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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山软泥怪

🔴我闻神仙亦有死,但吾与子不见耳。

这一张终于完成了。

🔴我闻神仙亦有死,但吾与子不见耳。

这一张终于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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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不见李生久, 佯狂真可哀。世...

_不见李生久, 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 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 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 头白好归来。

​——杜甫《不见》

​_761年时,距杜甫上次见到李白已经过去了十六年。而后终其一生,两人再未重逢。

_不见李生久, 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 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 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 头白好归来。

​——杜甫《不见》

​_761年时,距杜甫上次见到李白已经过去了十六年。而后终其一生,两人再未重逢。

鎏钺

女儿国的幻灭报告

*露中合志《玫瑰人生》文稿

*诶怎么每次写合志我就要迫害一次海德薇莉女士………………



“算了。我还年轻,过一天是一天吧,我爱行军,因为它使我行动,我爱空气,因为它使我呼吸。我将会为了追寻死亡而死去……而那时一切都会结束。”——《布拉格公墓》



壹.


海德薇莉·伊丽莎白死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五个人了。堂堂一个偌大的查理大学,就只剩下我们五个留学生了。在她死后的第二天清晨,有人在她死去的那栋教学楼底下的大草坪上放上了一束新鲜的、淡粉色渐变的天竺葵,很快,悲痛欲绝的同学们便将各式各样的鲜花铺满了整个草坪。傍晚时分我们走出实验室经过草坪的时候,气急败坏的党委书记......

*露中合志《玫瑰人生》文稿

*诶怎么每次写合志我就要迫害一次海德薇莉女士………………



“算了。我还年轻,过一天是一天吧,我爱行军,因为它使我行动,我爱空气,因为它使我呼吸。我将会为了追寻死亡而死去……而那时一切都会结束。”——《布拉格公墓》



壹.


海德薇莉·伊丽莎白死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五个人了。堂堂一个偌大的查理大学,就只剩下我们五个留学生了。在她死后的第二天清晨,有人在她死去的那栋教学楼底下的大草坪上放上了一束新鲜的、淡粉色渐变的天竺葵,很快,悲痛欲绝的同学们便将各式各样的鲜花铺满了整个草坪。傍晚时分我们走出实验室经过草坪的时候,气急败坏的党委书记早已命学校里的环卫工人把鲜花全都扔掉了。现在,草坪上还零星散布着几瓣边缘逐渐泛出焦黄色的碎白百合、碎白玫瑰、碎白菊花,傍晚的黄色路灯照耀在草坪上,显得落寞极了。我又气又无奈,学校里那几个可怜的、老态龙钟的环卫工人竟被党委书记蛮横差来做这种徒劳的苦事,还要被不明就里的学生攻击,何必呢,何必呢。想到这儿,我眼眶中就要擒满泪珠了。自从我出了国后已经两年没能和家里人联系上了,便纵容自己变得愈发多愁善感。安雅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我渐重的鼻息声,便偷摸着但又十分有力地牵住了我的手。我们五个人就这样沉默无言地走过草坪,并不敢驻足默哀,因为此时此刻尚在怒火中烧的党委书记还正一边抽着烟一边蹙眉站在草坪旁审视着每一个路过的学生,并时不时斜着眼看两眼环卫工人有没有好好打扫。


等我们走出学校后,我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安雅无言地抱住了我,在布拉格的大街上、在带有沉重面色的穿行着的路人们的注视中、在一种难以言状的具有审判意味的昏黄色路灯下,我们俩抱在一起止不住地哭泣起来。冷静而又理智的弗朗索瓦丝靠在基尔伯特的肩头,双眼仿佛看着我们,实则眺望着没有终点的远方,但很快也落下泪来,最后我们四个人团在一起抱头痛哭。伊万·布拉金斯基始终在一旁注视着我们,到了这时终于抚上了我和安雅的背,劝我们说,起风了,我们走吧,我们走吧,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我们真的得回去了……我们注意到他的语气中也似乎夹杂着点鼻音。一想到回去后我们还要面对公寓里所有属于伊丽莎白的事物,她的茶杯、她的书本、她还挂在阳台上的卡其绿色长裙和蓝色的长袖外套,那种恐惧和莫大的哀伤便叫我们都无法承受了。尤其是弗朗索瓦丝,她本是和伊丽莎白同享一个卧室的,现在这叫她晚上怎么样才能入睡呢。于是,伊万·布拉金斯基便像小时候那样牵着他的小妹妹安娜·布拉金丝卡娅的手,安雅挽着我的,我拉着弗朗索瓦丝·波诺夫瓦,弗朗索瓦丝绝望地抓住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手,我们五个人并排重新走起来,由一贯所向披靡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带领着回了家。


没有人会来为海德薇莉·伊丽莎白整理她的遗物了,她孤身一人前来布拉格留学,所有在匈牙利的亲人早都在十几年前陆陆续续死绝了。原因她从未和我们提起过,但她对于我们那些有些过于政治敏感的揣测也从不否认。她刚到捷克斯洛伐克的时候,还有她父母早年的好友、她的教父教母罗伯特·荣格曼和佩特拉·荣格曼一家照应,我们现在所居住的这间公寓也是他们好心留给伊丽莎白,后而又慷慨地接待了我们的。由于这种过于国际化的社交日常,荣格曼夫妇没少承担外人的审视。后来有一次罗伯特·荣格曼受邀参加西德那边的一个眼科研讨会,便带着佩特拉·荣格曼一起过去了。再也没回来。现在海德薇莉·伊丽莎白也走了,这间公寓算是我们的了吗?


 

次日清晨,草坪上不出所料又堆起了满溢的红色天竺葵、紫铃兰、白色康乃馨和嫩黄雏菊。与昨天不同的是,有人从家里拿来了杏仁蛋糕和塔塔蜜一类的甜点,整齐地放在了花儿的面前,随后双手合十,虔诚地默念祈祷了一番,随后以谨小慎微的态度在胸前小幅度地画了一个十字。过了会儿他怕粮食被糟践浪费,便和同伴齐坐在草坪边上把带来的甜食吃完了。我坐在实验室的小窗面前,时不时心不在焉地抬头望两眼窗外,草坪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快就有人带来了野餐垫铺在了草坪上,盘腿围成一个半圆坐着,男孩儿们怀中抱着女孩儿们,而女孩儿们掖住她们偷偷改短的裙摆,彼此之间分享着家中带来的美食,沉痛的哀思已然转变为了盛大且弥漫着淡淡忧伤的聚会。要是伊丽莎白还在,只要伊丽莎白还在,可如果伊丽莎白还在的话……正当我还沉浸于哀思中的时分,安雅敲响了我实验室的门,对我说,春燕,我们下去吧,万尼亚已经在楼下了。


有人抱来了吉他,在人群的簇拥下刷着琴弦唱起了一些民心所向的歌谣,大家都跟着一起唱起来,歌声贯穿了整个学校,我和安雅在楼梯间里也听得一清二楚。兴许是因为在楼下召唤着她的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存在,她在我身前两步并做三步地如同精灵一般跳着下了楼梯,铂金色盘起的长发旁散开的点点碎发在我眼前不住摇曳,而我却扶着扶手立定了。安雅,我叫住她。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楼梯间里竟可以听得一层层回音泛起。她在半层楼下的平台上回过身来看着我,微微喘着气睁大了眼睛望向我。我问她,我们下去以后,还有机会上来吗?她就那样看着我,并没有说话。我爱她所有这样压抑着的瞬间,就像我在爱着一条被猎人围捕至绝路的潮湿的母狼。这时,窗外一曲终了,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学生当中爆发出了响亮的掌声和呼唤声。安雅摸索着楼梯扶手缓缓地一步步踏上了台阶,最后在我一步之下的地方站定。她的鼻尖蹭着我的鼻尖,微凉而又干燥的手蹭着扶手摸上我的手,她的睫毛在我的眼下扑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她平静地问我,你想留在上面吗。我说我想和你一起,但我怕,我怕……她的双唇便像蜻蜓点水一般点在了我的嘴上,我孤注一掷地回吻了回去。在漫长的撕扯以后,她退后了一步,和我说,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大独裁者。我说你不许说了,什么都不要说。她看着我一点点后退着回到了比我低半层楼的平台上,随后停在了那里,胸膛起伏着。我在她的注视下一步步下了楼。


伊万·布拉金斯基在一楼的楼梯间里等着我们,随后便打开了大门,带着我们大步迈了出去。一片久已笼罩在大学上空的巨大乌云在那一瞬间被风吹散开去,刺眼的阳光刹那间洒满了大地,我被白色的光芒恍得眯起了眼,但很快大风又吹来了另一片更为巨大的阴云。现在,光亮终于在我们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了。伊万是我们几个留学生组成的小小学社的默认发言人,在学校里颇有名气。草坪上的学生们在看到我们之后,用炙热的目光凝视着我们,希望我们讲一些纪念海德薇莉·伊丽莎白的话,最好还能由此发散开来说一些能够振奋到他们久已压抑干涸的人心的话语。安雅扯了扯伊万的衣角,悄声对他说,去吧,我们不能把伊丽莎白的解释权让给别人。伊万便果真穿过了草坪上的野餐垫与鲜花,站在人群的中央,颤抖地深吸一口气,酝酿了片刻,说了起来。我和安雅紧扣着的手藏在她宽大的白色外套口袋里,就站在人群的边缘昂着头注视着他。我一直都很喜欢这样的场景,我和安雅在简单地宽慰了伊万之后,他便义无反顾地冲锋上阵,而我们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他。我转头看了看安雅,她不知道正有人观察着她。她嘴角紧绷且目光深远,这给我一种我们、尤其是安雅,才是他的幕后掌权人的感觉,我就像一个跟在摄人心魂的叶卡捷琳娜大帝身后的权臣女官。这给我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感,仿佛某一个时刻世界上只剩下了我和安雅两个人,而其余的人,包括伊万在内,都是风中摇曳的灰白色柳絮。


安娜·布拉金丝卡娅和伊万·布拉金斯基都是新库兹涅茨克人,日日夜夜地忍受着静静的托木河的流淌,母亲患了风湿只能躺在火炉上,溪水打磨着岩石,黝黑的父亲在矿井里不知今日何年何月,织工总在周末还纺织着绸缎。和我一样,三年前两人终于凭借着家族中祖传的傲人智力被选入到查理大学读书,而我则是在两年前。家人的英雄们。而在我看来,安雅比伊万还多了一丝审慎的魅力,我就是这样和她认识的。伊万有着那种十二月党人一般的天真与理想,认为如果是他想要的,那么只要和大人们展现出他何等优秀,那么大人们就不得不满足他。说难听点便是如山泉一般清澈的愚蠢,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种一往直前的气质,才能让他在学校里出了名。如果我针对某事说了一种“可能”,那么伊万就会对我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而安雅会说,“伊万,冷静,我觉得你要理解一下春燕的真实含义”;弗朗索瓦丝则会插嘴大声说甚至伊万都还不足够,事情是“只能够这样,若非如此则将走向灭亡”;这时候基尔伯特会捏一捏弗朗索瓦丝的脖颈儿,说亲爱的你总是观点这么尖锐……基尔伯特很早就养成了不发表观点的习惯,这已经成为了深入他性格的一部分。他是德国人,他说什么都是错的,因此一般都是弗朗索瓦丝代他说话。最后伊丽莎白过来了,结束了争论。她会给我们每个人一张纸,说,我们都平静下来,把各自的想法有条理地写下来吧。她让我们每个人都抽丝剥茧,最后把我们彼此融合在一起,写成一篇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只是期望着进步与共赢的年轻人的理想之作。现在她不在了,还有人来帮助我们理清这一团乱麻么?


就在伊万·布拉金斯基愈讲愈激动的时候,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神色紧张地一路狂奔过来,拽着我们便要跑。我们莫名其妙地问他怎么了,他便结结巴巴地喊道,有警车开进学校了。毋庸置疑,肯定是冲着我们这儿来的。就像米洛斯·福尔曼的《消防员舞会》一样,当生活中的绝望进化到一种可以说是包含美学的意味的状态时,再晦涩的作品或行为也可以被轻易解读了。我们完全可以说我们是在春末的午后欢聚着起哄,但谁会乐意接受这么小儿科的说法呢。什么样的欢聚才会唱起《草原啊草原》这种叫姑娘们不要哭泣的歌曲?安雅对着急忙慌的基尔伯特大喊说伊万就在里面,他不能走,我们要带着他一起走。于是安雅便要掰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去找伊万,基尔伯特在前面大力地用他的身躯撞出一条路来。在安雅那紧握着我满手心汗的手的白色口袋里,她的指尖迟疑不决地磨挲着我的指尖,她回过头,问我是否真的要和她一起进去找伊万。她又感到自己像个大坏人一样了。我知道,如果我进去了,并被在场的几十几百个学生中的任何一个指认出来(而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我是学校里唯一的一张亚洲面孔),那我很可能将面临着和海德薇莉·伊丽莎白相同的结局。我知道,我终归要回去,但绝对不是现在。我是时代的最后一批红利者,在此之后,时代便单方面与我切断了联系,我所有的野心,我所有的抱负,全在一夜之间迷失了方向。如果我现在就回去,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母亲在永安纺织厂里,那里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子,我也要过去吗?父亲在宝山化工厂,在那里我的专业好歹还有那么一丝用武之地,我可以被介绍进去吗?我会比现在更好地融入到人们中去吗?他们会用失望的眼神望向我吗?他们会帮我寻一个好男人安度此生吗?弟弟自告奋勇去了新疆,听说那里不缺吃的,也没有老人,有着更年轻的管理方法和人伦关系,他之前写信来说他已经遇到了一个好女孩儿,那真的是个好女孩儿吗,大家都还好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了。听说喀什和新库兹涅茨克离得很近,这样的话我还能和安雅见面吗,她愿意忍受伊犁河而非托木河的流淌吗,她愿意如此义无反顾地来找我吗,而我此时此刻如何才能证明我那晦暗的情感呢。而在我飞速思索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浪费了。就这样吧。我用力握住了安雅的手,和她一起挤开人群,去寻找伊万·布拉金斯基。


很快,警察便全副武装地冲了进来,和学生们打成了一片。马上安雅便无法抵抗住人潮的涌动,渐渐地和伊万以及基尔伯特越行越远。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伊万和基尔伯特在推搡的人群中和警察激烈地反抗着,急得大喊大叫起来,甚至破了音,但一切都无济于事。眼看着有警察已经要有往我们这儿赶来的架势,我和安雅拿她的白色外套盖着头和背,小跑着跑进了教学楼,又从另一条隐秘的通道处绕到了学校惯用的前门。前门处已经被警察围得水泄不通了,并且放上了那种斜插着带刺儿的栅栏。我和安雅都倒抽了一口气,转身正欲离去的时候,突然感到背后被人轻拍了一记,两人瞬间都打了一个寒噤。并不是别人,而是弗朗索瓦丝。她和基尔伯特在看到警车后是分头来寻找我们的,她找了一圈各种教学楼实验楼,终于在现在碰上了我们。跟我走,她说,随后便带着我们穿过了小树林,从一个偏僻的、警察也不曾注意的围墙狗洞处爬了出来。我们一出狗洞,便立马意识到了自己在哪条小路上,于是便凭借着记忆躲避了所有的大路,直至回到我们的公寓。


回到公寓我们都惊魂未定,一起坐在客厅里魂不守舍地等待了几个小时。没有人来给我们这儿打电话,安雅试图给伊万的办公室打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通。弗朗索瓦丝说,让她来给基尔伯特的办公室打电话,同样也没有打通。弗朗索瓦丝颤抖地点起了一颗烟,说可能只是他们出去上卫生间了,便要再打一次。这时候,电话铃声刺鸣起来,弗朗索瓦丝扑到电话前接起了电话,竟然当真是打给她的,但听起来不像是基尔伯特打来的。弗朗索瓦丝用她的母语在那里快速地、一刻不停地说着话,很快一颗烟就在她的手里燃尽了。我看她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便决定先让自己头脑清醒清醒。

 


我躺在浴缸里,等待着暖热的水流一点点漫过我的躯体。浴室里逐渐泛起氤氲的雾气,使得我仿佛身处仙境之中,思绪逐渐迷糊了起来。不一会儿,我突然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将我拉回了现实,龇着牙低头望去,手臂上竟有三四个口子细细淌着血,想必是在我刚刚推搡的时候不经意间划开的,我的腰上和大腿上也有着青紫色的乌青。现在,丝丝血水透过新鲜的血痂混入了浴水之中,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月事透支着我的体力,我沉浮在虚构的经血之中。我艰难地起身,趴在浴缸的沿儿上,对着门外大喊道,安雅,安雅,救我。


安雅循声走了进来。她掩上了门,轻轻地拉开那阻隔了我与现实世界的一层浴帘。我看到她,就情不自禁地哭起来。我伸出我满目疮痍的手臂,拼尽了全力挂在她的脖子上,弹尽粮绝地大口呼吸着空气,安雅跪在了浴缸旁,任由我的双手蹂躏着她的白色衬衫,不一会儿血也渗进了白色的布料里。我仰着头哭着断断续续地问她,你母亲还好吗,你父亲还好着吗?你最近还有跟他们联系过吗?而她只是用一种比伏尔加河更加低沉的语气不停地重复:春燕,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们就这样大口呼吸着拥抱着,听到弗朗索瓦丝在门外和她电话那头的人激烈地争吵着,突然间她猛地捶向墙壁,好像一切都结束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她轻声细语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我不懂法语。


过了一会儿,安雅重新直起身子,脱下了她那件碍事的湿透了的染血的白色上衣,捧着我的脸,仿佛要和我同归于尽般地建议道,我们也走吧,去西德,去英国,然后再到更远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做梦、不希冀能够得到祝福、再也不想感知到自己还活着了……我想,她可能在那一刻突然感到伊万必然凶多吉少了。她不管我闭上了眼颤抖着嘴微微摇着头,继续自顾自地畅想下去,说,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我们就随着地球的洋流顺舟而下四海为家……但我想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比我还更清楚这都是不可能的。她是一个道德心和同理心过于丰沛的人,对我们俩来说,能在这里读书都不是我们俩个人的事情,而是背后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甚而一整个国家的托付。她眼中有那种单纯的生的欲望,而爱情就像死亡一样……于是我就那样注视着她,而她也那样注视着我,在我的目光下缓慢褪去了身上的衣物,和我一起蜷进了浴缸之中。她身上同样伤痕累累,血迹在浴缸的一滩温热的死水中洇开,同我的血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她坐在我的身前,抱住我的腿,手指甲轻柔地划着我乌肿的青灰色的膝盖的外缘。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声,随后是弗朗索瓦丝的一声惊呼,以及男孩儿们的声音。安雅抬起头,用气声和我叹道,是万尼亚和基尔伯特回来了!于是我们快速地冲洗干净了身体。安雅穿好了衣服急匆匆地便跑跳着出去,我听到她在门外欣喜地问着伊万各种情况:你们有受伤吗,刚才都去哪儿了,有吃过饭吗……等等等等。我在浴室里慢条斯理地给我已经渐渐不流血的伤口上着碘酒和绷带,听着安雅在门外逐渐开朗的语气,我的心情似乎也终于缓慢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浴室外的声音又渐渐平静了下来。我穿好了衣服,收拾干净了浴室,走出了房门。


客厅里,弗朗索瓦丝·波诺夫瓦手里举着一颗燃烧了一半的香烟,捏着眉心,仍旧在同她电话那头的人紧凑地争执商量着,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疲惫地斜倚着墙焦急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而在沙发上,安雅沉默地半抱着枕着她的大腿不住哽咽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后者呢喃道,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托木河,我受够你了……桌上还放着他吃剩了一半的土豆牛腩汤。安雅看到了我,张开了她的另一只手臂。我在她身边沉默地坐下,让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我抚摸着她的脑袋,她抚摸着她可怜的从警局刚被放出来的担惊受怕的小哥哥的脑袋。一晚上都是这样。




 


我刚到布拉格的一天,有人领我进入一个我从未探知过的世界。那人领我推开门走进一间教室,里面有十几个学生围坐在一起,正在读着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这是一个学生自发的俄语锻炼社团,那天被学生们请来的苏联学生有安娜·布拉金丝卡娅和伊万·布拉金斯基。两人都坐在显而易见的中心位置,后者前倾身子手撑在膝盖上仔细地听着每一个人的念读,而我的安雅则反坐在椅子上,手枕着椅背,漫无目的地看着地面,离同学们不远也不近。她像芭蕾舞演员一样绷起脚背,伸直了腿正在一点点潜移默化地将自己从座椅的圆周中抽离出来。一本厚重的顿河之书在同学们之间接连传递。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要把书读完了。书递到伊万的手里,他听得前面那些人磕磕绊绊的俄语实在是有点心急,又可能是因为到他时正好念到哥萨克人阿克西妮娅和格利高里之间叫他看来并不值得流连的爱情,便念得很快。这时候,还低着头的安雅突然说话了。万尼亚,她说,你得读慢一点。我颇有玩味儿地观察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反应,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就真的降下了语速。我感到十分有趣,不由得掩嘴微笑起来,鼻尖泄出一丝气息。这气息兴许连我身边的人都没法察觉到,而就在这时,我看到我那高傲的安娜·布拉金丝卡娅抬头看了我一眼。她冷泉一般的眼神……就好像她也一直在看着我,但在那一秒短暂的对视之后,她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转头看向了窗外在风中沙沙作响的白桦树,只留给我一个侧脸。


这天中午大家刚好把书读完,结伴一起去吃午饭。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几个捷克斯洛伐克的学生对他俩马不停蹄地问东问西。你们怎么过来的?莫斯科真的和我们想象的一样吗?现在那儿的红甜菜多少钱一斤?全都是些不切要领的小问题。安雅看着伊万一一事无巨细地回答了那些同学们,还是那样在高傲与漫不经心之间游离的微笑。过了一会儿,安雅搭上了一个还想问些什么的同学的肩膀,问道,你们怎么不问问那个半途进来的中国姑娘呢?目光齐刷刷地降临到我的身上。她也看着我。她究竟是想要了解我,还是只是想要借我从她和她哥哥的洪水般的好奇心之中解脱出来呢。我说了什么?


我说,我和大家都是一样的。


 

基尔伯特不相信我说的话。在他眼里除了弗朗索瓦丝,女人就只能归为两类:若非偏执狂,那便作小鸟依人状。只有弗朗索瓦丝在风中长驻,秀发被秋风拂乱,而他俩手牵着手在沙滩上漫步,画上一个爱心,海浪拍过沙滩带走他们的情欲。弗朗索瓦丝是他眼里全世界唯一一个女人。他永远不会看到安雅坐在那里,像个芭蕾舞演员想到爱情或是绝望时的模样一样的姿态。他嘴上调侃着:这么大年纪了还一直和哥哥粘在一起!但我们其实都还是很羡慕安雅和伊万,尤其是基尔伯特。我喜欢我们待在一起的那些时候,我们六个人。即便是有时过分理智而显得缺乏同理心的弗朗索瓦丝,即便是满嘴插科打诨却过分谨慎得不敢深刻的基尔伯特。或者说,尤其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让我喜欢待在那里。弗朗索瓦丝所说的一种纯粹的理想主义暂时间把我带离了我所存在的世界,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欲望和诉求在我面前被展开,而我游离在对话之间。我的乡愁……竟在这种这样与我完全无关的、无法代入的交流中被消解了。至于我的家乡,仍然被我锁在内心深处保护得极其完好。安雅向我走近,但她最后在我五步远的位置温柔地停下来了,她默默地注视着我守护着我无法被言说的乡愁。


 

那次俄语社团活动后不久,我受伊丽莎白之邀到她家做客。事先我并不知道安雅和伊万也在那里。海德薇莉·伊丽莎白领我走进家门,客厅里坐着前不久刚到布拉格的法国人弗朗索瓦丝·波诺夫瓦和她的男友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伊丽莎白的教父教母荣格曼夫妇也在。伊丽莎白带我跟大家一一问了好。弗朗索瓦丝拉着我一起坐在沙发上,她从她的皮夹里掏出了一张她在巴黎拍摄的写真照。在那张照片里,她身穿着我再熟悉不过的军绿色中山装,金色的长发挽成了两个大大的麻花辫。她问我她的模样是否与我曾经时常见到的中国女孩儿们一样。我看着照片里她那双轻易就能被看穿的眼睛,已经知道了她想听到我说什么,便回她道,倒也有几分相似。荣格曼夫妇听言拿过了照片,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孔,叹道,还真是!看这乌黑浓密的大麻花辫!听到了来自多方的慨叹,弗朗索瓦丝的嘴角不由得弯起一抹小小的、而又得意的微笑。基尔伯特搂着他引以为傲的弗朗索瓦丝在沙发上左右摇摆。随后几人便对我问这问那。你是怎么来的?到这里来学什么的?吃的还都习惯吗?这时有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竟是伊万。他手里端着刚炸好的炸肉饼,刚刚就在厨房里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便也要看看弗朗索瓦丝的照片。我问他,安娜也在厨房吗?他努嘴点了点头。我的心不受我控制一般狂热地跳动起来,撑着扶手起了身便朝着厨房走去。那时候,我感觉有一首生命之歌正在我耳边回响,手风琴悠悠地鼓动着乐音,弦乐的共振愈发悠远。我甚至都不清楚我进去是要去找她对峙还是坦白。彻彻底底的坦白。伊丽莎白家那一间小小的厨房在当时就犹如一片无尽的塞壬之海一样召唤着我。我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海浪的波涛在我脑中回荡。我打开门。


安雅在里面。她背对着我切着甜菜。空气中都有着一股甜腻的滋味。我关上门。她问我,是春燕吗?我说是。她转过身来了,一手拿着刀,另一只手的掌心中还滑落下一滴红色的甜菜汁水儿。这时,我听到伊万在门外大声说道,“完全不像嘛!你看上去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安雅突然笑出了声,但为了憋笑似乎又有些过于前仰后合了。我急忙从她手中接过了刀,放在砧板上。她侧过身和我说,刚刚在厨房里她就是这么和伊万说的。我想,她又没有看过弗朗索瓦丝的照片。而她跟我说,弗朗索瓦丝每见到一个人都要展示她的这张照片。她还说我乌黑的眸子就像黑夜一样。我说,我来帮你一起烧汤吧。她笑着答应了。


我搅着汤锅,看着她在那里切着甜菜,红色的汁水从她的指缝间沁出。她问我说,为什么我那天要说我和大家都一样,她是真心想知道在我身上都曾经发生过些什么事情。她说到这,我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汤勺掉进了汤锅里。我自暴自弃般地问她,你都想知道些什么呢?你想知道我那天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其实你才是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掌权者,而非他是你的吗?你想知道我曾在夜里偷偷打着灯看叶卡捷琳娜大帝的传记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而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心中那久已不在的悸动在一瞬间曾复活过吗?你那样反坐在椅子上,就好像你在寻找着一个人的目光长久地定格在你的身上……而我照做了。你想知道我从未梦想过还能再次见到你,而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想和你争执还是想和你吐露一切我的心声吗?


午后的阳光照进了布拉格的厨房里,寂静极了。沸汤持续着沸腾,火苗持续着燃烧。我们听到外面弗朗索瓦丝和众人正在絮絮叨叨着什么。资本主义已经走向了它的穷途末路,她说,但是我们的社会还不够彻底。她还说假如一个社会不能带给她最纯粹的、不加任何主义染指的自由,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对不起,安雅靠近我,用一根叉子挑起了滚进汤锅的大汤勺,随后捏着勺柄把它扔进了水槽。她维持着靠近我的姿势,双手在抹布上抹干净后,她低下了头,双手撑着台面。对不起,她说,我没想到你这么敏感,是我太过激进……我制止住了她,我说,伊万会进来的。而她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说她已经把他赶出去了,现在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地盘,我们在这里,他们都在外面。


我一瞬间红透了脸,躲过身去清洗大汤勺。她跟在我身后,侧着身子看着我,又像个孩子一样央求我,请我教她怎么才能学会用筷子吃饭,她自己怎么学也学不会。求求你了,她说。她一边说一边笑,渐渐地放纵自己靠在了我的身上。我红着脸问她怎么不出去和大家一起聊天。她摇晃着我的身子,还是笑着。她说,虽然大家都觉得她和弗朗索瓦丝一样尖锐,但只有她心底里知道,弗朗索瓦丝那只是神经质。而关于安雅,她自己并没有描述。一种深刻的温柔……你听,她说。我们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屏息凝神听着门外的讨论声。弗朗索瓦丝竟和荣格曼夫妇在那里拿五月风暴同大革命相提并论,还说什么这是通往绝对自由的第一步阶梯。你听到了吧,安雅说,我出去干什么呢,我就想在这儿,和你聊一些我真正在乎的事情。


于是我跟她讲了一些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事情。我跟她说我从来没有爱过男人,我在听到雷声的时候会感到无比的惧怕,而在一瞬间哪我又会想到《雷雨》,从而恐惧进一步地加深了。在看到她和伊万·布拉金斯基坐在一起的时候,我曾有那么一秒感到过无助。我说在我们的学校里,每年都交替着教授俄语或英语,我学的是俄语,而我的弟弟学的是英语。我们在这里说的所有话,他都不会明白。我说我想带着我的知识回去,我想要以后被写在教科书里。这是我唯一的私欲和野心了。除此之外,我几乎无欲无求,我很轻易就能在人海中被淹没。我希望被淹没。说到这儿,我似乎有些激动了,安雅用勺子盛了一口煮好的汤,吹凉之后送进我的嘴里。她问我好不好吃。目光那样热切,仿佛她在问着别的问题。我垂眉点头。她的手掠过了我紧闭的唇。她说,她多么希望日子一直这样下去,而生命却一直在流动……那时候,生活是多么悠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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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薇莉·伊丽莎白慷慨地邀请我们到她教父教母留给她的公寓里住下,有三间房间,一个客厅,一个餐厅,一个厨房以及两间浴室和一个宽敞的大阳台。在布拉格绝对算是一个正气的屋子了。但她也叮嘱过我们尽量别上阳台,这种老房子的阳台大多都年久失修,随时有坍塌的风险。随后又仿佛如数家珍一般跟我们说前几年有谁谁谁在街上走路的时候,突然就被二楼坠落下来的阳台砸死了,有谁被老小区的围墙压死,又有谁幸免于此。随着聊天的话题逐步深入,我们大家突然意识到彼此心中都有着一丛难以被磨灭的火苗,且由于都是外国人,自然有着一些本地学生难以拥有的视角与洞见,学社便是这么起来的。


就在我们风生水起的一天,党委书记派了手底下的一个秘书找到了她。我至今都感到好奇,为什么首先找到的是她,而不是基尔伯特或者伊万,或是我们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是因为女人看上去更加脆弱更加容易被摧毁吗?那为什么不是我、安雅或是弗朗索瓦丝呢。就仿佛党委书记已经调查清楚了我们的所有情况,非常明确在我们六个人之中,只有海德薇莉·伊丽莎白现在已经明明白白是孤家寡人一个。倘若他找到的是我或者安雅,兴许伊丽莎白反而会显得更加坚强起来,用她那种惊人的毅力撑起所有的胆量与庇护,我们就能一起共渡难关。但偏偏首先找到了她。秘书把她带进了党委书记的办公室,跟她说,他对我们这个小小学社写的狗屁玩意儿非常之不满意,但碍于伊丽莎白是匈牙利人,因此他所有能做的就只有勒令让她退学,把她赶回她该死的匈牙利去。后来我们又从别人口中听说,在海德薇莉·伊丽莎白死后,党委书记曾经和别人辩解说他没有要立马让伊丽莎白退学的意思,他的原话实则是“如果你们再这样,我就会……”。他还说伊丽莎白是把自己吓死的。我对此不予置论,这人是个老滑头,自持自己是被伟大的苏联派过来的角色,就豪横得一发不可收拾。再说,唯一能对他们的私底下谈话作证的另一证人——海德薇莉·伊丽莎白——已经死了,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但伊丽莎白到底是怎么死的呢。那天下午她从办公室出来,可能那种十余年前就曾经裹挟过她的莫大绝望就又一次无法抑制地涌上了她的心头。退学,就意味着她再也没有理由留在捷克斯洛伐克,就意味着她必须要回到她的母国匈牙利。而无论她如何思念着那一片故土,无论她如何期盼着再一次用乡音叙说着她的见闻,一个难以磨灭的事实就是,她一旦再度踏上那片故土,所有她惨死的亲戚的孤魂野鬼便会缠绕上她的心尖。她会无法再继续生活下去。所以,在那一刻,她突然用那种她惯常的莫大毅力下定了一个决心:与其回到匈牙利在众目睽睽的长久凝视下被生命慢慢蚕食,还不如就这么光鲜亮丽地、干干净净地死去。她在做下这个决心的时候大脑实则已经不是很清晰了,她并没有找我们商量,也并没有回到我们的公寓避风港之中。她在学校里徘徊了一晚上,一遍又一遍地巩固着她的决心,最后,在凌晨爬上了学校那栋最高的教学楼,脱下了黑色的皮鞋整整齐齐摆放在天台的矮墙上,披散开她那叫人惊叹的栗色的长发,张开双臂,跳了下去。血渗进了铺路石的边沿,一点点流进草坪里。消防员们拿着高压水枪冲洗了很长时间才把血痕冲刷干净。


她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遗书。至少当我们在询问法医的时候,他是这么和我们说的。


跳楼自杀!我都不知道怎么评价她的死,或者说,我有资格去评价吗?但是这种死法也未免太缺乏时代气息了一些。一种富有时代气息的死法往往都能映射出一个时代的特殊性,譬如说袁崇焕被凌迟至死,路易十六被送上他自己设计的断头台,大批大批的犹太人被赶进奥斯维辛的毒气室里,等等等等。而跳楼自杀,从前有过很多人,以后也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这么做。顶多是大家都自认理由各不相同罢了。实则是同样的被逼无奈的绝境。但正是这种最最缺乏时代气息的死法,成为了海德薇莉·伊丽莎白人生的终点。我们怎么都没能找到她,把她劝下来呢。如果不是死亡的来临,如果伊丽莎白当真被我们劝下来了,难道我们就还能一直像梦游一样继续在布拉格的大地上做着长久的白日梦吗?


 

我从沙发上醒过来了。安雅和伊万还各自歪向一方,蜷缩着身体像在子宫里的胎儿一样睡着觉。经历了这长久的忍耐,她仿佛已然傲气不再,回归了生命原初的模样。我听到伊丽莎白和弗朗索瓦丝的房间里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恍惚间一时竟以为是伊丽莎白又还魂回来了,便跳下了沙发,推开了她们的房门。并没有海德薇莉·伊丽莎白的身影。弗朗索瓦丝正撑着疲惫的眼皮收拾着她所有的家当,基尔伯特也在将伊丽莎白所有的东西都归到一处,好叫弗朗索瓦丝找到她自己的东西。已经有两个整理齐全了的小包依在了门边。他们俩抬头看到我之后,略显尴尬地又低下了头,继续着手头的活计。但在沉默中,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了。最终我打算戳破这无意义的粉饰,我说,你们打算走了。他们用那种被逼的叛徒的语气和我回答道,是的,不得不走了。又补充道,五月份的时候弗朗索瓦丝的父母就已经明智地跑去了波诺夫瓦家在瑞士的庄园,昨晚她和自己的父母吵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也要离开布拉格,去和父母汇合。火车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开走了。她的父母还同意她带上基尔伯特一起走,可能是因为感到她一个女孩子要在此动乱之际穿越这么长的国境线属实是有点危险,也有可能是单纯地支持女儿的爱情。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感到自己是被逼的叛徒,但我又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自我陶醉才让他们能够这么觉得,我早就已经看出了他们崇高的信仰之下的单纯与浅薄。在我看来,比起他们早先向往布拉格这件事而来,更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弗朗索瓦丝的父母能够轻易接受自己的女儿和一个纳粹的儿子谈恋爱,而不能接受一场法国境内的温和的、儿戏一般的、无人伤亡的革命。(尽管基尔伯特总是和我们辩解,说他的父母早在1933年就逃出了德国,在布拉格一直待到了他八岁,也就是战后,才回到德国。“所以”,他经常会这样补充道,“所以,严格意义上而言,我其实是一个捷克斯洛伐克人,而非一个德国人。”——但你们都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也懒得再为自己辩护了。)于是,我仿佛突然占领了道德的高地,插着手站在门框的一角注视着他们,而他们分明是事实的宠儿,却像两个俘虏一样在我的注视下压低了肩膀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我走进了房间,抚摸着伊丽莎白放在椅背上的麂皮外套,轻轻地坐在了床边上。不一会儿,弗朗索瓦丝的东西渐渐收拾停当了,便坐在了我的身边。她突然抬起了头,举起手可能想要握住我的手,而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又落了回去,手耷拉在我的手边,问我,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呢,为什么总是有人想要我们闭嘴呢?你想想,春燕,那时候我们是多么快乐、多么幸福啊……我看着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事实上,我心中是有一个答案的,但我并不想再浪费她的时间来和她说了。她又说,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一起围坐在沙发上,罗伯特·荣格曼先生和他的妻子佩特拉女士也都在,我们讨论着一些能让人感到愉悦和希望的话题,春燕,春燕,你还记得吗?我掏出一张我穿着绿色中山装梳着马尾辫的照片,告诉你我多么向往你们的国度,在法国还有千千万万的年轻人都向往着你们,在我们看来,你们那里才有着解决这一切社会与人类的罪恶的终极方案,我跟你讲起了很多我们那儿发生的趣事儿,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然后你讲起你的故事,他讲起他的故事,当时我们是多么快乐啊……你和安雅就像两个暗夜中的精灵一样带给了我们欢乐,虽然我始终感到你们内里有一种我和基尔伯特无法参透也无法突破的更深处的哀伤——但是,即便如此,为什么我们现在连这样都不被允许了呢?


她说完这话,就已经离她必须要出发的时刻不远了,而说出这些话仿佛要挽留她自己的人也是她。我叹了口气,拥抱了弗朗索瓦丝,拥抱了基尔伯特,随后我们三个人一起拥抱了一会儿。我不会告诉她,她当时在拿出那张照片给我分享,自以为是在和我拉近关系的时候,实则上是带着一副何等的自诩道德高地者才能拥有的平易近人的态度。我不会告诉她,我是我时代最后的红利者,而我已经两年没有和我所有的亲属联系过了。为了那一点玫瑰人生般的乌托邦曙光,我还要在此静静等候多久?我的家人还要在苦苦奋斗多久?或者说,难道说我们所希冀的乌托邦本身就意味着永恒奋斗?我们有没有可能既用辛勤的劳动换取报酬,又享受着每一个阳光明媚的美丽午后,召唤着伙伴们开着车唱着歌儿一起欣赏夕阳直至日落的尽头?如果我们有一天的确能够这样做,我们又会不会想要更多?而弗朗索瓦丝只是希望她能说一些他的父辈不希望她说的话罢了。


我们拥抱过后,弗朗索瓦丝便眼中含着泪亲吻了我的脸颊,便和基尔伯特一起蹑手蹑脚地告别了我。我帮他们把行囊搬到门口,目送着他们远去,随后关上了房门。安雅早已被我和弗朗索瓦丝的谈话声弄得迷迷糊糊地醒来了,这时被关门声惊得彻底清醒了过来。她问我,她走了?我说是,基尔伯特也一起走了。又问我,他们去哪儿。我说去瑞士,波诺夫瓦家在那儿有个庄园。听到这儿,安雅仿佛我在说什么讽刺的话一样,撇了撇嘴感叹道,真不愧是法国人。我打开了收音机,播报员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语气反复播报道,华沙公约国的军队今天凌晨三时时分已经进入了捷克斯洛伐克边界,请所有居民做好应急防护措施。伊万在听到“军队”这一个词的瞬间,就犹如一个有着战后恐惧症的老兵一样弹起了身子,随后又反复听了几遍播报,瘫回了沙发上。大家都在沙发上瘫坐了一会儿,随后便默默地收拾起了东西。我们还能怎么样呢?至少最近我们不用担心会不会被开除退学的问题了。


收拾好东西后,我们守着大包小包继续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后续的指令。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伊丽莎白散乱在四处的生活气息。但是从下午开始,收音机里的所有台全都没有了声音。我们往学校的各个办公室打电话也都全然没有了回音。伊万穿好衣服,说他要出去一探究竟,他觉得,既然他自己的护照上写着是苏联人,那他就一定是安全的。但是安雅摇着头叫他别出去,他也就只能听从她的了。


 

我们坐在客厅里守了一晚上,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苏联人比我们想象的慢多了。第二天早上我们打开房门和邻居互相通气时才知道,四处的农民为了扰乱军队,把所有的指示牌全都调乱了方向。大家大笑一番,随后继续各回各家。安雅在这两年里第一次站上了那个摇摇欲坠的阳台,拿出她从新库兹涅茨克一路带过来的望远镜,看了许久后便招呼我过去。我想,管他呢,就让我和她一起在阳台上被楼上的阳台砸死吧。于是我过去,拿起她递给我的望远镜,她叫我看十一点钟方向——“你看到那里黑压压的一片了吗?我觉得像是坦克。”我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望远镜,摸了摸她的背。我感到她自脊椎深处无法抑制地颤栗起来,而我对此却无能为力。


 

午后时分,伟大的苏联联军终于驶进了布拉格。直到这时,大家仿佛才都知道了谁是谁。伊万·布拉金斯基穿戴整齐,拿着他的护照冲下了楼。安雅撕心裂肺地叫他别去,万尼亚,别去,万尼亚,万尼亚——伊万·布拉金斯基,我叫你别去!但他没有听到。他已经冲下了楼。安雅和我只能跟在他的身后一起下了楼,迎接着他们的到来。我奋力抓住了伊万的手,我骂道,你忘了伊丽莎白是怎么死的了吗!“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他边说边甩开了我的手。


他冲出了楼房,到马路的正中央迎接着他的母国的到来。这时,我已经大概猜出来了他到底想干什么,紧紧拽住了安雅的手。他手里挥舞着他的护照,张开双臂大力挥舞着,嘴里用俄语大声喊叫着,“停下!停下!”。停下!很快就有人从街边两侧的窗台上探头看向了他,但大家都什么都没有说。随着他的独白和无比低沉的空气,黑压压的一片铁的军队已经越来越能看清轮廓了。


坦克缓缓向我们驶来。安雅握着我的手松开了。“他要死了”,她用气声绝望地说。她闭上了眼,她已经再没有气力站着了。我扶着她的腰让她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另一只手抓着公寓楼的铁栅栏门,指甲不断扣刮着门上剥落的生锈的油漆。坦克在伊万·布拉金斯基面前缓缓停了下来。他仍旧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停下!停下!”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便僵硬地抬起了头。随着一阵无比清脆的轰然巨响,我们的整个世界都进入了一种尖鸣的死寂之中。我的眼睛仿佛暂时失明了,眼眶中除了纯白的空白什么都看不到。我闭上眼,仍然如此。安雅还在我身边活着吗?我已经感知不到了。等我再睁开眼时,高空中有一只雌鹰哀啼着长久着盘旋在这片大地上空。

 



 

 

 


春灯

小星

我们今日说起枇杷殿皇太后,总会想起一种轻艳的虚空。这种虚无当然是有害的,且并不会随着一个人的逝去而烟消。我甚至有预感,来日的来日,它会侵吞我们掌中的一切……女院低着头,同身侧白首的宫人絮语。但是,事情的开始是非常不同的。如果我们要谈她,不应当仅仅描摹一个附会的侧面。


妍子小时候是爽朗的女孩子。这样的性情或许在她日后那种怪异的开朗中仍有少许留痕,却从根本上背道而驰。六岁的妍子拥有一种真正明朗的、充满希望的快乐,是以不能理解成人世界里包裹在层层锦缎的刀锋,与女性常常被横加美化的,背烛咽泪之余的微笑。她的姐姐就是在十二岁的时候,被系上华美的丝茧,由年长的宫人牵到黑色的宫室里去,无穷的屏风与宝扇......

我们今日说起枇杷殿皇太后,总会想起一种轻艳的虚空。这种虚无当然是有害的,且并不会随着一个人的逝去而烟消。我甚至有预感,来日的来日,它会侵吞我们掌中的一切……女院低着头,同身侧白首的宫人絮语。但是,事情的开始是非常不同的。如果我们要谈她,不应当仅仅描摹一个附会的侧面。


妍子小时候是爽朗的女孩子。这样的性情或许在她日后那种怪异的开朗中仍有少许留痕,却从根本上背道而驰。六岁的妍子拥有一种真正明朗的、充满希望的快乐,是以不能理解成人世界里包裹在层层锦缎的刀锋,与女性常常被横加美化的,背烛咽泪之余的微笑。她的姐姐就是在十二岁的时候,被系上华美的丝茧,由年长的宫人牵到黑色的宫室里去,无穷的屏风与宝扇在那里合围。妍子握住姐姐的手指哭得泪眼婆娑,然而彰子对她报以微笑。我们并不会分离太久。待你长成,我们就会相见。

即将成为皇后的少女拥有细弱接近透明的手指,较之绵软的幼童手掌更加易碎——这成为妍子记忆里最后的触觉,同时成为附着在姐妹身上的漫长隐喻。很多年后,妍子亦披上数重新衣,撑起比黑夜更丰盈的头发。她走进流淌着无数传说的宫殿,姐妹就此完成堂堂的重逢。身后数十位年轻女官袖口因风舒卷,金银靡丽的沙砾和飞鸟衔接成银河,铺陈夸饰之功,足以引每个驻足者瞠目。他们说,妍子行经之地皆光彩照灼,华星粲列。反之,已经成熟到足以负担一切权势与情爱的彰子依然衔起透明的微笑,冲淡寂寥,如玻璃溶于水中。

这合该是期盼日久的重逢。姐妹的青春遭一道宫墙阻隔的岁月里,某一年春山草长,妍子和家人到石山寺去。生养深窗的女孩子兴奋穿梭在山水之间,与每一朵花心栖息的神灵嬉闹。然后她拨开密密荒草,在一株柔软紫草前驻足,任身后的乳母叹气追上来。

她低头,头一次流露出失落的语气:我想念我的姐姐了。

旅居山寺的时日,她收到彰子的手书。年轻的皇后已经懂得将思念嵌入流丽的歌诗:我的相思穿过密密宫墙,重重山径,到你的身边。

妍子煞有介事地端坐案前,磨墨执笔,在信纸边缘的空白处写下: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快快到我的身边。

此时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父母兄弟乃至侍女的笑料。他们说,妍子这样憨直的脾性,往后怎么担当得起宫中人情往来。

她当然听不懂他们口中命运的隐语。但大人们也未必读懂她。那哪里是快意的童稚之语,分明是早早窥见成人世界哀愁的小女孩,面对委身于命运并端起静美微笑的姐姐,饱含不解与遗憾的尖锐质询。


这合该是期盼日久的重逢,然而人情世味,浮云转烛,大抵不能遂愿。


她们曾经面临相似的困境:旁人或许以为,后宫的女性最惧怕衰老。可事实上,不合时宜的青春才是一种罪孽。

然而她们终于——或者被迫,在沉浸与背离上,走上了相反的歧路。


妍子将青春虚掷在连夜的宴饮。这实在是一种十分廉价,然而无比美妙的欢娱,直到聊以消忧的筵席很快变作一种负担。

彰子是不喜欢这些的。唯有一次极偶然地,她隔着将残的烛火,与她的妹妹相对。她酝酿了满腹的训诫甚至来不及脱口。

妍子双目湛湛,如流星花水,大抵是薄醉了,愈发口无遮拦:我并不喜欢陛下,我向往的夫婿怎么会是那样的呢?——再说我也无心惊扰别人的爱情。不过,陛下身上有一股无比清洁而可悲的意气,这在我们的时代实在太罕见了,让我忍不住怜惜,或者说感佩。或许我们能够成为很好的……战友?

彰子一时失语:你要与什么争战呢?

妍子晃晃酒杯,弯起眼睛:“同现世的悲凉吧。”


这在很长的生涯里成为二人最后的对白。同她清醒雍容,因而免受时序侵蚀的姐姐相比,妍子察觉到人事倍速的衰朽。她的友邻,兄弟,她自身与她的父亲。每一次同她的女儿对视都会加剧父亲的衰老,仿佛日益拥有妖异美貌的小女孩果然可以摄取人的精魂。祯子降生时道长一度表现出露骨的不悦,小女孩的罪责仅来自性别本身。然而现在他愈发喜爱她,这勾起妍子暗暗的嘲弄。她的父亲渐渐失去往昔的目力,去判认这些在她们眼中显而易见的不吉。这无疑就是衰老的真相。


现在,妍子行将削去春云的头发,与现世做豁然的诀别。她久违地与她的父亲安静相对,他们映在彼此眼中的影子都更加衰朽。惨淡经营的野心是最易腐朽的事物。你看,父亲,连艳美的无求都不能够永恒。

女院差人送来探问的音信。在外人的传闻里,姐妹二人经历了漫长的隔阂。然而妍子还是轻易辨认出纤细墨痕间的泪迹。

……等你好起来,我们去看月亮吧。樽酒半残,银灯欲尽的清晓也好。苍山露径,古寺荒苔的深宵也好。

这也是此间诸人谙熟的辞令吗?

她几乎要觉得不舍了。

她的父亲在身侧垂泣:请你带我一道走。

她惊讶地发现,冲破浑浊的悲切,他的眼角落下的泪水是如此澄清。妍子忽然觉得很好玩。然而她没有更多时间进行无谓的酬答了。她逼迫自己将目光放远开去,越过床帷,越过父亲的泪眼,轻易与清浅夜空的月轮相接。

在天明之前同露水一并凋亡的晶莹星星,与挣脱云雾,从容朗照的月亮。这二者都是对永夜的抗争。你当然是后者,不要弄错了,我的姐姐。

她还是忍不住笑出来。这一回我要自己走,你们谁都不许找过来了。


——我们要如何叙写枇杷殿皇太后的一生呢?

彰子闭上眼睛,这一次她们彼此再不会有所误读。

她结束了徒劳的讲述,站起身来,撑开帐子。阶雪清寒,夜幕无光,她张目与之对视。一切建立在轻艳夭亡之上的传奇都宣告终结,而她必将摒弃一切醇酒与弦歌的庇护,然后撑起她独有的,蝉蜕一样轻脆,玻璃一样透明,神谕一样清醒的目光,去凝视,对峙,进而驾驭漫长生涯里,独属于她一人的,现世的悲凉。


春灯

金叶之花雨

“金叶”之名,余暗觉可疑。试一论之:闻佛陀涅槃之时,世间金叶花雨飞洒。据此思之,“金叶”流播世间,当为不吉。此集既毕,白河院未几而崩,撰者亦逝。

——藤原清辅. 袋草纸


之前写金叶那篇时还没看过这个。实在是完美的注解。

“金叶”之名,余暗觉可疑。试一论之:闻佛陀涅槃之时,世间金叶花雨飞洒。据此思之,“金叶”流播世间,当为不吉。此集既毕,白河院未几而崩,撰者亦逝。

——藤原清辅. 袋草纸


之前写金叶那篇时还没看过这个。实在是完美的注解。

朔方。

[山莺]好故事

《扬名立万》齐乐山×夜莺。也不是很复杂的故事,在电影里已经足够完整,只有一声叹息的余地了。那么这些多余的怀想,也就只是一声叹息。


     

       批评家往往爱说,一个好的故事应该如何如何,一个编剧要写出好的故事来,又应该怎样怎样。批评家有时候也说,某某导演拍了个好故事,只不过观众太缺少相关的经历,没办法共情,看不懂,于是坏口碑也有堂皇的美名:艺术家的作品总是会被人误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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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名立万》齐乐山×夜莺。也不是很复杂的故事,在电影里已经足够完整,只有一声叹息的余地了。那么这些多余的怀想,也就只是一声叹息。


     

       批评家往往爱说,一个好的故事应该如何如何,一个编剧要写出好的故事来,又应该怎样怎样。批评家有时候也说,某某导演拍了个好故事,只不过观众太缺少相关的经历,没办法共情,看不懂,于是坏口碑也有堂皇的美名:艺术家的作品总是会被人误解的。

       齐乐山上的是军校,和艺术不沾边儿,平生写字最多的时候是在部队里发电报。一张条子,一句话,交代越明白越好,和电影评论不是一个路数。一部电影拍得怎么样,那些叫慕容或者残雪的评论家笔杆子一晃,跟请了仙儿似的,能从情节安排人物塑造说到演员的手指头。但这个活要是让齐乐山去干,他最多憋出六个字儿:我看着挺好的。他跟夜莺一块儿上电影院,看过不少回,每回看完了都这么说。动画片挺好的。柳浪什么莺?那个也挺好的。哎那个刀仙的故事特别有意思,这帮拍电影的真厉害。也就侠中侠吧,不是那么精彩,不知道导演究竟想的些什么——这男主角怎么一部换一个相好的?

       报纸副刊影人访谈分栏,还真有记者问过这个问题。导演郑千里的答复是:戏外的原因呢,是女主演不得不换人,所以带来一个全新的角色,但是换人啊,也并不影响电影内部的逻辑,因为这其实也是出于剧情的需要。齐乐山品了品,没品出来。侠中侠第二部想尽了一切办法让男主角换个人爱,可他还是觉得一开始那个小姑娘挺好的,不明白她怎么就非走不可。这导演说话等于没说,白白浪费了两行字,可见这剧情需要是个十足的好词,往人面前一放,就能解释故事里一切没道理的事。

       人能活在故事里就好了,至少一切都还有个交代。现实却不尽然。

       齐乐山在一生里有很多次想把话说明白。特别想,但是连说也说不出来。很多次是故交兄弟一个一个战死。他整理遗物,抚恤金,去送,在痛哭声中站稳,低着头做一个打不还手的人。最后一次是长官牺牲在缅甸。在战场上,每天死去的人太多,没有第一个,没有最后一个,也没有人来怨他。他摘下肩章,放走了他的白马。

       远征军反攻的捷报登在时事头版,从滇西到川北,漫卷整个西南。阵亡通知书占不满一张桌面。只在方寸之间,一瓶花枝的阴影下面。夜莺手指很细,捏紧了,肩头也跟着发抖,眼泪一直落,一滴连着一滴,却静得惊人。窗外的日光水雾一样在山间洇着,她慢慢地问,父亲怎么会死的呢?不是都在说,前线打了胜仗的吗。声音和眼泪是一样轻,没有放进任何叫他难为的分量。

       齐乐山却还是说不出话来。鞭炮声隐隐约约,很远,像是在坡路的底下,这个不合宜的时候听见,显得特别响。人人都盼着打胜仗,盼得久了,容易把别的事儿忘掉。战争无论如何都会使人死去,胜利也并不能驱散死亡。远征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师负责断后,物资来得最晚,给得最少,扫荡永远甩不掉,死了的人和没死的人一样闭不上眼睛。但是支援在血流干之前等到了,美国人的C47从驼峰山口飞过珠穆朗玛,远征军在半个月里就打通了胡康河谷,第二轮作战在后方的司令部里叫做缅北反攻,在阵前它叫做复仇。如果这是一部战争电影、一个历史故事,像叶长官这样的人物,绝不该在这一幕退场,该有他一个死而无憾的交代。

       可惜这不是。既不是电影,也不是故事。侠中侠拍得莫名其妙,大不了续集换个人来导。活着的人,只是活着,就会无缘无故被安排得不是地方。没有剧情需要之类的话好讲。

       夜莺到上海那天还穿着很素的衣服,那种布衫的蓝和徽章上的青天不大一样,像是没有哭出过声音的泪水染成的,有种矜持的哀愁。上海这个地方不适合久留,齐乐山一出站就看得出来。这里的人目光和霓虹一样狞亮,会把她干净的脸看伤。

       起先他们投宿旅店,住了三天,等一条去香港的渡轮开船,后来三天变成一个星期。过了这一个星期,船依然走不了。齐乐山开始想其它出境的路子,找得到,不难记熟,然而那一年是一九四三,从欧美到南洋,早已没有一片海面无风无浪。

       船终于启航的那天,本来要走的人并没有出现在码头上。

       他们把行李搬进一间房。租下来的,位置很好,到梅丽莎歌舞厅去,窄路要比大路多,要先走完所有的石板,再绕过一道徘徊的弯,才会看到这座城市在夜间发作的,病热般烫手的繁荣。夜莺就在那个舞厅登台唱歌。所有的目光都看在她的脸上,看见她吻过每一个音符的嘴唇,看见她漂亮。齐乐山出没台下,守在门外,等着她卸掉妆容、仰起脸来冲他说:走呀。他就帮她把假发和大人一样的漂亮藏起来,去买点心,看深夜的电影,从汽车跟不进、车夫也认不清的小路走回家去,头顶不再有酒楼的灯板,也远离了百货公司的招牌,不被任何人追上。只在最后一个巷口有面馆,一转身那么大,卖汤细面,热气拢着一盏昏沉的灯,从门帘缝里冒出光来。上海滩最静谧的烟火围在一行屋檐下面。

       屋里的东西并不太多。旧家具昏沉沉的,都很老了,各自堆在自己的影子里,对谁住了进来漠不关心。齐乐山和夜莺只有两件行李,安置起来,用掉的时间却很长。电灯得修一下,地也还没擦,桌布褶皱里的霉斑和阴影长到了一起,去不掉了,只能重新做一个。立柜倒是没有长出蘑菇,但闻起来不太好,一时放不进东西。齐乐山把它掏空,搬到窗边敞开了晒,从里面掏出的杂志有厚厚一垛,文艺报纸掺夹其中,都被叠过两折,折痕已经磨破,皱开短短的毛边。有的字儿就这么不见了,读起来要用猜。夜莺瞄见一方叫做星岛传音的字栏,蹲在边上看,从茶渍和墨团里挑出一个又一个新鲜的词:榴莲,椰子,芒果,番石榴。散文里说,马来西亚的香蕉树就像乔木一样高大。散文里还说,在南洋,天气总是很热,那里的姑娘把头发挽起来,在里面别一枝柚子叶,就有凉爽的清香。想必这屋子的住客里曾有一位作家,一位青年学生,或一位文艺爱好者。灶披间有多么混乱就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了。

       只得吃了好些天的面摊。楼与楼间在日暮后显得更深,仿佛辉煌灯火把全上海的影子都从大路上赶了进来。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也可能是老太太眼花的缘故,汤的味道不是太过于咸就是很淡。然而这些锅和碗一直在这里,在只有一个摊那么大的角落,比南京路上的百货公司还要长久。齐乐山讲,这你就有所不知,这位老夫人啊,是壮士的母亲,大儿子民国十五年参加过北伐,老二呢也不遑多让,上海保卫战时守过四行仓库,街坊邻居不忍心看她一把年纪了没人管,就照顾一下生意,再咸的面也会来吃。夜莺听完,偏了偏头,好像看着什么地方。她念书的时候,心里想着事儿的模样就是这样:“那她一定很难过啊。”说的这句话里含着悲哀,几乎是她念出来的,像一句伤心的诗。齐乐山只好立刻地招认:“不是,你别啊,这就是我编的,你看我是不是都没跟她老人家说过话。”

       人老了没什么话讲,就是老了,一碗水浇进面里,足以搅和余生。不做这个,也已经没有别的事可做,煮面,熬汤,卖一碗给折火柴盒到深夜的人、给早报排活字的人。这些人不来吃面,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吃饱。在一天中最清冷的时刻,汤锅里腾起热雾、人和人互相养活,并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

       “那你怎么编得这么像啊……”夜莺松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很灵,能让人听到每一种心情透出来的样子,跟她一起开心或者难过:“我都想哭了,还以为你说真的。”

       齐乐山没有再接。所有编得像的故事里,都有一部分是真的。

       一九四三年的上海容下了很多人。北方人,南方人,洋人。要命的人,谋生的人,活得很好的人。还有活不下去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外地人。在这里,出生和死去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齐乐山心里想。那也没道理容不下一个想唱歌的人。

       夜莺刚到上海,起初唱得很忙。渐渐红起来了,等她的客人和来听沪上明珠的一样多,这时候反而不该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道理。但歌舞厅似乎觉得不够,示意她对某些客人可以做出让步,这是卖唱可以制造的最大营收。然后就会接着说:何况也得为自己想想吧。在这么乱的世道里,住洋楼,买首饰,出门乘气派的车,过点儿因为男人和别的女人而委屈到无聊的日子,怎么不算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安宁。然而并没人听说过她收下哪个老板的条子,夜莺只是来了,唱歌,唱完又走了,走之前会换掉长裙、摘下在台上戴的那些珠宝,看不出有丝毫的舍不得。张碧玉也在这化妆间里坐,眼瞧她出门,淡笑了一声:小妹妹家里怕是不简单。说完便不再说。平日听她话的就追着问起来,不会吧,姐姐怎么看出来的?

       碧玉说,平静呀。只说这一个词,让人听得不明白了,才慢悠悠地讲开:“如果是经的事情多,看淡了,那她看首饰,看新衣裳,眼睛也该是凉的。这小姑娘呢,既不凉,也不热,说明人家打小养出来的,是早都见惯了。”

       听着很有几分道理。“那她还来这儿唱歌,是不是家里已经落魄了呀?”有人想这么听,也就这么问着。得的回答倒是很凉:“怎么会?那她眼神就该是苦的了。”

       不久她们又发现齐乐山。一旦注意起夜莺来,也就不难发现有这么个人在。那些当老板的进化妆间去要夜莺,都是他来平事儿,还没开始喊人,这个侍应就已经到跟前了。他好像也总是跟夜莺一起来、跟夜莺一起走的,于是故事合理地编完:估计是谁家的小姐跟下人跑了吧。

       编得不太对,又好像还有点儿对。将领的副官和家里的佣人当然不能算同一种职务,履行长官的嘱托和带小姑娘私奔也有本质上的区别,但从结果来看,又很不巧地没有什么不同:这两个人住在一间不那么新的上海民居里,不透露来历和行踪,除去对方便没有更信任的人,并且情愿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却又在相依为命的同时感到互相亏欠。道理如此,有时会讲出不同的故事,正如不同的故事也可能讲出同样的道理:人一旦与人彼此唯一,往往就会有这样的愧疚。

       有时齐乐山会说起北方。一月北风卷地,二月大雪封门。家里的房子太老,挡不住风,人和地瓜一起缩在炕上冻硬,离开家之后反而不习惯暖和,跟着部队辗转东南、西南、滇南以南,离山海关越来越远,再也没有会下雪的地方。很多年过去了,齐乐山没有忘记的很多人也都已经死去,死于枪和刺刀,炮弹裂片,饥饿,伤口感染,丛林中的毒虫,总之,没有一个人死在电影似的好故事里,也没有人再提起。齐乐山本来想,他应该也只会有这一种结局,死在战场,没人记着,也没让任何人难过。如果这个故事还有一些慈悲,应该有雪落在他的身上。

       然而他没有。还没有死,也还没有回到下雪的地方。上海的年终有另一种冷,与门窗的内外无关,像是湿漉漉的影子,会从一切尚存阴翳的事物中渗出来,入夜时淌成一片。齐乐山在炉中生火,把房间的影子推到火光外面。夜莺在旁边,坐在一只凳上剥橘子,跟他在窸窣的燃烧声里说话,说起今天的价钱,说起这地方的橘子好像没有自己的模样,上一家卖宜昌的蜜橘,下一家又卖南平的芦柑。齐乐山就说起他很多年前生活的地方,那里的橘子只有一种,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拉过去的。关外的冬天冷得生疼,梨子都在窖里冻住,年前的集上也不会见到什么水果,基本上只有两样,一样是橘子,一样是苹果。

       夜莺吃到个甜的,掰一半放齐乐山手上,问那这两样他更喜欢哪个。她没去过那么北的地方,好奇这些事的样子也像放下一瓣橘子,轻巧而甜,晃着一道小弯。齐乐山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什么吃什么,不挑,非要他选一个出来:那应该还是橘子吧。出于一种很朴实的想法,他相信橘子比苹果更好。苹果坏了都是从里面开始,外面还是红亮的,看不出来,吃了才发现就晚了。橘子不这样,虽然也会坏,但是从外面开始,哪里发了霉,有没有进虫子,皮上就能看得出来:“它不会骗你的。”

       你不是也喜欢橘子吗?齐乐山握着手里那一半,一瓣一瓣吃下去。颜色很暖和、甜而且凉的水果,仔细分说在一个炉火边上的夜晚,两个人也能坐上很久。这是他和夜莺在上海过的第一个冬天。

       民国三十三年就在这个冬天里来。歌舞厅跟新历的元日厮混过了,除夕之前就静静歇下去,轮到酒楼老字号和食品铺子忙起来。百货公司仍是人多,热闹,看不出是否比平时更甚。夜莺带齐乐山去选衣服,拿两个纹样的马甲在他身上比量,有一会儿的时间,仿佛远远地看见了张碧玉,在金店的柜前选镯子,没穿那身锦亮旗袍,但她个子高挑,站得雍容又稳当,人潮攘攘中反而更容易看到她。齐乐山站正了让夜莺比着,好一会儿还没有挑出来,看出她样子不对,问怎么了:不至于吧,我穿这个有这么难看吗?她才笑一下,放下颜色深的那个,拿另一件结钱。齐乐山配合得诚恳,说这件好,你不是有身颜色差不多的裙子吗,好看——怎么了啊?

       售货员包衣服,裁纸绕绳做得利索,包完了递过来,又去接下一件了。这是个旧历的年,能让裁缝把剪刀都铰烫,人在要过新年的时候都盼愿一个新的样子,不让那些旧了的认出自己来。夜莺捻着那截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短绳,走出衣店,走过人群、走过很多也不知究竟要不要去的地方,才紧了紧围巾,说出话来,像是出来面对一个不该在人前相见的人:“我刚才看到碧玉姐了,一眼就看到了。感觉有一点怕。”

       “她?怎么回事,她找过你麻烦?”

       夜莺摇摇头。“我是怕她认出我。”她说,声音和脸都有一半藏在围巾底下,闷闷地往外冒着:“我能认出她来。万一有一天别人也能认出我。”然后没有再往下说。

       被认出来会有麻烦的人,大体上可分为两种,一种杀过人,一种欠了债。有一个让人不得不追拿的理由,逃亡的故事才能写下去。齐乐山就杀过很多人,上过战场,又没留到最后,欠他的军装和故乡一个有始有终,做落幕时被缉拿的那种角色再适合不过。他却不是在躲的那一个。一个女孩子在夜里唱歌,要用上妆粉、眉笔、口红和假发,改写她的名字,藏起她本来的样子,好像这是什么比杀人和欠债更危险的事,理当有人认出她来,随时向她讨要些什么。

       “认不出来,真的,别人看肯定一点儿也不像,”齐乐山拿过那包衣服,模样很认真地对她端详一遍,“你现在是一个样,打扮了是一个样,画报上画的那个又是一个样。哪个跟哪个都不太像。”说得夜莺有了点信服的样子:“你不能是在哄我吧?”

       不能哄你,这事儿肯定不能。齐乐山夹着纸包站正,语气近乎是在向长官做保证了:“人家画的那个又高又漂亮的,你看你才这么一点儿。哎,不是,我不是说你不好看啊,我是说你长得像小孩儿——”

       说是这么说,但也不见得真是这样。孩子总是会被父母说得很小,齐乐山早在长官那里就吃过了这个亏。他就这一个女儿,很宝贝,爱拿着小时候的相片看,说我家闺女在老家念书呢,过两年再接出来。久而久之齐乐山也听习惯了,长官揣着的相片没换过,他以为的夜莺就也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上火车站去接人,眼光还在往大人膝盖底下的那些小孩儿里找,找不着。布裙子短衣衫的姑娘在跟前停了半天,见他毫无反应,只好对这满火车站唯一一个穿军装的人问:“我爸爸是不是让你来接我啊?”

       这是个严重的失误,症结不在于她讲完之后长官大笑了好久。齐乐山是个尽责的副官,又正又直,有如一根光溜的好木头,然而他见夜莺的第一面就被抓住了,算不上什么把柄,但是刚好让他在这对父女面前站军姿会有些窘迫,从此不得不做出弥补,为了一些他自己也还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一而再地答应下许多事来,休假日要陪她出门,逛整天的书店去找一本歌谱,有空要给她讲讲那些他见过、而她只在报纸上见过的人,要答应她不让长官老是去冒险,要答应她活着回来——其中的一些他做到了,另一些他没有。

       他的长官在临终时说,“帮我照顾我的女儿”,齐副官的故事就这么定了调子。他扮演的角色既像是有点儿年纪的兄长,又仿佛过于年轻的父亲,愿望只要夜莺能平安、自在、过得好。齐乐山本就是这样希望的,甘愿放下身上的所有角色来演好这一个,唯一的一个,那些来不及告白的话就全都折兑进他的使命里,不必再说了。这不是郑千里导的那些电影,里面的角色总有肉麻的台词可说,总有相互爱上的办法。

       人物和场景至少要有一个会说话,这是剧情片能拍下去的最基本需求,现实则是并没有一台摄像机随时放在旁边,也没有可以为人代言的场景,没说出来的话就会成为再也不会发生的故事。齐乐山和夜莺住在同一道屋檐下,过完了一个春节、一个清明、一个端午、中秋和又一个春节,上海的冬天依然不下雪,橘子仍是冰糖一样,又凉又甜,细分在炉火摇晃的长夜里,听着这两个人随便说些什么。歌唱花魁的决赛在二月十五,正月初三,夜莺要从一件红裙子和一件白裙子之间选,问到时候穿哪一身好看,不许说都好看。然而都好看是实话,不让齐乐山说实话,他也说不出假话来,干脆就都换上看看。夜莺进屋去,关了门,门外就听见她叫了一声,接着地上传来闷响。发生得很突然。齐乐山拽开门,这是他仅有的一回闯进屋,且不是为了扫地。

       屋里一片深黑,灯坏了,夜莺被矮凳绊到腿,跌了一下,好在没摔出什么毛病来,折腾完一圈,只有灯还修不好,划着洋火琢磨一阵,怎么也得等天亮再说。睡一觉就好了,齐乐山说。夜莺声音绷得直直的,回了他一声,哦。让齐乐山听出了怕黑的声音。平日走夜路都是两人一起走,她能说能笑,轻巧的风旋绕着她的脚步转圈。眼前这个棉被的轮廓则是动也不动,好像已经僵掉了,是只被夜幕压住的鸟。齐乐山摸过来那个凳子,坐了:“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夜莺听起来像在没办法地笑:可我现在睡不着呀。

       睡不着总得想想办法。那就想想办法,齐乐山想,想来想去:“我给你讲个……三只小猪的故事?” 

       睡是没睡着,倒的确把夜莺给逗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于是齐乐山又另想,讲小猫和小猴的故事,这总不算哄小孩儿吧。“那不就是《渔光曲》了么。”齐乐山相信她正在眨眼睛,她说:“电影还是我们一块儿看的呢。”他就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讲大人的故事她要难过,不难过的故事又像哄小孩:“你看那么多书,要不然你给我讲一个吧。”

       夜莺嗯着一声,在琢磨什么的样子,还换了个姿势,被窝的轮廓似乎柔顺了起来,浓云一样把她托稳。她就这样在暗室中讲一个夜莺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国王,他生了病,就要死了,临死之前想再次听到夜莺的歌声,一只夜莺就给他歌唱。国王活了下来,许诺他所拥有的一切,希望夜莺能够留下。这个故事的结尾是一道婉转的轻声:您的小小的歌鸟,现在要远行了。

        齐乐山坐在这个故事里,一只板凳上,没有出声,也没有动。膝头忽然暖了一下,被一只手碰着,是夜莺在问他睡着了吗。别硬撑呀,腰要疼的,累了就躺下。齐乐山听见她这样说,没有说要他回去,也没有说就在这里,只是说躺下,黑暗里看不清她的眼睛,触着膝头的指尖显得温热非常。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这样的场景,有发生任何事的可能。

       他想说点儿什么。

       他说的是:没睡,我就是在想,夜莺会去哪里呢。

       夜莺想过去很多地方,有木棉花的广州,唐三藏去过的西域,水波温柔的康桥,还有巴黎。读书的时候,报纸杂志上那么多留学欧美的作家,写诗歌,写游记,都说巴黎是浪漫的地方。后来到了文艺不要浪漫的时候,评论家又说,诞生大革命的巴黎是进步的城市。似乎那里怎么都好,让人很想去看一看。还想看南洋的蕉风椰雨,看北方的河冻成一条路,人和马留下脚印,风在发光的冰面上留下雪纹。但她去不了,那些地方一年复一年地插上了万字旗和红太阳,有齐乐山和她一起也去不了。这个世界很大,可以打仗的地方太多了。一九四五年春节,夜莺捏紧了一个饺子对它许愿,战争结束吧,她想去冬天会下雪的地方,看一座结实的房子怎么在春天盖起来。

       每一个饺子都捏得很圆满,很可爱。以前过年有厨子管这个,在哪儿过年都能吃到饺子,现在是夜莺和齐乐山自己包,一张面片擀好,接过来,馅儿就放上去,裹好了在案板上放稳当,码成坐一圈的样子,今年比去年熟练,有谁也不用多赶一点儿的默契。热雾在揭开锅之后滚滚升腾,光阴一般浓郁、不肯散去、散去又了无痕迹,像是一锅饺子捞了起来,他们就会和卖汤面的老太太一样老。

       看起来是个好结局,只可惜这既不是电影,也不是故事。

       齐乐山在一生里有很多次想把话说明白。特别想,但是连说也说不出来。世上的人和事总被安排得不是地方,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明刺刀和丛林都会杀人,熬过危难的人会死在胜利的路上。他也给不了自己交代,他的故乡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年日本的满洲。这不是故事,它就发生在地上,没法用“在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也不会因“剧情需要”便如愿地结束,齐乐山却只能像是在听故事、在看一张银幕,不得不接受发生了的一切,无法挽回任何一个人的死。

       他也无法理解,在那些讲夜莺的故事里,为什么总是要有荆棘。

       夜莺说过她想要去很多地方。她被捉住的时候哪儿也去不了。绳索捆缚着她,缠绕在她清白的身上,红得浓郁而黏稠,像是荆棘淋透了血。事情就那么发生了,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能挽回。就像齐乐山一生中没能明白的一切,就像电影在银幕上放完,结束了,观众应该起身离场。

       齐乐山让门在身后合上,抽刀出鞘,走进了这个故事里。

       是一九四五年二月十五日的晚上,正月初三,过年买的点心还没有吃完,两个房客在这一天走出了上海的屋檐下,从此再也不会回来。早报排了轰动全城的三老命案,卖到脱销,印了又印,煮面的汤锅仍在日复一日地煎熬。法国医生引渡回国,德国总理在地堡自杀,苏联红军开赴东北,日本天皇投降,国共双方就接收东北问题展开交锋,三老案凶手不日正法。半年过去了,报纸上的今日从不缺新鲜事,明日只会更新鲜,而旧了的都会被忘掉,除非它带着人命的腥气,日日夜夜血流不止,才可以变成故事。

       齐乐山坐在这个故事里,牢房的一个角落,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在等死。等一颗早该打中他的子弹,让真相和他一起彻底消失。铁窗亮起来是一个白天,窗外暗下去是今天他还没死。脚步声、开门声、铁链声,应该是狱卒带死囚上刑场。然而他被叫了一声,这个人不是狱卒,是海兆丰,不许他问,只让他走,让他到了地方要配合听话。

       三老案剧本讨论会,就在凶手本人面前,开在命案发生的地方。一帮拍电影的拿着案卷,要编一个足够好的故事,好到能赚个盆满钵满,好到能让这几个走投无路的人扬名立万。观众喜欢拳头,那就安排上枪战和肉搏,观众要看激情,那就再加上最美的女人。齐乐山坐在长桌的末端,连连称是,实在精彩。拍一部经典的郑式武打爱情片,这里的一切大概都会像侠中侠电影那样被人忘掉。只有一个记者在反复地说,要把真相挖出来。这人叫李家辉,也叫慕容残雪,他每说一会儿话,都在让齐乐山看守着的那个夜晚松动一点。它太沉重了,会把夜莺压住,让她在远方不得安眠。

       他上的是军校,牵的是马,用的是刀和枪,让他请仙儿都请不来笔仙,平生码字最多的时候是发电报,和搞创作没有什么关联。但他擅长把话说得很真。所有编得足够好的故事里,都有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真的,另一部分像是真的。有的人编故事,对着摆在眼前的真事儿,也未必能找得好说话的方法。而齐乐山恰好知道。最真的话就是不说清楚,因为真事都会让人说不清楚。正如他一生中那许多次的说也说不出来。

    现在摄影机就摆在一旁。楼下的音乐声,脚步声,交谈声,离那天晚上的夜莺越来越近。必须要写下去了。齐乐山拆着手上的锁,在编一个故事,一个连最想知道真相的人也甘愿接受的、能让她余生安稳的故事。她会平安、自在、过得好,做一切她想做的事,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去看教堂和梧桐,看那些乔木一样高大的香蕉树,雨天不会受冻,晴天里往耳边别一枝清香的叶子,白天和黑夜都不被过往惊扰。如果还要一条命才够,那就让这个故事的血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流干。

     锁簧弹开了,清响干脆利落,像是一声允诺。齐乐山挣开镣铐,在同一个地方又一次走进了故事里,一瞬之间闻到了橘子的香气。这就足够了。橘子是最好的水果,这一定是个不会骗人的好故事。

     而齐乐山在这个故事里,不必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完。


鎏钺

2024年阅读书目及简短书评

1. 《追忆似水年华:女囚》

马赛尔·普鲁斯特

读到这儿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到所谓意识流碎片化联想写法了,甚至感觉大段大段的叙述还挺工整的……不知道算是我习惯了还是普鲁斯特的思绪也有所收敛具象。读到这里也算是懂了为什么前面花了这么大笔墨写奥黛特和斯万先生“摆弄卡特兰花”的轶闻,还有马赛尔自己之前对盖尔芒特夫人非常虚无缥缈的追求……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呼之欲出了,我甚至感觉普鲁斯特一开始想写自己从小到大的种种故事都是为了合理化引出他和他的小阿尔贝蒂娜直接的纠缠。挺震撼我的一点是这种囚徒处境竟然还能被普鲁斯特写得这么文邹邹甚至可以说是可爱…………解构一下剧情这不其实就等同于......

1. 《追忆似水年华:女囚》

马赛尔·普鲁斯特

读到这儿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到所谓意识流碎片化联想写法了,甚至感觉大段大段的叙述还挺工整的……不知道算是我习惯了还是普鲁斯特的思绪也有所收敛具象。读到这里也算是懂了为什么前面花了这么大笔墨写奥黛特和斯万先生“摆弄卡特兰花”的轶闻,还有马赛尔自己之前对盖尔芒特夫人非常虚无缥缈的追求……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呼之欲出了,我甚至感觉普鲁斯特一开始想写自己从小到大的种种故事都是为了合理化引出他和他的小阿尔贝蒂娜直接的纠缠。挺震撼我的一点是这种囚徒处境竟然还能被普鲁斯特写得这么文邹邹甚至可以说是可爱…………解构一下剧情这不其实就等同于美剧《汉尼拔》里汉尼拔软禁阿比盖尔以及米丽安·拉斯……一想到要是以汉尼拔自己的视角写他的故事,可能也会有如同普鲁斯特般的细腻敏感和平易近人的脆弱感,我就愈发感到普鲁斯特神秘了起来…………



2. 《都柏林人》

詹姆斯·乔伊斯

没想到《都柏林人》居然是这么乖巧的一本书……非常符合我对湿冷而又充满孢子一般的灵气的爱尔兰人的刻板印象………



3. 《玫瑰的名字》

翁贝托·埃科

之前只看过他的小品文合集,掉了很多书袋,有的时候还会有些类似于火星文一样的插科打诨。我还蛮喜欢他掉书袋的,今年看了一下这本,非常之酣畅淋漓。节奏把控得十分得体,虽然中世纪和宗教我是一个都不懂,但是大概的意境是体会到了,要我锐评那甚至可以和《我是红》来放一起看分个伯仲。



4. 《布拉格公墓》

翁贝托·埃科

等等,好像我是先看的《布拉格公墓》后来才看的《玫瑰的名字》……两本书的叙事风格差异非常大,时代感很强,我甚至有种他每次写小说都是在写历史同人的感觉。同样掉了很多书袋,但是看得很开心。借着主人公的脚步把当时欧罗巴一圈儿的名人全都拜访了个遍,很有参与感……



5. 《戴面具的日子》

卡洛斯·富恩特斯

非常之南方哥特……比马尔克斯浓度更高的南美spirit ecstasy境界。我看完后还做笔记写了个“包袱”,主要是因为后面几篇小说太过侧重描绘那种类似于密教涅槃的奇异场景而浅化了一些内容,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没看懂。整体上还是能看出来一些对于我自己定义的“北方哥特”的借鉴和模仿,爱伦坡、卡夫卡等等的影子都能找到。



6. 《巴黎伦敦落魄记》

乔治·奥威尔

我以前一直觉得1984和动物农场是基于理论假设和推演的基础上进行了少部分艺术加工的作品,比起小说更像是教科书。但是后来看了向加泰罗尼亚致敬和这本,以及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感觉他那两本小说书用那样的写法,其实是故意的。经历底层生活不是最难能可贵的,但是我最佩服的是他经历了之后还在辩证地追根溯源,理解并解释,而不是基于自己的价值观直接就强行定义某种行为在自己现行价值观体系下的错误。如果觉得社会有问题,那就请去真正了解清楚到底是什么问题,原因有什么,我能不能解决,我能不能帮助到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或组织,而不是在那里天天叫嚣着要去所谓的月亮更圆的地方或者在网上抱怨,这跟无赖有什么区别。道阻且长。



7. 《龙彦之国绮谭集》

涩泽龙彦

咋说……有时候看到他不费劲心思的时候随手写下的东西,我还挺能理解他为啥会在《三岛由纪夫追记》有那样的语气的。就,拼命努力还比不过天赋型选手的痛,又有谁不懂呢……还行,他这种写作的语气就像是在和他开睡衣派对一样,也蛮有趣的,,但是,,,能不能不要再让中年老东亚直男写自己的性幻想经历了……………………



8. 《怪奇人物博物馆:妖人奇人馆》

涩泽龙彦

整体取材很像博尔赫斯的《恶棍列传》,他自己也说了这本里的文章都是写在杂志上的,所以用语通俗了一点。不过我立马想到博尔赫斯好像也说过恶棍列传是发表在报纸上的,怎么这用语就还能这么干练又传神呢…………



9. 《李贺诗》

李贺

感觉到今天应该会是那种亚比教主……真这样了有朋友可能倒也不会郁郁寡欢这么早就离世了……



10. 《楞严经》

没有感受到一看楞严之后再不读世间万本书。还行,这次看经书没痛哭流涕,也没很强烈地感到自己是个见不得太阳的夜叉,算是挺过来了。我感到特别有意思的一点是在这样一本尝试去包罗万象的答案之书里,阿难一开始被绊住的劫竟然是美色,这是否有些过于夸大色欲的可怕了……还是说我这种过分矮化爱情色欲的行为实际上也是一种被困在爱欲里的表现…………



11. The Melancholy of Resistance

László Krasznahorkai

拖了好久终于看完了。我都有些忘了之前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把他的别的书看完的了,印象中总感觉当时看书的时候心情非常之抑郁。现在白天每天都太累了,晚上看到其中永无止尽的死城政斗总有一种焦心的感觉。不是说克老写的不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写得太好我才有这种感觉,感觉再在这样窒息的匈牙利死城里待下去我会喘不过气。



12. 《西游记》

倒是觉得可以不用太执着于解读里面的政治黑暗面。多体会一下悟空的“圆寂”的心灵之旅。可能有人觉得孙悟空最后是向权威妥协了吧,但我感觉吴承恩还是寄托了一点美好的愿景的,至少是对于孙悟空本人的修行和对于一个人能达到的最高的参悟的境界。



13. 《红楼梦》

只看了程乙本的前八十回。



14. 《三国演义》

四大名著就差水浒传没翻过了,之前也尝试看了一点,结果林冲给我气厥过去了现在还不敢继续往下看,等我修为再到位一点可能就不怕看到这种剧情了……三国演义感觉没啥好锐评的,就是看完了以后有一点理解为什么日本人会有吕布崇拜了。



爱上曹丕的1805种方式

多情的人不必等到花谢才落泪

这冠剑之所以如此奇丽,因为那是从“临终的眼”里映现出来的幻影。

《曹丕〈大墙上蒿行〉题旨论析》是王朝华于2008年发表的论文,许多同好都分享过,但以这篇文章的价值来说,我们重温多少次都是不过分的。作者对余冠英先生“招隐”的解读进行了驳论,从“隐约”一词的追本溯源开始,分析《大墙上蒿行》的本质是一首游宴诗,其主题正是对于人生的短暂困苦的忧思。

原文摘录如下:

这样的行乐仿佛是在死亡的阴影中跳舞,闪现出奇诡的光辉。这是脆弱的、终究不免一死的人对物质世界的留恋和赞叹。这冠剑之所以如此奇丽,因为那是从“临终的眼”里映现出来的幻影。

也许正是在游宴欢会之际,更容易触动忧...

这冠剑之所以如此奇丽,因为那是从“临终的眼”里映现出来的幻影。

《曹丕〈大墙上蒿行〉题旨论析》是王朝华于2008年发表的论文,许多同好都分享过,但以这篇文章的价值来说,我们重温多少次都是不过分的。作者对余冠英先生“招隐”的解读进行了驳论,从“隐约”一词的追本溯源开始,分析《大墙上蒿行》的本质是一首游宴诗,其主题正是对于人生的短暂困苦的忧思。

原文摘录如下:

这样的行乐仿佛是在死亡的阴影中跳舞,闪现出奇诡的光辉。这是脆弱的、终究不免一死的人对物质世界的留恋和赞叹。这冠剑之所以如此奇丽,因为那是从“临终的眼”里映现出来的幻影。

也许正是在游宴欢会之际,更容易触动忧思,更能使人深切地感受到人生的无常与欢会的难得。于是“对酒当歌”之际,便油然而生“人生几何”的感叹。其实这转眼间就散去宴会,岂不正是无常人生的缩影?转眼之间,曲终人散,一切复归于沉寂,那片时的欢乐,反而更映照出人生虚幻无聊的面影。

在有关快乐的陈述中,可以读出悲伤的意味,那归根结底是因为欢乐中原本潜伏着忧伤,就好比盛开的花朵隐含着凋谢的消息。所以多情的人不必等到花谢才落泪,一树的繁花也能教人凄然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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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绮

曹荀十题

1.屏风

荀令君更衣不是谁都能看的。曹某人也不行,令君如是说。

曹操命人加急打了个屏风送过去,于是多了个夜里窥伺屏风的人。

荀令君不解,当晚把屏风还给曹操,曹操在被子里笑得更开心了。

2.衣香

据说曹操每次出征前,将所有衣物交由荀令君打理,待出征归来,衣物仍有余香。

荀攸:“?留香持久,久到离谱?”

荀彧:“啊,其实和香料没关系。”

曹操:“也和衣服没关系。”

3.身后

荀彧问身后事,曹操不答。

荀彧又问妻子家人,曹操不答。

荀彧又问明天吃什么,曹操说没饭吃了。

4.醉酒

令君说自己喝酒从来点到为止,不曾出格。

曹操说自己饮酒从不拘束,越喝越严肃,整顿衣裳起敛容。...

1.屏风

荀令君更衣不是谁都能看的。曹某人也不行,令君如是说。

曹操命人加急打了个屏风送过去,于是多了个夜里窥伺屏风的人。

荀令君不解,当晚把屏风还给曹操,曹操在被子里笑得更开心了。

2.衣香

据说曹操每次出征前,将所有衣物交由荀令君打理,待出征归来,衣物仍有余香。

荀攸:“?留香持久,久到离谱?”

荀彧:“啊,其实和香料没关系。”

曹操:“也和衣服没关系。”

3.身后

荀彧问身后事,曹操不答。

荀彧又问妻子家人,曹操不答。

荀彧又问明天吃什么,曹操说没饭吃了。

4.醉酒

令君说自己喝酒从来点到为止,不曾出格。

曹操说自己饮酒从不拘束,越喝越严肃,整顿衣裳起敛容。

第二日酒醒,两人在床底找到缠在一起的腰带。

5.开会

荀攸:“干不了。”

郭嘉:“有门路。”

荀彧:“庆功宴。散会。”

曹操:?

6.忘川

郭嘉问曹操,明公是否全身而退?

曹操只说忘了。

郭嘉又问曹操,明公是否统一天下?

曹操说忘了。

郭嘉又问曹操,荀令君风姿如旧否?

曹操问孟婆多要了一碗汤。


暂时写这么多!憋不出来了

7.薄雾

曹操这样抱着他只觉得不真实,像是一团随时要飘走的云气。

梦里云水环绕,天色沉沉似是要下雨,曹操远远瞧见薄雾飘来,一人正斜斜卧着那云雾。

“文若!文若!”

那人不应。

“仙人!睁眼看看我!”

那人还不应。曹操吓坏了,捡了好几块美玉丢过去,仙人直直从云端掉了下来,被曹操接住。

……

“主公…你昨晚梦游把我的香炉打碎了。”

“再给你买新的。”

“昨晚还…”荀彧欲言又止,没再多说什么,红着脖子上了朝,心想以后还是别一起睡了。

8.夜光杯

曹操每次打完仗回来都能收缴一堆宝贝,发簪钗环送到后宫,金刀银刀送给将士,其余让给文臣,挑剩下的留给自己。

曹操抱着个小箱子,让荀彧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荀彧挑走了一个最小的白玉杯。

“这么小的杯子,要怎么用?”

“主公需夜里来,方能知晓。”

9.氓之蚩蚩

第一次秋收,曹操和荀彧走上城墙,看枫叶片片吹落,百姓刈麦。

二人并肩在城墙饮酒,曹操突然抓住他的手。

“我们还没喝过合卺酒。”

“将子无怒,秋以为……啊。”荀彧笑笑,心想这曹孟德还蛮会套路人的。

“匪我贸丝,来即我谋。”

10.落水

曹操头风频繁时,会把头插入水盆中,以此缓解疼痛。

荀彧的小院有一处池塘,某天夜里曹操头风发作,直接跳进水池中,吓得荀彧也跟着跳进去捞人。

翌日清晨,曹操再次来到水池边,回忆昨夜见到种种景象,却只见池塘里几朵莲花,压根不见鱼影。

“主公是在寻鱼吗?鱼已经上钩了。”

曹操定然。

此后头风很少犯了。

(呃呃呃呃死烂梗啊终于让我写完了)



芋芋芋芋头

我眼中的徐均朔

//这不是同人文,只是我自己写给自己看的小东西

  

Summary:我19年的时候真的觉得徐均朔是无所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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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年的时候真的觉得徐均朔是无所不能的。

他成绩好,专业第一保了研;暑假来参加节目啥也没耽误,既旅了游又拿下首席;不仅和每个人都能玩到一起,连跟教科书上的大前辈同吃同住也一点不害怕。(而且还搞土味,我就喜欢这种抽象的人!!)

他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想要靠近谁就迈出步伐,请教要选最厉害的人,组队有底气说“我这组一点都不比棋元哥的差”。

他认识郑棋元才不到几周,就敢在所有人面前唱出“梦醒来,我要你还在”。

虽然每次回看这个片段都...

//这不是同人文,只是我自己写给自己看的小东西

  

Summary:我19年的时候真的觉得徐均朔是无所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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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年的时候真的觉得徐均朔是无所不能的。

他成绩好,专业第一保了研;暑假来参加节目啥也没耽误,既旅了游又拿下首席;不仅和每个人都能玩到一起,连跟教科书上的大前辈同吃同住也一点不害怕。(而且还搞土味,我就喜欢这种抽象的人!!)

他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想要靠近谁就迈出步伐,请教要选最厉害的人,组队有底气说“我这组一点都不比棋元哥的差”。

他认识郑棋元才不到几周,就敢在所有人面前唱出“梦醒来,我要你还在”。

虽然每次回看这个片段都面红耳赤替他尴尬,但我是真的佩服、羡慕他的勇气。


徐均朔在我心里一向代表着一往无前,这是我的性格里曾经拥有,但后来缺失了的品质。有时候,我看向他,希望汲取他的一点能量,好像这样就能一点一点把我丢掉的东西拼回来。又有时候,我觉得他更像一个载体:我弄丢了的东西是没法回来的,但是它被完完整整地封存在徐均朔身上,这样也很好。


徐均朔是比一往无前更复杂的存在。他身上拥有一个一直让我困惑的问题:人怎么能做到毫无畏惧的同时又拥有一颗敏感的心?

在19年以前,遇见徐均朔以前的漫长岁月里,我总认为这两件事是互斥的:想得太多,能做的就少。毫不夸张地说,一颗敏感的心让我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泪。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心是一种累赘。

徐均朔让我看到不一样的可能。他也感性、爱哭、想得多,内心世界像大海,把所有感受到的吸收进去,没人知道海面下到底是怎样的暗流涌动。所以他说钝感力这个词给了他大启发。

但他没有溺下去。

他记梦、译配,做文字工作,把敏感带来的直觉和灵气用到极致,能翻译出“我要用爱情作利刃,我要能掌控生死簿”这样的句子。

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我那时还没成年,是最喜欢幻想“以后”的年纪。有时候我会想,以后等我长大了,我想成为徐均朔那样的大人:知世故而不世故,能和混乱翻腾的内心和平相处,身边环绕着很多爱,家人的、朋友的、爱人的。19年的徐均朔符合了我所有对未来的美好想象。

我理解什么是家人和朋友,却对爱人很陌生。我青春期里出现过的所有男孩都无聊透顶,没有一个让我生出“爱人”的想法。

徐均朔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为我定义“爱人”的人,那个人叫郑棋元。


我并没有特别喜欢郑棋元,他总是让我捉摸不透,但是提起徐均朔好像永远绕不开郑棋元,所以我也不讨厌他。

更确切一点,从我认识徐均朔以来,他们似乎就总是一起被提起——徐均朔郑棋元,郑棋元徐均朔——所以郑棋元成了徐均朔的一部分。我喜欢徐均朔,所以也必须得接受郑棋元,就是这样简单的逻辑。

况且他们的互动真的很甜。徐均朔看起来很开心,所以我也开心。这样说的话,我不仅不讨厌郑棋元,甚至有点喜欢他了。


徐均朔认识郑棋元的时间更早,但是真正和他熟起来是在声入人心,那个时候徐均朔还没满23岁。

这个年纪的大部分人都仍然活在迷茫中,就更显得19年的徐均朔有多珍贵。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要全部。

不仅要一帆风顺的事业,还要和大前辈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

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恋爱,我最开始对它充满了质疑。我总是很难相信郑棋元在历经千帆过后,还能像徐均朔希望的那样去爱他,但在郑棋元为徐均朔唱出“擦干眼泪,我不放开你”的那一刻,我真的相信真心换命运,哪怕就只有一刻。

我说了的,徐均朔在我看来无所不能,他想要郑棋元的爱——唯一的独特的光明正大的毫无保留的——郑棋元就给了。

怎么会有这么被上帝宠爱的人啊。我那时这么想。徐均朔的22岁浓墨重彩,意气风发,前路宽敞又明亮,他需要做的好像就是朝着那儿走,然后就能把想要的全部收入囊中。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坚信徐均朔会永远走在光明中,他也确实平稳地向未来迈进。

徐均朔和郑棋元出乎意料的稳定感情,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首《等你降落》一出,终于麻痹了磨平了我所有曾经对爱的质疑。

这是徐均朔教会我的,要勇敢,要学会相信,别怕受伤,即使是最敏感的心也没关系,这就是爱人,这就是长大,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当这样的日子被打破时,我没有一点实感。

徐均朔,碎了?这是什么意思?《大眠》又是什么?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像曾经那样频繁密集地关注徐均朔,因为疲于奔命,没有时间。

于是我紧急恶补了错过的徐均朔的所有舞台和采访,竟然感到有些惶恐,因为我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我印象里快乐的张扬的横冲直撞的19年徐均朔被刷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沉闷的处变不惊的24年徐均朔。

这不是我曾经想象过的徐均朔的未来。

随着近期信息摄入得越来越多,19年的徐均朔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存在过吗?还是说实际上19年的徐均朔才是虚假的影子,是我将心中的理想自我安插在了他身上?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搞不清。

24年的徐均朔看起来长大了、稳重了,能自己开很多巡演,也不再在采访里宣传土味梗,陪他一起喊“奥利给”的人也不在了。

他说话一如既往地言之有物、滴水不漏,歌唱技巧也更加精湛,只是偶尔,我会觉得他的眼睛没有19年亮了。

偶尔偶尔,他向大家剖析他的内心,我才知道原来即使是他,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和无法处理的情绪。敏感的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拥有它的人。

“徐均朔郑棋元(疑似)分手”没有第一时间侵蚀我,但“徐均朔好像不再无所不能了”,却立刻马上让我感到恐惧和空虚。


徐均朔无所不能,这是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事情。

世界永远在变化,时间在飞速流逝,但无所不能的徐均朔应该是永远不变的。

只要他还存在,他就能带我回19年。

那是我人生中一段混沌的时光,事到如今,我对那年最大的记忆锚点几乎只剩徐均朔。他是19年所有美好记忆的缩影,是我唯一保留的那年的一点点自我。

只要徐均朔无所不能,我就能穿梭时间,回到那个早已过去的、幻想“以后”的年纪——因为徐均朔没有变,所以我也没有变。那是我的少女时代,没有什么浪漫情节,只是认认真真读书,就已经很不错。


最近的某天,我看到网友说徐均朔今年即将满28岁了。然后我才意识到,他早已不是那个拿着大喇叭,公放“早晨起来,拥抱太阳”的开朗大学生了。我感到很疑惑,徐均朔怎么可能要28岁了呢?他明明昨天还在光鸣岛唱歌。

五年的时间在弹指间过去,因为我拒绝去看,于是便对其毫无察觉。

直至今日,我给我爱的人送祝福仍然是“赚赚大钱,多多人爱”,吐槽时还说“讲道理出大问题”,手机铃声里还保存着徐均朔和戴宸魔性的“窝窝头一块钱四个,嘿嘿”。

甚至连徐均朔推荐过的书我都记得,《银河系漫游指南》,它说关于宇宙和一切的答案是42。于是每次将随机种子设定为42时,我都会想起徐均朔。

我固执地保留关于19年徐均朔的习惯,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长大,把我们都留在19年。所以因果关系又反了,因为我没有变,所以徐均朔也没有变。

因为徐均朔没有变,所以他是无所不能的。

徐均朔保存着19年的我,我记住19年的徐均朔,都没什么区别。


可是徐均朔不再无所不能了。

我不能再假装时间在他身上从未流动,更不能把我们留在19年。

事实是,我都已经差不多到了徐均朔和郑棋元相识时的年龄,可是并没有成为徐均朔一样的大人。事实上,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个大人。

时间总是顺流而下,徐均朔曾经和它抗争了五年,试图改变这一切,但我们最终还是长大了。


在我勉强消化了这个事实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徐均朔和郑棋元不在一起了”。

因为现在不是19年,所以徐均朔不是无所不能的,不可以想要郑棋元的爱就得到。

好吧,他们不在一起了,可这是什么意思?

我去翻QQ音乐上徐均朔的主页,里面的许多许多作品仍然并排写着他和郑棋元的名字,就好像他的大半人生。我按一下屏幕,就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一起从手机里传出来,他们明明还在一起,可他们却不在一起了,真是令人费解。

他们不在一起了,这代表着什么?他们还是朋友吗?还会一起唱歌吗?放得下吗?舍得吗?

这些问题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徐均朔和郑棋元分手之后,我觉得更有意思的是大家劝徐均朔的各种语录,让我觉得疯掉的不止我一个。有的很搞笑,有的很严肃,其中有一句很棒的话,来自我五年前拜读过的作品,“均朔,把爱与被爱都当作一件小事。”

虽然是分手后大家才开始大面积对徐均朔这么说,但实际上,他早已在这个故事被写出来之前就在践行这句话了。

无视性别,无视资历和地位的差距,跨过16年的漫长岁月,逆着时间的洪流而上,去靠近郑棋元。从徐均朔说的第一句“从了我吧”开始,从他叫的第一句“郑迪”开始,第一对一起戴的红绳开始,在徐均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爱郑棋元之前,他就已经把爱与被爱当作一件小事了。


时光音乐会最近刚刚播出,我没想到徐均朔和郑棋元还能再一起唱一首歌,更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首一起唱的歌。

我期待这档节目期待了很久,播出后却不敢看,因为害怕看到的是面目全非和一片狼藉。

徐均朔的笑容确实少了。他闭着眼,不看郑棋元,不是个敬业的人质,好像真有什么心事。一开始我确实这么想。

可当他笑着跳起《对你爱不完》的时候,郑棋元也站在他旁边,时间静止,我几乎没法把24年的他和19年的他分辨开来。

他的面容其实没什么变化,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他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徐均朔。

带我走吧,徐均朔。我的心说。

回到19年,那个时候你跟每个人唱每首歌都开开心心,是在音乐里快乐的小孩。我不在乎你和郑棋元到底是什么关系,干脆就只做最好的朋友。

可我知道你一定不这么想。

你那么勇敢,即使知道结局是头破血流也会走下去,就像在过去的五年里执拗地对抗时间一样。


除此之外,时光音乐会让我发现我弄错了一件事——19年的徐均朔,和无所不能的徐均朔,这其实是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19年的徐均朔从未消失。

他还记得五年前自己在“终曲”二字后打下一个逗号,因为不想要故事结束。于是在五年后声入人心的官博下,他评论“多多回来”,不忘再加上一个逗号。

原来故事没有结束。

他从来没有忘记。


所有东西都有保质期,连爱情也不例外,可是足够重要珍贵的记忆不会腐烂。

徐均朔不再无所不能,徐均朔永远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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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1/2024 编辑后记:

首先,我想要感谢所有阅读过这篇文章,或者此刻正阅读到这里的朋友们。大家都很忙,谢谢你们愿意花宝贵的时间,认真看完我的碎碎念。

我还要特别感谢所有给我点赞收藏,还有写下那么多温暖的评论的朋友们。所有的评论我都一条一条看,都让我觉得珍贵。

对我来说,不仅能把自己的心事分享给大家,竟然还能得到那么多反馈,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这篇散文的标题叫做“我眼中的徐均朔”,其中“我眼中的”这四个字很重要,因为我永远没法代表他,也没法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感受了什么。我与他是台上与台下的距离,不是特别远,但也绝没有近到能让我眼中的他不失真。

我眼中的徐均朔,只是在不同的公开场合下的徐均朔的侧写。我试图通过这些碎片还原他,但总是免不了自己的解读和想象,而这些不一定是正确的。

但我还是决定写下这篇散文,契机有很多,主要是《时光音乐会》,让我有很多思绪想表达。

我以前特别爱写东西,但是后来渐渐不写了,文字功底也大不如前。这篇散文我写得很艰难,总是觉得自己的遣词造句僵硬,或者是有地方逻辑不通,但最后总算是写完了。


我第一次把这篇散文发在lofter上其实什么tag都没打,因为这是对我有意义的散文,但我不知道它对任何其他人有没有意义。

我一直认为能打上标签的文是要给大众看的,而大众需要的是对现实世界里角色的解读,或者对平行世界里角色的美好想象。这篇散文不属于任何一类,它只是很多的追忆和一点点的展望未来,还带着很多我个人的故事。

为什么点进徐均朔或者元与均棋的tag的人会想看一个普通粉丝的少女心事?我不知道。

但最后我又想了想,如果大家不喜欢看,那就不会点进来。我们的tag里有这么多的好文章,应该不至于因为我这一篇坏了心情。

就这样,我鼓起勇气,把tag编辑在了文章底下。

所以能得到大家这么多的关注和喜爱真的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我要再次感谢大家。


我在这篇散文里比较少提到郑棋元,因为我确实不是很看得懂他。原因很简单,因为阅历不够。

我现在到了和19年的徐均朔差不多的年龄,才觉得自己终于开始理解很多他在19年说过的话。

所以我现在也怀抱着希望,或许等我到了38岁,也可以开始理解19年的郑棋元。那个时候,我一定又会有很多新的感悟。

在此之前,我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我不急着长大。


最后,我想再唠叨几句我眼中的徐均朔。

虽然有时候我也会跟着吐槽他“大眠哥” “小哥哥” “不如当3”(真的很搞笑),但我内心深处知道这都只是玩笑。徐均朔的人设从不仅是失恋一年还放不下前任的傻孩子。

我想起徐均朔,永远只会想起熠熠发光的徐均朔,带给过我很多力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是很多美好形容词的总和,是一个很好的音乐剧演员。

朝歌夜弦

刘辩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也是他和广陵王最大的共性

这小子真的当过皇帝。这俩是真正的封建大贵族。

又来讲我最喜欢的鸢记《华宵》啦。除了贡献广宠辩名言:“他是尊贵之人,不能看见血污”以外,这个情节是有特定环境描写的——祭坛。

贼人欲伤天子辩,被广陵王一剑封喉。而这时候刘辩的反应是:“他居然胆敢在祭坛前行凶,不怕遭报应吗?”随后,他又担心广在祭坛前杀人会被降神罚。当时广说,你是真的天子,你都不罚我,祂凭什么罚我,然后刘辩没再说什么。


这个剧情写得特别细腻。一方面反映刘辩的身份,真龙天子,君权神授。其实在古代,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神论都是一种粗鲁野蛮的表现,真正的贵族是必须要有信仰的。这是维护他们阶级统治的重要工具,也是他们统治地位的重要...

这小子真的当过皇帝。这俩是真正的封建大贵族。

又来讲我最喜欢的鸢记《华宵》啦。除了贡献广宠辩名言:“他是尊贵之人,不能看见血污”以外,这个情节是有特定环境描写的——祭坛。

贼人欲伤天子辩,被广陵王一剑封喉。而这时候刘辩的反应是:“他居然胆敢在祭坛前行凶,不怕遭报应吗?”随后,他又担心广在祭坛前杀人会被降神罚。当时广说,你是真的天子,你都不罚我,祂凭什么罚我,然后刘辩没再说什么。


这个剧情写得特别细腻。一方面反映刘辩的身份,真龙天子,君权神授。其实在古代,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神论都是一种粗鲁野蛮的表现,真正的贵族是必须要有信仰的。这是维护他们阶级统治的重要工具,也是他们统治地位的重要彰显。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肯定不是王侯将相喊出来的。我等不信神,不信血统论,是因为只有那样才有机会改变命运。但是对刘辩和广陵王来说,不是。

说句不好听的,在封建社会,贵族的利益和平民不是一致的。在阶级统治下,下位者当牛做马,而婆罗门只需要虔诚地侍奉神就可以了。

在当时,皇族就是最大的贵族。刘家是从西汉到东汉传承了几百年的大贵族,代号鸢背景下,天子辩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尊贵的活人。

虽然刘辩还偷吃贡品、对大祭好像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他确实真的允许神的存在和旁观,这种表达就很耐人寻味。

其实刘辩他一个皇帝,日子都过成那样了,在游戏里他完全可以比谁都不信神,甚至可以说些更漂亮的话,比如神若真的存在何不救苍生于水火之类的,但是他没有,他信的。

他的出身、他的经历、他所受的教育,让他不可避免地具有大贵族、旧贵族的气质。纯净、高贵、残忍而不自知。久居高位者、世代居于高位者才有的宁静和从容。

虽然刘辩这个人,好像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他宁静从容,但是不可否认,他在一些事情上就是很从容。眼界不一样。

因为许多人要苦心孤诣、搜索枯肠、机关算尽去争夺的东西,刘辩生来就有。

所以刘辩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因为人家真的有天子之位。不管他有没有实权,他可以随口说你要这个位置我给你。其他人能吗?其他人千辛万苦地夺取权力当上皇帝,他这句话说得出来吗?

也所以刘辩身上时常带有一种颓败的、衰老的、甚至阴森的,但是迷人的气息。刘辩本人很年轻鲜活,可是他背后有一个王朝死而不僵的尸体。末代贵族的身上就是有那种新上位者怎么学也学不来的东西。

也所以,刘辩需要死去,需要复生,要和广陵王相爱,他就得抛弃一些东西。


下面,说到我们的主题,广陵王和刘辩其实才是真正的一路人,是封建大贵族。

整个代号鸢里,广陵王从来没有说过她觉得这个天下应该是能者得之。

其实在古代背景的作品中,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观点,它是符合现代人价值观的。可是广陵王没有表达过这个想法,她觉得天下是汉家的天下,就应该是你刘辩当皇帝。你皇位坐得不舒服,是因为那些臣子对你不臣。

代号鸢故事没有把这些明说,因为不合适。

广陵王也从来没有说过刘辩的能力就可以当好一个皇帝。她只说都是他们坏,要是他们好好辅佐你,你就是一个好皇帝。她也没有提过谁适合当皇帝,她从来不谈这些,因为广陵王就是一个维护旧贵族利益的角色,她和刘辩的利益自始至终都是一致的。

要说她有争天下之心,也不是没有(天子辩死后肯定有),但是人家确实有争天下的权利。广陵王是汉室宗亲,名正言顺分封的亲王,她或者刘虞那叫拱卫君主兴复汉室,其他人只能叫反贼。广陵王的身份和逻辑是自洽的。

我并不是就喜欢这种人上人的角色和叙事。只是想说这剧情把握得非常好,没有为了迎合现代人的观念搞得不伦不类,所以刘辩这边的故事很有正剧感。


再多说一点,为什么刘辩的感情会给人很单纯甚至像小孩的感觉?因为在这个乱世中,只有他没有表现出权力欲。左慈我们不谈,那是仙人,不食五谷。

就连广陵王都有权力欲,没有的,玩了几个月代号鸢都给培养出来了,权力的滋味多么甜美啊。可是刘辩没有。

就像前面说的,对于刘辩来说,生来就已经有了一切,要什么都是正当的。皇帝已经当过了,甚至已经见过一个王朝统治的穷途末路了,再干什么都是游戏人间。

所以你们争着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呢?

你看看这种话就只有真的当过皇帝的人说才不像在装逼啊!


还有一种东西,特权。

刘辩一直问广陵王要的,是爱情。但是在那个年代,追求爱情就是一种特权。出卖亲人肢体以果腹的时代,你怎么去谈爱情?

我们再看看别的小贵族,门阀士族的有志青年都在追逐什么?他要追求这一方富庶、事业经营、财富增长、家族发展、领地扩张,再差一点的也要满足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更差的就要注意生命和生活保障了。而这些都是要放在爱情之前满足的。

但是刘辩不需要,全天下的米粮供养一个皇族,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爱情。

刘辩的懒散和爱情都是一种特权。辩广都在享受这种特权。

有的人机关算尽,最后终于坐上那个位置了,他说一句,哎,这个位置比我想象的孤独啊。这个时候,也许只有刘辩有资格发出一声轻轻的嘲笑吧。

到最后,我依旧不是想说我喜欢这个推崇这个,但是确实这个,会让他对你的爱情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纯净。仅此而已。


图1️⃣-2️⃣祭坛

图3️⃣旧贵族与权臣的特质在广身上的结合

图4️⃣刘辩在公孙珊剧情中锐评君权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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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叽呀

模板很合适,遂摸

怎么能拒绝对你wink的哥呢.jpg

袁基:殿下……在下也是辟雍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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