用手支着下颚,直到天光乍亮时,有段弦音涌入他的耳膜,催眠着他要他快快睡去。


不能睡,不能睡。阿尔瓦勉力撑着清醒。


睡着了你会错过你珍爱的、深爱的宝物,也许你再也找不回了。


他这么告诫自己,然而那声音侵扰着他的神经,阿尔瓦无望地、无能为力地合上了眼,在他的额头即将碰到桌面时,有一只手掌接住了他,将他的头和手都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子上。


有一件衣服盖住了他的肩膀,萧瑟的寒意被阻挡在外,可阿尔瓦的心却缓缓坠入冰窖。


他感到那只手触碰到了他的手肘,取走了他刚才看的报告,报告内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那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宛如异想天开的机器早就被他否决,阿尔瓦在意的是谁来到了他的身边。


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遗忘已经开始,刹那的光阴,他已经不记得这个给他披衣服的人是谁了。


但那一定是个重要的人,轻而易举地牵扯着他的心脏,让他的胸口翻滚着碎裂般的疼楚。


不要走,不要走。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在心里绝望地祈祷。


他的另一只手掌里有一枚绿色的袖扣,那是一颗眼泪,属于某个人,可那个人没有拿走它。


阿尔瓦在心里空落落地想,为什么不拿走它呢。


除了你,还有谁能、还有谁配拥有它?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了,阿尔瓦沉进如潮的黑暗里,那枚绿宝石袖扣一直被他紧紧攥着,攥到掌心的纹路也被切割。


清晨有人唤醒他,是工作人员。那人对尽职尽责的洛伦兹教授在实验室睡过去一点也不感到奇怪,聊了几句便走了。


这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阿尔瓦一个人。


手掌传来刺痛感,他本能地摊开手,那枚袖扣在灯光下闪烁着绚烂的光泽。



11.


“我算不算帮了你大忙?”


卢卡喘着粗气,久久回不过神。他的面颊上都是淋漓的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似地。他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彰显着他遭受过怎样的刑罚。


好半天理智才回归了一些,卢卡靠着身后无形的墙,有气无力地说:“算。”


那个声音又问:“不给些报酬?”


卢卡笑了:“我还有什么可以和你交换的吗?”


对面回答得不慢:“似乎的确没有了。”


卢卡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的手里还捏着那几张手稿,他仔仔细细地阅读着。


无形的存在话尾带着调侃:“我以为你对永动机不感兴趣了呢。”


“哼,”卢卡嗤笑道:“怎么可能?”


“我以为是你放弃了永动机才拿走这份手稿销毁的。”


“永动机永远是我的追求,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刻,我也不会承认那是空想,我只是没有时间再去研究了而已,如果有,我一定会让永动机现世的。”卢卡的眼瞳里燃起执拗的火焰,他像被燃烧了,可下个瞬间他又合上了眼,语气里满是认命的疲惫:“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巴尔萨克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


巴尔萨克,这个姓氏对阿尔瓦而言,是诅咒,是累赘,是负担,是推他下深渊的凶手。卢卡绝不容许巴尔萨克再搅乱甚至毁掉阿尔瓦的生活了,不管是赫尔曼·巴尔萨克、卢卡斯·巴尔萨克还是卢卡·巴尔萨。


“很坚决,”虚空中谁在笑:“那么再次,祝你好运。”


话音刚落,卢卡便感觉到一股重压倾泻在他的脊背上,他被压得身体朝前,五脏六腑都像被挤压到了一起。


无穷无尽的痛苦里,他好似瞧见了一双眼,阿尔瓦的眼睛。不是十八岁的阿尔瓦温柔与意气并存的眼睛,也不是三十五岁的阿尔瓦包容与从容交织的眼睛,那是一双冷漠薄情的眼睛,是隐士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会温和地掠过他,为他停留。庄园里的隐士是猎手,而他只是个逃命的猎物。输赢、生死、逃脱与迷失,这些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逃亡的游戏里,爱与恨都是无稽之谈。


身为隐士的阿尔瓦或许恨他,但绝不爱他,杀死他,却绝不会救治他。


他被庄园主保释,免去了绞杀的苦难,然而那位神秘的存在用戏谑的姿态将真相作为歹毒的礼物赠与他,于是他还是“囚徒”,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地狱的火焰炙烤。


悔意在看到作为隐士的阿尔瓦来到庄园的那一刻攀到顶峰,他几乎不敢置信那是阿尔瓦——他的导师、他的引路人,他的被寄托了隐秘情愫的幻想对象。


卢卡怔住了,任由那根权杖抽在他的肩膀上,他被打倒,身躯被覆上暗红色的荆棘,阿尔瓦的视线轻飘飘地落下来,又毫不在意地挪开。


对待他,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求生者,不放血,也不多加折磨,好像已经不恨他了。


没有多余的恨意,更遑论多余的爱意。


倘若只是如此,卢卡也未必不能接受,他是没有脸面再求阿尔瓦继续爱他的。但阿尔瓦不爱他,也不眷顾这世界的一草一木。作为隐士的阿尔瓦抛弃了喜怒,做到了绝对的漠然。


每当对局里卢卡与阿尔瓦相逢,看到那张熟悉面庞上交错遍布的疤痕,再看阿尔瓦不复往日的气度,卢卡只觉得又死了一遭。


他的老师应该功成名就,名姓永留在电磁学的历史上,而不是,而不是变成一具强大的却再没有悲欢的行尸走肉。


卢卡终于尝到痛彻心扉的滋味。


所以他找到庄园的主人,提出几乎是逆天改命的要求。


那位庄园主没有第一时间驳回他,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他能用什么作为交换。


卢卡没有迟疑地回答:“我的生命。”


庄园主遗憾地摇摇头:“巴尔萨先生,如果我答应了你,那我将永远地失去一位优秀的监管者,所以假如仅仅用你的生命作为筹码,我想是不够的。”


可他已经一无所有,生命就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了。卢卡像个走投无路的愚人,急促地请求着:“那您想要我用什么作为筹码?”


庄园主说:“你的灵魂,你的存在。”


卢卡愣住了,不解地说:“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在于你再也没有往生,这世上也再不会有人记得你,我会剥夺你全部的感知,你会以最痛苦最孤独的方式死去,你来过世上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杀,过往被更改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世上曾有一个叫卢卡·巴尔萨的人,这其中,就包括你要拯救的对象,阿尔瓦·洛伦兹。”庄园主慢悠悠地说:“怎么样,答应吗,巴尔萨先生?”


庄园的主人面容是模糊的,卢卡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凝视着他。


未知令他害怕,可能换取的结果又令他狂喜,于是他哭着笑着落下一滴眼泪,说:“我答应,我愿意承受任何恶果。”


他本就没有能失去的,生命、灵魂、存在,卢卡什么都愿意当作流通的货币,去支付一个残忍的数额。


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想,他原本就不该再出现在阿尔瓦的生命里了。


一切都虚化了,卢卡瘫倒在地,他又要入睡了,等待醒来后的重逢。他很冷,仿佛置身冰天雪地,手脚都蜷缩在一块儿。他也很疼,脏器被搅碎又粘合,来来回回。


没有边际的折磨里,他听见了脚步声。


有人在走近他。


卢卡清楚这是他自己的幻觉。


是谁呢?


可无论是谁,无论是洛伦兹教授还是隐士,他都闭着眼睛笑着说:“我愿意。”



12.


阿尔瓦拄着手杖漫步在那条梧桐道上,他漫不经心地路过各类的店铺与站牌,终于在某个转角口淡淡地说道:“出来吧。”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条跟了他一路的小尾巴总算露出了真容。


令阿尔瓦感到意外的是,尾随他的人不像找茬的仇家,也不像狂热的粉丝,那是一个消瘦的少年,瞧着最多只有二十出头。


阿尔瓦最先注意到的那双澄绿的眼睛,漂亮的、哀愁的绿眼睛,他被这双眼睛吸引住了,沉寂的灵魂开始震颤,如同要发生一场迟到的地震。


他认识这双眼睛的,他想,他应该认识的,否则为何他想问一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但六十三岁的阿尔瓦终归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很快稳住了心神,用镇定的口吻道:“你是?”


对方说:“我叫卢卡·巴尔萨,是一位仰慕您的人,很抱歉打扰到您了。”


“没关系。”没有缘故地,阿尔瓦为这生疏的语气心中一痛,他摇摇头,接着说:“很荣幸能得到巴尔萨先生的赏识,要一起走一段吗?”


“好。”卢卡说。


他们便又并着肩,在一个秋天,走一条梧桐路。他们聊着,话题也总脱不开电磁学,阿尔瓦惊讶于卢卡在电磁学上的天赋,但让他遗憾的是,卢卡的知识维度太落后了,像是停留在二十多年前。


卢卡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解释说:“我因为某些原因,学只上到一半,有很多东西都不知道,不好意思啊洛伦兹教授,让您笑话了。”


阿尔瓦莫名地眼眶一酸。


他是惜才的人,为这样一个有可能是电磁学天才的人没能接着读书叹息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事实上他的心中并非是惋惜居多,一种极为明显的痛漫上他的心尖。


和卢卡聊得越多,他胸腔里的酸楚就越浓厚。


路要走到尽头了,有一个想法在他心里愈发清晰:或许他可以收卢卡为学生。


是了,卢卡可以当他的学生,这个有一双清绿眼睛的少年可以当他的学生,他会把自己所有的知识都教给卢卡,而卢卡只要用一个仰慕的眼神望向他,他便觉得做什么都愿意。


只相识一个小时,却生出了做什么都愿意的念头。


阿尔瓦的步子略有滞碍。


他似乎懂得了一见钟情的含义,在他已有霜鬓的年纪。可这浪漫在他的生命里来得太晚太晚了,以至于显得那么荒诞而畸形。他的岁数是眼前这个少年的三倍,他已老去,可卢卡还风华正茂,因此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无法做。他只能私心地想将卢卡收作学生。


他这一生教过数不清的人,但真正的学生的位置一直空着,仿佛在等待谁将它填满——阿尔瓦仿佛在等待谁,将他生命里的空缺也填满。


纵然太迟太迟了。


可没关系,他会说出自己的意愿,请卢卡做他的学生。他会成为卢卡的依靠,他的名字,阿尔瓦·洛伦兹,会在日后成为庇佑卢卡的一道堡垒。


太奇怪了,他分明只见了卢卡一面,可他胸膛里积蓄的爱意却要比海水还要汹涌。


路走到尽头了,阿尔瓦就要将话说出口了,然而卢卡比他先一步道:“洛伦兹教授,我就要走了。”


阿尔瓦不由得将准备好的话语吞咽回肚子里,他稍显急促地问道:“去哪里?”


卢卡似是没想到他会刨根问底,愣了愣,才回应:“呃,回家,对,我要回家了。”


阿尔瓦又追问:“家离这里远吗?”


“还行。”卢卡随口胡说八道,怕阿尔瓦刨根问底,他马上接上自己的话头:“就是今天有点晚了,我明天再来找您聊天吧。”


某个微弱的声音一直在阿尔瓦的心里叫嚣着,叫他留下眼前这个人,无论支付什么代价。阿尔瓦不明白,也不懂,明明卢卡已经和他说了明天见,那个声音又为什么要他在这一刻拼了命地挽留。


命运对他总是不公平,没叫他参透那似有若无的预感,他不知道这是早有预谋的重逢,正如他不知道这也是早已注定的永别。


阿尔瓦定定地看着卢卡,时间长到卢卡心里泛上不安,才听阿尔瓦说道:“那明天见。”


卢卡松了口气,心却寂寥空旷。他在被无形地肢解,全部的痛苦一股脑地涌向他,而他面对着阿尔瓦,忍住了眼底的泪意,他笑着说:“明天见。”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走向另一条街。


阿尔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卢卡走出了他的视线,也像走出了他的生命,但他还不明白,他永远不会明白。此时此刻他就只是想着他的家里放着一枚绿宝石袖扣,那像极了卢卡的眼睛,他会把那枚袖扣好好地包装好,把这个他放在身边四十五年的珍宝郑重地送给卢卡。他不会诉诸爱意的,他会把这不容世俗的爱意藏得好好的,但他依旧希望卢卡收到礼物时会对他弯起眉眼笑着说自己很喜欢。


会吗?


会的吧。


想到这里,阿尔瓦也笑了,他迈动步子,轻声呢喃:“明天见。”



13.


卢卡躲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他看着阿尔瓦抬步,又看到阿尔瓦停下。那个已过半百的故人停了许久,每一秒钟在卢卡的眼里被无限地拉长,他清楚阿尔瓦关于他的记忆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抹去——这个世上唯一认识他的人,这个世上他唯一深爱的人,要永远永远地不记得他了。


卢卡流着眼泪,唇角却是弯起的。


真好,他想,真好。


不记得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上本就该没有卢卡抑或卢卡斯,所有的相遇和重逢都是他偷来的,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可他其实深知自己的确没有满足。


爱令他变得贪婪,是的,他承认自己爱阿尔瓦,一个学生,一个杀死自己老师的学生,爱上了被自己杀死的老师,多么有违世道啊。


可他就要死了,谁能批判他、谁能阻止他呢。


“我爱你,我爱你。”他撕心裂肺。


你的容颜不再年轻,可我的灵魂也早已苍老,谁又能说我们不般配呢?


“我爱你,我爱你。”他喃喃自语。


我爱你,可是你不要回头。远离我吧,就像远离一个诅咒。


长久的静默,直到有人发了话:“你就要死了。”


没有怜悯,没有惋惜,一句陈述句,一句判词。


卢卡没有力气地回应:“嗯。”


“不后悔吗?”


卢卡轻笑:“我好像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答案了。”


“是吗?”对面随意地说:“那你还有遗憾吗?”


卢卡垂眼:“没有了。”


庄园主笑:“你真是个从头到尾的骗子。”


真的没有遗憾了吗?


卢卡合上眼,他的脑海里回放过阿尔瓦的一生,他看着那些成就与荣光,看着阿尔瓦的自信与风度,十八岁被称为天才的阿尔瓦,三十五岁已抵达学术界顶峰的阿尔瓦,六十三岁可以代表电磁学最高水平的阿尔瓦……他走过阿尔瓦的一生,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


卢卡叹气:“如果说还有遗憾的话,那就是他没有爱上哪个人吧,应该要有个人,陪在他的身边,陪他走完这一生的。”


但这样的遗憾何尝不是他的庆幸。


没有人占据阿尔瓦的爱人这个位置,因此卢卡还能心怀侥幸,自欺欺人地想也许是他的缺席导致了阿尔瓦此生没有爱人。他背德地爱着自己的老师,又卑劣地为老师没有爱上别人而高兴,他意识到自己是个怎样自私的人,于是在临死前,精神上的自我折磨也来势汹汹。


庄园主一时没有回他的话,很久才说:“我指的是你自己的遗憾。”


“我?”卢卡低喃,随即一笑:“我不重要。”


对面不再言语了。


卢卡感到冷,他觉得现在像冬天不像秋天,可他的眼睛看到了满地的落叶,现在确实是秋天。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流逝,即便他没有受伤也没有流血。他开始无意识地低喘,就像在那场追逐游戏里被打倒时的模样。


他的上方传来庄园主的声音:“巴尔萨先生,我也算发了一回善心,留给你双眼,让你还能望见他的身影;留给你双耳,让你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但规定的时限到了,现在我要依照约定,取走你仅剩的视觉和听觉了。”


卢卡没有给出反应。


没有所谓。


什么都没有所谓。


他心底里的那座关于执念山谷倒塌了,他被埋葬在命运的陨石下,顺从地迎接消亡。他像被丢进了深谷、寒潭、一切寒冷又寂静的地方,黑暗里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在脑海中构建着海市蜃楼的美梦。


梦里有一场倾盆的雨,他在雨里变成了一个会委屈的孩子,可是有谁朝他走来,为他撑起一把伞,又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于是卢卡不再流泪了,他笑着说:“好。”



14.


八十六岁的阿尔瓦平静地躺在床上,他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但并不惶恐与沮丧。活到他这个岁数已经能说一句寿终正寝了,何况他这一生荣耀与成就皆得。


仿佛该称一句圆满了。


也的确如此。


阿尔瓦是个物质欲望很低的人,除了对电磁学的热爱,他对旁的事物兴趣并不多,更别说有非得不可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会毫无怨念地走向死亡,可事实是他的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荡荡的,惆怅与悲伤的感受这样强烈,在死前也不肯放过他。


似乎他的生命里一定要有谁来过,他应当记住,初遇、重逢、怨恨、思念都应当铭记。他在等谁,他会爱谁,谁应允了他,谁又辜负了他——他应当把这些理清楚的。可是他没有线索,也没有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他老去了,也要死去了,却像是从没有得到真正想要的。


阿尔瓦放空思绪,他明白,这些思绪落地的一瞬间,他就会死亡,他不害怕,他只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如果是,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足以比过他对死亡本能的恐惧。


阿尔瓦想啊想,指尖摩挲着那枚他十八岁就拿在手里的绿宝石袖扣。他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买下这枚袖扣,便如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仿佛终其一生在等待一个人的错觉。


他明明谁也没有爱上,却无端地感受到因爱而生的孤独和冷寂。


那枚袖扣像一滴泪落在他的掌心,最后的最后,阿尔瓦的意识模糊了,他接受着死亡到来前的洗礼,也什么都遗忘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却破开他的血肉,得以面世。


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骗了他。


那个人骗了他。


阿尔瓦忽然想哭了,眼中蓄起泪水。


他要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对,他应该呼唤那个名字,可是,可是那个名字是什么?


谁将这个名字从他的身边夺走,让他从此丧失呼喊的权利?


阿尔瓦张开嘴。


房间里只有空白的沉默。


直到他合上眼,脑海中浮现某个场景某个人,那个少年背衬着黄昏,橘霞铺满天际,梧桐叶落了他们一身。他听见那个少年说:“我叫卢卡·巴尔萨。”


又或是更早,早到并非今生恍如前世,那个少年捏着自己西装的一角,满怀忐忑与期待地对他笑,说:“我叫卢卡斯·巴尔萨克。”



0.


阿尔瓦的目光没有放在眼前这个坐在狂欢之椅的人身上,他的身体微微朝着外边,似乎是在观察电机的进度。


这局卢卡的状态并不好,运气还差,开局没摸到机子就撞了鬼。


阿尔瓦没有留情地挥使权杖将他昔日的学生打倒在地,挂上了椅子,期间不到二十秒。卢卡倒地时风声狂哮,阿尔瓦隐约听到一声“阿尔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手顿了顿,但到底没有理会。


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救人位来救过一回卢卡,但阿尔瓦的反应极快,他操纵电流定住卢卡,又是一击,卢卡的身形一踉跄,二十秒的搏命使他倒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一次没有人来救了。


他们彼此默然,谁也不说话,阿尔瓦的手里捏着传送,他在思考着怎么续上这波节奏,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想,仿佛椅子上的这个人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求生者,没什么特殊的。


椅子的淘汰进度进入倒计时了,倒数第五秒,阿尔瓦使用传送。当椅子飞上天的一刹那,当他传送到另一台破译了一半的机子的一刹那,阿尔瓦恍惚间听到一声急促的“老师”。


他的心神有了片刻的波动。


仅有片刻。


下一秒他对着逃窜的求生者举起权杖。


几分钟后他击倒最后一个求生者,以“大获全胜”结束了这场游戏。


出了地图后,阿尔瓦看到了来接他的安,他走过去,两个人在简单的交流后,一起向外走。


求生者们在后面,就是再不愿相认,阿尔瓦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卢卡的声音熟到能在众多人中一秒就能认出。


他听见卢卡在说对不起,为自己的秒倒而道歉,他听见旁边的求生者安慰着他,讲着无厘头的笑话。这乱七八糟的混乱对话没有一点营养,阿尔瓦被迫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终于走到了两方阵营分道扬镳的岔路口。


卢卡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听不见了,阿尔瓦的指尖抵着权杖,他眼睑低垂,又问了安一遍游戏里受到的伤害是不是不会带到游戏外面。


在安给出肯定的回答后,他便再没有眷恋地走上那条通往监管者住处的道路。


他能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追随他,他知道是谁,但他没有回头。


未来还那么长,爱和恨总是可以清算的,谁也逃不脱,谁也躲不过,何必要急在一时。


一生这么长——阿尔瓦这样想着,没有停顿,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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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攻高防淬体法尚未大成的小海和一款单纯直球小卡

开始写文案的时候还在造谣竹马怎么现在画完少年(教令院)相识就真成官设了,mhy你有什么头绪吗(震撼.jpg)

※私设,造谣,胡编,慎!!!


提前搞定了,哭哭dT-Tb,请大家看可爱小孩。下次一定多整点不带脑子的喜剧人家庭故事∠( ᐛ 」∠)_


二编:加了个简单封面,全白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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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ut

之前给心患合志画的四格,感觉离小两口刚来庄园已经过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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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诺迪绘画修炼中
“猎户先生,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

“猎户先生,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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