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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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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恋爱吗?山盟海誓,一逝一辈子那种

  

  (吴邪风评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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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风评被害)

我是iber山吃海喝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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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景设定是:少爷醒来看到快报消息,得知欧阳家失去最大收益合作方王老板。惊诧之余亦不得其解,居然有人能改变王老板的主意……脑子一点不转吗ber 让你们家少爷来和王老板说话,用真心就可以(x

  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唤他少爷,高挑笔挺的身影微倚在门框,语调间的胜券在握和眉眼里的轻描淡写,在ber看来却有点像控制不住喜形于色的邀功大狗狗(?

  少爷不知道管家怎么打服了欧阳,那双执扇挡枪的纤长玉手此时停在西装的侧缝口袋。无所不能的龙傲天可以解决一切,如果他也想......

跳过了一些情节 打算直接进入能开车的路线(?至于欧阳怎么被解决的 应该是唯手熟尔等后面俺想到再补上(

  背景设定是:少爷醒来看到快报消息,得知欧阳家失去最大收益合作方王老板。惊诧之余亦不得其解,居然有人能改变王老板的主意……脑子一点不转吗ber 让你们家少爷来和王老板说话,用真心就可以(x

  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唤他少爷,高挑笔挺的身影微倚在门框,语调间的胜券在握和眉眼里的轻描淡写,在ber看来却有点像控制不住喜形于色的邀功大狗狗(?

  少爷不知道管家怎么打服了欧阳,那双执扇挡枪的纤长玉手此时停在西装的侧缝口袋。无所不能的龙傲天可以解决一切,如果他也想摘下星星送给少爷的话。但他回头看他,星星早就在少爷的眼睛里了(dbq我先滑跪 单纯在是玩梗 我完全不磕前夫哥的哈哈哈哈

  因为觉得一页内容有点少了 所以在p2改了一下管管皮肤 是物理意义上的白切黑(?然后p3是管管迎娶少爷单人照(嗯嗯 

  总之希望大家食用开心耶虽然只有一点点

西府海棠来六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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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上全是我造谣的,如有雷同,请他俩来找我(bushi)

  

后面两张纯属我画了就放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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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落榜生

【少爷和我】再相逢

四世情缘|无差|双结局|HE

德古拉兄妹被两个凡人的爱困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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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完美人设 有七情六欲

李逗逗第一人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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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阅读愉快


我和张哲华单方面的斗了一辈子,但我有时候觉得,我和他本质上是一种人。

我们拥有永恒的寿命,不老的容颜,滔天的财富,也享有无边黑暗和无尽孤独。

所以我们会因为一点点爱而驻足,被爱困住。


2020年


这一世我抢先他一步,成了先见到刘波的那个人。


如今的我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喜剧演员,...

四世情缘|无差|双结局|HE

德古拉兄妹被两个凡人的爱困住的故事

含少小、德我、警我和现背

并非完美人设 有七情六欲

李逗逗第一人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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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阅读愉快

 

 

 

我和张哲华单方面的斗了一辈子,但我有时候觉得,我和他本质上是一种人。

我们拥有永恒的寿命,不老的容颜,滔天的财富,也享有无边黑暗和无尽孤独。

所以我们会因为一点点爱而驻足,被爱困住。

 

 

 

2020年

 

这一世我抢先他一步,成了先见到刘波的那个人。


如今的我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喜剧演员,隶属于全国首屈一指的单立人喜剧文化公司旗下的一个喜剧天团,经常全国各地的巡演。


至于撞见刘波纯属意外,我也没想到这一世的刘波能和我成为同行,甚至还很有天赋,像是前几辈子的技能点都攒起来加在这一世的幽默和创作上了。


但活动范围倒是没大变,还在东北这一片。


我看见他时,他坐在沈阳大风天的凳子上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听着身边人的交谈时不时憨笑两声,和前几世有点像,又微妙的有哪些地方不太一样。


也许是作为少爷的刘波总是皱着眉头,不会像现在这样没心没肺的傻笑;


也许是作为警察和卧底的刘波总是紧绷的,不会像现在这样放松的甚至晃着腿。


但已经太多年过去了,连我和我那同为德古拉家族的哥哥都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寻找和相遇中变化了太多,又怎么能要求他们不曾改变。


到底算是老熟人了,尽管他现在还不认识我。


“咱们加个好友吧。”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主动朝对方伸出手机二维码,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也许以后有机会一起演出。我是单立人的李逗逗。”


看,就连我也学会了人类那一套虚伪又客套的方式,不再是时时刻刻都阴阳怪气的刺猬模样。


刘波有些局促不安的放下饭盒,乖乖掏出手机加了好友,然后慢半拍地露出个有点傻气的笑。


我叫詹鑫,他说,叫我鑫仔就行。


鑫仔?我有点意外,轻声自言自语,原来你现在叫鑫仔。


詹鑫一脸认真地回答:“我一直都叫鑫仔。”


我噎了一下,然后被他的认真劲儿逗笑了,也没解释,或者说本来就没法解释,我们几个人的命运早就在一开始就纠缠在一起,成为彼此命运的一部分,从1912年开始。

 


 



 

1912年

 

1912年是我第一次见到刘波,那时候他确实不叫詹鑫,张哲华也有另一个名字,叫龙傲天。


说起来,龙傲天这个名字还是刘波取的。


那时候我们刚刚来到北平,恰巧遇上刘府招工,一群人排着队在刘府门口争先恐后的。


我看出来哲华也想去,但他从小就喜欢摆谱,站在人群之外,端着个少爷架子不知道在给谁看。


他应该庆幸他确实很能打,咒法和近身搏击都是我们同辈中最好的,不然凭着他这个傲娇劲早就被人打死了。


我第一次从罗马尼亚的古堡里来到东方,对哪都好奇的紧,又恰好我样样都比他更厉害一些,尤其是读心术。


于是我不顾他的挣扎,强行拉着他往队尾排,刚好听着前面的人感慨道,刘家少爷一向心善,前段日子还派人施粥给流民,听说少爷招工我就赶紧来了,当不上管家给主家卖把子力气也是好的。


旁边的人应和着说,谁说不是呢,听说这次招工也是为了给咱们这些从东北逃过来的有口饭吃,少爷当真是好人。


怎么样?我问。


他轻咳两声,不知从哪掏出个折扇,在这寒冬腊月的天里轻轻摇着,穿着从古堡里穿出来的修身西装马甲,端着一副公子哥的矜贵优雅气质。


文邹邹的,看得我面色凝固。


“看来那主家也是个心善的,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在他身边护他两分。”


我说:大哥,人还没决定录用你呢。


他说:想必主家定能慧眼识珠。


我真不想理他,但我当时还不认识王天放和藤根,不知道只需要两句话就能完美表达我的心情。


一句是“你都给我整难受了”,一句是“我真想骂你点啥哥们儿”。


队伍排的极快,坐在门口的小厮看了一眼面前人的周身气度,指了指面前桌子上的纸,问:“咱是应聘长工还是管家,瞧这模样应该是管家吧,叫什么,把名字和住址填在这张纸上。”


我低头一看,纸上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空处。


哲华显然也发觉了,显示下意识“奥”了一声,然后又慢吞吞的想问填哪儿。


可他刚开口一个“填”字,就见打从刘府里走出一个白色长衫配圆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带着一脸惊讶和莫名喜色看向哲华。


“你叫傲天?”


这都哪跟哪啊,我下意识想替他反驳。


我们德古拉家族一向以强者为尊,伯爵的子女们在继位之前是不允许被冠上德古拉姓氏的,而是冠母姓,由母亲取名。继位之后由老伯爵赐予他一个新名字,象征着受洗成功。


哲华的母亲是一个张姓的东方女人,会唱一种奇怪的歌谣,据说叫二人转。


——扯远了。


总之吸血鬼的名字有着很重大的意义。


但我的糊涂哥哥仅仅是愣了一下的功夫就被那个人类男子握住了双手,激动的看着他说,那你该不会姓龙吧,飞龙在天。


好了,这下连姓氏都被人改了,直接被迫踢出德古拉家族了。


张哲华似乎想辩解,说了句,我是来应聘管家的,我叫……


我叫刘波,人类男子说,恭喜你获得了这个岗位,我们包吃包住,随时可以上岗。


张哲华一脸震惊的问,这也太草率了吧!


刘波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自己过分的热情,有点不好意思的动了动圆润点嘴唇,慢吞吞的解释:“我爹以前给我算过一卦,说在我三十多岁这天会出现一个叫龙傲天的人,是我命里的贵人。”


“所以你就是龙傲天吧?”


我很能理解张哲华看着那样一双期盼又惊喜的眼睛说不出话,因为那双眼睛漂亮又干净,太像他曾经养的那只小狗,所以他最终只能端着他的贵族架子,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默认这个年轻男人赋予他的新身份。


“没错,在下龙傲天。”

 



 

在龙傲天成为管家之后,他曾问过我要不要和他一起留在刘府,刘波听说管家有个胞妹之后也好心的托龙傲天邀请我留下来,还说如果我不愿意留在刘府的话他可以帮我调剂到其他主家和善的人家去。


我严重怀疑最后一句话是他编的,因为他满脸写着“你别来你别来你别来”。


我想不通那个名叫刘波的人类青年有什么好的,以至于拥有了新名字“龙傲天”的这位著名傲娇吸血鬼在见到我的时候,像是中了蛊一样,和我滔滔不绝说着刘波的种种优点。


什么善良、温柔、细心、可爱,连头发不多所以掉的也少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也能被他拿着折扇仰着下巴一脸骄傲的说出来。


我觉得他是做管家把脑子做坏了。


“不劳费心了,”我坐在咖啡厅里端着咖啡,“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德古拉家族第二百七十一代中的佼佼者是不会做人类的奴仆的。”


就在这时,小姐拎着大包小裹进来了,隔老远就笑眯眯的喊我,全然没有那些所谓的大小姐架子。


“小霜!”


张哲华也跟着重复,小霜?


我一边和小姐招手示意,一边轻快地替他解惑:“受了你的启发,现在我的名字叫冷冰凝爱语梦翠霜。”


他说:“什么冷饮瓶一拎响叮当?”


我白他一眼没理他,反倒是笑着站起来想要去迎我的小姐。


小姐加快速度冲过来把我按在座位上,蝴蝶发簪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在日光照耀下流光溢彩,像活了一样。


“你身子不好就别老站起来了,东西一会我拎回去就行了,你看我还给你买了糖油饼,路上吃。”


我接过热乎乎的糖油饼给张哲华递了个挑衅的眼神,小姐说到一般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坐在我对面西装革履的张哲华。


她惊讶道:“这是……?”


我不想承认我有这样一个笨蛋哥哥,撇清了关系道:“这位是刘府的管家,叫张……龙傲天,碰巧遇上的。”


小姐愣了一下,笑道:“是刘波府上新来的管家吗?我叫赵娟,听你们少爷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材。”


我见到张哲华一点点弯起来像一只被顺毛的大狗狗的样子有些微妙的不爽,也许是因为我单纯讨厌他,也可能因为给他顺毛的那个人是我的小姐。


我想,人类果然是很危险的,三言两语就能动摇我的心智情绪,怪不得祖训告诉我们不要太靠近人类。


于是我为了不让龙傲天继续表情荡漾,捂着心口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来,但其实只不过是障眼法。


果然小姐马上把目光转回我身上,一脸紧张的喊着我的名字——尽管是假名字。


“霜儿,霜儿你没事吧!霜儿!”


我装作虚弱的摇摇头,“小姐,我没事,霜儿只是有点累了。”


小姐十分耿直的吐槽:哎呀妈呀,这东西都是我拿的,街也是我自己逛的,你就坐这喝喝咖啡咋还能累着呢。


但她还是紧张兮兮地一边拿着东西,一边搀着我往外走,“傲天,小霜不太舒服,那我俩就先走了,替我给你家少爷带个好。”


回到府里,小姐也没放下心来,说着要给我喊大夫,我没招只能给她编了个故事哄她,说我从小就身体虚弱,经常吐血,医生也查不出来,这血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


赵娟不知道信没信,留我一个人在屋里让我好好休息,一连给我了好几天假,还不准其他人来打扰我。


还没收了那个小姐特意给我带的糖油饼。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爱吃甜食。


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我趁机瞬移去了刘府,准备去找张哲华,叫他日后离我和小姐远一些,以防我哪一天心情不佳,忍不住动手杀了他。


诚然,尽管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但吸血鬼德古拉老伯爵在漫长的生命中拥有过无数年轻貌美的女人,我们也只不过是他众多子女中的其中之二。


对于我而言,张哲华是众多继承者里为数不多的强有力的竞争者,但我从未真正把他当成过对手,因为他太不像老伯爵了,或者说一个真正的伯爵是不会像他一样。


吸血鬼老伯爵多情又薄情,每一任妻子都会在诞下孩子后将她们扔到后院,任凭她们像斗兽场里的野兽一样,互相厮杀。


但张哲华偶尔天真纯情的令我发笑,譬如他不知道从哪带回来一只白色的小狗,然后居然对一只宠物产生了感情。


感情会让人懦弱,我一直是这样想的,我不需要感情,小情小爱什么的没劲儿,我要的只有权利,至高无上的权利。


我坚信我会成为唯一的继承者,成为女伯爵。


而老伯爵给继承者们的最后一项考验是去人间,去人类的世界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一百年,这期间我们被准许互相厮杀,以各种方法,百年之后还能活着回到古堡的那个孩子就可以成为新的伯爵。


在离开古堡前,每个人可以选择一样东西带走,我什么也没拿,因为我不需要。


我又看向哲华,我以为他会带着那只小狗,但他和我一样两手空空。


小狗呢?我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眼睛变成血红色,然后又满满恢复成黑色。


死了,他说,玛丽把它摔死了。


玛丽是我们的姐姐,她总是喜欢抢夺别人的物品然后毁掉,再看别人痛苦的样子笑的开怀。


哲华说她变态,我说她才是遗传到了老伯爵性格里的显著特点。


我问他准备去哪里。


东方,我很喜欢他们的瓷器。白色和蓝色,很美。他说。


我撒了个谎说,我也是,我喜欢东方的铁瓷,刚好我们可以结伴,哥哥。


他脸色有些古怪,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其实我根本没想好去哪儿,也不懂什么瓷器,尽管我的母亲也是东方女人,但她没有张哲华的母亲幸运,没能活到我长大,我也对她没什么印象,我只是觉得跟着张哲华也许会有些乐子。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我去到刘府的时候刘波正欣喜万分的抓着龙傲天的手,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


“赵小姐真让你跟我问好了?”

“你真听见赵小姐提起我了?”

“我被赵小姐记挂了是吧天?”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就叫嘴碎,直到后来我听见有人说嘴碎就是一句话来回念叨,一句话来回念叨就是嘴碎,来回念叨一句话就是嘴碎,我才知道刘波在面对龙傲天的时候就是嘴碎吐槽直人。


诚然,那个年代还没有sketch,也没有直人这个词,我也不知道这就是嘴碎。


我只是单纯觉得有点烦躁,有点想杀人。


觉得刘波和龙傲天一样该死。


我隐身站在角落里,正好能看见我那西装革履比刘波还像少爷的哥哥面色和我一样不虞,仿佛照镜子。


而后下一秒,他看见我,然后愣了一下,捂住嘴弓起身子咳嗽起来。


我严重怀疑他是在模仿下午的我。


可见这招果真很好用,只见他那好脾气的少爷果然不再念叨,而是慌忙站起身来拍着他的背,“哎呀呀,这怎么还咳上了,喝点水不。”


龙傲天面色苍白的摇摇头,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般,装模作样的晃了几下。


“是熊猫血。”


——他还在我的基础上升华了。


刘波神情惊慌但也停不下那张吐槽的嘴。


“那不也是血吗?”


“不要紧的少爷,我只是对女人有些过敏而已,听见女人的名字便会如此。”


刘波皱着眉头,一张干净白嫩的小圆脸让他平白显得年轻几分,一边扶着管家坐下,一边嘴里嘀咕着。


“那昨天听你提起你妹妹也过敏啊,怎么还有指向性过敏的。”


我看着龙傲天端着沉稳优雅的气质,语气低沉磁性字正腔圆,耳尖却悄然红了。


“少爷,其实我的妹妹是我的胞弟。”


刘波这回终于没吐槽,因为龙傲天或者说张哲华催眠了一个普通人类,让我一夜之间成了他的胞弟。


他真该死,真的。


还说要刘波以后见到我也千万不要管我。


呵,谁稀罕他管?要管也是小姐管我。


气得我瞬移回小姐房里,准备隐身偷走那张糖油饼。


但小姐不在房里,糖油饼摆在桌上已经凉透了,我拿起来,目光却忍不住扫向一旁墨渍未干透的写了一半的日记。


【今日见到了刘波的管家,又想起刘波】


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仿佛临时有事离开,才没写完。


刘波,又是刘波。


仿佛天下再没有其他人,一个两个的都围着一个刘波打转,况且我横看竖看也瞧不出他有哪处好。


我莫名其妙生出些微妙的不爽,恨恨的咬了一口凉透了变得更加甜腻的糖油饼,憋着气全都吃完了。


绝对不是因为我爱吃甜食,也不是因为我在乎。


姐们儿我倍儿不在乎!


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吃饭,所以我不仅要吃糖油饼,还要把晚饭也吃的干干净净,我是不会为了一个人类而扰乱我自己的情绪的。


但我没想到吸血鬼原来也会胃痛。


这回我没骗人,倒是真的痛的翻来覆去、面色惨白。


小姐坐在我床头一脸担忧的握着我的手,看向大夫问我到底是怎么了?


大夫是个拎着医箱的老头,很坦诚的说:“这位小姑娘应该是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怎么进食过,这段时间吃饭最好节制一些,七分饱即可,还要忌辣忌生冷。”


老大夫说的没错,从前我在古堡都有仆人每日送来新鲜的血,几乎从未吃过人类的食物。


小姐却好像误会了,眼含热泪的看着我,心疼我以前过的苦日子,又问我还有没有在世的亲人。


我倒是还有很多兄弟姐妹活着,可他们早晚会死,要么死在互相残杀,要么死在我手上,而那个老伯爵也会在我即位后被我杀掉。


我觉得这些还是不要告诉小姐比较好,她那双眼睛漂亮,面上又总是喜庆的笑着,不该听这些污言秽语的。


我正想着要不要编一个哥哥出来,却又想起龙傲天把我编造成胞弟的事,于是表情悲痛的摇摇头,说:“小姐,你不知道,我家里发生了变故,先是……再是……最终……我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


小姐面色复杂的把我抱在怀里,说:“是啊,我是不知道,你这啥也没说我咋知道啊。”


但我假哭两声小姐就忘了这事,连声哄着我说,“没事没事,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你不是还有我吗?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我把你家人的爱补给你,小霜。”


爱这个字对于一只孤独的吸血鬼来说太有诱惑力了,我甚至久违的感觉到饥饿,但不是胃,是胀痛着的胃上面三指的位置有一种酸痛又空虚的感觉,像饥饿。


我不懂,心脏也会觉得饿吗?


于是我说我好像有点饿了小姐。


她轻轻揉着我的肚子说,不,你不饿。


我又问她,你会爱我吗小姐。


她愣了愣,然后笃定的拍了拍我的头说,傻丫头,小姐不爱小霜爱谁,难不成爱阿猫阿狗吗?你见我给阿猫阿狗揉肚子了吗?小没良心的。


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爱,原来是暖的,从胃到心脏都是暖的。


可我偏偏不合时宜的想起那篇未完的日记,想起那个名字,刘波。


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该说出来,我应该珍惜这一刻不再饥饿的感觉,珍惜这仅能维持一刻的爱。


我闭紧了眼睛和嘴巴没有说。


我怕我说出来就连这一点点的爱都没有了。


我想我被爱困住了。


但小姐却先我一步说出了那个名字,她说,刘波约我下个月去胶州玩,刚好过了年出去散散心,到时候怕是更冷了,小霜你就在家里歇着不用和我一起去了。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把加速咒用在健胃消食而不是移动上。


于是下一秒,我直视着小姐的眼睛,动用了吸血鬼蛊惑人心的力量,为了让她相信我的话。


“我康复了,小姐。”


现在想来真傻,真的。

 

 

 




1913年

 

最终,胶州之旅的两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我那傲娇的傻哥哥也跟来了。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的是他家少爷非要带着他一同出行,甚至还一脸骄傲的仰着头和我说“没办法,少爷离不开我”诸如此类的话。


但是他忘了,我从小学的最好的不是打架,却也能稳压同辈人一头的原因是我读心术练的极好,所以我能在每一招一式出手前就预料到他们的方向。


打架打到最后玩的都是脑子,我又不是我的莽夫哥哥。


于是我只是稍稍动用法力,就能窥见他的内心。


【少爷竟然要抛下我独自和赵小姐去胶州,一路凶险再加上孤男寡女,我怎能放心。幸好我在少爷房内的灯烛做了些手脚,少爷这几日才终于同意我和他一同出行。】


我说今日刘波怎么瞧见黑处就下意识喊傲天,原来是被某些心脏的人吓了好几天,只为得到一个跟在身侧侍候的机会。


脏,太脏了。


不愧是我们德古拉家族的人,甚至还消除了刘波对我的记忆,以此来圆他“胞弟”的那个谎言。


但尽管我们装着第一次见面但骨子里对彼此的嫌弃仍然装不出来,就连沏茶时他都要声音含笑语气低沉的孔雀开屏。


“我家少爷一向由我照顾生活起居,半点不肯假手于人。”


我不甘示弱:我家小姐也只喝我煮的茶,主要是做其他的,小姐怕累着我。怎么?你都咳血了,你家少爷也没给你放假?


他噎住了,金丝框眼镜后的眼睛瞪圆了看我,将将发出个“你”字,却说不出话来,像只呲牙咧嘴在装凶的萨摩耶。


我懒得理他,手上工作不停,却隐约听见刘波那个讨厌的小人对小姐吞吞吐吐的想要说些什么,那种烦躁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我气的摔了碗,反倒是吸引了这几个人的目光。


张哲华的目光里写满了“你要陷害我?我可没碰你”的警惕感,刘波反倒是和小姐一样满脸关心。


小姐问我,怎么了小霜?


我假模假样的道歉,说自己笨手笨脚打湿了衣服,准备看小姐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拉到她身边坐着,然后彻底打断刘波和小姐的交谈。


张哲华在背后吐槽我说,真是个笨丫头。


我没理她,只是看着小姐,但小姐这回只是说,有其他衣服,叫我去换。


啊,我愣了一下说,还可以这样。


我这句话不知道触碰到了我那个傻哥哥的哪根弦,以至于我换完衣服他就开始发疯一样。


一会是用全车厢都能听见的音量说“这还是那丫头吗?”,一会是站在他少爷身边低笑着道“我明明对女人过敏的,可是对这丫头怎么却……”


我们毕竟在古堡里斗了几百年,也并肩作战了几百年,我们是心怀鬼胎的兄妹,也是最了解彼此的敌人,更是特殊时刻一致对外的战友。


于是我们心照不宣的演起了这场戏,打断他们每一次交谈,夺取她们的目光。


我用了读心术知道他是为了刘波,他自然也知道我是为了谁,因为那本日记里的内容是他编造的。真实的内容是和他说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交换了秘密保管。


他的秘密是他爱上了他的少爷,而我的秘密是我心悦我的小姐。


我们这出戏从北平演到胶州,光是演吐血都要耗尽我的法力,更何况自从离开古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进食过血液。


我只好在某个月夜偷了一只野鸡放了血在后院偷喝,感受法力一点一点重新凝聚在体内的感觉,但我没想到会被小姐撞见。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背后,像是睡到一半才醒不久,迷迷糊糊的问我,小霜,我都找你半天了,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何况刚刚进食完,我的尖牙仍旧明晃晃的露在外面收不回去,所以我只能沉默。


小姐仍然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带着诱人的桂花香,我端着碗想要落荒而逃,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也许是被绑起来烧,也许是用银子弹贯穿我的心脏,还有更严重的,被小姐厌恶。


可我刚刚起身就被小姐喝住,她说,小霜,不许跑,转过来。


我压低了嗓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小姐,您不要看。


可她嗓音焦急,小霜,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哎呦!我的脚!


我吓了一跳转过来看小姐,却看她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笑盈盈的说,小霜,你以为只有你会苦肉计这招呀。


那一刻我突然诡异的冷静下来,上前一步,任凭月色照亮我带着血迹的唇角和手里的血碗。


她愣住,然后看着我的尖牙和地上惨死的野鸡,最后把目光落在我手里新鲜的血液上。


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径直晕了过去。


我接住小姐,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尽管喝完了捺碗鸡血可那种饥饿的感觉几乎吞噬我,只是这一次我分不清是胃还是心。


我又想起小姐惊恐的眼神,促使着我把尖牙一点点靠近小姐的脖颈处,我几乎能听见鲜血流淌的声音,在召唤我,引诱我,仿佛我喝下去就能和小姐永远在一起。


我好饿,小姐,我说。


但我最终只是把她放回屋里的床上,然后用清洁咒把自己处理干净,脱了鞋袜上床小心翼翼的抱着小姐。


我没有清理她的记忆,也不打算杀她了,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第二天小姐醒来的时候看见我吓了一跳,我很平静的对她说,她做了个噩梦,半夜一直在喊我的名字,所以我上来陪她一起睡了。


小姐将信将疑,但看我的目光里有恐惧。


我从前很享受别人恐惧的目光,会让我有一种满足感,可如今别人变成小姐,却让我感觉难受的发狂,我想杀人。


这种状态随着我们胶州之旅结束而愈演愈烈。


小姐甚至不再敢让我近身伺候,每日和刘波待在一处,几次见我都欲言又止,最后只挥挥手叫我退下休息。


她太吝啬,连那一点点的爱都收了回去。


龙傲天没比我好多少,刘波那样温吞善良的老好人竟然也不止一次的看着他,皱着眉头,叫他傲天,说着你先去忙不用跟着,我想和赵小姐独处的话。


于是他只能沉默的守在外面,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眼皮低垂着。


我提议说,我们杀了他们吧,哥哥。效仿德古拉第一百三十二代的莱昂公爵那样,将心爱的人做成标本珍藏。


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我问。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又垂下眼皮扮演他的神像。


我知道他在心里骂我疯子,从前古堡里的那些人也是如此赞扬我的,他们称赞我是最像老伯爵的没有感情的疯子。


但我后来知道人有了感情才会变成疯子。


回去的车厢里刘波和小姐几乎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我衷心感谢东方人的含蓄内敛和刘波的温吞磕巴。


让我和我的蠢货哥哥又来来回回的演了许多戏码来打断他们的独处,甚至我还演了一次失忆,虽然我觉得失忆的是龙傲天,因为小半年过去,他不仅到现在都没记住我的假名字,还总管我叫什么昌儿。


但就算是泥人也有脾气,刘波到底还是被我俩拙劣的演技触怒,带着他频繁被打断的不爽。


他不信脑袋磕桌子就能失忆,所以我抬抬手指让他真的失忆了,顺便抹去了去扶刘波的小姐一些记忆——关于我的,关于刘波的。


我是个疯子,一个见不到别人幸福的疯子。


我受够了感受爱意一点点抽离的细密痛感,所以我决定及时抽离,起码我能留下最后一点点微弱爱意。


我贪婪,但同时又很容易满足。


如果不能拥有全部,那靠着这一点点微弱爱意我也能过活很久了。


我静止了时间,转过头对我的好哥哥说,看着我们都流淌着德古拉家族血脉的份上,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我送他们一份重新开始,这一次无论是赵娟和刘波还是龙傲天和刘波都是他们自己的故事了。


他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做,在第一时间下意识的冲过去扶住刘波之后又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我说:我不会祝福你的,别这样看着我。


他愣了下问我:那你家小姐呢?


我说:你知道吗哥哥,我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我居然相信人类。不过以后我不会了。


他说:你准备离开了吗?


我笑了,从背后看着那支流光溢彩的蝴蝶簪子插在小姐的发髻上,那么漂亮,像我终其一生也不配拥有的光明。


我说,只有弱者才会灰溜溜的离开。其实我觉得你和你家少爷一样,都很有取名天赋,王世昌这个名字也不错。


他说:那当然,不愧是少爷。


我真觉得他挺烦的,想杀人,真的。

 

 


 

1915年


在回到北平之后我换了个新的名字,以吸血鬼蛊惑人心的天赋做起了生意,生意越做越大,到了这一年的时候,北平城里无人不知我王世昌王老板的名号。


但由于我鲜少出现在人前,几乎也无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王老板居然是女人,也没人能把我和从前在赵府小姐身边伺候的那个丫鬟联系起来。


我也刻意不去想从前的事。


于是乎北平城里做生意的人拢共就这么一波人,我却再也没见到过小姐,直到刘波找到我的手下想要和我合作。


我不知道他和小姐还有没有联系,但我想起他就会想起小姐,继而感觉到久违的饥饿,所以我压了他的价不说,甚至约好的见面也故意晾了他一会才慢吞吞的告诉他我不去了。


刘波不记得我了,但不代表龙傲天也忘了。


龙傲天一向护着他的少爷,我几乎能想到他是以什么样的姿势端着他的贵族少爷架子抢过电话,然后几乎是威胁的告诉我要四成利。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我答应了,然后又放出消息给欧阳,告诉他刘家截胡了他本该得到的合作,又找了一部分我的人混在欧阳的人当中去杀我的好哥哥。


我讨厌被威胁。


但看着我们同样都是德古拉血脉的份上,他很荣幸能在死之前为我找点乐子。


我化作仆人的样子混进刘府,看着他的少爷依赖他,纵容他,关心他,回护他,一如小姐曾经对我。


直到龙傲天为了刘波冲出去和那些前来寻仇的人决斗,我站在屋内看见一向爱钱如命的刘波用尽全力的把他藏起来的钱朝门外扔去,喊着他什么都不要了,求他们别伤害傲天,他什么都可以给他们。


银票飘洒下来,像一场暖融融的大雪,却冻的我通体生寒。


我想我是嫉妒,嫉妒张哲华得到了刘波起的名字,还得到了他的爱。


很多很多的爱。


连我这种旁观的人都觉得温暖,温暖到我的面上湿漉漉的。


原来爱是这样温暖的,仅仅是看着旁人被爱都会感动到想要流泪。


门外那几百人对于张哲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普通人类是伤不到吸血鬼的,这世上能伤到吸血鬼的只有同类和吸血鬼猎人。


所以他的伤是我打的,算是我亲自拿走的一点回礼,也是送他的大礼。


我一如那时在车上,笑着流泪,对他说,看在我们都流淌着德古拉血脉的份上,我再送你一份礼物。


然后果不其然,刘波紧张的把他抱在怀里,说着什么,他眼里是明晃晃不加掩饰的担心和也许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爱意。


龙傲天强撑着治愈了伤口,只为了不让刘波担心。


刘波愣了一下,竟然也没质疑这与常人不符的生理构造,只是还有点担心的问这伤口真没事了吧?


“少爷放心,我已经痊愈了。”


“那外面的人你也都解决了?怎么解决的?你又没有枪。”


“无他,唯手熟尔。”


“那刚才和王老板讲价也是手熟?”


“……用真心。”


刘波面色古怪的重复,“用真心就可以吗?”


过了一会儿刘波还是不放心似的非要亲自看看伤口,龙傲天则红着耳朵躲开了,一本正经地说着他还有其他事要打理,刘波追在后面说他不放心,还是要看一眼才行。


明明当初没病装病也要博得同情和目光,如今真真受伤了哪怕强撑着法力透支也要装作痊愈不让那人担心。


他越来越像人了,像人一样别扭又拧巴着。


我远远的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往外走,却撞上一个簪着蝴蝶发簪的漂亮小姐,她连声道歉问我有没有哪里撞到了。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这一刻我才知道我从来不曾忘记。


我说不出话,眼泪却流了下来,我想我应该是痛的,太痛太痛了,不然我身为吸血鬼第二百七十一代的佼佼者是不会哭的。


她以为把我撞疼了,连忙指着隔壁的赵府说,你没事吧姑娘,这就是我家,你要不到我家歇一歇叫个大夫来看看吧?


我摇摇头,轻声说不用了。


我不会再相信人类了,那种疼痛和饥饿的感觉我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我和张哲华最大的不同是我总是对自己够狠,所以能及时止痛,而他重来千次也冥顽不灵,偏要重蹈覆辙。


于是这一次终于不再是我注视着她背影离开,而是我先行一步。


我在心里说,小姐,再见。


但我没想过那竟然就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1931年

 

仗打起来了,生意越来越难做,这一年开始我就自北平带着商队一路向南,中途和刘波傲天失去联系几回,但最后却兜兜转转能再次遇见。


只有小姐的消息从此我不得而知,最后一次听到小姐的消息是龙傲天告诉我的。


他说,赵小姐原本和一户盐商订了婚,但仗打过来,也只顾得上逃命。


他最后一次见到赵小姐是前些日子在火车上,身子早就在奔波中不大好了,刘波后来因为生意也和赵府有些往来,但和赵小姐仅仅是几面之交,但如今遇到了也是缘分,所以平时对她也多有照顾。


火车开到胶州的时候,赵小姐已经不大能起得来床了,弥留之际她说,我总感觉我来过这里的。

刘波瞧着窗外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她又问刘波,我快死了,死前能不能把你家傲天借我一小会,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刘波眼圈发红,偷偷背过身去取下眼镜蹭了蹭眼尾,声音闷闷的。


他说,娟儿,你好着呢,别说这种话。


赵娟说,少哄我了。


刘波一向是感情充沛的人,当初龙傲天受重伤他都忍不住哭的难看,如今亲眼见证生离死别心里更难受,几乎是把傲天叫来就逃似的离开了车厢。


赵娟面色苍白却笑的温柔,将一条手帕递给傲天。


“我这些天总是朦朦胧胧想起一个小姑娘,叫我小姐,身体不太好,动不动就晕倒咳血,跟你倒有点像。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的,哪有人十年都没什么变化,所以你一定认识她对吧,我想不起来她叫什么,长什么模样,但我找了她好久,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我当初的咒法早就因为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逐渐消失,龙傲天只是加速了咒法的消失。


他说,小霜。她叫小霜。


小姐点点头,很虚弱的笑了,像一只摇摇欲坠的桂花。


小霜,对,她叫小霜,我怎么给忘了。


她以为你怕她,所以她走了。龙傲天解释说。


她说,原本是有点怕的,而且我晕血,可后来看见她那大眼睛又不怎么怕了,我本来想告诉她以后不用避着我,自己跑到外面去,那么黑万一磕着碰着的,我闭上眼睛就好了,可惜她跑了。


她托龙傲天的最后一件事是把那支蝴蝶簪子转交给我,可到最后她又反悔,说小霜说过她戴这簪子好看,所以还是她戴在头上一起带走吧,这样百年后她们再见,她家小姐也是漂亮的。


她最后什么也没留给我。


我仰着脖子说谁稀罕,又咬着牙补了一句,我随口说的而已,早都忘了。


他递给我一条手帕,我没接,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位漂亮小姐用手帕擦掉我唇边油渍,笑着说,小姐当然爱我们小霜了。


龙傲天见我愣着,再次强硬的把手帕塞到我手里,我顶着一张泪流满面的脸问他,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知道吗?


他的回答很龙傲天。


他说,我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我把那些产业都送给了龙傲天,这是我第三次送他礼物了,并且讨要了我第三次礼物的回礼,他说有机会的,下次吧,下次一定。


——结果回礼还没有等到,兜兜转转,我最终还是进了刘府,成了刘府的婢女。


十年过去,对于吸血鬼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我和哲华甚至依然维持着原本的样子,连皱纹都不曾有过一根。


但见到刘波的时候却看见他原本就不茂密的头发的愈加稀少,再随着日子流逝一点点变白。


他终生未娶,说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再加上他终日忙于打理生意,怕耽误了姑娘家。


但他早些年便把生意做的很大了,再加上有龙傲天替他打理和慢慢吞并我送给他的那些财产,说是整个上海独一份的富商也不为过。


他只是心里有人罢了。


就连我都看得出来,遑论日日夜夜相伴在他左右的龙傲天。


其实后来在刘府的那二十年里,看起来少爷说年长者,但其实龙傲天才是纵容着包容着一切的那个人。


刘波不肯说出口,龙傲天也不追问。


他就那样默默陪着他的少爷,一如既往。

 

 

 





1932年

 

刘波是五十五岁那年离世的,恰好离我们初初认识他那一年过去了二十年。


他其实已经有好几年记不清事情了,总是记不住我是谁,偶尔也记不住自己是谁,时而胡涂时而清醒,但不管是糊涂的时候还是清醒的时候,他永远能清晰地记住一个人的名字——龙傲天。


我其实觉得这样挺好的,像个小孩似的,每天什么也不用想。


刘波的大半辈子先是从东北一路颠沛流离的北平,后来仗打起来之后,又一路南下,几乎没过过几天正经的安生日子。


更别提,他原本命定的媳妇儿还被我给拆散了,虽然我变相的赔给了他一个龙傲天。


但我总觉得我是命里欠他的,所以上天罚我我和龙傲天堂堂德古拉后代在这给他当仆人。


我在进了刘府之后就不再用王世昌这个名字了,怕被旁人认出来,而是又用回了冷冰凝爱语梦翠霜那个名字。


时至今日我也觉得这个名字太好了,别人连叫都叫不出来,更别提记住再认出我来了。


但后来刘波总是指着我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我懒得和他一个痴呆记不住事的老头儿计较,所幸悄悄告诉了他我的真名。


我叫李逗逗,逗逗,记住了吗?我说。


他之后再见到我无论清醒还是糊涂都嘀咕着逗逗逗逗,这个时候龙傲天就会扶着他的少爷进里屋去,嘴上说着什么,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名字罢了,怎能让少爷这般记挂。


我觉得龙傲天幼稚,幼稚至极。


于是我变本加厉的逗着少爷喊逗逗,龙傲天嘴上傲娇着,但眼底是笑着的。


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自从少爷记不清事情之后,他再没怎么笑过了。


虽然他总是面上带笑的哄着像个小孩似的少爷说,还记得咱们刚才说要干什么吗?吃饭,对,吃饭吃饭才能长个。


但他不开心。


我几次夜里出来,都能看见他笔直的站在刘波的房门口,双眼低垂着,比我几十年前见他时更像石像了,悲悯的,有人味的石像。


里面有风吹草动他都会大惊失色的冲进去低声说着,少爷,我在,少爷,我在这呢,别怕。


怕的那个人应该是他,我想。


我和张哲华从前在古堡里斗,后来来到这里依然在斗,几乎斗了一辈子,但我有时候觉得,我和他本质上是一种人。


我们拥有永恒的寿命,不老的容颜,滔天的财富,也享有无边黑暗和无尽孤独。


所以我们会因为一点点爱而驻足,被爱困住。


他被爱困住了,所以他没办法像我一样抽身而退,他只能清醒的沉溺其中,再眼睁睁看着那些爱如潮水般一点点褪去。


对于吸血鬼来说,和人类相爱是一种惩罚。

 

 



刘波走的那天是一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他坐在摇椅上穿着那身我初初见他时穿的白色长衫,套在身上空荡荡的。他本来就瘦,如今更是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风一吹都会吹倒似的。


龙傲天站在他的身侧,轻声说少爷,我们进屋里去吧,一会儿该起风了。


刘波难得清醒,他摇了摇头,说,我快走了,最后再让我坐在这和你说说话吧。


“少爷。”龙傲天似乎想要反驳,却突然茫然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又只是沉默。


院里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圈落进刘波怀里,他想伸手去抓,却被风吹落了,他晚了一步。


他愣了愣,然后露出个温和敦厚的笑。


“傲天,你看,我老了。”


依旧年轻的管家固执而认真的看着已经年迈苍老的少爷,“少爷,您不老。”


“不老的是你,”他摘下眼镜抬头看下天空,“这么些年你从来没变过,还有逗逗。”


“这些年我总觉得断断续续的,有时候会觉得仿佛有人替我活着,而我只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可临了也糊涂起来。”


“娟儿那时候和我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最开始以为她说的是我和她,后来才知道她说的是我和你。”


“也对,哪有人能一个人在枪林弹雨里毫发无伤,还凭一己之力打倒两百多个人。还有小霜,或者说世昌,就是你那个胞弟吧。我可聪明着呢。”


刘波语气骄傲,依稀窥见当年年轻时的得意模样。


傲天站在一旁沉默着,可我分明看见他眼皮泛红,却死咬着牙不肯示弱。


直到刘波说,傲天,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几乎是哑了声说,不辛苦的少爷,我心甘情愿的。


刘波说,我这些年无儿无女,只有你一直在我身边,我走之后这些东西就都留给你了,就当是临别礼物吧。


龙傲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刘波叹了口气,抬眼问他,傲天,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究竟是谁啊?


那双眼睛年轻时又大又圆,带着股懵懂的灵气,像极了哲华曾经养的那只小狗,最会扮无辜的瞧着人讨零食。


可如今他老了,眼尾垂下来,面上写满风霜,只有眼底一如既往的清澈明朗。


龙傲天沉默着,刘波也一贯好脾气的没追问,直到最后他也纵容着他年轻的管家。


“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只靠在摇椅上缓缓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


“傲天,往后好好的,别把自己困在这。”


“好好活着,继续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听话。”


静默良久,少爷的声音和风混在一起,轻到像一阵幻觉。


他说,我想家了,傲天,我该回家了。


静默良久,年迈的少爷睁开浑浊的眼睛,又成了那副痴傻的模样,他看见我突然眼睛亮了,说着逗逗逗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包。


他说,逗逗,逗逗在这,逗逗爱吃糖油饼。


我僵硬的伸出手接过那个油纸包,眼前突然模糊一片。


我不知道是刘波什么时候买的,饼已经干的发硬,却还带着他心口的体温。


他看着我笨拙的说,逗逗不哭,逗逗不哭。


他又用讲悄悄话的音量和我说,逗逗,我给傲天也带了礼物,你不要告诉他。


我看向站在少爷身后的傲天,然后缓慢的点了点头。


他说,我给他准备了一张……一张……


他像是忘记了。


他说,一张什么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老人就那样靠在摇椅上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很久,年轻的管家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眼底有晶莹泪意,用颤抖的双手包住少爷的微微泛凉的手,将额头虔诚的贴上去,声音抖着且带着鼻音,迟来的回答了那个问题。


他说,我叫张哲华,少爷。


可摇椅上那人再听不到了。

 

 

 





1956年

 

那之后我和龙傲天有二十四年没有再见过面,离别时我和他说最好不要再见了,这些年因为刘波而留了他一命,下次再见也许我会杀了他。


作为王世昌的时候我攒下了太多的钱,我兑成了欧元又回到了欧洲生活了十几年,期间遇到了很多兄弟姐妹,都一一死在我的手下。


距离百年之约还剩如今还活着的应该不过那几位老熟人。


我忍不住想,如果是龙傲天,不,是张哲华遇到他们会怎么样。这些年来他跟着刘波那个温吞性子的老好人该不会脾性都柔软了下来吧。


我发誓我不是担心他,只是看看有没有机会杀掉他而已。


于是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中国,改头换面成了电影明星,艺名叫庄舟儿。


这是个好职业。现在有很多很多的人爱我,我也很少再感到空虚,甚至很少会想起从前的事情,不会想起桂花,也不会想起蝴蝶,甚至不会做梦。


所以我起了这个艺名,试图能够和庄周一样,在梦里再见一面我的小姐,可是我忘了吸血鬼是不会做梦的。


我有时觉得我几乎快把从前那些事情忘记,直到他寄了一封信给我。


信里说他在战乱之后又回到了北平的老宅继续守着,这一守又是十几年。


他在信里近乎自嘲的写道:他顺从了少爷一辈子,最终也只在这一件事上忤逆了他。


我觉得他是魔怔了,但我偏偏又能理解他的心境。


他应当是疯了,可偏偏又清醒着,是还活在人世的尸体,日复一日的靠着回忆勉强苟活。


我偶尔在想,甚至不用我出手,等到回忆消磨殆尽,他会亲手了结自己去见少爷。


刘波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他的牢笼,而他心甘情愿的被套住,被困住。


但他信里末尾终于带着一丝难得的活气告诉我,他前些日子去给少爷扫墓的时候,又见到少爷了。


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拿刘波和我开玩笑,玩这种文字游戏。


我们活了上百年比任何人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我没信,亲自去了趟东北。


刘波当年是从东北来到北平的,后来他走的时候说他想回家,我和哲华就将他埋在了老家鞍山。


我到的时候,张哲华依旧和当年一样穿着西装马甲,只不过已经不再是从古堡里带出来的那一套,而是刘波从前替他定制的,他最喜欢蓝色这套,常常穿着。


我扔了个油纸包到他的怀里,在他下意识用扇子打掉之前开口。


“给少爷带的糖油饼,你要是动了少爷的吃的,他怕是真的要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打你。”


他笑了一下,拆开油纸包分了一张给我,说,我真的看见少爷了,逗逗。


他说他碰到了吸血鬼猎人范海辛,在被追杀的过程中他体力不支晕倒在一户人家的菜地里,醒来时就看见了少爷。


我说他是出现幻觉了,但下一秒我也生出幻觉,我久违的听见了刘波的声音,还是带着浓重鞍山口音的那种。


“傲天儿!搁哪儿呢!憋玩了!回家次饭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远处穿着军大衣配红毛衣绿棉裤的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又转过头来看张哲华。

“所以这一世你俩谁是少爷?”


张哲华只是笑着看我,“这回要留下来吗,逗逗。”

 




我还是留了下来,像几十年前在刘府时一样,不过现在我们都有了新的身份。


这一世的刘波是刘家屯二十四岁至今未婚的老光棍,张哲华是下乡来的青年,我是刘波的外甥女。


——这个差辈的该死身份是刘波给我的。


我本来想端着我的影星架子,做出一副女王巡视的态度,但刘波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惊喜地看着我,笑的一脸憨厚,仿佛和我熟识多年一样。


“逗逗,你咋在这捏。”


我比他更惊讶,“你认识我?”


他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又抬起头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


“这咋上城里读书还读的连舅舅都不认识了。快点,叫二舅。”


我面色复杂,却被龙傲天在后面怼了一下。


我:“二舅……?”


刘波笑的傻呼呼的,络腮胡子反而让他整个人有种别样的可爱。


他又看向龙傲天,指了指我,“快,叫小姐儿。”


我在心里由衷佩服刘波,他确实是个人才,以一己之力就能把德古拉家族的辈份搞的一塌糊涂。

我转过头去,却看见我的好哥哥从善如流的叫我小姐儿,甚至还有点乖巧。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住了下来,每天看着从前高傲不可一世的龙傲天顶着少爷刘波从前给他取的这个狂拽酷炫的名字在东北单身汉刘波面前装傻卖乖。


偶尔我甚至觉得龙傲天被夺舍了。


说起来龙傲天这个名字,他固执的用了这个名字很久。我曾经劝他说龙傲天这个名字实在不像个正常人,没有人类会在这个世纪还用这种奇怪的名字。


现在的风向潮流是叫 “爱国”或者“爱民”,再不济也是“建设”。


他非但不听,还反问我是不是嫉妒他有少爷给起的名字,而我没有赵小姐起的名字。


我没搭理他,因为他这话太伤人了。


但仔细想想,是我骗小姐在先,起了那样一个奇怪又冗长的假名字,所以她报复我,报复我在无尽的寿命里不停寻找她的影子。


我比张哲华失败多了,我糊涂了一百年,什么都不曾拥有,也什么都没能留住,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像那只簪在她发髻上的蝴蝶,迎着光飞走了,我想追,想喊小姐等等我,可她一次也没有停靠下来,我只能不停的追,甚至取了个庄周谐音的艺名,祈祷能梦见一次她。


但我忘了,吸血鬼是不会做梦的。


所以我有时候又觉得他这样挺好的,他像是终于从漫长的岁月长河里找到归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从前失去的岁月弥补回来。


于是他甘愿放慢步调,陪这一世和稳重搭不上边的刘波演一辈子热闹温馨的戏码。


但我习惯性说些扫兴的话,归根结底我是见不得别人幸福。


“你不觉得现在的刘波和上辈子相差甚远吗?”我和他并肩走在街上,诚恳发问。


他看着在前面摊位买菜的刘波笑的温柔,“逗逗你知道吗,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他比在北平时更快乐。”


“可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惩罚吗?”我转过头看着他,“和我们的生命比起来,从遇见他们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倒计时了。这一世结束之后你准备怎么办,难道你要生生世世找下去吗?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他迎着刘波看过的视线笑了起来,风也慢了下来,在嘈杂人群里他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和坚定。


他说,我总能找到他,永远。

 

 







1957年

 

五七年的夏季干旱,导致收成不好,农业指标完不成,村里大多数人都愁眉苦脸的,养在自家后院的家禽家畜也总莫名其妙丢失。


那时候我们以为只是冬天太冷了,山上的黄鼠狼作怪,但东北人一向信奉仙家,黄鼠狼也位列一仙,朝院子里念叨几句就算作罢。


玛丽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在一个皑皑白雪的冬日敲开了村长家的门,说村子里惹了天灾,是有妖精作怪,而妖精就在外乡人里。


于是下乡来的青年们都被叫到了一起,包括混进来的龙傲天。


玛丽说妖怪是要吸血的,丢的那些动物就是被他偷走放血了,等动物吃完了就轮到村民了。


村民本来不信的,毕竟建国以后不允许成精,但是玛丽随手丢了几个被吸成干尸的家禽出来,村民就一个个惊慌失措,把玛丽当成了游历的高人,连声问着解决方法。


“你们村里的男人一人滴一滴血到碗里,然后把碗依次放到外面人面前,如果是妖怪,问到人血是会现原形的,到时候你们把他捆起来交给我就可以了。”


有胆小的村民问,过程中那妖怪不会伤到我们吗?


玛丽压低了帽檐,只露出一张红艳的唇。


“你们只管去做,我自然会在旁边保护你们的。”


我和龙傲天很久没有进食过了,几乎与人类无异,我只能任由村民把他拉走,和那些外乡人站成一排,眼睁睁看着一滴一滴血液汇聚成满满一碗带着诱人的味道,吸引着我的尖牙几乎要不受控制的露出来,更别提他。


我几乎看得见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紧紧抿着唇生生抵抗着自己的本能。


我转身就准备走,现如今最忌讳怪力乱神,只要找到村支部反应就还来得及。


尽管这个时候,我脑子还有空胡思乱想,诸如我们西方的吸血鬼居然要靠新中国的红色思想救命。


我刚走没两步,就看刘波拎着大包小裹从远处走来。他白天去集市上买了点年货,眼下应该是恰好从村里这条必经的小道回来。


他快走两步过来扶着我,看着我关切道:“逗逗,你咋脸色这么难看,傲天呢?”


我觉得我浑身都因为鲜血的味道而战栗,几乎要站不稳,只能用最后的力气低声和刘波说:“傲天有危险,我去找人,你快去带傲天走。”


他愣怔住,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站在人群里的傲天,急道:“到底怎么了?”


很多年前我发誓我不要再相信人类,但这一刻,我想赌一把,赌一把龙傲天相信的人,我决定最后相信一次人类。


我说,我们是吸血鬼,不能闻血的味道。


他愣了一下,松开我就跑,连手里拎着的东西都不管不顾的扔在地上,橘子从袋子里滚出来,瓜子也顺着袋子口散落在地上。


我踉跄几步,笑出了声,这不过就是人类。


我突然放弃去找村支书了,其实还有个办法更快捷,我只要冲过去吸食一个人的鲜血,只要一点点,我都可以带着傲天离开。


我不该对人类抱有期待。也不该对人类怀有怜悯的。


我转过身,眸子变得猩红,尖牙因为兴奋而久违的伸出来。


但下一秒,我听见刘波的声音喊着。


“黄鼠狼来啦!快回家了!”


刘波一向是村里最憨厚老实的代表,他一开口,村民没有不信的。换了别人说都没有这种效果。

人群闻声一哄而散,全都急切的跑回自己家去看有没有进来偷吃的黄鼠狼,没有人在意所谓的仪式。也许那一刻子不语怪力乱神又重新回到他们在脑子里。


只有玛丽和龙傲天站在原地没有动。


而刘波逆着人群跑向龙傲天,在人群散去之后稳稳接住那只面色苍白的吸血鬼。


分明他的尖牙已经露了出来,瞳孔从黑色变成暗红一片。


可人类像是没看见一样,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只是像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


他说,傲天,二哥来了。

他说,别怕,咱们回家。


龙傲天哑着嗓子说,可你看到了我是吸血鬼。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每回给你俩做血肠都不放大蒜,你不懂这是东北人多大的让步。


龙傲天还要可是,他话都没说出来就被刘波打断。


他又重复一遍,神情认真而笃定,还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第二个字被他咬的极重,像是要证明什么。


我知道。


回家吧。


玛丽沉默了许久,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终于开口。


“你不会真的相信人类的话吧?他们贪婪狡诈又善变,今天说过的誓言明天就会忘记。”


玛丽摘下那顶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宽檐帽子,露出脸上大大小小的烧伤痕迹。


那是很久以前的伤了。


那时候她爱上了一个东方男人,然后和他生活在一起,可后来吸血鬼猎人找到了男人,告知了玛丽的真实身份。


男人出卖了玛丽,甚至最后是他亲自点的火。


后来侥幸逃出来的玛丽痛恨人类,甚至扭曲到不相信一切感情。


如果不是德古拉家族不允许滥杀无辜,死的也许就不仅仅是张哲华的那只小狗。


“不要相信人类,我这是在帮你!否则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玛丽几乎是露着尖牙低吼着警告。

龙傲天低低的笑了起来,然后看向玛丽。


“他不会的,你应该承认,并不是每个人类都是你说的那样。”


玛丽瞬移到刘波面前挡住他,眼底困惑又带着对人类的厌恶。


“可是丢了那么多畜牲你就不怀疑他吗?你就不怕他有朝一日会吸你的血吗?”


她眼睛猩红,显然是动用了读心术。


可刘波不为所动,半抱着比他还高出一点的吸血鬼,回答的甚至还有点不耐烦,但顶着玛丽有点可怕的眼神,虽然语气慢吞吞的很硬气,但表情还是怂兮兮的。


他不会,刘波说。


你这人怎么老当面诋毁人呢,也太没礼貌了。你别老瞎说了,傲天不会的,再说我做的血肠老好次了,不比喝血有滋味多了。好了,你让让吧,俺们得要回家了。


说完,他绕过玛丽就想走。


我气笑了,喊了句,“喂,你俩还记得我吗?”


刘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我还脱力的坐在地上,身边是一堆散落的水果和瓜子糖果。


他“哦”了几声,然后有点尴尬又有点犯难的看着我,“要不我先给傲天送家去再回来接你。”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然后朝着玛丽叫了声姐姐。


平心而论,从前在古堡的时候,玛丽对我很好,会哄我睡觉,给我讲故事,替我出头。


只是后来她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变得极端,不相信人类,性格古怪了一点而已。


她总想着让所有吸血鬼都不要相信人类的感情,甚至一次又一次像今天这样和我们,和她自己证明,人类都是不可信的。


她走过来坐在我身旁,沉默了很久她说,我离开古堡后去杀了那个人,乔治。


从前她和我提起过很多次这个人的名字,哭过笑过愤恨过,唯独没有现在这样平静过。


我问,那你现在开心了吗,姐姐。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上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

半晌她问,我以为人类都是危险善变的,是我错了吗?


我握住了她的手,看在我们流淌着同样血脉的份上决定给她一些忠告。


“你没错,你只是信错了人。不是每个人都有张哲华的好运气的。但也不要因此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大不了你可以学父亲那样,不停换,总有一个是对的。”


我感受着掌心里她腕骨上的伤疤,不知道是在劝她还是在劝我自己。


“永恒的生命不应该为这些事情而困住自己,姐姐。”


良久,她抽回手,像是要给自己的活着找一个撑点。看着远方朝我走来的刘波说,“不,我没错,人类都是肮脏而虚伪的,你们迟早会后悔的。”


“逗逗,和人类相爱,是会遭到惩罚的。”


刘波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玛丽已经离开了,他惊讶又有点羡慕的看着我问,吸血鬼都能瞬移吗?以后上城里买个东西啥的也太省事了。


我故意吓他,为了报复他刚才没有先扶我。


“能,但是得喝人血。”


他捡橘子的手明显哆嗦一下,讨好又尴尬的笑了笑,说,那还是算了吧,咱还是回家吃血肠吧。

 






 

1958年


开春之后我离开了一段时间,回到罗马尼亚处理了一些事情,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张哲华没有穿当下青年的衣服,而是穿着那件已经有些破旧的欧式古典的马甲,抱着那件刘波用大红步给他缝了夹棉斗篷坐在炕上呆呆的,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问,刘波呢?


他不说话,仿佛又成了那一尊神像。


我跑出去问村口坐着聊天的村民们,刘波呢?


那几个妇女我认识,从前她们给我塞过糖,夸刘波老实可靠,外甥女长得也水灵。


可如今那几个女人嗑着瓜子呸了一声,说,早死了,看着老实,结果是个那样恶心的人。提起来都晦气。


这一世的刘波死于一九五八年的夏天,死在了人言可畏里。


开始是有人举报他和下乡青年龙傲天有不正当关系,后来说着说着就变成有人听见刘波被叫做少爷,说刘波支持从前的老风气,在家里搞地主那一套。


他们每天把刘波和龙傲天拘起来批斗,让他们干最脏最累的活。


开始只是说些不入流的话,后来开始往他们身上扔鸡蛋菜叶,每一次他都替他的少爷挡住一切,于是在他们眼里几乎做实他们苟合的事实,尽管他们从来都清清白白。


那些曾经朴实敦厚的村民变成了一头头极端的猎犬,闻到味就扑上去不管不顾的撕咬。甚至比我们更像真正的吸血鬼。


再后来他们趁着龙傲天不在,打断了刘波的一条腿,龙傲天疯了一样红着眼抱着刘波,但他早就已经和人类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虚弱。


他被村民关了起来,冠上妖怪的名号,要把他烧死。


刘波从未认过那些骂名,哪怕他被打断了一条腿。他甚至在每个夜里劝傲天离开,还放了一碗自己的血给他。


他说,逗逗说,只要喝了人血就能瞬间移动,你跑吧傲天,跑得远远的,你有永恒的生命不要把自己困在这里。


像极了少爷最后和他说的话。


但是他不知道德古拉家族的族规之所以是不吸人血,是因为我们只要一点点人血就会上瘾,直到把这个人吸干为止,然后寻找下一个猎物,不死不休。


所以他不会吸,也不会走。


从前我就知道,刘波看起来是我们当中最温和最善良的老好人,看起来没有脾气,可他却是最固执的那个人,认定了的事情谁也无法阻止。


所以在他知道龙傲天被捕之后,他最后认下了所有莫须有的骂名,他跪在一双双兴奋的眼睛面前说是自己喜欢男人,所以强迫了下乡青年,那青年也不是什么妖怪,只是得了一种怪病,也正是因为自己掌握了他这个怪病的秘密才让青年不敢宣扬。


事情轰轰烈烈的闹到了城里,城里的领导说这个世界是唯物主义的,没有妖魔鬼怪,放了故事里的受害者,一颗枪子儿打死了认罪的凶手。


龙傲天被放的那天刚好是行刑的日子。


他拼命赶到城里的时候,他的少爷那样爱干净又体面的人狼狈的倒在血泊里。


他颤抖着去抱少爷的尸体,哭着喊着说着真相,可没人在意。


他把少爷带回到了那间老房子里,但是他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没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会憨厚的笑着喊他,傲天儿,吃饭了。


他说,傲天儿,别怕,咱们回家。


他说,所以我每回给你俩做血肠都不放大蒜,你不懂这是东北人多大的让步。


他说,我知道。


他说,回家吧。


龙傲天无数次幻听一般听见刘波的声音,转过身却只看见他的少爷紧闭着眼。


他语气温柔的蹲在少爷身边,一遍又一遍的和一个永远无法回答他的死人说话。


他说,少爷,回家了。


他说,少爷,醒醒,别睡了,你睡了太久了。


他说,少爷,你是不是因为太疼了才不想理我的。


他说,少爷,咱们回家了。


可他不可能再回答青年了。


他以那样决绝而惨烈的收场方式换吸血鬼青年以无尽的寿命永恒纪念他。


他说,少爷,你骗我。


他再一次失去刘波了。


他再一次失去家了。


 

 

 

 

最后我和他一起把这一世的刘波的骨灰洒进了大海。


我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他说,我总能找到他。


我说我绝不是这几十年下来和你们有感情了,也不是想找刘波,只是单纯不信,所以,所以……


他替我说出了后半句。


“一起吧。”


后来我们一路向东,我说刘波应该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不如去其他国家看一看。


他从前活着的时候说将来有钱了想出去看看,他这一辈子就困在这一小片地里,也想看看北京的火炕是不是也像东北一样。


那时候我说北京不烧火炕,从前你……


我说到一半又赶紧改口,从前我去过北京,那时候都是睡床的,进口欧式大床。


他说,真好,吸血鬼多好啊,想去哪去哪。


我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吸血鬼的?


他说,你俩天天光吃血肠,看见十字绣就紧张的走不动道,听见猎人这俩字都冒冷汗,谁家好人这样似的。


但我还是不明白刘波怎么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叫逗逗。


他也挠挠头,说,就是那一瞬间感觉跟你认识很久了,下意识就叫了,瞅着傲天在我家菜地里躺着的时候也是,觉得他老亲切了,就跟和他认识了几十年似的。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说着,他掏出个糖油饼递给我。


对了,今早我看集市有卖的,感觉你能爱吃,正好你要回什么尼玛呀,傲天我都没给买。


“你刚才是不是骂人了?”我问。


龙傲天正好从屋里出来,“二哥,那叫罗马尼亚。”


我接过来糖油饼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戳穿了他。


“刘波,我看见你早上特意给傲天送屋里的糖葫芦还有酸角糕了,下回可以大方说,不用这样端水,我又不是龙傲天那个小气鬼大醋缸!”


龙傲天跟个小孩似的坐在刘波旁边,学着我平时哼哼唧唧撒娇的模样和刘波腻乎。


“二哥,你看她!”


我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的和刘波说,“你就惯他吧!”


他就只是笑,看起来好欺负又好脾气。


那就是我们这一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后来我们找了很久,久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龙傲天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稳,像是刘波从前带给他的那些生气都消磨殆尽,只剩下弥漫的死气。


我们最终停留在东南亚的一个国度,我重操旧业成为了这里的一个小演员,龙傲天每天在外面忙什么我也不知道。


直到我看见了刘波。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我也笃定那就是刘波,只不过他如今比我遇见他的每一世都要年轻,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我几乎恍惚失神,还是身边的人叫着“庄小姐咱们该下一场戏了”我才缓过神来,我说着不好意思,然后耍了我影星生涯中唯一一次大牌,不顾一切的往外跑。


恍然间有个念头冒出来。


如果刘波可以一世又一世的转世,那小姐呢?小姐会不会也回来了。


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想着小姐从前那样喜欢刘波,如果转世也应该跟着刘波的吧。


但她没有。


从小姐离开后我无数次在想,为什么吸血鬼不会像人类一样做梦,只能任凭小姐的音容笑貌逐渐在记忆里模糊,连在梦中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我以为我不需要爱,或者说没有爱我也能活下去。


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早就被那一点点爱困在原地了。


从那一张糖油饼开始,或者从更早开始,我们的命运就纠缠在一起,像交杂缠绕的红线,早就分不开了。


我终于敢承认,我和张哲华一样都是和德古拉家族格格不入的疯子。


我们沦陷在爱里了。


我几乎像是个变态跟踪狂,一路尾随着刘波来到一楼居民楼里,然后伫足在他的门前久久不敢敲门。


我怕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我幻想出来的圆满。


良久,我终于抬起手轻轻的敲了敲门,隔着一扇门,我听见少爷的声音久违的响起,让我忍不住想要落泪。


“来啦!谁啊!”


那一刻我突然近乡情怯,没能等到他开门就落荒而逃。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回去和龙傲天说我看见刘波了,但他只是点点头,平静的不像第一次听见消息。


他早就知道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冷静下来,“你不打算和他相认了,还是你放弃了?”


他抬起头看向我,自从离开鞍山之后他就不怎么笑了,但现在他笑了,只是笑容苦的发涩。


“逗逗,”他说,“你说的是对的。对于吸血鬼而言,永恒的生命是一种惩罚。”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我。”


“我已经失去过两次了。”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没有我,他应该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子孙满堂;如果没有我,他应该幸福快乐的还活着。”


他说,逗逗,这是惩罚。


世人求之不得的长生不老,对于我们而言,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惩罚。


对刘波,对赵娟,对龙傲天,对我。





 

其实从我1913年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进食过鲜血,刘波凭一己之力把我们两个自小生活在罗马尼亚的吸血鬼变成了爱吃血肠、饺子还有铁锅炖的东北胃。


但这一年开始我会买一些动物血浆来和龙傲天分食,为了隐身去偷窥如今十八岁在警校读书的刘波。


——我总算知道我在兢兢业业拍戏赚钱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了。


明明是高贵的德古拉第二百七十一代的佼佼者,却搞的像两个偷窥狂。


说出去怕是要被同辈们笑掉大牙。


就连刘波去洗澡,他也要背对着站在淋浴间外做保镖。


我觉得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他不敢相遇怕重蹈覆辙,却又寸步不离生怕再一次失去。


但我还是不能理解蹲在人家淋浴间外面,还要听刘波在里面对着水龙头开演唱会的行为。


主要是龙傲天还会在外面一脸骄傲的和我炫耀,“不愧是少爷。”


我实在受不了了,站在老远朝里面的龙傲天诚恳发问:“你知道现在建国了吗?国家是有律法的,虽然咱们是个吸血鬼,但也要遵纪守法。你这样真的很像变态。”


他说:“喂,你吵到我听少爷唱歌了,闭嘴冷酸灵别喝胡辣汤。”


我:?


我:第一,我不叫喂,我叫冷冰凝爱语梦翠霜。


我:第二,没啥好夸的就别硬夸了。


第三,我能理解他记不住,毕竟几十年过去了,但我不能理解他因为记不住所以又给我起了个新名字。


我不但不能理解,且大受震撼。

 

 

 





1976年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转眼到了一九七六年。


我去看刘波的次数逐渐减少,主要是我名气因为一部剧大涨,一时间邀约不断,时常进了组就要过了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趟。


龙傲天还是做着隐身保镖,几次刘波在实战中有危险都是他及时出手后又默默藏起来,警校里甚至有人偷偷问刘波是不是请了什么佛牌或者小鬼之类的东西,不然怎么能每每逢凶化吉。


刘波傻兮兮的笑,露出两颗小尖牙显得有点可爱,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自己是命硬。


刘波我倒是不担心他,左右有龙傲天这个“罗马尼亚出土的保家仙”,但我有点担心龙傲天,瞧着他有点精神分裂的征兆。


我偶尔回来要么看见他独自悲伤沉默,要么看着他偷拍的刘波的照片一个人傻乐,在要不然就是和我说一些自认为很帅,其实傻的要命的话。


什么“我龙傲天誓死守护刘波”,什么“我会是他最后的铠甲”,什么“我永远在他身后”。


我每次都很无语的说,大哥,你能朝着刘波说吗?你不能因为不能对他说,就来恶心我吧。我下午还要回去工作,你真给我整恶心了,我都怕晚上传绯闻说我在剧组孕吐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emo,但我每次这样说完,他就会独自面壁思过。


通常来讲,我不会哄他,只会雪上加霜。


“也对,你要是真能把刘波带回来我算你厉害。”


于是我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刘波站在我家门口捧着一束花。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吓人,刘波也愣在原地看着我。


这一次和前几世一样,他先开了口,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叫我逗逗,而是叫我在这边的艺名,眼睛一如既往亮晶晶的,惊喜的看着我。


“你是庄舟儿吗?我看过你演的电影!”


我站到门前不可思议道:“所以,你是来找我的?”

他有点尴尬的动了动嘴唇,扯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有点局促的回答我。


“那、我……嗯……就是,我是前段时间出任务,有人救了我,听说他住在这。”


“我是来感谢他的。”


“但是我来了几次好像都没人在家。”


“你……你也住这吗?”


托德古拉血脉的福,我能感受到龙傲天就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静静听着我们讲话,也感受到他的情绪。


我莫名其妙心软了,为龙傲天,为刘波,为我自己,但我又莫名其妙的觉得嫉妒。


他总能找到他,他也是。


“你没走错,他住在这里,他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最后一句我有点赌气。


我打开门,只见龙傲天站在那里,面色苍白,他比刘波高一些所以微微垂着头,神色是一种很暧昧又悲伤的温柔,是只在他看向刘波时出现的表情。


刘波有些局促不安的习惯性笑笑,又客套的到了两声谢,把花和果篮递给眼前的青年。


“那天谢谢你,我叫刘波,是警校大二的学生,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说,龙傲天。


我几乎看见他眼底的泪。


他说,在下龙傲天。


一如初见。

 

 


有时候我会想,其实从一九一二年少爷给了张哲华一个新名字开始,他们就注定要纠缠不清,不死不休。


我们早就深陷其中,不是执棋的人,而是棋子。

逃不开的。


一如龙傲天会不顾一切的从角落里冲出来,奋不顾身的帮刘波挡下那颗子弹,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光回到一九五八年的菜市场替他的二哥挡下那颗子弹。


我知道,那几乎成了他的心魔。


无数次他惊醒过来,嘴里喊着少爷或是二哥,那些压抑的浓重情感将他折磨成一个清醒的疯子,甚至有时他自己也分不清他究竟是龙傲天还是张哲华。


我劝他说,那不是他的错,不要逼着自己承受。


他像是成为了第二个玛丽。


他说,不,逗逗,这是对我的惩罚。


我说如果能反复见到少爷是对你的惩罚的话,那这惩罚我也想要,我已经太久没见过小姐了,我后悔了,其实我很想她。


所以这不是惩罚,哥哥。我说,是弥补遗憾的机会。


你看,连你中弹之后莫名其妙法力耗尽,现身在刘波面前,还被他送到医院,现在还被他找到,这都是天意。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引用了一句名人名言作为结束语。


“一百年太长,只争朝夕。”

 




于是七六年的年末,我第一次利用了我的名人便利和龙傲天他自身较强的吸血鬼素质,托关系从警校给他走了个后门,插班成了一年级的新生、刘波的师弟。


我每每去警校看望他俩的时候,都能看见刘波眼睛亮晶晶的,夸奖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喷。


——当然,不是对我,是对龙傲天。


“真帅啊,这眼睛清澈见底,这脸型宛若刀削。”刘波目不转睛的盯着龙傲天赞叹不已,我觉得我的粉丝都没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夸过,还夸的这么真诚。


只可惜我那胞兄不争气,每次都是不好意思的撇过头去笑,然后再转过来一本正经的转移话题:“你说的我想吃刀削面了。”


这次也一样。


但刘波像是没说痛快一样,见我来了又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傲天呐,你要是去当个演员啥的多好,这么一个大帅哥不像逗逗一样演戏,放大荧幕上,都白瞎了。”


“破了案能上法制节目。”龙傲天回答。


他又在散发他自以为是的冷幽默,龙傲天这个人有一个缺点,他每一次都觉得自己说的话特别帅或者特别幽默说出来,我们每个人都会为他惊呼的那种,但其实他说的话特别傻,真的,特别傻。


刘波笑话他,“龙警官,那你还是先把你看见子弹就抱我的毛病改改,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难不成去抱敌人啊。”


龙傲天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会的。


刘波说,也对,除了这个毛病,你实训样样第一,敌人开枪之前就让你打倒了。


我知道,龙傲天说的不会的,是说,他不会不在刘波身边的。无论天涯海角,他总会找到他。

 

 







1977年

 

刘波这一世无父无母,从小是福利院养大的。所以过年那天,我理所当然的把刘波拽到了家里,然后找了一个中国厨子做了一桌子东北菜。


刘波和龙傲天回来的时候,前者一脸震惊的问我,就这几道菜你还找厨子了?


我以为他是歧视我不会做菜,但从前在古堡有仆人,到了北平小姐生怕我累着,我每天只要喝喝咖啡看看风景,后来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当演员,身边也总有人伺候我。


但刘波急出了东北口音。


“我们院长就是东北人,东北菜我拿手啊!”


我仿佛又看见二哥亲切的拿着菜刀问,傲天呐,逗逗,今天想吃点啥,二哥做饭。


我忍不住喃喃自语:原来世界的起源是东北。


好在我重金聘请的厨子厨艺不错,味道正宗,甚至还按照我的要求作出了血肠馅饺子,刘波觉得古怪,甚至还吐槽了两句。


——你俩要是光吃馅,那就不用包。


我反驳他说这都是仪式感!


他说我看你俩吃的挺困难。


龙傲天说,不愧是师哥。


我说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手直刺挠,想给你两拳。


刘波现在已经对我大美女大明星的身份免疫了,跟我逞恶装凶的指着我说:“你怎么跟我师弟说话呢!”


我瞪他一眼,他又马上怂了,举双手投降,抱歉的笑着。


“对不起对不起,入戏了。”


一边说还一边偷瞄龙傲天,试图让后者给他撑腰。


龙傲天也乐得陪他玩,伸手摸着刘波的头,嘴上哄着,“没事儿,咱忍忍,现在咱俩在她家寄人篱下,以后等她上咱俩家的时候,咱俩天天狠叨她,让她洗碗洗一宿!”


我哼哼两声,看着他俩腻腻歪歪的演戏。


“你俩最好是。”


好不容易一顿饭吵吵闹闹的吃完了,我把买的烟花都搬到了院子里,刘波和我一人拿了个仙女棒在院子里跑,我恍惚间觉得他比我少女多了,连我一个女人都看着他举着烟花棒笑着的样子有点可爱。


我从屋里拿出来托朋友提前买到的徕卡单反相机给刘波拍了好几张照片,等着回头去洗出来看看效果。


我又指了指地上,“把那几箱子烟花放了吧,我特意买的最贵的。”


龙傲天的管家本性又冒了出来,挡住刘波想要的动作,下意识道:“放手,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他大概是想叫少爷,但后知后觉的转了个弯,愣生生变成了“师哥”。


刘波被吓得一激灵,退到我身边小声吐槽。


“这么强硬吗?”

“那啥是我该做的事儿啊?”


我觉得在我那个傻哥哥的心里刘波只要负责活着就够了。于是我也诚实开口。


“他最希望你做的事情就是你好好活着,和他过每一个新年就好了。”


他一脸茫然地问,这么简单吗?


我说活这可不简单,最重要的一点是要用真心。


他说什么崭新?


我真想问问他烟花还没放呢,怎么你耳朵就不好了。但我没来得及问出来,因为龙傲天走过来问我们在聊什么,我总不能说我在聊刘波这辈子怎么像个没有脑干的残疾人?那龙傲天不铁定给我一巴掌。


幸好趁着龙傲天挽袖子的时间,刘波说,“我从前听人说跟流星许愿和跟烟花许愿一样,要不咱们许个愿吧。”


我觉得刘波是漏听了后半句,“跟流星许愿和跟烟花许愿一样,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话是我在某个采访里说的。


因为我无数次许愿再见到小姐,甚至记不起我拜了多少神佛,都没有灵验。


我早就不信了。


所以我没有闭眼,只是下意识看向身旁。


黑沉沉的夜幕被轰开一片绚烂色彩又坠落,如此反复着浪漫情怀。


刘波早在炸开的那一瞬间就虔诚的闭上眼双手合十许愿,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愿望,我本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但吸血鬼的听力天生出众,尽管有烟花爆竹声干扰,也朦朦胧胧听见他许愿长命百岁之类的。


我觉得这确实是个好愿望,活得久一点,他也陪你久一点。


而刘波身侧,龙傲天穿着规整干净的白衬衫,一片绚烂色彩在他面前簇拥着升起又迅速散开成万千星火。


他不看星火,也不信神佛,他跨越一道晦暗不明的光阴只看向他的少爷。


一如每一次,他总能找到他的星星。


我鬼使神差的举起相机,闪光灯诚实记录两个青年人这一刻不同又相似的虔诚。


白光一晃而过。


刘波睁开眼问什么玩意嗖一下子。


我哄他说是流星,他半信半疑的说怎么感觉流星是从他脸上擦脸划过的。


他又转过头问,“傲天,你许啥愿了。”


龙傲天笑了下,在月色笼罩下显得格外温柔。

“忘了。”


刘波试图再放一次烟花,让他的好师弟补上一个愿望,劝道:“可灵了真的。”


可他的师弟只是摇摇头,说,不许了,师哥,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那天烟火绚烂,青年人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赤诚热烈,天上烟火也输他三分。



 我不知道龙傲天那天有没有后悔,没有对着烟花许愿。

 

因为从那天之后,刘波失踪了。


傲天跑到警校去找,领导只说警校开除了他的档案,至于其他的无可奉告,一个大活人的所有痕迹几乎都被抹去,像是他从来没出现过,只是一场梦。


他像是又回到了五八年之后,整个人病态的疯狂着,他走在大街上像个疯子一样,逢人就问,你看见我师哥了吗?这么高,圆脸、双眼皮、中国人。


他说,他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他只是在和我玩捉迷藏是吗?


他几乎是恳求一般拉着我问,师哥一定会没事的对吧。试图能从我的嘴里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其实想说如果连你都不知道的话,我就更没法知道了。但我看着他泛红发肿的眼睛,突然心软了,你看,我就是这点不好,总是毫无由头的心软。


如果当初我没有开门,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就像我当初如果没有跟他来到北平,拉着他去凑热闹,如今又会怎样呢。


我不止一万次的想,可惜人生没有早知道。


于是我撒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言,安慰他说,也许刘波只是去出什么秘密任务了,也许任务结束就回来了。


我说,你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


龙傲天信了我这套毫无根据的说辞,又或者他只能相信,他别无选择。


人总是要有点盼头才能活得下去,吸血鬼也不能例外。


 这一等就是拾年。

 



 


 

 

1987年

 

十年转瞬即逝。


他变得更加沉稳冷静,好像已经接受了刘波再一次离开的事实,但我知道他只是在用大量的工作让自己不要停下来,用麻木和疲累来掩盖自己随时会游历在疯魔边缘的事实。


他好像又成了那尊神像,不是在训练就是无休无止的寻找那个不告而别的人,除此之外无悲无喜,像是又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小心翼翼保管着他仅有的回忆,然后靠那一点点的甜过活。


我看着他一路按部就班的毕业、入职、从普通警员到小组长,再到最年轻的署长。


我有时候觉得他变回了一九一二年在北平的那个管家,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也许他从来没变过,只是刘波带来了一部分新的龙傲天,又同样带走了那一部分的龙傲天。


十年间我离开这里几次,路过几个国家,但都没看见到她,也没有遇见刘波。


龙傲天始终留在这里,说要等他的师哥回来。


其实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觉得刘波也许真的是去执行某种秘密任务,回看当年的最后一次见面,仿佛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年烟花仿佛是一场盛大的送行仪式。


好在,好在我那年夜晚举起相机捕捉下那一刻,竟然成了他们近百年来唯一的合照,唯一证明他们都曾真实存在的证物。


照片里的青年微微垂眼,侧脸被天光照亮,几乎能倒映出他眼底的另一个虔诚许愿的青年。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三个人,只有刘波自己虔诚祷告。


如今十年过去,照片里虔诚许愿的信徒不在,反倒是另两个不信神佛的吸血鬼被泰国这个信仰浓重的国度感染,我这个摄影师甚至逐渐开始去寺庙参拜。


我从前不信神佛是因为无所求,后来我不信神佛是因为求不得,现在我拜神佛只是为了有个盼头活下去。


我甚至拉着龙傲天和我一起去寺庙求签,有的灵有的不灵。


他说我评判灵不灵的标准纯粹是看抽到的签好不好。


我说他不懂,这本质不过求个心安。


他寻思寻思说了声,说的也在理。


我没理他,跪下去拜了三拜,然后捧起签筒摇了半天,求出一签小吉。我花了一百泰铢解签,解签的师父和我说,聚散终有时,再见亦有期。


龙傲天不知道他求的什么,大概是和刘波有关的,但摇出来一签下下签,师父看了许久和他说了一句颇有禅意的话。


“得到的同时就是失去的开始,何时你能坦然面对失去,就是你真正拥有的开始。”


我不知道龙傲天听没听懂,反正我没听懂。


难道师父的意思是当他坦然面对刘波会死,刘波就能瞬间立地成佛金身不坏,从此开始童话的完美结局吗?


龙傲天低声问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却见师父已经离开了。


他怅然若失的问,原来师父也不能渡我吗?


旁边的小沙弥用蹩脚的中文开口道:“这位施主,你只买了一签,只有五分钟,再投五十泰铢可以再渡一下。”


我密音传给龙傲天:龙警官,他的意思是我佛不渡穷逼。


他那时只是个薪水勉强养活自己的小警员,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也不抑郁惆怅了,有点尴尬的站起来说:“啊,这么个事啊。”


我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偷摸拉着他说,快走,这不灵。泰国有挺多灵媒,回头帮你找找。


但我没想到,他信了。


他同时找了好几家占卜算命的占卜师,还有风水测字的道士,我不知道算的啥,只知道他在风水界出了名,说有个客人每天来叫不同的师父算命,算同一个事,如果说的他开心,他就说灵,如果他不喜欢,就说不灵。


那段时间他的花钱速度让我恐惧。


我几乎以为他在外面吸毒。


直到他当上署长,那段时间他几乎忙的焦头烂额,光是交接上一任署长留下来的烂摊子都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但同时他也拿到了他想要的。

他终于找到刘波的下落。


在那之后他迅速以署长的身份计划了一系列的事情,雷厉风行的通宵熬夜拉着手底下的人加了半个月的班,那些小警员见了我都苦着脸偷摸跟我这个“亲妹妹”打听,是不是署长受了什么刺激。


也有署长的头号粉丝为他辩护,夸赞署长嫉恶如仇,这些年来不遗余力的打击罪犯,如今当上署长更加兢兢业业。


我知道,他从来不是如此善良高尚的人,我们骨子里就留着偏执狂热的基因,比起做清廉正直的警官,他更愿意成为一个故事里标准的反派,做事只凭心情喜好。


而现在,他只是把自己当成刘波的遗愿在活,几乎丧失自我。


他是一条疯狗,只有刘波能拴住他。


而如今他只是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想要接卧底在毒蛇帮十年的师哥回家。


哪怕九死一生,他心甘情愿沦陷。



 

他具体是怎么把毒蛇帮那帮蠢货一网打尽的我不得而知,也许是用了吸血鬼蛊惑人心的能力,但他把刘波平安带了回来。


十年过去,他穿着花衬衫,络腮胡,说话走道都痞里痞气的,几乎已经和他十年前的人生脱节,变成另一种截然不同,且不曾设想过的人生轨迹。


龙傲天几乎把人看在眼皮子底下,日日寸步不离着,连下了班也要把刘波拉到自己那个小公寓去,他睡沙发,刘波睡床。


刘波几次三番想拒绝师弟这种莫名其妙的过度热情,但都被傲天以可能还会有余党打击报复为由头挡了回去。


但我知道他只是害怕刘波再一次不告而别而已。


我偶尔会过去看望他俩,顺便蹭饭,然后洗碗。


刘波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然后说:“当初傲天说的话还真灵验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如今我到他俩家真的在天天洗碗,他俩也不再“寄人篱下”。


我说,“当年的照片我特意多洗了几张,你还没看过吧,明天给你带过来。”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说他看过了,在傲天家阳台,说完他又有点好奇的问龙傲天。


“你把咱俩照片摆阳台干啥?”


其实那算个天台,是警局分配的顶楼公寓自带的一个小天台,甚至可以种点菜什么的。


龙署长点了一颗烟,这十年他也学会人类的排忧解难的方式,他说,“沐浴天地精华。”


他是开玩笑的。


因为是我放在那里的。


有一段时间他几乎厌恶了这种无休止的得到再失去,他甚至想摆脱这种痛苦的根源,好几次他都站在天台的缓台上看着烟蒂从高处坠落,他说他也想跳下去,没准还来得及见到少爷。


我只是把照片放在天台边上,说,少爷那年许愿长命百岁,身体健康,神明会听到的。


他没动地方。


我又说,你跳吧,除非你准备让刘波回来之后也尝尝失去的痛苦。


他又点燃一颗烟,吸了一口,跳了下来——跳回天台里,故作轻松的和我说,上回你说灵的寺庙在哪?


好在他现在不再会去那个天台拥有危险想法,刘波也心血来潮的真的在天台上种起花,我之前还笑他之前在毒蛇帮的卧底就天天花衬衫,现在还要养花,也不嫌腻的慌。


他每次都愣愣,然后抽抽鼻子说,习惯了习惯了。


我回过神来,听刘波开口嘟囔道:“照片放那就能吸收天地精华?”


龙傲天和我对视一眼,突然笑了,说出一句很耳熟的话。


“用真心。”

 

 

 

 

刘波是夏末回来的,转眼就要十一月,再过一个月就要新年。自刘波那年不告而别之后我和龙傲天几乎再也没过过新年。


今年和往年不同,我早早就开始买年货,并且决定今年聘请法国厨子做一桌法餐,因为那年之后我老觉得东北菜有点不吉利,也可能是我也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见到东北这俩字也犯怵。


新年那天刘波和傲天是一块来的,刘波还是没能改掉小混混的特点,见到我时第一反应是用食指和中指并到一起,在太阳穴旁做了个类似于敬礼的动作又瞥开,同时还流里流气的一挑眉。


龙署长在他背后轻咳一声,叫了声师兄,刘波还在空中的手僵硬了一瞬间,然后马上站直了身子,吸了下鼻子诺诺道:“习惯了习惯了。”


我招呼他俩落座,顺便示意大厨可以开始上前菜了。


龙署长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圆领T恤,惹得刘波一脸羡慕的看着前者,莫名其妙发出个“wu~”的音,咬着重音感慨道:“这也太帅了,太清纯了。”


我坐在他俩对面感觉自己在发亮,他就脱个衣服也能硬夸,合着你俩在家都天天穿着棉袄见面,跟没见过对方穿T恤似的。


也许是我幽怨的眼神太明显,刘波找补似的转过来看我,浮夸的拍着手夸我。


“这是哪来的大美女,简直了,太是那个了!”


我翻了个白眼说:“用你夸,我出去自我介绍都说我是李逗逗大美女。”


这回换刘波疑惑:“李逗逗?”


我才想起来这一世我忘了和他介绍自己的真名,他一直以为庄舟儿是我的本名。


我解释完,他说怎么起这么个名,我第一次听还以为是神话人物庄周梦蝶呢。


我说,就当你是祝福我吧。


他也许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把话题又转回哲华身上仿佛和十年前接轨,就像他从未离开过,那十年也只不过是一场梦。


“傲天这么帅应该去演戏,当演员。不然都白瞎了。”


龙署长也笑:“看来师哥对我的工作态度不满意,怎么总劝我转行。”


我身为一个老演员,很有发言权。


我故意装着骄傲模样,开玩笑说,当演员可很难遇上好本子,搓磨几年归来还是无名群众。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生来就是大美人。


刘波说:“我给傲天当编剧,就写黑帮生涯,如何和条子斗智斗勇,万古流芳毒蛇……”


傲天很无奈的看着他说,师哥。


刘波戛然而止,愣了一下,讷讷说,习惯了习惯了。


年轻的师弟叹了口气,安抚的探向师哥的脑后揉了揉。


“师哥,我会帮你习惯新的习惯的。”


窗外烟花炸开成暧昧颜色,透过玻璃映在年轻人眼底,情感赤诚的从未变过。


他拿起高脚杯轻轻碰了一下师哥面前的酒杯,红酒在杯中摇摇晃晃。


“师哥,欢迎归队。”

 

 





 

1988年

 

年后龙傲天请了年假,顺便利用职位之便给刘波一起放了假,说是师哥这些年一直卧底在毒蛇帮太过劳累辛苦,要带师哥出去放松放松。


刘波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低着头眼神飘忽,诚实吐槽。


“其实我也没干啥。”


我倒是听说了一点刘波的卧底生涯,比如什么卧底十年归来仍是群众,管理层都没混上,就连隔壁帮派调剂过去一周的混混都混上了个小组长的位置。


离开之前,他俩还把家钥匙给了我,让我每天去一趟,说是给他俩捡来的小流浪狗喂喂食、溜溜弯。


我反问为什么不能直接把狗寄养在我们家,龙傲天义正辞严说他家狗社恐。


我信了,但我打开他家门的那一刻我真的闭住了,我是说嘴。


我已经不想反驳他了,这就是新定义流浪狗社恐吗?我进去溜达了一圈,只见卫生纸被它扯的满屋都是,卧室地上还莫名其妙的有几根绳子,我一低头它还很自来熟的摇着尾巴和我打招呼。


我下意识后退两步,才发现这只小狗是一只白色的卷毛小狗,和他从前在古堡里养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我试探性的喊了一声“bobo”,小白狗兴奋的“汪”了一声然后坐下看着我。


——他之前那只小白狗也叫bobo。


我蹲下去看它,小声问一只狗:“你也转世了吗?”

它不知道听没听懂我的话,又叫了一声,摇着尾巴。


“那你知道小姐在哪吗?”


这回它没说话,歪着头看我,似乎在思考我在说什么。


我突然明白龙傲天从前和我说,他在少爷离开之后常常觉得很孤独,孤独到和家具对话。


现在看来,我和他也没什么不同。

我居然糊涂到和一只狗对话。


我叹了口气,打电话叫人来收拾卫生,保洁来的很快,只是我刚一开门bobo就噌的一下躲了起来,钻到天台的毯子下面,只露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往外看。


来打扫的阿姨笑着说:“它还挺怕生,只认主人。”

我张了张嘴突然有些哑然,“我不是它的主人。”


阿姨瞪大了眼睛,随即又自顾自的点点头,一边收拾一边说:“那你应该和它很熟,所以它才不怕你。”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想,但从前在古堡时我确实会常常逗弄那只小狗。


所以真的有转世吗?我又想起那支签文,再见亦有期。但对于吸血鬼来说,有期更像一场无期骗局。

 

 

 

在我替他们免费照顾了一个月的狗后,他俩终于回来了。


我问他俩,所以你俩出去玩了一个月连份礼物都没给我带?


龙署长现在进化成厚脸皮,对我视若无睹,甚至还旁若无人的问刘波一会想吃点什么,还说他给刘波申请了三等功,上面已经批准了。


我说龙傲天你清醒一点!他这么大一个纯混子你给他申请军功,能不能也念着点我这个军犬保姆的好,也给我整点好东西行吗?你那脑子一点不转吗?


刘波倒是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试探的问我,他那还有半包没吃完的方便面,问我要不要。见我翻了个白眼,他又一脸肉疼的赶紧补了一句,还有件他从前在毒蛇帮最爱穿的帮服花衬衫。


我礼貌假笑打断了他:不用了谢谢,真的不用了。我还是下去遛bobo吧。


我转身下了楼,没过多久龙傲天也追了上来和我并肩走着,说是家里没白糖了,刘波让他下来买点,顺便带包醋。


我们两人一狗慢悠悠的走着,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故意的吧,让我见到bobo。


他学着我从前的模样和我说,就当作看在德古拉血脉的份上,我送你的回礼。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问起来他是怎么把毒蛇帮一网打尽的。


他说没有一网打尽,还有漏网之鱼,不过那天他确实和我想的一样,在赚足刘波的同情心之后用了一点点法力,让毒蛇帮的人被他的言语蛊惑,乖乖上了警车。


“你知道吗,其实我知道,师哥早就叛变了。我看过卷宗,他在进入毒蛇帮的第三年就从警局叛变了,陆陆续续给了很多无关紧要的假消息,那些消息不会伤到警局的人,也不会威胁到毒蛇帮,但我上任之后把那些都改掉了,还给他申了功。”


“他一直觉得受之有愧,甚至想逃避。”


“但他不知道,我不在乎,我只要他活着。”


“我甚至想过离开警局,和他一起不顾一切,哪怕加入毒蛇帮。但我逼着他把枪指着我,让他开枪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他甚至想保全我靠着他手里的那唯一一把枪和他们赌一次试试。那时候我就知道这里不适合他。”


“他应该活在阳光之下。”


“他比我更适合当一名警察,所以我带他回来了。”


我没忍住,问他刘波是不是沾上那个东西了,因为我注意到了他在平时抽鼻子的小动作,还有卧室地上的麻绳。


龙傲天楞了一下,然后说他不希望我们知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在问。


bobo突然大叫起来,我开玩笑说,它可能也被讲感动了。但它越叫越凶,带着我冲向楼下,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却看见刘波穿着那件花衬衫,腰上甚至还围着围裙,站在天台的边缘上,再往前一小步就有可能坠落下来。


我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傲天,只见他面色苍白,和我说了一句,是余党。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见刘波身后出现一个人,他用枪指着刘波的后腰,用着蹩脚的中文居高临下的开口。


“龙sir,好久不见。”


“你放开他,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想要什么?”


龙傲天语气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语气沉稳的和对方谈判,但我却看见他的双手发抖,嗓音发颤。


“我要什么?”那男人半长的头发半扎在脑后,脸型瘦长,笑起来流里流气的,“龙sir这话说的多生分啊。”


他面色一变,阴沉着脸,状若疯癫的嘶吼。


“我爹、我大哥,都死了!你们杀的!你告诉我,我还能要什么?我要他们回来,你能做得到吗?!”


他激动地大吼着,满目猩红,甚至恶意的把枪朝刘波的后腰上用力的怼了怼,后者被推的重心不稳,往前挪了一小步,再多几厘米都会坠落天台。


我这时才看清他有多瘦,十年过去,他脸上那点肉也消下去,只是他平时留着络腮胡让人发觉不到,今天刮得干净,哪怕穿着那身花衬衫也不再像流里流气的混混,只是有风吹过,那件衬衫几乎在他身上挂不住,晃晃荡荡的露出衣料下消瘦的身形,像是一只蝴蝶随时能飞走。


我讨厌蝴蝶,就像讨厌此时此刻无能为力的自己。


龙傲天尽可能平稳着自己的情绪也安抚着毒蛇帮余党四当家的情绪。


“别冲动!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都是我的错,你放了他,我上来,好不好,只要你放了他。”


他举着双手,困难的吞咽着因为紧张而发干发痛的喉咙,明明是二月份,我却看见他额头冒出汗来。


那男人逐渐冷静下来,看着龙傲天突然笑了,几乎笑出泪来。


“你紧张他?原来不要命的龙署长也有怕的东西。可是,你知道吗?我手里这个人是我们毒蛇帮在警局的卧底,他早就反水了,对不对丧波,哦,不对,我还是应该叫你刘波。”


五层楼高的距离,我几乎看得清刘波恳求的神色,他低声哀求着对方不要再说了,他不愿意被师弟看见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


可偏偏这像是让男人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容咧得更大。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他可是我们帮里吸的最狠的那一个,为了一点点粉,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像条狗一样会在我们面前边磕头边哭,说他师弟等着他回去过年。你说可不可笑?”


他揪着刘波的衣领问,“说话啊,可不可笑?”


龙傲天站在地面上看他的师哥站在高处,刘波红着眼圈泛着泪光,却还是要笑着点头回答,“好笑,太好笑了。”


龙傲天眼底有泪,几乎控制不住表情。


他说,我知道。


一如那年刘波义无反顾的逆着人群抱住他的青年,坚定地说,我知道。



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吸血鬼,可我还是会带他回家。

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他曾经脱轨,可我依旧会接他回家。



他说,习惯了。

他说,我会让你习惯新的习惯。



他问,我还回得去吗?

他说,欢迎归队,师哥。



刘波愣愣的看向他的师弟,而旁边男人站在天台上顿了下,也明白过来,狞笑着开口,“既然如此,龙sir,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开枪打死丧波,第二,我推他下去。”

“这里是五楼,无论如何他都会死。但我比你们条子仁慈多了,我允许你为这个叛徒选择一个死法。”

“龙sir,你会怎么选呢?想必你现在终于能有一点点理解我当初的心情了吧?哪怕是一点点,那种痛不欲生,看着自己爱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觉。”



龙傲天走到天台下面,看着上面的刘波,没有犹豫,他张开双臂。

“跳下来。”

“跳下来,师哥,我总会接住你的。”

像是曾经在学校的某次演练中,刘波被困在二楼的一间房里,龙傲天就是这样站在外面的空地上,目光温柔又坚定的看着他的师哥。

记忆中的画面几乎和现在重合。

他说,跳下来,师哥,我会接住你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说,我总会接住你的,一如他在无数次轮回中找到他,那时他也是这样坚定的说——

我总会找到他的。



刘波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摇摇头,他知道如果龙傲天接住他会怎么样,他几乎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这个毫无尊严毫无用处的叛徒的命。


他转过头看向男人,扯出一贯的讨好笑容说,四当家的,我恐高,求您给个痛快吧,看在我跟了您这么久的份上,没有功劳……


男人举起枪接过话头,“也有苦劳。好吧,那我最后帮你一次,丧波。”


四当家换了只手拿枪,然后另一只手摸向后腰,在龙傲天声嘶力竭的“不要”中狠狠的推向了刘波,然后另一只手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枪自尽了。


他就那样,像一只蝴蝶一样,飞下来了,跨越光阴飞向他的师弟的怀抱。


像是逆转回五七年的冬天,只不过那一次是他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吸血鬼,而这一次吸血鬼接住了他的师哥。


他们总能接住彼此。


龙傲天没什么大事,归结于我上个礼拜心血来潮喝了袋高价从黑市买来的动物血浆,虽然几天过去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但变出一床软垫还是绰绰有余的。


后来龙傲天说我“绰绰有余”是在吹牛,我分明面色惨白的比他俩更甚,我骂他死直男,解释说那是我那天打的粉底不合适而已。


但眼下他俩倒在软垫上像是劫后余生,我没力气过去,只抱着吓坏了在发抖的bobo瘫坐在地上,直到它开始舔我的手,我才知道,原来是我在发抖。


龙傲天被压了一下,但本身身体素质就比常人更好,抱着刘波缓了半天终于低头看着他的师哥笑了出来,带着难得的少年意气。


他说,你看,师哥,我说了我总会接住你的。


刘波抬起头,困难的扯出个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吐出一大口血来。


龙傲天紧张的坐起来,却看见刘波背后的那把匕首——四当家摸向后腰时摸的是匕首,然后借着推他下来的力气,在所有人的视觉盲区狠狠的捅向他,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捅穿。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做出最直接的报复。


匕首应该是刺破了肝脏,鲜血大股大股的从他的口鼻涌出来,刘波费尽力气才喊出“傲天”两个字。


“照顾好我的家人……照顾好你自己……”


他咽下一大口鲜血,终于抖着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个好警察。”


龙傲天红着眼摇头,泪顺着下巴砸到刘波脸上,几乎是恳求他。


“师哥,别睡,求求你,不要睡。”


他哭的声嘶力竭,几乎分不清如今到底是一九八八年的东南亚还是一九五八年的东北,他抱着刘波在一片鲜红之中,把那件花衬衫洇的颜色更深。


“你说过带我回家的,二哥,你醒醒,我求求你,醒过来。”


刘波眼底有泪,也许是他太疼了,也许是他舍不得。他明明放弃一切只想要活下来,活下来和他的师弟一起。


他声音断断续续的,可龙傲天听清了。


他说,那一年我的愿望是傲天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好好活下去,不要自责,别困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是你一直保护我,每一次。”


“你做的很好,傲天。”


龙傲天哭着求他别说了,可他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看,这一次,你也接住我了。”


他把头埋在师哥的怀里,抱着他,哭喊着求他别睡,求他醒过来,无论怎样都好,醒过来,求求你。


只可惜吸血鬼的语言蛊惑不能对死人生效,他的师哥再一次离开了他,这一次的期限是无期。

 

 

 

 

 



 

2012年

 

二零一二年的时候刚好离我们离开古堡过去了一百年。


我独自回到了罗马尼亚,继位成为了第二百七十一代的德古拉女伯爵。


我有时候在想,要我们去人间一趟,就是要我们看见永恒的生命代表着无穷无尽的孤独,只有懂的孤独、享受孤独,没有被困在人间情爱的人才能坐在高处,不会感情用事。


我说这套机制像是给一群疯子做人体实验,最后还能保持理智的那个就能继位,简直是一场豪赌。


怪不得他要生这么多孩子。



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会不可控制的想起曾经那一百年,再回过神来看到现在。


我有时候会自嘲自己是孤独女王,但我只是被迫选择了孤独,被迫失去了那一点点的爱。


张哲华和我说不清是谁更惨。


他用一百年的时间得到爱,失去爱,再寻找爱,周而复始,永无宁日。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九五年,在鞍山。


他站在少爷的坟前倒上一杯清茶,和我说,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来了,之后可能就要多麻烦我了。


我问他,你要去哪?


“你还记得我们在寺庙求的那个签吗?”他说,“其实挺灵验的。”


“师父说我是为他而来的,但和他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说舍得舍得,想要得到就要先失去。”


我隐隐约约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他看向我笑了,光落在他侧脸,照进眼底清澈一片。分明还是百年前的年轻模样,神态却不一样了,像是修得圆满的老僧,看似放下一切执着,却是义无反顾跳进红尘。


他说,你说的对,逗逗,永恒的生命对吸血鬼来说,是一种惩罚。


其实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懂得这个道理。


我从前觉得是弥补我们要靠鲜血存活在阴暗角落里的奖励,后来我发现那是惩罚,惩罚我们亲眼见证亲人、爱人、友人一个个离去,连梦见都是一种奢望,因为吸血鬼从来不会做梦。


但我知道,从今往后,他会有一场美梦等他坠入。


我诚恳的抬头看着我斗了半辈子人的人,从前我觉得他是成为我继承者上最大的绊脚石,后来我觉得他和他那个该死的少爷是夺取小姐关注的最大敌人,最后我们不可思议的变成朋友,成为战友,最终回归亲人。


我说,提前祝贺你,哥哥。


他轻轻抱了我一下,是我们相识几百年来的唯一一次拥抱,却已经是告别。


他说,也许不会再见了。


我笃定地回答,会再见的,我那张签文是相逢亦有期。


他很轻的笑了一下,这一刻我终于愿意承认他很帅,没有辜负和我同样的血脉。


他说,再见,逗逗。

我说,再见,傲天。再见,哲华。


然后我们同时转过头背对着彼此离开,但我还是忍不住回头了,我看见他停了下来,远远看着几个小孩打闹着路过。


其中一个孩子说,“我前几天看电影,里面的警察也太帅了,我准备长大就当警察!诶,刘波,你长大想做什么啊?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被叫到的小男孩有点腼腆,长着一张熟悉的小圆脸,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说,“警察太危险了,我还是当编剧吧。”


“胆小鬼!当编剧有什么好玩的。”


“当编剧能给我喜欢的演员写好剧本。”


其他几个孩子被演员这个词吸引了,有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喜欢的明星,笑闹着离开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释怀过去,也不执着于未来。


我在心里想,再见。


我们会再次遇见的。

 

 





 

2022年

 

2020年我见到刘波,或者说这一世的詹鑫之后没多久,他就正式从我的同行变成了我的同事。


得益于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古堡现在已经是我在远程打理,实时传声的监控系统和视频会议被我玩的滚瓜烂熟,也让古堡里的人痛不欲生。


偶尔我会忘记我吸血鬼的身份,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进食过了。血肠这一伟大发明也让我推广到了德古拉家族的每一位吸血鬼身上,还强迫一千岁以下的未成年吸血鬼与时俱进的每周观看青年大学习。


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


现在的德古拉家族脱胎换骨,宛若新生。身上黑色的斗篷都越看越红。


我也能自由的在外游荡,但我还是选择以喜剧演员的身份留在东方,每天就是创作、演出,偶尔还巡演一下,也积累了一批粉丝,偶尔会在剧场门口收到他们的礼物,收到一张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少爷刘波当时说给傲天准备了一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礼物。


不知道傲天最后找没找到,我一直忘了问,现在也没机会了。


21年的时候,詹鑫和佳佳去参加了一档叫《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即兴喜剧节目,本来他俩叫我也去的,但那段时间我还沉浸在被《奇葩说》淘汰的痛苦之中,没心情去参加另一档节目。


后来詹鑫和我说,他没被选上演员,调剂成编剧了。还和我说有个叫蒋诗萌的演员真好,缝缝之王,要是能和她合作一下死而无憾了。


我说哦,然后没搭理他,继续写稿子。但他不依不饶,找出节目视频贴到我脸上逼我看。


从前都是龙傲天陪着刘波,以至于到了这一世我才知道詹鑫这么烦人,他想和你分享点啥的时候能滔滔不绝和你讲几个小时,你要是不听,他就怼到你脸上逼着你听。


但面对陌生人他一秒变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称之为另类杀熟。


我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准备敷衍一下,好叫他别烦我,但这一抬头我几乎愣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刚才想的包袱都瞬间化为乌有,只能感觉到我眼眶发热,视线模糊。


詹鑫也被我吓住了,磕巴了半天才手足无措的说出一句整话。


“这也不至于给你难看哭了吧?”


我接过他捧过来的一大包抽纸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所有情绪几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嚎啕着反复念叨着,原来你在这里。


我几乎见到每一个人都会在聊天里下意识问一句你认识赵娟吗?会在路上听到每个相似读音的名字时下意识回头寻找。


原来我找了那么久,记了那么久,她却已经忘了。


詹鑫被我搞的明显开始害怕了,惊慌失措的去喊佳佳当救兵,试图安抚一下我明显失控的情绪。

佳佳也有点慌了,反手就怪到詹鑫头上。


“就赖你,她这几天本来压力就大,你还非要烦她,你做个人吧詹鑫。”


詹鑫嗫嚅着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补救似的说,逗逗你要是喜欢诗萌我可以帮你要签名,第二季也在招募了,你跟我一起去面试也能见到诗萌。


我哭的稀里哗啦的骂他,你懂个屁。


他不敢惹我,只能挠挠头服软,说他确实不懂,还得是李逗逗大美人。


我被他气笑了,抹着眼泪说,我用你夸。



 

于是二喜我和詹鑫一起去报名了。


线上面试和线下面试都通过的很顺利,但后面的work shop由于我有其他工作几乎只去了几次,毕竟我选择了独角戏,也不需要去认识其他演员培养默契,反倒是詹鑫跑的很勤,但他已经决定和李川搭档,他去的勤纯粹是为了蹭顿饭。


我不知道他这辈子发生了啥,每次吃饭都像是饕餮进食,我好几次去他家吃饭,坐在他家那个离开放式小厨房不足三步远的花开富贵沙发上,眼睁睁看着他菜还没端出来就要在厨房里先偷吃两口。


直到最后一次匹配结束,他说他李川有工作去不了了,他匹配到一个成帅的年轻小孩、清纯男高。


这回我学聪明了,立刻放下手中一切正在做的工作,坐的板板整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他偷瞟我一眼又不敢看我了,他说我整的他有点害怕。


我说,你说吧,我能承受,你说你搭档是玛丽我都信。


他说,我也没到沈腾那个高度,上哪给你找马丽。


他掏出手机给我看米未工作人员帮他录的视频,视频里青年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头朝詹鑫微微鞠躬,恭谨的叫了声少爷。一如从前。


詹鑫看着我大惊失色,一边给我找纸一边问我怎么又哭了,这回又是因为啥啊。


我说我认识他,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


“张哲华。”他竖起大拇指说,“人家正儿八经演员,真好。”


我又想起那年冬天,他的师哥和他说,你要是去当个演员啥的多好,我给你当编剧。


现在他成了编剧的男主角,以另一种方式圆满。


他说,我俩在舞台上,他总能接住我。


我说,不止舞台。


鑫仔迷茫的看着我,我笑着摇摇头没解释,说我只是想起来两个朋友,他们总能找到彼此,接住对方。


他说,那挺好啊。


我说,是啊,真好。


我说我其中一个朋友还说他要去泰国演戏,他要站在最高处,却为了让那个人在这辈子早一点看见他。


我当时和他说,当演员这东西是要看命的,小火看脸,大火看命。


他说他命好才能遇见那个人,一次又一次。


詹鑫说这段好笑他要写进段子里。


说完,他又问那你那个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得偿所愿。”我说。



一百年过去,我成了那段漫长岁月的唯一见证者,替两位故友保管着他们的回忆。


他们其中一个人温柔又温吞,但却一次又一次固执选择着对方,带着奋不顾身的偏执倔强。


另一个人历经百年,也把自己困住百年。


好在他终于勇敢,不再将自己困在原处,而是大步向前走,走向未知的未来,走向他的少爷,走向他的二哥,走向他的师哥,走向刘波,也走向詹鑫。


人生漫漫旅途,他自有他的归途。


他总会找到他,他总会接住他。


不要怕,去爱吧。


在爱里我们总会再见。


有情人自会再相逢。


 

 

 

 

 🔚

另一个结局也可以视为后记请见彩蛋~

感谢大家阅读,文中藏了很多小点小伏笔,欢迎大家在评论区和我一起讨论。

后续应该会有一篇鑫仔视角的四世情缘,这场梦从来不是只有一个人沉沦,有情者都不无辜。

关于那个礼物在鑫仔视角的《半清明》里也会给出答案。

最后祝愿大家都能“相逢有期”。

不要怕,去爱吧。

❤️

 

菲尔フィル

“我也不想当狗的,可他给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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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花惹草木
光启女帝和她的男人们(盒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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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ouble
⚠️性转注意⚠️ 星熊性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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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熊性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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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转注意⚠️ 陈性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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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性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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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中的影子

明日方舟干员印象(9/9)完成!
都是喜欢的崽们!!!

明日方舟干员印象(9/9)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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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花惹草木
春天啊暖阳啊快些来吧,保全他一...

春天啊暖阳啊快些来吧,保全他一路上无风无浪。

我的白马儿你慢些跑啊,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

——《马》福禄寿 

春天啊暖阳啊快些来吧,保全他一路上无风无浪。

我的白马儿你慢些跑啊,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

——《马》福禄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