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刺卡扁桃体 的推荐
shuxueshiwofajixianhouyi.lofter.com
【五伏】蜉蝣春秋
神仙老师😭
Summary：小朋友和另一位爸爸迟到十三年的见面
*是HE，全员HE
*《枯木长青》的后续，受时间原因所有设定按前篇设定，津美纪的情节有修改
*带崽文学，私设很多
*很OOC
——————————————————————
01...
神仙老师😭
Summary：小朋友和另一位爸爸迟到十三年的见面
*是HE，全员HE
*《枯木长青》的后续，受时间原因所有设定按前篇设定，津美纪的情节有修改
*带崽文学，私设很多
*很OOC
——————————————————————
01
伏黑惠死后的第九年，一个樱花纷飞的暮春日，五条悟接到了疗养院的通知。
津美纪醒了。
大人的身子在接通电话的一刹那绷紧了，五条树拿着自己需要签字的作业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的父亲轻声说了几句话，随即便挂掉电话。但是他的肩膀并没有随着谈话的结束而放松，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夜灯，光被锉去锐角，暖暖地烘着背，窗外霓虹漫天。五条悟捏着手机兀自站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到小孩子的面前，蹲下来后捏了捏他的脸。
“树啊，”他说：“这周爸爸不能陪你去游乐园了，我们下次再去好吗？下次我们玩两天，把所有的游乐设施都玩好多遍。”
“是有什么事情吗？”
“爸爸要去见一个人，”五条悟眨了眨眼，暖黄的灯光在他湛蓝的瞳孔里聚成一个太阳似的光点：“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我可以和爸爸一起去吗？”
五条树嘴里含着一颗柠檬糖，说话瓮声瓮气的。他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亲人，五条悟似乎还和往常一样，眉眼温和，喜欢没事捏捏他的脸，比起灯火通明更喜欢在房间点一盏刚刚好的夜灯，或许再过一会儿他还会一如既往地催自己去喝睡前牛奶。
可他的直觉告诉他，五条悟此时此刻的心情并不轻松。
或许是他接电话时不自觉严肃起来的声音，或许是他绷直的后背，或许是他说话时声音里泄露出来的一点不易察觉的低落。
这一切的一切都组成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五条悟。
有喜悦，有忧伤，还有更多的，五条树并不懂得的情感。
成年人是如此的懂事，以至于他们发泄的时候都会按下静音键。
这是某次外出的时候，五条树在咖啡馆陈列的杂志上看到的一句话。当时他下意识地就看向正在点单的五条悟，大人明显在纠结菜单上的口味，在同店员交流几句之后欢欢喜喜地确定了心仪的冰淇淋。
五条悟是五条树最了解的成年人，也是他心里不可被战胜的英雄。他会给自己讲故事，会教他骑单车，会带他去公园里放风筝，也会教导他神秘又高深的咒术。他个子很高，把自己举起来的时候甚至能碰到太阳，他朝自己张开怀抱永远宽厚又温暖。
没有什么是爸爸做不到的事，他自己也经常这么说。
五条树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大人，奥利奥的一定是他的，莓果的想必是五条悟刚刚确定下来的新口味，平时他都会选巧克力的。五条悟笑眯眯地把冰淇淋递给小孩子，然后拉着他的手走出了商店。
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五条树的脑海里。
那他无所不能，强大又所向披靡的爸爸，一个可靠又温柔的成年人，也会有发泄的时候吗？
他发泄的时候也会按下自己的静音键吗？
理当是不会吧，他明明有时候比自己还要像小孩子。
可五条悟现在确实是在沉默地发泄着。
“不行哦。”
五条悟把自己的脸埋进小孩子的怀里，那里温热又柔软，沐浴露的香味隔着舒适的睡衣传到鼻尖，五条树有力的心跳就在耳边一下一下鼓动。
“爸爸以后一定会带树去，但是这一次，我需要一个人去。”
小孩子眨眨眼，他其实想说，如果真的很难过的话，请不要有任何顾虑地发泄吧。爸爸是大人没有关系，这回可以我换当成年人，像从前你安慰我一样安慰爸爸。
“爸爸，你不要难过，”五条树说：“你可以依靠我。”
五条悟被这故作老成的话逗笑了，他抬起脸，曲起手指刮了刮小孩子的鼻尖：“依靠你？依靠你什么呀？树还这么小，像一颗小萝卜。”
五条树活了十一年，最恨自己的老父亲提他的身高。虽然现在个子蹿得飞快，但他目视五条悟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遥不可及，为此他主动给自己加了一杯睡前牛奶。
“我会长高的！”
“我没有难过，”五条悟站起来，拉着小孩子去洗漱，他拍了拍儿子的头，目光却落在房间角落里立着的相框上：“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一星期之后，五条悟带着小孩子去疗养院看望津美纪。
五条悟蹲在儿子的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揉了揉：“津美纪阿姨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每天探望的时间有限。所以这次把时间都交给你们，她应该会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小孩子站在独立病房的门外，手搭上握把却又没有使力，他犹豫着，甚至回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
“别怕，你不是还专门替她挑了好看的花花吗？”五条悟朝小孩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爸爸在楼下的长椅上等你，去吧。”
五条树忐忑地敲了敲门，得到回复后轻轻推开。津美纪刚刚出去做检查，房间里只有护士在整理病例。她看了看小孩子手里的花，示意自己可以帮忙将花放进床边的花瓶里。小孩摇了摇头，抱着他的花坐在病房的椅子上。
他想亲手将花交给津美纪。
五条树等了一会儿，然后跑到窗边四处张望。五条悟坐在楼下不远处的长椅上，香樟投下一片漆黑的天，他双手抄在衣兜里，头微微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五条悟趴在玻璃窗上盯他看了好一会儿，又拍几下窗户，自觉隔了这么远，自家老爹可能感应不到他。
正在他打算回到座位的时候，五条悟却又突然抬起头，被墨镜遮着的蓝眼睛露出一半，笑吟吟地瞅着他。小孩子又重新趴回玻璃上，他鼓起脸颊朝五条悟扮了个鬼脸。大人不甘示弱，也鼓起脸颊朝他扮了一个。几个来回之后五条树蔫了，他掏空了自己的库存，扮不出来了。小孩子低头想了想，朝五条悟比口型，说他想吃舒芙蕾。
五条悟皱着眉朝他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小孩子于是很夸张地放大了嘴型，五条悟一边在长椅上笑一边疯狂点头。
这下他知道了，五条悟不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只是想看自己出丑。
五条树开始跳脚，瞪着眼睛朝自己的老父亲扬起了拳头。五条悟摆摆手，让他别气，又双手比出一个圆形。这是喜久福的意思，小孩子点点头，摆了一个OK的手势。他刚想和五条悟隔空击掌，以此来庆祝今日甜品计划达成一致时，病房的门就打开，护士推着津美纪走了进来。
小孩子立马转身站好，刚才欢欣鼓舞的劲头没了，他有些拘谨地看着津美纪，拿着花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包装纸。病房里的人逐渐离开，津美纪拨着轮椅靠近了一些，小孩子听见一声轻轻的笑，声音很温柔：“请问这花是给我的吗？”
小孩子点头，将手里热热闹闹的一捧花递过去。津美纪接过来，手指碰了碰百合脱露出的长长的蕊丝，她的手腕被深色的尤加利叶衬得很白皙。
五条树鼓起勇气，绿色的眼睛看向轮椅上那位眉眼温和的女士：“您喜欢吗？”
在来的路上，五条悟带小孩子去买花。五条树想自己挑，于是他站在琳琅满目的花架前，目光掠过洋桔梗、郁金香、金盏菊，最后停在白百合上。干净、美好、纯洁，星星似的花蕊，养在水里一低头也是水一样的温柔。
她和惠爸爸一样是被悟爸爸抚养长大的，他们都是温柔的人，拥有津美纪这样名字的女性，也该是温柔的。
他的直觉没有错，伏黑津美纪就是像百合一样的女性，让他第一眼见了就心生好感。
津美纪被那张有些熟悉的脸看得愣了一会儿，雾气爬上眼眶，她张开双臂将小孩子搂进怀里。
“喜欢啊，”这位温柔的女性抱着他哽咽道：“小树给阿姨挑的花，阿姨怎么会不喜欢呢？”
属于津美纪的泪水滴落在他的后颈上，像是将骨缝里的痛意拔出来烫上他的皮肤，枝枝蔓蔓舒展开的都是悲戚与哀伤。小孩子摸了摸口袋，没有纸巾，于是他抬起衣袖，很认真地替津美纪擦眼泪。
“阿姨，对不起。”
他这样说。
津美纪托着小孩的脸，喉间尚有哭泣未平的抽噎，语气却郑重起来：“和悟先生一样，小树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
“在这一点上，小树不需要对任何人道歉，你的出生从来不是个错误。”
“我和惠的父母很少会照顾我们，长大了些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惠从小的时候就很孤单，他在学校里有几个朋友，但那也仅仅是几个而已。他和他们走得不是很近，更喜欢自己独来独往。”
“他也不是很听我的话，尤其是中学的时候，我很担心他，但是他总是厌烦我。只有悟先生的话他会听进去一些，虽然不是全部，虽然有时候听了也不会上心。”
“我看不见所谓的咒灵，自然也没有办法在另一个邻域里陪伴他。所以我拜托了悟先生，我希望我的弟弟不会再孤单，我希望有人能带着他一起。”
“其实就算我没有开口的话，悟先生也会照顾阿惠。这个我很清楚，惠的脾气从小就很别扭，他很少会直接吐露自己的好意与关心，所以有时候会给人一种他很冷漠的错觉。”
“但即使是这样，悟先生一直很关心他，一直在很努力地给他营造一个更好的环境。”
“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曾经得过一场很严重的病，也是在这个疗养院住了有半个月才慢慢康复起来。悟先生很忙碌，但是在惠住院的时候却每天都会来看他。”
“所以阿惠的事，没有一个人是错误的。”
“阿惠想要你出生，想要你从此陪伴他和悟先生，那小树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无可替代的珍宝。”
“如果惠能看见现在的你，那他一定会很高兴吧。”津美纪露出一个微笑，眼泪滴答着落进膝头上百合花里：“你和他多像啊。”
五条树走出大楼，他来回看了看，然后气沉丹田，清亮亮地喊了一声：“爸爸！”
五条悟依然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在路人的注视下闻声站了起来，朝他的小孩儿挥了挥手。
小孩子朝他奔跑过来。
小树啊，在他离开的时候津美纪这么说道，悟先生很辛苦的，你要好好地去爱他哦。
五条树已经是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子汉了，但是当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在暮春温柔得一塌糊涂的日光里，像是从未遭遇过挫败一样微笑着朝他挥手的时候，他还是想要一个拥抱。
一个来自于五条树，专属于五条悟的拥抱。
五条悟蹲下来接住他的小孩儿，小孩子的手臂环住大人的脖子，毛茸茸的白毛脑袋挨在他的怀里。
小孩儿吸了吸鼻子：“今天我请爸爸吃东西吧。”
五条悟牵着树的手朝大门走去，听到这话不由得笑出声：“你哪里来的钱啊？”
“过年的时候哥哥姐姐们给的，爸爸给我的这次不花，这样就不算我请爸爸了。”
02
十几年来一如既往的一个很普通的夜晚，五条树喝完自己的睡前牛奶，又仔仔细细地洗漱干净，跑去客厅角落偷偷量了量身高发现自己可能长了一两厘米打算快快乐乐睡觉的时候，来替他关灯的五条悟说：“想去看看惠爸爸吗？”
五条树在被子里打滚的动作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探出脑袋，说了一句“想”。
以去见他另一个父亲为契机，这是十一年来五条悟第一次直观地让五条树面对死亡。
或许是因为津美纪的苏醒，又或者是小孩子的年岁渐长，五条悟曾经轻描淡写掩盖下去的事实需要得到一次最为正式的对待。是必须，也是不得不。
在死亡与失去这个问题上，他不是没想过为小孩子营造一个相对来说更加温和的印象。所以他曾将死亡比做宇宙，将不会再见的漫长时光当成一场星星雨。
但他十五岁时就会踏上咒术师的道路，像他的亲人一样，直面那诡秘又残酷的世界。
咒术师常与死亡相伴，不光自己的死，还会目睹被诅咒残害的人，还会碰到不得不撕烂诅咒的肉体的时候。
咒术师需要一定程度的动机与疯狂。
伏黑惠是因为津美纪，是为了他不平等救人的观念。
虎杖悠仁是因为祖父，是为了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
可这些五条树都没有，他选择成为咒术师只是因为仰慕他的双亲，因此愿意让自己肩负与继承他们的荣光。
敬仰与憧憬，仅仅凭借这个用以抵消拔除咒灵过程中的恐惧与无法救人时的无奈是万万不够的。
津美纪的苏醒是最好的契机，有关伏黑惠的一切五条树都会慢慢知道，包括一场死亡。在他正式成为高专一员之前，作为父亲的五条悟需要做的，就是让这个从小在爱中长大的小孩子，清楚地认知到死亡其实是一件很冰冷的事情。
不是童话，也不会是流星。
它足够冰冷，因此不得不用心去熨烫，而这一熨就是一辈子。
拥有才能却无法战胜厌恶与恐惧的咒术师不在少数，五条树如果想要走得长久，就必须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奉为信条的动机，这样才能不眠不休，才能不管不顾，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活下来。
但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所有的事情都刚刚起步。他是五条悟的小孩，一向奉行溺爱主义的前最强也并不乐意五条树过早成长。
一切都还有他在。
但如果是惠的话，或许就会走严厉一派，家里的大玉犬追着咬小玉犬，他横在中间当和事佬。伏黑惠会数落他不会教育小孩，五条树会躲在他身后，他一手拉着爱人一手抱着小孩，两边哄着去绿地公园散步放风筝。
如果惠还在的话。
伏黑惠的墓地在墓园一个僻静的角落，从入口出发要走好一会儿才能找到。当初五条悟也想啊，到底是要给他的惠安排一个热热闹闹的地方还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呢。他希望他的小孩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枯燥又平淡的生活依旧能够热闹，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更僻静的地方。墓的旁边栽了一颗树，会有路过墓地的飞鸟在上面停留，五条悟想着，比起陌生人的打扰，惠还是更喜欢动物的陪伴吧。
墓园安静又肃穆，走进去似乎连呼吸都要放轻。这里是被神守护的地方，所以即使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却依然没有任何的改变。一个人站在外面，一个人躺在里面，不过一道碑界，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五条悟将手里拿着的花放下来，墓前已经堆了一些，花枝仍算新鲜，想必虎杖悠仁他们早先已经来过。他蹲下来，端详了一会儿碑上的照片，来的人心很细，已经将上头的灰尘拭净，但五条悟依然从口袋里翻出纸巾，仔仔细细地又擦了一遍。
“惠，我带小树来看你了。这是九年来，你第一次见他吧。”
伏黑惠的照片选的是他去世那年时五条悟在家里给他拍的一张，小孩子当时正躺在摇篮车里睡觉，他坐在不远处看书，被爱人遥遥地唤了一声便抬起头，相机咔擦一声，他的表情又柔和又带了点对大人的无语，鲜活、明亮，让人看了就想微笑。
“他已经从一个只会咿咿呜呜乱叫的小孩变成了十一岁的小男子汉，”五条悟拉着树的手，对着墓碑微微一笑：“他很像你吧，当初我就想要一个和惠一模一样的小孩，哪里都要像。”
“再过四年，他也会像当初的你和我一样，成为一名咒术师。”
“最强的小孩，哪里都是最强的，你说对吧？啊我已经不是最强了，小树才是新的最强。”
风过林海的声音飘渺又动荡，日光像漫坡而下的细沙一样垮塌。小孩子松开爸爸的手，后退了几步，张开双臂，从背后拥住了他的父亲。小孩子的怀抱并不宽厚，就像他的年纪一样，小小的，很柔软。
五条悟垂着眼，这何其相似的一幕如同时光倒流，哗啦啦吹开往事的枯枝败叶。
在很久很久以前，伏黑惠也是如此陪伴五条悟探望故人。
那时伏黑惠不过十三四岁，中学的年纪，心思却细腻得惊人。在某一天，他看见五条悟湿润的裤脚，不经意间问了一句。在他看来，五条悟这种人仗着无下限，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和雨啊雪的沾上分毫。
东京的十二月是刺骨的冷，冬日的雨绵长又寒冷，阴郁的天沉沉地压下来，一切都谈不上舒适。浑身上下都带着浓郁水汽的五条悟仿佛将整个冬天都搬了过来，他收拢起伞然后放进门口的收纳篮里。
他说：“去看了一位故人，开着无下限是不尊重他。”
伏黑惠闻言愣了愣，还未被诅咒的津美纪探头看了看门外，然后笑道：“是悟先生吗？快进来哦，今天下雨，天好冷，我做了寿喜锅，一起来吃吧。”
旧居民区的屋子与宽敞这个词不沾边，可正是因为小，即使没有安装地暖，被炉的温度也足以让人卸下满身的疲惫。灯光温和，寿喜锅的香气很清甜，汤汁被酒精炉煨得滚烫，咕嘟咕嘟地冒泡。沾满鸡蛋液的牛肉被津美纪送进伏黑惠的碗里，随后又被伏黑惠送进五条悟的碗里。
“你吃吧。”
少年人低头吃着碗里的白菜和蘑菇，干干净净的脸被热气蒸得微微泛红。吃完饭后家里的男丁去洗碗，洗碗槽很窄，两个人几乎要贴着站。
“你，扫墓需要人陪吗？”
五条悟接过伏黑惠递过来的盘子，正仔细地擦拭着上面的水珠，听到这么一句有些试探的问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惠是在担心我难过吗？”
伏黑惠很罕见地没有找理由反驳，只是沉默着将最后一个碗递过去。
“确实是有些难过吧，”五条悟擦着碗，语气听不出来是轻松还是沉重：“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能再随心所欲了，也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打击。”
“我也有想过为什么会出现那种情况，”他把用完的湿布洗了洗挂在了墙上，将自己卷起的衣袖翻下去：“但可能就是缘分到头了吧。”
津美纪坐在暖炉上剥桔子，招呼他们过来吃。
“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吧。”
“24号是杰的忌日，你22号过生日。”五条悟从柜子里拿了一袋棉花糖，一边拆一边说：“这不太好。”
“没关系，”伏黑惠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大人：“不用在意这个。”
从此每一年的12月24日，万人狂欢的平安夜，除了家入硝子之外，多了一个陪伴五条悟走过墓园的人。或许有任务在身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又或许很清闲，他手里带着一捧新鲜的蔓长春花，弯腰放在老朋友的墓前，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一边替他擦碑上的灰尘一边嘲笑他“生前这么多人拥着，也没看死后有几个过来看你，瞧瞧你照片上的灰。”
伏黑惠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很安静地陪伴着他。末了五条悟拍拍手起身，和家入硝子一前一后走过来，女校医往往要去市中心的一家冰淇淋店买圣诞节特供，那是她对甜食为数不多的执念，五条悟则和伏黑惠一起回家，津美纪还在家里等着。
而她陷入昏迷后，每年的平安夜都会在病房里度过。包装精美的苹果放在床头，五条悟会卡着零点烟火大盛的时候对津美纪大喊一句：“小津美纪！圣诞快乐！”
像是这样就能吵醒仿佛陷入一场美梦，随时随地都会睁开眼睛的她一样。
而伏黑惠，则是坐在她的病床边，轻声地说一句：“圣诞快乐，笨蛋老姐。”
五条悟从来都知道生日愿望这种念想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期盼，比起许愿更像是一种求而不得。可当后来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出津美纪被诅咒的原因时，每年12月7号，他的学生们、同事们，乃至校长夜蛾正道，那些带着笑意或者因为别扭而佯怒的脸围住他，祝他生日快乐的时候，他倒是第一次生出许愿的念头。
作为人类最强的咒术师，他是否也有些特权呢？
将三个愿望聚成一个，是否就更加容易实现呢？
伏黑惠端着蛋糕，蜡烛形成的光点在他绿色的瞳孔里跳动。他很少笑，却在这种时刻扬起嘴角。伏黑惠的温柔是不善言表的温柔，像四月夜间落下的短暂的雨，只有在起床后通过地面留下的痕迹才能知晓曾经有雨来过。
“蜡烛要灭了，五条老师。”伏黑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灭了不会再给你点的。”
那我的愿望就是，希望津美纪能够在某一天、某一时刻，慢慢地睁开眼睛。
“津美纪已经醒了，现在正慢慢地复健。”
“悠仁留在学校做了老师，野蔷薇毕业后也经常跑去国外出任务，这个月底她要参与一级咒术师的考核。”
“惠，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他的小孩先他一步走，先沉眠入土，将他的半截人生埋进地底。
他与他隔土相望。
“我也过得很不错，身材走样发际线上移这些中年危机和我完全没关系，我还是很帅哦。”
我曾经许愿，希望津美纪能够在某一天、某一时刻，慢慢地睁开眼睛。
现在它实现了。
“唯一的不好就是——”
那我再攒下几个愿望，是不是就可以重新许愿？
许愿再见你一次。
想再见你一次。
想让你看看长大的，和你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树苗。
“我有那么一点点，想念你。”
03
五条悟是在小孩十三岁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他在家里的阳台上比出玉犬的手势，五条悟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有过霎那间的消失。这种现象相当奇怪，他自己的公寓里不可能存在咒灵，但他又绝不可能看错。
五条悟的视线滑到小孩子的身上，他说：“树，你能不能把玉犬收起来再召唤一遍？”
五条树疑惑地又试了一次，没错，在小孩使用咒力召唤玉犬的时候，自己的影子消失了。五条悟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下午便跑回主宅，在那里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回来之后他对五条树说：“再过几天，爸爸带你去出一趟任务吧。”
五条树在咒术上的天赋很高，学得也很快。他经常吵着闹着想要和他的老爹到处跑，但五条悟都是一笑置之。
伏黑惠当年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进行了自己的第一次任务，他想了想刚才在祖宅里考据到的资料，他或许不该对这个小孩过度保护。
在进入任务地点前，五条悟对小孩说：“跟着悠仁老师走，不要擅自行动，知道吗？”
五条树点头，又见他的父亲垂下眼，去看他脚边围着的两条巨犬。他弯腰，拍了拍一黑一白的两颗脑袋，低声说：“拜托了。”
白色的那只没什么反应，同小孩走远。黑色的玉犬却吠了两声，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五条悟一眼，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这次任务毫无难度，除了寻找几位失踪者之外，更多的是让五条树提前熟悉。自他和虎杖悠仁进去不到二十分钟，通讯那边就传来答复：“咒灵拔除了，三位失踪者也已经找到，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一直在大楼外守着的五条悟探过身去，就着伊地知手里的通讯工具说：“那就快点回来吧。”
“不对！”这栋公司大楼的一位主管跑过来，弯着腰一边喘气一边打手势，话说得断断续续：“不对，不是三个，少了一个，一共失踪了四个。”
“四个！”伊地知失声道：“刚开始统计人数的时候您怎么不说清楚！那，那还有一个呢？”
“有一位早上请了病假，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来上班了，我刚刚才从他的同事那里知道。”
主管话音刚落，通讯里就传来虎杖悠仁惊怒到有些破音的大喊：“五条树——”
那声音像点燃炸药的火星，五条悟猝然抬头，惶然地去看那栋高耸的大楼，日光刺眼，玻璃墙壁反射出雪一样的光芒。家入硝子站在他身边，眉头一蹙，还没来得及说话，五条悟便拔腿就跑。大楼入口在视线里摇晃起来，他的心也跟着被高高地拎起，没有定数，没有下落，只在一线。
他甚至无法去细究那句“五条树”里到底表达了什么意思，就像当初钉崎野蔷薇对他说，不要拉开。
不要拉开那层白布。
不要。
他那样的、那样的希望他的两个小孩能够在咒术师这条路上熠熠闪光，在漆黑又诡异的地狱里，一次又一次地归来。
但同时又那样的、那样的希望这些挫败、不幸与黑暗最终都轮不到他们来承担。
他或许又错了，他或许从来都不会养孩子。
不论是伏黑惠还是五条树，爱惜与严厉，舍得与不舍得，他永远都无法把握住一个最好的度。
在五条悟即将进入到大楼的那一刻，一股极为强大的咒力轰然爆开，硬生生地将守在楼外的一群人逼退几步。玻璃震碎成雨，鵺巨大的影子撞破五楼的窗户，石砾噼啪落下，支撑楼层的钢材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整栋大楼陷入即将垮塌的边缘。鵺鸣叫一声，扇翅鼓起猛烈的风，稳稳地落在女校医的身边，矮下身子，露出藏在厚实的羽毛中的最后一名失踪者。
五条树奔跑着过来，身边伴随着一黑一白的两只玉犬，他的身后是钢筋断裂、隆隆倒塌的建筑楼，天摇地动之间尘土聚成挥散不开的浓雾，他白净的脸上也沾上了几道浅色的印记，可绿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爸爸，”小孩在五条悟身边停下，语气相当雀跃：“爸爸，我刚才——”
他抬起头，却被父亲的表情震慑到不敢再说下去。
五条悟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冰冷、震怒，让他有些害怕。
“五条树，”小孩听见五条悟淡淡地开口：“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他畏缩一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兴奋的表情也迅速退去。五条树低下头，很小声地说：“跟着悠仁老师走，不要擅自行动。”
虎杖悠仁紧跟着小孩出来，看那边的气氛不太对，原本打算去帮忙和稀泥，却被伊地知拦住。
现场乱得一塌糊涂，负责善后的正在处理，早就等候的医疗队正在处理失踪者的伤口，留下的几位主管正在和辅助监督沟通，哪里都是闹哄哄的一片，只有这一个角落，沉默地令人心惊。
五条树半天听不到回答，又不敢抬头，他的老爸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这次虽然是他的错，但五条悟对他的表现没有表示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赞赏，小孩儿又有点委屈。
他低头等了半天，才等来五条悟的一句回应。
很轻很轻，仿佛只是空气起了一个皱褶，稍不留意就会被四周起起落落的声音吞没。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特别伟大？”
小孩脾气终于上来了，他猛地抬起头，绿眼睛瞪着自己的父亲，很大声地说：“我没有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也没有觉得自己特别伟大！”
“这栋楼里的咒灵里有两只是寄生关系，第四位失踪者是在宿主死亡之后被寄生物带走了。玉犬发现了它，我是着急所以才擅自行动的！”
“我想救人，这有什么不对！我不敢耽误时间，或许只是几秒钟，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咒术师以拔除诅咒，守护弱者为责任。”
五条悟弯下腰，手心落在小孩的头顶，日光爬上他的脊背，人影倾斜，像一个茧，将五条树轻轻地笼住。
“我们要救人，也要保护自己。”
“你要知道咒灵的数量远远多于咒术师这个群体，每一位咒术师要面对的都是无法计数的诅咒。每失去一位咒术师，维系平衡的因果就会缺掉一环。”
“你要学会大胆，要学会勇敢，要学会无畏，这样走出去的每一步才会坚定不后悔。”
“但更重要的，你要学会思考，思考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世界上不存在没有代价的成功，咒术师也救不了所有人。”
“我希望树不要着急，不要冲动，更不要有利他主义的想法。因为咒术师是个人竞技，殒命之时皆为孤身。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咒术师的路也才刚刚起步，不要着急长大。”大人蹲下来，将他的小孩拉进怀里：“爸爸刚才做错了事，希望这句话说出来还不算太晚。”
“小树非常厉害，在咒术方面很有天赋。”
“我应该多夸夸你。”
五条树冒着大楼垮塌风险带出来的最后一名失踪者并没有抢救成功，成为这次任务中唯一的遇难者。家入硝子朝小孩摇摇头，将裹尸袋的拉链拉上。
“不是树的错，树尽力了，”她说：“鵺带他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五条树愣愣地看着漆黑的袋子，他有些无措地抓着自己的衣摆，嘴唇动了动，声音却越来越小：“可是我将他带出来了啊。”
“明明在我追捕那只咒灵的时候，他还在请求我，他希望我能救他，他说自己不想死。”
他回头去看五条悟，企图从他的父亲那里得到一个解释。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脸颊掉落，五条树抬起手臂，一边用力地擦着眼泪一边说话，小小的身体微微地发抖。
“他那样相信我，觉得我一定能将他救下来，但是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
“我明明可以救下他的，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快一点。”
初次面对死亡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当年伏黑惠目睹了一场死亡，为此沉默了整整两三天。他当时还没有正式进入高专，还是被五条悟带着到处跑的年纪。死去的同伴很年轻，刚刚过完十九岁的生日，平时喜欢打打闹闹，在高专的人缘很不错，连处在叛逆期的伏黑惠平时见到他都会主动打一声招呼。
但是他后来被地狱吞没了，靠玉犬才找到所剩无几的残骸。
死亡为生活带来的缺失是难以描述的，仿佛被凿了一个小小的洞，遗忘是御寒的过程，要用滚烫的血液去填满，风过后留下的呼啸似的呼啸就从此在心口长驻。
“咒术师的生活就是这样，要无时无刻面对着无能为力、黑暗、分离与死亡。”五条悟说：“所以，永远不要质疑自己。”
“要永远坚定自己的选择。”
“想好自己战斗的理由了吗，树？”
小孩子双手在身旁握紧成拳，他笔直地站在日光里，一言不发。
“如果可以的话，”过了很久，五条树说：“我要尽全力救助每一个人。”
“不论他是谁，也不论他做过怎样的事，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只要他想活下来我都会去拯救他们。”
“因为我相信正义永不缺席，罪人最终会得到应有的审判。而我要做的，只是维持自己心中关于生和死的平衡。”
两年后的三月，五条树从中学毕业。
五条悟带着他去高专，天气晴朗，风曳曳而来，小孩站在校门口，身上是一套全新的制服。虎杖悠仁正朝他们走来，遥遥地挥了挥手。
“恭喜你，树。”五条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从今天开始，你真正地成为一名咒术师了。”
04
四月初的时候，在神奈川县川崎市结束出差打算回高专的虎杖悠仁接到了五条悟的电话。预备入学的一年级生里有一位是本地人，他想着虎杖悠仁正好在那里出差，又是今年一年级的班主任，干脆带着学生一起回学校，还能提前熟悉一下。
“我已经联系过那名学生了，”五条悟说：“他说他会在Kinema电影院门口等你。”
Kinema电影院。
虎杖悠仁挂了电话，他站在人行道上，初春的风好温柔，擦过鬓发像落下一个吻。他握着手机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抬头看向路牌。深蓝色的牌面被日光反射成天，雪白的箭头仿佛时光回溯留下的痕迹，干净又刺目。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闪烁着，车流涌动，虎杖悠仁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走上通往电影院的路。电影院离这里不算远，他走过两个邮筒，一个电话亭，三根电线柱，一个影像店，对外展示的投影白布上放着《荒岛余生》。他赶上了结尾，在片尾曲里看完了滚动的制作名单直到下一部电影的开始，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铁轨。
虎杖悠仁到达目的地，那位学生还没有来。Kinema电影院早不是多年前的那个样子，时间总能带走太多的东西。在他十五岁那年离开又重新回来的这一段漫长的时间里，电影院在不断地翻修，它变得更大更新，它的室内装修不断追随着永不停歇的潮流，它周围的店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道路或许被改造过，绿化带里的植物或许被更换过，电影院本身或许也被替换过。
它在这十几年里也许曾经变成过餐厅、酒馆、花店、补习机构等等等等，但最终还是以电影院的方式出现在虎杖悠仁的面前。
即使不复记忆中的模样，却依然是那个Kinema电影院。
虎杖悠仁左顾右盼，去附近的一个便利店里买了瓶橘子味的波子汽水。去柜台付款的时候，他想了想，随后原路返回，又拿了一瓶。在他走后，又有人进来买东西。那人很高，面色有些不虞，发丝金灿灿的。
他一边在货架里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边打着电话：“灰原，你还是吃和昨天一样的饭团吗？很糟糕，我想吃的面包已经没有了。”
他的同事不知道说了什么，这位年轻人的语气突然冷下去：“明天还要加班？因为我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实习生所以那帮主管就可以这样压榨我吗？我早说了，劳动和那帮主管一样都是狗屎！”
挂断电话后他随便拿了块面包，板着一张脸去结账，推开门匆匆融进黄昏的日落里。
虎杖悠仁站在影院附近咬着吸管喝汽水，在瓶子空了一半的时候，有声音从背后响起。
“请问是虎杖老师吗？对不起我来迟了，真的很抱歉。”
虎杖悠仁转身，走至尽头的日落以一个磅礴的姿态坠落，黄昏满地。他去看面前这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手里的玻璃瓶几乎要拿不稳。
微长的发，被遮了一半的眼睛，干净的安静的脸，瘦削的身影被斜阳拉得好长好长。
虎杖悠仁握紧了玻璃瓶，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一步。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又相当忧伤地注视着这位学生。他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那感觉像是将经年的记忆聚在一起蒸发掉，在他的身体里下一场关于过去的雨。
陈旧的、沾染上尘土的回忆，在这一刻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多年前的某一天，也是在这样一个磅礴到令人觉得寂寥的傍晚，他在神奈川县川崎市遇到一个17岁的少年。
他有着微长的发，被遮了一半的眼睛，干净的安静的脸，瘦削的身影被斜阳拉得好长好长。
他阴郁，但却也善良。
他憎恨一些人，但却也深爱着一些人。
在那个傍晚里，他阻止少年即将发出的咒式，和他在居民楼附近的一处草地上谈起了《蚯蚓人》。
他们都认为第三部无趣，却也都认为第二部值得一看。
夕色凝固成半流质态的阴影，沾上人的轮廓像涂了一层细腻的蜜蜡，他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问自己是不是也喜欢看电影。
然后他们会看到另一位美丽又随和的女士从台阶的最上层遥遥看过来，她手里拈着一根烟，暮霭沉沉，她笑起来也像落日。
于是他们一起去吃晚饭，魔芋丝和道具搞笑，他抓着盘子叫威尔森，那个男孩子被逗得大笑，一边咳嗽一边说那是《荒岛余生》吧。
他见过那个人发自内心的笑容，也见过他歇斯底里的悲伤。
里樱高中的礼堂里，泪水从他狼狈的脸上掉落，他哑着嗓子质问着发泄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和倒地的学生一样散乱。
——难道我和妈妈都是被人心诅咒了吗？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的了。
他是迷惘又懵懂的幼鱼，所以进入大海之前，就先在阴沟里死去了。
“你——”
虎杖悠仁只说了这一个字。
学生以为他有些不高兴，有些惶恐地道歉：“实在是对不起，虎杖老师。五条老师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收拾东西，而且晚高峰实在是很挤，我真的有尽力赶过来，真的是很抱歉。”
虎杖悠仁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他将另一瓶波子汽水递过去，就像当初将手机递出去一样。
“没关系，喝汽水吗？”
“谢谢老师。”学生接过汽水开始自我介绍：“我叫顺平，泽田顺平，新的一年请多多指教。”
“我是一年级的班主任虎杖悠仁，想必五条老师已经和你说过了。”他拍了拍学生的肩，领着他在街边打车：“这一年里将由我来教你学习咒术。”
年轻人有些拘谨，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我们现在是去学校吗？我不太咒术到底是什么，只是被通知即将去那里上学。”
我曾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大言不惭，企图扭转你对于人与人心的想法，企图理所当然地让你在遭遇世界的恶意之后还应该理解并相信世界的善。
但属于那次晚餐的欢声笑语是真的。
我不会诅咒顺平是真的。
我想带顺平回高专也是真的。
我想带顺平回高专，很想很想。
“是的，我们现在要去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顺平，来高专吧。
“那里有强得一塌糊涂的老师，还有许多可靠的伙伴。”
——那里有强得一塌糊涂的老师，还有许多可靠的伙伴。
“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教你有关咒术的一切，学校里的前辈们也会指导你。”
——大家一起帮忙，一定能够找出诅咒你妈妈的凶手，一定要让他遭到报应。
“我们会一起战斗。”
——一起战斗吧。
“你喜欢看《蚯蚓人》吗？”
学生坐在后座上喝汽水，听到虎杖悠仁的话眼睛亮了亮：“我喜欢它的第二部，因为它将一个完美主义者如何豁出一切的情感波动描写得很到位，而且血腥场面拍得也最真实，感觉拍摄过程一定很艰辛吧。”
虎杖悠仁点了点头，嘴唇弯起一个大大的笑：“我也是这么想的，顺平，找机会一起再看一遍吧。”
于此同时，远在东京的五条悟接到了来自儿子的信息。刚刚入学高专不久的小孩儿正在国外出差，他给自己的老爹发了回国的航班号，让他买好喜久福在家里等着，也别忘了定蛋糕，因为还有十几天五条树就将迎来自己的第十五个生日。
“树想吃什么口味的喜久福啊？”
五条树有遗传到他老爸嗜甜的口味，小时候为了保护小孩儿的牙齿，身先士卒做榜样的五条悟被迫大大降低糖份摄入量。伏黑惠在世时没做成的事，五条树替他做到了。
五条悟坐在后座上发消息，看着那个一黑一白两只卡通小狗的头像一闪一闪。
“毛豆泥奶油味的！”
“爸爸我不要奶油蛋糕了，每年都会被糊一脸，我就没吃上几口！”
“要冻柠檬芝士蛋糕！”
“好哦，”五条悟劈里啪啦打字，还顺手发了一个表情包：“明天爸爸去机场接你。”
他探头看了看窗外，正好发现一家喜久福店。这条街不给停靠，伊地知开远了一些，让五条悟自己下车步行去买。时值傍晚，学生和上班族赶赴着回家，很热闹。有一群小孩子踏着晚霞从他身边跑过，小鹿一样，活泼又稚嫩，脚步声落在路面上像暴雨，哒哒哒哒。
五条悟抄着口袋慢慢走，突然听到那群孩子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唤。
“夏油，你快一点啊——”
五条悟脚步一滞。
大约三四米之外的红绿灯处，一个小孩子也隔空喊道：“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到——”
这世界上有一种羁绊，不同于亲情的天经地义，也不同于爱情的至死不渝。它来得很突然，或许明天、下一个小时、下一分钟、下一秒，它就会到来，在你的身边挑一个位置坐下。但同样令人讶异的是，没有人会觉得怪异或者突兀，因为他们都知道，将来会有一群人陪伴着走过一段又一段时间。
在这其中，天地不再广阔，未来不会黑暗，身边总有同样的温度陪伴。
它讲究的是真心，是信仰，是志同道合，所以当它抽身离去的时候，才会那样得令人沮丧。
“你是夏油？”
五条悟叫住了正要路过自己的小孩子，被点名的男生抬起头，一张稚嫩的陌生的脸。
“对。”
小孩子警惕地看着他，显然是对这个陌生人的举动表示疑惑。
五条悟弯下腰，从口袋里拿出糖果递给他，嘴角扬起：“你的全名是什么呢，小弟弟？”
小男生向后退了一步，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为什么要告诉你？”
五条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和善：“说嘛，我不是坏人。”
小孩子瞥了他一眼，依然没接过糖：“夏油杰，你这个大叔好奇怪。”
听到这个称呼五条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你这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讨厌。”
他直起身将糖果放回口袋，低头对夏油杰说：“我想送你个东西，你要和我一起去买吗？”
男生皱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大叔，我认识你吗？而且你这么大岁数了为什么不自己去，你怕寂寞吗？”
“哇你这小孩，”五条悟朝他扮鬼脸：“说话好不客气，在这里等着哦，别乱跑。”
小孩子撇撇嘴，想了一下还是在原地等着。过了不久他听到脚步声，刚抬头，就被一把蓝色的花扑了一脸。蓝紫色的花色，小小的五瓣，藏在叶子里挤挤挨挨堆成一团热闹。
他听见男人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来，被风吹得轻又沙哑。
“蔓长春花，送给你了。”
小孩子皱着眉，但还是捧着这束花，说了声“谢谢”。
“再见啦，”五条悟说：“耽误了你一会儿，希望你的朋友们没有着急。”
夏油杰虽然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但还是礼貌地和这个陌生人道别：“再见，大叔。”
五条悟站在原地，春风把眼眶磨得酸涩，他双手在嘴边搭成一个圆，大声地喊道：“杰，路上小心。”
因为距离而逐渐变得越来越小的背影停下来，朝他遥遥地挥了挥手。
那陪伴着的一群人在漫长的日子里或许会因为信仰的分歧，会因为自己的生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不虞之隙而逐渐走散，但即使是这样，曾经一起走过的路却依然熠熠闪耀，那些看过的风景也依旧美丽。
从此春树暮云依旧在，前方山高路远，车马遥遥，看好脚下的路，自己走好啦。
刚刚执行完任务的三轮霞冲进便利店给自己买一瓶水，顶着店员惊恐的目光吨吨吨地几口喝完一瓶后，拿制服的袖口擦了嘴角，脚步虚浮地去冰柜前又拿了一瓶。解决了燃眉之渴后，她一屁股坐在店里的椅子上，用正常人的速度喝起了第二瓶。
便利店的电视正停在新闻频道，上面转播着关于今年世界机器人大赛的采访。现场的记者正采访一位叫做与幸吉的中学生，他设计的机器人“究极机械丸”荣获“青少年机器人设计大赛”的一等奖。
三轮霞愣愣地看着电视屏幕里的那张脸，她没见过机械丸的本体，也从未知道在冰冷又坚硬的机械外壳下，其实藏着一颗温柔的心，一直到涉谷之时那场延迟的隔绝了生死的坦白。
——弱，所以错了。
——弱，所以没能一错到底。
——我有喜欢的人，觉得不管变成怎样的世界，只要我在身旁保护她就好，虽然那个人更想要被别的什么人保护吧。
——你要幸福啊，不管形式如何只要你幸福，我就等同于是实现了愿望。
我未曾见过你原来的样子，但如果是和现在这样一样的话。
电视里的男生很认真地为记者解释自己的设计理念与设计灵感，有相机在为他拍照，镁光灯一闪一闪，在他脸上留下短暂的光影。
但如果是和现在这样一样的话。
三轮霞这样想着，随后微微一笑。
那真的是太好了。
在世界还称得上狭小与平静之时，理应慷慨地毫无保留地吐露一切，热切地无所畏惧地去爱去追逐去挑战去相信所有的可能。所以即使当万物落幕之时，所有的美好都该得到最真挚告别与最庄重的重逢，哪怕它曾经是不堪回首的伤悲。
05
五条树，一个出生在4月13号的非典型白羊Alpha。刚从中学毕业进入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没几天，就因为特级咒术师的入学身份被到处使唤，忙得不可开交。
“劳动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恶心的词。”
十五岁的小孩儿曾这么评价。
五条悟嫌他低俗，说他思想觉悟低，劳动明明是一件光荣的事。
“爸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五条树抓着一头白毛和他的父亲跳脚：“你总是偷懒！然后把好多事情都推给了我！”
五条悟每次都会笑眯眯地将他送到伊地知那里，然后拍拍小孩儿的头：“你长大啦，有很多事情会做得比爸爸还好。世界曾经属于过我，但最终还是需要你们年轻人来。”
他低头看了五条树一眼，然后张开双臂将儿子拥进怀里，声音很轻柔：“一路顺风，树。”
这是父子俩之间的惯例，但凡一人外出执行任务，有空送行之时必有一个拥抱。这像是某种特殊又神秘的仪式，临别之时最亲密的人给予一往无前的支持与勇气，前方的路便能坦荡又光明。
“我回国了爸爸，不行，现在还不能回家。”
五条树从出租车上下来，把放在后座上的两袋喜久水庵的喜久福提到手里。一袋抹茶味一袋草莓味，他和五条悟两个人十分钟之内就能风卷残云地吃完。
“对，我临时接到一个任务，要去一趟埼玉。”
“喜久福？有带啦，我买了两袋。这还不够吃？”五条树难以置信地拔高了声音：“不要贪心啊爸爸，人到中年你要注意身体健康。”
“我没有说你老的意思，好啦好啦爸爸，我到地方了，回去喜久福都当赔礼给你吃行吗？”
五条树挂了电话，又看了看路牌，拐了个弯继续向前走。繁华的路段渐渐地被抛在身后，拔地而起的高楼林立，日光钻不进夹杂在其中的矮巷里。他站在一个巷口，点出地点信息又看了看，才径直走了进去。
他从没来过埼玉，但也听说过这个东京北部最重要的工业区，五条树没想到在这样一个繁华城市的市中心还藏着这样一个老旧的街巷。巷子瘦且窄，两个人并肩走都有些难，细细长长的一条通向远处，尽头隐隐约约地能看到电线杆的柱身。
这里像是一个深渊，任何想要渗入的光都被磨损的一干二净，在初春清澈明亮的光下反射一片忧郁的苍凉的青灰，阴影四溢。
五条树谨慎地落步，走完那条不长的巷子，却看见了一个更大的更陈旧的居民区。电线横在天空割裂出七零八落的蓝色碎片，柱身上有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个小朋友留下的涂鸦，写到一半的字被贴上去的海报遮蔽。他右手边的不远处有一个邮箱，边角的锈迹像镀金，几棵香樟树的位置并不合适，像是被硬塞来装点一样，让本就拥挤的环境显得更加凌乱。
他继续走，身边居民楼的水泥墙斑驳得不成样子，爬山虎和青苔附着其上，砖石地面的缝隙里藏着冬季后复苏的嫩草。阳台上挂满无数衣服与床单，有风过，那颜色扬起混成一场打翻的晚霞。居民区里的住户早已被提前疏散干，满地的寂静被他的脚边传来很轻的一点动静，五条树低头，那是一只猫咪，黑色的毛皮，绿色的眼睛。他和它对视了一瞬，猫咪轻轻叫了一声，快速地走远，一头扎向漆黑又脏乱的深巷。
这里怎么也不像是有咒灵的地方。
安静、陈旧、杂乱却又热闹，像旧毛毯，不昂贵，却又舒适到骨子里。
五条树环顾四周，将帐放下，辨认着咒力残秽去寻找目标。这只咒灵似乎极其善于藏匿自己的气息，就连玉犬都因为犹疑而在原地停留了几次。
但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就在某一栋居民楼的楼下。
有人影站立，身量不算很高，背影纤细，正背对着他低头看着地面。
五条树停下脚步，离那道影子不过十米。两条玉犬嗅到了咒灵的气息，不由得压低身体，喉间滚出警告的低吠。
不太对劲。
五条树直愣愣地盯着那道影子，原本打算进攻的姿势如同风中的沙堡，一下子倾泻地干干净净。
太熟悉了，这道背影。
在他还没真正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出现过，在他尚未记事的时候出现过，在他学着走路的时候出现过，在厚厚的相册里无数次无数次地出现过，在爱护他的前辈们的叹息里出现过，在津美纪阿姨的泪水里出现过，在空旷又寂静的墓园里出现过。
在他的悟爸爸的爱里出现过。
五条树的嘴唇动了动，垂着的双手抓紧了制服的衣摆。有什么在缓缓浮出水面，如同游过暗蓝色天空的银鱼一样，树叶被风鼓动的响声顺着呼吸流进血液里，钟声震天，鸣响不止。
他甚至没来得及喊他一声爸爸。
咒灵察觉到了外人的入侵，他回过头，两双绿眸撞在一起，像引爆一场山洪，冲破时间与生死的禁锢，时隔十三年再次汇聚。
伏黑惠愣了愣，他看着五条树，像是在目睹一场瑰丽又不可思议的奇迹。仔细地、小心地、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注视着他，仿佛要将目光化成实质，去碰一碰他的小孩。
原来那么小的孩子，现在也长得这么大了。个子高高的，银色的发柔软又蓬松，年轻的脸还残留着一点稚气，勃勃生机，仿佛站在哪处就能为那里带来春天。
不论怎么看，都还真是像某人啊。
半晌后，故人微微一笑，声音很温柔：“是树啊。”
五条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这样一个场景，如果给他一次机会，再见那死去的亲人一面，他应该做什么，又该说些什么。五条树虽然发育晚，但不影响他是个聪明小孩。过早地丧失一位亲人，又过早地懂得洞察人心，他的父亲虽然从未企图隐瞒伏黑惠的死亡，但是五条树也知道啊，这个名字为多少人带来无法言说的忧伤。
尤其是五条悟。
这些人满怀着心事与悲伤来爱他，全心全意又呵护备至，那他也理应用爱去拥抱他们，用全身心的爱，来消融往事留下的沉疴与旧伤。但他还是个小孩子，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这样一种情感。他思来想去，觉得爱可以是发自真心的微笑，又可以是像《海的女儿》那样的无言的沉默。
五条树始终记得当时从疗养院离开时津美纪对他说的话。
悟先生啊，他很辛苦的，树要好好地去爱他哦。
如果不说，那些爱他的大人们或许就不会被再次刺痛。他是个小孩子，能做的事不多，但即使是这样，也胜过无所作为的一切。
因此五条树成长的岁月里有着睡前故事，有着不限于喜久福和巧克力的甜品，有着来自高专前辈们的关爱，有着对大千世界的探索欲与向往，也有着关于伏黑惠的封闭的秘密花园。
沉默的思念，沉默的渴望。
和从大海深处来到陆地的小美人鱼一样，压抑着的沉默的爱意。
少年人嘴唇轻轻一碰，微风踩红了他的眼眶。
“爸爸。”
他说。
像是突然发现了一扇隐藏的门，他曾以为的不复存在的一切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蛰伏在积雪之下，盼望着属于迎春花开的季节。
一切都在等待着他。
五条树双手握紧成拳，制服的衣摆被攥进掌心，他企图从中获得一点强撑的支持，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泪水。十五岁的小孩子，在温柔的春天出生的小孩子，即使是流泪也是安静的，他低着头，缩着的肩头在微微发颤，手指擦不干眼泪，反而越擦越多，有什么轻轻地落在他的发顶上。
他听见伏黑惠说：“别哭，树。”
“为什么会这样呢爸爸？”
小孩子喉间传出低低的抽泣：“不会是悟爸爸，是他告诉我不要妄自挽留逝去的人，这会留住他们，这不公平。”
“那是我吗？”
五条树抬起脸，泪水淹没他干净的明亮的瞳孔，大滴大滴地坠落在地。
“是因为我，所以才将爸爸束缚在了这里吗？”
“可是我已经很小心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爸爸没有去世就好了，也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定要带走我的爸爸。”
“我只是偶尔会想，如果能让我再见他一面，再见一面就好了。”
“我不会拦住爸爸，不让他走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道路，我不是这种自私的人。”
眼泪将五条树所能看见的一切都扭曲成模糊的色块，他哽咽道：“十二年一直被约束在这个地方，这种感觉一定很痛苦吧。”
伏黑惠的手搭上小孩子的肩，他轻声道：“不是树的错，树做得很好。”
“诅咒我的人，是我自己。”
五条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伏黑惠。他抬起手，很轻地替小孩子擦掉眼泪：“将我束缚的人，一直都是我。”
伏黑惠看了一眼五条树身边的两条巨犬，微微蹙起的眉舒展开来：“你继承了十种影法术，那想必也知道魔虚罗。我曾以为那是我最具有价值的地方，最有用最有威力的技能就要拿出来用，这样才算是物有所值。但是五条老师告诉我，我的价值在于我本身。”
“死亡是咒术界最常发生的事，也是咒术师最必须习惯的意外。”
“如何去处理，又该如何去平衡生存与死亡。”
“咒术师理当是等待死亡，而不是迎接死亡。”
“以死获胜和拼死获胜是完全不同的，”五条树说：“是这个意思吗？”
“看来他也教过你同样的道理，”大人抿了抿唇，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曾经做过很多冲动的事情，你爸爸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花了很多时间来纠正我这种错误的想法。他的做法很对，我也有在慢慢地改。”
“十三年前不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早在当年的涉谷，甚至是更早的时候，我遇到过更加棘手的情况。”
“但是——”
伏黑惠垂下眼睫，初春的光泼了他一身，帐外有列车驶过铁轨，轰鸣不断。
“但是，那是我第一次对死亡产生恐惧。”
“这种感觉从未出现过，即使是在当年的涉谷，我召唤出魔虚罗时，也没有那种想法。”
那么多年过去了，伏黑惠已经快忘了当时混乱一片的现场。那是一次相当大的任务，十几只二级以及准一级的咒灵聚在了一起，东京校和京都校都派出了咒术师前往，他还未恢复到最佳的状态，但却没有听从五条悟的劝阻参加了那次行动。五条悟原本也会到场，但最终却不得不因为更加棘手的事而前往别的地方。
这样一别，谁也没想到就是再见。
他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已经不记得伤口在腹部还是在胸口，又或者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好地方，反正痛得要死，哪里都在痛，血像不要钱一样朝外流。
伏黑惠心里清楚自己这回凶多吉少，但是，但是，他真的不能死在这里。
他拖着满身是伤的身子跌跌撞撞朝外跑，家入硝子就在帐外，只要出了这里他就不会有事。庞大又凶恶的咒灵穷追不舍，墙壁被撞碎，地面开裂，天花板上的水泥块像雨一样掉落砸在伤口上。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不愿意死在这里。
涉谷的魔虚罗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不愿意放跑诅咒师而自己白白去死。
早在八十八桥，又或许更远的时候，在他私底下去找五条悟被他第一次下狠手教育的时候，在他和五条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注定了伏黑惠不该随随便便地去死。
他不会死在这里的，有那么多的人在等着他。
伏黑惠扶着墙喘气，血沫从喉管涌到嘴边，同时带来的还有胸口仿佛刀剜般的疼痛。他无法控制地大声咳嗽，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浪潮一般，一阵一阵落下，让他头昏地几乎站不住脚，失血过多的身体也再也负荷不起任何剧烈的运动。
咒灵正朝这里蠕动着，摇摇欲坠的吊顶自他头顶轰然坠落，同样伤痕累累的鵺凄厉地鸣叫一声，张开翅膀护住他。
尘土飞扬，伏黑惠走不动了，他知道今天自己是无法离开了。
咒术师不存在毫无悔意的死亡。
他真的是，后悔了。
不是恨意和诅咒，而是深深的，无奈、不舍以及后悔。
如果当时听从了五条悟的话，如果行动前没有拒绝同伴善意的结伴而行，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这一切结束得都太快了，树还那么小，而他也答应了五条悟会平安回去。
大腿上传来一阵疼痛，即使有式神在，咒灵的触手还是绕过了它的保护，在伏黑惠的腿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鵺扑闪着翅膀，将咒灵的攻击扫开，用喙叼着他的衣服，将他朝玻璃碎了一大片的窗户旁拉，又伏低身子，示意伏黑惠上来。肺伤的太严重了，伏黑惠甚至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浓稠的血自额头流下，滴进眼睛里很难受，他摸了摸鵺的翅膀，抽着嗓子断断续续说：“辛苦你了。”
他露出一个苦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的咒力快没有了，我没有办法再维持你的形态了。”
鵺依然拽着他的衣角不松口，身形却如同黎明前的露水，正慢慢地变透明。
伏黑惠低头，看着鵺啼鸣着消失，他轻声道：“我真的是，走不了了啊。”
咒灵冲过来，天摇地动之间伏黑惠抬起头，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咒术师的身影。他们有的或许已经死去，有的或许也正深陷焦灼的战斗。
“真是不想让他们看见死后的我啊，一定很狼狈吧。”
“为了不让他们看见我破破烂烂的样子，你加油吧，打败它然后吃掉我。”伏黑惠摆出一个握拳的手势：“和你一起下地狱，真是糟糕。”
我的地狱里，明明想要的，不是你啊。
伏黑惠顿了顿，回顾死亡的经历让他并不好受：“我有想过救自己，但我没能做到。我并不想去死，于是留下了这个诅咒。但这本不应该，诅咒的形成要么是长久的过多的负面情绪的积攒，要么是由强大咒力所形成的言灵，比如乙骨前辈与他的爱人里香，而我当时的咒力被损耗到几乎维持不住式神的形态。”
“或许是因为那一瞬间的求生欲过于猛烈和鲜明，咒力伴随着肉体的消失而消失，诅咒却让我出现在这里，十几年来一点一点地聚拢起来，直到我成了完全体，然后你出现了。”
咒灵来回打量，目光遥遥扫过一个空荡的阳台：“没有出现多大的变化，还是和原来一样。”
五条树意识到这个居民区是什么地方，曾经关于两位亲人的断断续续的记忆一下子串联起来，他试探道：“这里是爸爸以前住过的地方吗？”
伏黑惠侧过脸，看向一块空地。那里原本空荡荡的，只有凹凸不平的水泥路面，现在却开辟出一个小小的花圃，里面种着不知名的野花，由于疏于打理，杂草丛生，和低矮的花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处。
“是，这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和五条老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年纪轻轻的五条家的大少爷，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他的住址，穿着高专校服，一脸不正经地蹲在他面前，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却又笑嘻嘻地和他搭话。津美纪站在阳台上，声音柔柔的，啊，惠回来啦。
——你是伏黑惠小弟弟吧？
只不过一句话，就打开了命运之门。
他从一个小孩子慢慢长大成能够和他并肩的咒术师，又因为爱，和他生下了另一个优秀的小孩子。
“咒术师因为诅咒成为咒灵的例子很少，一则是因为很少有人的咒力能达到成为言灵的标准，更多得则是死亡往往来得很突然，来不及多想。”
“在魔虚罗杀掉那只咒灵之前，我一直在拒绝自己的死亡。”
伏黑惠看着五条树，眉眼被暖熏的春风吹得柔软，他的手慢慢地落上五条树的头顶，很轻地拍了拍：“我原本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无比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五条悟曾经和他说过关于伏黑甚尔的事，一时间消息太多，伏黑惠并不是能很快反应过来。记忆像水，他鞠起一捧，有关那个男人的一切就从指尖滴滴答答地滑走，残存的一点印象不过是高大又结实的背影，总是在远方，看不见也摸不着。
伏黑惠对这个父亲不存在多深的感情，就连提起“父亲”这个词时，都要像催醒什么植物一样，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也拥有这样一个亲人。但当沉入水底的往事被再次打捞上来时，才知道原来并不只是如此。
他的父亲毫无咒力，是被家族遗弃与欺侮的人，但却拥有天与束缚，强大到甚至能将五条悟逼上绝境。
他将自己卖给禅院本家，却又为他谈下禅院家主的位置和家产。
他很少回来，对自己和津美纪几乎算得上是不闻不问，但在临死前却又告知五条悟自己的存在，变相地预备着另一种计划以防不测。
涉谷的时候他明明只是被降灵术召唤而来杀戮机器，毫无理智，却又能精准地带走他。
——不是姓禅院啊？
——那太好了。
他是清醒地在问，又清醒地将自己再次送上黄泉路。
一个人怎么会分裂成这个模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有两张面孔。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正想要去做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伏黑甚尔。
这一切都不可再追问了。
但伏黑惠想，他的父亲应当是希望他可以好好长大的吧。
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明知道禅院内部水深火热，却依然要将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他送去，甚至替他谈下禅院家主的位置和家产。
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在已经和禅院达成共识的情况下，却依然在临死前向五条悟吐露了他的存在，禅院黑暗肮脏，他给他谋第二条出路。
其实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的父亲伏黑甚尔，或许是希望能看着他长大的吧。
即使他很少回来，即使他不管不问，即使他毫不在乎。
也是希望能看着他长大的吧。
所以当那个小小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伏黑惠也希望自己能看着他长大。
“在魔虚罗杀死那个咒灵之前，我一直都在痛恨着那个鲁莽的自己，我在不断地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我拒绝我的死亡，因为我想看着你长大。”
“生死一瞬的感情是最浓厚的，从这种强烈的负面情绪中留下的诅咒最后束缚住了我。”
“主从都是我，所以化解这个办法无法消除诅咒。”
伏黑惠的声音缓下去，他理了理小孩子的衣领，将手收了回去：“树，你是收到了拔除的指令，才来埼玉的对吧？”
五条树惶然地看向伏黑惠，在他平静的目光里上前几步，像小孩子一样拉住咒灵的衣角。
小孩子尚未走出上一波的悲伤，却又要面临拔除另一位父亲的事实。他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双早已习惯号令式神的手此刻只会无助地拉住伏黑惠的衣服。
十三年前是他变相地带走伏黑惠的性命，十三年后命运却逼迫他再次朝他的父亲下手。
小孩子又要哭了，他紧紧地攥着伏黑惠的衣角，生怕咒灵下一刻就会推开他要和他决斗。
“咒术师对战时，会通过公开自己的情报来提升自己的技能威力。”
伏黑惠轻轻拂开小孩子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告诉我，树，这十几年来你都学到了什么。”
不过是几步之遥，他小跑几步就能再次扑过去，但是又太远，十几年光阴一样的遥远。
“我的术式是十种影法术，以影子为媒介操纵十种式神。”
小孩子慢慢地说着，一字一顿，似乎在从每一次的开口里汲取继续下去的勇气。
“式神在被完全破坏后无法再度显现，但残留的术式与力量会交由其他式神继承。”
“我可以无止尽地并且不中断地展开领域。”
伏黑惠的瞳孔颤了颤，他相当不可思议地看向五条树：“不间断？”
“领域展开消耗的是自身的咒力，所以你——”
“我的咒力是无穷的，因为除了自身拥有的咒力之外，我随时可以去吸收非咒术师甚至是咒术师的咒力，然后化为己用。”小孩子抬手画了一个圈：“万事万物都有影子，这就是我的媒介。”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能力，”十五岁的咒术师解释道：“是爸爸偶然发现的，在我使用咒力的时候，其他人的影子会短暂地消失。后来爸爸回本家查了好多资料，然后发现——”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是血统的原因。”
伏黑惠一下子就想到了同样拥有无穷咒力的乙骨忧太：“是因为菅原道真吗？”
“不，不是，菅原道真作为怨灵，他的能力不足以控制影子，是比他更加古老强大的神明。”小孩子摇了摇头：“来自高天原的太阳神，天照大神。”
“五条家的祖先是菅原氏，菅原氏的前身土师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天穗日命，而他的母亲就是天照大神。”
自上古流传下来的神的血脉，时隔千百年在他的身上得到体现。影由光生，使用影子战斗的人从来都活在阳光之下。只要光不消失，只要世界上依然存在着拥有咒力的人和物，那属于五条树的咒力就不会断绝。
五条悟的无限来自于他无比精密的六眼，而五条树的无限，是真正意义上的无限。
永远存在的光，永远生生不息的生命。
他是上天真正送给人间的神。
于是他诞生之时，平衡再次被打破。
“原来是这样，”伏黑惠露出一个很浅淡的微笑，他又一次很认真地看着自己小孩：“你很优秀，树，你比我和你爸爸更有潜力。”
“不是只有拔除这一条路可以走！”小孩子突然大声说道：“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的！”
“如果是术式反转呢？如果我，做到了十种影法术的术式反转呢？”
“由负能量生成正能量，再注入十种影法术的术式里，我会得到什么呢？”
五条树的眼睛因为这个想法而熠熠闪光：“十种影法术的顺转是通过影子来操纵式神，那它的反转，会是式神变为我的影子吗？”
“咒灵没有影子，但假如我赋予它影子呢？”
光与影本就无限，它像是神留给世人的另一个充满未知又处处宝藏的邻域。万事万物都可处于阳光之下，万事万物又都可被影子吞没。伏黑惠早在京都姐妹校交流会的时候，就已经隐隐察觉到关于影子深度与广度的问题。
但世界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少。
“影子是我的媒介，我赋予咒灵影子，那它的力量不就可以为我的式神所用了吗？”
小孩子的声音在发抖，他发现了另一条不为人知的道路。他为此兴奋，却也为此惶恐：“术式反转是由反转术式的力量得来的，可是我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尝试过很多次，但都失败了。爸爸说让我不要着急，他说我还小我已经很厉害了。但是——”
那双和伏黑惠一模一样的绿眼睛紧紧地注视着他，所有的情绪像倒灌的河流，逆流进瞳孔里，镜面一样放大他所有的波动。
“但是这一切都远远不够啊。”
伏黑惠安静地听着，随后上前几步，将小孩子拉进怀里：“既然十五岁能够领域展开，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也同样能够领悟到反转术式？”
他拍着五条树的后背轻声道：“你一岁的时候我教你走路，你走得很好，学得也快，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聪明的小孩子。你爸爸总是过度自信，怎么也没有把这个教给你？你明明比他还强大。”
“领域展开是咒术战的极致，”伏黑惠抬起手臂，双手合并：“式神使的操纵与驯服离不开调伏。”
漆黑的影子海自一点轰然炸裂开，洪水一般四散而去，所到之处浪潮汹涌，天摇地动之间嵌合暗翳庭的领域完成一个闭合。群鸦飞舞，漆黑的羽毛被卷成铺天盖地的雨，无数式神自海浪里显现，鸟群嘶鸣着扑过来。
五条树捏出大蛇的手势，巨蟒摆尾，庞大的咒力将鸟群击碎成雨，哗啦啦地融进脚下不见底的影子海中。
伏黑惠站在潮水的中心，影子如同游鱼，从他的身边急速掠过：“树，让我看看你的地狱。”
06
五条树推开家门，他的父亲正背对着他站在客厅的桌旁收拾着东西。温暖的叆叇的春天，时间和退潮的黄昏一样被拉长，太阳溶解在地平线上，一块金灿灿的残骸，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进日落中。
五条悟像是在专心地收拾着桌上的大包小包，没有回头，只是例行地问了一句：“回来啦，树。”
小孩子没着急走过去，像往常任何一天一样，给他的父亲一个满满的结实的拥抱。五条悟忙完手头的事，他转过身，摘了的眼罩被随手放在桌面上，那一双澄澈的蓝眼睛因此毫无保留地看向他。
很温和，很安静，泡在傍晚的光里像凝固了一团金粉，藏了底色，盖了形状，像吞了太阳的冲绳的海。
他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了好多年。
五条悟举起一袋卡仕达蛋糕：“爸爸明天依然好忙好忙，所以呢，这个伴手礼就由树带给你的班主任悠仁老师。去镰仓之前他就有拜托过我，让我帮忙带一点。”
他放下蛋糕袋，又指了指桌子旁另外堆起来的东西：“口红套盒记得留给钉崎，你先放在宿舍，过几天她会回学校接一次任务，到时候再交给她，别忘了哦。剩下的你就随便分分吧，拎不动就让玉犬叼着。”
小孩儿鼓着脸颊：“玉犬才不是用来干这些事的，而且这才多少东西，我明明拎得动！”
“好嘛，树是大力水手。属于我们的呢，现在正在冰箱里。”五条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一样，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小孩儿：“喜久福呢？”
五条树无语地撇撇嘴，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五条悟喜滋滋地打量了半天，又拆开看了看，像只护食的猫咪一样将袋子朝自己这里拉了拉。
“说好了今天树不可以吃，作为你说爸爸人到中年的惩罚。”
“你明明就是！”
五条悟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受伤了，他拖长了声音啊了半天：“小孩子说话真是伤人心，你爸爸我明明就是冻龄美男子，前几天上街还有小孩子叫我哥哥。”
他伸了个懒腰，家居服压出柔软的褶皱，兜住被打散的蛋黄一样的光。
“难得今天晚上有空，树想好看什么电影了吗？要不我们把《寻梦环游记》再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什么覆上了后背，轻轻地挨着他的背脊。一双手伸过来，绕过舒适的家居服，绕过他自然垂下的双臂，圈成一个圆满的圆，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拥住。五条悟低下头，原本下意识启动的无下限术式在无形中被解除，那双手真正地抓住了他。
他认得那双手，纤细、白皙，却又拥有着极其强大的令人生畏力量。为他打理过行李箱，为他写过无数烦人的报告，为树挑选过房间里的装饰，每年的秋冬季节都会被他拉着涂上护手霜，被他拉起十指相扣过无数次，被他吻过万千。
也曾经沾满鲜血，垂下的五指圈成一个红色的地狱。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玻璃花瓶，里头注了水，五条树偶尔会买一些花回来放进去。现在那里插了几枝迎春花，明黄的几串花簇，花枝被压成一个旖旎的弧度，在微风中轻微地摇摆。
春天是真的来了。
“辛苦了。”
五条悟听见这样一句叹息，像梦中吹进了一阵风，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苏醒。
“回头看看。”
END
——————————————————
一些碎碎念放这里：
*黑体字是原著中的设定
*一开始原本没打算写这篇后续，因为对于我这个废物来说设定实在是太难圆了，但大家似乎很喜欢《枯木长青》，就硬着头皮写了（现在感觉写的并不好，又脏了大家的眼了）orz。偏好be结局的友友们也可以忽略这篇故事，或者当做一条if线www
*原著里那些死去的人们，想了想还是让他们与生者“再见”了。失去的终将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但就像翻修却依旧的电影院一样，身份变换了的娜娜明、改变了姓氏却面容依旧的顺平、保留了姓名却不复从前的杰、以及不知真貌也分道扬镳的机械丸，他们依然是从前的他们。
如果为《枯木长青》定一个离别与爱的延续的主题，那《蜉蝣春秋》则想讲一个关于再会与生命的不息的故事。蜉蝣朝生暮死，春秋亘古不变，肯定死亡的价值与离别的意义，却依然愿意相信并等待下一次的重逢，这就是我想表达的所有。
*关于树的咒力与领域再稍微解释一遍。之前微博上有友友考察过五条家与禅院家祖上的关系，五条家可以说是太阳神天照大神的一脉传承下来的氏族，禅院家祖上与饶速日命有关，而饶速日命曾被天照大神赐予过十种瑞宝(在原著里暗示了十影的十种式神)，因此两家都和太阳神扯上了一点关系(也有说饶速日命同样也是太阳神的）。
树因为身体里觉醒的太阳神的血统，所以能够让所有的影子为己用，从而使自己的咒力源源不断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无限，这是属于他自己独一份的被动技能。关于十影的反转术式，我个人认为，如果真的有反转的话，比起苍和赫这种物理攻击更像是一种被动技能。因此相当乱来地给了一个可以赋予咒灵影子的私设，从此将其纳入影子大军里，但是只能借用力量，无法使用咒灵的术式。
*关于惠咒灵的身份，其实一开始也想过要不要让他变成人。但感觉五条老师等不了了(？)就直接让小树通过术式反转将他带回来了(说实话十影能不能有术式反转我纠结了老半天，但根据反转术式和术式反转的原理，只要悟透了前者后者也就能跟着出来感觉应该也可行，如果后期被小熊打脸了别骂我)。而且咒灵惠和人类五这种“我将老矣，而君永恒”的感觉很棒，就算五条老师将来因为生命规律而不可遏制地衰老死去，也会有惠继续陪着孩子，这种不算圆满的圆满我很喜欢。
*关于姐姐的情节改变，当初发表《枯木长青》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小熊之后会来养蛊那一招()。所以在诅咒已经明确来源的情况下，是否要坚持原著的设定让我很难办。因为津美纪对惠与五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树的存在理应让她知道，所以权衡再三，还是改变了姐姐的设定，如果造成了阅读的不愉快我先磕个头。
*蔓长春花是op里出现的
*大约想说的就这么多，原本只是想写鳏夫文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废话连篇写了好多加了好多私设还添了一些大道理()但还是感觉，即使是同人也该有自己想要表达的想法，所以就啰里八嗦了一点（下跪）。还会有番外，让惠给小孩讲一讲父母爱情写一写九年的小故事（大概）
【五伏】 枯木长青
*Summary：给你我全部的爱
*全文2w1，AO恋，带崽文学
*私设众多，年龄操作有，一方死亡
*ooc
————————————————————
01
“想要个孩子吗？”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伏黑惠先说出来的。
倒不是说内容很荒唐，只是这种对于未来生活的畅想往往会是五条悟先打开话匣子，其实说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叽叽喳喳也没什么不对劲。
伏黑惠通常是会听的，但...
*Summary：给你我全部的爱
*全文2w1，AO恋，带崽文学
*私设众多，年龄操作有，一方死亡
*ooc
————————————————————
01
“想要个孩子吗？”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伏黑惠先说出来的。
倒不是说内容很荒唐，只是这种对于未来生活的畅想往往会是五条悟先打开话匣子，其实说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叽叽喳喳也没什么不对劲。
伏黑惠通常是会听的，但听进去多少得取决于他在干什么。
如果他手头上没有事情，只是低头去拨弄五条悟散在他膝盖上的柔软的发丝，那么接收率是100%。但过程经常会被打断，因为大人的话总是越说越不靠谱，导致他最后会直接被Omega推开或者被抱枕闷住。
如果是在看电影或者无聊的电视剧，那接收率会下降到70%。伏黑惠有个坏毛病，那就是不管好片好剧还是烂片烂剧，他只要看了几眼就必须要看完。五条悟为此也被迫跟着看了很多，原本还算不错的观影水平因此变得高低不平。
如果是在看纪实类灵异杂志，那就会彻底失联，需要某人凑过去把书抽走才能重新启动。某次他看《泰国异闻录》的时候被五条悟连着亲了十几下都没反应，Alpha有时候觉得这种失联也挺好的。
五条悟对于未来生活的规划有很多，他像一只仓鼠，一点一点用各种小细节堆积成一个终会实现的美梦。没人能想象这样一个自大的、骄矜的、对所有事情都保持一种漫不经心态度的Alpha会将心里藏着的事拨开一些又一些，将他的Omega和对生活为数不多的期待放进去。
这并不是标记完成之后的后知后觉，很早之前，早到伏黑惠还是居民楼里最干净的穿堂风时，那双绿眼睛抬起又垂下，五条悟就下意识地将他塞满事的心空了一块出来。
后来的日子不过是爱的迁徙，用漫长的岁月完成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的跋山涉水。从角落到中心，暧昧是脚印，空出的地方被装上一个机关，终端是心口，口令叫伏黑惠，说一声悬在心尖上的锤子就会落下，咚咚地敲着打着，只让人觉得又酸又麻。
但孩子并不在这些规划里，五条悟总是会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并且在他看来，伏黑惠也不会去谈论这件事。
彼时两面宿傩和冒牌夏油杰引起的一系列动乱都已经被平复，咒术界陷入了难得的漫长得有些迷茫的平静期，咒灵和诅咒师依然源源不断，但那些最不可说的最沉重的部分似乎都成了角落里的石子，只有在不经意间回想哦时候才会感受到它曾经的重量。
很安稳的日子，五条悟难得地想静下心和伏黑惠享受生活。
“想要个孩子吗？”
伏黑惠又重复了一遍，出乎他的意料，五条悟并没有说话。
Omega不急着得到答复，他的目光移向窗外，一月的东京相当寒冷，日光墓碑一样沉沉地坠成透明的雾，北风很料峭，叶片也变成褐色的风。不过这似乎都与他无关，因为他的Alpha正拥着他坐在懒人沙发里，空调开到三十度，燥热的风被加湿器抚平，他膝盖上还搭着一条毛毯，珍珠白色的珊瑚绒，再暗一点就很接近五条悟的发色，绣了猫咪图案的边角静静地挨上棉袜的边缘。
伏黑惠正想抬手拉一拉毛毯，五条悟却已经抢先一步。他环着Omega的手臂向上抬了抬，将怀里人搂紧了些，空出的手捞起毯子，很认真地铺在伏黑惠的膝面上。五条悟低下头，鼻尖蹭了蹭伏黑惠的后颈，干燥的嘴唇贴上皮肉，那感觉像被蝴蝶的扇翅碰了手心，气流变成压低的吻。电视正放着某部小众电影，很文艺的对白和滤镜，Omega眯了眯眼，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身后人放在他腰上的手指。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五条悟把脸埋进伏黑惠的颈间，信息素沾了整片衣领。他声音带了点暖意堆起来的懒散，像一只甩着尾巴撒娇的布偶猫：“惠就是个小孩啊。”
他岔开的腿叠起来，将靠在他怀里的Omega圈好，整个人像一只巨大的树袋熊，紧紧挨挨地贴着伏黑惠。Alpha侧过脸，唇瓣从脖颈黏到伏黑惠耳后的皮肤，吐息很轻，吹开他鬓边有点长的发丝。
伏黑惠抬手将五条悟向后推，秀气的眉皱起来：“好热，你要不去把空调温度调调低？”
五条悟按了按空调键，然后很自然地拉过伏黑惠的手。这双手比自己的要小一点，指腹饱满泛着很健康的粉色，指节却细得过分，但五条悟知道，它们带来的力量强大得令人生畏。伏黑惠的手在秋冬季节会因为干燥的天气而长倒刺，他本人不甚在意，五条悟倒是很上心。每天晚上洗漱完他都会拉过Omega的手，替他细心地抹上护手霜，柚子味的，他觉得和伏黑惠的信息素很配。
五条悟攥着伏黑惠的手，两瓣唇咬着指腹。虎牙是蜂鸟的喙，他的吻像鸟衔花，声音拉成麦芽糖：“不要小孩子，阿惠就是我的小孩，一辈子只养你。”
伏黑惠回头，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养一个孩子吧。”
五条悟脸上的表情褪下去了，他的嘴唇动了动，翻身将伏黑惠压进柔软的沙发里。Alpha的声音里有了些挫败的意思，掌心凑上去，拇指指腹很温柔地摩挲着Omega的额角。
“为什么突然想要孩子？有理由吗？”
伏黑惠笑了笑，眼角弯成云做的月牙，睫毛簌簌地发颤。他很少露出这种堪称柔软的表情，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世界上值得他快乐的事并不多，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不习惯不擅长，微笑是给别人看的，他习惯了自我消化。
“你给我的东西很多，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他的声音低下去，绿眼睛在眼眶里有些紧张地打转：“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打算——”
伏黑惠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五条悟觉得有些好玩，他起了点不太好的心思，忍着笑和伏黑惠额头相贴，放松身子将Omega压了个结实。
“我给你什么了？说来听听？”
伏黑惠的脸当场就垮下来了，他手肘撑起来，想把五条悟推开。
“说嘛。”
“什么都没。”
Omega被空调的暖意蒸得有些热，晶莹剔透的一层薄汗覆上鼻尖，像碾碎了的星星。他的右肩被五条悟压着，下巴不太自然地被对方捏着，半个身子快要掉下去。
“热死了，”伏黑惠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真生气了：“我说，五条老师，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娇贵，你别又是开空调又是盖毯子。”
“这不是因为今年气温特别低嘛，怕你冷。”五条悟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标记完成也有两年了，还不改口，叫悟叫老公都可以。”
“关空调！”
“好啦知道了，别凶嘛。”
五条悟刚起身拿起遥控器，伏黑惠就飞快地爬起来想离开这里，但他腿还没来得及向下伸就被Alpha攥住脚踝一把拽回身下：“刚才的问题还没说完呢。”
伏黑惠很烦，他只会在恼羞成怒的时候摆出这种表情：“你当我没说。”
“别这样嘛。”
五条悟笑着黏过去，Omega推他一次他就低头亲他一次，亲得又气愤又羞恼的伏黑惠没了脾气，被大人抓着手腕吻到唇角发红。
“惠别扭的脾气总是不改。”
五条悟的鼻尖亲昵地蹭着伏黑惠的眼睫，嘴唇落在下眼睑，气息在鼻梁上落一场柔软的雪。
“那就要一个小孩。小孩要长得像惠，哪里都要像。”
02
亲爱的小孩子：
你好啊！
现在是下午17时23分，东京夏秋过渡季中一个相当平凡的傍晚。今天有火烧云，黄昏的天相当好看，整个城市被云彩烧得粼粼透光。我正坐在桌几旁给你写信，而你的爸爸睡在离我不远处的沙发上，我抬头就能看见他。
或许现在给你写信有些早，因为从你出生，到学习语言，再到读懂这封信，这期间还存在着很漫长的过程。但作为一个准父亲，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包括又不仅限于你的名字、你的爸爸以及我和你爸爸之间的故事。而且你爸爸不让我烦他，我的同事也被我烦够了，所以我也只能来找你啦。
你来到我和你爸爸身边才两个多月，而再过半年，你就会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亲自去看一看。
你在最热烈最灿烂的夏天来到我们身边，又会在来年最温暖最生机勃勃的四月出生，所以我和你爸爸为你取的名字叫做树，不论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可以用这个名。你出生在一个相对于我和你爸爸来说更加平静更加安稳的时代，在你不知道的某个邻域里，一场战争刚刚结束，万物复苏。我们希望你能像树苗一样健康、平安、充满活力地长大，在从盛夏走向来年四月天的小孩理应是这个世界上最活泼的人。
我希望你能多像你爸爸一点，我希望你能继承他的发色、他的眼睛、他所有的一切。你爸爸是一个很坚强的Omega，他很厉害，但又很脆弱。他在意的事情很少，因此往往觉得自己可有可无。而你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人，甚至超过了我哦。他很期待你的到来，我从未看到他对除了精修术式以外的人或事这么上心，这其中也包括了我。当然你现在并不知道术式是什么，但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你愿意了解并想要走上这条路的话，我和你爸爸会不遗余力地指导你。
我明白他的心思，你爸爸小时候的生活谈不上幸福，甚至说有些灰暗都不为过。而在我教养他的过程中（没错你爸爸是我带大的）也并未尽到全责，他如今的性格多多少少因我而起，我为此觉得很难过。我曾经有狠心矫正过他错误的行事作风，但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去，谁叫我爱他。但好在他有听我的话，自己也在努力地克制，努力地改变。或许正是因为他身上的某些不幸，让他希望你能避免这所有的一切。
你爸爸曾经没有得到过的，渴望得到过的，后来被我弥补但还是迟到的，他希望你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们爱你，这本是天经地义。
你爸爸一直都很辛苦，他在冬至那天出生(你爸爸的生日是12.22，你必须要记得哦，如果敢像别人家的兔崽子一问三不知我一定会收拾你），这或许就注定他必须要经历一段冰冷隆冬，但是冬至之后的日子，就会是明媚又温柔的春天。他很棒，即使伤痕累累却还是要扑进太阳的怀里。所以你以后要好好听你爸爸的话，要知道保护他，要用你小身板里所有的爱去堆满他，不要再像昨天一样折腾他。你昨天很不乖，你爸爸为此一晚上没睡好觉，我希望你不要再犯第二次了。
我有意再和你说一些父母爱情这类的事情，奈何我和你爸爸之间的故事过于复杂，这其中掺杂了很多，拿出去写一本三流情爱小说也不为过。但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我很爱他，爱得无可救药，甚至庸俗地愿意去相信下一辈子还能再飞奔到他的面前。说实话我和你爸爸之间并不顺利，因为某些原因我们蹉跎了很长时间。他有他的心事，而我也有我的负担。
但我想让你知道，爱情贵在真诚与勇敢。在往后的日子里，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好人坏人、朋友敌人、点头之交与莫逆之交。而你也会遇上你心甘情愿为之停下的人，你会愿意拉着那人的手，做两只淹死在爱河里的旱鸭子。我和你爸爸，一个不够真诚，试探过多；一个不够勇敢，胆怯多余。所以我希望，如果你将来如果遇上了你的爱人，不要害怕，也不要畏手畏脚，请勇敢地去爱吧。
我不知道写了多少字，也忘记当初动笔的时间了。你爸爸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估摸着是要醒了，实际上他如果再不打算起床我也要把他哄起来，他再睡下去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在停笔之前我还有一些话要说。
我亲爱的树，这个世界相当美丽。在未来你会看到磅礴的落日，浩瀚的汪洋，奈良吉野山四月盛大的樱花雨，京都东福寺深秋野火一般的枫叶林，这一切的一切都等着你自己去探寻。或许你长大之后会发现世界并不是想象中的无忧无虑，正如同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一样，它喜忧参半。你会因为悲伤的事情落泪，会因为丧气的事情懊恼。但我希望你能在历经一切磨难后继续向前走，还是能对这个世界抱之以恒久的热爱。我希望你能永远勇敢，我希望你能永远相信爱，希望你去爱你觉得值得爱的人，希望你被无数人真诚地爱，同样的，也希望你去爱自己。
这是我和你爸爸对你的期望。
你的房间在我们隔壁，里面的摆设都是你爸爸去挑的。墙纸是很干净的牛油果色，毛绒玩具在地毯上堆起一个小窝，具体的还是等你自己来看吧。
我们满怀希望地等待你来到这个世界。
半年之后见啦。
你的父亲 五条悟
03
“树最近还好吗？”
夜蛾正道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制作咒骸，半天得不到回应他抬了抬眼皮，发现他从前的学生正在光明正大地发呆开小差，压根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校长抓着刻刀的手瞬间就收紧了，他脚下一个酷似大白鹅的咒骸立马支楞起来，扑着翅膀就要去啄五条悟。
“诶，校长，能不能不要像原来那样一言不合放咒骸啊！都这么多年了！”
“我在问候你儿子。”
“啊，树很好啊。”五条悟懒洋洋地把双手别在脑后，在夜蛾的怒吼里将那只不死心的鹅踹去角落。
“他脾气像惠，很让人省心。”
夜蛾觉得自己五条悟综合征犯了，病症表现为想给他来上一拳。
“这只鹅我做了一个星期。”
“这么久？你果然是老了吧老师，原来你一个星期可以做两只。”
五条悟真不愧是五条悟，永远都知道他最不爱听什么。幸亏五条树性格像伏黑惠，所以即使长了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找你来是有件事要说，”夜蛾手上的动作不停，语气却沉重下来：“我昨天看了辅助监督从你们那汇总来的有关半年来所有出现咒灵的实力评估。好了收起你脸上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都当爹了还不正经，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写报告。”
“所有的咒灵都在有意识地进化，你的实力和其他咒术师之间存在着断层，所以你可能感知不到。但从其他人的报告里来看，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了。”他放下刻刀，一边端详着咒骸一边拿起画笔上色：“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个原因。在你出生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咒灵有意拔高自身实力的情况。所以我想，这应该和树有关吧。”
“双亲是六眼无下限术式和十种影法术的持有者，再次打破咒术界与咒灵界的平衡确实也不为过。”
五条悟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他漫不经心地说：“或许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又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天才呢？”
夜蛾瞥了他一眼：“怎么，终于愿意承认自己不是最强还是不乐意你儿子替代你成为新的最强？我从硝子那里听过你不少荒唐事，三十几岁的人了，在家里还和自己儿子争风吃醋。别动那只熊！我做了大半个月呢！”
五条悟自顾自地从咒骸堆里翻出一只大熊，权当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谁叫您这里不多放几把椅子。树将来的路，我不会替他做决定。”
夜蛾动作停下来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不打算让树进入咒术界吗？”
年轻的父亲盘腿坐在咒骸熊的身上，左手杵着下巴，眼睛被眼罩遮着，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线。
“不，我的意思是，我会让他了解，但是否加入是他的权力。”
“我经常会想，如果当初询问了惠的意思，如果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融进一个更广阔更温暖的社会，他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男人露出一个挺温柔的笑：“如果他像每一个普通的孩子，从幼稚园到初中到高中，再去大学，他接触更多美丽的事，更多好心的人，而不是成天和恶心的咒灵打交道，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我的惠是不是能够更加开心。”
“但我知道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因为津美纪还是会被诅咒，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走上这条路。惠缺少的并不是刻苦与努力，他只是太少掌握主动权，更准确地来说，他其实是根本没得选。被迫被伏黑甚而抛弃，被迫被我接来身边，被迫被我套上一个‘至少别被我甩太远’的辔头。”
“我很后悔，当初以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和他说话，哪怕连一个平等询问的过场都不愿意走。”
“树不仅是我和阿惠的孩子，他其实更是一个弥补过去的契机。我曾经没有给惠的，惠自己理应得到却没有得到的，我们希望他都能得到。”
“说实话，我不希望树有多么得优秀。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他不会觉醒术式。”
五条悟起身，他拍了拍那只咒骸熊，将它塞进玩偶堆里。他指了指自己，嘴角弯出一个很浅的笑：“期待、恐惧、仰慕、嫉妒、敬畏、崇拜等等等等，这些情绪产生下的诅咒，并不见得多舒服。”
夜蛾不说话了，他将手里刚刚完成的咒骸扔给五条悟。那是一只小猫，雪白的毛，蓝色的瞳孔，眼型圆润得像一颗杏枣。
“带回去给树当玩具吧。”
五条悟拎着咒骸的后颈，有些嫌弃地打量半天：“好丑啊，我怕它吓到我儿子。”
夜蛾正道刚刚有些伤感的心情瞬间变成了一个邦硬的拳头，他将手里的刻刀撇在了地上，反正也打不到他那个学生，倒还不如省点力气。
“刚才是悠仁把报告转交给我的，说是伊地知替他们定一个新开的主题卡拉OK去了，二年级的几位也会一起去，你不去凑热闹吗？”
“不去啦，”这个嘴欠的男人还是揣着那只咒骸猫走了，他背对着夜蛾正道挥挥手，声音里带了些雀跃：“家里有人等着。”
04
五条悟回来的时候家里一片昏暗，靠窗的地板被泡在橘色的阴影里，窗外云霞翻滚，归家的鸽群是收束的晨昏线，落日漫不经心地退着潮。他轻轻地关上门，朝五条树的房间走去。
果不其然伏黑惠倚着飘窗的软枕睡着了，百叶窗拉了一半，柔软的光从罅隙间探进来，一条一条，落了伏黑惠满身。四周静悄悄的，他整个人就这样沉在深秋温柔又盛大的日落里，仿佛一头蜷缩在草丛里的鹿。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变成噪点，暖色的光影漏斗似的倾斜，Omega纤细的身形像一条弯曲的河，慢慢地流进五条悟的心里。
树躺在Omega右手边的带着滑轮的摇篮里，是他一回头就能看见的距离。五条悟走过去，他的小孩儿罕见地清醒着，五条树很聪明，他似乎是知道自己的爸爸在睡觉，所以不哭不闹的，只是睁着一双肖似伏黑惠的明亮的绿眼睛，好奇地盯着横杠上垂下来的小小的捕梦网的尾羽。
看见五条悟，小孩儿的眼睛亮了，他张了张嘴，刚想咿咿呀呀地叫嚷几声，他的父亲却微笑着竖起食指抵上嘴唇，示意他不要出声。树安静地眨着眼，很短的手臂挥舞着，挣扎着去抓捕梦网的装饰。
Alpha坐在伏黑惠的身边，手指移过去盖上他微微蜷缩的掌心，默不作声地看着自顾自玩耍的树，等着他的Omega醒过来。
生了树之后伏黑惠的体质肉眼可见地垮下去，精神疲惫，咒力虚弱，最初的一段时间他甚至都不能长时间地维持两条玉犬的形态。
五条悟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初他故意不提小孩子正是这个原因，咒术师诞育子嗣的过程就是在消耗咒力，双亲的实力越强，透支的代价就越大。
夜蛾曾经因为好奇御三家之间的轶闻秘辛而问了五条悟一些事情，他说：“为了拥有更加强大的继承人，御三家是会经常联姻的吧？”
“是这样，”五条悟点点头：“为了得到天赋异禀且继承家族术式的孩子，御三家经常会让合适的族人结成伴侣。但或许是因为双方血统本就已经很优质导致第三方难以达到一种突破，诞生的孩子却越来越平庸，所以这种家族式的婚姻往往以失败告终。而在更早的时候，五条与禅院的关系因为御前比试降到了冰点，两家从此几乎就断了联系。因为如果到时候生出一个天才，是带领父族还是提携母族，这很难办。”
“经过一段漫长的探索，那些家伙发现其实同某些普通的咒术师结合反倒更容易诞育优秀的孩子。当然代价也很巨大，众所周知咒术师诞育子嗣的过程就是在消耗咒力。”五条悟讽刺地笑了笑：“哈，很无聊吧，在他们的脑子里，婚姻和配种没区别。”
上一个继承六眼与无下限术式的咒术师早已殒命在御前比武里，御三家百年历史浩浩汤汤，五条悟无从得知那位家主的父母是哪两位，继承了什么术式，也无从得知那位家住的伴侣又是何许人。
在六眼、无下限术式与十种影法术的三重加持下，五条悟并不愿意去冒险。
他比谁都渴望给伏黑惠一个真正的家，有一个像他也像自己的小孩子。
但如果是以剥夺伏黑惠引以为傲的术式，甚至是健康与生命为前提的话，他会果断说不。
可是伏黑惠多倔强啊，他说我要留一点什么给你。
类似的话伏黑惠说过不少次，从他把Omega从那个破旧的居民区捡回来的时候，只有六岁的小孩子就说我欠你的将来一定会还。五条悟当时没在意，他哈哈地一笑置之，然后将一把姜汁软糖放在他的掌心。
进入高专之后伏黑惠不再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只是拼着一股劲向前冲，企图用行动将它延续下去。
其实五条悟想说，惠爱我就足够了，惠的爱是无价之宝，拿什么我都不换。
他爱这个无论多大在他心里都永远是小孩的伏黑惠，比爱更爱，比时间还要久远。
五条树的成长即是他另一个亲人的复健。
很多次的，伏黑惠像初学者那样双手搭出玉犬的手势，那两只自幼陪伴他长大的巨犬身形模糊地凑在他身边，很快便如同散沙一样消失。
五条悟站在他的不远处，看着伏黑惠重重地靠回沙发背。刚刚诞育子嗣的Omega甚至无法操纵身体里微弱的咒力去维持最基础的式神，他一遍一遍地试，一遍一遍地失败，直到什么也召唤不出来。时光仿佛在他的身体里翻卷着后退，让他再一次回到起点。面露倦色的伏黑惠闭上了眼，他的双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像一株东风里败落的木槿花，守着脆弱的蕊，一瓣一瓣熬成灯尽油枯的瘦骨嶙峋。
他走过去，双手搭在沙发背上，低头将脸埋在伏黑惠的颈间。五条悟还没说话，伏黑惠就抢先说道：“别担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Omega抬手去碰五条悟的鬓角，最强咒术师的发丝不像他的脾气，又狂又硬又不正经，手心里托着像一团融化的奶油。五条悟在家的时候会关掉无下限，因为这里是英雄的温柔乡，他心里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只有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他能逃脱掉那些烦心事，甩下最强的头衔，做一个最平庸的父亲和丈夫。
“你不用对我这么过度保护，五条老师，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伏黑惠的手指拨弄着Alpha的头发，语气很轻很平静：“没什么好怕的，我有时间重新开始。”
他与五条悟耳鬓厮磨了一阵，然后重新搭起手势。两条玉犬从阴影中嘶吼着奔出，纵身跳上沙发，甩着尾巴去蹭他的手臂。
“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不是？”
伏黑惠动了动，宽大的家居服堆成起伏的柔软的山脉。他睡眼惺忪，掌心下意识合拢，松松攥住五条悟的指尖。Omega睡得脸颊有些泛粉，他眨了眨眼，企图让自己从睡眠中慢慢清醒过来。
“回来了？”
意识仿佛一块吸饱水的海绵，沉甸甸地难以移动。伏黑惠眯着眼睛，被五条悟拉着坐直身体。树的注意力立刻从捕梦网转移到了伏黑惠的身上，他开始不安分，在毛毯里动来动去，把自己拱成一只胖胖的毛毛虫并发出很急促的哼唧声。
坐在飘窗软垫上的Omega向前挪了一些，他趴在摇篮的栏杆上，伸手去点小孩子的脸颊。
“今天树怎么醒得这么早？是不困吗？”
五条树咿咿呀呀乱叫一通，然后很短很小的手抓住伏黑惠的食指。五条悟眼尖，还没来得及制止，小孩就一口咬住了Omega的指腹。
“不可以咬爸爸。”
五条树置若罔闻，甚至还很呆地看着他，嘴里嘟囔出一声很黏的哼唧，绿眼睛干干净净，像盛夏最绿的一茬香樟树叶。
五条悟刚想摆出的严厉表情瞬间就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他的语气软下去，像每一位初为人父的父亲一样对小孩子没有办法。
“爸爸会疼，被你咬疼，所以赶快松开。”
伏黑惠想翻眼睛：“你和小孩儿讲道理有什么用啊，果然你还是不会养孩子。”
“哈？不会养孩子不也把惠养大了，还养得这么可爱。”
“喂！”
“知道，孩子在这不能说这种话。但是夸可爱又有什么关系啊！”
伏黑惠说不过他，于是选择岔话题：“树才长了一颗牙，咬人也不疼的。”
树很快就松开了他爸爸的手指，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落在毛毯上的光斑。他伸手去抓，发现什么也摸不到，但自己的手却变得很亮。小孩子愣了半天，很感兴趣一样重复这个动作。五条悟抽了一张纸替伏黑惠擦手指，语气里带了些鄙夷：“这孩子看起来不是很聪明。”
Omega懒得理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孩儿，眉眼温柔下去，连声音都压成打卷的春风。
他说，树好小啊，那么小的小孩儿，一只手就可以托住。
五条悟和他并肩坐着，日落即将走向尽头，光拢成炙热的余烬，被风吹进室内只剩下浅色的流动的波纹痕迹。
“我遇见惠的时候，惠也很小，一只手也可以托住。”
“惠就站在居民楼的巷口里，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背着书包，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小。”
“你身后蹿过一只黑色的野猫，有和你一样的绿眼睛。”
“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孩儿真可爱，和那只小猫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那只猫奔向了漆黑又脏乱的深巷，而小孩儿却朝我跑过来，变成了我的惠，也变成了伏黑惠。”
05
五条悟觉得自己最接近死亡的日子是在五条树两岁时的一个晴天。
在一张被猩红淹没的白布单下。
那只手垂下来，鲜血滴答滴答。
他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第一次这么惶恐，惶恐到不知所措，惶恐到连已经成为本能的无下限术式都被那片红色摧毁殆尽。
日光刺眼又冰冷，风刮蹭着像是在杀人。
被盖住的人是谁？
而我又该怎么办？
我该走过去吗？
我该承认这是现实吗？
“悟。”
夜蛾正道双手插在衣兜里，指尖掐着掌心，他正努力斟酌着语言想要安抚他曾经的学生，强大到神佛都畏惧的男人。
但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因为没有人真正地了解五条悟，他的心和他的力量一样令人生畏。五条悟所有的平易近人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几分是真情实意有多少是面子工程，他聪明，也洞悉人心，他为所有人量身定制一个很合理的距离。在这个距离里或许有人会因为他的某些行为而觉得无语、不靠谱，但没有人会因此而觉得被冒犯。
这是五条悟的距离，和他的术式一样，高山之巅，寒风吹彻。
能让他关掉无下限的人已经躺在了鲜血里，生死不再。
他早该知道的。
他早该知道的。
刻上灵魂的标记在某个瞬间变成齑粉，他就该知道从此之后他的温柔乡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他的周遭安静得很，直到钉崎野蔷薇的啜泣从指缝里流出来。
五条悟走过去，他抓住那薄薄的白布单。
那感觉真糟，伏黑惠不会喜欢这么粗糙的布料。看起来又冰又生人勿近的小孩儿出人意料地喜欢柔软的东西，他喜欢舒适的棉质家居服，喜欢温暖的羊毛毯，喜欢五条悟的信息素和银色的发丝，喜欢小小的树抓住他手指时露出的很天真的笑。
可这些天堂都没有，伏黑惠喜欢的都没有。
“别拉开！”
钉崎野蔷薇的声音尖锐地仿佛划墙的玻璃碎片，刺耳又绝望。
“别拉开，五条老师。请……请别拉开，”她蹲下去，眼泪将眼线膏溶成乌青的一团：“请别拉开，因为……因为不成……不成样……不成样子了。”
“咒灵……是那个咒灵……”
太阳还是会升起，月亮也依旧会落下。奈良吉野山的樱花雨和京都东福寺的枫叶林还会是那副模样。
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面临浩劫，即使他的死亡足够为另一个人带来难以名状的打击。那样轻飘飘，甚至比出生还要安静。
明明生和死都是同等的重要。
日子被打碎可以再重新拼起。
可这些都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手沾上爱人的血，心里也从此埋下了一个红色的地狱，十八层里关着他的一辈子，不得超生。
伏黑惠的葬礼依然是一个晴天，或许是老天爷觉得他出生在一年最黑暗的时候，所以死亡与下辈子都要用最明亮最灿烂的日子来收尾和开始。
夜蛾正道在学校的休息室找到五条悟，为伏黑惠准备葬礼的时候一直是家入硝子帮忙照看树，今天是他带孩子回家的时候。他推开门，却发现五条悟在哭。
最强咒术师坐在沙发上，黑色的眼罩被扔在一旁。他的左手盖上眼睫，在一地的寂静里默不作声地流泪。
夜蛾正道的第一反应是：五条悟会难过？
五条悟也会哭吗？
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因为悲伤而不可遏制地掉眼泪吗？
夜蛾不由得想起夏油杰，百鬼夜行时五条悟杀死了他，一身血腥气地回到高专。五条悟的眉眼是沉下来的，一生好友终生老友，他毫无选择却也毫无悔意地动手。他没怎么过多表现出来，但夜蛾是清楚的。五条悟很难过。这一切如同六月的狂风毫不留情地吹散五月的阳光，往事不可追，遗憾不是后悔，所有人都有抱憾一生的事情。
那理当是五条悟在此之前遭遇的最大的震撼，但是他没有掉哪怕一滴眼泪。
或许正是因为一辈子开始得过于顺风顺水，过于意气风发，过于超拔出群，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五条悟其实是一个人。他承受得了所有的期望与诅咒，也会像任何一个平凡人一样因为疲劳而歪在椅子上小憩。
夜蛾正道知道五条悟没有葬礼上那样冷静又理智，完全标记是打在灵魂上的烙印，一方的死去为另一方带来的伤悲因此恒久到几乎一生。
这就是命运为爱情的定义。
甜美、浪漫、至死不渝。
惨烈、悲哀、尾生抱柱。
全都是它，统统是它。
欲得其爱，必承苦痛。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此言不差。
因为转眼之间便天翻地覆，微笑变成眼泪，生活褪成回忆，相册一页一页掉成灰烬。
“悟。”
校长走过去，他其实毫无办法。五条悟从出生就注定了有很多事需要他自己去面对，他是上天派给人间的神，所以他要被不断磋磨。
要不断地被打破，不断地被重组。
要不断地上路，不断地痛苦地重新开始。
“我后悔了。”
“我不该听惠的话，我不该让他去把树生出来，我明明知道这对他来说会有多大的伤害。”
“我不该让他出难度很大的任务，他明明还没有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我后悔了，我真的很......后悔。”
“明明都是可以完全规避掉的错误。”
“他从六岁到现在，除了被封进狱门疆里那段时间我从没让他受过这么重的伤。我知道小孩子很难带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我一直都很小心，我甚至都没敢把他交给七海。”
“可即使是这样......”
“可即使是这样......”
“我在最不应该最不会出错的时候出错了。”
“然后失去他了，彻彻底底的。”
“他一定又是没听我的话，打不过就跑啊。他还以为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吗？他还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吗？他还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死去吗？”
五条悟抬起头，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落下，他蓝色的瞳孔像融化的天，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停的雨。
“树才只有两岁啊。”
“听我说，悟。”
夜蛾正道抬起手，隔着无法触碰到的距离将掌心放在他曾经的学生的发顶上：“为已殒命之人找出其死亡的意义和理由的行为，有时是对死者的冒渎。”
“惠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话，但我想你一定知道他有哪些事想做。”
“你身上都背负了什么样的遗愿，曾经惠说出口的，来不及说出口的。”
“你不是一个会回头并且停下的人，树还在硝子那里等着你。”
无论再怎么转换思维，伏黑惠死去的过往，自己对此无能为力的过往，都不会随之改变。无论设想了怎样的可能，在心里悔恨痛骂过无数次，只有那一天，那一个瞬间，伏黑惠死去的结果，永远都无法改变。
可就算是这样，也要渐渐地舍弃过往，渐渐地向前迈步，经历过无数次无数次的后悔，才能把死者变为过去。
“爸爸，别睡啦。”
五条悟睁开眼，墙上的时针指向数字五，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小憩了不过二十分钟。他的小孩站在身边，绿眼睛像伏黑惠，鼻梁撑起的线条像伏黑惠，眼角的笑纹也像伏黑惠，不张扬，安安静静。
他低头去看树，小孩才四岁，矮矮圆圆的一颗小萝卜，扒着他的膝盖奶声奶气地说话。
“野蔷薇姐姐刚才又打电话来啦，她说你再不去餐厅就不给你留座了。”
“好啊，”五条悟站起来，将树一把抱起来朝门外走：“那爸爸带树去吃冰淇淋好吗？”
“不要，我想吃寿司。”
“那我们就去找你的野蔷薇姐姐和悠仁哥哥。”
“夜蛾大叔也会去，据说是因为临时排不到座位被悠仁哥哥拉过来的。”
“不可以叫他大叔，他会生气，要叫他校长，叔叔也可以，不要加大。”
“为什么？”
“他不服老啦。”
五条树双手搂住五条悟的脖子，同他一样的银发蹭上五条悟的脸颊，很软。
“爸爸。”
“嗯？”
“刚才我把你叫醒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看着我笑啊？”
“没什么啦。”
06
五条树喜欢看书。
这实打实地遗传了他另一位亲人，但比起伏黑惠对纪实类灵异杂志的偏爱，小孩儿口味大众很多。他什么都看，即使昏昏乎乎不知所云到流眼泪打哈欠也要将一本书翻完，这很容易让五条悟联想到他去世的Omega在看电视方面的奇怪习惯。
五条悟每天会给他五岁的儿子念睡前故事，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因为伏黑惠不喜欢童话书，也不乐意听睡前故事。梦幻岛是小孩子才有的摇篮，念故事也是小孩子才有的权力和撒娇。
不是五条悟来得太迟，是伏黑惠的一生开始得太早。
但正是因为这种不熟练，晚间三四十分钟的阅读时间往往会变成父子之间的拌嘴。
“爸爸你念慢一点！我都记不清有哪些人！”
“哈？还能有什么人啊？不就是王子公主巫婆恶龙？”
“你胡说！昨天念的明明还有小矮人！”
“好嘛，小矮人小矮人，树也是小矮人。”
“我会长高的！”
“行，”五条悟低头去翻下一个故事：“树将来会比爸爸还高。”
斑斓的绘图本在膝头摊开，像将一场晾干的陈旧的梦打翻在眼前。五条悟的眼睫颤了颤，他微微一笑：“接下来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哦，树还想听吗？”
“是勇士屠龙拯救村子的故事吗？”
“猜错啦。”
“是王子爬上高塔拯救长发公主的故事吗？”
“也不对。”
小孩子在被子里拱了拱又来回翻了个身，咒骸猫咪呜咪呜地钻进门缝，跳上床铺，甩着尾巴在五条树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卧下。
“我猜不出来啦，不猜了。”
五条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头，像一只巨大的蚕蛹。他侧躺着，一双绿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那颜色被昏黄的夜灯浸润成波纹潮水，温柔得濛濛。
“是一个关于憧憬、勇敢、挣扎与毁灭的爱的故事。”
小孩子瞪大了眼睛，他觉得所有的故事都该是美好的，所有的梦都该是幸福的，世界上不该存在残破的爱和不圆满的结局。
“爸爸我今天能不能迟睡一小会儿？我想听完这个故事。”
“可以，但是你明天早上得吃两个猕猴桃。”
五条树当即就垮脸，他不喜欢猕猴桃，原因是这种水果长得太丑，像发霉长毛的柠檬。
五条悟一直觉得他这话有问题，但五岁孩子多点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也是好的，毕竟他曾经一直认为五条树不太聪明。
“一个半，剩下半个中午吃。”
“那你干嘛不全吃了，反正早完得吃。”
“我心里难受。”
五条悟挑挑眉，以一种严厉的目光看向他的儿子：“别让我发现你把水果塞进猫的嘴里，那是你的宠物，不是垃圾桶。小小年纪尽干点缺德事，也不知道像谁。下次咒骸猫再坏了你就自己抱着去找夜蛾叔叔修。”
小孩儿冲他扁嘴，企图趁他不注意扮鬼脸，结果当然是被抓了个正着。五条悟抬起手作势要打他，把树吓得哧溜一下缩进被子里。那只手抬得很高落得很快，力度却很轻地停在被面上。
Alpha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儿子，声音很温和：“谁要打你，你爸我打过你吗？每次不都是任劳任怨替你收拾烂摊子，说教都没几次，出来听故事。”
五条树又钻出来，银色的发丝在枕头上散成稀薄的云。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她们谁也没有像年幼的那位妹妹渴望得厉害，而她恰恰要等待得最久，同时她是那么地沉默和富于深思。”
“小人鱼在这森林面前停下步子，非常惊慌。她的心害伯得跳起来，她几乎想转身回去。但是当她一想起那位王子和人的灵魂的时候，她就又有了勇气。”
“你将仍旧会保持你像游泳似的步子，任何舞蹈家也不会跳得像你那样轻柔。不过你的每一个步子将会使你觉得好像是在尖刀上行走，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如果你能忍受得了这些苦痛的话，我就可以帮助你。”
“她知道这是她看到他的最后一晚，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她美丽的声音，她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她能和他在一起呼吸同样空气的最后一晚，这是她能看到深沉的海和布满了星星的天空的最后一晚。”
“刀子在小人鱼的手里发抖。但是正在这时候，她把这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她再一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投向这王子，然后她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为泡沫。”
五条悟合上书：“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关于爱的诞生和爱的毁灭。”
五条树小小的脸上一片严肃，他说：“我不喜欢这篇故事。”
大人觉得小孩儿这副样子很有趣，他双手抱臂靠在床头的椅子上，歪头去问他的儿子：“哪里不喜欢？”
“我觉得王子很坏，”小孩子嚷嚷：“我才不信他看不出来小美人鱼喜欢他，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还心安理得，他甚至去喜欢了别人家的公主。”
“可他一直以为是那位公主救了他啊。”
“我知道，”小孩儿的表情很难过：“可是小美人鱼明明这么喜欢他，也付出了很多啊。什么都没有，为了靠近那个王子鼓起了那么大的勇气，连走路都很疼。”
“虽然她不能说话，但王子教她读书写字，可这样她都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为什么啊？”
“她是知道王子不会娶她所以不给王子带来任何负担？还是觉得自己比不上那位公主呢？”
“可是明明已经鼓起勇气来到这个陆地了啊。”
小孩儿越说越委屈，最后还是滴滴答答地开始掉眼泪。他一边笨拙地擦眼泪一边抱紧怀里的咒骸猫，很掷地有声地说：“是王子杀死了她！一定是的！”
是王子杀死了她。
是王子杀死了她吗？
其实是爱吧。
是爱杀死了她。
是爱让她放弃鱼尾、放弃嗓音、放弃高贵的人鱼公主的身份、放弃被救赎的机会。
这些完全都是可以被规避掉的错误。
五条悟想着，即使是童话，也逃脱不了由爱而生的诅咒。
他坐到床边，好声好气地去哄他哭得抽抽嗒嗒的小孩儿：“哎呀，都说了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啦。树乖啦不哭啦，爸爸带你去洗脸，然后我们就去睡觉好不好？”
小孩儿被爸爸抱在怀里去盥洗室洗脸，他一边打嗝一边挥舞着小拳头：“都是那个王子的错！”
《海的女儿》是五条树最不喜欢的童话，却是伏黑惠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童话，这是他最喜欢的两篇之一，还有一篇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两篇都是不得善终的爱情，或许冥冥之中就注定他同样会变成消失的泡沫与死去的夜莺。
当时伏黑惠刚上初中，白色的制服衬得少年人的肩膀格外瘦削，他像一张纸，仿佛被风吹一吹就会飘得无影无踪。他呆在家里看书，五条悟出差回来，一打开门就看见窝在沙发上对着手中硬壳书发呆的小孩儿。
“不见得啊，”五条悟蹿过去，像看到什么稀罕物一样打量手忙脚乱藏书的伏黑惠：“惠居然也会看童话书啊，明明已经上中学了。”
“别藏嘛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大人斜斜拉开眼罩，一只蓝眼睛露出来，璀璨夺目：“我又不笑话你。”
“笑话已经写在你脸上了！”伏黑惠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朝自己房间走：“把眼罩戴好，你像刚从海上抢劫回来的海盗！”
五条悟随手将伴手礼的礼袋朝桌上一放，几步走过去将他的小孩儿抓进自己怀里。他低头，下巴抵上伏黑惠的发顶，小孩儿衣料上有洗涤剂的清香，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味道。
“不说声欢迎回来吗？”
“才不要。”
“我很累诶。”
“那就去休息。”
大人在心里发笑，嘴上却把声音放低：“真冷淡啊，你知道你在伤我的心吗？我那么快的结束任务就是想早点回来见你啊！我可是超额完成任务的！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冒着累倒进医院的风险快快回来的！”
彼时津美纪已经因为诅咒昏迷不醒，五条悟这番话或许戳到了伏黑惠心中的某个痛点。他转身，很认命地把额头靠在成年人的胸膛上，闷闷地说：“欢迎回来。”然后又很不情愿但是觉得很有必要地补充了一句“你没必要这样，我又不会跑。”
伏黑惠说完自觉很没意思很无地自容，直接跑回房间将门摔得震天响，五条悟一个人站在原地笑得肚子疼。
在很久之后，五条悟才知道伏黑惠当时看的是《海的女儿》。他看到小美人鱼去找了巫婆，用声音换来一双腿，她害怕那些黑暗邪恶的动物，却依然选择向前走。
走向王子的路布满鲜血、疼痛，她却义无反顾。
人总是会因为得不到的渴望的东西而驻足而印象深刻。
很多年前伏黑惠因为小美人鱼而发呆，很多年后当他也终于拥有勇气之时，世界却回收走了他的代价。
世界是童话故事里的巫婆，同它交换，美梦不再是美梦，噩梦不再是噩梦，梦也不再是梦。
07
五条树在咒术领域方面的能力一直被无数人关注。
夜蛾曾经问过五条悟这方面的事情，一般继承家族术式的咒术师在四到五岁时会相继进入发现咒灵以及觉醒术式的阶段。但五条树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夜蛾正道觉得有些奇怪：“树这是晚发育？还是说你知情不报？”
五条悟倒不觉得意外：“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希望别人知道我儿子厉害和他自己将来选择哪条路并不矛盾。或许他本来就不是咒术师，我早说世界上某个角落肯定存在着某位天才。”
“你是在告诉我正正得负的道理？”
最强双手一摊示意自己没所谓：“树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在乎。”
“你知道，御三家甚至是阿伊努的咒术联盟都相当重视这件事情。百年难得一遇的六眼继承人和禅院家十种影法术的继承人生下的孩子，除了追溯御三家漫长的历史，这在近百年的咒术界是前所未有的，更别提他出生后各级咒灵的异动。”
“我知道。”
五条悟很平静，眼神却渐渐冷下去：“让那帮废物少惦记我和惠的孩子，不然我就把他们统统送去见鬼。”
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因为五条树过完五岁生日之后就看见了咒灵。
更严谨地来说，其实应该是在他生日当天。只不过那小孩儿憋了几天没憋住，决定去找他的老父亲坦白从宽以免秋后算账的时候能少吃几个猕猴桃。
彼时两个五条人先去了东京都以北的千叶县，在迪士尼主题公园里大玩特玩。事实证明五条悟无论多少岁都不会养孩子，他完全忘记了五条树的年龄以至于挑的项目只有他自己可以大玩特玩，五条树象征性地参加了游行表演和包括且不限于被五条悟抓着按在灰姑娘头像框后疯狂拍照等一系列奇怪活动。
五条树当场就不干了，五条悟难得从他愤怒到想要用仅有的可怜词汇量破口大骂的脸上发现自己小时候的臭德行。他有些遗憾，到底是没把树养得更像惠一点。
惠多好啊，又乖又可爱，是上天给予他的恩惠。
小孩儿越嚷嚷越没力气，越没力气越委屈，越委屈越气，越气越想嚷嚷。眼看大半天下来了啥也没玩到，一年就这么一次的日子被他老爹玩掉了，而他自己在一旁不是对着空气干瞪眼就是对玩得上头的五条悟干瞪眼！
五条树委屈得想就地打滚，或者坐时光机附身到未来比五条悟还高的自己身上“父慈子孝”孝敬他老子一顿，但是现在他除了手里只剩一口的冰淇淋蛋筒什么都没有，连蛋糕的渣都没瞧上一眼。小孩儿低着头，不由得悲从心来，他把蛋筒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嘴巴一撇鼻头一酸，开始掉眼泪。
五条悟暗叫不好，他立马蹲下来把他的小孩儿搂进怀里。大人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将心口的一阵酸疼杀死在五条树圆滚滚的小身板里。
一张和伏黑惠肖似的脸，无论怎样都能最大程度上的牵扯住他的心。
他是那样高兴五条树越长越像他死去的爱人，早在小孩子还未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五条悟总是想着，请多像惠一点吧。他的惠多好啊，孩子如果能像他那样，黑发绿眸，笑起来安静又美丽，像晚风里兀自绽放的百合花。
小孩子一边哭一边数落他，说自己没有蛋糕，说爸爸像个傻子明明这么大了还玩迪士尼，说他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用小孩子少吃甜食这个借口去拿他的糖，明明他已经装作不在意巧克力没了为什么爸爸还要再吃硝子阿姨给他的曲奇，而且吃都吃了为什么还要再说一声“树我把你的饼干吃啦”。
“好嘛，是爸爸错了，爸爸向树道歉。”
“蛋糕在家啦在家啦，爸爸藏起来了。明明就在冰箱里，藏得那么明显，树是小笨蛋。”
“哈？迪士尼明明也出售成人票！”
“小孩子少吃甜食这话没错，这个不道歉！”
“真拿你没办法，”五条悟的额头轻轻撞了撞五条树的：“既然这样就带你去横滨的儿童乐园玩好啦，你不是前几天刚看完《面包超人》吗？我们就去面包超人博物馆好不好？”
他抱起孩子向外走，打算带五条树去洗手间洗脸：“以后一定要少哭哦，漂亮的眼睛要去看漂亮的风景，不是用来掉眼泪的。”
从那里回来之后五条树就开始有点不对劲，整个人慌慌张张，有时候还会发呆。五条悟知道这小孩儿肯定出了点事，他在心里给树划定了一个日期，如果超过这个期限他自己不过来讲，那他一定会在主动把事情问出来前让他多吃几个猕猴桃。
果不其然，在生日之后的第二天半夜里，月黑风高，五条树偷摸着跑到他老爹的房间里。当床铺下陷的时候，五条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以为是伏黑惠夜里醒了出去喝水。他翻了个身，并没有听到记忆中很轻的类似于“怎么了”或者是“我吵醒你了”这类的询问。
他眨了眨眼，意识如同涨潮，带来的除了清醒，还有更深的不可窥探的回忆。
五条悟睡眠一直不是很好，这是他的能力带来的后果之一。他本人如同一块强大的磁铁，六眼探知的范围内任何咒力的浮动都会被他所感受到，这使得他的精神不得不一直高度紧绷。虽然长这么大他克服着克服着已经成了习惯，但不适感却要长伴他一辈子。伏黑惠是睡得轻，五条悟小小的动作都能将他拉出睡眠。
Omega眯着眼，很轻地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
五条悟把脸埋进伏黑惠的怀里，鼻尖蹭着他柔软的家居服，手臂绕过他的腰搭上单薄的脊背，语气里带着睡醒的沙哑：“想要惠抱着我睡啦。”
伏黑惠很无语地嗤了一声：“大半夜的不睡觉。”
可他的双手却温柔地环向五条悟的脑后，将他朝自己怀里搂紧一些，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着他的头发，又向下滑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在哄一只猫。伏黑惠打了一个很小的哈欠，头低下去，鼻梁藏进五条悟散开的发丝里。
“睡觉吧，不然明天又要迟到。”
“惠亲我一下。”
那声音很无奈，温柔的轻轻的，像无意识地妥协：“你少撒娇。”
“就一下，我不闹你。”
可伏黑惠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大人抬手托住小孩儿的侧脸，拇指摩挲着脸颊，眼神很柔和：“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
五条树是个勇敢的小孩儿，他很小开始就喜欢一个人睡，这还是很像伏黑惠。
房间没有开灯，小孩儿眼眶有点发红，他吸吸鼻子，很小声地说：“爸爸，我有点害怕。”
五条悟掀开被子将树卷进来，两个人缩在一起将被子撑满。他捏住小孩儿的鼻尖，故意装成很凶的样子：“早知道你有事情了，还敢瞒着我，明天就去买一箱猕猴桃让你吃。”
五条树用他短短的手臂很困难地环住他爸的，他仰着脸，绿眼睛可怜巴巴地看过去：“我坦白，就吃三个可以吗？”
“五个。”
“四个。”
“再说就吃十个。”
“爸爸抬价不是这么抬的。”
“十五个。”
“十个。”
“成交。”
“成交。”
一顿价讨得莫名其妙，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小孩儿吸溜着鼻子，又朝五条悟身边凑了凑，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勇气一样。
“爸爸，我生日的时候，在面包超人博物馆里，看见一位阿姨的后背上爬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长得很丑，像虫子又不是虫子。我想提醒她，可是那么多人都像没看见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问题。那东西长得好丑啊，我有点害怕。”
五条悟沉默着听完，他当时也看见了，不过是很低级的咒灵，就并未放在心上。
大人露出一个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心酸的微笑：“原来是这样。”
原来第一次看见咒灵会是这样。
那惠呢？
同样也是他的小孩儿，惠第一次看见咒灵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也会像树一样觉得奇怪或者害怕吗？
他无从得知任何答案。
如今想来，原本自以为的熟稔与亲密，其实皮下满满的都是漏洞。五条悟并非那么了解伏黑惠，他的小孩儿不爱开口，而他也再无法用时间做刀来剖开那颗核。
他侧躺着，和小孩儿面对面：“记得爸爸之前和你讲过的故事吗？咒术师与咒灵，诅咒师与咒术师，咒术师与人类。”
“现在，”他轻轻点了点五条树的额头：“你已经具备咒术师的资格了。”
小孩儿瞪着绿眼睛，表情有些跃跃欲试：“我以后也会变成爸爸这样吗？”
“别急着做出决定，”大人微微一笑：“当你长大些，再长大些，长大到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判断，对于正义与邪恶的分辨，再去考虑该选择哪条路。”
这对小孩儿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他小声地说：“趴在阿姨背后的就是咒灵对吗？”
“没错。”
小孩儿愣了好半天，然后低头又发了一会儿呆，声音更小了：“那，我的另一个爸爸，也会变成咒灵吗？”
五条悟眼睫颤了颤，他抬手摸了摸树的头发：“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之前送你国外水果软糖的那位哥哥，他叫乙骨忧太。他的恋人在死去之时，因为他的不舍以及挽留而被诅咒，无法解脱，变成了咒灵。”
“所以当故人离开，不要去怨恨，树。”
“即使我们有再多的不舍、悲伤与悔恨，也不要这样。”
“这会把他们束缚在我们的身边，这是，不公平的。”
五条树很少会提起伏黑惠，小孩儿很早慧，他知道这个名字是很多人心中刻着的悲伤，尤其是他的父亲。而五条悟并不避讳伏黑惠的死，因为五条树终有一天会知道一切，曾经有一个很爱他的人死在他两岁时的某个晴天。
可“死”这个字总是沉重的，像秋天最后的一片落叶。
而且，他要如何开口呢？
因为五条树的出生，导致伏黑惠的实力大幅度下滑，导致整个咒灵界疯狂地进化。
他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儿，却在冥冥之中成为杀死亲人的共犯。
五条悟不会舍得。
他总说：“你的另一个爸爸去给你摘星星啦，等哪一天下起星星雨的时候，他就会来见你，给你一袋又一袋的星星。树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儿，因为不仅有我们爱你，还有天上的星星。”
五条树乖乖点头，他不是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看过《卖火柴的小女孩》，故事里说：“一颗星星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要到上帝那里去了。”
一个人从一个地方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或许就是死亡的意思。
他在家看见过伏黑惠的照片，他最熟悉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也在照片里。彼时他们都很年轻，高专的建筑在远处若隐若现，那应该是在下午拍的，阳光正盛，他的双亲并肩站在一处，伏黑惠的眉眼安静又秀气，绿眼睛像夏天的风，五条悟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和另一位爸爸长得真像。
他一定很爱我。
五条树这样想着。
因为爱我，所以会一直想着我。
因为一直想着我，我才会和他长得这么像。
小孩儿钻进大人的怀里，五条悟收紧手臂，将他的小孩儿拥了个满怀。五条树软软的胳膊环住他爸爸的脖子，他故作老成地叹气，那语气有些滑稽，五条悟憋不住地想笑。
“猕猴桃能不能分期吃啊？”提到这种水果小人精的口气都开始变得沧桑：“反正有冰箱。”
“可以分期吃，你一天一个。”
“一天半个不可以吗？”
“你可以少食多餐，一天几次，一次一口。”
五条树气死了：“早知道就不坦白啦。”
五条悟笑了笑：“你不坦白我也迟早会从你那里挖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压根藏不住。”
他亲了亲树的脸颊，语气相当温和：“但我还是很高兴你会主动来和我讲，以后都要这样知道吗？没有人会完全了解任何人，爸爸也不能完全理解你，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让爸爸来帮你解决，你要学会坚强，学会独立，也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依靠别人。”
小孩儿点点头，他搂着大人脖颈不松手，想了一会儿闷闷地说：“我很爱你，爸爸。”
五条悟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拍树的后背，慢慢地哄他睡觉：“爸爸也很爱你，小树苗。”
小孩儿突然想起不久之前看的童话，他继续叽叽喳喳，还抬手比划：“可是我爱你有那么多！”
“嗯，那我爱树有我的个子那么多。”
“我爱你有悠仁哥哥跳远那么多！”
五条悟笑出声：“我爱树永远胜过树爱我。”
小孩儿傻了，他瞪着绿眼睛“啊”了一声，然后开始尖叫：“爸爸耍赖！”
大人把脸埋进小孩儿温热又柔软的怀里，嘴角扬起很纯粹的笑。
“爸爸给你双倍的爱，比双倍更多的爱，比天上星星还要多的爱，让小小的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爸爸永远爱树。”
所以树，当你长大以后，看过这人世间，接受过他人给予的关爱，遭遇过他人带来的恶意，目睹其他的被双亲呵护长大的小孩儿，请不要因为惠的离去而愤怒，也不要因此而悲伤、难过，自卑。
灾燹时逢，命运不公，这并不是一个人被其他人以及被自己伤害的理由。
树要知道自己是被爱浇灌长大的，树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孩子。
树的另一位爸爸也会像我一样，在别的世界里纯粹地热爱着他最乖最可爱的小树苗。
爸爸会一直爱你。
我会给你我全部的爱。
08
五条树六岁的生日是一个晴天。
生日当天他穿着新衣服，漂亮得像一个小天使。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以及禅院真希陪他在咒术高专的操场上玩耍，狗卷则在一旁守着，生怕小孩子在玩闹中出事。夜蛾正道送给树的咒骸猫一直咪呜咪呜地在小孩儿脚边打转，并且时不时举爪子试图吓唬打量它的熊猫。
小孩儿讨喜，能喊哥哥姐姐绝不叫叔叔阿姨。在这点上他比五条悟好太多太多，他老子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叔叔阿姨以下的礼貌称呼。
夜蛾正道和五条悟站在一旁看那四个人玩成一团，他今天也会去参加五条树的生日宴，原因是五条悟作为他的学生难得大发善心端正学风，想起他这个老师企图孝敬一下。
“树还没有觉醒术式吗？”
“没有。”五条悟双手插在衣兜里，寒冬过后重又生出绿意的草地夹杂着一点泥土的气息，东京四月的风柔和得不像样，吹着扑着迷人眼。
他耸耸肩：“我无所谓，树开心就好。”
那边不知道玩起了什么，连在一旁认真看护的狗卷棘也掺和了进去。五条悟听见那里的笑声不断，被距离拉得有些模糊，落到耳畔只剩了很轻的回音。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远远喊了一声：“树，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过来吧，爸爸带你们出去吃大餐啦！”
那边挤挤嚷嚷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喊声，五条悟看见他的小孩儿远远地朝他跑来，他蹲下去，张开双臂等树扑他满怀。
可小孩儿的身后，却跟着两条巨大的狼犬。
他听见树欢快的叫嚷远远地传来：“爸爸！我刚才玩手影，然后就突然出现了两条狗狗！它们是我召唤出来的吗？”
——你身后蹿过一只黑色的野猫，有和你一样的绿眼睛。
——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孩儿真可爱，和那只小猫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那只猫奔向了漆黑又脏乱的深巷，而小孩儿却朝我跑过来，变成了我的惠，也变成了伏黑惠。
一黑一白的影子，像箭像流行像翻涌着倒退的时光。日光盛大又璀璨，两双绿眼睛重叠在一起，过去的无数个瞬间徐徐展开，须臾间从脑内撞进眼底，那瑰丽的冲击几乎带来近乎窒息的感觉，痛苦到五条悟想要落泪。
破旧的居民区，偌大的咒术高专。
少年人明亮的绿眼睛，经常会因为害羞而泛红的耳尖，低垂着的爬满鲜血的手。
他纤细又充满爆发力的身影，他看小小的树时柔和的表情，他被蒙在白布下无法再相认的脸。
五条悟经常会想，当初的他为什么会觉得爱是最扭曲的诅咒，明明当时什么也不懂，什么都纸上谈兵。
那或许是因为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早年狂妄的言论迟早会一语成谶。
从前世到今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情深不寿，大抵如此。
可他的惠没有白在这人世间走一遭，他给他送来第二份恩惠，用以消磨荣耀背后的孤独与悲哀。
也会有人带着他曾经遗落下的东西，在长路上继续前行。
他并非雁过无痕鱼游无迹，而是真正留下了他的爱。
五条悟接住扑过来的小孩儿，拥着他在四月的日光下无法遏制地落下泪。
END（TBC）
——————————————
*没想到吧
一些碎碎念放在这：
*文中加粗的文字是东堂bro的台词以及被我修改的官方小说片段
*之所以在END后打了TBC是因为可能很多人并不喜欢这个结局(其实我个人觉得完整性和故事性都达到了)，所以之后可能，大概60%的可能这里，会考虑写一篇后续，讲一讲小孩子长大之后的发生的事情。只是可能！我很废说不定就跑了orz
*写这篇之前一直也想鳏夫五条悟要怎么带儿子，死了老婆之后又会怎样，一时之间觉得这文好难写。但是基于因为是五条悟，所以怎么样都不会ooc这条铁律（？）就，闭着眼乱写了。不知道在大家心里五条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在我这里，我其实一直很希望他能够平庸一点，能够不那么辛苦，因为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无论他再怎么神也只是人。所以《枯木长青》里，他只是个很平凡的丈夫（死了老婆的）和父亲
*原本还想说一点想表达的意思，但是结合全文和文名，我觉得应该表达地很清楚了。最后，希望大家阅读愉快www
【五伏】 枯木长青
神仙文章😭
*Summary：给你我全部的爱
*全文2w1，AO恋，带崽文学
*私设众多，年龄操作有（能生孩子）
*ooc
————————————————————
01
“想要个孩子吗？”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伏黑惠先说出来的。
倒不是说内容很荒唐，只是这种对于未来生活的畅...
神仙文章😭
*Summary：给你我全部的爱
*全文2w1，AO恋，带崽文学
*私设众多，年龄操作有（能生孩子）
*ooc
————————————————————
01
“想要个孩子吗？”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伏黑惠先说出来的。
倒不是说内容很荒唐，只是这种对于未来生活的畅想往往会是五条悟先打开话匣子，其实说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叽叽喳喳也没什么不对劲。
伏黑惠通常是会听的，但听进去多少得取决于他在干什么。
如果他手头上没有事情，只是低头去拨弄五条悟散在他膝盖上的柔软的发丝，那么接收率是100%。但过程经常会被打断，因为大人的话总是越说越不靠谱，导致他最后会直接被Omega推开或者被抱枕闷住。
如果是在看电影或者无聊的电视剧，那接收率会下降到70%。伏黑惠有个坏毛病，那就是不管好片好剧还是烂片烂剧，他只要看了几眼就必须要看完。五条悟为此也被迫跟着看了很多，原本还算不错的观影水平因此变得高低不平。
如果是在看纪实类灵异杂志，那就会彻底失联，需要某人凑过去把书抽走才能重新启动。某次他看《泰国异闻录》的时候被五条悟连着亲了十几下都没反应，Alpha有时候觉得这种失联也挺好的。
五条悟对于未来生活的规划有很多，他像一只仓鼠，一点一点用各种小细节堆积成一个终会实现的美梦。没人能想象这样一个自大的、骄矜的、对所有事情都保持一种漫不经心态度的Alpha会将心里藏着的事拨开一些又一些，将他的Omega和对生活为数不多的期待放进去。
这并不是标记完成之后的后知后觉，很早之前，早到伏黑惠还是居民楼里最干净的穿堂风时，那双绿眼睛抬起又垂下，五条悟就下意识地将他塞满事的心空了一块出来。
后来的日子不过是爱的迁徙，用漫长的岁月完成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的跋山涉水。从角落到中心，暧昧是脚印，空出的地方被装上一个机关，终端是心口，口令叫伏黑惠，说一声悬在心尖上的锤子就会落下，咚咚地敲着打着，只让人觉得又酸又麻。
但孩子并不在这些规划里，五条悟总是会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并且在他看来，伏黑惠也不会去谈论这件事。
彼时两面宿傩和冒牌夏油杰引起的一系列动乱都已经被平复，咒术界陷入了难得的漫长得有些迷茫的平静期，咒灵和诅咒师依然源源不断，但那些最不可说的最沉重的部分似乎都成了角落里的石子，只有在不经意间回想哦时候才会感受到它曾经的重量。
很安稳的日子，五条悟难得地想静下心和伏黑惠享受生活。
“想要个孩子吗？”
伏黑惠又重复了一遍，出乎他的意料，五条悟并没有说话。
Omega不急着得到答复，他的目光移向窗外，一月的东京相当寒冷，日光墓碑一样沉沉地坠成透明的雾，北风很料峭，叶片也变成褐色的风。不过这似乎都与他无关，因为他的Alpha正拥着他坐在懒人沙发里，空调开到三十度，燥热的风被加湿器抚平，他膝盖上还搭着一条毛毯，珍珠白色的珊瑚绒，再暗一点就很接近五条悟的发色，绣了猫咪图案的边角静静地挨上棉袜的边缘。
伏黑惠正想抬手拉一拉毛毯，五条悟却已经抢先一步。他环着Omega的手臂向上抬了抬，将怀里人搂紧了些，空出的手捞起毯子，很认真地铺在伏黑惠的膝面上。五条悟低下头，鼻尖蹭了蹭伏黑惠的后颈，干燥的嘴唇贴上皮肉，那感觉像被蝴蝶的扇翅碰了手心，气流变成压低的吻。电视正放着某部小众电影，很文艺的对白和滤镜，Omega眯了眯眼，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身后人放在他腰上的手指。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五条悟把脸埋进伏黑惠的颈间，信息素沾了整片衣领。他声音带了点暖意堆起来的懒散，像一只甩着尾巴撒娇的布偶猫：“惠就是个小孩啊。”
他岔开的腿叠起来，将靠在他怀里的Omega圈好，整个人像一只巨大的树袋熊，紧紧挨挨地贴着伏黑惠。Alpha侧过脸，唇瓣从脖颈黏到伏黑惠耳后的皮肤，吐息很轻，吹开他鬓边有点长的发丝。
伏黑惠抬手将五条悟向后推，秀气的眉皱起来：“好热，你要不去把空调温度调调低？”
五条悟按了按空调键，然后很自然地拉过伏黑惠的手。这双手比自己的要小一点，指腹饱满泛着很健康的粉色，指节却细得过分，但五条悟知道，它们带来的力量强大得令人生畏。伏黑惠的手在秋冬季节会因为干燥的天气而长倒刺，他本人不甚在意，五条悟倒是很上心。每天晚上洗漱完他都会拉过Omega的手，替他细心地抹上护手霜，柚子味的，他觉得和伏黑惠的信息素很配。
五条悟攥着伏黑惠的手，两瓣唇咬着指腹。虎牙是蜂鸟的喙，他的吻像鸟衔花，声音拉成麦芽糖：“不要小孩子，阿惠就是我的小孩，一辈子只养你。”
伏黑惠回头，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养一个孩子吧。”
五条悟脸上的表情褪下去了，他的嘴唇动了动，翻身将伏黑惠压进柔软的沙发里。Alpha的声音里有了些挫败的意思，掌心凑上去，拇指指腹很温柔地摩挲着Omega的额角。
“为什么突然想要孩子？有理由吗？”
伏黑惠笑了笑，眼角弯成云做的月牙，睫毛簌簌地发颤。他很少露出这种堪称柔软的表情，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世界上值得他快乐的事并不多，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不习惯不擅长，微笑是给别人看的，他习惯了自我消化。
“你给我的东西很多，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他的声音低下去，绿眼睛在眼眶里有些紧张地打转：“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打算——”
伏黑惠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五条悟觉得有些好玩，他起了点不太好的心思，忍着笑和伏黑惠额头相贴，放松身子将Omega压了个结实。
“我给你什么了？说来听听？”
伏黑惠的脸当场就垮下来了，他手肘撑起来，想把五条悟推开。
“说嘛。”
“什么都没。”
Omega被空调的暖意蒸得有些热，晶莹剔透的一层薄汗覆上鼻尖，像碾碎了的星星。他的右肩被五条悟压着，下巴不太自然地被对方捏着，半个身子快要掉下去。
“热死了，”伏黑惠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真生气了：“我说，五条老师，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娇贵，你别又是开空调又是盖毯子。”
“这不是因为今年气温特别低嘛，怕你冷。”五条悟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标记完成也有两年了，还不改口，叫悟叫老公都可以。”
“关空调！”
“好啦知道了，别凶嘛。”
五条悟刚起身拿起遥控器，伏黑惠就飞快地爬起来想离开这里，但他腿还没来得及向下伸就被Alpha攥住脚踝一把拽回身下：“刚才的问题还没说完呢。”
伏黑惠很烦，他只会在恼羞成怒的时候摆出这种表情：“你当我没说。”
“别这样嘛。”
五条悟笑着黏过去，Omega推他一次他就低头亲他一次，亲得又气愤又羞恼的伏黑惠没了脾气，被大人抓着手腕吻到唇角发红。
“惠别扭的脾气总是不改。”
五条悟的鼻尖亲昵地蹭着伏黑惠的眼睫，嘴唇落在下眼睑，气息在鼻梁上落一场柔软的雪。
“那就要一个小孩。小孩要长得像惠，哪里都要像。”
02
亲爱的小孩子：
你好啊！
现在是下午17时23分，东京夏秋过渡季中一个相当平凡的傍晚。今天有火烧云，黄昏的天相当好看，整个城市被云彩烧得粼粼透光。我正坐在桌几旁给你写信，而你的爸爸睡在离我不远处的沙发上，我抬头就能看见他。
或许现在给你写信有些早，因为从你出生，到学习语言，再到读懂这封信，这期间还存在着很漫长的过程。但作为一个准父亲，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包括又不仅限于你的名字、你的爸爸以及我和你爸爸之间的故事。而且你爸爸不让我烦他，我的同事也被我烦够了，所以我也只能来找你啦。
你来到我和你爸爸身边才两个多月，而再过半年，你就会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亲自去看一看。
你在最热烈最灿烂的夏天来到我们身边，又会在来年最温暖最生机勃勃的四月出生，所以我和你爸爸为你取的名字叫做树，不论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可以用这个名。你出生在一个相对于我和你爸爸来说更加平静更加安稳的时代，在你不知道的某个邻域里，一场战争刚刚结束，万物复苏。我们希望你能像树苗一样健康、平安、充满活力地长大，在从盛夏走向来年四月天的小孩理应是这个世界上最活泼的人。
我希望你能多像你爸爸一点，我希望你能继承他的发色、他的眼睛、他所有的一切。你爸爸是一个很坚强的Omega，他很厉害，但又很脆弱。他在意的事情很少，因此往往觉得自己可有可无。而你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人，甚至超过了我哦。他很期待你的到来，我从未看到他对除了精修术式以外的人或事这么上心，这其中也包括了我。当然你现在并不知道术式是什么，但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你愿意了解并想要走上这条路的话，我和你爸爸会不遗余力地指导你。
我明白他的心思，你爸爸小时候的生活谈不上幸福，甚至说有些灰暗都不为过。而在我教养他的过程中（没错你爸爸是我带大的）也并未尽到全责，他如今的性格多多少少因我而起，我为此觉得很难过。我曾经有狠心矫正过他错误的行事作风，但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去，谁叫我爱他。但好在他有听我的话，自己也在努力地克制，努力地改变。或许正是因为他身上的某些不幸，让他希望你能避免这所有的一切。
你爸爸曾经没有得到过的，渴望得到过的，后来被我弥补但还是迟到的，他希望你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们爱你，这本是天经地义。
你爸爸一直都很辛苦，他在冬至那天出生(你爸爸的生日是12.22，你必须要记得哦，如果敢像别人家的兔崽子一问三不知我一定会收拾你），这或许就注定他必须要经历一段冰冷隆冬，但是冬至之后的日子，就会是明媚又温柔的春天。他很棒，即使伤痕累累却还是要扑进太阳的怀里。所以你以后要好好听你爸爸的话，要知道保护他，要用你小身板里所有的爱去堆满他，不要再像昨天一样折腾他。你昨天很不乖，你爸爸为此一晚上没睡好觉，我希望你不要再犯第二次了。
我有意再和你说一些父母爱情这类的事情，奈何我和你爸爸之间的故事过于复杂，这其中掺杂了很多，拿出去写一本三流情爱小说也不为过。但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我很爱他，爱得无可救药，甚至庸俗地愿意去相信下一辈子还能再飞奔到他的面前。说实话我和你爸爸之间并不顺利，因为某些原因我们蹉跎了很长时间。他有他的心事，而我也有我的负担。
但我想让你知道，爱情贵在真诚与勇敢。在往后的日子里，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好人坏人、朋友敌人、点头之交与莫逆之交。而你也会遇上你心甘情愿为之停下的人，你会愿意拉着那人的手，做两只淹死在爱河里的旱鸭子。我和你爸爸，一个不够真诚，试探过多；一个不够勇敢，胆怯多余。所以我希望，如果你将来如果遇上了你的爱人，不要害怕，也不要畏手畏脚，请勇敢地去爱吧。
我不知道写了多少字，也忘记当初动笔的时间了。你爸爸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估摸着是要醒了，实际上他如果再不打算起床我也要把他哄起来，他再睡下去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在停笔之前我还有一些话要说。
我亲爱的树，这个世界相当美丽。在未来你会看到磅礴的落日，浩瀚的汪洋，奈良吉野山四月盛大的樱花雨，京都东福寺深秋野火一般的枫叶林，这一切的一切都等着你自己去探寻。或许你长大之后会发现世界并不是想象中的无忧无虑，正如同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一样，它喜忧参半。你会因为悲伤的事情落泪，会因为丧气的事情懊恼。但我希望你能在历经一切磨难后继续向前走，还是能对这个世界抱之以恒久的热爱。我希望你能永远勇敢，我希望你能永远相信爱，希望你去爱你觉得值得爱的人，希望你被无数人真诚地爱，同样的，也希望你去爱自己。
这是我和你爸爸对你的期望。
你的房间在我们隔壁，里面的摆设都是你爸爸去挑的。墙纸是很干净的牛油果色，毛绒玩具在地毯上堆起一个小窝，具体的还是等你自己来看吧。
我们满怀希望地等待你来到这个世界。
半年之后见啦。
你的父亲 五条悟
03
“树最近还好吗？”
夜蛾正道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制作咒骸，半天得不到回应他抬了抬眼皮，发现他从前的学生正在光明正大地发呆开小差，压根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校长抓着刻刀的手瞬间就收紧了，他脚下一个酷似大白鹅的咒骸立马支楞起来，扑着翅膀就要去啄五条悟。
“诶，校长，能不能不要像原来那样一言不合放咒骸啊！都这么多年了！”
“我在问候你儿子。”
“啊，树很好啊。”五条悟懒洋洋地把双手别在脑后，在夜蛾的怒吼里将那只不死心的鹅踹去角落。
“他脾气像惠，很让人省心。”
夜蛾觉得自己五条悟综合征犯了，病症表现为想给他来上一拳。
“这只鹅我做了一个星期。”
“这么久？你果然是老了吧老师，原来你一个星期可以做两只。”
五条悟真不愧是五条悟，永远都知道他最不爱听什么。幸亏五条树性格像伏黑惠，所以即使长了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找你来是有件事要说，”夜蛾手上的动作不停，语气却沉重下来：“我昨天看了辅助监督从你们那汇总来的有关半年来所有出现咒灵的实力评估。好了收起你脸上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都当爹了还不正经，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写报告。”
“所有的咒灵都在有意识地进化，你的实力和其他咒术师之间存在着断层，所以你可能感知不到。但从其他人的报告里来看，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了。”他放下刻刀，一边端详着咒骸一边拿起画笔上色：“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个原因。在你出生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咒灵有意拔高自身实力的情况。所以我想，这应该和树有关吧。”
“双亲是六眼无下限术式和十种影法术的持有者，再次打破咒术界与咒灵界的平衡确实也不为过。”
五条悟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他漫不经心地说：“或许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又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天才呢？”
夜蛾瞥了他一眼：“怎么，终于愿意承认自己不是最强还是不乐意你儿子替代你成为新的最强？我从硝子那里听过你不少荒唐事，三十几岁的人了，在家里还和自己儿子争风吃醋。别动那只熊！我做了大半个月呢！”
五条悟自顾自地从咒骸堆里翻出一只大熊，权当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谁叫您这里不多放几把椅子。树将来的路，我不会替他做决定。”
夜蛾动作停下来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不打算让树进入咒术界吗？”
年轻的父亲盘腿坐在咒骸熊的身上，左手杵着下巴，眼睛被眼罩遮着，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线。
“不，我的意思是，我会让他了解，但是否加入是他的权力。”
“我经常会想，如果当初询问了惠的意思，如果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融进一个更广阔更温暖的社会，他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男人露出一个挺温柔的笑：“如果他像每一个普通的孩子，从幼稚园到初中到高中，再去大学，他接触更多美丽的事，更多好心的人，而不是成天和恶心的咒灵打交道，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我的惠是不是能够更加开心。”
“但我知道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因为津美纪还是会被诅咒，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走上这条路。惠缺少的并不是刻苦与努力，他只是太少掌握主动权，更准确地来说，他其实是根本没得选。被迫被伏黑甚而抛弃，被迫被我接来身边，被迫被我套上一个‘至少别被我甩太远’的辔头。”
“我很后悔，当初以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和他说话，哪怕连一个平等询问的过场都不愿意走。”
“树不仅是我和阿惠的孩子，他其实更是一个弥补过去的契机。我曾经没有给惠的，惠自己理应得到却没有得到的，我们希望他都能得到。”
“说实话，我不希望树有多么得优秀。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他不会觉醒术式。”
五条悟起身，他拍了拍那只咒骸熊，将它塞进玩偶堆里。他指了指自己，嘴角弯出一个很浅的笑：“期待、恐惧、仰慕、嫉妒、敬畏、崇拜等等等等，这些情绪产生下的诅咒，并不见得多舒服。”
夜蛾不说话了，他将手里刚刚完成的咒骸扔给五条悟。那是一只小猫，雪白的毛，蓝色的瞳孔，眼型圆润得像一颗杏枣。
“带回去给树当玩具吧。”
五条悟拎着咒骸的后颈，有些嫌弃地打量半天：“好丑啊，我怕它吓到我儿子。”
夜蛾正道刚刚有些伤感的心情瞬间变成了一个邦硬的拳头，他将手里的刻刀撇在了地上，反正也打不到他那个学生，倒还不如省点力气。
“刚才是悠仁把报告转交给我的，说是伊地知替他们定一个新开的主题卡拉OK去了，二年级的几位也会一起去，你不去凑热闹吗？”
“不去啦，”这个嘴欠的男人还是揣着那只咒骸猫走了，他背对着夜蛾正道挥挥手，声音里带了些雀跃：“家里有人等着。”
04
五条悟回来的时候家里一片昏暗，靠窗的地板被泡在橘色的阴影里，窗外云霞翻滚，归家的鸽群是收束的晨昏线，落日漫不经心地退着潮。他轻轻地关上门，朝五条树的房间走去。
果不其然伏黑惠倚着飘窗的软枕睡着了，百叶窗拉了一半，柔软的光从罅隙间探进来，一条一条，落了伏黑惠满身。四周静悄悄的，他整个人就这样沉在深秋温柔又盛大的日落里，仿佛一头蜷缩在草丛里的鹿。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变成噪点，暖色的光影漏斗似的倾斜，Omega纤细的身形像一条弯曲的河，慢慢地流进五条悟的心里。
树躺在Omega右手边的带着滑轮的摇篮里，是他一回头就能看见的距离。五条悟走过去，他的小孩儿罕见地清醒着，五条树很聪明，他似乎是知道自己的爸爸在睡觉，所以不哭不闹的，只是睁着一双肖似伏黑惠的明亮的绿眼睛，好奇地盯着横杠上垂下来的小小的捕梦网的尾羽。
看见五条悟，小孩儿的眼睛亮了，他张了张嘴，刚想咿咿呀呀地叫嚷几声，他的父亲却微笑着竖起食指抵上嘴唇，示意他不要出声。树安静地眨着眼，很短的手臂挥舞着，挣扎着去抓捕梦网的装饰。
Alpha坐在伏黑惠的身边，手指移过去盖上他微微蜷缩的掌心，默不作声地看着自顾自玩耍的树，等着他的Omega醒过来。
生了树之后伏黑惠的体质肉眼可见地垮下去，精神疲惫，咒力虚弱，最初的一段时间他甚至都不能长时间地维持两条玉犬的形态。
五条悟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初他故意不提小孩子正是这个原因，咒术师诞育子嗣的过程就是在消耗咒力，双亲的实力越强，透支的代价就越大。
夜蛾曾经因为好奇御三家之间的轶闻秘辛而问了五条悟一些事情，他说：“为了拥有更加强大的继承人，御三家是会经常联姻的吧？”
“是这样，”五条悟点点头：“为了得到天赋异禀且继承家族术式的孩子，御三家经常会让合适的族人结成伴侣。但或许是因为双方血统本就已经很优质导致第三方难以达到一种突破，诞生的孩子却越来越平庸，所以这种家族式的婚姻往往以失败告终。而在更早的时候，五条与禅院的关系因为御前比试降到了冰点，两家从此几乎就断了联系。因为如果到时候生出一个天才，是带领父族还是提携母族，这很难办。”
“经过一段漫长的探索，那些家伙发现其实同某些普通的咒术师结合反倒更容易诞育优秀的孩子。当然代价也很巨大，众所周知咒术师诞育子嗣的过程就是在消耗咒力。”五条悟讽刺地笑了笑：“哈，很无聊吧，在他们的脑子里，婚姻和配种没区别。”
上一个继承六眼与无下限术式的咒术师早已殒命在御前比武里，御三家百年历史浩浩汤汤，五条悟无从得知那位家主的父母是哪两位，继承了什么术式，也无从得知那位家住的伴侣又是何许人。
在六眼、无下限术式与十种影法术的三重加持下，五条悟并不愿意去冒险。
他比谁都渴望给伏黑惠一个真正的家，有一个像他也像自己的小孩子。
但如果是以剥夺伏黑惠引以为傲的术式，甚至是健康与生命为前提的话，他会果断说不。
可是伏黑惠多倔强啊，他说我要留一点什么给你。
类似的话伏黑惠说过不少次，从他把Omega从那个破旧的居民区捡回来的时候，只有六岁的小孩子就说我欠你的将来一定会还。五条悟当时没在意，他哈哈地一笑置之，然后将一把姜汁软糖放在他的掌心。
进入高专之后伏黑惠不再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只是拼着一股劲向前冲，企图用行动将它延续下去。
其实五条悟想说，惠爱我就足够了，惠的爱是无价之宝，拿什么我都不换。
他爱这个无论多大在他心里都永远是小孩的伏黑惠，比爱更爱，比时间还要久远。
五条树的成长即是他另一个亲人的复健。
很多次的，伏黑惠像初学者那样双手搭出玉犬的手势，那两只自幼陪伴他长大的巨犬身形模糊地凑在他身边，很快便如同散沙一样消失。
五条悟站在他的不远处，看着伏黑惠重重地靠回沙发背。刚刚诞育子嗣的Omega甚至无法操纵身体里微弱的咒力去维持最基础的式神，他一遍一遍地试，一遍一遍地失败，直到什么也召唤不出来。时光仿佛在他的身体里翻卷着后退，让他再一次回到起点。面露倦色的伏黑惠闭上了眼，他的双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像一株东风里败落的木槿花，守着脆弱的蕊，一瓣一瓣熬成灯尽油枯的瘦骨嶙峋。
他走过去，双手搭在沙发背上，低头将脸埋在伏黑惠的颈间。五条悟还没说话，伏黑惠就抢先说道：“别担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Omega抬手去碰五条悟的鬓角，最强咒术师的发丝不像他的脾气，又狂又硬又不正经，手心里托着像一团融化的奶油。五条悟在家的时候会关掉无下限，因为这里是英雄的温柔乡，他心里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只有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他能逃脱掉那些烦心事，甩下最强的头衔，做一个最平庸的父亲和丈夫。
“你不用对我这么过度保护，五条老师，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伏黑惠的手指拨弄着Alpha的头发，语气很轻很平静：“没什么好怕的，我有时间重新开始。”
他与五条悟耳鬓厮磨了一阵，然后重新搭起手势。两条玉犬从阴影中嘶吼着奔出，纵身跳上沙发，甩着尾巴去蹭他的手臂。
“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不是？”
伏黑惠动了动，宽大的家居服堆成起伏的柔软的山脉。他睡眼惺忪，掌心下意识合拢，松松攥住五条悟的指尖。Omega睡得脸颊有些泛粉，他眨了眨眼，企图让自己从睡眠中慢慢清醒过来。
“回来了？”
意识仿佛一块吸饱水的海绵，沉甸甸地难以移动。伏黑惠眯着眼睛，被五条悟拉着坐直身体。树的注意力立刻从捕梦网转移到了伏黑惠的身上，他开始不安分，在毛毯里动来动去，把自己拱成一只胖胖的毛毛虫并发出很急促的哼唧声。
坐在飘窗软垫上的Omega向前挪了一些，他趴在摇篮的栏杆上，伸手去点小孩子的脸颊。
“今天树怎么醒得这么早？是不困吗？”
五条树咿咿呀呀乱叫一通，然后很短很小的手抓住伏黑惠的食指。五条悟眼尖，还没来得及制止，小孩就一口咬住了Omega的指腹。
“不可以咬爸爸。”
五条树置若罔闻，甚至还很呆地看着他，嘴里嘟囔出一声很黏的哼唧，绿眼睛干干净净，像盛夏最绿的一茬香樟树叶。
五条悟刚想摆出的严厉表情瞬间就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他的语气软下去，像每一位初为人父的父亲一样对小孩子没有办法。
“爸爸会疼，被你咬疼，所以赶快松开。”
伏黑惠想翻眼睛：“你和小孩儿讲道理有什么用啊，果然你还是不会养孩子。”
“哈？不会养孩子不也把惠养大了，还养得这么可爱。”
“喂！”
“知道，孩子在这不能说这种话。但是夸可爱又有什么关系啊！”
伏黑惠说不过他，于是选择岔话题：“树才长了一颗牙，咬人也不疼的。”
树很快就松开了他爸爸的手指，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落在毛毯上的光斑。他伸手去抓，发现什么也摸不到，但自己的手却变得很亮。小孩子愣了半天，很感兴趣一样重复这个动作。五条悟抽了一张纸替伏黑惠擦手指，语气里带了些鄙夷：“这孩子看起来不是很聪明。”
Omega懒得理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孩儿，眉眼温柔下去，连声音都压成打卷的春风。
他说，树好小啊，那么小的小孩儿，一只手就可以托住。
五条悟和他并肩坐着，日落即将走向尽头，光拢成炙热的余烬，被风吹进室内只剩下浅色的流动的波纹痕迹。
“我遇见惠的时候，惠也很小，一只手也可以托住。”
“惠就站在居民楼的巷口里，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背着书包，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小。”
“你身后蹿过一只黑色的野猫，有和你一样的绿眼睛。”
“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孩儿真可爱，和那只小猫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那只猫奔向了漆黑又脏乱的深巷，而小孩儿却朝我跑过来，变成了我的惠，也变成了伏黑惠。”
05
五条悟觉得自己最接近死亡的日子是在五条树两岁时的一个晴天。
在一张被猩红淹没的白布单下。
那只手垂下来，鲜血滴答滴答。
他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第一次这么惶恐，惶恐到不知所措，惶恐到连已经成为本能的无下限术式都被那片红色摧毁殆尽。
日光刺眼又冰冷，风刮蹭着像是在杀人。
被盖住的人是谁？
而我又该怎么办？
我该走过去吗？
我该承认这是现实吗？
“悟。”
夜蛾正道双手插在衣兜里，指尖掐着掌心，他正努力斟酌着语言想要安抚他曾经的学生，强大到神佛都畏惧的男人。
但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因为没有人真正地了解五条悟，他的心和他的力量一样令人生畏。五条悟所有的平易近人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几分是真情实意有多少是面子工程，他聪明，也洞悉人心，他为所有人量身定制一个很合理的距离。在这个距离里或许有人会因为他的某些行为而觉得无语、不靠谱，但没有人会因此而觉得被冒犯。
这是五条悟的距离，和他的术式一样，高山之巅，寒风吹彻。
能让他关掉无下限的人已经躺在了鲜血里，生死不再。
他早该知道的。
他早该知道的。
刻上灵魂的标记在某个瞬间变成齑粉，他就该知道从此之后他的温柔乡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他的周遭安静得很，直到钉崎野蔷薇的啜泣从指缝里流出来。
五条悟走过去，他抓住那薄薄的白布单。
那感觉真糟，伏黑惠不会喜欢这么粗糙的布料。看起来又冰又生人勿近的小孩儿出人意料地喜欢柔软的东西，他喜欢舒适的棉质家居服，喜欢温暖的羊毛毯，喜欢五条悟的信息素和银色的发丝，喜欢小小的树抓住他手指时露出的很天真的笑。
可这些天堂都没有，伏黑惠喜欢的都没有。
“别拉开！”
钉崎野蔷薇的声音尖锐地仿佛划墙的玻璃碎片，刺耳又绝望。
“别拉开，五条老师。请……请别拉开，”她蹲下去，眼泪将眼线膏溶成乌青的一团：“请别拉开，因为……因为不成……不成样……不成样子了。”
“咒灵……是那个咒灵……”
太阳还是会升起，月亮也依旧会落下。奈良吉野山的樱花雨和京都东福寺的枫叶林还会是那副模样。
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面临浩劫，即使他的死亡足够为另一个人带来难以名状的打击。那样轻飘飘，甚至比出生还要安静。
明明生和死都是同等的重要。
日子被打碎可以再重新拼起。
可这些都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手沾上爱人的血，心里也从此埋下了一个红色的地狱，十八层里关着他的一辈子，不得超生。
伏黑惠的葬礼依然是一个晴天，或许是老天爷觉得他出生在一年最黑暗的时候，所以死亡与下辈子都要用最明亮最灿烂的日子来收尾和开始。
夜蛾正道在学校的休息室找到五条悟，为伏黑惠准备葬礼的时候一直是家入硝子帮忙照看树，今天是他带孩子回家的时候。他推开门，却发现五条悟在哭。
最强咒术师坐在沙发上，黑色的眼罩被扔在一旁。他的左手盖上眼睫，在一地的寂静里默不作声地流泪。
夜蛾正道的第一反应是：五条悟会难过？
五条悟也会哭吗？
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因为悲伤而不可遏制地掉眼泪吗？
夜蛾不由得想起夏油杰，百鬼夜行时五条悟杀死了他，一身血腥气地回到高专。五条悟的眉眼是沉下来的，一生好友终生老友，他毫无选择却也毫无悔意地动手。他没怎么过多表现出来，但夜蛾是清楚的。五条悟很难过。这一切如同六月的狂风毫不留情地吹散五月的阳光，往事不可追，遗憾不是后悔，所有人都有抱憾一生的事情。
那理当是五条悟在此之前遭遇的最大的震撼，但是他没有掉哪怕一滴眼泪。
或许正是因为一辈子开始得过于顺风顺水，过于意气风发，过于超拔出群，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五条悟其实是一个人。他承受得了所有的期望与诅咒，也会像任何一个平凡人一样因为疲劳而歪在椅子上小憩。
夜蛾正道知道五条悟没有葬礼上那样冷静又理智，完全标记是打在灵魂上的烙印，一方的死去为另一方带来的伤悲因此恒久到几乎一生。
这就是命运为爱情的定义。
甜美、浪漫、至死不渝。
惨烈、悲哀、尾生抱柱。
全都是它，统统是它。
欲得其爱，必承苦痛。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此言不差。
因为转眼之间便天翻地覆，微笑变成眼泪，生活褪成回忆，相册一页一页掉成灰烬。
“悟。”
校长走过去，他其实毫无办法。五条悟从出生就注定了有很多事需要他自己去面对，他是上天派给人间的神，所以他要被不断磋磨。
要不断地被打破，不断地被重组。
要不断地上路，不断地痛苦地重新开始。
“我后悔了。”
“我不该听惠的话，我不该让他去把树生出来，我明明知道这对他来说会有多大的伤害。”
“我不该让他出难度很大的任务，他明明还没有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我后悔了，我真的很......后悔。”
“明明都是可以完全规避掉的错误。”
“他从六岁到现在，除了被封进狱门疆里那段时间我从没让他受过这么重的伤。我知道小孩子很难带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我一直都很小心，我甚至都没敢把他交给七海。”
“可即使是这样......”
“可即使是这样......”
“我在最不应该最不会出错的时候出错了。”
“然后失去他了，彻彻底底的。”
“他一定又是没听我的话，打不过就跑啊。他还以为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吗？他还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吗？他还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死去吗？”
五条悟抬起头，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落下，他蓝色的瞳孔像融化的天，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停的雨。
“树才只有两岁啊。”
“听我说，悟。”
夜蛾正道抬起手，隔着无法触碰到的距离将掌心放在他曾经的学生的发顶上：“为已殒命之人找出其死亡的意义和理由的行为，有时是对死者的冒渎。”
“惠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话，但我想你一定知道他有哪些事想做。”
“你身上都背负了什么样的遗愿，曾经惠说出口的，来不及说出口的。”
“你不是一个会回头并且停下的人，树还在硝子那里等着你。”
无论再怎么转换思维，伏黑惠死去的过往，自己对此无能为力的过往，都不会随之改变。无论设想了怎样的可能，在心里悔恨痛骂过无数次，只有那一天，那一个瞬间，伏黑惠死去的结果，永远都无法改变。
可就算是这样，也要渐渐地舍弃过往，渐渐地向前迈步，经历过无数次无数次的后悔，才能把死者变为过去。
“爸爸，别睡啦。”
五条悟睁开眼，墙上的时针指向数字五，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小憩了不过二十分钟。他的小孩站在身边，绿眼睛像伏黑惠，鼻梁撑起的线条像伏黑惠，眼角的笑纹也像伏黑惠，不张扬，安安静静。
他低头去看树，小孩才四岁，矮矮圆圆的一颗小萝卜，扒着他的膝盖奶声奶气地说话。
“野蔷薇姐姐刚才又打电话来啦，她说你再不去餐厅就不给你留座了。”
“好啊，”五条悟站起来，将树一把抱起来朝门外走：“那爸爸带树去吃冰淇淋好吗？”
“不要，我想吃寿司。”
“那我们就去找你的野蔷薇姐姐和悠仁哥哥。”
“夜蛾大叔也会去，据说是因为临时排不到座位被悠仁哥哥拉过来的。”
“不可以叫他大叔，他会生气，要叫他校长，叔叔也可以，不要加大。”
“为什么？”
“他不服老啦。”
五条树双手搂住五条悟的脖子，同他一样的银发蹭上五条悟的脸颊，很软。
“爸爸。”
“嗯？”
“刚才我把你叫醒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看着我笑啊？”
“没什么啦。”
06
五条树喜欢看书。
这实打实地遗传了他另一位亲人，但比起伏黑惠对纪实类灵异杂志的偏爱，小孩儿口味大众很多。他什么都看，即使昏昏乎乎不知所云到流眼泪打哈欠也要将一本书翻完，这很容易让五条悟联想到他去世的Omega在看电视方面的奇怪习惯。
五条悟每天会给他五岁的儿子念睡前故事，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因为伏黑惠不喜欢童话书，也不乐意听睡前故事。梦幻岛是小孩子才有的摇篮，念故事也是小孩子才有的权力和撒娇。
不是五条悟来得太迟，是伏黑惠的一生开始得太早。
但正是因为这种不熟练，晚间三四十分钟的阅读时间往往会变成父子之间的拌嘴。
“爸爸你念慢一点！我都记不清有哪些人！”
“哈？还能有什么人啊？不就是王子公主巫婆恶龙？”
“你胡说！昨天念的明明还有小矮人！”
“好嘛，小矮人小矮人，树也是小矮人。”
“我会长高的！”
“行，”五条悟低头去翻下一个故事：“树将来会比爸爸还高。”
斑斓的绘图本在膝头摊开，像将一场晾干的陈旧的梦打翻在眼前。五条悟的眼睫颤了颤，他微微一笑：“接下来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哦，树还想听吗？”
“是勇士屠龙拯救村子的故事吗？”
“猜错啦。”
“是王子爬上高塔拯救长发公主的故事吗？”
“也不对。”
小孩子在被子里拱了拱又来回翻了个身，咒骸猫咪呜咪呜地钻进门缝，跳上床铺，甩着尾巴在五条树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卧下。
“我猜不出来啦，不猜了。”
五条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头，像一只巨大的蚕蛹。他侧躺着，一双绿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那颜色被昏黄的夜灯浸润成波纹潮水，温柔得濛濛。
“是一个关于憧憬、勇敢、挣扎与毁灭的爱的故事。”
小孩子瞪大了眼睛，他觉得所有的故事都该是美好的，所有的梦都该是幸福的，世界上不该存在残破的爱和不圆满的结局。
“爸爸我今天能不能迟睡一小会儿？我想听完这个故事。”
“可以，但是你明天早上得吃两个猕猴桃。”
五条树当即就垮脸，他不喜欢猕猴桃，原因是这种水果长得太丑，像发霉长毛的柠檬。
五条悟一直觉得他这话有问题，但五岁孩子多点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也是好的，毕竟他曾经一直认为五条树不太聪明。
“一个半，剩下半个中午吃。”
“那你干嘛不全吃了，反正早完得吃。”
“我心里难受。”
五条悟挑挑眉，以一种严厉的目光看向他的儿子：“别让我发现你把水果塞进猫的嘴里，那是你的宠物，不是垃圾桶。小小年纪尽干点缺德事，也不知道像谁。下次咒骸猫再坏了你就自己抱着去找夜蛾叔叔修。”
小孩儿冲他扁嘴，企图趁他不注意扮鬼脸，结果当然是被抓了个正着。五条悟抬起手作势要打他，把树吓得哧溜一下缩进被子里。那只手抬得很高落得很快，力度却很轻地停在被面上。
Alpha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儿子，声音很温和：“谁要打你，你爸我打过你吗？每次不都是任劳任怨替你收拾烂摊子，说教都没几次，出来听故事。”
五条树又钻出来，银色的发丝在枕头上散成稀薄的云。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她们谁也没有像年幼的那位妹妹渴望得厉害，而她恰恰要等待得最久，同时她是那么地沉默和富于深思。”
“小人鱼在这森林面前停下步子，非常惊慌。她的心害伯得跳起来，她几乎想转身回去。但是当她一想起那位王子和人的灵魂的时候，她就又有了勇气。”
“你将仍旧会保持你像游泳似的步子，任何舞蹈家也不会跳得像你那样轻柔。不过你的每一个步子将会使你觉得好像是在尖刀上行走，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如果你能忍受得了这些苦痛的话，我就可以帮助你。”
“她知道这是她看到他的最后一晚，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她美丽的声音，她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她能和他在一起呼吸同样空气的最后一晚，这是她能看到深沉的海和布满了星星的天空的最后一晚。”
“刀子在小人鱼的手里发抖。但是正在这时候，她把这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她再一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投向这王子，然后她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为泡沫。”
五条悟合上书：“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关于爱的诞生和爱的毁灭。”
五条树小小的脸上一片严肃，他说：“我不喜欢这篇故事。”
大人觉得小孩儿这副样子很有趣，他双手抱臂靠在床头的椅子上，歪头去问他的儿子：“哪里不喜欢？”
“我觉得王子很坏，”小孩子嚷嚷：“我才不信他看不出来小美人鱼喜欢他，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还心安理得，他甚至去喜欢了别人家的公主。”
“可他一直以为是那位公主救了他啊。”
“我知道，”小孩儿的表情很难过：“可是小美人鱼明明这么喜欢他，也付出了很多啊。什么都没有，为了靠近那个王子鼓起了那么大的勇气，连走路都很疼。”
“虽然她不能说话，但王子教她读书写字，可这样她都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为什么啊？”
“她是知道王子不会娶她所以不给王子带来任何负担？还是觉得自己比不上那位公主呢？”
“可是明明已经鼓起勇气来到这个陆地了啊。”
小孩儿越说越委屈，最后还是滴滴答答地开始掉眼泪。他一边笨拙地擦眼泪一边抱紧怀里的咒骸猫，很掷地有声地说：“是王子杀死了她！一定是的！”
是王子杀死了她。
是王子杀死了她吗？
其实是爱吧。
是爱杀死了她。
是爱让她放弃鱼尾、放弃嗓音、放弃高贵的人鱼公主的身份、放弃被救赎的机会。
这些完全都是可以被规避掉的错误。
五条悟想着，即使是童话，也逃脱不了由爱而生的诅咒。
他坐到床边，好声好气地去哄他哭得抽抽嗒嗒的小孩儿：“哎呀，都说了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啦。树乖啦不哭啦，爸爸带你去洗脸，然后我们就去睡觉好不好？”
小孩儿被爸爸抱在怀里去盥洗室洗脸，他一边打嗝一边挥舞着小拳头：“都是那个王子的错！”
《海的女儿》是五条树最不喜欢的童话，却是伏黑惠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童话，这是他最喜欢的两篇之一，还有一篇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两篇都是不得善终的爱情，或许冥冥之中就注定他同样会变成消失的泡沫与死去的夜莺。
当时伏黑惠刚上初中，白色的制服衬得少年人的肩膀格外瘦削，他像一张纸，仿佛被风吹一吹就会飘得无影无踪。他呆在家里看书，五条悟出差回来，一打开门就看见窝在沙发上对着手中硬壳书发呆的小孩儿。
“不见得啊，”五条悟蹿过去，像看到什么稀罕物一样打量手忙脚乱藏书的伏黑惠：“惠居然也会看童话书啊，明明已经上中学了。”
“别藏嘛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大人斜斜拉开眼罩，一只蓝眼睛露出来，璀璨夺目：“我又不笑话你。”
“笑话已经写在你脸上了！”伏黑惠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朝自己房间走：“把眼罩戴好，你像刚从海上抢劫回来的海盗！”
五条悟随手将伴手礼的礼袋朝桌上一放，几步走过去将他的小孩儿抓进自己怀里。他低头，下巴抵上伏黑惠的发顶，小孩儿衣料上有洗涤剂的清香，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味道。
“不说声欢迎回来吗？”
“才不要。”
“我很累诶。”
“那就去休息。”
大人在心里发笑，嘴上却把声音放低：“真冷淡啊，你知道你在伤我的心吗？我那么快的结束任务就是想早点回来见你啊！我可是超额完成任务的！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冒着累倒进医院的风险快快回来的！”
彼时津美纪已经因为诅咒昏迷不醒，五条悟这番话或许戳到了伏黑惠心中的某个痛点。他转身，很认命地把额头靠在成年人的胸膛上，闷闷地说：“欢迎回来。”然后又很不情愿但是觉得很有必要地补充了一句“你没必要这样，我又不会跑。”
伏黑惠说完自觉很没意思很无地自容，直接跑回房间将门摔得震天响，五条悟一个人站在原地笑得肚子疼。
在很久之后，五条悟才知道伏黑惠当时看的是《海的女儿》。他看到小美人鱼去找了巫婆，用声音换来一双腿，她害怕那些黑暗邪恶的动物，却依然选择向前走。
走向王子的路布满鲜血、疼痛，她却义无反顾。
人总是会因为得不到的渴望的东西而驻足而印象深刻。
很多年前伏黑惠因为小美人鱼而发呆，很多年后当他也终于拥有勇气之时，世界却回收走了他的代价。
世界是童话故事里的巫婆，同它交换，美梦不再是美梦，噩梦不再是噩梦，梦也不再是梦。
07
五条树在咒术领域方面的能力一直被无数人关注。
夜蛾曾经问过五条悟这方面的事情，一般继承家族术式的咒术师在四到五岁时会相继进入发现咒灵以及觉醒术式的阶段。但五条树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夜蛾正道觉得有些奇怪：“树这是晚发育？还是说你知情不报？”
五条悟倒不觉得意外：“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希望别人知道我儿子厉害和他自己将来选择哪条路并不矛盾。或许他本来就不是咒术师，我早说世界上某个角落肯定存在着某位天才。”
“你是在告诉我正正得负的道理？”
最强双手一摊示意自己没所谓：“树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在乎。”
“你知道，御三家甚至是阿伊努的咒术联盟都相当重视这件事情。百年难得一遇的六眼继承人和禅院家十种影法术的继承人生下的孩子，除了追溯御三家漫长的历史，这在近百年的咒术界是前所未有的，更别提他出生后各级咒灵的异动。”
“我知道。”
五条悟很平静，眼神却渐渐冷下去：“让那帮废物少惦记我和惠的孩子，不然我就把他们统统送去见鬼。”
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因为五条树过完五岁生日之后就看见了咒灵。
更严谨地来说，其实应该是在他生日当天。只不过那小孩儿憋了几天没憋住，决定去找他的老父亲坦白从宽以免秋后算账的时候能少吃几个猕猴桃。
彼时两个五条人先去了东京都以北的千叶县，在迪士尼主题公园里大玩特玩。事实证明五条悟无论多少岁都不会养孩子，他完全忘记了五条树的年龄以至于挑的项目只有他自己可以大玩特玩，五条树象征性地参加了游行表演和包括且不限于被五条悟抓着按在灰姑娘头像框后疯狂拍照等一系列奇怪活动。
五条树当场就不干了，五条悟难得从他愤怒到想要用仅有的可怜词汇量破口大骂的脸上发现自己小时候的臭德行。他有些遗憾，到底是没把树养得更像惠一点。
惠多好啊，又乖又可爱，是上天给予他的恩惠。
小孩儿越嚷嚷越没力气，越没力气越委屈，越委屈越气，越气越想嚷嚷。眼看大半天下来了啥也没玩到，一年就这么一次的日子被他老爹玩掉了，而他自己在一旁不是对着空气干瞪眼就是对玩得上头的五条悟干瞪眼！
五条树委屈得想就地打滚，或者坐时光机附身到未来比五条悟还高的自己身上“父慈子孝”孝敬他老子一顿，但是现在他除了手里只剩一口的冰淇淋蛋筒什么都没有，连蛋糕的渣都没瞧上一眼。小孩儿低着头，不由得悲从心来，他把蛋筒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嘴巴一撇鼻头一酸，开始掉眼泪。
五条悟暗叫不好，他立马蹲下来把他的小孩儿搂进怀里。大人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将心口的一阵酸疼杀死在五条树圆滚滚的小身板里。
一张和伏黑惠肖似的脸，无论怎样都能最大程度上的牵扯住他的心。
他是那样高兴五条树越长越像他死去的爱人，早在小孩子还未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五条悟总是想着，请多像惠一点吧。他的惠多好啊，孩子如果能像他那样，黑发绿眸，笑起来安静又美丽，像晚风里兀自绽放的百合花。
小孩子一边哭一边数落他，说自己没有蛋糕，说爸爸像个傻子明明这么大了还玩迪士尼，说他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用小孩子少吃甜食这个借口去拿他的糖，明明他已经装作不在意巧克力没了为什么爸爸还要再吃硝子阿姨给他的曲奇，而且吃都吃了为什么还要再说一声“树我把你的饼干吃啦”。
“好嘛，是爸爸错了，爸爸向树道歉。”
“蛋糕在家啦在家啦，爸爸藏起来了。明明就在冰箱里，藏得那么明显，树是小笨蛋。”
“哈？迪士尼明明也出售成人票！”
“小孩子少吃甜食这话没错，这个不道歉！”
“真拿你没办法，”五条悟的额头轻轻撞了撞五条树的：“既然这样就带你去横滨的儿童乐园玩好啦，你不是前几天刚看完《面包超人》吗？我们就去面包超人博物馆好不好？”
他抱起孩子向外走，打算带五条树去洗手间洗脸：“以后一定要少哭哦，漂亮的眼睛要去看漂亮的风景，不是用来掉眼泪的。”
从那里回来之后五条树就开始有点不对劲，整个人慌慌张张，有时候还会发呆。五条悟知道这小孩儿肯定出了点事，他在心里给树划定了一个日期，如果超过这个期限他自己不过来讲，那他一定会在主动把事情问出来前让他多吃几个猕猴桃。
果不其然，在生日之后的第二天半夜里，月黑风高，五条树偷摸着跑到他老爹的房间里。当床铺下陷的时候，五条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以为是伏黑惠夜里醒了出去喝水。他翻了个身，并没有听到记忆中很轻的类似于“怎么了”或者是“我吵醒你了”这类的询问。
他眨了眨眼，意识如同涨潮，带来的除了清醒，还有更深的不可窥探的回忆。
五条悟睡眠一直不是很好，这是他的能力带来的后果之一。他本人如同一块强大的磁铁，六眼探知的范围内任何咒力的浮动都会被他所感受到，这使得他的精神不得不一直高度紧绷。虽然长这么大他克服着克服着已经成了习惯，但不适感却要长伴他一辈子。伏黑惠是睡得轻，五条悟小小的动作都能将他拉出睡眠。
Omega眯着眼，很轻地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
五条悟把脸埋进伏黑惠的怀里，鼻尖蹭着他柔软的家居服，手臂绕过他的腰搭上单薄的脊背，语气里带着睡醒的沙哑：“想要惠抱着我睡啦。”
伏黑惠很无语地嗤了一声：“大半夜的不睡觉。”
可他的双手却温柔地环向五条悟的脑后，将他朝自己怀里搂紧一些，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着他的头发，又向下滑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在哄一只猫。伏黑惠打了一个很小的哈欠，头低下去，鼻梁藏进五条悟散开的发丝里。
“睡觉吧，不然明天又要迟到。”
“惠亲我一下。”
那声音很无奈，温柔的轻轻的，像无意识地妥协：“你少撒娇。”
“就一下，我不闹你。”
可伏黑惠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大人抬手托住小孩儿的侧脸，拇指摩挲着脸颊，眼神很柔和：“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
五条树是个勇敢的小孩儿，他很小开始就喜欢一个人睡，这还是很像伏黑惠。
房间没有开灯，小孩儿眼眶有点发红，他吸吸鼻子，很小声地说：“爸爸，我有点害怕。”
五条悟掀开被子将树卷进来，两个人缩在一起将被子撑满。他捏住小孩儿的鼻尖，故意装成很凶的样子：“早知道你有事情了，还敢瞒着我，明天就去买一箱猕猴桃让你吃。”
五条树用他短短的手臂很困难地环住他爸的，他仰着脸，绿眼睛可怜巴巴地看过去：“我坦白，就吃三个可以吗？”
“五个。”
“四个。”
“再说就吃十个。”
“爸爸抬价不是这么抬的。”
“十五个。”
“十个。”
“成交。”
“成交。”
一顿价讨得莫名其妙，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小孩儿吸溜着鼻子，又朝五条悟身边凑了凑，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勇气一样。
“爸爸，我生日的时候，在面包超人博物馆里，看见一位阿姨的后背上爬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长得很丑，像虫子又不是虫子。我想提醒她，可是那么多人都像没看见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问题。那东西长得好丑啊，我有点害怕。”
五条悟沉默着听完，他当时也看见了，不过是很低级的咒灵，就并未放在心上。
大人露出一个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心酸的微笑：“原来是这样。”
原来第一次看见咒灵会是这样。
那惠呢？
同样也是他的小孩儿，惠第一次看见咒灵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也会像树一样觉得奇怪或者害怕吗？
他无从得知任何答案。
如今想来，原本自以为的熟稔与亲密，其实皮下满满的都是漏洞。五条悟并非那么了解伏黑惠，他的小孩儿不爱开口，而他也再无法用时间做刀来剖开那颗核。
他侧躺着，和小孩儿面对面：“记得爸爸之前和你讲过的故事吗？咒术师与咒灵，诅咒师与咒术师，咒术师与人类。”
“现在，”他轻轻点了点五条树的额头：“你已经具备咒术师的资格了。”
小孩儿瞪着绿眼睛，表情有些跃跃欲试：“我以后也会变成爸爸这样吗？”
“别急着做出决定，”大人微微一笑：“当你长大些，再长大些，长大到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判断，对于正义与邪恶的分辨，再去考虑该选择哪条路。”
这对小孩儿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他小声地说：“趴在阿姨背后的就是咒灵对吗？”
“没错。”
小孩儿愣了好半天，然后低头又发了一会儿呆，声音更小了：“那，我的另一个爸爸，也会变成咒灵吗？”
五条悟眼睫颤了颤，他抬手摸了摸树的头发：“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之前送你国外水果软糖的那位哥哥，他叫乙骨忧太。他的恋人在死去之时，因为他的不舍以及挽留而被诅咒，无法解脱，变成了咒灵。”
“所以当故人离开，不要去怨恨，树。”
“即使我们有再多的不舍、悲伤与悔恨，也不要这样。”
“这会把他们束缚在我们的身边，这是，不公平的。”
五条树很少会提起伏黑惠，小孩儿很早慧，他知道这个名字是很多人心中刻着的悲伤，尤其是他的父亲。而五条悟并不避讳伏黑惠的死，因为五条树终有一天会知道一切，曾经有一个很爱他的人死在他两岁时的某个晴天。
可“死”这个字总是沉重的，像秋天最后的一片落叶。
而且，他要如何开口呢？
因为五条树的出生，导致伏黑惠的实力大幅度下滑，导致整个咒灵界疯狂地进化。
他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儿，却在冥冥之中成为杀死亲人的共犯。
五条悟不会舍得。
他总说：“你的另一个爸爸去给你摘星星啦，等哪一天下起星星雨的时候，他就会来见你，给你一袋又一袋的星星。树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儿，因为不仅有我们爱你，还有天上的星星。”
五条树乖乖点头，他不是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看过《卖火柴的小女孩》，故事里说：“一颗星星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要到上帝那里去了。”
一个人从一个地方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或许就是死亡的意思。
他在家看见过伏黑惠的照片，他最熟悉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也在照片里。彼时他们都很年轻，高专的建筑在远处若隐若现，那应该是在下午拍的，阳光正盛，他的双亲并肩站在一处，伏黑惠的眉眼安静又秀气，绿眼睛像夏天的风，五条悟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和另一位爸爸长得真像。
他一定很爱我。
五条树这样想着。
因为爱我，所以会一直想着我。
因为一直想着我，我才会和他长得这么像。
小孩儿钻进大人的怀里，五条悟收紧手臂，将他的小孩儿拥了个满怀。五条树软软的胳膊环住他爸爸的脖子，他故作老成地叹气，那语气有些滑稽，五条悟憋不住地想笑。
“猕猴桃能不能分期吃啊？”提到这种水果小人精的口气都开始变得沧桑：“反正有冰箱。”
“可以分期吃，你一天一个。”
“一天半个不可以吗？”
“你可以少食多餐，一天几次，一次一口。”
五条树气死了：“早知道就不坦白啦。”
五条悟笑了笑：“你不坦白我也迟早会从你那里挖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压根藏不住。”
他亲了亲树的脸颊，语气相当温和：“但我还是很高兴你会主动来和我讲，以后都要这样知道吗？没有人会完全了解任何人，爸爸也不能完全理解你，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让爸爸来帮你解决，你要学会坚强，学会独立，也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依靠别人。”
小孩儿点点头，他搂着大人脖颈不松手，想了一会儿闷闷地说：“我很爱你，爸爸。”
五条悟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拍树的后背，慢慢地哄他睡觉：“爸爸也很爱你，小树苗。”
小孩儿突然想起不久之前看的童话，他继续叽叽喳喳，还抬手比划：“可是我爱你有那么多！”
“嗯，那我爱树有我的个子那么多。”
“我爱你有悠仁哥哥跳远那么多！”
五条悟笑出声：“我爱树永远胜过树爱我。”
小孩儿傻了，他瞪着绿眼睛“啊”了一声，然后开始尖叫：“爸爸耍赖！”
大人把脸埋进小孩儿温热又柔软的怀里，嘴角扬起很纯粹的笑。
“爸爸给你双倍的爱，比双倍更多的爱，比天上星星还要多的爱，让小小的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爸爸永远爱树。”
所以树，当你长大以后，看过这人世间，接受过他人给予的关爱，遭遇过他人带来的恶意，目睹其他的被双亲呵护长大的小孩儿，请不要因为惠的离去而愤怒，也不要因此而悲伤、难过，自卑。
灾燹时逢，命运不公，这并不是一个人被其他人以及被自己伤害的理由。
树要知道自己是被爱浇灌长大的，树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孩子。
树的另一位爸爸也会像我一样，在别的世界里纯粹地热爱着他最乖最可爱的小树苗。
爸爸会一直爱你。
我会给你我全部的爱。
08
五条树六岁的生日是一个晴天。
生日当天他穿着新衣服，漂亮得像一个小天使。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以及禅院真希陪他在咒术高专的操场上玩耍，狗卷则在一旁守着，生怕小孩子在玩闹中出事。夜蛾正道送给树的咒骸猫一直咪呜咪呜地在小孩儿脚边打转，并且时不时举爪子试图吓唬打量它的熊猫。
小孩儿讨喜，能喊哥哥姐姐绝不叫叔叔阿姨。在这点上他比五条悟好太多太多，他老子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叔叔阿姨以下的礼貌称呼。
夜蛾正道和五条悟站在一旁看那四个人玩成一团，他今天也会去参加五条树的生日宴，原因是五条悟作为他的学生难得大发善心端正学风，想起他这个老师企图孝敬一下。
“树还没有觉醒术式吗？”
“没有。”五条悟双手插在衣兜里，寒冬过后重又生出绿意的草地夹杂着一点泥土的气息，东京四月的风柔和得不像样，吹着扑着迷人眼。
他耸耸肩：“我无所谓，树开心就好。”
那边不知道玩起了什么，连在一旁认真看护的狗卷棘也掺和了进去。五条悟听见那里的笑声不断，被距离拉得有些模糊，落到耳畔只剩了很轻的回音。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远远喊了一声：“树，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过来吧，爸爸带你们出去吃大餐啦！”
那边挤挤嚷嚷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喊声，五条悟看见他的小孩儿远远地朝他跑来，他蹲下去，张开双臂等树扑他满怀。
可小孩儿的身后，却跟着两条巨大的狼犬。
他听见树欢快的叫嚷远远地传来：“爸爸！我刚才玩手影，然后就突然出现了两条狗狗！它们是我召唤出来的吗？”
——你身后蹿过一只黑色的野猫，有和你一样的绿眼睛。
——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孩儿真可爱，和那只小猫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那只猫奔向了漆黑又脏乱的深巷，而小孩儿却朝我跑过来，变成了我的惠，也变成了伏黑惠。
一黑一白的影子，像箭像流行像翻涌着倒退的时光。日光盛大又璀璨，两双绿眼睛重叠在一起，过去的无数个瞬间徐徐展开，须臾间从脑内撞进眼底，那瑰丽的冲击几乎带来近乎窒息的感觉，痛苦到五条悟想要落泪。
破旧的居民区，偌大的咒术高专。
少年人明亮的绿眼睛，经常会因为害羞而泛红的耳尖，低垂着的爬满鲜血的手。
他纤细又充满爆发力的身影，他看小小的树时柔和的表情，他被蒙在白布下无法再相认的脸。
五条悟经常会想，当初的他为什么会觉得爱是最扭曲的诅咒，明明当时什么也不懂，什么都纸上谈兵。
那或许是因为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早年狂妄的言论迟早会一语成谶。
从前世到今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情深不寿，大抵如此。
可他的惠没有白在这人世间走一遭，他给他送来第二份恩惠，用以消磨荣耀背后的孤独与悲哀。
也会有人带着他曾经遗落下的东西，在长路上继续前行。
他并非雁过无痕鱼游无迹，而是真正留下了他的爱。
五条悟接住扑过来的小孩儿，拥着他在四月的日光下无法遏制地落下泪。
END（TBC）
——————————————
*没想到吧
一些碎碎念放在这：
*文中加粗的文字是东堂bro的台词以及被我修改的官方小说片段
*之所以在END后打了TBC是因为可能很多人并不喜欢这个结局(其实我个人觉得完整性和故事性都达到了)，所以之后可能，大概60%的可能这里，会考虑写一篇后续，讲一讲小孩子长大之后的发生的事情。只是可能！我很废说不定就跑了orz
*写这篇之前一直也想鳏夫五条悟要怎么带儿子，死了老婆之后又会怎样，一时之间觉得这文好难写。但是基于因为是五条悟，所以怎么样都不会ooc这条铁律（？）就，闭着眼乱写了。不知道在大家心里五条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在我这里，我其实一直很希望他能够平庸一点，能够不那么辛苦，因为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无论他再怎么神也只是人。所以《枯木长青》里，他只是个很平凡的丈夫（死了老婆的）和父亲
*原本还想说一点想表达的意思，但是结合全文和文名，我觉得应该表达地很清楚了。最后，希望大家阅读愉快www
【究惑】浴室😍😍（就是你想看的）
就是你想看的😍😍
1500左右
自从二人在一次合作任务中在一起后，秦究就死皮赖脸地搬进了游惑的住处，美名其曰：“增进同事间的感情。”
游惑虽然明白他肚子里都装着什么坏水，但也就纵容秦究搬了进来。
在一起这件事其实对他们俩确实没什么，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组织内部完全乱作一团，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个团体由于“他们的老大在一起了”这种荒谬的理由而产生了微妙的相容。...
就是你想看的😍😍
1500左右
自从二人在一次合作任务中在一起后，秦究就死皮赖脸地搬进了游惑的住处，美名其曰：“增进同事间的感情。”
游惑虽然明白他肚子里都装着什么坏水，但也就纵容秦究搬了进来。
在一起这件事其实对他们俩确实没什么，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组织内部完全乱作一团，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个团体由于“他们的老大在一起了”这种荒谬的理由而产生了微妙的相容。
六月中旬的一个晚上，组织筹办了一个年中晚会。游惑本身就不喜欢这种应酬式的饭局，更懒得搭理那些在他和秦究之间瞟来瞟去的不明不白的眼神，便推脱没去。
秦究虽然也不情愿参加，但由于长了一张比较好说话的脸，被922和154一帮人啰啰嗦嗦地拉走了。
游惑回家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摸黑找到了墙上柜灯的开关。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偏不倚正好指在晚上9点。盘算着秦究应该没这么早回来，游惑简单整理后准备去书房，却在路途中突然被一双手截胡了。
游惑在隐约的黑暗中被人抱个满怀，要不是充斥着秦究味道的怀抱过于熟悉，他估计对方早已经命丧黄泉。
“酒气太重了”游惑皱着眉要把人推开，却被秦究抱得更紧。
“让我抱一会儿嘛，A先生平时在办公室一碰就皱眉也就算了，现在在一起了还不让男朋友抱一下吗？”秦究把头放在游惑的肩头，蹭了蹭他的锁骨，若有若无的鼻息轻轻打在秦究的肩头，“今天晚上好无聊，没见到我们傲娇的A先生，非常想念。”
游惑沉默了一会儿，反思发现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于是犹豫半晌，抬起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秦究的背：“快去洗澡吧。”
把人收拾到厕所之后又去厨房给秦究泡了一杯蜂蜜牛奶。
不一会儿，浴室的门被人从厕所推开，秦究的脑袋探了出来：“大考官，我没有浴巾。”
于是游惑又黑着脸给人拿浴巾，又顺上了先前准备好的牛奶。
“牛奶趁热喝……”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浴巾和大考官本人都被秦究拽进了厕所。游惑眼疾手快用手护住牛奶，才让浴室的地面幸免于难，下一秒就被秦究夺走了手里的牛奶，随意地放在洗手台上。
“别关心牛奶了，大考官先担心一下自己吧。”游惑木着脸，心里默念不和醉鬼计较。却被秦究就蛮不讲理地堵住了嘴唇。
大考官虽然经常嘴硬，但是嘴唇却是软的，冷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攀升了红晕，不知暗中作祟的是秦究的吻还是浴室里温热的水汽。
秦究的动作有些踌躇：“大考官……”一向爱发送直球的A先生现在倒说不出话来了，“你觉得，你能接受做到什么程度？”
游惑有点蒙，他现在比秦究更处于状况外。面对着001真诚的目光，游惑说不出话，更何况他确实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游惑听见自己说：“你想怎样都可以。”
下一秒，游惑就感觉到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被秦究放进了装满水的浴缸里，水从浴缸里溢出来，冒着纯白的雾气，下水道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游惑低着头看着已经被水湿透的睡衣，有点遗憾地想，这件衣服他刚刚洗完。
不一会儿，秦究也进了浴缸，游惑在他的衬托下莫名有了奇怪的娇小感。
秦究在吻他，在慢慢解开他的扣子，他感受到秦究的手一路下滑。
游惑拿手遮住眼睛，他第一次感觉到浴室的灯如此的晃眼，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秦究的肌肉线条如此张弛有度，第一次感受到秦究疯起来可以到这个地步。
游惑突然发现，和秦究在一起后所有事情都偏离了原本的生活轨迹，他就像是突然到来的巨型犬，打乱了摆放在桌子上的完美棋局，很奇怪，但也很新鲜。
脱离计划表的生活倒也蛮不错的。
如果没有秦究，A不知道自己要度过多少孤独的日子，他又想起了曾经看不见的日子，曾经忘却过的和秦究一起经历的时光，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的难能可贵。
还好，他们还是重逢了。
突然，游惑感到身上的人加重了力度，强行把他从迷茫中唤醒，像是在睡懒觉的人突然掀开了被子，他听到秦究说：
“别走神，大考官。”
秦究的吻落在他的鼻尖和额头，最后停留在嘴唇。
秦究说：“我很爱你。”
END
LOFTER你怎么又限流😡😡
新文大家支持一下！ ←戳这里
【宿伏】C///A///R文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