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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鱼

写在前面:这个案子,不仅是孙唐圈的事,更是同人圈的事,乃至整个写作圈的事。因为接下来要说的,可能是各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大型恶性抄袭事件。


4.7更新:二审判决已出,本人胜诉,戳这里看案件详细经过

 

LOFTER平台首个同人侵权案:被告陆离(ID:luli8475)的《子夜歌》系列4篇文章,涉嫌抄袭原告桂鱼(帖主本人)多篇文章,实质性相似内容多达3000余字。

 

本案历时8个月,由杭州互联网法院调取了LOFTER和B站双平台的后台编辑记录,综合双方提交的各项证据及第三方平台证据,经3次开庭、秉公审理,一审判决结果如下:

 

1.判决原告桂...

写在前面:这个案子,不仅是孙唐圈的事,更是同人圈的事,乃至整个写作圈的事。因为接下来要说的,可能是各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大型恶性抄袭事件。


4.7更新:二审判决已出,本人胜诉,戳这里看案件详细经过

 

LOFTER平台首个同人侵权案:被告陆离(ID:luli8475)的《子夜歌》系列4篇文章,涉嫌抄袭原告桂鱼(帖主本人)多篇文章,实质性相似内容多达3000余字。

 

本案历时8个月,由杭州互联网法院调取了LOFTER和B站双平台的后台编辑记录,综合双方提交的各项证据及第三方平台证据,经3次开庭、秉公审理,一审判决结果如下:

 

1.判决原告桂鱼胜诉!

2.判决被告陆离《子夜歌》系列4篇文章抄袭事实成立!

3.判决被告需赔偿原告,即我本人的合理维权支出,包括律师费,取证费用等等共计一万六千元!

 

除合理维权支出,本人没有主张任何经济赔偿,仅仅是为给自己讨一个公道!

 

写这篇文章,是为阐述一下案件的前因后果。虽然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但其实还是有点上头的,脑子里只有那句:“打你就打你,还要选日子吗?”

 

但,该说不说,还是要选日子的。

 

一审判决书早在2024年11月8日就下达了,但一直没公之于众,其实就是为了等今天:11月29日。

 

2023年11月29日,也就是整整一年前,本案被告陆离,利用LOFTER平台“不显示编辑记录,不显示最后编辑时间,不论经过多少次修改,都只显示链接最初创建时间”的机制,篡改自己2019年的旧文【孙唐】《子夜歌》(一)链接,大段抄袭本人2020年发布的文章【孙唐】《归去来》(一),恶意扭曲本人文中角色形象,甚至在抄袭篡改的文章开头标上了“如有内涵,纯属故意”八个大字。

 

除了《子夜歌》(一)之外,《子夜歌》(二)(三)(番外)也存在不同程度的抄袭篡改,手法如出一辙,皆利用了LOFTER平台不显示最新修改时间的的机制,其抄袭内容涵盖了本人的好几部长篇。从文章页面的“发表时间”看来,相似的内容,她的发布时间竟然全部都要早于本人。

 

同样的机制,有人拿它当做自己的创作日历,卡点纪念,喜欢它多次修改但不影响最初的日期。但有人却蝇营狗苟钻空子,将它作为公然盗窃的工具、杀人诛心的利器,和掩饰罪行的伪装。

 

本人在明知陆离恶意抄袭栽赃,却难以自证的情况下,只能选择起诉,依法维权。

 

2024年2月28日,杭州互联网法院正式立案,历经5月10日、5月21日、7月26日三次开庭,根据调取的LOFTER和B站双平台的后台编辑记录记录可知,仅涉案4篇文章,被告陆离在两个平台的总计篡改次数,就高达53次。其中,LOFTER平台调取的涉案文章编辑记录一共44页,有43页是被告的篡改记录。

 

关于双方庭审和质证的细节,本人会在后续的帖子里,逐一说明。


一审判决书下达后,被告不服判决,提起上诉,本人在此建议她不要浪费司法资源。不过既然上诉了,本人也会奉陪到底,正面迎战。将近一年的官司都打过来了,还差这几个月吗?

 

另外,在这起案件的推动下,LOFTER和B站双双对平台机制进行了改革和完善,进一步杜绝了类似事件出现的可能。

 

2024年6月后,LOFTER平台新增帖子页面,在发表时间之外,均显示最新编辑时间;2022年12月之后的帖子,若在2024年6月后发生更改,页面同样显示最新编辑时间。

 

2024年8月后,B站专栏文章的新旧页面均显示最新编辑时间,8月前的修改也照样显示时间,精确到秒。

 

凡做过,必有痕迹。需要说明的是,陆离涉嫌的抄袭事件共有4波。其中部分抄袭文章,经由本人申诉,平台查实,现已屏蔽处理。针对所有抄袭文章,本人已固定证据,保留起诉的权利。

 

第一波(待起诉):2022年7月至2023年1月,陆离第一次布局。她陆陆续续将本人创作的剧情浓缩成梗概,连同一些台词、设定,分散融入自己2019年至2020年发布的旧文中,伪造出本人抄袭她的假象。

 

特别说明:2022年12月至2023年1月,疑似陆离亲友团的诸多小号,拿着陆离篡改过的文字做成的调色盘,以“首发时间”为武器,在孙唐TAG中发动了一次猎巫式的大规模鉴抄,针对本人进行了猛烈攻击,逼迫本人承认抄袭陆离,并谩骂和骚扰本人的多位读者。

 

第二波(待起诉):2023年2月至2024年,本人在无法自证的情况下,无奈退出孙唐TAG,但依然坚持产出,开新连载西游记之狮驼岭同人《善哉行》,而陆离在自己的连载《泅渡》中,继续抄袭原告的更新内容。

 

特别说明:为了给这部分新的抄袭内容洗白,陆离依然采取了同样的手段,将抄袭本人的多个核心剧情,篡改入其早期文章《钗头凤》的链接中,意在制造“新文的灵感来源于自己旧文的设定”,以防读者质疑。而在这一年中,诸多疑似陆离亲友的小号,仍然在不间断地网暴本人,甚至堂而皇之地将陆离的新抄袭内容搬出来,继续颠倒黑白,对本人进行栽赃式鉴抄。

 

第三波(已起诉,本人胜诉):2023年11月29日至12月13日,陆离篡改早期发布的《子夜歌》系列文章,大篇幅抄袭本人《归去来》《善哉行》《长相忆》三部长篇,构成实质性相似的抄袭内容,共计3000多字。

 

第四波(待起诉):杭州互联网法院公函调取B站《子夜歌》3个链接,发现该链接的编辑记录里显示,被告陆离把本人最近更新的文章共4篇,一字不变,一字不改地抄了进去,雷同内容达到近2万字。

 

以上每一波抄袭事件,每一篇抄袭文章,以及本人的每一次维权经历,后续会进行详细说明,在此暂不赘述。

 

围绕着2022年底至2023年初那场扑朔迷离的鉴抄事件,这里还是简单说几句:在整个事件的发酵过程中,作为第三方证据的LOFTER平台编辑机制,始终是个盲区,自始至终无人提及陆离篡改旧文的可能性。因此,有一部分人可能是因为受到了迷惑、误导和煽动,才对本人进行攻击,与充满主观恶意的栽赃构陷,还是有所区别的。

 

本人在此声明:所有网暴贴均已向平台提交备案,并做了时间戳固定证据,在此暂不点名。倘若各位网暴者愿意公开道歉,本人一概不予追究。如果不肯道歉,择日起诉,勿谓言之不预也。


回头问因果,向前讨公道。迟来的正义同样是正义。这一桩官司,只是一个开始,对抄袭者的追究,也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还请大家拭目以待后续REPO,也希望各位在关注的同时,尽可能进行扩散,让更多的人了解案件,增强警惕性和维权意识。

 

原创不易,抄袭可耻,愿与诸位携手维护同人圈的一片净土。


_阿霁爆炸头

你不擅长说暧昧的话,脸红的时候很可爱,漂亮的眼睛慢吞吞地眨。慢热又迟钝,太擅长不自知地让人在片刻因你晃神,留在胸腔微妙却轻淡的一瞬,像被纸张边缘划破的细小血痕。


我总在和你距离很近的时候想你,想不属于角色的你此刻近在眼前的、属于角色的发梢和嘴唇,想融在潮湿空气中的、你念出台词时的呼吸。刚刚在属于角色和我的、被雨湿透的迫切亲吻里,就那么转瞬消逝的片刻里,我还在自大地想,这一秒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你不擅长说暧昧的话,脸红的时候很可爱,漂亮的眼睛慢吞吞地眨。慢热又迟钝,太擅长不自知地让人在片刻因你晃神,留在胸腔微妙却轻淡的一瞬,像被纸张边缘划破的细小血痕。


我总在和你距离很近的时候想你,想不属于角色的你此刻近在眼前的、属于角色的发梢和嘴唇,想融在潮湿空气中的、你念出台词时的呼吸。刚刚在属于角色和我的、被雨湿透的迫切亲吻里,就那么转瞬消逝的片刻里,我还在自大地想,这一秒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_阿霁爆炸头

其实一直对花火大会提不起什么兴趣,因为不太懂究竟为什么人们要在那种闹哄哄的环境里体会所谓的幸福,毕竟花火也不过是制造出来就注定会变成尘土的、只闪亮一瞬就永远消失掉的可惜的东西,唯一能期待的只有和在意的人一起来。非要说此刻有什么是令人无法忽略的,那大概是身上穿着浴衣嘴里念叨了一路不太习惯却帅气得让人有些不爽的平良,以及在宽大袖口的遮掩下他与自己交扣的指节,但在人这样多的地方被脸上挂着恶心表情的家伙一丝不错地盯着,实在有些不自在。


“喂,专心一点,今天花火才是主角吧。”

他晃头,说不是的,清居才是,清居是金色王国永远不灭的主角,和那种转瞬消逝的美好完全不一样。花火闪亮过后会变成灰尘,清居是...

其实一直对花火大会提不起什么兴趣,因为不太懂究竟为什么人们要在那种闹哄哄的环境里体会所谓的幸福,毕竟花火也不过是制造出来就注定会变成尘土的、只闪亮一瞬就永远消失掉的可惜的东西,唯一能期待的只有和在意的人一起来。非要说此刻有什么是令人无法忽略的,那大概是身上穿着浴衣嘴里念叨了一路不太习惯却帅气得让人有些不爽的平良,以及在宽大袖口的遮掩下他与自己交扣的指节,但在人这样多的地方被脸上挂着恶心表情的家伙一丝不错地盯着,实在有些不自在。


“喂,专心一点,今天花火才是主角吧。”

他晃头,说不是的,清居才是,清居是金色王国永远不灭的主角,和那种转瞬消逝的美好完全不一样。花火闪亮过后会变成灰尘,清居是星星,是太阳,是比宇宙更高级别的,就连和清居一起度过的时间,也是持续闪亮亿万年都不会变成灰尘的那种存在。因为太可贵,所以不想错过。


“别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说金色王国的胡话了,好傻。好不容易有时间一起来的,给我看天空啊……”


“可是如同今天这样规模的花火还能够看很多次,和清居度过的每一秒却都是崭新且不会重来的,想要全部印在脑子里直到死去。像这样绝对无法和星星比拟的、无法永恒的尘土,清居竟然在和我一起看……好幸福。”


日落后仍有余热的松软沙滩,算不上太凉爽的海风带着潮乎乎的咸,人群依然有些吵闹,花火好像要开满无垠的深蓝色天空,却在他眼角融成亮晶晶闪烁的一点光。这家伙在流眼泪。


明明是听过几百上千遍的傻话,明明是不被自己期待的花火,好奇怪,我想,或许珍贵的本就不是花火,或许紧实的拥抱才可以让胸腔里的东西不要跳得那样快。


“那为什么要哭,像小孩子一样。”

“对不起,清居,”他抬手蹭了蹭眼角,“好像太过幸福就会忍不住流眼泪,过去我也不知道。可能这种幸福并不是我配得上去承受的东西,所以要用眼泪补偿差额。”

“究竟谁在衡量这些东西啊,笨蛋。”

“神明吧,我总觉得真的有神明存在。遇见清居已经是奇迹了,能和清居像现在这样一直见面,变成情侣,一起生活,感觉都是神明宽宏大量的结果。”

“再说下去我会松手喔。”

“对不起,”他说着,却笑起来,紧了紧交握的手,“要清居忍受这样恶心的我,对不起。”

“你这家伙根本就是拿准了我不会松手吧。”

“啊、这个也对不起。”

“……究竟从哪里学会耍无赖的,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穿浴衣。”


_阿霁爆炸头

公寓忽然停了电,接到的检修通知也没有说明确切的通电时间,幸而是没什么事情要做的休息日,和空调断电前吹出的残存冷气一起捂在房间里,感觉家里的氧气含量也开始变少,打开窗户又只有闷热的气流,心情也随之变得烦躁起来。

仅剩的冷气散得有些快,平良唠唠叨叨地问了许多问题,“要不要燃支蜡烛”、“要不要用什么扇风”、“不然我去便利店买冷饮吧,家里的中午喝光了”……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下来,窗外暂未暗下去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光,没有雷声跟着,只是一道光,接着是两道、三道。


仅剩一丝橘色的霞还挂在远处,不像是立刻要下雨的样子,白色的闪电在云层里无规律地窜行,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来,云被亮光劈成几片,又重新愈...

公寓忽然停了电,接到的检修通知也没有说明确切的通电时间,幸而是没什么事情要做的休息日,和空调断电前吹出的残存冷气一起捂在房间里,感觉家里的氧气含量也开始变少,打开窗户又只有闷热的气流,心情也随之变得烦躁起来。

仅剩的冷气散得有些快,平良唠唠叨叨地问了许多问题,“要不要燃支蜡烛”、“要不要用什么扇风”、“不然我去便利店买冷饮吧,家里的中午喝光了”……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下来,窗外暂未暗下去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光,没有雷声跟着,只是一道光,接着是两道、三道。


仅剩一丝橘色的霞还挂在远处,不像是立刻要下雨的样子,白色的闪电在云层里无规律地窜行,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来,云被亮光劈成几片,又重新愈合、碎裂、再愈合,我回头,平良已经拿起了相机。


“要不要去外面看闪电?”

“清居想出门吗?”

“没有冷气…开着窗户也好闷。出门的话,感觉你拍照也会方便很多,而且便利店也可以顺便去一下。”


等到天暗下去,两个人趿着凉拖出门,热乎乎的风灌满宽松的T恤衫,或许是因为没有戴口罩和帽子,心情莫名好起来,平良的相机挂在脖子上,却没看到他拿起来拍几张。慢悠悠踱进附近的小公园,乘凉的人也在看闪电,小孩子叽叽喳喳地从滑梯上滑下来,又叽叽喳喳地爬上去。闪电已经没有开始时那样亮彻苍穹的耀眼,像短路或老化的路灯,一眨一眨微弱地闪。


平良终于开始拍摄,只是对象不是闪电。

Lesbo

屑 [完]

一、离婚

毛利兰说:“妈妈,我离婚了。”妃英里像故意装作没听见她说话,低头继续翻着卷宗,于是她拔高声音,又大声说了一遍:“我离婚了,妈妈。”大律师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双颊敷粉,嘴唇鲜红,马尾辫高高绑起,一如年轻时光彩四射,她嗔怪地说:“你这孩子,我听到了,说两遍做什么?”

这时候,毛利兰就意识到自己在梦中了。

 

母亲早在七年前去世,有幸目睹了她婚姻状似幸福的开端,又不必去看这寥落黯然的收场。毛利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捂住脸,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梦是可以通灵的,所以母亲此刻或许已经泉下有知。因为离婚,她数不清与父亲起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争执,他一时觉得她不懂规矩,一时又觉得...

一、离婚

毛利兰说:“妈妈,我离婚了。”妃英里像故意装作没听见她说话,低头继续翻着卷宗,于是她拔高声音,又大声说了一遍:“我离婚了,妈妈。”大律师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双颊敷粉,嘴唇鲜红,马尾辫高高绑起,一如年轻时光彩四射,她嗔怪地说:“你这孩子,我听到了,说两遍做什么?”

这时候,毛利兰就意识到自己在梦中了。

 

母亲早在七年前去世,有幸目睹了她婚姻状似幸福的开端,又不必去看这寥落黯然的收场。毛利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捂住脸,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梦是可以通灵的,所以母亲此刻或许已经泉下有知。因为离婚,她数不清与父亲起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争执,他一时觉得她不懂规矩,一时又觉得她太过冲动鲁莽,一时又叫她立刻回去与前夫再谈谈。

谈什么谈?毛利兰气得双肩发抖,知道父亲潜意识里正把女儿婚姻的失败归咎于自己从前的过失,但同时又拒绝承认。悲剧的伏笔,的确可以从幼年她目睹父母争吵开始:一只茶杯飞过客厅,砸在门上摔得粉碎,她躲在自己的小房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离婚不是悲剧,因而也无所谓悲剧的伏笔,草蛇灰线,只有一根细细的蛛丝,从屋檐上飘下来,在她眼前如同一道光似地荡来荡去,抬起手便拂掉了。

床头的玻璃瓶里插着昨天买回来的鲜花,晚市打折出售,便宜得很,没想到一晚上就养出来了,花朵饱满,枝叶舒展,毛利兰凑上去闻了闻,只有丁点植物的腥气。大概是新培育的品种,花期长,花朵大,少叶,无刺,也没有过分浓烈香味。就像她的婚姻,她掐掉枯萎的叶边,嘲讽地笑了笑,优美端庄,宜室宜家,无可挑剔。

但她现在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说:这不是玫瑰,就是改良过的月季。

她已经替父亲想好了挽回局面的说辞:你怎么长大了反而不懂事?一样都是花,有什么区别?

实在滑稽透顶,父亲跟前夫有多么不对付,明枪暗箭,你争我抢,说话都要不失时机地踩对方的痛处,她一度真心以为父亲扬言要上门修理女婿是真话。结果到头来,男人结了婚就会自动结为同盟,不约而同地维护起共有的秩序,女儿不再是自己的女儿,女儿是人家的妻子。妻子便有了妻子的责任,管她愿不愿意,也必须拥有妻子的品行。毛利兰从世界上消失了,工藤兰也只是证件上的名字,她只剩下一个代号:工藤太太。

毛利兰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胸闷,头也跟着突突地痛,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吐。

 

与前夫摊牌那日,两人对坐桌前,工藤新一虽然情感迟钝,但直觉灵敏,觉察到她去意已决,便不再徒劳挽留,慷慨地问她要多少赡养费,三千万,五千万,一亿当然是有些夸张了,但他料定她绝不会狮子大开口。毛利兰说:“结婚八年半,我平均每天要做四个小时的家务,周末与节庆的时长还要翻倍,按照东京家政一般薪酬,你算算应该付我多少?”

工藤一愣,仿佛以为她在开玩笑,竟然也煞有介事地算了,将近两千四百多万,他抬起头来看她,笑着说:“这可比我打算给给你的要少多了。”

“但也没少到哪里去,不是吗?”毛利兰低下头,想起自己从前收拾餐桌,要先用厚纸巾抹掉水渍、油污、滴落的酱汁与食物残渣,然后用去污湿巾全部拭一遍,等到水迹将干之时,再拿细软的干抹布擦,直到桌面变得光洁明亮,台面的每一道纹理,她都熟稔于心,像是自己的掌纹。家务从起初的习惯,变成了爱的表达,情感的发泄,最后又回归纯粹的习惯,彻底成了流水线,她日日劳作,再无动于衷。同样的事情还有洗衣做饭、收拾房间、打扫庭除,等等等等,清单一路可以写到月球上——只是当初的毛利兰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原来是可以计价的,且数目不菲。

“我就要这些钱,”毛利兰抬眼,认真地看着前夫,“余下的我都不会再要。”

工藤新一这才意识到,她的确是认真地跟自己讲钱,顿时沉下脸来。他接受不了这一举措的暗示,仿佛某种侮辱,这样算来算去,好像他们的感情能折价。毛利兰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怒意与痛苦,原本堤坝似的冷静,绷了道口子出来。

难道因为出于爱,就可以一笔勾销吗?她哽咽一声,硬是把泪水憋了回去。

爱就是无怨无悔,不求索取,毛利兰知道有好些人看不起分手之后追钱讨债,仿佛感情完全成了交易,可以补偿,但不要细究;他们的世界是全凭想象划分出来的两极:要爱就不要谈钱,要钱就不要讲爱。你既然付出真心,也要以心求回报,若是回头再要钱,便理亏,便落下风,便动机不纯,便不配言爱。爱要吃苦受累,忍气吞声,一切付出付诸流水,到头来也只能说那都是为了爱,所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错了,大错特错,她今天就要给所有人上一课:人活在世上,光有爱是不够的,还要有尊严。

钱使微不足道的事情获得了尊严。

 

二、丑闻

这年头报纸的确没什么可写,连这样的家务事也要上报,上报就上报,因为也不会有多少人还认认真真地看报纸,宫野志保一般拿报纸只为裹易碎的器皿、擦玻璃、吸收潮气、给实验楼的流浪猫撕着玩,她无意间看到皱巴巴的一角闪过熟悉的名字,拿起来展平仔细看,吃了小小的一惊。

她知道模范夫妻没有要孩子,这年头丁克不稀奇;但她不知道原来模范夫妻竟会离婚。

她仔细咀嚼着加粗的婚变二字,半晌回过神来,又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世界越发乏味无趣,唯独烂越发出奇。每天看新闻,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烂,烂的人,烂的事,能说不能说的,统统都烂。婚姻自然也不例外,大家都不爱结婚,不想结婚,初婚年龄一再推后,生育率持续走低,反倒是离婚率节节攀升,这是社会学同事分享给她的一手资料,宫野志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记得人类社会总是看起来要完蛋,但走到街上瞧一瞧,生活仍然在继续。

午餐时间,大家都涌去楼下的咖啡店吃简餐,长桌对面坐了个统计学出身的家伙,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慢吞吞地说:有人做过一个实验,结婚第一年,每过一次夫妻生活就往瓶子里投一个玻璃球,之后,每过一次就开始往外拿一颗玻璃球,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有拿完。说完大家都笑,宫野志保也跟着笑,笑完又觉得兴味索然。

人害怕寂寞,什么都做得出来,得了好处又不想承担责任,就会生出一摊子烂债。

但离婚这种八卦,除非当事人主动找她倾诉,先过去问反而有好事的嫌疑。

没想到博士先跟她通了电话,听起来仿佛模范夫妻当中有谁忽然发了疯。宫野志保想了想,这的确不像是夫妻离婚,倒像是公司散伙,又问道:“那工藤最后答应了吗,赔偿前妻八年半的劳务费?”

博士说:“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多问?我可是长辈。”

宫野志保回到实验室,正好碰见产后复出的研究助理正在冰箱里冻母乳,忽然开口问:“您知道现在东京请家政工要多少钱吗?”对方看着她,很是吃惊,又想起她正过独身生活,便松了口气,回答道:“大概是一千八百到两千元左右,按小时计费,当然也有更贵的。”

宫野志保转了转眼珠,想起博士报出来的数字,第一个念头是,家庭主妇竟然要做那么多的活。

她想起自己从前还是灰原哀的时候,得了重感冒,毛利兰前来照顾她,煮一碗鸡蛋粥,竟然顺便还把厨房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锅台擦得干干净净,碗碟归得整整齐齐。她险些以为热爱劳动是毛利兰的天性,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人,以付出心意为乐,好像大海深处的喷泉,胸中有源源不断的爱,因此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弯着腰,蹲下去,站起来,爬上去,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工藤新一曾经夸耀过妻子的懂事,她自从母亲离家就开始独自承担家务,最初还要站在塑料凳上,才能正好够得上在台面上切菜烧饭的高度。他说,我那时候放学,一边踢球,一边陪她买菜;她总是很受欢迎,摊主经常送她东西,蚬子、鱼肉和打折的肉馅。

宫野志保知道他眼底的柔情不会骗人,清澈的、明媚的。他多么恋爱疼惜自己的青梅竹马, 却也没有一刻想过如何分担她的苦衷。

 

晚上,工藤新一终于给她打来了电话,邀她去喝一杯。

他们从前也经常约着去喝酒,有时还会叫上其他人,一群人喝到半夜,聊工作,聊案子,聊社会新闻,聊到十点半,工藤准时拿出手机打电话,轻声细语地对妻子说,今日有事晚归,请她早点休息。宫野志保看着座位旁边专门打包的蛋糕,明白歉意也是爱意的一部分,工藤挂掉电话,炫耀似地对所有人讲,我要是不说,兰就会一直等着我。

虚荣也是爱意的一部分。

这回相聚,他没有十点半的电话可打,自然也没有拎着蛋糕,风衣搭在手臂上,疲倦地叹了口气,问她今天想喝什么。宫野志保发现他的结婚戒指已经摘了下来,无名指上留下了细细白白的一道痕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篱笆,猜他应该默认自己已经知情,便语焉不详地问:“现在怎么样了?”

“她已经搬走,也找好了住处,接下来怎样,她说我没必要知道。”

看起来像是工藤从前追查过一些案子,妻子突然人间蒸发,杳无音讯,惊慌失措的丈夫匆忙赶来请他帮忙,说辞都是相似的:昨天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人都不见了。他们都坚信妻子一定是遭受了不测,或者被什么人骗走,总之绝不会主动离家。

昨天好吗?昨天当然不好,前天也不好,往前数上几年,没有一天是好的。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而是筹谋已久的出逃。宫野志保想了想,说:“她既然有自己的安排,你尊重她的决定就好,不必担心太多。”

工藤新一支起头看她,像看外星人,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

宫野志保没说话,跟在他身后走,鞋跟敲着人行道,越听越像她在心里的发笑。这到底是谁的幻觉,一生都有人照顾,推门便有相迎,上桌便有饭菜,吃完饭连双筷子也不会洗,决定彻夜不归,只要一角芝士蛋糕。

她险些以为自己真的笑出声了,连忙清了清喉咙。

 

三、问题

“抱歉,请你把刚才的问题再重复一遍。”

宫野志保当然不是没有听清楚,只是给他们第二次机会重新考虑这个问题是否恰当。她也好奇排在前面的三位候选者,是否也要同样回答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宫野小姐,家庭和事业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她知道第二位前来应征的研究员有两个孩子,照片就贴在他的钱夹里面,圆滚滚的脸庞与眼睛,看起来仍是需要把蔬菜捣成泥配米粉吃的年纪;他会守在蒸锅前见缝插针地看文献吗,然而自己一日三餐可以简约到只用开一个三文鱼罐头,再顺手把速食意面放进微波炉。

桌子对面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仿佛她理所应当给出一个努力兼顾的答案,而非反过来叫他们再麻烦开第二次口。

年纪稍大的白发主任笑了笑,宫野志保看着他正捏着自己的简历,清了清喉咙,说:“上面应该写了我未婚。”婚姻的确是她人生规划之外的事,但宫野志保不想说出来,当着组委会的面申明自己放弃婚姻生活,仿佛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表态:她必须要发誓失去某些东西,才能换取他们的信任。

为什么非得是她出来表态?

“幸福的婚姻和成功的研究一样重要,”主任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有意无意地微笑,“你觉得呢,宫野小姐?”

我觉得自己完全是浪费时间,她在心里说,我相信我有能力令贵所一跃成为领域前列,你们全都能躺在我的研究成果上睡大觉,而我只需要一间无人打扰的实验室。

也许。宫野志保只是笑了笑,每逢此刻,她反而有点儿怀念起组织,纵然实验失败的下场可能极为惨烈,罩于阴云之下,惶惶不可终日,但至少无人会在她专心观察白鼠时,有意无意地过来问她的个人生活。组织是如同连人性都未能分化出的原始海洋,爱、家庭、世俗生活,都在几亿年之外,所有成员凭借本能挣扎求生,固然冷血且残暴,却也利落且果决。

这般环境塑造了她的信念:为了生存,足够强大,便能模糊自己的面孔、性别与身份。在组织之中,母亲不是女人,姐姐不是女人,贝尔摩德也不是女人;她们是一架庞然大物的轴承、螺丝与发动机,可以被随时拆除、抛弃和替换,失却了人的价值与尊严。

然而她侥幸活着从零件变回了人,却要被世界告知,你首先是一个女人。

接到录用邮件的时候,宫野志保正在厨房做饭,她知道自己有百分之百的入场资格,看也不多看一眼,转身继续去削南瓜,刀锋穿过黄澄澄的果肉,落在案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周末工藤新一约她出来喝酒,免不了要讲他离婚的种种,宫野志保皱着眉头听了一小会儿,客观地评价道:“不用灰心,你做得肯定不止及格。”

模范丈夫拥有极为广阔的定义域:按时回家,上缴工资,从不花天酒地,尽量回避应酬,餐后洗碗收拾,周末清扫房间,甚至还会带孩子出去玩,这算是一种模范丈夫。暴怒之际,不会拖着妻子的头发一路拽到阳台,打断三根肋骨之后,还要夺掉手机,连救护车也不准叫,在某些人看来,这也是一种模范丈夫。

工藤轻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讽刺我。”随后又有些落寞地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

宫野志保并不怀疑他的忏悔发自内心,工藤新一自少年时代便对自己的欺瞒于心有愧,懂得想尽办法来弥补他的过错,偶尔掉落的礼物,突如其来的安慰,以及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抛头露面:他已经做得比一般人要出色得许多。便不难料中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只看他拿出孩童般茫然无措的迷惘口吻,向她真诚地请教:“然而我实在不知道,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宫野志保知道自己应当拿出些许同情甚至怜悯,然而克制不住似地,她又弯起了嘴角,轻轻地笑了。

倘若有人晓得自己错了,又完全不晓得自己错在何处,便说明他对自己的错误仍然无知无觉,不过是从他人退避或厌恶的反应中,推测自己可能是坏了事。他或许会改,却也只是遵循建议,暂且缓解表面的矛盾;除非恍然大悟,洗心革面。然而人到中年,早已是本性难移,重头来过,只是一厢情愿的空想。

“谁也没有错,”宫野志保敛起她心底的波澜,极力让自己的措辞显得中肯,“只是婚姻生活并不适合你们。”

这是天大的谎话,怎么可能有人会比他们更不适合婚姻生活?从中学时代起,亲友们就常常揶揄他们是老夫老妻,知根知底,相濡以沫,想象不出第二种结局。宫野志保看着工藤新一眼底浮起嘲讽,便知自己又说了无益的空话,便适时地打断道:“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工藤放下酒杯,吹了口气,嘟哝着说:“我就知道问你没用。”

结了账出来,宫野志保替工藤新一叫了辆车,看他深一脚浅一脚低钻进车厢,又摇下车窗对她说:“谢了,灰原——”他的确是有些醉了,一时喊错了名字,宫野志保滑稽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能有什么办法?”

宫野志保想,在当初四处求职时,她也曾跟工藤新一抱怨过碰壁的种种。你能想象吗,他居然问我将来要生几个孩子?那一回,是她喝了过头,把杯子重重地放回吧台,酒保与工藤新一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也许他可能就只是问一问而已。

问一问?宫野志保大笑起来,有人问过你吗,侦探先生——你要几个孩子,会不会影响你办案?

工藤新一本能地捍卫起职业尊严,立马回答道:当然不会。

当然不会,宫野志保抬手别过耳边的碎发,看着眼前半醉半醒的工藤新一徐徐升起了车窗,漆黑的玻璃上终于映出了她的脸,毫无遮拦的笑容,伴有清脆响亮的回声,当然不会!

因为这与你无关。

 

四,房间

毛利兰还不到两岁时,母亲就开始锻炼她独自睡觉,起初小床与大床分开,后来搬到了小卧室,有时候她半夜上完厕所,习惯性地去推父母卧房的门,发现怎么也拧不开,于是哭着闹着敲门,结果门缝里只露出母亲略显严厉的脸,小兰,你已经长大了,大孩子要睡自己的房间。

父亲偶尔会责怪母亲不近人情,然而彻夜奔波办案,对于安稳睡眠的需求,暂时压倒了父亲对女儿的疼惜,也跟母亲用起同样的说辞:小兰哪,乖乖去睡自己的床。当然父亲可以浮夸地演戏,卷起衣袖,自己的房间,就是自己的领地,一定要捍卫!

她相信了这一说辞,并从此牢牢地守住了自己的天地。屋子再小,她也要独立房间;结婚之后,她坚持要打扫出两间卧室。彼时工藤不解,客房可以等客人来了再收拾,她却摇摇头道,不,那是给我自己留的。

她自小便对这栋洋房了若指掌,如今成了名义上的女主人,但她心底晓得此处并非属于自己,哪怕是这间小卧室,也只能给她暂得喘息的机会。起初,只有在夫妻冷战的时候,她才会把自己关在里面,等情绪平复,再出来议和;后来,她时不时就要来这里单独睡。工藤问,是不是自己熬夜看卷宗吵着她了?不是。是不是我打鼾太响?不是。是不是你最近压力大睡不着?不是。不是。不是。毛利兰叹了口气,抬起头开看着丈夫:没有为什么,我只想一个人呆着,可以吗?

也许工藤新一会把她这样莫名的要求当成婚姻崩裂的前兆。可她只是想暂时一个人,安静地、沉默地、不受打扰地,一个人呆着。

决心结束婚姻的那段日子里,毛利兰时常彻夜坐在房间里,回想着昔时往日的种种,婚礼前她曾暂住在工藤宅,那时她是多么渴望自己能够真正属于这里,然而事到如今,毛利兰却发现偌大的宅院只是暂时的驿站,并非是她自己的世界。

虽然她无法走到最里面去,但却可以选择彻底走出来。

从工藤宅搬出来的时候,毛利兰叫了一辆卡车,搬家公司的员工目瞪口呆,看着她毫不费力地端起沉甸甸的纸箱,还不忘扭过头来催促他们也快一点。“工藤太太,您的力气可真大,”员工忙不迭地跟她身后,殷切地夸赞道,“身材也保持得这么好——”

“我从前蝉联过空手道全国冠军,”毛利兰吹了吹刘海,在恭维的目光里忽然拉下脸来,“还有,请叫我毛利小姐。”

流言会从这短小的对话当中四散开去,但是毛利兰并无所谓,记者只会去堵工藤宅的大门。闪光灯里的对谈是尴尬还是敷衍,再也不是自己需要关心的事,毛利兰潇洒地扎起来马尾,跳上卡车,眯起眼睛问:“贵公司应该知道要保护客户隐私吧?”

司机和搬家工人笑了,她也跟着笑起来。

 

新租的公寓毗邻大学,在东京市的另一头,离米花町远得不能再远,一时半刻恐怕谁也找不到这里。毛利兰选择这里并非出于逃避,而是因为大学附近较为清净,她实在疲于半夜突然醒来。收拾好房间,她走到阳台上,看到不远处的路口走来成群结队的大学生,他们说笑的声音如同流水在脚下奔涌,哗啦——哗啦——仿佛她心底的浪花,其实日日夜夜都在响,却要等到喧嚣都散尽了才能听见声音。

大学刚毕业,她便接受了工藤新一的求婚,两个月之后就成为了工藤太太。她的青春短促,结尾也干脆,没有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眨眼间就跳进了新天地。有时候,她翻翻报纸上的社会新闻,看到人们为一些年轻靓丽的面孔感叹,才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她已经从容熟练地游走在主妇之中,尽管没有显露任何的老态,然而某些可能性已经与她彻底绝缘。

人们都羡慕她的丈夫早早达成了人生的目标:年轻有为,家庭美满,前途光明,美满的和弦,连杂音也没有。那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们如同童话般的婚姻会地久天长,只有一声轻轻的调侃,像是不合时宜的水滴掉在眉心正中:这么早就有什么都有了,人生不会太无聊吗?

当然不会,彼时的新婚燕尔满怀信心地迎接所有的挑战,丈夫搂紧她的胳膊,得意地回击道,宫野,你只是嫉妒我们而已——她低着头,羞怯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听了这话,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胸膛,轻声嗔怪道:这有什么可比的!说着又抬起头,本想与对面解释什么,却发现怎么讲都显得虚伪,便只得抱歉地笑了一笑。

毛利兰想,这一笑或许才是真正的预兆:有人早就看透她生活的本质,然而她却连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口。沉默并非是出于礼貌或是体面,而是因为的确无话可说。

 

宫野志保。宫野志保就是灰原哀。毛利兰第一回听工藤新一讲起她的身份与近况,惊讶地抬起头来,真是厉害,现在就是副教授了!他听了就笑,仿佛她白羡慕了什么似的,讲起他们昨夜聚会,宫野志保如何一反常态,向自己抱怨面试遇到的问题,毛利兰看着他解开领带,倒在沙发上,枕着脑袋,悠哉游哉地望着天花板,孩子怎么会影响我办案?什么都影响不了我——除了你。

当时的甜言蜜语如同蜂蜜糖浆,粘稠得令人喉咙发紧,脑袋发晕,毛利兰只觉得双颊滚烫,扭过身去,慌忙梳着长发,局促地转移话题:胡说,还不快睡觉。

丈夫走到身后环住她,贴着她得耳朵说:我们要不要生一个试试看?

婚后第三年,她因吃药而出现了频繁的撤退性出血,先后看过好几位医生,又特别咨询过朋友,并不是什么大事,所有人都说她太过疲惫,压力超出负荷,建议先暂时停药,多加休息,注意饮食。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客气温柔,体贴周到,像是毛巾裹了一团空气。毛利兰心不在焉地谢过医生,起身离开,路过产科儿科的楼道,忽然听到病房内传来细细的哭喊。

毛利兰驻足片刻,忽然一群人推着床风风火火地冲过去,输液袋和管线摇摇晃晃,她连忙躲开,听着轱辘声碾着尖叫远去,从前的羡慕与期待,忽然有了具体的轮廓:但这轮廓却并非慈祥、也非圣洁,而是面目狰狞,令她不寒而栗,掉头奔向楼梯,落荒而逃。回到家中,毛利兰逃似地钻进那间小卧室,密不透风的暖色窗帘挡住夕照,透出热乎乎的橙红光芒,好像一个温暖的子宫,可她罕见地没有感到安全,却异常地窒息。

毛利兰怔怔地坐在地上,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微妙的恐惧:或许,这根本不是她的人生。

 

五、重逢

宫野志保知道搬来了新邻居,下班时过楼梯间,看到了好些个贴满胶带的纸箱。应该上前打个招呼,她稍微停了停脚步,又觉得实在不必着急显出过度的热情好客,便继续往家门口走去。

今天委实算不得愉快,她被迫卷进入一桩不大不小的丑闻。系主任阴沉着脸叫她过去,本以为是组委会不愿意再掏钱支持,没想到是某位博士的论文被指剽窃,闹得沸沸扬扬,同行都在明里暗里地看热闹,她的导师抱着胳膊,翘腿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好半天才说:“早知道我就不该招她,要是当初干脆些,放弃学位去结婚,我也没这么麻烦。”

宫野志保跟着系主任刚刚进门,乍听到这句话,皱起眉,正要开口,又被系主任拦下。她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无非是以为她又对话里的什么问题大做文章。他们因她的上纲上线而嫌弃,又而不得不敛起不自觉的傲慢,生怕她举着什么大旗挥舞过来,将他们一一从实验室里驱逐出境。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宫野志保拉了张椅子坐下,不以为然地说,“这是规定,没有例外。”

“可是——”系主任的迟疑有些微妙,宫野志保听得出弦外之音。

可是她是顶着各方压力招进来的,简而言之,本应该成为楷模,却沦为了笑话。从此人家要说,女人读博士,难逃这副德行,她们要面对的诱惑太多,要照顾的太多,婚姻,生育,名誉,利益,爱情,美貌,因而分心,因而注意力涣散,不宜坐冷板凳,更不宜钻研学术。倘若要出人头地,创一番事业,就像宫野志保这样,清心寡欲,变成机器人,冷硬强悍,不必再被看作女人。宫野志保升为副教授之后,代表研究所参加学术会议,同行学者笑呵呵地打量她:您可一点儿也不像个女人哪。

他满心以为这种话是真诚的褒奖,意在表明她摒弃了落后,克服了缺陷,简直好似进化出崭新的性别。宫野志保听了,只是耸了耸肩,敷衍地笑一笑。

那位不知有意无意,又状似体贴地问道:您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宫野志保面无表情地说:我痛经。

女性科学家当然是女性,自然也要面对女性都可能遭遇的问题,没有例外,譬如激素起伏而出现各种综合症,暴食,腰痛,腹胀,多愁善感,喜怒不定。女性也是人类,是人类就会有人类的通病,软弱,卑劣,自私,虚伪,反复无常,好大喜功,经不起考验,这更是没有例外。

这几十年来,系里因为行贿、剽窃、数据造假之类的学术不端而被开除的人不在少数,当中出现女性学者,难道是什么怪事?宫野志保看着满屋子的人,痛心疾首之余仍不忘指指点点,不免感到滑稽,这就好比一厢情愿地以为所有女人都应该是贞女,如若不然,便必然是荡妇:仿佛她们只有两条路,不是高洁,就必然下贱,没有褒奖,就只剩骂名。忠诚固然是种美德,应当被褒奖,然而有人自甘堕落,也不必大惊小怪。但他们好像故意不明白,女人一生都必须谨小慎微而万万不可出错,稍有丁点儿差池,就连人没办法顺顺当当地做下去了,而另一半人口却有资格甘于庸碌而不受苛责,浑浑噩噩,进而以人性如此的借口,获得最终的谅解。

恼火的导师闭口不言,只顾叹气,系主任眯起眼,微微翘起嘴角,仿佛是笑了:“你是说,按照以前的办法处理喽?”

宫野志保挑挑眉,又看向哭哭啼啼的研究生,拧起眉头,说:“你最对不起的人是自己,请先出去吧。”

她知道旁观者期待自己做什么,譬如请求他们网开一面,由此落下包庇不端的口实,而自己这般淡漠,虽闯过了陷阱,也必然会招来非议,不近人情、苛刻死板云云。

那又怎么样呢?

无论怎样,总有人爱你,也总有人恨你,这都是无法掌控的事。

 

宫野志保推开门,脱掉大衣,踢掉皮鞋,洗过手,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威士忌,摇了摇,发现见了底,又换了伏特加。

对于酒与酒名,她早已脱敏,想起那些面孔,不再会心有余悸,偶尔无意翻起往事,仿佛都在上辈子了,往昔的创痛在渐渐淡去,眼下日常生活的疲惫盖过了全部。她猛灌一口,盘算着不如回实验室继续处理数据,独自留在公寓里,她只会更加疲倦且烦躁。

正在她犹豫要加班到几点时,忽然有人敲门。

“请问,有人在家吗?我是新搬来的邻居——”

她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儿耳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勉强打起精神,走过去开门,门板只推到二分之一,热情的访客便迫不及待伸出了脑袋。宫野志保眨了眨眼,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你?”她下意识准备喊一声工藤太太,没想到对方比她更诧异,笑容停顿,不知所措地刹在嘴角,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问候:

“呃,你……小哀,哦、哦不是……宫野小姐,你好。”

宫野志保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对方捧来的伴手礼,沉默了两秒,主动道:好久不见了,毛利。

毛利兰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用本姓称呼自己,思索片刻,又释然地松开了眉头,毕竟坏消息走得最快,前夫的社交圈大抵都已经知晓他们离婚,便露出了爽朗的笑容:“真巧,没想到是跟你当邻居!”说着就把手里的小饼干递上,语气轻快,“那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还不等宫野志保发出感叹,毛利兰又敛起笑,严肃又恳切:“拜托你,请不要告诉他。”

她的情绪像是电灯开关,咔哒咔哒,切换自如。

宫野志保诧异之余,又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多嘴多舌的人吗?可毛利兰如此请求无非是出于本能。她想起了前段日子看过的惊悚电影,当然,毛利兰不会大费周章地伪造现场,假装一起命案,嫁祸前夫,逃之夭夭,顺便卷走大笔财产;但贤妻叛逃婚姻,独立门户,毕竟需要缓冲。这里离米花区很远,离工藤的事务所更远,纵然全东京都在名侦探的眼皮底下如同微缩模型,但藏在角落里,一时半刻也能容身。

于是她点了点头,又举起饼干道了声谢。

寒暄本应到此结束,宫野志保知道自己的身份微妙,按照朋友的阵营划分,她跟毛利兰的前夫是同一伙人,不该再说得更多,可出于礼貌,又不好此刻就把大门关上,便客气地问:“那你现在怎么样?”

“我这几天打算找工作,可你也知道,我婚后就一直当主妇,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

毛利兰的直白坦率倒让宫野志保有些下不来台,她别扭地低下头,心中暗想:难道工藤新一真的给不起钱?可能经济的不景气终于累及私家侦探的金库。要是换了不相干的人,她可能会据实建议对方先去家政公司先碰碰运气,但恐怕不出一周就要上小报头条,工藤家虽不是豪门财阀,但闹到前妻出门当钟点工,实在过于骇人听闻了。

看她低头不语,毛利兰连忙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这些话不该说的。”

其实自己的实验室刚成立不久,人手的确紧缺,可要招的人有许多种,用人的权限也不全在她手上,宫野志保皱了皱眉,但若此刻要细细讲清楚,难免她显得居高临下,便说:“我们研究所倒是有一些空缺,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毛利兰没想到她竟会开口,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宫野志保耸耸肩,“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毛利兰茫然地点了点头,忽然惊醒过来,撤了半步:“是不是打扰你了?实在对不住,我改天再来请教——”说着,弯腰颔首,步步后退,转身便要离开。

没想到宫野志保却喊住了她,等一下,随即敞开大门,指了指身后的客厅,说道:“我今晚没什么事,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谈谈。”完全是她平日里对学生的口吻,不客气得有些过头,倒让方才的客气显得刻意多余,但毛利兰惊喜万分地瞪大了眼睛:“真的?”

眨眼间,她又成了小姑娘,恢复了十七岁的热情烂漫,发出了无可回绝的邀约:“宫野小姐,不如来我家坐坐,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

这笑容让宫野志保过了许多年才想彻底明白,的确,总有人爱你,这是无法掌控的事。

 

六、生活

母亲是与父亲分居之后才重返职场的。雷厉风行,果断坚决,战无不胜的诉讼女王,誉满天下,却未必是一个合格的妻子、称职的母亲——这是毛利兰从父亲那儿听来的抱怨,那时候自己一心偏袒母亲,体谅她的不易,只顾着反驳道:要妈妈兼顾家庭和事业,实在是太过辛苦了,这怎么能两全?爸爸,你连一半都差点做不到。

直到后来,毛利兰才回过神,这并非是妈妈的失职。成为妻子,成为母亲,这不是必然的义务,只是一种选择;而她的妈妈,半路拒绝了这种选择。

也许母亲迟疑过,也许犹豫过,甚至自责过,然而她没有后悔,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登报的讣告上,她仍然是妃英里,律政女王,名誉校友,特别顾问,常驻嘉宾,专栏作者,最末一笔带过,才会叫人知道她还是名侦探毛利小五郎的妻子,而母亲的身份则彻底隐匿。工藤新一说,既然已经是名侦探的妻子,总不好再说是另一个名侦探的岳母。

毛利兰知道他的用意,想让自己从悲伤中短暂地喘口气,抬头莞尔一笑:当然,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又不值得大书特书。

前夫以为她赌气,话里有刺,也只当没听见。

女强人,要么丧偶,要么未婚,要么离异,总之不宜拥有美满家庭;反之,拥有恩爱无比的婚姻,便不必再独当一面。这固有的偏见在新世纪并未全然消失,反而有越演越烈的意味,毛利兰时常怀疑,倘若母亲选择在今日出走,未必会成为励志榜样,倒要被斥为离经叛道。

然而她不接受这无端的倒退,毛利兰想,母亲既然能够做到,自己当然也能。

 

随毛利兰走进公寓时,宫野志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迎面而来的朴素吓了一跳,空荡荡的,像一间只用来歇脚的休息室,只有流理台上放着满当当的购物袋,才不至于叫人忘记房间属于谁。

毛利兰请她坐下,“你想喝什么?”又笑吟吟地追问,“你想吃咖喱蛋包饭还是猪排饭?”

宫野志保本想说自己晚上根本不怎么吃饭,又不好抵挡她的热情:“什么都行,不用太麻烦。”

过于随意亲切的氛围,反而令她感到古怪——从前,她去工藤宅登门拜访,彼时作为女主人的毛利兰仿佛某种人工智能,迎送她至会客厅或是书房,再端上红茶与点心,脚步声都听不见,轻轻地进门,再悄悄地出去,不打扰,不过问,又招呼她留下吃晚饭,丰盛得犹如节日的欢宴。宫野志保常疑心她如何凭一人之力变出如此多的菜肴。

你不必对她如此客气,餐桌上的工藤新一倒是从来不见外,你们之前不都是很熟悉了吗?

毛利兰只是低头笑,偶尔张口反驳:那不同。

哪里不同?工藤新一又笑,她现在这副模样是比灰原要吓——

朋友之间的打趣可以无所顾忌,但工藤新一此刻还要扮演人夫,多多少少要有所收敛,宫野志保对他的散漫不以为然,却很是惊讶毛利兰的严肃与谨慎,远超自己的想象。

印象里的女高中生,彼时虽然勾上了贤妻良母的轮廓,灵魂的底子究竟是勇敢活泼的,时常任性,偶尔莽撞,如今却不知是穿过婚纱便要改头换面,还是无名指的戒指成了封印,少女时代就此终结。宫野志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女人,难免有些无端端的感叹,不由自主地跟着端正起来,再不去理会工藤的玩笑。如若不是某些意外的偏折,这几乎会是周围所有女人的一生,她母亲的,她姐姐的,甚至是她的。

那时候的宫野志保万万想不到,就在不远的未来,自己会坐在单身公寓的客厅里,等恢复单身的毛利兰递来一罐碳酸饮料。

“很好喝噢,你要不要试试看?”

宫野志保低头看着浮夸的包装,忍不住哧笑一声,“你喜欢喝这些?”

“我一直都喜欢喝这些,不过从前要备赛、要保持身材——”毛利兰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宫野志保猜到她要说什么,便自觉地挪开了目光,“还要备孕,所以几乎没怎么碰。”

“没事,我平时都喝酒,今天正好换换口味,”宫野志保从容地岔开了话题,她知道对面期待着认可,舌尖在汽泡里微微浸了浸,猛地喝下一大口,又随手举起罐子,真诚地说,“不错,挺好喝的。”

毛利兰明白她替自己保留了体面,笑意舒展,这属于女人之间惯有的默契,敏锐地觉察到可能引发不悦的丝丝缕缕,心照不宣地拨开,假装无事地将对话推向转角。宫野志保看着毛利兰,决定直接切入正题,问道:“你想回学校念书吗,重读本科还是念研究生?”谈到相关的问题,她无法克制地变得过分严肃,又追问道,“你想找个不同方向的工作,还是想做学术?”

三十出头再来念研究生,等到博士毕业,几乎已经失去了在学术界崭露头角的可能,这是象牙塔里默认的残酷。而靠一张文凭重返职场,看似可靠许多,却也无法填补简历上大片的空白。宫野志保正在考虑如何向毛利兰分析种种利弊,没想到对方却轻声道:“我知道你的顾虑,这些新一都跟我说过了。”

宫野志保一愣,顿时明白过来,家庭主妇脱离婚姻,若要独立生存,常常举步维艰,体面的工作难以寻觅,而艰辛的工作又难以招架,处处碰壁,还不如回家的好,的确是理由充分的借口。纵然她的立场与工藤新一截然相反,却因着不争的事实而又被迫站到了一边,宫野志保像不小心误吞了棉花,哽得说不出话。

毛利兰仿佛觉察到了她无以言表的尴尬,摇摇头,微笑道:“别多心,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为我着想,不是要故意打击我,”像是怕她误会似地,又连忙补充道,“真的,我自己也明白。”

“那你为什么——”话一出口,宫野志保便觉得多余,可惜为时已晚,只好任由尾音蔫下去,窘迫地悬在半空。

毛利兰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自顾自地发了会儿怔,眼神才重新聚起光,“宫野小姐,我无法同你比,”她鼓起勇气看向宫野志保,紧张地绞着手指,“我不是想取得什么成就,只是想……想试试不同的生活。”

宫野志保说不出话。

她从前面试过无数申请者,什么样的学术动机都听到过,毛利兰的理由远远算不得特别,没有雄心壮志,也看不出坚定信念,甚至流于空洞,显得颇为幼稚:不同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或许她根本无从想象。一片混沌的空间,未能分化出天与地,只能凭借与鲁莽无异的勇气,咬牙向前冲去,成败与否,全无所谓,她只管从身后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再不要回到旧地。

宫野志保脑海里响起指针摩挲磁带的声动,沙沙作响,那是另一个女人决心用生命代价摆脱桎梏的时刻,她甚至已经料到了粉身碎骨的结局,才会把来龙去脉都提前录下来,作为礼物留给女儿。宫野志保抬起头来,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毛利兰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可以帮你,”她放下易拉罐,“如果你愿意。”

 

七,选择

毛利兰大学本科的专业是教育学,因为她喜欢小孩,就像她要跟工藤新一结婚,完全是顺理成章的选择。但要说最适合的,莫过于家政学,因为所有人都夸她是“天生的主妇”,所有跟家务的一切她都擅长,上手也快,如果料理家务像破案一样能成立事务所,她绝对能比工藤新一先垄断市场。但是名侦探的妻子怎么能跑到别人家去擦地板呢?就算只是弯着腰切几片草莓也够丢人了。“全职太太”是丈夫的光环,意味着他的收入优越足以养得活居家贤妻,但优越到这等地步,雇家政来分担打理豪宅的任务却成了耻辱,这实在是奇怪的逻辑——外出做家务挣钱丢人现眼,在家做家务分文不取却光荣得很。

有段时间她频繁地陪同前夫出席警视厅的宴会,笑得肌肉都动不了,坐进车里就拼命地揉脸,不然就要抽筋,从前打比赛都不见得累成这样,工藤新一同样满脸疲惫,却还在意犹未尽地说着什么,大阪府上层人事调动,或许服部不出十年就会成为本部长。噢,好事,她该高兴才是,但毛利兰此刻却想到和叶。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服部和叶选择了剖腹产。麻醉过后剧痛难忍,可丈夫出差,母亲又一时不在身旁,陪护是憨厚老实的乡下女人,只是一味地哄着她叫太太长太太短,和叶实在受不了,只好摸出手机给自己打电话。那时候正是半夜,毛利兰困得睁不开眼,以至于天亮之后再回想,完全不记得和叶都说了什么,可她那一刻不知怎么全都想起来了,想也不想就开口道:新一,你知道产妇为了避免肠粘连要做哪些事吗?

她当然得不到回答,被骤然打断的工藤新一疑心自己听错了,困惑地眨了眨眼:什么?

毛利兰没再说话,她别过脸,望着车窗映出的脸庞,发起了呆。要尽快下床活动,要按摩腹部,必要时还要吃药,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却必须要被人架起来,绕着病床慢慢地走,知不知道那有多难熬,吃了药也还是睡不着,冷汗浸透了衣服,又沁湿了床单,每一秒都像皮肉相互撕咬。真的好痛,小兰,我好痛,痛得要命。

我痛得要命,那和腹部中弹相比呢?她丝毫不怀疑服部纵身从悬崖跃下的决心,一瞬间,她发觉连愤怒也是肤浅的,只有没日没夜的痛苦,像针似的,在每个人的生命里来回游走。

离婚的念头第一次涌上心头时,毛利兰坐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墙上的结婚照出神,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丈夫的错,更不是爱的错,这只是生命无可回避的真相,人是孤独的,占据的任何位置、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随时替代,唯有痛苦与孤独只能自己承受。爱是攀爬生命阶梯的扶手,但她已经没力气抓住。

 

和毛利兰做邻居的滋味实在奇怪,因为要保守秘密,宫野志保觉得简直像做贼。那天工藤的父母回国,她被叫去博士家小聚,刚走进客厅就听着工藤新一扶着额头说,前妻不打招呼就搬走,自己知道她不愿意被打扰,却又担心她出事,正在左右为难。满屋子诡异的沉默,直到发现宫野志保出现,其他人才纷纷换上笑脸。这群人当然不晓得,她半个钟头前正在跟毛利兰讨论去路,是上制菓学校,还是出国念书。临走前不知道哪根筋多跳了两下,宫野志保说自己系里有招待访学教授的酒会——这下等于两头说谎,好在没有重叠的交际网,管住嘴,就不大会露馅。

“这种事也没办法,”工藤的母亲大概是演了太多落跑主妇的戏码,倒是看得比谁都开,“那孩子要是铁了心,干什么都没用,跟英理当年一样。”她搅了搅红茶,举起茶匙,指着儿子,眯起眼问,“倒是你,小新,老实交代,你到底有没有在外面——”

“妈!”工藤新一烦躁地打断,“已经够麻烦了,能不能别给我添乱?”

又到了博士打圆场、旁人帮着转移话题的时候了,宫野志保识趣地坐在旁边看戏,过了好半天才听到头顶冷不丁一声感叹:“真奇怪。”

“文明人从来不会过问人家的私事。”宫野志保头也懒得回,从水杯上就能看见身后的影子,赤井秀一站在角落里,酒杯里的冰球摇得硌楞响,仿佛落地钟,自顾自地转着发条,跟她一样作壁上观。

赤井秀一闻言只挑了挑眉,仿佛料到她的不客气,端起酒正要喝,目光忽然在她肩上停了一停,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这一顿和恰好宫野志保的余光撞了正着,她疑惑地别过头,发现自己的披肩上赫然沾着一根黑色长发。她忍不住一惊,出门前和毛利兰说话靠得有那么近吗?立刻拈下来简直欲盖弥彰,但若是装作没懂他的打量更显得故意,宫野志保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摘掉,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地丢进了垃圾桶。

晚餐是再典型不过的美式西餐,蔬菜色拉、芝士火腿拼盘、烤牛肋、柠檬意面,每人还分得一角蛋糕,糖浆流得到处都是,全由工藤太太一手张罗。宫野志保听到这个头衔,心头涌起说不出的幽默:工藤太太现在又只剩一人了。她本来没什么胃口,随便了夹了点儿沙拉,端着蛋糕,又重新回到了角落里。如果是毛利兰来招待,这顿饭她大概会吃到酥皮馅饼、炙烤三文鱼和手握卷,宫野志保叉起苦苣,微微地叹了口气,已经摘掉头衔的那位工藤太太至少知道她不爱吃什么。

“看来你最近很忙,”赤井秀一又坐在她的对面,“实验进展还顺利吗?”

宫野志保不慌不忙地嚼着菜叶,看着他眼底若有似无的微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根头发被他当成了一件暧昧的物证,不小心漏出了蛛丝马迹,被他逮个正着。原来今夜的幽默笑话不止工藤太太,还有无来由的自以为是,她禁不住弯起嘴角,到底还有谁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喜欢长发男人?

她放下叉子,泰然回答:“实验室来了新人,所以要手把手地教。”

赤井秀一拨掉沾满酱汁的柠檬片,仿佛真心和她讨论工作似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对,又是一年了。”

“是,又是一年了,”宫野志保别过耳边的碎发,“人总要有长进,不能原地踏步,”她转头看着正打算加入对话的工藤与降谷,顺手把纸团扔进了垃圾桶,“你们说是吧?”从前与他们围坐在壁炉前彻夜讨论情报,不眠不休的情形倒还清晰,可宫野志保却不大记得自己当时置身其中是什么滋味了。如今失去了共同话题,再被他们围在当中,她陡然感到些许难以启齿的诡异,说不出的烦躁令她无心应付更多,借口喝水便起身离开了。

然而她与工藤夫妇也没有更多共同话题,多亏博士把她的心不在焉当成了近日实验的焦虑,见她神情倦怠,便主动叫她先回家休息。宫野志保如获大赦,感激地点了点头,连最后的场面话也懒得编,谢过工藤夫妇与博士的款待,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博士站在玄关盯着她利索地蹬上鞋,“不去说声再见吗?”

宫野志保无辜地挑起眉,“我说过了。”

 

踏进公寓大楼,宫野志保闻到电梯间熟悉的清洗剂味儿,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然而到家门前还没来得及掏钥匙,就听见身后有人喊:“等下——!”

居然是端着砂锅的毛利兰。

“我猜你今晚应酬要喝不少酒,恐怕也没怎么吃东西,”毛利兰显然是用从情形来推断她的遭遇,但自己此刻确实腹胃空空,宫野志保诧异地眨了眨眼,看着她殷切地把锅举高了些,“所以给你做了些夜宵。”

两头说谎,就要两头圆谎。

热腾腾的青菜白粥,撒着芝麻和鲣鱼片,窝着两颗圆滚滚的鹌鹑蛋,宫野志保站在中央岛边上,先舀了一小碗,开始和毛利兰聊起天来。“访学者怎么样?”“标准美国人。”工藤夫妇留美二十余年,讲起英文连乡音都不剩了。“晚餐好吃吗?”“都是我不爱吃的。”当然他们也没有义务留意自己的喜好。“人怎么样?”宫野志保顿了一顿,撇撇嘴说,“不怎么样——有些不怎么样,有些倒还好。”毛利兰笑了,“学者居然也是吗?”“大家都是普通人。”宫野志保叹了口气,抬起眼看着她,衷心地赞赏,“粥不错。”

“以前爸爸醉酒我都会煮萝卜蛤蜊味增汤,但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喝成那样。”毛利兰垂下眼,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笑也变得微妙,“之前给你煮的那种鸡蛋粥,晚上喝又太腥了。”

宫野志保一愣,“这都记得住?”

“又不是什么难事,”毛利兰倒像是觉得她的话奇怪,“人吃进去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多留心。”

有些事讲了千百遍也没用,有些人却不用说却记得清清楚楚,宫野志保此刻多少理解了工藤的懊恼,撇开情分不讲,毛利兰的确是世间难找的完美伴侣,百分百懂得替对方着想,在谁也想不到的角落里,也会事前贴好了海绵防撞条。

她的温柔像看不见的网。

 

八,学校

毛利兰咬了咬牙,在最后一栏打了勾,点击提交。网页顿时跳转,淡绿色的通知飘窗掉出来,她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好半天,伸手遮住了眼。

学费是从自己的账户扣缴的,没有人会知道。前夫赡养费给得痛快,签字当天就划到了她的户头上,毛利兰又分成几笔,转存到不同的账户里。宫野志保曾经打趣,你离开得这么有骨气,没想到收钱也不含糊。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赔偿金,这是劳务费。是自己的钱,就应该理直气壮地要。

事到如今,离婚算是彻底尘埃落定,毛利兰到现在都没有告诉父亲,毛利小五郎的进度条还停留在女儿正在闹脾气。等他什么时候从疗养院回来,再亲口说也不迟,说不定有好事者已经提前打了小报告,但事到如今也没等来父亲的发作,毛利兰想,要么是他默许了,要么他在酝酿更大的爆发;不过无所谓,最棘手的事已经过去了。

“所以你还是打算去学烘焙?”

“不要讲得像我只是去参加兴趣班。”现在她已经能和宫野志保用这样的口吻讲话了,变化快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我可是去制菓学校正经学习。”

“以后会去法国进修的那种吗?”

“也许,”毛利兰转转眼珠,“那我岂不是还要学法语?”

宫野志保捧着红茶,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文献,“英语应该也够用了吧。How is your English?”

毛利兰冷不丁被她一问,结结巴巴地说:“No...not good.”

宫野志保头也不抬地评价道:“东京口音很足。”

“喂!”毛利兰紧紧地抓着垫子,脸上烧得通红,“不要取笑我。”没说完又捂住脸颊,用手背降温,“说太远了,我要先努力顺利毕业。”

宫野志保挪开电脑,抽出报纸,卷成筒,举到毛利兰面前,有模有样地问:“请问甜点大师毛利兰女士,为什么要选择东京银座作为首店地址?”

“拜托,你再这样我要生气啰——”

“难道你没想过毕业之后要做什么吗,”宫野志保敛起神色,“别说走一步看一步,三年快得很,眨眼即逝,你尽早想清楚,也好做准备。”

毛利兰显然没招架住她突然的转变,愣了几秒,末了只是点点头,“我心里明白,多谢。”

听起来倒没什么感激之情,是自己让她下不来台了,宫野志保皱了下眉,方才的口气活像在教学生,哪怕她对毛利兰并没有任何责任。即便是友情提醒,也过分严厉了,何况她们算得上坦诚相待的朋友吗?只是误打误撞站在了同一阵营,或许女性之间本能流露的同情成分更多些。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毛利兰打断了宫野志保的思忖,又露出了惯来体谅而温柔的笑意,别过耳边的头发,反倒过来轻声安慰她,“没关系,什么都可以说的。”

这世间,谁又能做谁的主呢,毛利兰在此中的生活经验,或许远比她丰富得多,宫野志保别过头,匆忙把心思转回屏幕里文献上来,然而数据刚钻进眼底,又从脑后打着滑溜开了。

对话戛然而止,毛利兰也知趣地跳过,起身钻进厨房,卷起袖子张罗晚餐。庆祝新生活的快乐,竟然成了她和宫野志保的秘密。罐头似的婚姻直到尾声,她都没想过这一刻会来得如此顺利,更没想过会与谁分享。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一切都在宿命之中。

“谢谢你,不管你怎么想,这对我意义重大,”开饭前,毛利兰双掌合十,定定地看着宫野志保,认真地说,“请你无论如何收下我的感激。”

 

那天晚上,宫野志保失眠了。

一开始,她只是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觉得不大妥当,转念又一想,她为什么要翻来覆去地自省?宫野志保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愧疚从来有限,挤也挤不出多余的来。眼下与毛利兰的交情,远不足以动用如此额度,但她竟然眼睁睁地准许它发生了,理智像被贿赂的安保,任由窃贼撬走了不合宜的分量。

也许这只是友情的先声,说不定毛利兰要拽着她跳进少女共和国,没有前后座传字条讨论考试与偶像的课间,但照样有抱着枕头耳语世俗琐事的深夜,她们给共同的秘密不是彼此暗恋的对象,而是位置尴尬的前夫。但就连最亲密的女伴也不能事事分享,何况她自己也不愿再提。

工藤新一的婚礼请帖是夹在书里送给她的,宫野志保还记得翻开时的愕然,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好笑,他们的结合天经地义,或早或晚,总有这么一天,因为知道逃不过,所以反倒让其它的可能性都蒙上了幽微的讽刺。真正的结局来了,宫野志保反而如释重负,悬着的心是最要命的,掉在地上摔碎倒是一了百了,再无挂碍。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准备了礼物,像所有理应出席的宾客,从容地举杯祝酒。为什么不?一切都与她彻底无关了。但宫野志保想不到二十一世纪没有童话可看,连标本似的金童玉女也逃不过婚变,但最要命的还远远没来,如果自己和毛利兰再这样交好下去,她怕自己有一天忍不住要问,你不介意我和工藤之间的事吗。

当然不是没有体面的回答,譬如“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譬如“前夫的事与我何干”,但这些没办法叫她像从前那样心安理得。可什么回答能叫她悬着的心再掉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

宫野志保辗转反侧,直到天亮也没有困意。

好在接下来毛利兰要去上学了,话题终于不必再围着旧事旧人打转,也许劳碌的课程会叫她忍不住换一间出行更便利的公寓。宫野志保叹了口气,禁不住自嘲地笑了,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不会主动逃了,却盼着对方先放过,简直是大大的退步。

 

制菓学校毗邻米花町车站,是通勤的必经之路,毛利兰还没下定决心买车,暂时只得在公共交通上提心吊胆。她不怕遇见工藤新一,倒怕那些从前熟悉的人,抓住她问长问短。有什么好问的,日本如今的离婚率还不够看吗,她拎起帆布袋,摇摇头,甩开了脑中尴尬的设想。工藤新一是名侦探,但名侦探的前妻谁也不需要认识。她落落大方地走进教室,站在人堆里,坦然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毛利兰,请多指教。

一拳击碎钢化玻璃板大概是做不到了,但扛二十集磅的面粉还是轻而易举,毛利兰在砂糖与奶油的世界里落地,觉得前所有未的轻松。被师傅数落,被同学挤兑,这些与应付大有来头的高层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旁人不知道她的豁然与宽容来自于别样的历练,只觉得她真是难得一见的大好人。

毛利兰每天最早来,最晚归,忙得脚不沾地,见到宫野志保还有些愧疚,“最近都没空招待你吃饭,”哪里晓得对方也暗暗地大松一口气。

运势如浪头,冲到顶就要跌落。那天毛利兰没来得及准备便当,便和同学去车站附近的拉面店吃午餐,结果走到半路,就看到前面乌泱泱的人群,警灯的光束像个巴掌似地转圈抡着,毛利兰一看就知大事不妙,正想回头走开,就看见有人掀开警戒带钻了出来,围在旁边的看客纷纷让路。

还能有谁呢,世界就是这么小。

工藤新一立刻就发现了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扭头嘱咐了几句,快步追了过来,皱起眉头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毛利兰平视前方,竭力平静地说:“和朋友吃午饭。”

“换个地方吧,”工藤新一倒没再说什么,“这里不安全。”

毛利兰不够了解自己也足够了解前夫,就算没有印着校徽的套头衫,粘在发梢的面粉也足以他猜出自己真实的去向。果不其然,放了学,她磨磨蹭蹭地走出大门,还没等四顾张望,停在马路对面的车就降下了窗,前夫的笑容比在人前时要柔和许多,“能和你聊聊吗?”

正好路边就有间咖啡厅,临近打烊,菜单都撤下来了,宜于一场速战速决的对话。

“所以你这是来上学?”

“制菓。”

“噢,”工藤新一忽然变得局促起来,干巴巴地说,“很适合你。”

毛利兰没接话,他们之间不需要更客套的寒暄了,她盯着咖啡发了会儿愣,然后抬起头,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和我说什么,新一?”

该说的话,在离婚谈判时已经说尽,如果时至今日工藤新一还没有想通,那也该是他自己给自己时间消化,她再没有任何解释的义务。毛利兰看着他撕开一包砂糖,倒了半包放下,犹豫片刻,又拿起来倒了干净,草草搅了两下,就推到了旁边。

“你有没有想过,我那时愿意陪你一起等炸弹倒计时是真心的?”

毛利兰一愣。工藤新一难得露出如此委屈的表情,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从前冒雪站在工藤宅前等你到半夜也是真心的。”毛利兰抽走压在碟子下的纸巾,擦了擦掌心里的汗,“我不会否认我做过的事,但我也没办法承诺我再也做不到的事。”

承认爱情的消亡就等于向人性的软弱低头,她明白工藤新一不愿轻易服输,然而这是一场没有敌人的战斗,只是自己和自己角力,无论胜利与失败,都不是她想要的。

临走前,毛利兰从保温袋里掏出塑料盒,递给工藤新一。

“这是我今天上课的作业,”她说,“就当是赠别礼,如果你不介意就收下吧。”

今天课程的主题是酥皮与派皮的制作,毛利兰想也没想就做了柠檬派,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从十七岁做到三十一岁,倘若她日后独自开店,大概能当成招牌。在打发蛋白霜的时候,老师每一步都停下来叫学生仔细观察,毛利兰想,原来是这样,她从来不知道正宗的法式柠檬派居然有这么多细节讲究。

因为怎么做工藤新一都会说好吃,她的世界曾被这样裹得严严实实。

然而那终究是昨日的世界了。

 

九,代价

说不出为什么,那场简短的对话过后,一切才正式地划下了休止符,毛利兰的直觉向来准得可怕,隔天她便收到十来通电话的轰炸,看来是前夫终于松了口,向追问她下落的亲友坦白了结果。放了学,她耐心地发了文字短讯回复,感谢关照,事已至此,请多见谅,哪怕她心底并不觉得需要别人来原谅什么,落款特别写了毛利兰,连昔日的挚友也不例外。

最叫她出乎意料的是父亲。毛利小五郎拿出了世纪初的派头,给她派了封电报,别的什么也没说,只叫她保重身体,注意休息。其实自己倒是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毛利兰盯着那张纸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折起来收好,什么也没有再讲,我没有因为你以为的那些事怪你,但我怪你的大概你一生也不会明白。

学校里的生活倒是完美得超乎想象,公寓的小冰箱很快就堆不下她的作业了,毛利兰只得托着盘子挨个敲邻居的门。

她唯独绕开了宫野志保。

原因无他,自从制菓学校正式开课之后,毛利兰就觉察到了,宫野志保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她婉谢了上门吃饭的邀请,也回绝了自己烘烤的点心,语气依然如旧,眼神却总往别出去。毛利兰没忘记最初只是求她不要说出自己的下落,却不想她后来如此慷慨地担下了更多。也许宫野志保是真正的体面人,会在恰当的时刻出手相助,也会在恰当的时刻抽身而退,就像自己在车站帮人家提行李,拿进车厢车就算尽了义务,没必要护送到目的地。

过分的感激与报答只会叫人更加尴尬,毛利兰想,无论如何,不应该再叫宫野志保为难。

她来来回回思忖了好些日子,决定等到学期结束,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向宫野志保庄重地表达谢意。念头落定,仿佛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毛利兰干脆地暂时撂下了包袱,一时之间,宫野志保便真的蒸发了似的,用不着刻意回避,见也见不到了。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宫野教授?”

宫野志保从显微镜前移开眼,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小田,“你说什么?”

“组会上都快把研究生吓死了,”小田是她的合作者,最近才从荷兰回国,神经大条,直言不讳,他摊开手,“他们跟我说的,从没见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宫野志保皱起眉,“那是他们最近实验做得太糟糕了。”

小田摇着食指,“不对,”他咧开嘴笑了笑,“据我观察,你可能有心事。”

“也许吧,”宫野志保耸耸肩,又重新回到显微镜前,心不在焉地应付道,“编辑最近又在发神经,什么破理由也敢叫我再改。”

“是吗,可我看你总盯着手机。”

“你的手机不能查邮件吗?”

听她语含愠怒,小田连忙举起双手,“Sorry,抱歉,Het spijt mij——”

故意晾了他片刻,宫野志保才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小田,“以后说话前想清楚就不用道这么多歉了。”

小田连忙脚底抹油溜开了。

但他其实没有猜错,宫野志保捏了捏鼻梁,坐回电脑前,开始重新核对数据。今天上午来实验室之前,宫野志保正打算出门,听见毛利兰在楼道里给邻居们送贝果,芝麻与麦子的香气盈满了走廊,她却神使鬼差地合上了门。这段日子她们没打过照面,没发过消息,因为从前送来的东西都被退回,毛利兰也没再给她递过任何点心。尴尬是她自找的,但宫野志保却莫名烦躁了起来,毛利兰是会过来敲敲门,还是干脆装也不装地绕开?站在自己家的门板后,她却像做贼似地,从猫眼里小心地窥探着外面。

毛利兰走过来了,宫野志保屏住呼吸,看着她在门口停了片刻,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很好,那一瞬间她竟然气得发笑。自己避开毛利兰自有原因,她反过来躲着自己做什么?宫野志保不善自我检讨,也从不认为自己双重标准,宽于律己、严于律人,但毛利兰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退缩呢,除非她另有原因。

凭借逻辑的指挥,不难找到较为可信的答案,比如毛利兰也怕尴尬,比如毛利兰也知难而退,或者毛利兰猜中了她的隐忧,不愿意让自己为难。但宫野志保没办法说服自己,在她们最该尴尬的时刻,毛利兰依然能含笑站在旁边,假装那些她从不知道的事从未发生过。莫非主妇的觉醒也顺带唤醒她扯下宽容和善的面具,开始锱铢必较起人情往来的正负,宫野志保越想越恼火,但她没想到竟然到了叫无关的人也能看出端倪的地步,小田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她现在真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宫野志保向研究助理交待了余下的事项,借故身体不适离开了实验室。铁打的宫野教授也会病退,传出去难道还能比为一个女人所困更好笑吗?要是随便什么女人也罢了,宫野志保知道自己并非只钟情于异性,这个女人偏偏是毛利兰。

毛利兰,撇去盘根错节的过去不提,她依然算是朋友的前妻。女同性恋净喜欢直女不说,还忍不住招惹离过婚的女人,要是交给三流小报,不知道要编造出怎样的是非。

计程车司机几次问话没有回音,只好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窥伺乘客的表情,宫野志保回过神来,淡淡瞥一眼回去,“抱歉,您刚才问什么?”

“没什么,”司机连忙朝前坐正,“只是担心您是不是晕车了。”

 

毛利兰每天要花一个多钟头通勤,就算她不刻意留到最后,到家时也将近八点,宫野志保算准时间尚早,决定先回去休息片刻,她要是冷静不下来,不知道待会儿见了面要说出什么话。

作为灰原哀所经历的一切,本应该在她再度成为宫野志保之后就消失,她是这么笃信的,也是这么实践的,她销毁了学籍、清空了档案,抹去了所有可能的记录,甚至连帝丹小学的网页都没有放过,除了那些她无法操纵的记忆,“灰原哀”不应该在任何地方继续存在。彼时的相识相交,都乐于配合她的决定,一早就改好了口,只有博士不留神错叫小哀能被偶尔豁免。

这看似像自欺欺人,然而实际效果颇佳,她以宫野志保的身份重新拿到了博士学位,完美接在她成为雪莉的节点之后,那段灰暗的岁月彻底从履历上消失了,她好像真的是一帆风顺的天才少女,冉冉升起的学术之星,同辈嫉妒、后生仰慕,烦恼只限于难缠的编辑、沉闷的学术圈和屡屡碰壁的基金申请。

那么,那泛着咸腥味的海边应该也消失了,无论是向她伸出的手,或是挡在身前的臂,毛利兰救过的小女孩不复存在了,自己早已用解药还掉了救命之恩,把她的青梅竹马完好无损地送回了身边。她甚至慷慨地送上了婚礼的祝福,为何至此还阴魂不散——难道因为他们的婚姻破裂,一切又要从零开始吗?

宫野志保对着镜子梳着湿漉漉的头发,不对,她不欠毛利兰的,她根本用不着这么想。

在她还是灰原哀的时候,与毛利兰的一切借与还,都要经由那个男人来折算,你救了我,我会还给他,他救了我,我就会还给你。但现在不同了,毛利兰是毛利兰,与工藤新一再无关系,她也不再是灰原哀,连江户川柯南都从世界上消失了,她直接面对她,这就是她自己亲手作下的孽,再怪不到别人的头上。

要怪也只能怪毛利兰。

宫野志保叹了口气,伸手捂住了脸。

客厅的门发出砰砰声响,一听就知道来者是谁,宫野志保故意压着步伐的节奏,慢悠悠地走到玄关,开了门。

毛利兰见她头顶还冒着热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不是打扰了?”

“没有,”好些日子不见面,宫野志保差点儿找不回正常的语气,“你有什么事吗?”

她故意没说请进。

毛利兰脸先红了,“我想请你吃饭。”

“今晚吗?”

“不、不是,”毛利兰连忙摆摆手,“当然今晚也可以,我炖了牛尾。”她深吸一口气,迎着宫野志保的目光说,“我想请你吃答谢宴。”字眼正式得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抱歉,这段时间真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知道就好。”

毛利兰赶紧说:“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约个时间吗?”

宫野志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不用,就今晚。”

 

十,真心

毛利兰边在灶台忙活,边不住地念叨,“抱歉,今晚这顿就当我招待你吃个便饭,改日一定要认真地请你吃顿正式的晚餐。”手起刀落,她剁起生菜来咔嚓作响,三下五除二堆进碗中,拌上油醋汁。宫野志保靠在餐桌上想,这才是自己熟悉的毛利兰,见过自己挑过一次食,就记得住她不爱吃什么。

“够正式了,”宫野志保说,“没必要麻烦。”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毛利兰从烤箱里端出砂锅,放在石板上,“你一定得接受我的谢意。”

宫野志保打量着眼前闪烁着油光的沙拉,好半天才转过头,“我帮你并不图什么。”她看着毛利兰不知所措地抓着围裙,叹了口气,“不是因为工藤,也不是因为你救过那时的我,换成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做。”她想了片刻,又补充道,“任何女人,我不大会这么管男人的事。”

毛利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因为我也是女人,”宫野志保盯着她的脸,“我能理解你的处境。虽然我没结过婚,但我知道那种滋味。”

那种只有女人才切身体会的滋味,被轻视的,被忽略的,被无解的,站在角落里的,拦在大门外的,挡在警戒线外的,关在小房间里的,想要大吼却被迫保持沉默的,应该站出来又犹豫着走开的,不得不接受自以为是的照拂而装作感激的,忍受肉身痛苦的,承担良心拷问的,压抑真实感受的——那些毛利兰在招待晚宴上强颜欢笑、独自在大宅中操持家务、排队在妇科诊室外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刻,也正是她在学术会议配合演出、忍受委员会无理过问、在系里为助理的产假和主任争论不休的时刻,“我是不知道一个主妇究竟要做哪些家务,”宫野志保见毛利兰苦笑了一下,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但大概知道几千个小时是什么工作量。”

毛利兰沉默了,她摘掉隔热手套,拉开椅子坐下,好半天才说:“我并不怨恨什么,也不想责怪谁,”她闭上眼,轻轻地喘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非常、非常疲倦。”

宫野志保迟疑片刻,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所以,你可能没办法想象,”毛利兰反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急切地说,“你所做的这些,到底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没做什么,”宫野志保被她温热的掌心煨得坐立不安,只能别开脸,“只要你有离婚的勇气,这一切就能做到。”她知道自己不是扯谎说假话,反倒镇定了些,“毛利,你比自己想得要坚强得多,也比很多人都勇敢。”

毛利兰蓦地松开了手,不假思索道:“对我来说,你也比你想得要重要。”

宫野志保错愕地看着她,仿佛没听清楚她说什么,毛利兰喝了口水,抿了抿嘴唇,看得出这些话在她脑海里转了多时,初开口时语速快得有些吓人,“也许你帮我只是因为感同身受,也许你会这么帮每个人,每一个女人,”毛利兰垂下眼,自嘲地挑了挑眉,“我知道自己不会是特别的那个,但是没关系,”她仰起头,含着泪笑了,“但这一切对我意义非凡,不是因为我从婚姻中脱身,也不止是因为我获得了全新的生活,是因为你。”

“毛利兰,”宫野志保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语气严肃得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毛利兰咽了口气,平静地看着她,“知道。”

宫野志保愣了片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不会以为我刚才说那些话,是想辩解什么吧?比如我帮你不是出于私心之类的。”

这回轮到毛利兰茫然地盯着她,“我没有,”她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怪罪你——”

“我帮你不是因为你从前救过我,也不是因为我需要你的感激,你即便此后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关系,我帮你只是为了帮你,”宫野志保略略停顿片刻,“但你也别把我想成什么圣人,因为我不是半点私心也没有。”

看着毛利兰困惑不解的表情,她扭过脸,心虚地说:“但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骗子,宫野志保在心底说,毛利兰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她站起来,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下,双手垫在腿下,盯着眼前一处虚空,轻声问:“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女人?”

毛利兰原本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忽然听到这话,看起来像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坐下。女同性恋这个字眼,对与毛利兰说,的确是过分前卫了,宫野志保正想笑,没想到毛利兰居然很认真地接过了话:“是吗,你看起来不像。”

“对,因为我也喜欢过男人。”

毛利兰神色一滞,胡乱转开了目光,尴尬地勾了勾嘴角,竭力挤出个微笑,“这样,”她咬了咬嘴唇,沉默半晌,才又像替谁解围似地说,“我听说性向是流动的,人爱上不同性别的人也在所难免。”

宫野志保笑了,靠着沙发,撑着头,“那你相信吗?”

“当然。”

“那你会喜欢女人吗?”

没想到毛利兰居然还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我不知道。”

自从恢复真身之后,宫野志保对情感往来的态度,也跟着恢复了青春时节的散漫,没到来者不拒的随便地步,却也不介意享受暧昧的推拉,调情像粘在杯口的盐粒,给生活来点儿无伤大雅的风味。那种目的过强的相亲大会她没兴趣,也懒得没完没了地刷社交软件,她只在触手可及的现实生活中寻找情投意合的目标。

毛利兰万万不该出现在范围之内,即便是自投罗网,自己也该知趣地收阵。

然而,在宫野志保意识到自己该停下之前,就不知不觉地已经站在界内,跟着毛利兰一起掉进了陷阱。现在是爬上来的最后机会,她看着毛利兰,脑子里嗡嗡作响,嘈杂无序的电音里,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说话,“你会喜欢我吗?”

你会喜欢我吗。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做过如此试探,欲念不曾有一刻令她如此神魂颠倒、理智全无,这不对,当然不对,简直称得上不伦,但它就这么气势汹汹地来了,压倒了全部的顾忌。宫野志保回过神来,毛利兰就近在咫尺,呼吸的气流紧挨着,汇成了一小股温热的河,在她们之间安静地涨起水。

又不知道谁的声音响起来了。她说:“我会。”

 

十一,爱

如果有人告诉毛利兰,离婚之后,你身上还有更离经叛道的事要发生,她最多只能幻想自己剪掉头发,跑到寺庙出家。她循规蹈矩二十多年,离婚已经足够出格,在巴掌大的米花町,大概要被邻人讲到入土。然而跳出从前的天地,她却在城市另一端,和宫野志保开始了同居生活,这简直是当量万倍的爆炸新闻,只好先藏着不说。

“如果你的前夫知道我捡走了他的前妻会怎么想?”

毛利兰专心致志地挤着奶油,想也不想地说:“管他想什么。”

宫野志保把杂志盖在脸上,闷声大笑,过了会儿才坐起来,眯起眼说:“看不出来,毛利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耐心地勾完了边,毛利兰放下裱花袋,这才直起身,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一天迟早要来,我们总不能始终什么都不说。”

宫野志保犹豫片刻,缓缓道:“我之前想过,如果你要问起那些事,我该怎么讲。”

“你想好了可以直接告诉我。”

“还是算了,”宫野志保重新倒回去,望着天花板,“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毛利兰用玻璃皿罩好蛋糕,小心翼翼地送进冰箱,而后回过身,慢悠悠地接过话来,“没关系,我又不在意,”她擦拭着台面上掉落的面粉,碎屑都扫到面板上,打开水龙头冲掉,此时她倒像是年长的人,坦然地宽慰起对方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真不愧是离过婚的人。”

“闭嘴哦。”

对她的口无遮拦的冒犯话,至毛利兰多皱眉一嗔,从来不会真的动怒,反倒叫宫野志保拿不准她是出于包容抑或毫不在意,恋爱的坏处之一就是患得患失,简直像得了精神病,毫无保留地交出自我需要巨大的勇气,然而自己比起毛利兰,只输不赢。

宫野志保看她在自己身旁躺下,在昏黄的天光里,恬然温柔如侧卧的佛像。她伸手摸了摸那头淡棕色的头发,忽然轻声说:“别担心。”

你对谁都那么好,谁都想要你的爱。宫野志保把脸埋在毛利兰的小腹上,柔软的肚皮,只有玩命锻炼一段时间才会鼓起硬邦邦的肌肉。

“如果人死了能转世,”她忽然抬起头对毛利兰说,“下辈子我要当你的小孩,你怀我,生我,喂我,”毛利兰被吓了一跳,面无血色地瞪着眼,她反而笑得前仰后合,爬上去,搂着她的脖子开始撒娇,“好不好,你来当我妈妈吧?我爱你是无条件的,你爱我也是无条件的。我爱你唷,妈妈——”

毛利兰无可奈何把她的脸拨开,皱了皱眉,“别这样。”她看得出宫野志保笑得有多反常,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她耳边的碎发别过耳后,“用不着成为任何人,我也会无条件爱你的。”

宫野志保笑不出来了。

这就是毛利兰最可怕的地方,她的爱是无底洞,怎么坠都坠不到尽头,掉进去就没有再爬出来的机会。这样无解的爱,对她这样的人,完全是冒犯,它嘲笑意志与理性,像洪水漫过堤坝,什么也挡不住。这不可能是凡人能拥有的爱,这也不是她能承受的爱。爱原本只该是由她采撷的果实,现在报应来了,她眼睁睁地看它变成了生活的全部。

她不会傻到抓着毛利兰发誓,如果违背天打雷劈,如今的建筑物都按了避雷针,雷雨天不乱跑就便可终生无虞。宫野志保抬起头,对上毛利兰低垂的眼,并非所有话语都要此刻言尽,巨大的沉默也能蕴含无尽的情意,爱如同神恩,经由她们的双手降下,万物也一同沐浴。

—完—

 

这篇同人有极其拙劣之处,但是我的故事写完了。

 


江潮陵北

【法青】俗缘

ooc致歉

话剧版《青蛇》

短打市井小段子,很俗很没营养。

 

远山是层叠的连绵剪影,黛青色的山峦如波涛翻涌起伏,定格在空明天边。山坳中堂皇地升起一弯月亮,似满非满,体态丰腴。

临近十五的月亮总是饱圆得多。法海说,那是因为它吃足了人间烟火,俗物膏脂养人,是而愈发地丰饶,愈发地花容月貌。

月亮懵懵懂懂,哪里晓得什么色即是空?当然想方设法地打扮自己的芳容。别说月亮了,连我都不晓得。

若窈窕弦月是掌心起舞赵飞燕,这月便是长生殿里杨太真。银光柔和,仿佛薄如蝉翼、轻若无物的苏锦蜀绣,美而不妖娆,静而不造作。

群山环抱一潭风平浪静的清水,似美人梳妆,揽镜自照。这面风月宝鉴,不是西...

ooc致歉

话剧版《青蛇》

短打市井小段子,很俗很没营养。

 

远山是层叠的连绵剪影,黛青色的山峦如波涛翻涌起伏,定格在空明天边。山坳中堂皇地升起一弯月亮,似满非满,体态丰腴。

临近十五的月亮总是饱圆得多。法海说,那是因为它吃足了人间烟火,俗物膏脂养人,是而愈发地丰饶,愈发地花容月貌。

月亮懵懵懂懂,哪里晓得什么色即是空?当然想方设法地打扮自己的芳容。别说月亮了,连我都不晓得。

若窈窕弦月是掌心起舞赵飞燕,这月便是长生殿里杨太真。银光柔和,仿佛薄如蝉翼、轻若无物的苏锦蜀绣,美而不妖娆,静而不造作。

群山环抱一潭风平浪静的清水,似美人梳妆,揽镜自照。这面风月宝鉴,不是西湖,又是何物?

西湖吐纳着月华,月亮临水照影,照出纯洁无瑕的灵魂,在澄明的湖水中漂浮。

湖水宛若一方桃源,助她的精魄暂避尘嚣。天上挂着的不过是个冷冰冰的躯壳。

连月亮都要归隐湖中方可得片刻清静。足见人世间是何等兵荒马乱。

好个临安城啊!

勾栏瓦子彻夜灯火通明。人潮汹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至死方休。往往已是天光大亮,天边翻上火龙的肚腹,小贩挑着馄饨担子咿咿呀呀地吆喝开了,酒气熏天的登徒子才晃悠悠地家走。青楼上歌姬舞伎残妆未褪,红红白白的一张脸在晨光下原形毕露疲态尽显,却还挤着热情洋溢的微笑,招呼着那班风流子弟不日再会。

我坐在一间青楼下的馄饨摊子上,要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一碗肉的,一碗素的。

我吃肉的,馄饨皮滑得顺着喉咙溜下去,馄饨馅儿咸鲜适口,肥而不腻,勾得我蛇涎四起。一双筷子飞舞得如火如荼,顾不得烫不烫,一口吞一个,以前在峨眉山里修行时吞兔子也不过如此。倒不是我有多么没见过世面,只是几个月以来盘在金山寺的梁上,日日吃斋,青菜豆腐日复一日,没油没盐,清淡过分,味同嚼蜡。

他是圣人,我可是食大荤者,他受得了我受不了。

我实在是很善解人意的蛇,再怎么大快朵颐,也不忘了把素的推到他面前,交代一句:

“喂羊的,放心吃吧。”

法海坐在我身边,一声不吭,手里捻着光泽温润的佛珠,闭目凝神。

“寺里的斋饭不合你胃口?”他看都不看我,自顾自地捻着他的佛珠,对所处的市井人间喧哗四起置若罔闻。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是蛇,我要吃肉的!”我不满地回答,因为塞了满嘴的馄饨说话有点含糊。

“你把东西咽了再说话。”法海不紧不慢地叮嘱。

我撂下筷子刚要责难他多管闲事,手都举到半空了,他又苦口婆心地补充道:“既然吃不惯寺里的斋饭,那就回去吧。”

听他说这话,我顿觉委屈,兜兜转转好不容易被我诓到这临安城里,居然还像在寺里一样劝我走。

恰好不远处走来我旧时相熟的捕快,宿醉未醒,醉眼惺忪,走路直打跌,沿途抱拳拱手地跟人问早。

我摇身一变装出一副弱小可怜的模样,装强大难,装弱小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我回哪儿啊……我没家了……”一字一句凄切哀伤得断肠,杜宇叫得也没我悲,恰似十字街头苏小小,浔阳江心琵琶女。

虽说我演的成分不小,但事实如此,连他都不要我了,我去哪呢?回峨眉山?七情六欲像甜蜜的烟云充斥着我的身体,我不能再作山野中单纯的喋血的妖;像凡俗女子那样嫁人三绺梳头两截穿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不是我要的爱情,我的爱情已有归宿。一去不回头的白鸟,在他法海的肉身与灵魂深处寻了个安谧的角落容身。白鸟的羽毛掀起风暴,席卷走了我所有的情,所有的爱,全都在法海身上落户安家,我再也离不开他。

捕快闻言,探头过来张望,见法海装束不禁瞪大了眼睛,大惊小怪地说:“不是我说,你们出家人也当负心汉啊?”

我不动声色地瞥了法海一眼,他完全不为所动,充耳不闻。

“哎,大师父,我看您面熟,您是什么来着?诶呀我这脑子……对了,金山寺里的住持还是方丈吧。这样的大师父,大法师,也拉着个姑娘逛青楼啊?”捕快涎着张獐头鼠目的脸,笑得不怀好意,说话没个正形。

摊子上的闲人听了这话无不东张西望地找,看看是哪个花和尚这样的没脸。一阵阵闲言碎语浪打浪地涌过来,一个字儿也不落地流进我耳朵。

起初我还有点得意,以为法海会因如此不堪入耳的诋毁乱了阵脚,面红耳赤地责怪我无理取闹,哪怕是嗔我一眼我亦甘之如饴。我不在意他用怎样的目光看我,只要他看着我。他一尘不染的凤目里自然而然会浮起一个完整的我,只有我,仿若一潭静水中浮沉着的独一无二的月亮。

我甚至愿意让他恨我,爱也可以在坚硬顽固的恨意里破土而出,盛放得芳华绝代。不必心急,岁月还漫漫长长,一切都有时间斗转星移。无论是爱还是恨,至少他的心里种着我。若不爱不恨,我不过是茫茫世路上的过眼云烟,连在他心里歇脚的通关文牒都被剥夺。不要这样,我要他的心里有我。莫非我不是蛇,而是一只饥肠辘辘的食梦貘?方能如此希图饱餐他强烈的情感。

旁人的刻薄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下流,越说越将法海贬得一无是处,一字一句干柴烈火在我心头烧起来。我顾不得许多了,手里的茶杯越攥越紧越攥越紧,裂纹常春藤一般爬满了杯壁,终于咔擦一声碎了,再一用力攥拳,碎片化为齑粉,烟消云散,众人无不惊骇。

我一拍桌子怒道:“都给我闭嘴!你们明白个屁啊!多嘴多舌。什么叫游方什么叫入世你们懂吗?”

捕快看不清形势,凑过来嬉皮笑脸地还要说什么,我抬腿干净利落地给了他一脚,他马上噤若寒蝉,转身灰溜溜地大隐隐于市井。

他走时小声嘟囔着:“不吟诗就不吟诗吧怎么还打人呢……”

众人自觉没趣,一哄而散。

人都走光了,我气还不平。一群该死的没个眉眼高低,居然敢诋毁我的男人!我全然忘记自己的初衷,忽视事情原委,把我始作俑者的身份丢个一干二净。

我气呼呼地坐下,筷子一摔,柳叶眉拧成柳树疙瘩。转头想看看法海又是怎样一副处变不惊的佛相。不料正对上他一双澄净的眼睛。

他眼睛亮盈盈水汪汪,海纳百川,观世音舍下玉净瓶中甘露水为他润洗过,世间藏污纳垢在他的透明的目光中无处遁形。他一腔慈悲化作甘霖,洒下纯洁的悲悯,普泽苍生。

他的眼睛里昭示着他的心意,发下的宏愿:愿以一身为津梁,之死靡它。

法海轻轻笑了,勾勾嘴角,浅浅的,佛陀样的温和与内敛,像春日第一缕晨曦,清秋第一丝细雨。

“你笑什么!”我质问他。

“我笑你这小蛇,真有人性,真有灵性!”他回答,竟笑出声来。他笑声悠扬,好听得紧。

我听这话可有点高兴了,沾沾自喜地追问:“你夸我呐?”

“夸你,夸你。”他信口答应着,从腰间摸出个小包袱,不打开也不掂量,随手将小包袱撂在了桌子中间。那包袱里装的是什么我当然知道,我盘在梁上眼看着俗家子弟替他收拾的,里头装着的是半贯红绳串着的铜钱。

他的手是绝不肯沾染了铜臭的。他的有力而温暖的手里握着的是经卷,是檀香,是佳果,是菩提,是纤纤羊毫,是巍巍禅杖。

黄铜本天真无邪,铸成钱币流转在荒唐人间便染上了一身的罪孽。

他的一双手又怎么肯去触碰这滔天的业障?

我摘下树叶暗自变出来的几文铜钱没了用武之地,我干脆也一起扔到了桌面上,我调侃道:“财大气粗啊,你给的这些都够把他摊子包下来了。”

法海神色淡然,悠悠道:“身外之物,多多少少,无关紧要。”

“多一点少一点都没关系?你不介意?”

“本来无一物。有何介意与否?”他悠然自得地反问。

我听罢,心花怒放,也不顾来往行人了,一下搂住他的颈子,大大咧咧地宣告:

“那我就爱你再多一点点,不,再加上个几百万年。”

珏汀

余华的写作秘诀

1.不必想好谋局布篇才开始写 

余华写作的时候,不会想好谋局布篇才开始写,只要想到一个主题、一个对话,甚至是一个意象就坐下来写作。其实也是一个发现的过程写着写着,灵感的水龙头自然会打开,否则只会一直关闭。写作的最大障碍,永远是拿起笔写下第一个字。

2.写作的本质是打动自己 

好的文字自带力量,现在很多文章形式泛滥,过于追求写作技巧,归根结底在于力量不够。一篇好的文章本质在于是否能讲好一个故事,是否能打动人心。因为你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每个作者身兼叙述者和旁观人两个角色,如果你写的文章连自己都打动不了,何谈引起别人的共鸣?

3.模仿名作家的经典作品风格 

当......

1.不必想好谋局布篇才开始写 

余华写作的时候,不会想好谋局布篇才开始写,只要想到一个主题、一个对话,甚至是一个意象就坐下来写作。其实也是一个发现的过程写着写着,灵感的水龙头自然会打开,否则只会一直关闭。写作的最大障碍,永远是拿起笔写下第一个字。

2.写作的本质是打动自己 

好的文字自带力量,现在很多文章形式泛滥,过于追求写作技巧,归根结底在于力量不够。一篇好的文章本质在于是否能讲好一个故事,是否能打动人心。因为你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每个作者身兼叙述者和旁观人两个角色,如果你写的文章连自己都打动不了,何谈引起别人的共鸣?

3.模仿名作家的经典作品风格 

当你还没有建立起自己成熟的写作风格前,不妨找几个喜欢的名作家,拆解他们的经典作品,模仿遣词造句、人物对话、环境和心理描写等。当模仿得多了,你才会知道怎么写,写得多了,才能建立自己的风格。

4.用词应该简洁准确 

一个优秀的作家应当如鲁迅一样,文字虽然简洁,却像核能一样蕴藏着无穷的能量。它是属于在逐渐地写的过程中而不是像堆煤山一样堆砌词藻,看起来华丽而饱满,实际上内里的能量有限。

5.写好人物对话的三个准则 

写作绕不过人物对话,要写好对话要遵循三个准则:1.人物嘴里说出的话不能偏离他们的身份和知识结构,例如农民就不可能说出黑格尔;就是要符合这个人的身份2.对话要生动,才能被人记住;3.对话要和人物的命运相关。

6.写好心理描写的秘诀 

写小说的时候,幕难的不是情节,而是人物的心理描写,就连余华有时也束手无策。后来,他大量阅读了威廉·福克纳、陀思妥耶夫斯基、司汤达的作品。得出了一个结论:要表达人物的心理感受,可以不写心理描写,而通过人物的视觉、动作来表达

珏汀

快速提升文笔——富兰克林的仿写方法

写在前面:


身边一位朋友说,她想要放弃写作了。原本对写作充满热情的她,却在写作这条路上屡屡碰壁,没有灵感,写不出优美出彩的文字,投稿也总是石沉大海。她说,也许是自己没有写作的天赋吧。


没有天赋就不能写作吗?


写作是一项需要长期坚持磨练的事业,


它并没有高门槛,只要你有表达的欲望.便可以走往写作这条路。虽说写作无捷径,但提升写作能力、提升文笔,的确有一些快速见效的方法。


*那便是——仿写


建议初期写作者不要回避模仿,许多顶尖作家提升写作的方式,就是模仿。


李碧华小说《青蛇》中的一段话: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

写在前面:


身边一位朋友说,她想要放弃写作了。原本对写作充满热情的她,却在写作这条路上屡屡碰壁,没有灵感,写不出优美出彩的文字,投稿也总是石沉大海。她说,也许是自己没有写作的天赋吧。




没有天赋就不能写作吗?




写作是一项需要长期坚持磨练的事业,


它并没有高门槛,只要你有表达的欲望.便可以走往写作这条路。虽说写作无捷径,但提升写作能力、提升文笔,的确有一些快速见效的方法。




*那便是——仿写




建议初期写作者不要回避模仿,许多顶尖作家提升写作的方式,就是模仿。


李碧华小说《青蛇》中的一段话: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地相间地,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这段话便是仿写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经典语录: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莫言的《春叶雨霏霏》模仿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他的《售棉大道》模仿阿根廷作家科塔萨尔的作品《南方高速公路》。


他甚至毫不讳言:“培养语感最重要的方法,我觉得就是在反复阅读基础之上的模仿。”




今天教大家富兰克林的仿写方法,他就是这样通过自学,从写作小白成长为专栏作家。




第一步:选材、阅读


富兰克林写作法,从喜欢作者的书或者文章,挑选出你觉得出彩的文字,刚开始练习时建议节选短一些的片段金句。然后把你想要仿写的句子/文章,只字不差地读几遍。




第二步:复述和概述


 试着不去看原文,用自己的回忆和理解,概括总结。


(富兰克林还会把文中的观点,用短小的提示词记录下来,几天后,用提示词扩句的方法,看自己还能不能完整表达出原文的意思。)




第三步:仿写


按照原文的结构、句型,进行仿写。




第四步:代入和纠错


将句子带入自己创造的语境中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扩充和补充,然后将自己写的文章和原文对照,看看自己哪里写得不理想应该如何修改,这是一个不断找差距、迭代优化的过程。容易被忽略,但对提升写作相当重要。




仿写举例


1、选材:


那时雨季刚过,云从四面八方升起来。天顶上闪过一缕缕阳光。


我们有各种选择,可以到各方向去。一一王小波《黄金时代》


2、复述:


雨季过去,天气转晴,人们有很多选择方向。


*3.仿写:


那时杏花微雨,花瓣从头顶上方飘落。空气中萦绕一丝丝清香。


我们两情相悦,却走向了相反方向。


4代入


想来感情是个非常脆弱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有白首偕老的运气。就好比那时杏花微雨,花瓣从头顶上方飘落。空气中萦绕一丝丝清香。我们两情相悦,却走向了相反方向。




end.仿写挑战:


原文:


不是所有的鲜花,都盛开在春天;不是所有的河流,都流向大海。鲜花盛开在四季,河流流向八方。只要热爱,山海皆可平,处处皆风景。——人民日报金句 

-翻译官A-

美丽的他(三)

公开部分自证。别再盗我的翻译了…累了。


自翻译,仅供学习交流,禁止任何形式的二改及转载,严禁商用

喜欢作品,请购买正版支持原作者凪良ゆう老师。


==========================

作为一个便利的跑腿人,平良被安放在清居他们那个团体的底层。虽然一如既往被喊成小p,但自吉田那件事情以来,团体之外没人敢用这个外号叫他了。垃圾还是垃圾,不过在同学看来,平良的地位比较复杂,他是属于国王殿下的垃圾。

“两个火腿三明治。再来点甜的吧。就普通的苏打水好了。“

第四节课结束后,平良火速来到清居身边。清居会告诉他当天的午餐菜单。然后平良就去小卖部买回来。有时候清居也会带母亲做...

公开部分自证。别再盗我的翻译了…累了。


自翻译,仅供学习交流,禁止任何形式的二改及转载,严禁商用

喜欢作品,请购买正版支持原作者凪良ゆう老师。


==========================

作为一个便利的跑腿人,平良被安放在清居他们那个团体的底层。虽然一如既往被喊成小p,但自吉田那件事情以来,团体之外没人敢用这个外号叫他了。垃圾还是垃圾,不过在同学看来,平良的地位比较复杂,他是属于国王殿下的垃圾。

“两个火腿三明治。再来点甜的吧。就普通的苏打水好了。“

第四节课结束后,平良火速来到清居身边。清居会告诉他当天的午餐菜单。然后平良就去小卖部买回来。有时候清居也会带母亲做的便当来,不过这种情况下他也必然会要果汁,所以平良每天都会去小卖部跑腿。

”小p,我要咖啡味的papiko“(*papiko,某种食品品牌)

”我要咖喱面包,啊,还是要热狗吧。然后还要梨子味的碎碎冰“

临近夏日的梅雨季节难得有天晴的日子,这段时间一直持续着闷热的天气,其他人也都指定了想吃的冰淇淋。为了不漏买东西,平良拿着手机笨拙地把清单输入到记事本里。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很可悲。

自己是为了清居在跑腿,然后顺便帮其他人买东西而已。自己的主人只有清居。虽然做的还是跑腿的事,但是这么想的话就很容易自我满足。最近平良也很少想起橡皮鸭队长。

全部记下来后,平良跑出教室。跑腿的时候他都会注意尽量快去快回,免得让清居久等。全部买回来之后,大家七手八脚地从袋子里找出自己要的东西,然后把钱给平良。

”啊,糟了。没钱了。小p,要不下周再给你吧?“

城田边翻着钱包边说道。喂喂,平良在心里嘀咕。城田昨天买面包的钱就没有给,他话是这么说,恐怕到了下周也不会还钱吧。这该不会是敲诈的前兆吧,平良心里升起这种危机感。

这么下去的话,其他人也会慢慢的不再付钱吧。然后某天起自己的零花钱填补不上,不得不从妈妈的钱包里偷钱。就在平良联想到圆形的绳套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给“

清居的手指捏着一枚五百円的硬币,平良条件反射的伸过手,硬币哒的一声落在了平良的掌心里。但是清居早就付过他那份钱了。

”清居,没关系啦。下周我打工的地方就发薪水了“

”那下周你还给我好了“

“不用搞得这么麻烦吧——”

“行了。你看他的样子。脸都僵住了。如果他哭着去跟父母老师哭诉还好说,我可不想哪天他跑去自杀还在网上散播照片说我们是凶手”

听了清居的话,城田他们看向平良。

“小p,你会自杀吗?”

我不想自杀啊,你们不要逼我——话到喉咙口,但是平良绝对说不出口。默不作声的牵起嘴角挤出笑容,城田他们看了之后喊道:“吓死了……”

“真是的,胆小鬼一个真受不了”

城田装模作样的咂着舌,对清居说道:“不好意思啊。”清居只是简单回了一句哦,然后撕开三明治的包装袋。

清居平时看起来似乎对周围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城田他们做一些无聊的恶作剧时,清居也只是不感兴趣地自己玩着手机。

但是,周围发生的事情清居其实都看在眼里。刚才也是一样。自杀——他一眼看透了平良瞬间浮想出的凄惨将来。平良曾经以为欺负人的家伙是不会考虑被欺负一方的心情的。

如果没有清居的话,城田那帮蠢货会不知轻重地欺压奴隶,总有一天酿成无可挽回的结果。清居总是适时的制止他们。

——不愧是,我的国王。

平良打心底称颂着清居。把从清居那里拿到的五百円硬币放入另外的盒子里。城田他们的钱就随意扔进零钱袋,但是清居经手的硬币是特别的,绝对不能放在钱包里,万一不小心用掉就糟了。

和平时一样分着钱的时候,平良突然注意到。清居钱给多了。除去城田的份还多了一百円。必须要还给他才行。

“清居君”

清居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平良。那一瞬间,心脏像往常一样紧张得像被揪住一般。被清居的眼神压倒的平良,将捏在手心的一百円递了过去。

“什么?”

“钱给多了”

清居看了一眼平良手心的硬币。

“给你了”

平良惊讶地瞪大眼睛。

“可是……”

“跑腿费。你拿去买冰淇淋吃吧?”

城田他们笑了出来。“小p,太好了啊”“吃完冰淇淋,可千万不要再想着自杀啦”被这么调侃了一番。

平良捏紧硬币。

“谢,谢,谢谢……”

平良涨红着脸只看着清居一人,结结巴巴地道了谢。城田他们好像再也憋不住一样爆笑出来。清居厌烦地皱着眉头,说了句“烦死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平良小心翼翼地把清居给的跑腿费放入盒子里。刚才那样的场面,普通人肯定会生气地说:你把我当白痴啊。但是平良生不起气来。感觉好像收到了意想不到的礼物一般激动不已。一边伤害别人一边使对方高兴。只有清居能做到如此。自从遇到清居之后,自己的感情系统渐渐变得奇怪。

那天放学后,平良去了平时过而不入的站前商场里的杂货铺。店里有很多自然清新的杂货,许多穿着校服的女生边逛边喊着“好可爱——”

也许这家店立着的看板上写着:不可爱的东西禁止入内吧。随意闲逛的平良很快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奶油色和波点花纹的容器排列在货架上。平良歪着头看着这些,总觉得和自己想要的不太一样,“还有没有别的呢。”他开始四下找寻。

“喂,你看那边那个家伙”

身后传来议论声,平良吓得立刻动弹不得。

“可能在给女朋友挑礼物吧”

“那种家伙怎么会有女朋友啊”

那种……家伙啊。

“但是个子很高诶”

“只是长得高而已吧。脸呢“

“普通。刘海太长了看不见眼睛长什么样”

“真恶心“

一口断定的口气。说这种话的时候,女孩子们就好像在做糖花一样轻巧地挥舞着小刀。周围恶心的糖粒四散飞开。真是对不起。“我不顾身份,破坏了女孩子们的花园。”平良沮丧地离开了这家店。

在回去的电车里,平良考虑着该怎么办。刚才那家店净是可爱的商品,没有平良想要的那种简约感。不需要波点之类的多余花纹。想要更加简单,更加有力又充满透明感的东西。正在考虑自己的要求时,平良突然想起了某样东西。

正好电车到站,平良冲出电车。离家大概十分钟的路程,他一路飞奔回家,蹬掉鞋子,冲进厨房。

”妈,爷爷的遗物放在哪儿了?“

正在准备晚饭的母亲转过身来。

”你突然找那个干嘛?”

”里面不是有个像实验用烧瓶一样的东西嘛?那个东西放哪儿了?“

“应该收在阁楼里了吧”

平良跑上楼,拿出梯子爬进阁楼里。因为天花板很低,他只得弯着腰往里走,校服的膝盖一下子占满灰尘。

翻找着堆落在一起的纸箱子,没多久平良找到四个贴着【平良方祖父遗物】的箱子。挨个打开之后,拿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收拾都不收拾就直接跑下楼。

“你搞得这么脏,不要进厨房”

在厨房门口被拦住之后,平良只得改去卫生间。用液体肥皂认真清洗从阁楼里拿出来的烧瓶,然后再仔细用干毛巾擦干。

啊,这个果然很漂亮。和刚才那些廉价的杂货完全不一样。流线型的底部好像吸着在掌心一般。和实验用的烧瓶不同,这个瓶子的底部玻璃很厚,可以自己竖立摆放起来。

“你居然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莫非是受爷爷影响?”

母亲也跟到洗手间来看。

“这个,是个还蛮有名的工匠做的。你爷爷对这些东西可感兴趣了,收集了好多陶器和画轴。所以以前每次请爷爷他们来做客的时候我都紧张得不行。连个插花都不能出差池”

“嗯”

“难道小成继承了爷爷的审美眼光?”

这句话听着让人很高兴。两年前去世的爷爷的确是个兴趣非常广泛的人。总是带着因为口吃而性格内向的平良去参加一些画展,俳句会和茶会。比起聚集着猴子一般的同级生的学校,爷爷向平良展示的世界里有更多美好的东西。

“你也一直坚持着拍照这个爱好,将来要不从事一些艺术方面的工作怎么样?”

“不可能的吧。不去上艺术学校的话”

“去这种类型的大学不就行了。偶尔也给妈妈看看你拍的照片呢”

“不要”

回了两个字,平良拿起书包和烧瓶回到自己的房间。

小时候父母就给自己买了相机,这也成为了平良为数不多的兴趣爱好。第一次被带去拍的照片非常的糟糕,不过学会图片编辑之后拍照变得开心起来。

休息天去繁华的闹市区,拍摄人群交错的风景,然后用修图软件把人类都修掉。再用绵密的风景把这些空白填满。

这些作业既耗费耐心又花费时间,但是能让人投入其中。日常的阴郁,愤怒和懦弱都离自己远去,在这个近似孤独的空间里平良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他喜欢编辑完成后的风景。人类忽然从本该属于人类的城市中消失不见。这个世界就好像因为作恶多端,被神明毫无预兆地施加了惩罚。

有时候平良会用上如血一般的橙色滤镜,那照片就会看上分外可怖。不过平良更喜欢从那种直白且有着透明感的明亮世界里,自然地把人类消去。比起故意加工得很怪异,这样的照片更能凸显出丧失感。

平良自己都觉得这个爱好太过阴暗。所以从来不敢让父母看他拍的照片。因为口吃的原因,最后一次有朋友来家里找他玩还是小学时候的事情,知道平良融入不进学校的父母如果看到这样的照片,恐怕不止会感到震惊,还会觉得平良是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吧。

作为独生子真的非常对不起父母。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

自己的不满和不安像鱼儿一样一直自己的心中不断地来回游荡。

收拾起无处发泄的情绪,平良把烧瓶放到桌子上。拉开抽屉,轻轻从抽屉里分隔用的收纳格里拿出零钱。一个,放入烧瓶。咔嚓,硬币发出清脆的声音。再一个。再一个。每次跑腿的时候,从清居那里拿到的零钱们。最后从卡盒里拿出今天的硬币,放了进去。

烧瓶迎着窗外的阳光闪烁着青绿色的光,平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

他感到非常的满足。这份满足感甚至超越了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不断地溢出积压在心底,让平良感到胸口苦闷。悲伤而幸福,好像要窒息一般。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情感。不过平良知道这种情感该如何命名。

——跑腿费。你拿去买冰淇淋吃吧?

怎么可能拿去买冰淇淋吃啊。我要一直保存着它,看着它就会感受到内心的悸动。

这份情感就叫做恋慕。


tbc

喜·晓

one:任何be终将绳之以法

[图片]

【续写】


同人女失望地转身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低落的原因,好像天色也随之变暗了。


不……同人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感到背脊发凉。尽管因不安而想要赶快离开,但还是出于好奇而缓缓转过头去。那一刻,同人女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正体不明〕


影山茂夫似乎是刚刚被恰晕了,如今站在同人女面前的是三问。同人女突然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于是她阴暗地爬行到三问面前,尖叫道:“你到底喜欢谁?!到底是——”“小蕾。”三问抢答道。


同人女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但还是用最后的力气问出那句话:“那,那个人呢……”“他不算数......

【续写】


同人女失望地转身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低落的原因,好像天色也随之变暗了。

 

不……同人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感到背脊发凉。尽管因不安而想要赶快离开,但还是出于好奇而缓缓转过头去。那一刻,同人女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正体不明〕

 

影山茂夫似乎是刚刚被恰晕了,如今站在同人女面前的是三问。同人女突然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于是她阴暗地爬行到三问面前,尖叫道:“你到底喜欢谁?!到底是——”“小蕾。”三问抢答道。

 

同人女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但还是用最后的力气问出那句话:“那,那个人呢……”“他不算数。”同人女的心越来越凉,但却突然感到冥冥之中的召唤,她努力睁开双眼——果然!三问流汗了!

 

“此乃谎言!”同人女充满自信地👌👈🤘👉👇🤟👎。面前的三问突然变得不清晰起来,同人女定睛一看,一坨绿色不明物体突然从三问鼻孔里出来,“嘿,好久不见。”

 

同人女想要回忆,但一思考就觉得头痛。“振作起来啊!同人女!不要被这里的幻象打败!”小酒窝在同人女眼前飘来飘去,“茂灵和one还在外面等你哦?”

 

“茂灵……one……”同人女突然感觉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原来是这样!这里是最上世界吗?”

 

一个男人大笑着出现:“哈哈哈!别沉浸在你可笑的妄想中了!mob和灵幻可是差了14岁,你们这些同人女倒都视而不见。虽然灵幻是mob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但mob肯定会找到新的伙伴,拥有新的人生,怎么可能和灵幻一辈子待在一起,更不要说恋爱了!”

 

同人女顿时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恐惧,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怎么办……我的茂灵……”

 

就在这时,one师拎着灵幻新隆出现了!他把灵幻往三问面前一扔,三问立刻从阴暗女鬼变成小面包。灵幻新隆笑着说:“可别突然辞职哦?”mob说:“没有辞职的想法。”

 

one:“任何be,终将绳之以法!”

逢坂檸檬

【原創】- 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 下

※BGM: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 ver.そらる

※原創劇情,僅參考歌詞架構

※全文8.4k+


~~~


今天就如昨天一樣,如果明天想要有所改變,今天就必須有所行動。

不用你說,這些我都知道啊。


睜開雙眼,看到的既不是奶奶家自己房間的天花板,也不是那片沒有盡頭的海,而是白花花的日光燈,炫目到讓我覺得有點頭暈。

我微微撐起身體,發現床邊有個顯示出心電圖的儀器,臉上的一種奇怪觸感,則告訴我現在自己正帶著氧氣罩。

原來如此,這裡是醫院。


看來他們還是不願意帶我走啊。...




※BGM: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 ver.そらる

※原創劇情,僅參考歌詞架構

※全文8.4k+









~~~




今天就如昨天一樣,如果明天想要有所改變,今天就必須有所行動。

不用你說,這些我都知道啊。

 

 

睜開雙眼,看到的既不是奶奶家自己房間的天花板,也不是那片沒有盡頭的海,而是白花花的日光燈,炫目到讓我覺得有點頭暈。

我微微撐起身體,發現床邊有個顯示出心電圖的儀器,臉上的一種奇怪觸感,則告訴我現在自己正帶著氧氣罩。

原來如此,這裡是醫院。

 

看來他們還是不願意帶我走啊。

 

此時,房門被開啟,一位巡房的的護士走進來,看見我醒來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你終於醒來了!稍等一下,我馬上去通知醫師!』

還沒等我說一句話,她就又衝了出去。

 

幾分鐘後,一位穿著白袍,看似相當斯文的醫師走了進來,剛才那位護士則跟在他身後。

『還好嗎?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我搖搖頭表示沒有。『我覺得很好,請問……我怎麼會在這裡?』

醫生和護士對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其實,我們原本已經放棄你醒過來的希望了。』

『什麼意思?』

『那時候你差點就被海浪淹沒,要不是正好有艘漁船經過發現,你恐怕早就溺死了。』醫生說。『到醫院後雖然及時搶救,你的狀況安定了下來,但卻一直沒醒……從那時候到現在,已經快一年了。』

『什麼?!我昏迷了那麼久嗎?』

醫生點了點頭。『不過,既然你現在醒來,應該就沒事了。待會會幫你安排檢查,如果都正常就可以準備開始復健,你的四肢因為長期沒有活動有點萎縮了。』

 

醫生停頓了一下。『可以的話,等一下能請一位心理科的醫師來跟你談談嗎?』

我露出不解的眼神,他解釋說:『因為那附近的海灘上有座棧橋,而有人在棧橋上發現了你的鞋子……所以,不能排除你自願跳海的可能。』

 

我……那時候原來跳海了嗎?

 

『沒問題的話就麻煩你跟她聊聊吧,放輕鬆,不需要緊張。』

說完,醫生就走出了房間,那位護士臨走之前突然轉回來對我說:『對了,因為一直無法確認你的身分,在系統上也查不到你的名字,所以等等也請告訴警方你的個人資料。』

查不到……?

 

不久之後,一位女醫師走進房間,她手上拿著一塊寫字板,身上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我不滿的皺起鼻子。

她拉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開始了她的長篇大論。

 

『很痛苦吧?我知道的,但不能因為這樣就擅自拋下愛著你的人們啊,你的家人、朋友一定都很擔心你。』

『如果心裡有什麼煩惱的話,也要跟旁人好好的傾訴,他們一定可以幫助你的。』

『希望你能知道做出這樣極端的決定是錯誤的。』

 

我從頭到尾都把自己蒙在被子裡不願和她交談。

不用妳說,這些我都知道啊。

這世界上愛著我的人已經不存在了,可以幫助我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我只是想去找他們,想要把滿腔的思念好好地說出來啊。

只是希望他們可以帶我離開這個再也沒有幸福的世界而已啊。

 

做完所有的檢查,也確認我的身體狀況健康無虞,只是四肢還需要復健才能恢復正常活動。

 

此刻,兩位警察坐在我的床邊。

『請問你的名字?』

我剛才在內心琢磨著為何會查不到我的身分,最可能的原因就是我的戶籍被註銷了,但是要怎麼做?奶奶會做得這麼絕嗎?會趁這個機會擺脫我嗎?

『那個,可以先請教一個問題嗎?』『請說。』

『我想問一個人是不是戶籍被註銷了。』

『那個人叫什麼呢?』

我報了自己的名字,其中一位警員用他帶來的電腦查了一下,然後說:『沒錯,因為他在去年的時候申請了別國的身分證,所以依法註銷他的戶籍。』

原來如此,雖然詳細的方法我不清楚,但奶奶應該好幾年前就開始計畫著要跟我徹底脫離關係了吧。

太好了……那隻黑尾鷗遵守約定,真的把我的過去全部帶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

 

 

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因為被冷言冷語所傷。

會為想要被愛而哭泣,是因為瞭解人的溫暖。

老是想著死亡的事,一定是因為對於活著太過認真了。

 

 

有人來領養我了,對方是一位大叔。

 

我因為一直堅稱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以前住在哪裡、讀什麼學校,原本他們還以為我是失憶或是精神失常,但檢查過後又發現我的精神狀態完全沒問題;又因為我還是未成年人,於是就把我送到孤兒院,由院長為我起名,然後再重新幫我申請戶籍。

在那間孤兒院的生活也不好過,由於經費不足、空間狹窄、院童都是一些背景有很多狀況的『問題兒童』、職員只有兩位,所以也沒有太多耐心。我因為是新來的,最常被院童和職員毆打或辱罵。

雖然院長是個好人,但卻因為個性不夠強勢,所以依舊無法讓我過得輕鬆一點。不過,聽到我要離開的消息,他也是唯一一個來關心我、替我送行的人。

 

我坐上那位大叔——不對,今後得稱呼他『爸爸』,坐上了他的卡車之後,就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小小的我站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況下,我只感覺到自己站在及腰的水裡。

 

『不原諒……』

 

不知道哪裡傳來了一個幽怨的聲音,我四處張望,發現一個留著亂糟糟長髮的女人就站在我身後。

『啊——』

我還來不及叫出聲,那個女人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箍得我生疼。她抬起了頭,我才看出是媽媽,但她臉上並未掛著一貫的溫和笑容,而是一副血肉模糊的痛苦表情,對著我尖叫。

 

『絕對、不原諒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間驚醒過來,用手撫著自己的胸口,我大口喘氣,半癱在座椅上。

又做那個夢了。

 

此時,車子在一棟舊公寓前停下。

『下車。』

『爸爸』用沙啞的嗓音說,並粗魯的把我的行李從後車廂拽出來扔在路邊。

『啊……』我趕緊下車把行李撿起來,跟著『爸爸』走進新家。

 

推開沉重的木門,登上樓梯來到二樓。這裡空間不大,只有兩個隔間,一間做為廚房兼客廳,另外一間應該是臥室吧。但當『爸爸』領著我走到冰箱旁邊的角落,打開我以為是櫥櫃的一扇小拉門後才發現那裏面還有一個非常小的空間,我被指示睡在這裡。裡面的高度無法讓我站直,天花板上固定著一顆沒有燈罩的光裸燈泡,照得我頭暈目眩。整個房間裡鋪上被褥之後就沒地方站了,我只好把行李丟在門邊,撲到被子上。

 

總覺得好累……睡一下吧。

我這麼想著,伸手把燈關上。

 

黑暗之中好像有人在說話。

『你帶個孩子回來幹什麼?』

『妳不知道嗎?只要領養像他這樣的孩子,政府就會按月發津貼補助啊。反正小孩不用吃很多,不需要花太多錢在他身上沒關係,還可以叫他幫我做事、幫妳做家務。總之眼前這關需要這筆津貼才過得去啊……』

原來如此,是需要透過我獲得金援啊。

我暗自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

 

『拜託了,快點帶我走吧。』

 

早上起來的時候,房間裡因為沒有窗戶所以還是很昏暗,只有紙門的方向透著一點光。我推開門,以跪趴在地上的姿勢爬了出來。外面沒有人,但桌上放著一片吐司和一杯水,旁邊附了一張紙條。

『吃完到店裡幫忙。』下面附了一個地址。

我很快把早餐吃完,拿著盥洗用具走到一樓的公共盥洗室,發現『媽媽』在這裡和公寓裡的婆婆媽媽們聊天,她撇了我一眼,並不搭理我。

 

這時有個大嬸看見我,對『媽媽』說:『哎喲,美惠,這就是你們家領養的孩子啊?』

『是啊,除了那老頭家裡又多了個小孩,照顧起來還真是麻煩得要死。』『媽媽』口氣不屑的說。

『我看這孩子挺瘦的,要養起來需要一番功夫啊。』

『誰要把他養起來?供他吃住就該感謝我們才對。』

 

於是她們就開始當著我的面評論起我的長相和身形,完全不在乎當事人就站在那裏聽著。

 

我跳海的時候是國中三年級,雖然當時因為長期昏迷的關係沒有讀完,但進孤兒院之後有在附近一間國中上學一段時間到畢業,把我的學歷補回來。高中不是義務教育,而現在的養父母也無意再讓我去讀書,我自己也沒有那個意願,反正學校裡的人無論老師還是同學都只會用對待垃圾的態度對我,所以就直接開始在養父的店裡工作。

每天早上都只有一片吐司和水,中午吃店裡的剩菜,只有晚餐稍微豐盛一點,有便利商店的熱狗之類的可以吃。養父母完全照著他們當時說的『反正小孩不用吃很多,不需要花太多錢在他身上沒關係,還可以叫他幫我做事、幫妳做家務』這樣的方式養育我。我並非不懷感恩之心,畢竟他們的確提供我食物和住的地方,也讓我累積了一些工作經驗,但我在這個家裡比起孩子,更像是傭人。

跑腿、洗碗洗衣服這些就不用說了,工作一整天回來之後,還要打掃整個家。偏偏養父母的衛生習慣都不怎麼樣,清潔起來特別麻煩。況且從我住進來之後,養母就不再做家務了,整天往樓下跑,跟房東和鄰居太太們打牌賭博,似乎是以前就有這樣的習慣。加上她牌技不怎麼好,欠了人家一大筆錢,這下我知道為什麼需要領養津貼了。

 

『喂、去幫我買菸。』

『動作快一點好不好?我還要去樓下打牌呢。』

『這孩子真是沒用,是廢物啊、廢物!』

『你爸媽到底是怎麼教你的?啊、差點忘了你是孤兒,沒爹沒娘的啊,哈哈哈哈哈……』

我始終不發一語。

 

 

---

 

 

在床上下跪,對著那天的我說了對不起。

 

樓上房間的聲音、室內對講機的鈴聲。

在鳥籠中摀住耳朵的少年,與看不見的敵人戰鬥著。

 

旁人的話語刺傷少年的心,令他心中的傷痕在癒合和撕裂間一次次重複。

 

 

『有人……是愛著我的嗎?』

 

我坐在公寓的頂樓,兩隻腳在屋頂邊緣晃啊晃的。這棟公寓不高,只有六層樓,但如果跳下去的話應該必死無疑吧。

 

跳下去的話,就可以到爸爸媽媽在的世界去了吧。

 

我往下一看,路上沒有車,但有兩個人影正往我的方向看過來,露出非常燦爛的笑容。

『爸爸、媽媽……?』

 

我哭著笑了出來,表情應該相當難看,但爸爸媽媽臉上沒有半點嫌棄,反倒笑得更溫柔了。

我突然想起每次在奶奶家想念著爸媽而哭的時候,她都是怎麼說的。

 

『吵死了!不要再哭了!』

『嗚……爸爸、媽媽……』

『還敢叫他們?不要忘了你可是殺死他們的人,你就是殺人兇手!』

 

是呢,我怎麼又忘了。

這樣的我是沒資格面對他們、沒資格尋求救贖的。

 

再次往下看,世界成了一片黑色,原本笑得溫柔的父母變成了在我夢中痛苦尖叫的模樣,對著我呲牙咧嘴。

 

為什麼那場車禍沒把我帶走呢?

為什麼那片海沒把我帶走呢?

 

這樣下去不行,我一定要向爸爸媽媽道歉才行啊。

至少……讓我道歉就好,我已經不奢求他們的原諒了。

這麼想著的同時,我把鞋子脫下來,整齊的擺在身旁,站了起來。

 

唔、好高、好可怕……

但是……

拜託了,這次請帶我走吧。

我向虛空跨出一步——

 

『等一下!』

 

 

---

 

 

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是因為那時還沒遇見你。

 

 

『真是的,你在幹什麼啊。』

『……』

 

那個自我介紹叫悠里的少女一邊斥責我一邊在我身邊坐下,兩個人一起把腳伸出屋頂邊緣晃蕩。

 

『你好好的說明一下吧,剛才為什麼要這麼做?』

『才、才沒有要做什麼……』

『少騙人了,我剛剛都看到了。乖乖說出來吧,肯定會覺得比較舒服的。』

 

不知為何,這個人給我的感覺跟幾年前醫院裡那個心理醫生完全不一樣,那醫生就只是進來把她的標準台詞一字不改的唸出來而已,絲毫不想花心思去了解我的個人理由;悠里和她不同,她表現出對我的想法很有興趣的樣子,而且雖然有點兇巴巴的,但並沒有直接指出我的行為是對是錯。

所以,我願意說給她聽。

就像當年說給那隻黑尾鷗聽一樣。

 

『小時候……我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過著非常幸福的生活,直到某一天因為我吵著要出去玩,結果出了車禍,他們都死了,剩我一個……』

說著說著我哽咽起來,悠里見狀握住了我的手,靜靜地聽我把在奶奶家生活、跳海、住進孤兒院、被領養等等經歷娓娓道來。

『我……明明知道他們工作很累、很辛苦,卻還是使性子、鬧脾氣……妳看,我是個壞孩子吧?我就是殺人兇手對吧……?』

臉上掛著一個諷刺的難看笑容,抬頭看向悠里,發現她一臉氣呼呼的樣子。

 

『怎、怎麼了?』

『我說,你是笨蛋吧?』

『欸?』

『你當時也才幾歲,不耍小孩子心性才奇怪吧?雖然確實有點不聽話,但到底怎麼會覺得是你害的?』

『我、我總覺得他們不會原諒我……』我結結巴巴的辯解。

『聽起來你爸媽很愛你啊,一定不會因為這樣就生你的氣的。』

『妳怎麼知道?』

 

悠里舉起一隻手放在耳邊,閉上眼睛,一副正在凝神細聽的樣子,然後『嗯、嗯』的應了幾聲,好像在跟誰講電話一樣。

然後她放下手,對我露出一個非常漂亮耀眼的笑容,我一瞬間以為看見了媽媽。

 

『寶貝,媽媽怎麼會生你的氣呢?媽媽最愛你了。』

『所以不管遇到了什麼困難,我的寶貝都可以堅強的面對,對嗎?』

『我們,原諒你了喔。』

 

雖然話是從悠里口中說出來的,但我覺得彷彿聽見媽媽的聲音。

 

不知何時哭了出來,眼淚撲簌簌地流下,我卻突然覺得落下的淚滴像散落的星星碎片一樣閃閃發亮。

悠里慢慢的把我擁入懷中,好像太陽一樣逐漸驅走了掩蓋內心的黑暗。

我就像在過去無數個寂寞的夜晚緊緊抱著自己的被子遲遲無法睡去的時候一樣抱著她,放聲痛哭。

 

『所以,你也原諒自己、原諒這個世界吧。』

 

我曾以為人生中再也不會出現光芒,甚至覺得不用照到陽光也沒關係,明明知道自己是在逞強,卻還是固執地想要放縱自己就這麼向著深淵墜落而去。

但是,妳在下著傾盆大雨的我的世界裡,為我撐起了傘,有點強硬地把陽光帶到憎恨著一切的我的身邊。原來在我一次次想要一了百了的時候,世界都不願意帶我走,是因為我還沒遇見妳。

 

 

---

 

 

因為有像你這樣的人誕生,讓我稍微喜歡上這個世界了。

因為有像你這樣的人活著,讓我對這個世界稍微有些期待了。

 

 

『活著,真好。』

我第一次這麼覺得。

 

 

 

~~~

 



後記:

這是我參加校內文藝獎的作品,可能因為有參考歌曲的關係只有入圍沒有得獎,但我真的很想把這個故事分享給大家

我第一次聽這首歌就是聽so的版本,不得不說他那種溫柔的嗓音非常適合唱這首歌,我聽的時候忍不住哭了

我本身沒有心理疾病,人生中也不曾有過什麼重大創傷,但還是會對這首歌產生共鳴,也許就說明著每個人都有想要一了百了的時候

「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或許,這句話也曾經在你心中一閃而過

故事中刻意沒有寫出主角的性別和名字,是想要表達人人都可以是這個故事的主角,不知道大家閱讀的時候有沒有發現

 

接下來關於第一段中梗的說明:

 

有一段歌詞是這樣的

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 誕生日に杏の花が咲いたから

その木漏れ日でうたた寢したら 蟲の死骸と土になれるかな

我之所以想要一了百了,是因為我生日的那天剛好是代表憂鬱的杏花開的日子(杏花的花語是憂鬱、膽小),所以我才會變成這樣子。如果我在陽光散下的樹梢間就這樣睡著,是否能跟昆蟲的屍骸一起化作塵土。

 

杏花原本是春天開的花,但是因為主角是早產兒,也就跟著提早在冬天開花,代表主角變得憂鬱、膽小是無法逃脫的命運

但是很快的杏花再度凋謝,也就說明不幸的日子不會太久

 


另外關於黑尾鷗的出處在這邊

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 ウミネコが桟橋で鳴いたから

波の隨意に浮かんで消える 過去も啄ばんで飛んでいけ

我之所以想要一了百了,是因為黑尾海鷗在棧橋上鳴叫盤旋。就像我的心情一樣隨著波浪載浮載沉。真希望海鷗把我的過去也一起叼走遠飛。

 

 

關於歌詞中最後一段的「你」到底是誰,在這邊我設定為一位叫「悠里」的少女,她是會通靈的(諧音「幽靈」)。主角父母的靈魂其實一直都陪伴在他身邊,但因為主角的杏花濾鏡沒有辦法看到溫柔的父母,只看得見責怪、詛咒自己的他們,所以悠里是作為媒介的存在。最後她說的那段話確實是主角的媽媽藉她的口說的,並不是她編造、也不是主角幻聽。這部分因為當時比賽的字數限制沒辦法完整說明,我覺得有點可惜。

 

最後希望大家都可以看看歌詞,畢竟我整個故事都是架構在這上面的,每節前面附的歌詞都是配合情節選的,大家應該有發現吧 : )

 

僕ぼくが死しのうと思おもったのは

我曾經想過要死去

 ウミネコうみねこが桟橋さんばしで鳴ないたから

是因為海鷗在碼頭上哭啼

 

波なみの随意まにまに浮うかんで消きえる

隨著海浪隨意地起浮消逝

 

過去かこも啄ついばんで飛とんでいけ

連我的過去也一並銜起飛走

 

僕ぼくが死しのうと思おもったのは

我曾經想過要死去

 

誕生日たんじょうびに杏あんずの花はなが咲さいたから

是因為出生在杏花盛開的日子

 

その木漏こもれ日びでうたた寝ねしたら

若在那樹影間撒落的陽光下睡著

 

虫むしの死骸しがいと土つちになれるかな

是否會隨昆蟲屍骸一起化作土壤

 

薄荷はっか飴あめ 漁港ぎょこうの灯台とうだい 錆さびたアーチーち橋きょう 捨すてた自転車じてんしゃ

薄荷糖 漁港的燈塔 生銹的拱橋 丟棄的腳踏車

 

木造もくぞうの駅えきのストーブすとーぶの前まえで

在木造的車站的暖爐前

 

どこにも旅立たびだてない心こころ

無法啟程前往何處的心

 

今日きょうはまるで昨日きのうみたいだ

今天彷彿還是昨天

 

明日あすを変かえるなら今日きょうを変かえなきゃ

如果要改變明天就要先改變今天

 

分わかってる 分わかってる けれど

這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 但是

 

僕ぼくが死しのうと思おもったのは

我曾經想過要死去

 

心こころが空からっぽになったから

是因為心已經空了

 

満みたされないと泣ないているのは

得不到滿足而哭泣

 

きっと満みたされたいと願ねがうから

一定是因為期盼著能被填滿吧

 

僕ぼくが死しのうと思おもったのは

我曾經想過要死去

 

靴紐くつひもが解ほどけたから

是因為鞋帶鬆開了

 

結むすびなおすのは苦手にがてなんだよ

並不壇長把結重新綁好

 

人ひととの繋つながりもまた然しかり

與人之間的連繫也是這樣

 

僕ぼくが死しのうと思おもったのは

我曾經想過要死去

 

少年しょうねんが僕ぼくを見みつめていたから

是因為少年注視著我

 

ベッドべっどの上うえで土下座どげざしてるよ

在床上低頭下跪

 

あの日ひの僕ぼくにごめんなさいと

對著那一天的我說對不起

 

パソコンぱそこんの薄明うすあかり 上階じょうかいの部屋へやの活音せいかつおん

電腦螢幕的微光 樓上房間的生活動靜

 

インターフォンいんたーふぉんのチャイムちゃいむの音おと

對講機的鈴聲

 

耳みみを塞ふさぐ鳥とりかごの少年しょうねん

塞起耳朵的鳥籠少年

 

見みえない敵てきと戦たたかってる

在與看不見的敵人戰斗著

 

六畳ろくじょう一間ひとまのドンキホーテどんきほーて

六塊塌塌米上的唐吉軻德

 

ゴールごーるはどうせ醜みにくいものさ

反正終點只有醜陋的東西

 

僕ぼくが死しのうと思おもったのは

我曾經想過要死去

 

冷つめたい人ひとと言いわれたから

是因為被說是個冷漠的人

 

愛あいされたいと泣ないているのは

會為渴望被愛就會哭泣

 

人ひとの温ぬくもりを知しってしまったから

是因為體驗到了來自別人的溫暖

 

僕ぼくが死しのうと思おもったのは

我曾經想過要死去

 

あなたが綺麗きれいに笑わらうから

是因為你很美麗的笑著

 

死しぬことばかり考かんがえてしまうのは

腦袋裏只有關於死亡的思考

 

きっと生いきる事ことに真面目まじめすぎるから

一定是因為對於活著太過認真了

 

僕ぼくが死しのうと思おもったのは

我曾經想過要死去

 

まだあなたに出会であってなかったから

是因為還沒遇見你

 

あなたのような人ひとが生うまれた

因為有像你那樣的人誕生了

 

世界せかいを少すこし好すきになったよ

讓我稍微喜歡上這個世界了

 

あなたのような人ひとが生いきてる

因為有像你那樣的人生活著

 

世界せかいに少すこし期待きたいするよ

讓我對這個世界稍微有些期待了

 

 

以上,第一次發布原創作品,希望大家喜歡。

我大概被屏了50次吧_(:3 」∠)_





養樂多多多

【茂灵】疯

天然黑mob X 師匠,超帶感!

  「回自己的房間吧,律」

Leah:

·偏执茂夫欺负要分手的师匠


·影山律第一人称


       最近哥哥好像不太对劲。


      “哥哥,有什么心事吗?”我看着身边又一次发呆的兄长。...


天然黑mob X 師匠,超帶感!

  「回自己的房間吧,律」

Leah:

·偏执茂夫欺负要分手的师匠


   

·影山律第一人称


   

 


   

       最近哥哥好像不太对劲。


   

      “哥哥,有什么心事吗?”我看着身边又一次发呆的兄长。


   

       他怔了一下,回过头看我。


   

      “没什么哦,律。”他摇摇头,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什么时候哥哥的身量已经比我还高一些,他微微侧着身子看过来,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蛋卷要糊了。”我叹了口气上前拿过他的筷子,熟练地翻面。


   

       余光中哥哥在我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地面。


   

      “律连做饭都很精通呢……”他小声嘀咕。


   

      “哥哥。”我关了火,把煎好的蛋卷夹到盘子里,“如果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我商量。”


   

       他笑着点头。


   

      “再说你只是平时做的少而已,我可以教你。我先走了,牛奶给你放在桌子上了。”


   

      “啊,我也快要迟到了!”


   

       身后传来木地板上慌乱的踩踏声。


   

      “小酒窝。”我一边往玄关走一边小声问道,“哥哥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是恋爱烦恼吧,上周他看见小蕾被人表白了哦。灵幻回老家相亲了,估计是不好意思跟你开口倾诉吧。”小酒窝晃晃悠悠地飘过来。


   

       原来如此,恋爱问题吗……要不抽空去问问花泽吧。


   

          


   

 


   

      “嗯?这不是律吗?”眼前的金发少年对我招招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我也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事实上我已经旁边的麦当劳等了他半小时了。


   

      “其实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这个商业街离花泽君的学校很近呢。”


   

      “等我?”他有些惊讶,不过立马笑着问,“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吗?”


   

      “其实是哥哥的事,他喜欢的女生被人表白了,最近很烦恼。”我跟他漫步在街道上,“这方面我也不明白,不过我觉得花泽君应该能有好的建议。”


   

       他露出爽朗的笑容,拍了拍我的后背。


   

      “哈哈哈,弟弟很懂嘛。”他摸了摸下巴,“果然像你哥哥这么强的人,遇到喜欢的人也会迷茫呢。”


   

       我想起哥哥在厨房捣鼓的身影,弯起了嘴角。


   

      “这个女生要是错过哥哥就真的太遗憾了,最近哥哥总是早起在练料理呢。”


   

      “你们兄弟俩真是互吹狂魔……”


   

       我笑着摇摇头。


   

      “哥哥是一个温柔强大的男人,只是有些笨拙。”


   

       花泽打理柔顺的金发被风微微吹起,他半眯着那湖泊一般的蓝眼睛。


   

      “嗯……我的建议就是先下手为强,让你哥哥积极一点去表达心意吧,展开激烈的追求。不过好像对他来说有点难呢……”


   

     “确实是,但是哥哥已经不像以前一样腼腆了,我会去好好转告他的。”我对他表示感谢。


   

      花泽不在意地摆摆手。


   

     “对了,他没有找灵幻先生商量吗?毕竟你哥哥那么信任他,要是灵幻先生的建议,应该会比我的建议有用多了。”


   

     “灵幻先生回老家相亲了,哥哥这几天都没有去事务所。”


   

     “相亲……灵幻先生确实也到结婚的年龄了。”他停在公园门口,“我的公寓就在上面一点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有好消息的话记得告诉我哦!”


   

     “好的,下次见。”我看着他远去。


   

      我转过身准备返回,正好看到身旁的公园长椅上坐着一对小情侣。


   

      男生红着脸去牵女孩的手,女孩害羞地低下头,脸庞被散下来的黑发挡住。


   

      他们的手先是小心翼翼地彼此触碰着,然后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女孩抬起头看男孩,而男孩也正在偷偷看着她。


   

      哥哥也应该有这样的青春,我想。


   

      在盛夏的蝉鸣声里跟心爱的女孩表白,牵着她的手一起去电影院约会,在庙会的灿烂烟花下拥抱她。


   

      那样温柔细心的哥哥,就应该有最美好的青春。


   

      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他能幸福。


   

      希望他能拥有美满而无憾的一生。


   

 


   

     “灵幻先生?”刚到家门口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人。


   

      他还是一身笔挺的西装,余晖打在他的侧脸,即便已经过了三十岁,这个男人英俊的面庞上却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


   

      作为欺诈师,这样好看的脸也是一个加分项,我想。


   

     “律!真是凑巧!”他提起脚下的礼盒,“我带了些老家的特产给你们哦,爸爸妈妈不在家吗?我刚才按了很久的门铃。”


   

     “谢谢您,他们最近难得有假期,出去旅游了。”我拿出钥匙打开门锁,“哥哥可能要晚一些回来,马上要校园祭了,他经常被别的社团叫去帮忙。”


   

      身后的男人跟着我一起进来,笑着说了一句“打扰了”。


   

      我接过他手里的礼盒放在餐桌上,转身去泡茶。


   

      其实我还是不太喜欢这个男人,他的自大,游刃有余的笑容,总是带着算计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但我明白他是真的关心哥哥,而且哥哥也很依赖他,所以我总是收起我对他的一丝讨厌。


   

     “麻烦你了。”他一手接过我的茶,一手比划了一下我的身高。


   

     “现在的孩子怎么发育的这么好,律看起来已经像成年人了哦。”


   

      又来了,那让我讨厌的却又移不开目光的完美笑容。


   

     “哥哥比我还要再高一些。”我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


   

     “是吗……那大概是我太久没见你了。”他嘀咕着。


   

     “啊对了,我能参观一下你哥哥的房间吗?”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有封信想要交给他。”


   

      信?


   

      我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为他带路了。


   

     “那灵幻先生就在哥哥房间等他吧,我切点水果上来。”


   

      他默默打量着哥哥的房间,对我点点头。


   

      可能是委托人写的感谢信吧,我一边下楼一边想。


   

 


   

      切好水果,我端着果盘上楼。哥哥的房间门虚掩着,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没有缘由的,我停在门口,好奇地往里面瞧去。


   

      那个男人站在哥哥的衣架前,上面挂着哥哥常穿的那件外套。


   

       他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他修剪整齐的鬓角和流畅的下颌线,挺拔的身躯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似乎正在专注地看着哥哥的外套。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我心里冒出来。


   

       他的手慢慢抬起,抓住了那件衣服。


   

       我皱起眉头。


   

       或许是手底下的布料太好,他轻轻地摩挲起来。


   

       那样的小心,那样的眷恋,我心中警铃大作,答案好像就要呼之欲出。


   

       楼底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应该是哥哥回来了,而我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双眼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捧起那件衣服,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律?家里有客人来吗?”哥哥的声音把我从僵硬中拉了出来。


   

       我机械地转过身想要下楼,大脑里的嗡鸣快要把我淹没。


   

      “原来你在楼上啊。”哥哥从楼梯走上来。


   

       我正打算开口,身后传来了那个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


   

      “mob,你回来了。我带了特产给你们哦。”


   

       奇怪的是,看见灵幻先生,哥哥的脸上并没有多高兴,他只是深深凝视着我身后的人,什么话也没有说。


   

      “律,你先回房间吧。”灵幻打破了这诡异的僵局,“我和你哥哥有事情要商量。”


   

       这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墙壁,隔开了想要融进去的任何人,刚才看见的事我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我去把中午的咖喱热一下。”


   

       我像是逃跑般的下了楼。


   

 


   

      “叮——!”


   

       微波炉的提醒声让我浑身一震。


   

       我看着盘子里咕噜冒泡的咖喱,突然的愤怒席卷了我的心。


   

       难道他真的对哥哥有那样的心思?这个男人辜负了哥哥的信任。


   

       我毫不迟疑地转身上楼,我要去告诉哥哥。


   

       然而我又一次的在哥哥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什么意思?”我很少听到哥哥这样低沉的声音。


   

       仿佛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话语。


   

      “mob,是时候结束了。”


   

       我不动声色的贴近房门,想要听得再仔细点。


   

       结束?结束什么?


   

       隐秘的好奇心像蚂蚁一般折磨着我的心,里面的人却没有了声响。


   

      “她很好吧?”哥哥的声音莫名得有些嘶哑。


   

       房间里突然一阵连续的碰撞声,紧随着的是杂乱的脚步声,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闷哼。


   

      “会给你做饭,会帮你洗衣服,会照顾家庭和孩子,是个完美的贤妻良母,对吗?”


   

       哥哥到底在说什么?偷听的紧张感让我口干舌燥。


   

      “……mob,不是这些原因。我是个成年人了,哪怕……哪怕之前我们彼此产生了错误的感情,现在都应该结束了。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拿去享受青春,而不是浪费在我身上,你明白吗?”


   

       这个卑鄙的男人竟然对哥哥下手了吗?!这个疯子!


   

       我攥紧拳头,努力压住心中的暴怒。


   

     “……错误的感情?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哥哥语气里的悲伤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这个男人仗着那张好看的脸和能说会道的嘴诱骗了哥哥!


   

      我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正准备按下门把手。


   

     “我分明看见你在流泪,师父。”


   

      伸出的手顿在了空中。


   

     “为什么?”


   

      因为他在用鳄鱼的眼泪骗取你的同情,哥哥!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重重的敲了几下门。


   

     “哥哥,晚饭好了。”


   

      半晌,哥哥的房间门被打开了。


   

     “谢谢你,律。对了,今天灵幻师父会留宿在我们家。”


   

      哥哥微笑着回头看着灵幻,后者红着眼圈愣在原地。


   

      我咬着牙瞪了他一眼,转身下楼了。


   

      


   

      以前最喜欢的咖喱饭现在对我来说也味同嚼蜡,我抬眼望着对面的两个人。


   

      哥哥的眼睛就像是黏在了灵幻身上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灵幻似平常一样地吃饭,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哥哥,去给高岭学姐表白吧。”我看了看在旁边打瞌睡的小酒窝。


   

      灵幻停下了舀饭的手,而哥哥则皱着眉头看我。


   

     “你不是喜欢她很久了吗?高岭蕾。小酒窝告诉我你上周看到她被表白了。”我把眼神转移到他旁边的男人身上,“哥哥难过了很久呢,灵幻先生。”


   

     “……是吗。mob,你也真是的,喜欢就去追人家,你现在这么帅气,她会答应的。”灵幻只是小小的怔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灵幻先生都这么说呢,哥哥。”我回忆起花泽的建议,“先下手为强,只要比别人的追求方式跟热烈一点,她最终会属于你。”


   

      我急切的想要把哥哥拉出名为“灵幻新隆”的沼泽地。


   

      没关系,只要是那个女生的话,哥哥会回来的。


   

      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谢谢你的建议,律。”哥哥放下了勺子,“我会考虑的,这几天让你担心了。”


   

      他露出了一贯的温暖笑容,像以前那样。


   

      我欣喜的点点头,顺带看了一眼僵在座位上的灵幻。


   

      我承认他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只要他想,也许会有很多人甘愿被他左右。


   

      但那个人不能是我哥哥。


   

     “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吧。”我也朝哥哥一笑,“我会帮你的,哥哥。”


   

 


   

 


   

      我冷眼看着灵幻上了楼,转过身,哥哥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盘子上的油渍。


   

     “哥哥。”我握了握拳,还是决定把一切说出来,“……在你回来之前,我看到灵幻先生……把脸埋在你的外套里……他……”


   

      他猛地回头看我,黝黑的眼珠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我都听到了,你只是被他高超的骗术欺骗了!”


   

      哥哥依旧牢牢地盯着我看。


   

     “恋爱什么的……我也不懂,但是!”我努力的组织着语言,“他已经三十一岁了,社会地位,工作,房子……他什么都有,随时都可以在一段关系中全身而退,只要把‘爱’给下一个人,扑上来的人多的是!”


   

      我看着眼前有些恍惚的哥哥,心中一痛。


   

     “他或许爱你,但你可能只是把长久的依赖错当成了爱。”我轻声安慰他,“而且你才十七岁,连徒弟他也……他就是个疯子!”


   

      哥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次背过身去。


   

     “律,以后不准再这样说他。”


   

      我咬了咬牙,哥哥现在需要点时间去思考。


   

      在上楼之前我回头看了看那个愣在洗碗池前的背影,叹了口气。


   

      


   

 


   

     “小酒窝,这件事你一点都不知道?”我躺在浴缸里质问这团绿色恶灵。


   

     “啊?本大爷哪有那种了解别人私事的癖好。”它在旁边抠着鼻孔,“茂夫长大了,我也不好老是跟在他身边吧。”


   

      我烦闷地把半张脸埋在水里,要是能早点知道的话就好了,哥哥就不会陷得那么深了。


   

     “我说律啊,就不能不管他们两吗?”小酒窝飘到我面前。


   

     “你是恶灵,你不会懂的。”我无奈地解释,“两个男人……年龄还差的这么大,就像灵幻自己说的,这就是‘错误的感情’,而且他自己不也去相亲了吗?现在不让哥哥离开他,以后他要是结婚了,哥哥该有多难过啊。”


   

     “……也是。”小酒窝思考了一会,“有时候真难相信你是茂夫的弟弟,在感情上你总是那么冷静。”


   

     “哥哥的感情丰富细腻,所以他才那么强大。”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为了不让哥哥有感情崩溃的那一天,我不能让他去冒这种险。”


   

 


   

 


   

      我抿了一口已经完全凉掉的茶,这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不知道哥哥考虑的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跟灵幻先生讲清楚了呢?


   

      在座位上犹豫了一会之后,我还是选择打开门,蹑手蹑脚地靠近哥哥的房间。


   

     “小酒窝,出去。”


   

      哥哥的命令声模模糊糊地传来。


   

     “喂……茂夫……”


   

     “出去。”


   

      小酒窝从门缝里钻出来,看见了我,它显然被吓了一跳。


   

      我用眼神询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它一脸复杂地看着我,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


   

      算了,我屏住呼吸,用了十分的耐心缓缓转动门把手。


   

      把眼睛凑到了被我打开了缝隙前。


   

      我看见哥哥正在吻灵幻先生。


   

      那个男人被哥哥按在床上,手被哥哥的念动力牢牢地捆在头顶,他根本无法闪躲哥哥狂热的亲吻。来不及吞咽的口水就任其肆意流淌,哥哥一把扯开了灵幻先生的衬衫,手里把玩着那条粉色的领带。


   

     “……茂夫,你冷静点。”


   

     “你大概不知道我很早就想亲手把它取下来了吧。”


   

      我的眼睛被眼前的场景刺激得有些酸涩。


   

     “把你关起来的话……你就没办法去找别人了。”


   

      哥哥的嘴唇印在了灵幻先生的锁骨上。


   

     “刚才律告诉我,要先下手为强。”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的手颤抖着松开门把手。


   

      哥哥轻柔地把那条领带盖在灵幻先生那双漂亮的眼睛上面,并覆上一个吻。


   

     “你说的没错,律。”


   

      他慢慢回头看向缝隙里的我。


   

      我心中大骇,慌乱的后退了几步,呆呆地看着站起身朝着门口走来的哥哥。


   

      他的皮肤在昏暗的夜灯下显得有几分苍白,明明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这一刻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对吗?”


   

      哥哥的眼睛透过门缝盯着我,他没有笑,没有任何表情。


   

      我一时失语。


   

      万千思绪正被我整合为一,悬在我的头顶。


   

     “回自己的房间吧,律。”


   

      哥哥边说边缓缓合上房门。


   

      我在那道越来越小的缝隙里看见灵幻先生羞愤地别过脸去,脖子上赫然印着些暧昧的吻痕。


   

      门彻底关上了。


   

      那个高悬的想法如断头台上的铡刀轰然落下。


   

      原来哥哥才是那个疯子。


   

 


   

 


   

 


   

 


   

 


   

 


   

 


   

 


   

End.


H·

你干嘛——

我的师匠😭😭啊啊啊啊我的mob😭😭😭

你干嘛——

我的师匠😭😭啊啊啊啊我的mob😭😭😭

西瓜冰里

纯官图。末尾师父帅炸(灵幻温馨提醒蓝光套餐最好呦)

纯官图。末尾师父帅炸(灵幻温馨提醒蓝光套餐最好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