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厄敌】断臂的迈德漠斯
Summary:来自悬锋皇储雕像的诅咒缠上白厄,令他魂牵梦萦,无法自拔
全文2w+
“你这个东西是新的,纯新,毫无争议的新。”
白厄修长的手指轻拢悬锋战士塑像,将它递回对面的鉴宝人。鉴宝人脸色涨红,他的神情看起来比悬锋战士更像浴血奋战的勇士。
很快,鉴宝人爆发出声嘶力竭地怒吼:“我花两百利衡币不是让你鉴这个的!你这都什么东西,你看我塑像上的浮雕,这精美,这痕迹,这就是末代皇裔迈德漠斯时期的悬锋战士塑像!”
白厄见惯鉴宝人这副斗鸡模样,不气不恼,只是微笑着又加了一句:“这是现代仿品无疑,上面充斥着大量的现代...
Summary:来自悬锋皇储雕像的诅咒缠上白厄,令他魂牵梦萦,无法自拔
全文2w+
“你这个东西是新的,纯新,毫无争议的新。”
白厄修长的手指轻拢悬锋战士塑像,将它递回对面的鉴宝人。鉴宝人脸色涨红,他的神情看起来比悬锋战士更像浴血奋战的勇士。
很快,鉴宝人爆发出声嘶力竭地怒吼:“我花两百利衡币不是让你鉴这个的!你这都什么东西,你看我塑像上的浮雕,这精美,这痕迹,这就是末代皇裔迈德漠斯时期的悬锋战士塑像!”
白厄见惯鉴宝人这副斗鸡模样,不气不恼,只是微笑着又加了一句:“这是现代仿品无疑,上面充斥着大量的现代电动的打磨痕迹。硬要说的话,去年?”
“我去你的年!”鉴宝人金鱼般吐出一大串骂人话,被安保人员架着拖走。
“呜哇。”白厄看着他骂骂咧咧地被拖走,挺身微微后仰。翁法罗斯人对文物的热爱延绵数千年,代代都不缺这样拿着新东西四处求安慰的家伙。
鉴宝活动算是告一段落,谢天谢地。白厄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戳手机。决定这次结束后就不再参与这类活动,固然他喜爱辩论,但这种天天被人对脸喷口水的工作还是敬谢不敏。
忽而,一条短信出现,吸引了白厄的注意。
阿格莱雅:我最近得到了个和迈德漠斯有关的物件,或许你会感兴趣。
白厄确实对此感兴趣,学生时期他的研究对象便是迈德漠斯。弑父的亡国皇储,终结千年王朝之人,悬锋城的末代僭主,他的姓名即纷争时代的谢幕,悬锋最后的荣光。
但这位极富盛名的王储,却没有给后世留下多少痕迹。没有宫殿,没有史籍,甚至没有王陵。
多少年来,史学界几乎要把迈德漠斯认定为神话人物。直到半个世纪前悬锋遗迹出土君王墓志铭碑,才彻底终结迈德漠斯不存在论,也仅仅止步于明晰确有迈德漠斯其人存在。
白厄捧着手机,期待地打字问道:是什么物件。
阿格莱雅:雕像。
雕像?迈德漠斯的?白厄相当意外,迈德漠斯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其具体形貌的画像与文字描述,怎会突然有雕像。
退一万步说,迈德漠斯确实有雕像,但阿格莱雅是如何确定那是迈德漠斯的。
白厄英气的眉毛微微皱起,正要打字细问,在后面摆弄灯具的缇宝忽然凑上来,看到白厄手机里的聊天框,毛茸茸的脑袋对白厄露出甜苹果般的笑容:“是这个啊!被诅咒的雕像,我正好也要和你说的,结果还是阿雅更先一步。”
“被诅咒的雕像?缇宝老师,能不能和我细说?”白厄好奇心乍起,忙不迭问道。
“大约在两年前吧,这个雕像忽然在中古市集出现。第一个买主以极低的价格将他买到手———雕像的成色非常新,并且残缺不全。”
“还是新的?”白厄笑道:“这点时间都能传出诅咒的谣言,这买主是得多后悔买了它。”
“多倒霉倒说不上,据买主说,自行把雕像带回家,他就不停地做噩梦。先是梦见自己漂浮在冰冷刺骨的海里一次次溺亡,再是自己在战场上无尽地厮杀,最后还梦见自己被数根长矛贯穿而死!”缇宝用夸张地语调,绘声绘色地说。
白厄笑得更欢:“比起给雕像编排奇幻故事,我觉得他更应该去看精神科医生,所以这个'被诅咒'的雕像又是怎么和迈德漠斯扯上关系,又被阿格莱雅弄到手的?”
“哎呀,小白你别心急!”缇宝伸出手指急忙堵住白厄的嘴唇:“正好活动也结束了,我们去阿雅的工作室看雕像吧,我边走边和你说。”
于是白厄收拾好东西,和缇宝一起离开会场。这正是个炎热的下午,太阳炙烤过的地面散发着黏糊糊的沥青味,白厄坐在驾驶座上,把空调功率调到最大。
缇宝坐在后座,往白厄的位置探头,继续讲述这个过于老套的诅咒故事,给雕像编织出并不友好的第一印象:
“买主说自己在做梦的时候曾清楚地听到战友呼唤自己为'迈德漠斯',当然,一开始没人信这个,大家都觉得买主是在给雕像抬价找理由。最后买主没办法,将雕像送给了自己的表妹。”
“这诅咒还肥水不流外人田呐。”白厄吐槽。
“因为那个雕像相当英俊,即使他只剩下四分之三张脸。无论如何,他的美丽被大家公认,不然这么新的东西也不可能卖出价格。”
说到这的时候,二人已经来到阿格莱雅的工作室门口。这个浪漫精致的女人开设工作室并不为赚钱,按她的话说,是为了品味,为了拯救目前翁法罗斯部分人无药可救的审美。顺带一提,白厄属于无药可救的人里病入膏肓的那类。
此时,阿格莱雅早有预料似地站在店铺门口,夕阳将她的金发染上橙红,她优雅地抬起下巴,问候道:“下午好,吾师,白厄。”
“下午好,阿格莱雅女士。”“下午好,阿雅!”
“想来吾师已经与你说明过雕像的来龙去脉了。”阿格莱雅将二人领入工作室。穿行于细长走廊中,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一连串动人的音符。
阿格莱雅用歌唱般的嗓音说:“我的一位旧友将此物赠予我,据她所述,自己长期受雕像带来的噩梦困扰。之所以如此确定噩梦的来源是雕像,是因为先前她的表兄———在出售雕像后,表兄再没被噩梦侵扰。”
“那您又是为何收下这个雕像?”白厄追问。
阿格莱雅满含深意的眼神望着白厄,说:“因为她梦中的自己在呼喊一个名字,而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我正好认识一个。”
此时,三人来到工作室的最深处。阿格莱雅推开雪白的房门,带起一阵轻风,将覆盖在房间正中央雕像上的纱帘吹动。
这个房间参差不齐地摆放着许多雕像,或大或小,或坐或卧,或哭或笑,人世间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均在雕像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都是阿格莱雅从各处收集来的珍品。
而房间的正中央,只有一个雕像被白纱笼罩,轻纱之下,隐隐透着淡红。
还没见到雕像的真容,白厄就如若着魔地被雕像吸引住,他注视雕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似地壮烈跃动。
白厄走近雕像,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以新郎为新娘掀起头纱般虔诚而恭敬的心态掀起白纱,和纱帘下雕像第一次见面。
那是在鲜红的水晶上雕刻出的英俊面容,映入眼帘最富冲击力的是那阿波罗般的脸颊上不可忽视的伤痕。雕像的右眼部位被挖去,空留寂寞的空洞,却更令人遐想联翩。
白厄情不自禁将手指覆盖上那残缺的右眼,抚摸光滑的裂痕。这雕像,他经历过什么呢,是一开始就没有右眼,还是被后来人加工过的痕迹呢。他不由自主思索起来。
“她梦见自己在呼喊的名字是'白厄'。”
阿格莱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噙着些许笑意:“白厄,看来你很喜欢这被诅咒的雕像。”
“是的,我很喜欢。”白厄收回松鼠跳跃枝头般悸动的心,脖子如同生了锈,僵硬回头:“这个雕像,您想出价多少?”
缇宝发出一声笑。
“我不需要金钱,”阿格莱雅说:“雕像,连同这个房间我都给你,我只需要你给我回报故事。”
“什么故事?”
“和这个雕像有关的故事。白厄,你对雕像这类事物造诣颇深,或许你可以尝试修复他,或是砸碎他,看看水晶中央会不会有奇珍异宝。总之,一切随你。”
“好。”
白厄回答。
【贵为王储的人子怎会被扔下海中?】
【一介幼儿怎么可能有堪比神明的力量与巨妖搏斗?】
【自私粗野的悬锋人又怎会帮助遭遇海难的渔民?】
见到雕像的当天夜晚,白厄就没有回家,他对着迈德漠斯的雕像细细端详,用手掌丈量他全身上下的每一片纹理与伤疤。
这是个被直接截断的半身雕像,腰部断裂处尚残留尖锐粗糙如若荆棘的裂痕。触目惊心的伤痕从腰部攀沿而上,绕到背部的巨型裂口———那是个被完全穿透的空心洞口,迈德漠斯的中后段脊椎完全缺失,连同他的心口处都空空如也。
白厄趴在迈德漠斯胸前,将眼睛凑近裂洞,能见到从对面透来的盈盈光亮。
是一个长而锐利的硬物造成的创口,白厄确定,但他无法解答这雕像没有碎成一地的原因,红晶韧性与脆性完全无法承受这样强度的攻击。
而迈德漠斯的其他部分更是没法看,他的两条手臂被齐齐截断在肩膀以下五厘米的位置,如此之短的剩余,白厄压根想象不到手臂原本可能会摆出的姿势。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雕像当然不会回应白厄这句问话,他站在迈德漠斯雕像的对面,无奈轻笑。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从迈德漠斯失去的右眼开始修复。
夜已深,具体的修复事宜还是明天再想。
白厄打个哈欠,眼角渗出些许生理泪水。他抚摸着迈德漠斯的头,戳戳那由红晶雕琢出的翘发,向他道别。
“晚安,迈德漠斯,明天见。”
白厄将白纱拿来,重新笼罩在迈德漠斯头上,关灯,离开房间。
而诅咒会随着梦境而来,带着无法忍耐的痛呓攀笼上入梦之人。
银白月光洒入窗口,透过玻璃,抚上白厄熟睡的脸,为他掖好凌乱的被褥。
梦中,白厄听到宛若羊水般温和,沉静的海潮声。随着声响迫近,那温柔的潮声变得深沉而捉摸不透,又渐渐化作巨兽的低吼。腥咸气味被海浪裹挟而来,冲入白厄鼻腔。
一只冰冷的手在拍打白厄的背。
“谁……”
白厄方从迷蒙的梦境中苏醒,一股不容忽视的剧痛从腹部传来。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金灿灿的,如白夜之阳的眼瞳。
“你受伤了。”金瞳的主人用不置可否的,平淡的语气通知白厄。
“这是哪里?”白厄艰难地问,剧烈的疼痛几乎将他撕碎。
“冥海。”出乎意料的,那声音如此稚嫩。
“你是谁?”
幼狮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这个问题如何回答,片刻,他仿若被海风呛到,用略显低哑的声音回答:“迈德漠斯。”
迈德漠斯?今天迈德漠斯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白厄身上的伤口似乎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现在他感觉好受些了,艰难地伸出手,将自己半趴着的身躯撑起些许。
谢天谢地,自称为“迈德漠斯”的孩子帮了他一把,他抓住白厄手腕,将他的手臂卡在船舷边缘,不至于滑落下去。
白厄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叶木制小船中,船身破败不堪,漏进大半冰冷刺骨的海水,完全浸泡住他的下半身。
天上星河流淌成河,亮得惊人,却也无法将这黑暗的海域点亮分寸,白厄趴在船上,随波浪一同起伏。
而那孩子趴在白厄的船头,脖子以下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水里,怪不得他的手没有一丝温度。
“你为何会身负重伤,坠入冥海?”迈德漠斯问。
“我不知道。”白厄困惑地回答,他的确不太明白。自己方才明明在床上睡觉,为何会一闭眼就来到这船上,这海中。
海浪翻涌,一个大浪头将白厄和迈德漠斯掀起又拍下,落下的瞬间,白厄伤口受到挤压,令他又发出一声痛呼。
“没关系,很快就不痛了。”迈德漠斯将湿漉漉的手伸到白厄面前,展示手心上骇人的伤口,说:“海水不会让你的伤口腐烂,木船不会让你溺死,你是个幸运的战士。”
“你为什么会在海里?”白厄的适应能力很强,他缓过劲来,开始观察周遭事物和这个孩子,或者说,迈德漠斯。
“我不知道,”迈德漠斯用同样的语句回应白厄,片刻后,他补充似地说:“或许我是遭遇海难的渔民的孩子,被风暴抛进海里直到现在。”
迈德漠斯垂在船舷处的藕节手臂莹白若玉,晃得人眼花。看清手臂,白厄这才发现迈德漠斯究竟有多小,他的手完全展开都没有自己的手掌一半大,甚至还没到可以上小学的年纪。
幼童的金发浸泡在水中,一缕一缕被浓黑的海水吞咽吐出,靠近肩颈部分的红发在水中翻滚,如蚕丝被沸水熬煮分丝铺散。
这么小的孩子泡在透骨奇寒的海水里如此之久,会出大问题的。
“你到船上来吧,泡在海水里会失温,很难受。”即使现在自身难保,白厄还是毅然决然地发出邀请。
“不用,你的船已在沉没边缘,我上去只是加速这个结果。”迈德漠斯冷淡地说,似乎丝毫不将自己处境视作痛苦。
“那我下去,你上来。”白厄固执地说,他的伤口现在只是小拇指被茶几磕到程度的痛了。身为成年男性,换他下去泡海水,迈德漠斯坐船,生还会更大些。
“我上不去,”迈德漠斯平铺直叙:“我没有下一半身体———从腰部开始,它们都被巨妖吃掉了。”
白厄露出惊诧的神情,他忙不迭爬起来。脆弱的木船因为他这突然的动作狠狠在浪中颠簸一记,他险些扑出船外,被迈德漠斯眼疾手快地推回去。
“但是……怎么……”白厄惊讶得说不出话,借由方才的动作,他终于勉强看清迈德漠斯的脸。是的,虽然尚显稚嫩,但这张脸毫无疑问就是雕像上的脸。
自己在雕像的诅咒带来的梦里吗?
白厄小心翼翼地抓住万敌扣在船舷的手,将它握入掌心,颤抖着问:“是不是很疼?”
迈德漠斯的回应里带着些许惊讶:“……只是一点疼,不用担心,死亡之后短暂的时间我不会感到疼痛。”
啊啊,是的,迈德漠斯的脸色是如此苍白,白厄不知道为何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到这时,但他手中握着的迈德漠斯手上微弱的脉搏无比明确地昭示即将到来的死亡。
白厄徒劳地用手心处仅有的温度捂上迈德漠斯的手,颤抖的手腕出卖了他震颤的内心。
“大概还能活几分钟的时间,没关系,死亡会拒绝我。我将复生,再度挑战那食人恶妖。”迈德漠斯似乎看出白厄的难过,用硬邦邦的声音尝试安慰他。
迈德漠斯没被人爱过,也没被人安慰过,他对这忽如其来地关心感到无所适从。
“对不起。”白厄些许哽咽,他无法接受一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更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不知从何来的苍凉与悲伤之感觉充斥着他的内心,令白厄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用不着道歉,在这冥海之中你比我弱小,我保护你才是正常。”
白厄拖着依然难以动弹的身躯,尽量更靠近迈德漠斯一些,他展开双臂,艰难地给孩子一个海腥味的冷拥抱。
迈德漠斯被笼在他怀里,不知所措,最终也有样学样,抬起双臂,用自己仅剩的上半身回应白厄的拥抱。
“你叫什么?”在白厄的怀里,迈德漠斯问。
“白厄,我叫白厄。”白厄将脸埋进万敌柔软的后颈,声音闷顿。
“白厄。”迈德漠斯咀嚼这个名字,将它咽进肚中:“那么,请允许我再自我介绍一次,你可以称呼我为迈德漠斯。”
“嗯,迈德漠斯。”白厄又将迈德漠斯抱得更紧了一些,此刻迈德漠斯的体温已经与逝者没有任何分别了。
“我能许个愿吗?”死亡到来之际,迈德漠斯忽然开口,这是今夜他唯一一句符合幼童年龄的话。
“当然,你说,我会为你实现。”
“如果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我想看看你面具下的脸。”
面具?!
白厄忽而惊醒,鲤鱼打挺从柔软的床上坐起,温和的日光降临在他身上。昨夜的海腥味,冰海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窗外细嫩鸟鸣。
他仿若踩在云朵般软绵绵地下床,来到镜前,打开水龙头,疲累地低头。汩汩流水在池底汇聚,映照白厄湛蓝的眸。
我也被诅咒缠上了。白厄复盘昨夜仍历历在目的梦境,确信道。他关上水龙头,用湿润毛巾擦拭面庞,对镜露出一个坚定笑容。
“迈德漠斯,不死的迈德漠斯,”白厄喃喃道:“你在呼唤我,你为何呼唤我。”
白厄最擅长的就是不辜负他人期待,而这次他决定回应迈德漠斯的呼唤,将他的雕像与过往拼凑起来。
【歌尔戈之子,告诉我,你心底藏着怎样的梦?只要一句愿望,我将为你展开奇迹】
【我想…去岁月里流浪,或成为天空的一束光】
想到就做,白厄往雕像陈列室里搬了个工作台,正对迈德漠斯的红晶雕像。他伏案工作时,王储便会用他剩下的那只眼睛注视白厄。
第一步是还原迈德漠斯的右眼。
白厄用铅笔在纸上一遍遍勾勒雕像的面容,苍白光线在红晶雕像各处跳跃,不时模糊白厄的视线。
铅笔尖被戳断,白厄再次将废稿扔进垃圾桶,趴在工作台上抓头发,发出相当不文雅的叫声。
“不行啊,这样完全还原不了他的右眼。”
如果白厄没有见过迈德漠斯的幼年面貌,他便可以用迈德漠斯的左眼为模制作右眼。如果白厄只见过迈德漠斯的幼年面貌,那他便也可以凭借记忆中过分清晰的印象将其还原出来。
但现在雕像的成年模样与海里那幼年时的面貌乱糟糟搅作一团,让白厄头晕眼花,恨不得一头撞晕在迈德漠斯雕像上,这样或许还能入梦再次见到他本人。
“你可别再折磨我了啊。”坐在工作台上,白厄双手捧起迈德漠斯雕像的脸,自下而上仰视雕像栩栩如生的脸,试图透过那空洞的眼睛探寻到些许蛛丝马迹。
但雕像只是雕像,雕像不会回应白厄。于是白厄也只能苦哈哈地回到座位上,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那样一遍又一遍用铅笔描摹迈德漠斯不完整的面容。
铅笔在纸上刷刷涂画的声音催人入眠,白厄趴在纸上画,不一会儿便被睡意笼罩,不知不觉松了笔,进入梦乡。
梦境中,有一股酸甜香。
浴池蒸腾的水雾模糊了白厄的视线,他身着浴袍,坐在池边,热气让他有些飘飘欲仙。
似乎已在池中泡了不少时间,白厄皮肤透着殷红,口舌干燥。他扶着光滑的池壁起身,拾级而上,方抬头,便撞入一面柔软的肉墙。
“啊!”白厄躲闪不及,念叨着道歉从那倒霉人胸前脱开,却不料脚下一滑躺倒,仰面朝池子倒去。
完蛋。在失去重心前,白厄悲哀地想,自己恐怕要在浴池里完成背面入水的高难度动作了。
幸好,一只有力的手抓住白厄浴袍的交领,稳稳当当地将他拉回台阶。
“谢谢……”白厄想要道谢,却愣在原地。他的目光凝聚在对面那男人身上,一抹红痕衬托金瞳,金红发辫垂下,这是迈德漠斯。
“怎么在发呆,不是你邀请我来这里的吗。”迈德漠斯托着一个托盘,上置两只高脚杯,方才白厄问到的酸甜味似乎就来自于此。
白厄干笑,默默移开太过直白的视线:“刚才泡昏头了。”
“真脆弱。”说这句话的时候,迈德漠斯微微仰头,带着寸许得意,很快又放不下关心,硬邦邦地说:“受不了就回去休息。“
傲娇怪。白厄明白该怎么逗这类人,于是他笑着说:“还没到这种程度,我怕你经受不住高温池,所以提前来试试温度。”
“用不着你来试。”要不是手里还有东西,迈德漠斯肯定要抱胸以表不屑之情,他冷哼一声:“看来你精神还不错,那就下去吧,我带了蜜酿。”
二人又走入池中,这是个极小的浴池,也许正因为小,所以这方屋室只有他们两人在。
迈德漠斯让托盘飘在池中,与白厄并肩而坐。池水清澈见底,迈德漠斯身体上的红痕被清水折射,仿若有了生命,轻轻悦动。
白厄得以抓住机会用眼睛仔细观察迈德漠斯,他的首要目标便是迈德漠斯的右眼,这个折磨他半个月之久的部位。
不仅卧蚕处那抹飞红,迈德漠斯右眼下方还有一片斜菱形红纹———比起用那样理性的词汇去描述,白厄更愿意将其比喻为燃烧着的火焰图腾。每当迈德漠斯说什么话,或做什么表情时,火焰都会随之跳动,灵动自如。
似乎这目光太过灼热,迈德漠斯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道:“你对我的脸有什么意见吗?”
是有点意见,你的雕像还要我来修呢。当然这句话白厄是不会出口的,他最擅长用玩笑话化解尴尬:“我只是在想,万敌,你身上的花纹是用什么画的,为什么不掉色?”
万敌。这个陌生的名字被白厄不假思索地说出口,很明显,比起迈德漠斯那颇具悬锋风味的名字。“万敌”更符合奥赫玛的命名习惯,也更亲密些。
迈德漠斯,这位悬锋的王储,居然与奥赫玛有渊源。不提这个,单看这小名也挺可爱,白厄决定从今天起称呼迈德漠斯为万敌。
迈德漠斯似乎早已习惯这个名字似地回复:“那不是画的,当然不会掉色。”
“不是画的,噢,”白厄安静片刻,露出招牌笑容试图得寸进尺:“能不能让我摸摸看?”
万敌瞳孔张大,露出猫一样困惑的表情,转瞬即逝,却还是被白厄精准无比地捕捉到。
“……你就这么在意这个?也不是不行,但是不能直接摸,得比一场。”
“好,那我可就接下这场比试的邀请了。”白厄跃跃欲试,他喜欢比试与游戏。
万敌把漂浮在水面上的托盘推向白厄,端起一只金杯,说:“这是我,咳,带进来的蜜酿,不是法吉娜最喜欢的那种。总之,你若能凭借嗅觉猜出蜜酿的原料,就算你赢,随便你做什么。”
“原来是私带饮品啊。”白厄了然,成功收获万敌一个瞪眼,吐吐舌头,端起托盘上另一只杯子。
与对王储的刻板印象不同,杯中并不是烈酒,漂浮着酸甜香的粉红液体。当然喽,没人会在浴池里喝烈酒,除非他想早早觐见塞纳托斯。
白厄用手在杯子上方轻轻扇动,入梦时第一缕被嗅到的甜香钻入鼻腔,他深吸一口气,将杯子拿远一些,思索片刻,说:“果汁,和些许鲜奶。”
“是什么果汁?”万敌勾起嘴角。
白厄闭上眼睛,他曾在现实生活中嗅到过这甜美的芬芳,过往回忆翻书般在脑海中迅速流过。
他曾手捧鲜果和同窗辨明真理,探讨生与死的循环,那切开的红色鲜果抱着紧密鲜甜的果实,散发阵阵清香。
“石榴汁。”白厄笃定地说。
万敌为他鼓掌,掌心交汇之时有清润水声啧啧作响。
“干得不错,来吧,我会兑现承诺。”万敌的话语中带着隐隐笑意,他举起金杯将其中液体饮下,随手把杯子放在池边,松适地靠在池壁上。
白厄将杯子放回漂浮的托盘,坐得离万敌近些,他试探地伸出左手,触碰万敌左锁骨上方的红纹。
从浴池中带来的水珠借由白厄的手指来到万敌光滑的皮肤上,汇作水珠聚往锁骨窝。
因由不死的诅咒,这身经百战的躯体没有任何瑕疵,红纹好似从出生起便伴随于万敌周身般自然而美丽,白厄没有摸到任何突起或粗糙之处。
“啧,怎么这么轻,怕伤到我?”万敌不习惯被触碰,他情不自禁向后挪动身体,因自己已在池边而退无可退,只得稍稍撇头。
“怎么会呢。”白厄低语,他这句话说得极轻,如飞鸟划过天空般隐秘而迅速。
白厄没有停下,他的手指沿着锁骨边缘一点点向上,滑过万敌的脖颈,随后抚上万敌耳垂,一寸一寸靠近他眼下的红色斜菱形。
“喂,差不多行了吧。”万敌忍无可忍。
“嗯……不是你说的,随、便、我做什么吗?”
白厄这句话说得委屈,湛蓝眼睛微垂,充斥些许对万敌不守信用的控诉,手上动作却不停,摸上万敌眼下红纹。
此时他整个手掌将万敌半边脸拢住,白厄故意将拇指放在红菱形的正中,填补这总是在他眼中约定的火焰。
“随你的便,HKS。”万敌低骂,没有反抗,挑衅似地将脸贴到白厄手心里,目光盈盈。
白厄的掌心彻底与万敌的脸颊贴合,他得陇望蜀地再次向上移动手掌,最终指腹抚上万敌眼下飞红,从靠内的眼睑开始,顺着眼窝弧度,摸向眼角。
两人靠得实在太近,近到能将浴池的热气混淆为对方体温的程度,他将万敌的右眼部分记得清清楚楚,铭刻心间。
在感觉到万敌外眼角肌肉在微微抽搐时,白厄及时放开手,回到安全距离外———至少现在,他不太想吃万敌的拳头,得寸进尺也得有限度。
“摸回本了?”万敌冷哼。
白厄撑脸笑,评价道:“还行,确实不掉色。”
“你摸完,就到我了。”
话音未落,只见万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来,把白厄摁到池壁边,不客气地伸手触碰白厄左颈处的金色太阳纹。
这一扑不得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托盘被猛地掀翻,金杯领空飞起,粉红色的石榴奶似雨泼洒而下,淋到二人身上,混入清澈池水中,果香四溢。
石榴奶浸染白厄雪白发丝,汇作小小的粉色溪流顺着脸颊与肩膀向下滴流,液体滑过金色太阳印记,给具有神圣光辉的太阳抹上一层鲜妍。
好似在报复先前白厄的行为,万敌故意将流到太阳印记上的石榴奶抹匀。他的手指围绕太阳中心的金色圆圈转动,一圈又一圈,惹得白厄心脏跳跃不停。
“这下要被发现了,私自带蜜酿来的事。”白厄捉住万敌手腕,任由对方的手停留在太阳印记上。
万敌昂起骄傲的下巴:“要不要比一比,谁打扫浴池打扫得更快?”
“好啊,肯定是我更胜一筹。”
【迈德漠斯…王啊…】
【为何要将我们…弃置于异邦的屠刀下?】
白厄在工作台上醒来,他以一个极具挑战性的姿势趴着睡了一整晚,现在只觉得腰肌劳损,全身被碾碎般剧痛。
他揉着脖子起身,转动肩颈,关节衔接处发出刺耳地咔哒响,一动一痛。所幸在痛过之后,白厄舒服不少。
迈德漠斯,或者说万敌的雕像依然保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静止不动。
顺万敌雕像的低头方向,工作台正前方放着个金杯,有着与梦中浴池一模一样的造型,一模一样的石榴芬芳。
白厄拿起金杯,往里看,淡粉色的液体卷起涟漪,如粉红色的温柔海洋,将白厄蓝瞳倒影包裹其中。
他抬头,将石榴奶一饮而尽。
难喝的要死啊!
真不知道这么好看,闻起来也这么香的饮品是怎么被做得那么难喝的。实在让人怀疑制作者在选材上倾注了大量心血,只为在石榴里挑选出那奇酸无比的天选之子,给白厄量身定制这杯罪恶之饮。
白厄怀疑自己的舌头已经被酸得掉下来了,他龇牙咧嘴地伸出半寸舌尖,舔舐杯沿。
最后一滴酸涩液体被舌尖舔舐而去时,金杯碎裂成千万粒血红细沙,随风而散。
晨光熹微,轻柔的阳光穿入雕像陈列室。白厄闭眼,海啸般的记忆涌入他的大脑,关于曾经的翁法罗斯,黄金裔,逐火之旅……
但白厄仍看不清关于万敌的故事,直觉告诉他,关于这部分,他还要深入,再深入。
事不宜迟,白厄扯出座椅,伏案在白纸上绘出万敌的右眼。这回,他每一笔都不偏不倚,按照自己用手掌丈量过的万敌的右眼,绘出最合适的图案。
画出最满意的图后,白厄将画纸高高举起,终于将郁结在心中已久的烦闷长吁出口。他用手背一擦脸,惊恐发现手臂黑糊糊一片。
冲到镜子前,白厄这才懊恼发现,在画纸上睡了一整晚的自己已然变成只碳素大花猫,脸脏得不像样。他不得不戴上口罩偷偷摸摸回家,把自己彻底清洗干净。
梦里洗的澡终究不能代替现实的清洗。疯狂用肥皂搓洗脸蛋的白厄悲催地想。
离开家时,白厄顺手带上一会要用到的软陶泥和雕塑工具,关于雕像的眼睛,他要开始下道工序了。
软陶泥在白厄灵巧的双手中一点点被捏出造型,他以米开朗基罗绘制西斯廷教堂天顶画的细致与崇敬,用刻刀在软陶泥上刻画纹理。
上下眼睑要用轻力,睫毛要快而准,眼下红纹前收后宽,火色斜菱形不能封死,要像正在燃烧一样。虹膜内要有太阳光纹———刻印太阳纹路时,白厄左颈太阳徽记所在之处烫得要燃烧起来。
一个星期后,软陶泥的单眼雕塑制好,白厄将它贴印在万敌雕像缺口处,刻印下那部分粗糙裂痕。
以此为模,白厄开始着手雕刻红晶,他购买大量的红水晶原料,供货商干脆用小型卡车给他拉到门口,引来一阵骚动。
在阿格莱雅警告的眼神下,白厄将其他珍稀雕塑小心翼翼地换到另一个房间去。得以腾出位子,将水晶堆满万敌雕像在的陈列室。
又是大量的废料被丢弃,很快,白厄的座椅下方便堆满尖锐的水晶。一日,他疲劳过度跌下座椅,险些被尖锐棱角戳瞎眼睛,手心和脸颊也被划出血痕,不得已先回家休息半天。
给自己清洗好伤口,贴上创口贴的白厄又是个崭新的白厄!在去工作的道路上,崭新的白厄决定要先把废料收拾一下打包扔掉。
待他进入室内,却惊奇地发现一团糟的雕像陈列室里规整如新,还未被使用的水晶被切割成易于搬取的块状,工具被分门别类细致摆齐,废料垃圾更是无影无踪。
白厄的第一反应是阿格莱雅终于看不下去,伸出工作室老板的大手雇人清理的。但在他午饭出门询问时,却得知阿格莱雅有事出差,已半个月不在这里。
究竟是哪个田螺姑娘收拾的。在排除所有人选后,白厄狐疑的目光落在万敌雕像上。
抱着问问也没损失的心态,白厄摸着万敌雕像的头发,傻乎乎地问:“不会是你帮我弄的吧,毕竟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你帮帮我也是应该的。”
万敌雕像当然没回答,不仅没回答,他的红晶小辫子还掉了下来,在地上摔个粉碎———他只是个雕像!不要幻想一个雕像会变成田螺姑娘!
发辫落地碎裂的瞬间,白厄被迅速拉入梦中。
奥赫玛城郊的鸟鸣声交织于耳畔,白厄与万敌躲在隐蔽处,像分食零食的小孩子一样缩起身子,用城柱上的浮雕遮掩自己。
万敌坐在草坪一角,闭上双眼,感受清风拂过,他已接过尼卡多利的权柄,即将启程前往悬锋城抗击黑潮,为逐火之旅赢取宝贵的时间。这是他最后一次感受奥赫玛的风。
风拂过他金色渐红的发,狡黠地将万敌耳侧发辫解下,金属扣坠落之时,白厄摊开掌心将它接住。
万敌睁开双眼,他的发辫已被调皮的风完全吹散,预留一绺长发垂至胸前。
“扎发辫也是悬锋的传统么?”白厄捏着金属扣,在万敌面前晃来晃去。
“不是,这是我个人的习惯。”万敌直觉白厄又要拿他寻什么乐,伸手去抓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金属扣。
“不给,”白厄迅速躲闪,把金属扣藏到背后:“我来帮你扎辫子吧,就当作践行。”
万敌质疑:“你会扎?”
“不会,你教我啊,你肯定是自己扎的辫子吧?”
万敌哼气,算是默许。于是白厄坐到他对面,一点点捋顺他编发的部位,他动作的动作有些笨拙,很慢,害怕将万敌的头发拽下来。
“你这样梳,不知道要梳到什么时候去。”
“急什么,伟大的迈德漠斯殿下总不能连这最后的相处时间都不愿给我。”
“好,好,你慢慢来,先把头发分成三绺。”万敌妥协,他用余光观察白厄编辫子的动作,稍作指导。
白厄屏住呼吸,柔软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之间,他捏住上半部分,将发绺交叠在一起,每叠一次都要重新把缠绕在一起的发丝捋清楚。
“嗯,就是这样,动作不用太轻,稍微拉紧———嘶,不是这样拽,你是在拔河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劲用太大了。”白厄赶紧放开发丝,将发辫捏松散些,却又不慎弄乱发丝,露出一截虎牙似的发茬。
“哎,笨蛋。”万敌说:“你小时候没有玩过布娃娃吗,就像奥赫玛浴池的孩子一样给她们编辫子一样就行。”
白厄理所应当地说:“我小时候对那个不感兴趣,比较喜欢玩打仗游戏,比起编辫子我更擅长削小木剑,不过后来我不玩了。”
“因为你长大了?”万敌问道。
白厄将被搞砸了的发辫解开,再度重新梳理,摇摇头说:“因为我发现姐姐拿它们在农场给猪挠背。”
“噗呲。”万敌忍俊不禁。
“别笑了,你体会不到发现自己的旷世神剑被当成痒痒挠———还是猪的的时候那种崩溃感……”
说到半路,白厄猛然抬头,他忽而想起万敌的童年既没有布娃娃也没有小木剑,只有冰冷的海水和巨怪。忙不迭抱歉:“对不……”
“道什么歉,”万敌饶有兴致地说:“多说些你小时候的故事,我还想多笑一会。”
“不,别拿我取笑了。”白厄不满道:“谁还没有个出糗的时候。”
“怎么感觉你出糗的次数格外多呢?”
“压根没有这回事!”
有了上次的失败经验,这回他编辫子的速度快上不少,不一会便来到收尾工作。
白厄抖出早已在手心里被捂热的金属扣,将它扣上万敌的发辫尾端,为了不让任何一个桀骜的发丝出逃,他不知不觉将整张脸都贴到辫子边。
“咔哒。”卡扣发出细响,敲动白厄心弦,他不愿抬头,因为辫子扎好后,万敌就要离开了。
“又怎么了,救世主。”
“没事。”
白厄身体前倾,仰头,钳住万敌的下巴,对着那片薄唇亲吻而上。
“你!”万敌没料到白厄的行动,咬牙推拒,却又被白厄找到机会,柔软的舌尖钻入门齿,不舍与忧心透过贴合的唇面,传递给万敌。
感受到悲伤之时,万敌推拒的力度即刻变轻,慢慢,慢慢地,他卸下防备,展开怀抱拥揽住白厄,迎合亲吻。
白厄只是浅尝辄止,没有继续加深这个吻。他移开殷红的唇,二人间拉出银色细丝,他再后退一些,银丝应声而断。
“为什么偏偏要告诉我你的弱点呢。”白厄难得脆弱地说,蓝眸中水雾影影绰绰。
“你是能走到最后的人,”万敌郑重地说,他的表情笼上一层摸不着的温柔:“你背负着比所有人都大的责任。”
“我能相信你,白厄。”万敌确信,他怀抱着对未来的希望,爽朗地说:“来世若有机会,来我的图书馆多看看吧。”
现实没给白厄回答的机会,他再度回到陈列室,呆楞地看着地面上碎裂的红晶。
白厄蹲下,不顾受伤的危险在红晶碎片中翻找,最终,他摸到一枚金色印戒。
“图书馆?”
海量的记忆注入白厄大脑,他原地坐下,忽然,刺骨寒意袭来,让白厄不自觉地蜷缩身体。
已经过去如此之久,古悬锋城早已是片光秃秃的废墟,哪里来的图书馆。
但休息片刻,白厄还是毅然决然起身,赶往古悬锋城遗迹。
【终有一日,汝将背后负创而死】
古悬锋城遗迹景区,虽是景区,但无论是不是节假日都寂静非凡,奥赫玛一直传言这里闹悬锋鬼,迈德漠斯当然是其中首屈一指,可止小儿夜啼的鬼中之鬼。
白厄开车来到景区时还是半夜,他在车上小憩片刻,在景区开始上班的前一秒准点到达门口买票。
空荡荡的古悬锋城遗迹里,唯有残垣断壁与生长其中的绿叶新芽。这里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在尽心维护遗迹的完整,任由这些小生命疯长,想来春日花开时这里会如何姹紫嫣红。
不需要地图,白厄径直往歌尔巴尼帕尔图书馆遗迹走去,他学生时期研究迈德漠斯,熟悉到能闭着眼睛走完这景区。
不出所料,这还是一片荒芜,图书馆只剩下半扇门壁,其上以往恢弘浮雕被岁月蹉跎得不见踪影,白厄站在图书馆大门口,攥紧手中印戒。
本来平静的心境仿若卷入风暴变得躁动不安,白厄忽而意识到,自己梦中的内容是上千年前的事。
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事情走向,万敌注定接过天谴之矛的权柄,前往悬锋城前线抗击黑潮。
万敌已经逝去,而自己,至少现在的自己无能为力。自己只能透过往昔回忆攫取部分美好时光,实际上什么都做不到。
白厄蹲下,他忽而无比痛恨和嫉妒梦境中的自己,至少那个人还有机会去通过行动改变事情发生的轨迹。而不是像自己一样站在历史的最末端,走马观花看往事,力不从心,无计可施。
不对,还有机会。
白厄咬牙,将印戒放到眼前。阿格莱雅,那刻夏,缇里西庇俄丝……逐火之旅的同伴们,他们都还活着,都来到了这个时代。不可能万敌没法到来。
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哪里出错了,他要修改过去的错误。
心中浮现无法更改的执念,白厄起身准备离开,他要回到工作室,继续修复那座雕像,借由入梦的机会更改过去之事。
就在白厄即将转身的瞬间,一座恢弘的图书馆在他眼前拔地而起,金色尖顶高耸入云,飘摇苍劲地字书写出:歌尔巴尼帕尔图书馆。
消逝的图书馆,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再度重现。
阻挡在身前的观景栏杆早已无影无踪,白厄畅通无阻地走入图书馆,他抚摸门柱上的天谴之矛浮雕,触感是那样真实。
金属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书籍,诗歌,历史,甚至数理。白厄拾级而上,一本本摸过硬牛皮装订的书脊,最终,他停滞于一本陈旧的书前。
命运驱使白厄将书本取出,翻开易碎发黄的纸页。这本书使用古悬锋语写作,白厄看不懂那搅在一起的字符,只能通过段落的排列勉强猜测这是一本诗集。
吸引白厄的不是悬锋语诗歌,他没兴趣思索粗野的悬锋人是否会乐意创作纤弱的诗歌,而是上面手写批注的字词,这些字词白厄看得懂,语气也相当熟悉。
“爱情诗。”———男人的字迹
“爱情悲剧诗。”———男人的字迹
“爱情悲剧酸诗,写的什么东西。”———男人的字迹
“战争史诗,节律不错,观念离谱。”———男人的字迹。
“古悬锋语也太难了。”———男人的字迹
“歌颂数学的美?不敢苟同。”———男人的字迹
白厄靠在书架上,看得入了迷,他的思维随着万敌的批注走,想象这上面究竟是些什么内容,不时因为其上直截了当的评价发笑。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橙黄色的光芒照射在白厄周身,暖融融,金闪闪。
白厄将厚厚的诗集翻到最后一页,见到万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向前看,往事不可追。”
旧诗集随之消散,遗留白厄独自一人,站在图书馆废墟的栏杆之外,面对一片荒芜。
“我做不到,”白厄望着西斜的太阳,痛苦地说:“没有过去,何谈未来。”
他想和万敌在来世的图书馆相遇,同坐一桌,同读一本书,共享所思所感。他想一抬头就见到万敌在对桌,在身边,在眼前。
白厄奔跑着离开废墟,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陈列室。还差最后两处,穿透雕像的伤口和断裂的手臂,只要他把这两处拼好,一切都会出现转机。
他坚信。
但那梦再没找上白厄,一切都不遂人愿,诅咒仿若消失,白厄的生活再度回归平静。
他已将辫子和右眼重新拼回雕像,现在万敌有一张完整的脸,永远用那熄灭的眼眸,冷静地注视整个房间。
白厄用扫描仪还原红晶雕像的内部创口结构,终日对着电脑冥思苦想。
他大概能从这创口和悬锋人所崇敬的天谴之矛形状中得出灵感,如果将雕像视为万敌本人,可以猜测这创口源于数根长矛穿透脊柱。
但雕像只是雕像,不可能经受这般创击后还留有整体形态,难道是制作它的工匠留下的小巧思?
顺着这异想天开的猜测,白厄开始用各种手段和方式去寻找可能制造出这雕像的人,辅以大量赏金,将希望寄托于此。
重赏之下必有骗子,白厄在接连碰见五个自称为雕像制作者的骗子后,终于还是把告示撤下,安慰自己这雕像或许是凭空出现的。
反正生活已经够魔幻了,白厄不介意更魔幻些。
深吸一口气,白厄开始制作贯穿雕像的长矛,材料依旧选用红晶,从画图开始,软陶泥塑形,红晶雕刻。
雕像内部创口沟壑纵横,长矛锋利而双侧有倒勾,这导致白厄无法采用在外面制作出整体长矛而后嵌入雕像的形式来组装,经过缜密思考,白厄最终决定分块镶嵌。
白厄很快制作出长矛的数个部分,从双侧的倒钩开始,他小心翼翼地将长矛碎块往雕像里填。
这项工作很是累人,白厄干脆将一张行军床搬来工作室,每晚就着工作睡,睡觉时想的都是明天要怎么继续填补雕像,魂牵梦萦都是鲜红的水晶。
这天,白厄将最后一个碎块填入雕像躯体,位置一直调整不好,他不得不反复将碎块拿出,又放入创口,来来回回不下数百次,颇费一番力气终于将其补齐。最后将露在体外的长矛杆粘上,这句雕像最难修复的一部分终于完整。
他心情舒畅地回到雕像正面,正准备和雕像报个喜,却突然发现雕像眼角处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白厄近看,雕像的眼角处一滴金黄的浓稠液体滚出,顺脸颊流下。
仿若被惊雷劈中,白厄瞳孔放大。
他伸出手指,去触碰那金色泪珠。
刹那,白厄来到猩红色的战场。
红色,血红,哀嚎声与铁锈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鞋底之下的液体经过连日发酵发出醇厚腥臭。白厄向前一步,却不慎踩到一个软绵绵的肉块,滑腻多汁。
就在不远处,血日照耀下的大殿,那白厄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面目狰狞,神态癫狂。
万敌对着潮水般翻涌而来的敌人发出怒号,将它们脆弱的脊柱折断,踏碎它们嗜血的头颅,用肉身接下深可见骨的攻击,一轮又一轮的弓箭如雨倾泻而下,将万敌的关节刺穿,而他仍拖着重伤的身体战斗。
战斗,永不停歇的战斗。
白厄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灵魂被桎梏在这具高大而充满力量的躯体内,任其如何挣扎,如何想上前为万敌挡下从背后袭来的攻击,都无济于事。
在白厄眼中,万敌的脖颈又被长剑割断,金血喷溅而出。他又死一次,数以万计的敌人犹如秃鹫般卷上万敌的身体,像玩弄积木般把他扯断。
万敌的半只手臂擦着白厄脸颊飞过,白厄却转不了头,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被铐上枷锁般,一步,一步,一步,举起武器,朝敌人中心的万敌而去。
翻涌的血色水晶再度将包围着的敌人打散,万敌金瞳翻腾,感受到那迫近的杀意,狮子似的低垂上身,发出警告地低吼。
经年累月的战斗将万敌的意识模糊,此时此刻,他的视线内仿若红色颜料桶被打翻,荧红,鲜红,深红,血红,石榴红,滚烫的红色发出尖叫。他的生命之中只有红色,混杂着些许属于他自己的金色,但万敌分不清。
白厄离万敌越来越近,黑潮带来的敌人纷纷入流水般褪去,将舞台留给正中央的两人。
“你来了……”万敌的喉咙还没长成,嘶哑地说。
白厄没说话,他的声带不受自己控制,只能急得发疯———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高高举起武器,以捕捉不到残影的速度冲向万敌的胸口。
“快躲开!”白厄嘶吼道,但他的声音无论如何都传不出身体。
万敌没有躲,在看清来人后,他缓缓站直,随后胸口被毫不意外地贯穿。心脏处跳动的火种被攥住,白厄一把捏碎万敌的心脏,将火种连筋带骨,连血带肉地扯出万敌身体。
滚烫的金血爆裂开来,喷溅白厄全身,身体的控制权猝不及防回归,措手不及地将倒下的万敌拥抱在怀。
“不……不……”白厄颤抖着说,他尝试把火种送回万敌的身体,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不知是在安慰万敌还是在欺骗自己:“不要死,不要……不会的,你的脊柱没被伤到,你不会死的,万敌。”
正如白厄所愿,万敌胸前的伤口正在飞速愈合,白厄欣喜若狂地抚摸上那道创口,惊喜地说:“没事!”
下一刻,天谴之矛以不可阻挡之势,贯穿万敌的第十节脊柱,锋利的矛尖穿透身体,从前腹探出。
随后,生怕这一击不够致死似的,数道长矛破空而来,接连扎进万敌的脊柱。每刺入一根长矛,白厄都能感受到一大股滚烫的液体涌出,他的眼泪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流不动。
“哈……”此时此刻,万敌居然在笑,金血顺着他的眼睛与鼻子流下,与红纹相映,相得益彰。
“不!”白厄抱紧万敌,感受他的体温渐渐流失。
“此世必要之痛……趁我还有意识……救世主不该背下杀死同伴的愧疚。”
万敌艰难地说,他所吐出的每个字都血气森森。濒死之际,忽而话锋一转:“你曾答应过我一件事……现在,该兑现它了。”
“嗯。”白厄又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另一股意识再次毫不客气地挤开白厄,冷冰冰地对万敌开口。
万敌举起他鲜血淋漓的手,抚上白厄的脸———但白厄却没有被触碰的实感,忽而,视线一黑,面具被摘下,那双蓝眸仿若幼年时无数次将万敌溺亡的冥海般死气沉沉。
“白厄。”万敌低语,他咳出一滩血,将脸凑近,在白厄额头上方留下轻若鸿羽的吻。
额间拂过一抹凉,白厄怔住,万敌那黄金的血液从额头流下,流进眼角,带来针扎般的疼痛。
万敌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仿若死前也要将白厄的面容刻印在眼中。
这回,白厄没能脱离梦境。他被迫以第一人称视角观看“自己”将万敌的身体,连同那刺穿他的数道长矛放置于王座之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万敌的眼睛,最后都没能阖上。
白厄眼前一黑,忽而坠入无边绝望的梦境,他跪在深渊深处,忽而看见无数个自己,身着白衣的自己,身着黑衣的自己,露出面容的自己,覆盖面具的自己。
所有白厄都滞留于此处,有着面露微笑,有些面色阴沉,但大多数白厄的表情都空洞而灰暗。白厄们用黑洞洞的眼神望向深渊深处,一片死寂。
白厄曾用不同的视线,在不同的时间进行逐火之旅,在无数个轮回之中碎裂,重塑,以铁石心肠作胶,粘起支离破碎的自己。
在漫长的时间里,白厄将破碎的同伴们拼凑起来,将他们带去新世界,享受新的人生,此乃救世主的职责,救世主的救赎。
而修复雕像的白厄站在岁月的最末端,他属于故事结局,存在于旅途末端,理应接过救世的末棒,完成最后的救赎
身着黑衣的白厄———他被称为盗火行者,走到千年后的白厄面前,粗暴拽住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生生扯起,面无表情说:“给迈德漠斯一个好的结局。”
在这场漫长的救赎之旅中,万敌将最后一个得到救赎,一如既往为同伴们殿后的他,终将迎来平静的生活,不必困于轮回。
“我不管你会变成什么样,拼好迈德漠斯的雕像,让他得到幸福。”盗火行者冰冷地重复。
“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也会做的。”白厄咬牙切齿,他揪住盗火行者的衣领,忍无可忍,一拳直捣对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
只可惜,这拳没打中,白厄被扔回现实。
他周身剧痛,每寸肌肉都仿佛被巨石碾过,强撑躯体,他艰难地来到雕像身边,一个趔趄扑倒在雕像身边,十指发力死死抠住摆放雕像的浮台,指甲翻裂,甲缝渗出丝丝猩红。
随后,白厄抓住自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拼凑起的长矛,手臂发力冒出青筋,想要将它折断。
“对不起,是我把矛放进去才让你流泪的,很痛是不是?万敌,我马上把它毁掉。”比起人声,此时白厄所说出的每个字都更像蛇类嘶鸣。
但他的手手此时却怎么也发不上力,手顺着长矛握把一路滑下,滑过雕像刻印红纹的后背,最终缓缓倒地,白厄无力地跪倒在地。
理智回笼,即使再怎么不想承认,这长矛依然是雕像的一部分,他不能把它毁掉。
还没到能停下的时刻,就差一点,就差手臂了,只要把雕像拼好,万敌就能脱离轮回来到他的身边。
白厄喘息片刻,发出一阵嘶哑的笑,他爬到工作台边,将自己的身体摆放到座位上,抽出半沓白纸,对着雕像绘出可能适合的手臂姿势。
此后不知多少日子流逝,太阳光透过窗纱东升又西斜,月光浸润夜晚晦暗又迷离,白厄坐在工作台前,孤独又执着地一遍遍在白纸上涂画。
但无论如何,他无法让自己满意,无论手臂是抬起还是落下,紧拥还是放松,都完全无法和断臂雕像适配。
终于,又一次撕毁画纸后,白厄形容枯槁地来到雕像前,在颤抖中发出呻吟般亲密的呢喃声,搂住冰冷的雕像。
“告诉我吧,万敌,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白厄祈求道:“这是最后一步,求求你,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救出你了。”
但雕像没有回复,它矗立在陈列室正中央,对白厄冷眼相待。
“我知道了,是方法没用对,呵呵……我就知道。”一股腥黏的液体涌上白厄喉头,他捂住疼痛难忍的脑袋,调动四肢,走向堆成山的红晶石料。
行不行,只有付诸实践才知道。
白厄放弃使用画图和软陶泥塑形的方法,选择直接切割雕琢红晶,切割机锋利刀片旋转,割出一只又一只手臂雏形,满地红晶颗粒散落,无人收捡。
左手持凿,右手持锤,白厄站在台边,机械性地一边,又一遍落锤,给红晶凿出肌肉纹理,雕琢手指骨节,直到臻至完美。
白厄将手臂贴到雕像断裂处,耐心等待直到双手发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没关系,这个不行,就换一个。”白厄抚摸雕像的头,冷静地说。
很快,层层叠叠的废弃红晶手臂搭成一座又一座高台。白厄穿梭在堆放的手臂塔之间,温柔地将手臂衔接处涂抹胶水,粘上雕像,等待,直至红晶手臂坠落。
不行,还不行,还不够。
堆成山的红晶材料被使用殆尽,白厄将最后一点材料制作出的手臂粘到雕像上,平静地看它坠落。
白厄并没有感到难过,他将精心雕琢出的手臂丢弃,坐在地上,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是不是材料出了错。白厄湛蓝的眼被满屋猩红映上血光,他打个哈欠,站起来,角落里的石料切割机映入眼帘。
白厄走到切割机边,打开开关,削铁如泥的刀片轰鸣着旋转起来,他望着刀片,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
原来要用人的手臂啊,血溢出来的时候,整条手臂也会被染红的,多适合拿来填补雕像。
于是白厄不假思索地掀开袖子,将手臂末端对准刀片,轻轻推动。
“你在干什么!”陈列室的大门被轰然踹开,模模糊糊的呼喊传来。
晚了一步,白厄已经将手臂贴上高速旋转的刀片,但预料中的剧痛却没传来,他疑惑地低头看。那铁质的刀片不知何时变成了红晶,粉碎成沙,没伤到他的手臂。
那刻夏冲到白厄身边,强硬地把他拉出陈列室。
“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那刻夏恨铁不成钢地说,而白厄,在呆楞地被拽到户外时,两眼一闭,昏迷过去。
【预言不过是你故事中的旁白,被选中的救世主】
“严重营养不良,维生素匮乏,长期焦虑,睡眠不足……”那刻夏把手中检查单翻得哗哗响,刷啦一下扔到白厄病床上。
白厄捡起检查单,把他们在腿上整理好,朝那刻夏露出充满歉意的苦笑:“麻烦你们了,抱歉。”
“别对我说抱歉,是那女人叫我过来的,她的员工发现你很久没出现。”
“麻烦阿格莱雅女士了,”白厄低下头,很快又抬起头,蓝眼中充斥浓重的情绪:“那个雕像怎么样了?”
“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个,算了,”那刻夏强忍翻白眼的欲望,抱胸:“那女人说,在养好身体前你不准去工作室,不然就把雕像无害化处理了。”
“好,好,”白厄只得举双手投降,无奈地说:“我会认真吃饭,早睡早起的。”
“缇里西庇俄丝女士会监督你,别想浑水摸鱼。”
待那刻夏离开,白厄把自己埋进枕头里,蔫蔫闭上眼睛,满脑子还是万敌的雕像。
葡萄糖点滴被针管输入白厄体内,打完这瓶第二天他就出了院,医生都夸白厄身体素质好,但凡换个人都得躺两天。
白厄还不能开车,他坐地铁回家,险些被下班潮挤成肉饼。最终如约与缇宝相遇。
缇宝坐在楼底花园的秋千上,见到白厄,大眼睛扑闪扑闪,很是开心地扑过来。
晚饭白厄煮意大利面给缇宝吃,他的厨艺很一般,但缇宝也不挑剔。他们周围这一圈好友做饭水平都中等偏下,遐蝶做饭尤为难吃。
白厄没什么食欲,他坐在餐桌对面看缇宝啃水煮西兰花,叹口气,恹恹发问:“缇宝老师,为什么我的爱人不愿见我呢?”
“小白有爱人了?”缇宝的眼睛亮起来,很有经验似地说:“那要看他爱不爱你。”
“他可能爱我……就算他不爱我,我也总能找到办法的吧。”白厄叹气
“小白,你看起来好焦虑,好着急。”缇宝安抚他,露出恬静的微笑:“爱是能通过生活中的细节点滴体现出来的,你仔细想想。”
白厄撑着脸,他忽然想起那杯凭空出现在工作台上的石榴奶,被莫名其妙收拾干净的红晶废料,拔地而起的巨大图书馆,还有化作碎片的切割刀片,一股温暖冲入他的内心,将眼眶濡湿。
“他爱我,但是他为什么不回应我呢?”白厄追问。
“爱是自觉亏欠,爱是希望对方变得更好,小白,你看你这段日子变成了什么样?”
是啊,我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
白厄的疑问忽然被点破,他捂着心口,低垂脑袋。这段日子里,他仿若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落水者般拼命索求真相,回忆,与爱,将自己困在纳克索斯岛中央。白厄自以为将阿里阿德涅的线团牢牢掌握在手中,结果却是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他想,自己不该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万敌。
从这天开始,白厄再没造访过雕像陈列室,他开始恢复每日晨跑的习惯,尝试练习做饭,让自己吃得更营养。
焦虑与恐慌情绪逐渐离开白厄,他帮助那刻夏整理好一整个藏书库的史学资料,和遐蝶一起栽种郁金香球根,甚至还按照阿格莱雅的审美建议扔掉了自己的死亡配色衣裤(留下了大地兽图案的)
这半年以来,万敌一次也没有造访过白厄的梦境。
终于,白厄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他穿上礼服,去首饰店取定制好的戒指,甚至还在路上买了一大束玫瑰花。
踏入工作室大门的时候,白厄让阿格莱雅倒吸一口冷气。
“你要去求婚吗?”阿格莱雅开玩笑道。
“不至于吧,”白厄有些害羞,当他低头看到自己这过于郑重的装束时,又忍不住开始笑,说:“如果真能成功就好了。”
与阿格莱雅告别,白厄深吸一口气,站在雕像陈列室门口,鼓起勇气打开门。
门内堆成山的红晶手臂与碎屑无影无踪,房间仿若白厄第一次造访时井井有条,地板干净得反光。
雕像被一层白色纱布笼罩,而在工作台正中央,出现了一颗鲜红的,宝石雕琢的心脏。
白厄不可思议地上前,将玫瑰花束放下,双手捧起宝石心脏———心脏上的刻痕并不精致,也不完美,充斥着一遍又一遍尝试与手滑的粗糙印记,仿若初学者绞尽脑汁雕刻出的第一件成品。
宝石质地的心脏并不冰冷,相反,它的触感接近滚烫,捧着它,仿若捧着一颗健康的,正在跳动的心脏。一如那天白厄从万敌身体里扯出的那颗心脏,它也在跳动,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
填满一个人胸膛的不应该是长矛,而是心脏。
白厄明白了一切,他走到雕像身边,将插在雕像后背上的红晶长矛一块块取下,将雕像恢复成一开始空心的模样。
随后,他颤抖着双手,祈祷般地,把宝石心脏放入雕像体内———严丝合缝,量身定制。
然后,奇迹发生了。
从左心口开始,雕像散发出黯淡的光芒,温热从那处传导而来,心脏开始跳动,将生命泵向周身。
雕像表面的红晶皲裂成微粒,如玫瑰花瓣般飘散空中,属于人类的肌肤出现在红晶之下,万敌睁开他太阳般灿烂的眼睛,注视着白厄。
白厄冲上前,拥抱住万敌,滚烫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滚落。
“万敌……对不起……我来晚好久。”
“用不着道歉。”
万敌说,雕像上缺失的手臂幻化而出,他回应白厄的拥抱,双手在白厄颈后交叠,他抬脸,主动吻上白厄的唇。
晨光洒入房中,将来自新世界的第一声祝福送来。
【厄敌】挑战12个小时不理对象
翻了tag发现好像没人写,于是我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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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12个小时不理对象”
一个视频发到了万敌的传信石板上,是开拓者在作妖。
开拓者:万维网上真是什么都有呀
万敌:对
开拓者:…挑战一下?
万敌:为什么
开拓者:求求你了,万敌爸爸求求你了,我看不到你挑战我会死的!
万敌:去吧,我不会帮你收尸的
开拓者:那下次你死的时候我不帮你瞒着白厄了
万敌:…其实生活就应该多点挑战
开拓者:【帕姆表情包】
万敌打开传信石板的录像功能,将其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挑战开始。
接下挑战后万敌一瞬间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喝石榴汁,看着白厄的消...
翻了tag发现好像没人写,于是我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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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12个小时不理对象”
一个视频发到了万敌的传信石板上,是开拓者在作妖。
开拓者:万维网上真是什么都有呀
万敌:对
开拓者:…挑战一下?
万敌:为什么
开拓者:求求你了,万敌爸爸求求你了,我看不到你挑战我会死的!
万敌:去吧,我不会帮你收尸的
开拓者:那下次你死的时候我不帮你瞒着白厄了
万敌:…其实生活就应该多点挑战
开拓者:【帕姆表情包】
万敌打开传信石板的录像功能,将其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挑战开始。
接下挑战后万敌一瞬间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喝石榴汁,看着白厄的消息弹来弹去,弹的越来越快。
急了。
一个小时后,房门被敲响。
万敌顿住,继续抿石榴汁,还端来一盘蜜饼,不知道的以为他在搞吃播。
“万敌,你在吗?我给你带蜜果羹了,还有新出的草莓蜜饼。”
坏了,这是真想吃。
怎么办,可是已经答应开拓者了,战士是不能轻易食言的,这关系到自己的荣誉。
开个门应该没问题吧。
万敌正想起身,门就被推开了。白厄拎着一个袋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把草莓蜜饼拿出来,“你看,连奶油的形状都没有变,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万敌不语,只是机械一样的喝石榴汁
“万敌?万敌万敌万敌?”
白厄见万敌一直没有反应,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依旧没有反应
“万敌?迈德漠斯?悬锋城的王储?”
还是没有反应
难道是自己偷吃他的蜜饼被发现了?还是说今天给他买到新品不合他胃口?
为什么不理人?
为什么啊!
“万敌!你怎么不理我。”
万敌沉默
白厄慌了,将自己最近做过的所有坏事都想了一遍也没想到自己又哪里惹到万敌了
是不是自己偷偷造万敌痛屋,看自己和万敌的同人,还把甜品店最后的蜜饼买走导致万敌扑空,以帮忙画人体彩绘的名义在人家背后写精忠报国…
总不能是和开拓者玩真心话大冒险往万敌的石榴汁里加辣椒水吧…
难道还是被他发现了?!
以前就算万敌再生气也不会冷暴力自己啊,怎么今天一句话都不说!
“万敌——你再不理我,我就…就不约你洗澡了”
好可爱的威胁,万敌没忍住笑出声
“你笑了对吧!你笑了!”
白厄掰过万敌的肩膀,让万敌和自己对视。
看到那双水汪汪的感觉要哭出来的眼睛,万敌内心产生了动摇。
“你不会是想分手吧…我死都不分!”
“……”
万敌目移,他担心自己再看着那双天空蓝的眼睛就会败下阵来。
然而这样一个动作被白厄解读成了心虚的意思
难道真的要分手?!
白厄低头吸吸鼻子,整个人都变得灰蒙蒙的,平日里两根Q弹的呆毛也想失去生命一样蔫儿吧了,活像一只落水的大狗。
“万敌…你是累了吗?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肩膀上的双手也愈发用力。
万敌再次沉默后,白厄松开手,离开了万敌的居所。
坏事,好像玩脱了。
自己也是真蠢,干嘛非得答应开拓者挑战。
回头一定要让她角色和光锥都吃大保底。
远处抽卡的开拓者打了个喷嚏,歪出一个杰帕德。
开拓者:草!
万敌在内心纠结一番,挑战失败就失败吧,哄对象更要紧。
于是拿上手机直奔白厄家。
“小敌,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呀?”
是缇宝
“你好,缇宝老师,我现在要去找白厄。”
“原来是这样,小白他不在住处哦,我刚刚看到他往城外的方向去了,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嗯,谢谢缇宝老师,我先走了。”
白厄这家伙,去城外干什么。
万敌边跑边想,同时内心的愧疚越来越重。重到睡觉的时候可能会突然坐起来给自己一巴掌说一句“我真该死啊”然后失眠一整晚。
这简直必杀了他还难受。
最终万敌在悬锋城遗址找到了白厄,这家伙正在玩黄金替罪羊小游戏呢。
万敌悄咪咪的绕到白厄背后,就看到白厄蹲在地上,皱着眉头一次次输掉游戏
“真菜啊——”
糟糕,不小心说出心里话了。
白厄猛的扭头,就看到万敌站在自己背后笑。
“和你有什么关系!发消息你不回,和你说话你也不搭理我。你现在还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安抚我的救世主玻璃一样脆弱的小心脏。”
“哼,你不是要分手吗,我不分!不理你了!”
白厄站起来就走,走一段距离后还是委屈,又转头想看万敌在干嘛,结果一回头看见万敌跟在自己背后
“我永远在你背后,不会跟你分手的。”
“呜呜呜”
白厄被感动到了,一下子抱住万敌。
慌乱中,万敌默默扔掉手里的板砖,白厄也藏起准备好的手铐。
万敌:(视频文件)
万敌:挑战失败了
开拓者:…情趣罢了。
————————————end
【厄敌】26❤️个❤️字❤️母❤️(3)
这个系列出到现在,在座各位都有责任,不行啊他俩怎么这么好笑,我得了一种看到厄敌俩字就开笑的病,本篇依旧是4k+字,N~Q
前一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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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Nikadori
一切事件都已落幕,最后还是万敌继承了尼卡多利的火种,白厄继承了刻法勒的火种。
也是成为半神之后他们才知道,前任泰坦不算死绝了,只是到了另一个空间生活,他们这些接过火种的黄金裔能在梦里和自己的前辈相见。
比如现在,刻法勒沉默地看着面前明显有心事的青年,开口问道:“白厄,你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有一事,我问遍周围所有人,也没有得到答案,所以想来问问作为前辈的...
这个系列出到现在,在座各位都有责任,不行啊他俩怎么这么好笑,我得了一种看到厄敌俩字就开笑的病,本篇依旧是4k+字,N~Q
前一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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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Nikadori
一切事件都已落幕,最后还是万敌继承了尼卡多利的火种,白厄继承了刻法勒的火种。
也是成为半神之后他们才知道,前任泰坦不算死绝了,只是到了另一个空间生活,他们这些接过火种的黄金裔能在梦里和自己的前辈相见。
比如现在,刻法勒沉默地看着面前明显有心事的青年,开口问道:“白厄,你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有一事,我问遍周围所有人,也没有得到答案,所以想来问问作为前辈的您有何见解。”白厄诚恳地开口。
刻法勒看着他,莫名联想到自己前几天上网刷到的萨摩耶。
一模一样。年长的泰坦默默目移:“既如此,你说吧。”
“我有暗恋的人了,怎么办?”
刻法勒:?
刻法勒:“这问题,你不应该问我吧?我又不是墨涅塔。”
白厄露出落寞的表情,刻法勒一瞬间幻视他头顶不存在的耳朵耷拉下来了。
“我知道,但是阿格莱雅不肯帮我问,她估计还去跟那位泰坦告状了。”他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委屈。
刻法勒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怪不得,他就说这两天墨涅塔总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自己。
“那你问我,似乎也没有用啊。”我也没谈过啊。刻法勒有点想逃离,但出于长辈的宽容,他还是选择了忍耐。
“我只是觉得,您可能会有经验,嗯……对于这种人。”白厄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刻法勒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喜欢的人,是什么类型的?”
“尼卡多利那种。”白厄诚恳地回答。
刻法勒:。
刻法勒:“回见。”
“等等!”白厄直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我们作为「负世」,不能逃避!”
刻法勒想打人的心都有了——他开始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明知他和尼卡多利就算俩都死了也依旧整天针锋相对,甚至今天白天他们又打了一架。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种不好的感觉浮上心头:“等等,你喜欢的,该不会是迈德漠斯?”
白厄不语。白厄羞涩低头。
刻法勒觉得晴天霹雳。
尼卡多利,我俩有福了,你打我我打你,我俩后辈睡一起。
“你认真的吗?”这回轮到刻法勒诚恳地看着他了,“我都不敢想尼卡多利知道之后会找我发什么颠。”
开玩笑,尼卡多利看迈德漠斯那小子,就跟看家里独苗一样,前两天他还听见此泰坦在和墨涅塔探讨自家王储未来会找一个怎样的王后,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左看右看没人配的上啊。
刻法勒起了一身冷汗:“你现在和他进展如何。”
白厄把前面1~13篇复述了一遍。
刻法勒:……
刻法勒:稀世罕见的大木头,和尼卡多利本尊一样,你们悬锋真是从神到王一脉相承。
“……说实话,还好尼卡多利还不知道这些。”刻法勒沉默片刻,说道,“不然他家小橘猫被你这么骚扰,他能气活。”
白厄:“您刚刚是不是不小心猫塑了万敌?”
刻法勒:……
刻法勒:“我没有。”
白厄:“哈!果然,大家都觉得他像橘猫!”
刻法勒:……
刻法勒:“说真的,怎么来接我位子的人是你呢?”
另一边的尼卡多利,正和万敌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
“你不会无缘无故梦到我,说说看,最近有什么烦心事?”最后还是尼卡多利先开口了。
他垂目看着面前这位王储——这孩子早早地失去了母亲,又和父亲为敌,仔细算来,自己是该作为长辈引导一二。
“总有人说我和另一个人很gay。”
尼卡多利:……
他收回前面的话,引导个屁。
“是谁?”尼卡多利摆出自己最多的耐心,询问道。
“白厄,您见过的。”万敌老老实实回答道。
尼卡多利:……
那确实见过,还打过。
“那最近你和他相处如何?”尼卡多利感觉头疼,打算把这件事回去问问墨涅塔。
万敌把前面1~13篇复述了一遍。
尼卡多利:……
好样的刻法勒,你后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对我们悬锋王储图谋不轨,你完了。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尼卡多利觉得这是个大问题,他作为悬锋的泰坦,不能让最后一个王储被刻法勒的人拐走了。
万敌露出头疼的表情:“我不知道,我以前没经历过。”
尼卡多利:……
王欧利庞,你自己从没教过自己儿子情感方面的事,现在好了,你不仅扔了一堆烂摊子给我,还把这种事也扔给我了。
“总之你记着,刻法勒和他的接班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尼卡多利循循善诱,“那个白厄肯定对你另有所图,你要当心,保持和他的距离,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来告诉我。”
而现在。尼卡多利抓起自己的长矛。他要去找刻法勒一趟了。
15.Omega
“哎,说实话,有的时候我都觉得那阵石榴汁的味道是万敌的信息素。”
“……你非要和我讨论这个吗?”
“什么信息素?”白厄路过开拓者和丹恒身边,听到他们正在讨论着什么,“万敌”二字成功把他勾了过来。
开拓者于是解释道:“哦,就是一种个人独有的气味,omega发情期的时候会大量散发,alpha闻到就会难以自禁,在性爱里相当于催情剂的功效……”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白厄若有所思地走了。
“哎,我刚想给他推我写的abo设定的厄敌呢,他怎么走了。”开拓者露出遗憾的表情,“不过救世主竟然会对abo感兴趣,意想不到。”
丹恒看着白厄远去的背影,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另一边,白厄找到了万敌,他堪称是破门而入,把刚从浴室里出来的万敌吓了一跳。
“你怎……白厄!”万敌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被白厄一把抱住,这人还像个变态一样埋他肩头猛吸一口。
万敌一脸复杂地推开他:“你怎么了?”
白厄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现在在发情期,很危险。”
万敌:?
万敌:“不是,白厄,你……”
“像你这样的omega,肯定有很多alpha觊觎,就连清醒如我,此刻也觉得头昏脑涨难以自控,天哪,万敌,你最近别出门了……咦,你在干什么?”白厄一抬头,看见万敌摸出了手机。
万敌一脸冷漠:“给风堇打电话,给你看看脑子。”
白厄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在万敌看神经病的目光中继续铿锵有力地说道:“不可以!那刻夏肯定也会一起过来的!”
万敌:?
万敌:“你和他有仇吗?”
白厄:“他肯定也是个alpha,对你不利!”
万敌:……
万敌:“要不我们还是把刻法勒复活吧,你这脑子真能负世吗?”
一天后,从开拓者那里得知全套abo设定之后的白厄,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星期没出门,据目击者描述,他用脚抠出了一整个翁法洛斯。
16.Party
“你打算表白了?!”开拓者惊喜地叫了起来,“天哪,我们这个系列都出到第16篇了,你终于要行动了!”
“是的,但是我还没想好具体地点在哪。”白厄露出遗憾的表情。
开拓者一拍胸膛:“来我们列车上!我就说为了庆祝列车被修好,我们在派对车厢开派对,我们跟你一起准备惊喜。”
“朋友!你真是我一辈子的朋友!”白厄热泪盈眶。
“……事情就是这样,大家有什么方案吗?”开拓者回到列车,把前因后果跟同伴们讲了一下。
“列车竟然要见证表白现场了帕,那我们要好好准备帕!”帕姆看上去很高兴,列车长或许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场景,当然前提是不要把车厢弄得很乱。
姬子若有所思:“我给他们准备咖啡。”
开拓者:“那倒也不必快进到殉情这一步。”
开拓者:“哦等等,万敌给我发消息了。”
他低头在手机上回了几条消息,再抬起头时,面露难色。
“是这样的朋友们。”开拓者挠了挠头,“我们得准备双重惊喜了。”
众人:?
开拓者:“万敌说他被尼卡多利一番话说得开窍了,发现自己确实没把白厄当兄弟,于是想主动出击表白,这次就是个好时机。”
尼卡多利别被气活了。开拓者默默地想。还有,万敌,什么叫主动出击,白厄都全军出击几回了愣是被你无视了而已。
于是,派对当天,万敌早早地来到了列车上。
“感谢,我的朋友,如果成功了,我们订婚宴星穹列车坐第一桌。”万敌诚恳地说道。
开拓者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你告诉尼卡多利了吗?”
“昨晚告诉了。”万敌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他高兴得语无伦次了,好像正准备去告诉刻法勒这个好消息。”
开拓者:……
刻法勒,你加油。
“好了他快来了我们先躲起来。”万敌一把扯过开拓者,蹲了下去。
与此同时,列车的车厢门又一次打开了,白厄走了进来,看见一片漆黑的车厢,他自言自语:“看来我是第一个到的。”
“我先排练一下。”白厄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个手偶。
开拓者顿觉不妙,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万敌,后者也一脸匪夷所思。
“万敌,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没再把你当兄弟,而是当做我的妻子,哦,兄弟就是兄弟,啊不是,我是说兄弟就是妻子……总之你愿意和我试试吗?”白厄对着那只万敌手偶深情地说。
然后白厄换了种声线,动了动手偶,模仿万敌说话:“我不愿意,我们只是战友。”
白厄又切回自己的声线:“哈哈,其实我刚刚只是真心话大冒险,开个玩笑哈哈哈,兄弟你看这事闹的。”
列车组:……
万敌:……
开拓者都不敢转头看万敌的表情,只能默默思考王储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准备和救世主表白了。
白厄还未停止:“那么,假如说他同意……”
他又动了动手偶,换了个声线:“我愿意,白厄,你是这么的阳光开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芝兰玉树,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白厄换回自己的声线,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咳,我知道,你矜持一点。”
列车组:……
万敌:……
开拓者:错觉吗?感觉旁边有杀气。
还不待白厄把手偶收起来,万敌忽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顺带着一把摁开了列车里的灯。
白厄被突如其来的大变活人吓得差点飞出去,冷静下来之后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恳求:“告诉我万敌,你刚刚失聪了没听见好不好?”
万敌冷笑:“哈。”
————————————
Q在彩蛋!
剩下的过几天发
后一篇→(4)
【良拒】发带(下)
私设已交往 ooc我的 上篇指路
——
(事已至此——先重整基地吧!)
由于孵化鬼目前的情况不太乐观,一行人最终还是决定在魔都市御鬼者基地先待一段时间。
“oi~洗澡去吗?”
沈拒洗掉脸上的血指印,看向躺在地上摆烂的墨良骥
—— 一分钟前,浑身上下只有脸是干净的墨良骥,一进屋就要往沈拒床上倒……
为了保护干净的床非常劳累的队长,沈拒只能在他倒上去的前一秒把他薅住扔放地上了。
所以现在……
沈拒走到他身边,半蹲下去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喂喂→诶↗??”
墨良骥抓住他的手一发力,拽得...
私设已交往 ooc我的 上篇指路
——
(事已至此——先重整基地吧!)
由于孵化鬼目前的情况不太乐观,一行人最终还是决定在魔都市御鬼者基地先待一段时间。
“oi~洗澡去吗?”
沈拒洗掉脸上的血指印,看向躺在地上摆烂的墨良骥
—— 一分钟前,浑身上下只有脸是干净的墨良骥,一进屋就要往沈拒床上倒……
为了保护干净的床非常劳累的队长,沈拒只能在他倒上去的前一秒把他薅住扔放地上了。
所以现在……
沈拒走到他身边,半蹲下去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喂喂→诶↗??”
墨良骥抓住他的手一发力,拽得他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在墨良骥身上。
“?干嘛?”沈拒手肘屈着撑住地,才让自己刚洗完的脸没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他侧头看向拉自己下来的罪魁祸首。
墨良骥睁眼,幽怨地来了一句:“沈拒你好狠的心,居然让你柔弱不能自理(bushi)的队长睡地板……”
“ ?死装”
眼见他还要继续输出,沈拒及时腾出只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抵住。
“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 男 朋 友 啊——”
“……闭嘴!”
沈拒选择选择性失聪。
两人呈“十”字形摆在地上了半晌。沈拒只觉自己肋骨咯的生疼,终是受不住,从墨良骥身上爬起。
“……起来了”
墨良骥装作没听见。
“也不嫌冷”
墨良骥偏头看向他,
“地板再冷也没有你心冷”
“……不洗澡晚上别上床”
墨良骥手脚麻利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是转场)
“哦,对了”
沈拒突然想起来他那条沾满血的发带。
“嗯?”
墨良骥上衣脱了一半,闻声侧过身,就只见沈拒指指他,然后摊开手直盯着他,
“给我”
“ ?!”
给墨良骥吓得又把上衣放下了。
“ ?怎么了”
沈拒不解,墨良骥揪着衣服揪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
“要不……晚上的?”
“ ???”
沈拒突然意识到话风不对,
“ ?!我说的是发带你说的是什么啊!!”
……(我是转场)
“嗨呀~要发带你就直说嘛……”
墨良骥嘀咕着掏出发带,正要递给沈拒,动作却忽然一转,改为向沈拒勾勾手,
“一起?”
沈拒动作一顿。
“别着急拒绝啊~” 墨良骥看出他的迟疑,“担保”到,“我又不占你便宜——”
“……行吧”
谁信。
……(我是转场 我服了 底下凑合看吧)
温热的水洒下,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波纹。发带飘在水面上,被热气晕开,散出一片红雾融入水中。
只能说魔都市御鬼者基地不愧是那群“纯种”建起来的,够……舒适。
沈拒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么一个适配的词。
啧啧,
这钱真没白花。
白炽灯光映在水上,浴室里的热气熏得人有些晕乎乎。
一晃神,墨良骥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干嘛?”
沈拒顺手掬起捧水泼出去,墨良骥一躲。
预想中的水仗并没有出现。
墨良骥面色阴沉的盯着他,一伸手,手指顺着他前胸滑动,激得沈拒条件反射般抓住他的手。
“这是什么?”
沈拒一愣,想起了自己身上青色的“痕迹”,【身体诡】的后遗。
时间过了许久,颜色已经淡下去了,就像是显色的静脉一样,融入了他的皮肤。
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一段并没有感觉的记忆浮起,
……或许他确实该谢谢【首魁】,以及他的【身体诡】,要不然他可能早就一个孤魂野鬼在鬼界游荡,或者彻彻底底烂在魔都市御鬼者基地大楼里了。
聪明如墨良骥,很快便想起了什么。
“不想说就算啦——”
墨良骥将手从沈拒手里抽出,捞起水面上随着动作飘走的发带,绕着沈拒的一只手腕打了个结,遮住了上面淡青色的“痕迹”。
随后托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虔诚地落下一吻。
“……做什么?”
沈拒认得那结的样式,平安结。
“保佑你以后平平安安”
会的,等左阳找到解决“门”问题的方法,离天下太平应该不会远了吧。
想到“门”那里的情况,墨良骥心一沉。
啧,
大不了他再去一起看门呗。
“……你觉得在浴缸里说这话合适吗?”
沈拒别扭地挪了挪腿,墨良骥笑了声,
“怎么不合适呢?”
“拒绝哥,可不要拒绝我的一片心意啊~”
“……知道了”
良久,墨良骥又低低地补了一句,
“…… 也不要拒绝我的心啊——”
沈拒闻言抬眼与他对视,
“哦?我有拒绝过吗?”
没有。
这点两人心知肚明。
沈拒确实拒绝过很多人和事,但唯独对墨良骥……
……也不能说没拒绝过吧,
毕竟在墨良骥提出要去一些危险的地方时,平时话不多的沈拒都是会带头反对的。
——
(下)共1800+
【景元中心】春夜来客
*致死量私设,和毫无考究的纯瞎编/刃景恒景和罗浮现役组一锅端,但都可以当成cb/有请市场开拓部客串一下反派/金融学知识为0,也是编的/并不适合追求极致人性的完美主义者阅读,因为文中每个人都犯了一些错(除了卷)/对于阅读中可能会出现的任何不详不适不喜欢,我都先在这里道歉
*Warning:死了活但没有死也没有活
Summary:这颗星球在某个春夜迎来一位意外访客。
1.
六点的闹钟刚响,刃推开厨房门,卡芙卡新买的吐司机正好发出叮一声提示音。
......
*致死量私设,和毫无考究的纯瞎编/刃景恒景和罗浮现役组一锅端,但都可以当成cb/有请市场开拓部客串一下反派/金融学知识为0,也是编的/并不适合追求极致人性的完美主义者阅读,因为文中每个人都犯了一些错(除了卷)/对于阅读中可能会出现的任何不详不适不喜欢,我都先在这里道歉
*Warning:死了活但没有死也没有活
Summary:这颗星球在某个春夜迎来一位意外访客。
1.
六点的闹钟刚响,刃推开厨房门,卡芙卡新买的吐司机正好发出叮一声提示音。
“——哝,这样就做好了!”银狼张开双手向身边的人做出个展示的手势。
景元在一旁十分捧场地鼓掌:“好厉害。”
刃过来把面包夹到两人盘子里,转过头对景元说:“银狼不是你那个小跟班,不用你哄着。”
说完就走,小黑客在喂喂喂地表达着不满,景元帮她把炼乳涂好,小声说,刃就是这样的人啊银狼小姐,没办法,小时候我也经常哄他的。
刃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又折返回来,双手撑在对面的椅子背上,脸色不善,像乌云一样压到两人面前:“胡说八道也有个限度,景元。”
景元点点头:“好,更正一下,是有限度的哄。”
事实上景元还是小豆丁的时候应星早已成年,但作为一个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被小朋友反向提供情绪价值的瞬间只多不少。
——当然更多的是两个人拌嘴打闹,直到肚子咕噜噜叫或白珩感叹你们俩感情真好啊,景元才会比划个休战手势,问晚上吃什么。
“很难想象,对吧?”景元在银狼面前似乎不避讳提起这些过去。
小姑娘看看这边表面春光和煦实则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又看看那边表面腥风血雨实则动不动就要读档的好同事,聪明地选择闭上嘴巴,端着盘子找萨姆吃早饭去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刃看着景元慢条斯理切下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缓慢地咀嚼。
“吃不惯?”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这种味如嚼蜡的表情实在是让看的人和吃的人同样煎熬。
“怎么会?银狼小姐的手艺很好。”
“这是吐司机做的,和银狼没关系。”
景元轻笑:“好吧,吐司机的手艺很好,我只是有些想念罗浮的早点。”他支着下巴,“比如奶酥煎蛋,干蒸烧麦,沙律虾饺,莲蓉流沙包——”
刃打断这一串报菜名:“那你为什么要逃出来?”
景元被嘴里这口面包哽了一下:“怎么叫逃?将军之位又不像星核猎手,我们可是有年休假的。”
刃盯了他一会儿,试图从这张无懈可击的笑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对方还在细嚼慢咽地折磨着这口面包,只从表情来看俨然是宇宙最权威的大美食家在品味什么美馔珍馐。
刃把手底下的椅背捏得咯咯作响,然后妥协地沉下肩,拎起围裙系在身上。
“煎蛋要单面还是双面?”
2.
锅刚烧热时银狼进来叫走景元,说是她和萨姆正在网购夏装,让景元也来选两件。
“他那件都破成那样了,也不能让人家一直穿你的旧衣服吧,”银狼推着景元出去,“刃叔,你别总疑神疑鬼的,难不成我还能趁机把景元将军空投回罗浮吗?”
刃这才低下头往锅中放入一小片黄油,香甜的热气滋滋涌上来,又有人进了厨房,坐在身后的餐桌旁。
“关火吧,刃。”卡芙卡瞥一眼盘子中刚被切下一角的面包片,“过来,我们聊聊。”
灶炉前的身影顿了顿:“有什么事直说。你很介意景元在这?”
卡芙卡呵了一声。
“我对景元将军本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但他不该在这里。你们有谈过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房间里弥漫着黄油的甜气,刃将火关小,擦擦手转身。
“休假。”他简短地回答着,手撑在桌台边沿。
于是对方一声轻叹:“阿刃,你相信这个原因吗?”
刃竟因这声叹气变得不安,但脑子中早就说服过自己一遍。
“不,不信。他应该是偷跑出来的,星槎海码头又不可能会拦他们的将军。也许是一时兴起想继续儿时梦想,但开星槎的技术退步了,撞到小行星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星槎坠毁,他才这么狼狈地被我们从那里捞上来。你知道的,那家伙贪睡得很,当将军之后神策府派飞行士接送他上下班,所以自己开星槎会出这种低级事故也情有可原……”
“刃。”卡芙卡打断他。“还记得我们从哪里捡到他吗?”
被步离人殖民又遭公司榨干资源的可怜星球,外面围着一圈由飞船残骸和宇宙垃圾组成的行星环。
人们叫它“垃圾海”,除了冒险抄近路的星核猎手,没有人会穿过这条死寂般的航线。
而景元就无声地漂浮在这里,距离罗浮两万九千光年。
“那里没有氧气,温度达到极寒,刃。”
卡芙卡的手搭在刃的肩膀,尽量将话说得没那么残忍。
“没有生命能在这种环境中活下来。”
3.
疯了。这艘飞船上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疯了。刃想。
银狼和萨姆二十四小时里要买两次衣服,景元一口面包要嚼上半辈子,而卡芙卡在质疑景元并非「人类」。
房间里又剩下刃一个人,四周黄油味道随着锅冷下来,变得黏稠甜黏,呼吸进来的空气仿佛贴在嗓子里,让他感到反胃,可手并没有停下来,打发起泡的蛋奶沿着碗壁流进锅底。
景元是在这时候靠在他肩膀上的。
“哎呀,晚了一步,本来想告诉你不用做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我刚刚在银狼那吃了一袋饼干,现在撑得要命。”
他边说着边摸了摸胃,脸上露出一点餍足,好像真的享用了一顿大餐。
刃将蓬松成云朵形状的煎蛋盛出,把盘子递到景元鼻子下,盯着这双金色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吃掉它。”
景元后退一步。
“哎。哎。不要强人所难嘛,谢谢你但我真的已经很饱了。对了,好像卡芙卡小姐还没有吃早饭,不如我去邀请她过来?”
刃的头隐隐作痛,身体中的血液战栗起来:“不要岔开话题,景元,我不是你那个好骗的小跟班。”
“彦卿,他叫彦卿,是我的徒弟,麻烦你也记住一次别人的名字吧。”景元装模作样地叹气,“说到他,最近剑术突飞猛增,距离与你上次交手大概又精进不少,若你二人再战恐怕——”
刃死死握住他的腕。
他们之间挨得那样近,刃从这双金色眼瞳中看见自己混合着急躁与隐忍的脸。
“吃掉它。”这个自己重复着。
一个人活着,就会有最基础的欲望,吃、睡、拥抱,和爱。
所以刃几乎说得上是野蛮地夹起一点煎蛋塞进景元嘴里,另一只手牢牢锁住下颚,感受到对方只挣扎了一瞬间,竟然近乎顺从地吞咽下去。
看吧,他是景元,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死去了。
刃呼出一口气,浑身的血液才又开始流淌。他的手掌贴在景元小臂,转身去拿台上的水杯,却听见身后的人发出短促而压抑的咳声。
景元支着膝盖弯下腰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刃。
刃对上视线,这瞬间像一粒冰滴进心脏。
——不是血液、胃酸胆汁或刚刚被迫吞下的奶酥煎蛋,而是和景元眼睛一样颜色的,像蜂蜜、黄金与细沙混合物的液体正沿着他嘴角流下来,聚集在地上,如同一小块玛瑙。
紧接着,像黄油接触到热锅,与这颗黄玛瑙接触的钢材地板发出滋滋声。
“别过来!”景元撑起身子,他伸出手撑在刃的胸口保持两人间的距离,声音沙哑,听起来疲惫而温和。“有腐蚀性。”
他冲着刃笑了一下。“不过你这脾气真该改改了。”
4.
昨晚通宵从那个赛博庙会漏洞摸到罗浮网络后门,今天终于趁着网购的借口拿到景元的人脸数据,银狼抓紧这五分钟黑进了罗浮的基站,解调出一部分来自神策府和太卜司的波频。
她放大音量,先是一个成熟的女声压低音量,有些急躁地说:“太卜大人,景元不见了。”
然后是更年轻的声音:“哪个?”
「哪个」?
银狼与流萤对视一眼:罗浮有几个景元?
就在这几秒空隙,电脑上弹出一个窗口,上面是Q版景元半倚在廊柱上悠闲饮茶,底下还有一行红字。
天舶司友情提示:玄武网络防御系统启动,云骑军正在抓你的路上。
后面还跟了个极具嘲讽意味的猫咪笑脸,银狼气得吹破泡泡糖,手指争分夺秒地敲动键盘,打算在追踪系统生效前解绑服务器。
萨姆小跑回驾驶舱,紧急开启奇点跳跃,银河猎手的飞船在垃圾海的边界闪烁片刻,这才重新出现在另一星系。
而厨房中已是一片狼藉。
景元和刃漂浮在天花板上,看着不远处那滩金黄色的液体滴落在翻倒的椅子上,将一截椅背腐穿。
景元从刃的身上狼狈地撑起上半身,他的肋骨被刃的手臂箍得隐隐作痛:“我就说你的脾气得——”
“别动。”刃压着他的后脑将他按回怀里。
三秒后重力系统重新建立,两个人从天花板跌落地面。
十秒后刃拎着支离气势汹汹冲到客厅银狼面前,另一只手还拽着景元的领子。
“轻点轻点,我在你们飞船上,如今还能逃到哪去?”被牵制得亦步亦趋的大将军哭笑不得地说。
卡芙卡的枪口抵上他额头。
“「景元」将军。”她将这个名字读得很重。“你到底是谁?”
景元终于挣开刃的束缚。他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领,上面有个被「血液」腐蚀镂空的小洞。
尽管距离大脑三公分的位置有一颗蓄势待发的子弹,景元还是带着那副游刃有余的笑容。
“无论卡芙卡小姐是否相信,我确实就是景元。”
5.
失忆这个借口真不错,难怪丹恒和刃总喜欢用「不记得了」搪塞过去。
当然到自己这,只会让别人认为是魔阴前兆。
于是景元推开指着鼻子尖的这把剑:“谢谢你,刃,但我现在没有魔阴发作,暂时不需要你替我了断。”
他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从容,悠悠然又说。
“当然,卡芙卡小姐也可以现在扣下扳机,无论我是否是真正的景元,这里是星核猎手的领地,我的生死当然由你们决定。”
“但现在距离天舶司定位到这里还有三十秒钟,而警报只有我和司舵有权解除。”
景元偏头看看墙上的钟:“二十九——”
银狼拎着电脑站起来,炫耀般地甩一甩:“景元将军你也太小看我了吧,IP早就跳走,罗浮找不到我们。”
景元似乎早就料到她的疑问:“自然,银河中有银狼小姐这样优秀的骇客在,区区玄武系统是防不住的。”他笑了笑,“但系统遭入侵后,天舶司会监控宇宙中的每一次奇点跳跃。”
这是他和驭空联手甩出的鱼饵,原本是想用来提防公司,没想到星核猎手阴差阳错先咬了钩。
刃呵了一声:“若你真是景元,神策府发现是你本人解除了警报,岂不是更要来追踪我们?”
“士别三日,刃你如今倒是头脑清明许多。”景元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需要你夸我。刃阴沉着脸说。
昨夜罗浮高层聚会,驭空也在其中,她喝了许多酒,现在是六点三十分,恐怕还宿醉未清。玄武警报的反击定位只需要天舶司的武备士授权,但解除警报的消息一定会先通知司舵作为确认。
“她暂时还不知道我休假的事,所以会第一时间联系我。此时想必青镞已经将我的失踪报告给符卿,可惜我如今的行踪不方便广而告之,而司舵大概是策士长列在通知名单的第三位,所以现在距离驭空发现我并不是「躺在神策府解除警报」,大概能有五分钟余裕。五分钟,恰好能让飞船动力系统从奇点跳跃中恢复,对吧,流萤小姐?”
他看向门口握着拖把的少女,女孩子忙不迭地肯定,又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虽然可能打扰到你们交流了,但厨房里的地板漏了个大洞。”
景元点头:“这件事等等再解释,现在距离天舶司定位还有十——”
卡芙卡放下枪,示意银狼把电脑交给景元。小黑客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顺便瞪了罪魁祸首一眼:你们罗浮真是人心险恶!
景元卡着读秒结束解除警报,摄像头扫过虹膜,金色的眼底折射出无机质的光泽。
“你确实是景元。”刃收了剑,这句话是个包含疑问的肯定句。
“我确实是景元。”
对方将电脑归还,低头回复驭空发来的短信,关机后才对着银狼称赞。
“要不是因为宇宙中还有银狼小姐这样在网络安全领域技高一筹、无法防御的对手,罗浮也不必费尽心机设下这个陷阱了。”
银狼哼了一声扣上电脑回去补觉,走之前还不忘问景元刚选的衣服要黑色还是白色。
“银狼小姐觉得黑色好看,那便选黑色吧,年轻人的审美总好过我这个老人。”
景元笑眯眯的,格外真诚地说道。
刃拉住他的手腕:“解释。”
“什么?”景元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
“你的出现,还有那些有腐蚀性的「液体」,我亲眼看着它们从你的身体里流出来。”
景元叹了口气。
“对,没错,很不错的视力,刃,”他松开手看向一边沉默许久的另一位星核猎手,“也许卡芙卡小姐等下会给你答案,”他眨眨眼睛,“对吧,卡芙卡小姐?”
卡芙卡饶有兴趣地盯着景元看,然后过来拍了拍刃的肩膀。
“放轻松,刃,我带他去做个检查,很快就把你的景元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不是「我的」,为什么叫「我的」。刃还没反驳完,那两个人已经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6.
卡芙卡把绑着景元的束缚带勒得更紧了一点,尽量让自己的脸上不露出任何表情。
这位对手实在可怕,她刚刚试着施展言灵,却发现对方的内心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也是,言灵之术恐怕对「非生命体」并不奏效。
但这位景元将军——在弄清他是什么前姑且这样称他——却对她的所想所为了如指掌。
“不必绑得这样紧吧,卡芙卡小姐。”景元苦笑着,怀疑这是对方在报当年罗浮审问之仇。“我现在没有阵刀,也没有神君,即使想做什么,也是力不从心。”
神君。这是卡芙卡如此警惕他的第二个原因。
石火梦身在任何人手里都可以是一把锋利的武器,只不过在景元手里才是象征身份的阵刀。
但神君不同。巡猎不会随意褫夺祂授予令使的威灵,所以没有神君的唯一理由只能是,面前这个人并非真正的景元。
想到这里她抿嘴笑:“将军过谦了,当年在罗浮你也是兵不血刃,就让我们好一顿狼狈躲逃。”
“毕竟当时将军之职在身,我自然是——”景元顿了一下,“手,手麻了。”
面前的女人不再说话,紫色碎发被束到脑后,她戴着手套和护目镜从景元麻掉的左手中抽出一管金色的血。
景元叹气。这下好了,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现在更是要开始倒数了。
必须快些行动了。他清清嗓子,压制住涌上的头晕。
“打扰了卡芙卡小姐的好心情,景元深感歉意。”
女人放下手中试管,转头看他良久:“什么意思?”
“卡芙卡小姐也购买了公司的股票吧,就像宇宙中每个聪明人那样,没人会和钱过不去,所以最近的心情想必很好。”景元眨眨眼笑,“上个月因为与罗浮的谈判不顺而大跌,上周却故意放出收购宇宙最大市场成功的消息,公司的股价上翻两倍不止。”
确实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尽管卡芙卡自己本身并不缺钱,但刃砍坏的设施、萨姆换新的零件、银狼高配的服务器,这些都需要信用点来买单。跟一只黑猫讲报销流程,或见缝插针劫道商人,哪个都不是件轻松事。
所以比起星核猎手做的其他事,炒股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对吧。
“但我有个来自「内部」的消息,”景元又露出那副故弄玄虚的神情,“收购并未成功,罗浮的将军对公司新来的代表似乎意见很大。”
十成十的内部消息,甚至意见很大的这位将军本人就躺在卡芙卡面前,手脚和胸口被皮带绑着,一副任人宰割模样。
“如果我是你,卡芙卡小姐,我会选在某个合适的时间清仓。”
聪明人之间的暗示本不必如此明显。
女人沉默片刻,摘下护目镜:“合同公布的确切时间点,以及公司向你们提出的条件。”
她列完自己的条件,才继续反问道:“你呢,景元将军,你想要什么?”
“我身上发生了一些,”景元偏头措辞,“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再比如这些金色的「血」。所以我希望卡芙卡和流萤小姐可以帮我查出些头绪。”
“为什么不直接找你的奇兵们?”卡芙卡轻笑。
“很不巧,她们现在和符卿太亲近,我不能亲自出面。”
“你在怀疑你的下属?”卡芙卡略有些浮夸地发出一声质疑。
景元飞快地否认:“不,我永远不会怀疑她。但就像其他几位我信赖的人一样,他们有事情瞒我。”
和我的身上这些奇怪的现象有关。景元补充道。
最靠谱的假设是他已经死了,但不知谁动用秘法复活了自己。
可如今记忆没有被完全剥夺,也没有化身持明,所以不会是现世任何一种持明法术。
卡芙卡放下手中的仪器,她看了看景元的脸,又转过头看着墙上的透影仪屏幕。
那里有一颗金色的心脏,在蓬勃而稳定地跳动。
呵。她笑了一声。景元将军,你出现在垃圾海,不会就是为了给我们设下这样一个局吧。
“我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勾心斗角阳谋诡计。”
景元自嘲地说着,又叹一口气。
“至于出现在垃圾海的原因,我确实不清楚。”
7.
收到流萤消息时,开拓者正和三月七一起把换下来的窗帘塞进洗衣机。
丹恒将红色植绒沙发罩的粘扣贴好,给艾丝妲发去一句感谢。这是空间站寄来的新补给,一开始量错了尺码,兜兜绕绕三四天才寄到列车。
旧窗帘和旧沙发罩毁于一周前的一次生日聚会,开拓者推着三层大蛋糕从房间里出来,三月七切了一块糊到寿星脸上,从那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没错,这个倒霉的寿星就是丹恒本人。
其实那天并不是他真正的生日,但生日的意义并不在于日期。
丹恒真正的生日只寓意着前任龙尊的消弭,于是他将登上列车的那个春夜定为自己的新生之日。
他珍视这一天,正如珍视列车上的同伴、植物、智库等等一切——当然不包括沾了甜腻腻的奶油的沙发罩和窗帘。
生日那天他们闹到很晚,姬子甚至煮了壶咖啡用来提神。丹恒的手机在某个不被注意的角落嗡嗡作响,直到第二天他头痛欲裂地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里面有来自驭空的三十个未接来电。
再打过去时那边语气平静,说抱歉打扰丹恒先生休息,一些小事而已,现在已处理妥当,不用挂心。
丹恒有些担忧地表示自己可以回去一趟,司舵沉默许久才回复不必。
于是他又给景元打电话,对面的人大概才起床,声音闷闷的,透过手机还能听见小猫在一旁咪咪喵喵地吸引主人注意。
“怎么了,丹恒。”景元的语气很轻很软,比小猫的两声喵喵还让人塌陷。
“没,没事。”丹恒忽然忘记自己初衷。
那边拉长声音嗯了一下,应该是在伸懒腰。
“好吧,所以你只是想听听我的声音?”景元笑着揶揄。
在那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聊风景,聊冒险,聊起就连院子里偶然长起的不知名野花,也在不分季节的罗浮感受到春风的召唤,孱弱地吐出白色花蕊。
想到这里丹恒停下动作,又翻回与景元的聊天记录,问,今年春分罗浮会举办什么活动吗?
目的性太强,但他确实等不及知道答案。
对面半天没回复,开拓者遗落在桌上的手机先嗡鸣几声。
手机的主人点开流萤的这段语音,话间有些吞吐。
“我一个朋友,算了,你就当是刃的朋友,不对,你就当是刃本人好了。他上次复活之后生了一种怪病,血液和心脏是金黄色的,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进食和睡觉。呃,听闻开拓者与阮·梅女士关系密切,而她又是主攻生命本源的专家,能否请她帮忙查询相似病例?”
开拓者挠挠头,后面这句的口吻不太像流萤,倒有点像远在罗浮那个神策将军。
但阮·梅现在本人就在罗浮,景元将军没道理要通过流萤再通过自己这样曲折的联系人家吧。
于是开拓者将消息掐头去尾转发给阮·梅,三月七好奇地趴在一旁问是什么事。
“不太清楚,”开拓者又挠挠头,“好像是刃流黄了?”
“哈??”
8.
没过多久一封文档发进开拓者收信箱,下附阮·梅的留言。
“这项研究几百年无人在意,近一个月来却有十王司和你来查阅。”
后来又补上一句。
“总之,你的这位朋友可能接触了「繁育」的虫卵。若是如此,我真诚建议尽快销毁他。”
“销毁”,兼具威胁与警示的词语,好奇心驱使,开拓者转发这封文件后点击打开,里面是关于「繁育」虫卵的研究。报告写得很抽象,开拓者跳过两百页的专业术语翻到最后结论。
“
综上,繁育之力遗留在幸存的虫群中,当有脊柱动物被虫卵接触伤口,会有一定感染可能性,概率随着生命体机能增强而上升。
当生命体被繁育之力感染时,会经历长则三月短则两周,极为难熬的转化期。期间感染者会出现频繁呕血、头痛眩晕、浑身乏力等症状,theta-K382抗体反应呈阳性。
此处由实验员批注:病变部位和疼痛等级按照感染程度和感染者物种显现较大差异。比起小白鼠,可怜的小狼人真是被折腾够呛。
在转化期结束后,感染者将分化出复制体。本体将在十二系统时内脑死亡,二十四系统时内病理性死亡。复制体继承原有感染者外貌特征与性格习惯,血液为腐蚀性的金黄色,同时不再依赖有脊柱动物生存所必需的水、能量与氧气等等。
截止至本文发表为止,未能有复制体存活超过四十八系统时,同时未见人类感染病例。存活时间最长的类人形纲目为犬科亚种步离族患者,诞下的复制体存活十七系统时,之后化为金色星辰随风而散。
此处由导师批注:「化为金色星辰随风而散」这句话太诗意,请使用「临床死亡」。
”
这篇文章最终没有被发表,整个项目组在当年年底解散,实验终止再无后续。
于是论文被封存在博识学会的资料柜中,在阮·梅的偶尔翻找下才重见天日。
开拓者吓得赶紧给刃发消息,问他怎么样了。那边很快便回复。
“放心吧开拓者,不是我。”
紧接着又是一条。
“感染的人已经死了,不必忧心,继续你们的旅程吧。”
开拓者斟酌半天,犹犹豫豫发了句节哀。
那边没了音讯,开拓者怅然若失放下手机,感觉这两句话也不怎么像星核猎手的语气——当然还有回信速度。
难道是最近思念将军太深以至于听谁说话都像将军?
开拓者挠挠头,扭脸问丹恒想不想回趟罗浮。
9.
“手机还我。”刃冲着景元伸手。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友何时也变成了网瘾少年——或者中年,老年,随便。
景元将手机抛过去:“没办法嘛,估计符卿现在正在定位我的玉兆,我又不方便直接用流萤小姐的手机。”
他整个人以一种称得上是「摊」的姿势舒服闲适地躺在沙发上。
做将军的礼节不知道去哪了,刃想,明明上次见面时背脊挺得溜直胸脯撑得老高,像只弓背御敌的雪豹。
“所以结论呢?”他走过来坐在景元身边问。
“嗯?”景元稍稍侧身给刃让出一小块空地。
“没什么结论,他们的研究没有进行下去,”他揉揉眼睛,“再说,研究员没有长生种的数据,看起来对我不怎么适用。”
毕竟按照自己第一次感觉到异常来算,早就过了论文里所说的复制体最长存活期限。
景元在过去七百年里从没有萌生过“活过一天算一天”的念头,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认同这句话确实有些道理可言。
刃不为所动,盯他一会儿才开口。
“景元,你变了。”
景元被这句话呛得直咳嗽,撑着身子坐起来,巨大的眩晕让他不得不倚在刃的肩膀上缓解。
“是,是,这句话上次见面你已经说过了。”他闭着眼睛,身旁的人的气味很淡,大多是血腥味,只剩一点来自过去的熟悉感。“我当然会变,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长生种就不可能了。”
不是毛头小子,刃在心里反驳他。是炸毛小猫。
但紧接着景元又说:“不过你还能记得那时候的我,我真的很开心,刃。”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刃以一种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耐心解释起来:“我是说,比起我上次见你,你又变了许多。”
“变得比以前,轻松了?”他模棱两可地描绘着。
啊,这样吗。景元轻轻地感叹。也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
一切开始于一周前的清晨,景元迷迷糊糊醒来时意识到今天小猫没有来舔舐自己的脸,结果抬头一看符玄正站在床头,满脸湿漉漉,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什么事,符卿?”他迅速直起身子,拎起外衣往身上套,腾出手安慰般地搭在符玄肩膀。
太卜却低下头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匆匆离开,搞得自己倒是颇为狼狈地一只手钻在袖子里,另一只手浮在半空中。
青镞这才抱着猫进来:“没事,太卜大人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去世了,才这样慌慌张张地过来找你。”
景元哭笑不得继续穿衣服:“怪我,最近光顾着忙公司那堆烂摊子,推了她好几盘棋局。哎呀,想必是伤了符卿的心。”
“这话说得倒是有点恶心了。”
青镞嘴上这样编排他,手里却放下小猫,走过来帮景元递上甲胄。
“衣服有点大了。”景元随口说。“是我前几年那套?”
青镞站在他背后,含糊地嗯了一声。小猫趁乱一路爬到景元肩膀,亲昵地贴他的脸,景元呵呵笑着,把它薅到怀里好一顿揉搓。
“咪咪今天怎么这么乖呀。”大猫小猫乱蓬蓬的白毛挨在一起,小猫喵喵呜呜叫着蹭着,大猫心都要融化。
然后景元放下猫,转过头看青镞通红的眼睛:“眼睛怎么了,青镞?”
被点到名字的策士长不慌不忙地递过披风:“没事,昨晚地衡司照例月终聚餐,熬得久了一点。”
她边说边打哈欠,一脸疲惫,景元大受感染,更想再躺下睡个回笼觉——但说回来这次聚餐竟然没人邀请他?太过分了。
“那给你批个假吧,休息一下,明天再上班?”上司贴心地说道。
少来,别想趁我不在搞什么名堂。青镞轻拍对方的肩甲。我先出去,你快些收拾好,星槎已经在门口等了。
景元一边笑言冤枉冤枉,一边暗下定论,她们今天确实不对劲。
临出发前景元还接到了丹恒的电话,那边年轻持明说话一如既往的含蓄,景元挂断后推门出去,同往日一样,在星槎里听青镞报备工作议程,翻来覆去不过那几样。
太卜司的今日卦象,边远星球的战报,隔壁星系的外交申请,元帅的新指示,云骑的演习计划,地衡司的月度犯罪报告。
当然现在还多了项公司合同的进展,景元为这件事已经劳心沥血一个月有余。
自从前任专员斯科特在公众场合字面意义上的「尿裤子」之后,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更换了好几任代表过来。最新的这个手段最阴险刁钻,天舶司和地衡司偶有吃瘪,景元这才不得不出手,亲自与人谈判。
公司那边的意图被景元摸得清清楚楚。罗浮市场吃的是人口红利,作为联盟面向外界的最大贸易主体,若被做空后再接手,公司在股市和利润上都能大捞一笔。
但新代表未免太心思龌龊,也太小瞧罗浮。景元低头看着文件,被里面几笔可疑的交易引起注意,再往后一看,俨然已经被红笔圈起来了。
“哦,这份你看过了。”青镞把纸张从景元手里抽出来,又塞进一份新的。
景元的手顿了顿,他不再笑,将手中的交易流水放下。
“青镞,我们共事多久了?”他平静地与青镞对视着,“四百七十二年,对吧?”
既然我能够清清楚楚记得你第一次站在我身边时的场景,便也能记得这份文件到底有没有批阅过。
策士长少有这样直面景元威严压迫的时刻,他平日里对待下属从来都是松弛而平和,这样一面通常在敌人阵前才露出十之有一。
于是她做了错误的决定——移开了视线。
“你中毒了,景元,就在几周前。”她小心措辞,“我们发现时已太晚,所以你遗失了一部分记忆。”
景元盯着青镞,片刻越过对方肩膀去看窗外鳞次栉比的屋檐。神策府就在不远处,熟悉的黑色房脊庄严沉默,此刻在他眼中变得陌生而狰狞。
他伸手敲敲驾驶舱的玻璃。
“今日不去神策府了,请改道丹鼎司吧。”景元笑着对飞行士说。“麻烦你了。”
10.
景元来势汹汹坐在对面的那一刻,白露承认自己是有些慌张。
与符玄的窃窃私语迅速暂停,龙女胡乱扯出一串药包摆在桌上,对太卜说三个疗程之后梦魇就能有所改善,然后才装模作样搭在景元的脉上。
“恢复得不错,将军!”龙女大剌剌地拍了拍景元的手背。“唔,记忆也在逐渐恢复啦,幸好幸好,不然还以为你要老年痴呆了呢,哈哈。”
哎,这个自由发挥的笑话有些过火,被青镞瞪了一眼。
她又清清嗓子:“为了防止毒物再次扩散,你最近不可进食,每日定时来我这里打营养剂,嗯,还有……”她想了一会儿刚和符玄对好的台词,“给你解毒的东西里有一味使人亢奋、焕发精神的药,这几天你可能睡不着,过些日子我再给你开方安神的调理一下。”
符玄站在景元身后冲龙女赞许地点了点头。
青镞松一口气:“有这样「使人亢奋,焕发精神」的药,龙女大人早该给景元将军用上。”
景元不出声,静静看着放在架子上、被白布匆忙遮掩了一半的针管。
里面是一种黏稠的,不祥的,金色液体。
最后还是被扎了一针才走。
注射时白露拿布把景元的手遮住。“怕你晕针嘛。”她是这样说的。
然后龙女大人自己戴上手套,也蒙住眼睛:“我也晕针嘛。”
急得景元顾不上称呼礼仪:“等下,我不晕针,而且你蒙上眼睛的话要怎么打——”
话还没说完就被青镞捂着眼睛和嘴扭到一边去了。知道的是下属关心上司身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谋杀将军。
倒是够疼的。景元晕晕乎乎从丹鼎司出来,浴铁过来扶他的胳膊,不小心按了下医疗胶带盖起来的伤口,疼得他一个激灵。
浴铁安慰他,青镞大人和龙女大人也是一片好心,我之前也以为自己不晕针,结果打了一剂之后被三个兄弟抬着出去。
言下之意是堂堂罗浮将军让三个女孩子抬着出门恐怕实在不雅。
景元坐在星槎上才从头晕目眩中缓过来,被青镞盖上的披风捂出一身汗,他稍微动了动胳膊睁开眼。
“青镞。”他轻声唤着策士长。“之前说的那些话,真的很抱歉。”
“之前说什么了?”策士长手底下忙着把文件夹好,甚至懒得抬头敷衍景元一个眼神。“我们确实共事四百七十二年了。”
“嗯。”景元缓缓呼出一口气。“幸好我身边一直有你,青镞。”
策士长这才抬头:“景元,你不能因为失忆了就总说这么恶心的话,我有点受不了。”
她像是真的在抚平鸡皮疙瘩一样,抖着身子抱肘走进驾驶舱。景元看着她的背影被玻璃门隔断,才继续倚回软垫上闭目休息。
符玄目送景元的星槎起飞,白露从后面追上来,问,那景元将军还会怀疑吗?
太卜大人冲着消失在云海之中的影子轻笑。
“如果不怀疑,他就不是景元了。”
11.
今日谈判出奇顺利,公司代表似乎很诧异景元的出现,以至于两次三番留下纰漏。聪明人抓住一次失误便可一击致命,景元的计划进展了一大步,代表垂头丧气离开,差点忘记拿走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景元松开颈环上的扣子,靠在椅背上转了两下笔。
好,解决了主要工作,那么下一步,该猜猜他那群可靠可爱但漏洞百出的下属们正在密谋什么了。
现在还是春天,总不能是什么生日惊喜之类。
景元按了按额角,忽然想到一位同样可信、但不像符卿和青镞那样亲密的老朋友。
于是晚上下班时他拎着两杯奶茶站在天舶司门口,一群狐人小姑娘小伙子们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地跟大将军打招呼,他一一应答着,看见驭空从大门里走出来才抬起胳膊挥手。
驭空愣了一下。印象中她第一次来天舶司报道时,将军就是这样在门口等自己下班的。
手里拎着奶茶,递给她一杯,然后说。唷,不良少女,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在那之后发生过很多事,她从这些事中看清很多人,也包括她自己。但有人始终模糊而遥远,这个人就站在她面前,像二百多年前那样年轻从容,言笑晏晏。
时光没有在他的脸颊和心脏上留下痕迹,至少驭空这样认为。
想到这里司舵大人徒生愧疚。她挺直身体,去面对即将到来的考验。
“在老朋友面前,我还是喜欢有话直说,”景元弯着眼笑,“驭空。”
没有官职的称呼,让驭空一下竖起耳朵:“呵……将军说笑了。”
“好吧,不要这么紧张,驭空司舵,”景元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只是想问,昨晚地衡司聚餐,你去了吗?”
他看见驭空蓝紫色的瞳孔骤缩了一瞬。
景元已经不需要她的答案了,说真的,有些不忍心亲耳听到自己的司舵是如何骗他的。
“没关系,地衡司的聚会嘛,天舶司的人不去也正常。”景元笑着,把两杯奶茶都递过来。“替我向晴霓问好,另一杯奶茶带给她吧,反正白露大人也不让我再喝这些。”
“等、等下,景元将军。”驭空喊住他。
景元回过头,夜风拂过发梢,从遥远的地方带来沾着春意的草香。他站在这样的夜风里,鲜红色头绳扬起又落下,贴在他的脸颊,像被溅上的一丝血迹。
面对这双遥远的、模糊的、金色的眼睛,她差点就动摇了。
“此是罗浮危难存亡之时,望将军能以合同事宜为重,其他的,日后再谈也不迟。”她甚至没有去看景元的脸。
这样欲盖弥彰的遮掩,景元开始觉得自己和驭空司舵有些难言的可怜。
“不必多虑,驭空司舵,我们总会赢。”他扳正身子冲台阶上的狐女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想了想,又纠正自己的话:“辛苦你们了。”
12.
太明显了。景元抱着猫咪轻声笑。符玄的神色,青镞的眼眶,白露的鼻尖,还有驭空欲言又止的表情,都怪平时太了解下属,她们在自己面前的演技才显得这样拙劣。
比如当自己询问阵刀在哪时,青镞明显磕绊一下才说,定期保修。
景元盯着空空如也的刀架想,这下好了,到阴曹地府要被应星抓住把柄骂几千年。
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不是生日惊喜,十有八九是自己魔阴了、死了——或者快要死了。
但活要见叶死要见尸,方圆几里一片银杏叶没有,而且很明显现在抱着猫的这个并不是一个鬼魂。
他的一生之敌“化龙妙法”四个大字又浮现在脑海,景元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确认没有被咬掉的痕迹。
当然还有最重要,也是最容易成为突破口的一点。
彦卿去哪了?
戏做得不全,自己每次受伤醒来彦卿肯定会第一个扑过来,这回中毒失忆这么大的事,按照青镞“彦卿骁卫去曜青研习剑术”的说法很难圆过去。
不过至少彦卿知道写信掩饰,想必性命无虞,只是被派去做一些“秘密工作”。
景元又掏出小徒弟今日寄来的信,上面叽叽喳喳说些曜青见闻,还附了一张照片,刚刚成年的金发骁卫在镜头前伸出左手比耶。
他的胸口忽然疼了一下。
非常短暂尖锐的疼痛,是一把锋利的锥子沿着心脏往里钻。
这里有一道伤。他没头没尾地想。于是从衣领伸手摩挲,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对,不对。景元的头也痛起来。
这里应该有一道伤的,从心口插入,剑锋断在里面,暖灯映射金色的光芒,罩在他脸上。
有什么东西撕着这道伤口想要爬出来。
景元倏地站起,小猫受了一惊,从怀里窜出去。
“啊,抱歉抱歉。”他这才清醒过来,蹲在地上拿逗猫棒引它出来,但猫咪只是缩在床底怯怯呜咽。
景元看着小猫不安晃动的瞳孔,干脆一起躺在地上。
“好吧,这样睡好像也不错。”
错了,这样睡非常糟,糟透了。
景元感受到了人生中失眠的另一种更烂的方式。身体和大脑在异常清醒地运转,世界一片寂静,窗外偶尔风吹树叶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像一场海啸。
于是第二天早上青镞把人从地上「捡」起来时,景元的脸色十分之差:“龙女大人说得对,确实提神醒脑。”
“那怎么躺到地上了?”她困惑发问。
“从床上掉下来的。”景元扶着床沿揉腰。
策士长看着长宽三米见方的大床,很为难地选择相信了这个理由。
猫一改昨晚的异常,又过来亲昵地撒娇,景元喂它吃罐头,小猫边吃边抬头看他喵喵叫。
太可爱了,有点不想上班了。
当然最后还是长吁短叹地又坐上通往神策府的星槎。
而今天公司代表的反应更耐人寻味了,对方不敢直视景元的眼睛,不小心触碰到景元手指时会发抖,甚至打翻一侧的茶水
他在害怕我。景元从对方眼中看出恐惧、懊悔,还有些别的——
有趣,像是见到手下冤魂前来索命。
景元恶趣味地拿出纸巾帮对方擦干衣领,于是公司代表在下一秒落荒而逃。
“很好玩吗?”青镞在身后问。
“还可以,唉,只能算是聊以解闷吧。”景元故作失望地答。“看来他是杀我的凶手?”
青镞检查文件的手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也许吧。”
这才是真正好玩的地方。
景元感觉自己在与她们在做一种彼此心领神会但都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游戏,谁先揭露真相谁就输了。
晚上喂猫时才发现罐头空了,景元谢绝侍卫陪同,自己去了趟金人巷,拎着猫罐头往家走时,恰好碰上等阮·梅下班的停云。
狐女的脸上似乎也有些惊讶:“将军身体竟这么快便好了?前些日子还在神策府病休呢。”
——符卿千算万算或许遗漏了这一位。
景元颔首,说托龙女大人的福,好得很快。
停云点点头,又问起彦卿的伤如何。
景元的心脏下坠片刻,头脑却飞快转动,撑起笑含糊其词:“不算好,但也不糟,只是你知道的,这种伤需得慢慢休养。”
狐女沉沉叹气:“我明白,彦卿骁卫也不愿意多言。但阮·梅女士说,这样愈合极慢的伤对于长生种来说实在少见,不恶化便是好事。”她想了想又问:“不过将军您怎么……”
景元赶紧做出一副隐忍脱力表情:“实不相瞒,景元出来久了,伤口也在泛痛了。”
两人寒暄几句后才道别,景元回到神策府,关好门,仔细回想起她的话。
所以他与彦卿是同一种伤,这种伤可以突破丰饶的力量,但碍于某些原因,自己和彦卿都将伤口来源瞒了下来。
其次彦卿的伤明显轻于自己,甚至在自己卧床病休时,彦卿可能在阮·梅和停云面前出现并交谈过。
最后,自己的伤是如何好的?怎会一点记忆都没有?为何彦卿还未痊愈?彦卿又在哪里?
想来想去想不到头绪,景元抵着额头回忆自己感到异常的清晨,再往前想,之前的一天自己又在做什么。
——听取报告,审批文件,思考对策,被龙师找了两回麻烦。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和平时的每一天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的胸口又开始作痛。
断剑被自己握着拔出去,身边是一声熟悉的惊叫,他掌心贴在那人的脸颊安抚,没关系,不要怕。
景元意识到身体在帮他找回记忆。
13.
他已经对着武器架沉思了半个时辰。
真的要试着捅进来吗。景元取下一柄剑比划了一下。等等,这个计划未免太草率了。
他犹豫间放下剑,那把佩剑便头重脚轻地在桌子上磕了一下,滚落地上发出叮咚撞击声。景元矮身捡起,竟发现在不远的地板上还有个小小凹痕。
是剑柄砸出来的痕迹,景元甚至能看出这把剑的底部嵌了一样扁圆形的饰品作配重。
旁边还有一条深且细长的划痕,就从他站的位置开始,向外一路勾去。
对,对。那柄剑一半插在自己胸口,另一半被自己的阵刀振飞出去。
剑柄嵌着金黄色的玛瑙,有人买下这柄剑,是因为它像景元的眼睛。
但那只握着剑刺向自己的手,看起来好熟悉。想想看,景元,那个人是谁?
谁能在深夜靠近你身侧而不被驱赶,谁会让你不忍召唤神君斩杀,谁能让你宁可受伤也要为他隐瞒?
彦卿。
景元跌坐在椅子上,缓缓捂住脸。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彦卿。景元坐直身体。他了解自己的小徒弟,即使是岁阳附体彦卿都不会伤他分毫,这次恐怕是比岁阳更腐蚀人心的东西。
他来回踱着的脚步止住片刻。
难道自己当时在他面前坠入魔阴了?所以彦卿才铤而走险为自己解脱?
——也说不通,十王司的报告里景元离魔阴身还有十万八千里。
想到这,景元不得不另辟蹊径,直接召神君出来问问。尽管有悖令使职责,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神君和帝弓司命大人应该不会介意。
景元闭目沉心默念敕令,片刻后才如坠深渊。
神君并不在他身上。
14.
符玄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准确点说,从景元受伤那晚开始之后的二十三天。
今夜预告有雨,淅淅沥沥地敲在窗沿,空气里有泥土湿润泛腥的气息,也许正适合做个好梦。
紧接着她听见脚步声急促,那当然不可能是雨滴。
于是符玄披着外套撑伞出去看,景元就站在院落中间,大概是刚从墙上翻过来,浑身湿漉漉,金色的眼睛在雨幕中亮得出奇。
“再不出来,我恐怕要怀疑符卿的警惕性下降了。”
景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的每一个字都在喘息,符玄吓得够呛,将手中的伞往人那边倾,又被对方握着递回来。
“我有很多问题,想必符卿都能给我答案。”
景元眨了眨眼睛,符玄的脸逐渐模糊起来。
“但现在太晚,而我又太累,所以符卿只要回答一个就好。”
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失去意识,但现在不行,至少在听到答案前不行。
“彦卿在哪?”
神君不见了,但罗浮近日万事周转顺畅,他自然会在处理完琐事再前往帝弓司命处请罪。
但神君的消失让他明白自己之前也许遇到了大麻烦,所以彦卿可能面临着比他能预想的还要危险的情形,他必须知道自己的徒弟现在在哪里,又是否安全。
符玄握着伞柄的手轻轻瑟缩一下。那天晚上景元满身鲜血,彦卿抱着他痛哭的样子,仿佛又出现在她眼前。
在她欲言又止间,景元慢慢弯下腰,与她视线齐平,声音放得很缓,像从屋檐上流淌而下的水帘。
“彦卿还很年轻,和你一样,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无心的错误,一时的迷茫,都没有关系,我一直在这里,符卿。也许这条路我只能陪你们走一段,但我保证,只要有我在,你和他都不会——”
“够了景元!”符玄被身体里翻涌着的一股情绪推得不得不打断他的话,“你总是这样说,「我永远陪着你们」,「不要怕」,「没关系」之类的话。但你根本做不到,为什么总在许下这样无法遵守的诺言,你——”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幼稚、不可理喻。
于是太卜大人用手蹭了一把脸,掏出玉兆拨通了一个号码,递到景元眼前。
是视频通话,但玉兆另一端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所以景元只能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晃动的金色头发。
彦卿的声音还哑着,身处于空旷的密闭空间,四周有回音。
“符玄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景元没有听完,雨滴挂在睫毛上颤了两下,他身子一歪,倒在符玄怀里晕过去了。
15.
原来他也会生病。
符玄若有所思地盯着景元看。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符卿,你先去睡吧?”景元明显有些心虚,但还是体温计展示给对方看。三十七度三,不算在正常体温范围,但完全不会有生命危险。
“景元,你刚刚在对本座使苦肉计。”符玄皱眉压低视线,在景元眼中像只生气的小兔子。
众所周知小兔子没什么杀伤力,所以景元顺理成章打个哈哈搪塞过去。
“哎,冤枉我了啊符玄太卜,苦肉计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下下策,景元怎么敢在太卜大人面前使用呀。”
符玄哼了一声:“果然是坏蛋。”
怎么又成坏蛋了。景元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坏蛋将军的称号是摘不下去了。
符玄拧了块湿毛巾搭在景元头上。白露特地叮嘱过,景元现在不可进食,汤药也不行,所以换这种方法物理降温。景元感到额头一凉,不禁想起几十年的旧事。
符玄刚来罗浮不算久,战时就敢推开景元房门大胆进言,从那时起大将军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
结果战事平息后的某天,符玄生了场重病,景元大半夜下了班赶过来探望,坐在床前倒水端药。等后半夜情况稍微好转,他把一支棒冰放在符玄滚烫的额头,直到稍稍融化才拿下来掰开,还说要分给病号一半。
“看吧!当时就是个坏蛋!”符玄又找到一条有力论据。
“好,好,是坏蛋,是坏蛋。”
景元顺着她的话说下来。
“哎,真是时光荏苒,那段时间符卿还是个内敛的小姑娘呢,不会自称本座,生气了会脸红,难过了会掉眼泪。这么多年过去,虽然身高还是——哎好好好,不说身高。”
景元拉住愤而站起的符玄,继续说。
“其实有时候,人要生些小病、受些小伤才会长大。恭喜你,符玄大人,已经变成了一位合格的将军候选人了。”
符玄盯着他看:“所以本座之前一直不在你的候选人名单?”
“倒不是这个意思。”景元又去哄她。
将军与他培养的继任者,如此身份注定两个人的关系要卡在一个特殊的距离,但除此以外,景元自身是个被「爱」注视过的幸运儿,所以善于跳出这层身份去付出更温和的关心与陪伴。
符玄曾经别扭地盼望着这样的关系能早日结束,如今又私心期冀他们之间如今夜般亲近的对话,能持续到永远。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能从回忆里尝出甜头。
“其实我没有那么着急成为将军。你可以再在神策府待一段时间,三五年,不许再多。”
符玄想了想:“我上任之后也许有些事做得没有那么好,有你在我身旁,我会更心安。”
景元瞪大眼睛看她,配上憔悴的脸色,整个人透露着一种违和的诙谐。
“我确实是病了。”他喃喃着低头看温度计上的三十七度三。“可能是烧出幻觉了。”
“喂!”转瞬即逝的柔情瞬间也被这家伙打破,符玄气得想捶他一拳。
“开玩笑嘛,别生气,”景元笑盈盈倚在枕头上,“我当然会在你身边,直到你成为罗浮史上最好的将军、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怎么样?”
看吧,他又在这样轻易地许下遥不可及的诺言。
“拉钩?”景元冲她伸出小指。
“……拜托你,本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哎,符卿现在也没多大嘛。”
“景元!”
16.
自从知道彦卿平安无虞、未被心魔困扰,景元暂且将这事搁置过去,又回到了粉饰太平的游戏里。
他要关心的还有很多,与公司的合同先放在第一位,第二位如今变成神君消失的原因,第三位才是自己与彦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在忐忑等待了一整天帝弓司命的神罚却发现一切太平后,他便开始给遥远的玉阙和朱明仙舟的将军们写信,字里行间大有交代后事之势。
毕竟他现在唯一能确认的是,自己已经「死」了。
那现在这具身体算什么,怪物?僵尸?刃?景元有些头痛。
他已经三天滴水未进,分秒未寝,这样看来自己真的进化成了什么人形兵器,也许等刃死的那天自己还活着也未尝不可能。
这么想想,景元确实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过分精彩,难道还会有什么再来锦上添花吗?
——有,当然有。
就在他通宵草拟合约的第五天,猫咪蹦到他腿上,咪咪喵喵地讨要猫罐头。
心软的大将军拎着猫掂量掂量体重,好像相较超重线还有一定距离,这才蹲在地上开始撬罐头。
景元怕划伤挤过来的小猫,便用手掌轻轻隔开,未承想自己掌心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割伤。
浓稠的、不祥的金色液体,从伤口流出,将罐头的金属壳腐蚀出一道凹陷。
“然后呢?”
刃听到这里,发现靠着自己的人不再出声。他还以为这是什么讲故事时技巧性的留白,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动动肩膀示意景元快些继续。
可对方还是那样安静,刃偏过头看,这人竟然睡着了。
第一次见人讲睡前故事先把自己催眠的。刃啧一声,想要摇醒景元,又意识到不对劲。
如景元所说,他已经不需要睡眠了。
“景元?”刃侧过身子,景元这样软绵绵倒在他怀里,像一小片没能抓住的云。
他看见景元的左手有个针孔,没有流血也没有痊愈,皮肤与血骨从这里沿着一条血管,像解开礼物彩带一般,慢慢散成金黄色的光点。
17.
于是星核猎手的飞船又降落在星槎海。
兜兜绕绕了一圈还是「自投罗网」,银狼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心生不满,结果见到景元才发现事情严重性。
太可怕了。她这样向流萤描述。景元将军变成蝴蝶,啊不是,变成粉末飞走了。
把流萤听得更是一头雾水。
她们俩被卡芙卡关在客厅禁止出来,刃将景元抱下飞船,怀里的人有了意识,伸出右手去抓另一部分正在「消散」的自己。
“很好玩吗?”刃咬牙问他。
景元握紧的右手凑到刃面前又松开,金色的尘埃在两人之间跳跃,像他任职典礼那天飘下的纸带。
“金黄色的亮片漫天飞舞,很漂亮,可惜你错过了。”
他轻声笑,尽管此时自己整条左臂几乎都消失了。
罗浮那些人知道怎样救他。
“我猜就像一湾死水,抽走一些,便要注入一些,否则就会干涸了。”他平淡地说着。
刃将景元放在星槎海角落的长椅上,蹲下身子看他。
“所以这又是你的一个计划,对吗?利用我们找到一些真相,然后自己再用这种方法回到罗浮?你知道我们不可能对你见死不救。”
红色眼睛变得锋利,他们之间的空气凝结片刻,星核猎手发出一声冷笑。
“景元,你总是这样。”
原来人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动物,甚至不如一层层剥开外皮的洋葱诚恳。
景元安静地注视他,身后是日出时浮起的薄云。
“其实是想见见你,刃。”
故人总要见一面的。上一面是在鳞渊境,那时天气不好、心情也糟,遮天蔽日的尘埃中他们之间隔了断壁残垣和痛苦往事,作为最后一面的话,难免让他心生不甘。
像这次就很好。刃为他做了奶酥煎蛋,在失去重力时彼此相拥,自己还倚在对方肩膀讲了许多话,那样亲密。
他们之间没有过去,只有现在。
刃将玉兆放到景元腿上,假装没听到对方刚刚的话,告诉自己不要心软。
他转身要离开,景元便在身后叫他的名字,于是刃捏着拳头又走回他身边。
“它不叫「垃圾海」。”景元小声说。
七百年前,那颗星球叫派若戴斯。
18.
前脚被星核猎手送回罗浮的将军,后脚便被自己的下属「软禁」起来。
用软禁这个词好像太过分,景元依旧在自己的家里,院子里春光明媚百花盛放,屋子里沏茶点香还有只小猫做伴,换任何人都是闲适愉快的退休生活。
但对于景元来说或许不是。
“哎。不能因为合同之事结束,各位就「鸟尽弓藏」吧,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有一周的情谊在呢。”景元抱着他的猫对青镞说。
与公司的新合同于昨日上午签订,所以晚上的庆功宴才给了他逃走的可乘之机。比景元逃得更快的是公司代表,可怜的家伙签字时手都在抖,把柄被人握在手中时当然顾不得对这份「不平等合约」提出异议,只是忙着焦虑该如何和高层解释去了。
青镞皱眉,明显对景元的措辞有些不满。
但她没有开口。在景元面前,只要开口便会有破绽。
如此想来倒是有些佩服敢与景元作对的敌人了。
她走出府门,落三重锁,叮嘱两列云骑兵万事皆需禀报给自己,然后才靠着大门说。
“我们会想到办法的,景元,在此之前不能让你再离开了。”
其实景元一开始没想要离开,毕竟神君和彦卿的谜团还未解开。但就在迈出神策府那刻偶然抬起头,天地辽阔间,有颗星星黯淡的轮廓浮现在他脑海。
紧接着一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推着他往前走,肉体支配灵魂,他坐上星槎,终点定在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星球。
记忆从这里断带,像一截忽然被劈开的峡谷。
可惜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景元抱着猫咪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的左手已经完全修复,白露将注射器扎进他肩膀后,那些金色液体奔涌着虬结延展,交错搭成骨骼,然后是肌肉,再最后是皮肤,一切完好如初。
他恢复后第一件事便是为这鬼斧神工的一幕鼓掌——用两只手。
第二件事便是晕倒。持明一族手劲实在太大,白露大人学医也不忘拳脚功夫,趁人不备一葫芦砸在后颈,景元迷迷糊糊晕过去前还听见符玄冲白露大呼不是这个意思。
物理方法晕厥,确实方便又快捷。
景元闭上眼睛想。
他没有睡着,却在做梦。梦里有个和他一样银白色头发金黄色眼睛的男人,站在他的对面。
“你好,「景元」,去过那里了吗?”男人问。
“没有。”景元笑了笑,“去那里的路似乎太难走了。”
“你走过更难走的路,只是自己不记得罢了。”男人的声音在渐远。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那里,你知道的。
景元脚下一空,落在现实的网中。
有人站在身边,手指颤抖着探他的鼻息。
“司舵大人真是言而有信。”
景元轻笑,感受到对方动作停滞片刻,随即紧紧握住自己手腕。
他这才有些困惑地睁开眼。
“怎么了,驭空?”景元收敛神色,又拍拍抓着自己的这只手。“放心,我暂时还没有再死一次的打算。”
驭空的表情冷下来:“将军怎么知道的?”
“说来话长。也许只是冰山一角,但也足够了。”
从骇人的图片,到怪异的结论,那篇论文实在让人过目不忘。虽然很难接受,但他应该是在比一周更久前接触了「繁育」的虫卵,现在的自己是感染后衍生的「复制体」。
至于为什么会活得比实验数据都长久几倍有余,他心中有一个令人悚然的猜想。
“帮我个忙好吗,驭空?”
景元冲她眨眨眼睛。
“一件只有「不良少女」才能做到的事。”
陈旧的绰号,像两百年间的尘土全部落回他们身上。
19.
丹恒下列车前有些犹豫。
景元依旧没有回信,电话无法接通,他只好直接去神策府敲门。站在高台上的人竟是符玄,给出的理由是景元将军近日卧床病休。
“那可否告知景元将军住址?”丹恒说。
代理将军皱眉:“病人需得静养,还请丹恒先生谅解。若有其他需要,本座会让青镞策士长鼎力帮助丹恒先生。”
说是帮助,实则是监控。丹恒察觉出这层意思,握紧手中的击云。
开拓者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拿长乐天大搓一顿当借口,推搡丹恒出去。
“——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趁夜色潜进神策府,反正潜行这种事我超在行的啊!”
开拓者自吹自擂,又拍了下丹恒肩膀:“喂,丹恒老师,你有没有在听?”
丹恒从自己的世界抽离出去:“我在听。”
“嘁,完全是敷衍我。”开拓者嘬了口奶茶,“总之你不用担心啦,神策府上下哪个敢害将军?”
丹恒揉了揉太阳穴:“我只是担心景元真出了什么事,怕我担心才联合符玄大人在我面前隐瞒实情。”
开拓者被这股子扑面而来的少男心事吹得一阵恶寒。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等天黑去夜访神策府,开拓者此时正专心致志拿机巧鸟探路。丹恒皱着眉在一旁不知道思考什么,驭空从一架星槎上迈步下来,示意丹恒借一步说话。
开拓者不知道有什么秘密还非要瞒过自己这个「罗浮的恩人」,但等丹恒再回来,他脸上的愁容已然消失。
“走吧。”他说。
“去哪?”开拓者跟上他的脚步。
“神策府。”
20.
原来神策府里别有洞天啊。开拓者跟在丹恒屁股后面感叹。
里面有间南北通透的大书房和休寝室,再往里还有几套三进三出的会客厅。开拓者选中其中一间,撒泼打滚也要在这给丹恒老师和景元将军举办订婚宴。
“想什么呢你!”丹恒拍了开拓者头一下,脸上却透出薄薄的红。
两人避开巡卫视线再往里走,是一处飘着银杏叶的后院。
我靠,这棵银杏树不会是将军吧!开拓者小跑着过去跪在树前大哭。将军啊我们来晚了呜呜呜。
——被丹恒拽着后脖颈拎起来了。
还没等收声,一柄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抵上丹恒喉咙。
“丹恒先生,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彦卿说。
丹恒打量对方一眼,微微皱眉:“右手怎么了,彦卿骁卫?”
“小伤,多劳挂心,请回吧两位。”彦卿丝毫没有收剑的意思。
丹恒呼出一口气。
——想想看,如果是景元,他现在会说什么?这样的困境他想必已经兵不血刃地解决过千百次,他又会用什么方法?
“我有救景元的办法。”丹恒侧过脸,直视骁卫的眼睛。
开拓者张大了嘴。不是,来之前可没对好这样的台词啊。
那柄剑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请回,丹恒老师!我不会让你把化龙邪术用在将军身上!”
果然如此。
丹恒叹气:“不是化龙,你知道,我没有施展化龙之法的力量。是开拓者从匹诺康尼学来的新本事。”
开拓者从背后使劲怼了一下他的脊梁骨。
尽管自己在匹诺康尼研修的只有如何和钟表小子跳舞,但幸好编瞎话的基本功仍在,把梦境泡澡改编为起死回生,你来我往的,倒也让彦卿看在开拓者的面子上相信不少。
犯了太年轻总会相信熟人的错。开拓者在心中举着崇高道德的赞许默默忏悔。
彦卿领着两人往院落更深处走,一小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中有口井,他拿着剑在四周划了几道,竟然从地上敞开一扇门。
沿着门中的台阶下去,四周漆黑,只有墙壁上冥灯火把照亮一小片前路。若不是知道自己还在神策府,丹恒定以为又回到了幽囚狱。
“稍等。”彦卿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横剑挡在两人面前,开拓者这才发现他手上绑着的白绷带。
“彦卿知道两位是在撒谎。”金色头发的骁卫缓缓说。
丹恒握紧了击云。
“但彦卿仍让两位下来的原因是,只有你们能带将军离开。”
他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像极了景元,丹恒对它太熟悉了,每当景元自己也束手无策时,就会露出这种笑。比如在鳞渊境那天。
然后彦卿往侧面退了一步,推开厚重的大门。
21.
这是彦卿在这里的第七天。
期间符玄来过,青镞来过,驭空来过,白露在门口绕了绕,被青镞哄着抱走。
彦卿从未想过要离开。
这里很好。很安静,很空荡,只有他和将军两个人,还有这些滴滴作响的仪器,宣布床上的人还未真正死去。
但他也没有活着。彦卿握着景元冰冷的手想。
“将军要抛下彦卿吗?”他轻声问着。
无人回答。
直到有一天,隔着厚重的铁板,他听见外面有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会?”那个声音笑着说,“我只是来后院看看,哪有在偷懒啊青镞。”
然后这个声音随着脚步远去。
有一瞬间彦卿想追出去,也是从这个瞬间起他开始分不清哪个才是景元。
也许外面那个在阳光与春风中言笑晏晏的才是真正的将军,而在自己面前这个成为金色液体容器的空壳,只是短暂而残忍的噩梦而已。
但这场噩梦的胸口有一道疤,曾被自己的剑贯穿。
平心而论,这把剑不够锋利,也算不上轻盈,材质偏坚硬,剑身通体布满暗黄色纹络。
正常情况下,彦卿不屑分神注意这样一把只以造型夺人眼球的新剑,但剑柄上有颗金黄透亮的玛瑙,像极了将军的眼睛。
于是他在金人巷见到它的第一眼便要买下。小贩抬头瞄了小剑客一眼,爽快地开价。
像往常那样,彦卿去神策府给加班的将军送晚饭。最近续签合同的事让神策府的每个人都焦头烂额,听浴铁说景元将军已经三四天没回过家,一直在府中公办。
“啊,那怎么行,将军的身体最重要啊。”彦卿赶紧出去多买了瓶浮羊奶回来。
将军办公闲杂人等退避,书房中亮着一点橘灯,在四下无人的夜里像一叶孤舟。
彦卿在门口花工夫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打算进去之后直接把饭菜放下,叮嘱一句趁热吃,然后马上扭头就走绝不多打扰——毕竟自己多看一眼就一定会苦苦哀求:将军回家休息吧好不好,彦卿会替你分忧的。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在一些事上无法为景元分忧,寝室床头那本催眠功效极佳的《金融圈那些事》为证。
心里还想着今晚一定要多读一页,彦卿推开门,抬头看见那只安静的「怪物」。
怪物一开始是伏在景元的背上,四肢死死箍在景元的脖颈和腰间,尖锐的爪子从景元胸口伸进去,从心脏处掏出沾血带筋的血肉,塞进黑漆漆的嘴里。
“将军小心!”彦卿抽出剑来心急如焚冲这边奔来。
它察觉到彦卿的存在,如同受惊般立即咧开嘴巴将景元吞了下去,然后朝着彦卿的方向伸出了手。
一小节骨骼滚落在彦卿脚下,大概是指骨——彦卿记得景元的手白皙颀长,骨节不明显,指尖带着习武人留下的薄茧,抚摸自己头顶时很温暖。
紧接着湿润的、带着腥气的一小块液体溅在脸上,他用手去摸,才意识到这是将军的血。
“啊——”
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
彦卿刺出这把剑。
22.
如果上天再给景元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如浴铁所劝的那样回去休息。
但上天没有降下无缘无故的慈悲,所以当晚景元将军即使头痛欲裂,也依旧在伏案写作,直到彦卿敲门进来。
“将军小心!”他的小徒弟忽然大喊。
景元被吓了一跳,茶杯从桌上骨碌碌滚掉,放凉的茶水溅了他一衣襟。
这孩子,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景元的头被冷水激得更痛,血管像从神经中穿过一般汩汩胀起。他忍痛揉揉太阳穴,才朝彦卿伸出手。
“怎么了,彦卿?”
迎来的却是骁卫锋利异常的剑风。
景元迅速后撤步,竖起椅子挡过一剑。
怎么回事?又是岁阳?
他的思考被重新刺来的剑打断,不得不单手撑桌翻过,衣摆在灯影间摇曳片刻,险些被彦卿手中的剑划破。
“彦卿!”
景元与彦卿对峙房间两端,他尝试唤醒对方神智,可小徒弟不给开口机会,杀红眼般转剑又朝他而来。
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景元展臂后退。
“你这,怪物!我要杀了你!”彦卿眼眶通红死死盯着他,眼睛的焦点却似乎不在他脸上。
看来不是岁阳。那会是什么?
景元蹬在书架上借力飞起,在房间另一个角落站定。
“没办法了,彦卿,”他摇摇头,看着徒弟不甚清明的眼睛,伸手抽出阵刀,“不过我们确实很久没比试过了。”
小徒弟剑术精进不少,再加上阵刀本就是进攻的利器,只做防御实在是让景元有些吃不消。
他与彦卿瞬息间已过三十招,看得出的对方丝毫不留余地,目的只想要他的命。
“没听说过有人十八岁就开始魔阴啊。”
景元撑着阵刀站起,表面上还能游刃有余地开玩笑,实际衣领已经被挑开一道,更糟的是,虚空的痛感像截削尖了的木楔往太阳穴钻去。
彦卿也面露疲惫,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下来,他喘息着,眼睛亮得出奇,就像手中剑柄上的那块玛瑙,共振出怪异的光亮。
——等等,这支剑他从未见过,难道是它的问题?
景元想到这里,将阵刀换手。
那便要动真格的了。
有了目标的战斗变得更容易一些,景元瞄着彦卿右手的剑发起猛攻,也许只要击落它,彦卿就会醒过来。
但这孩子把自己教的“不可令武器脱手”记得也太牢了些。景元苦笑,举起阵刀挡住剑锋,自己矮身滑到彦卿身后,迅速转手将石火梦身撑到一侧。
他的右手轻轻覆在彦卿的手上。
“彦卿,松手。”他的前胸贴在徒弟背脊,这一刻能听到彼此心跳怦怦,“不要怕,师父在这呢。”
彦卿顿了顿。
“师父。”他喃喃着。“师父。”
然后挥手将那把剑转回朝向两人,竟然是想贯穿自己身体来刺向景元!
景元连忙挥刀拦住,扭身又回到彦卿对面。
好,明白了,那只剩一个办法。
他抿了下嘴唇,在心里默默跟即将收拾烂摊子的青镞和白露道歉,然后右手握刀蓄力,迈步向前。
心口被刺穿的那一瞬,痛觉还没有抵达大脑,景元的注意力稳稳放在小徒弟的眼睛上。
紧接着,他挥动石火梦身,长剑应声而断,被更重的阵刀带飞出去,剑柄的玛瑙竟如一颗在彦卿手心落地生根的植物,从掌中拽拉出一小块皮肉。
这瞬间,暗金的眸子里才映出自己的脸。
景元咬着牙将这截断剑从身体里拔出,丢到一旁,然后低下头,沾着鲜血的手贴在彦卿的脸上。
“没事了,不要怕。”
他觉得累极了,却还是撑着身子,将彦卿搂在怀里。
“欢迎回来,彦卿。”
23.
一切就像场溺水。
彦卿只记得自己发狂一般与杀死将军的怪物搏斗着,怪物发出阵阵低吼,像讥笑落在耳朵里。
然后他忽然被从这摊水中拉出,身前是将军的温度,鼻尖是将军的气息,粘在脸上的是将军的鲜血。
在最开始的这两秒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畔寂静一片,隐隐约约才听到将军喊他,彦卿。
“将、将军?”他迟疑着撑起身子,手掌向上摸索着,触碰到温热的血液和冰冷的脸颊。
“将军!您没事吧!”彦卿飞快地调整一下姿势想扶稳景元,却只能听到对方轻哼一声卸力,两个人就这样一同跌坐在地上。
彦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这是我,是我……”
“不是你。”景元帮他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是个怪物。彦卿,你也看到了那个怪物,对吧?”
彦卿忙不迭地点头,伸手去捂住景元汩汩流血的伤口。可那伤口那样深,鲜血从彦卿的指缝里往外淌,他们的血交织在一起,烫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好,那就好,是怪物。”景元眨眨眼,“去叫青镞过来好吗,她会知道怎么办。”
到了后半夜白露才将景元的伤口料理好,其实这点血、这点伤对于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凭借天人亚种的自愈力,景元大概两天之后又能跑到丹鼎司说自己困顿乏力请龙女大人赐食谱。
“但以后不可以随便把捅进去的武器拔出来!听到没!”龙女凶巴巴地收了药匣,被符玄送回家去。
青镞让彦卿护她们一程,小骁卫期期艾艾看向景元,对方轻轻点头,示意他快去快回。
策士长合紧门,从烛火之外的黑暗死角中捡回那柄断剑,仔细端详那块沾了血的黄玛瑙。
“怎么回事?”她皱眉问。
“有人想借刀杀人,”景元顿了顿,“借剑杀我。”
青镞将断剑递到景元手里:“不好笑。景元,到底怎么回事?是彦卿伤的你?”
景元这才沉沉叹出一口气。
剑柄上还沾着彦卿的血,小徒弟的伤也被白露一并包扎,但伤的是右手,估计得做一段时间别扭的左撇子。
“他应该是被这剑侵入神智,把我当成个什么怪物之类了,不是他的错。”景元捏了捏鼻梁,“估计卖剑的小贩早就逃了,查查他当时在金人巷经商的保证金户主是谁,另外十王司也许知道剑上之物的来历。此事不要对外声张,但如果公司的人问起就说是旧疾,我倒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青镞一根手指头把景元按回床上:“不如你先养好伤吧。”
就这样,等彦卿再回来时,景元已经睡着了。
他很少看将军睡得这样沉,更多的时候,即使景元伏案支着下巴打瞌睡,只要有人走近,他立即能辨出来者身份。
可今天,就连彦卿将他的手掌拉起,贴在自己脸颊上,他都毫无反应。
苍白的、无辜的身体,只是安静沉睡,像是一尊卒火的玻璃器皿。
彦卿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解开将军的衣领——他的头脑还不清醒,那把剑的影响也许已经在身体中扎根,动摇着他的心。
他需要把这份粉饰太平的愧疚挖出、嚼碎、反刍,即使以后永远也无法再直视这双眼睛。
彦卿的手停下,他看见景元的伤口边沿,露出金黄色的纹理。
24.
景元的伤没有自愈。
若只是他一个人,想必已经自嘲着老了老了搪塞过去。但如今彦卿手上被剑柄玛瑙所划伤的地方也依旧汩汩流血,这才使他颇为忧虑。
如景元所料,售剑的小贩如同人间蒸发。十王司派寒鸦过来协查,但判官也没见过这种异常,把自己关在书库中三天三夜,第四天时顶着大黑眼圈列出一张清单,对着两人症状一一排查。
好消息是这一天彦卿的手没有再流血,伤口开始发白、愈合,尽管进展相比天人亚种来说十分缓慢。
而坏消息是,这项清单与景元的症状无一吻合。
还有个更坏的,景元的伤恶化了。
在最开始的一周里,他还能跟龙师唇枪舌剑三个时辰不用中场休息,到第二周时,青镞就不得不到景元家中报告工作进展。
他倚着床头翻文件,公司的新代表似乎吃定罗浮会签下这份不平等条约,十分强硬地回绝罗浮提出的每项条件。
看来他们是想缩短战线,毕竟拖垮罗浮的第一步、也是最有效的一步,便是除掉神策将军。
景元翻翻封面的截止期限:“哈,连我的忌日都算好了。”
话音未落,被白露边抽血边打了一小拳,紧接着灌进一碗去冰无糖十全大补汤。
可伤依旧不见好转,甚至恶化得更快。细长的伤口没有愈合迹象,扒开皮肤能看见里面红色的血肉,随着心跳缓缓抽动。
从这道伤口向四周延伸出细长的金色脉络,像树根盘踞在景元苍白的胸膛,最长的一枝绕过他半个肩膀。
坏了,我要成纳努克了。他这样开着玩笑,符玄的眼泪才没有掉下来。
治疗没有因此中止,灵砂和白露翻遍古籍寻找可用之法,彦卿从青镞那接了项任务,此时趴在景元身上心无旁骛地用棉签沾药涂抹伤口。
可姿势实在太亲昵,他几乎整个人贴在景元胸口,脸与脸挨得极近,景元一低头鼻尖就能触碰到彦卿的金发。
于是堂堂大将军,每晚都颇为窘迫的在自己小徒弟面前「昂首挺胸」。
——真有必要这么近吗?
“是彦卿一时大意被魔物蛊惑,将军,是彦卿的错。”骁卫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认真,呼吸扑在伤口上,除了疼,却更痒。
“你见我被怪物伤害便出剑,这是勇敢;你拼力舍命为我复仇,这是忠诚。”景元侧过头用鼻尖蹭蹭小骁卫头顶的乱发。“勇敢而忠诚的孩子,应该受到奖励才对,哪里有什么错呢?”
伤口上小心翼翼的手停顿片刻:“将军,彦卿已经不是孩子了,彦卿会负责的。”
“你这话跟谁学的?”景元被小朋友没头没尾的一句承诺哽住,哭笑不得。
其实他没什么力气哭,当然也没什么力气笑,就连这几句话都说得极为费力。
直到月中左右,公司那边突然开始发难,说是合同之事推进太慢,必须要面见景元将军商议。
青镞在景元面前瞒着这件事,依旧报喜不报忧,说完琐事后转身要走,被景元从背后叫住。
“青镞,你也知道你骗不过我的,对吧?”景元撑着床沿坐起来。
策士长的身影在晦暗的灯下停驻。
如果真的有能暂停时间的超能力就好了,让世界在这一瞬间停下,他们都知道再往前走会遇见什么。
可她现在只能听到身后掀开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骨骼间错动的声音,最后是趿拉着拖鞋向她走近的声音。
一只手从她怀中取出最底下的那份文件。
“睡个好觉,青镞,明天早些来接我。晚安。”
——如果真的有暂停时间的超能力,就好了。
25.
时隔半个月,景元又穿上将军的甲胄,立于神策府的高台之上。
他本来是想坐在榻上,但这东西的设计实在有些反人类。
桌子矮,想伏案批阅时就得坐在地上,椅子又高,想往折子上添条批注还得撅着屁股。
下回一定让他们换个实用的设计。景元走神片刻,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公司代表身上。
本以为免不了一场你来我往明枪暗箭,公司那边却一反常态,礼数周全地做了让步,还关心起景元身体。
直到目送客人离开,彦卿才匆匆跑过来,扶住景元的后脊。
疼痛和逞强带来的涔涔汗水将那里浸透,布料变得湿冷软塌。彦卿的手指摸到突起的肋骨,潜意识里畏惧去触碰,他却展开手臂将景元搂得更紧。
“去给元帅和怀炎将军写信,说公司的人打算做空罗浮市场了。”景元抬头对青镞交代道。“还有,钱打到开拓者留在金人巷的空账户了,吃下公司股票和市场上流通的通用货币,有多少吃多少。这周五闭市前放消息出去,就说,罗浮和公司的合同已经谈妥。”
“再之后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他这句话说得温柔而飞快,青镞抓着他冰冷的手,多希望这样就能抓住正在流逝的生命。
景元的笑声从空荡的骨骼中挤压出来。
“公司这次无非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真是,让他们失望了。”
他深呼吸,忍下喉头涌动的血腥气,扭头对彦卿说:“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去找符玄太卜,好吗?”
彦卿愣愣地点了点头,声音发抖:“那您呢,将军,您要去哪?”
他轻轻捏了下小徒弟的脸颊。
“我有些倦了,休息几天。晚点见。”
景元就真的这样休息了几天,大部分时间抱着猫睡觉,小部分时间被白露押着喝药,更零星的时间,他趴在床边呕血,青镞站在床侧帮他撩起沾血的鬓发。
灵砂来看过,摸摸白露的头顶,抱着熬了几夜龙女回去补觉,青镞追上她们,却也不开口。
两人面对面沉默,司鼎没想好该如何将「药石无医」四个字说得委婉,正犹豫着,对面的策士长叹气,说我知道了。
情况一下子糟糕到了谷底,直到有一天,寒鸦推门进来。
今日天舶司送来一名走私犯,对方身上携带数块来历不明的矿石。
寒鸦审判犯人时偶然了解到一颗星球数百年的兴落史,那里曾被步离人入侵,当地居民向联盟申请庇护,罗浮派云骑军队平乱,数十年后前来通商的公司在当地发现了一种结晶。
形似玛瑙的矿石,色泽金黄,产量稀少,更重要的是,致幻。
于是原住民惨遭灭种,公司在掠夺完资源后也将这颗垂死的星球抛弃。
在那之后,除了致幻以外,公司还发现了这种结晶的另一种作用。
饲养虫群。
26.
寒鸦以十王司的名义拿到博识学会的论文存档,景元接过屏幕扫过一眼,下一刻将房间中的人统统赶出门外。
“安排体检,所有人,从接触过剑——”他隔着门缝对青镞交代,“从你和彦卿开始。”
寒鸦都不知道半炷香之前还窝在躺椅上苍白着脸闭目小憩的人,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抵住门不松开。她轻轻敲门,说,没关系的,景元将军,除了您以外,没人有类似症状。
“不能冒这个险。”景元倚在门上,后背硌得发痛。“截止所有检查报告出来,任何人不可再靠近这里半步。”
把病号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任谁也不可能放心,更何况他的伤口还在流血。青镞在外面把门敲得地动山摇,景元在房间里一手撑门,一手用力拖过桌子堵住门扉。
他的力气消耗大半,摸索着坐回床边,脑子中这瞬间有几百种声音同时作响,最振聋发聩的一句竟是在平铺直叙额地告知自己的死期。
很聪明、又很冒险的一步棋,公司的这位新代表确实有些手段。
大多数人对这种派若戴斯的历史并不了解,若非寒鸦偶然审问,罗浮根本不可能得知宇宙中还有这种感染虫卵和饲养虫群手段的存在。
所以等到了是景元莫名死去、复制体出乎意料地诞生而又消亡那天,联盟大概会顾虑到事态异常而遮掩下来,对外宣「将军久病不治」——甚至更糟的是,罗浮将军因怪病横死,将让许多本就蠢蠢欲动的灾祸有可乘之机。
另一方面,根据论文所言,生命身体机能越强感染可能性越大,普通人类也许安然无恙,但长生种极强的生存能力在这件事上反而成为弊端。
倘若公司代表真从景元的死得知天人亚种对这种「疾病」束手无策,虫群将是用以控制甚至进一步掠夺仙舟的最好手段。
好在终于知道公司代表的真正目的,现在可以掀起反攻了。
景元撑起自己在文件柜中摸索,冷汗在炽热的背脊上颤抖,疼痛放大感官,指尖触碰纸页像跨过重重刀山。
外面却忽然静了一瞬,紧接着是彦卿的声音贴他很近。
“将军,让我进去好吗?”
如同一种暗示,或是一句咒语,景元胸口金色的脉络沿着血管蜿蜒生长,一种陌生的感知在皮肤下游走又聚集,他捂住伤口,听见身体中的理智在挣扎喘息。
彦卿。景元那样小声地说着,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这片混沌中发出声音。
门外很快有了回应:“将军,别靠门太近。”
紧接着是剑风撕破木门的簌簌声,金发少年从混沌中劈开一道缝隙,拉住他的手。
景元从熟悉的温暖和气息中瞬间苏醒,猛地后退几步,背脊靠在墙壁的死角。
“出去!为何,为何连将军,将军之令都敢违背?”
他喘息着,逞强做出的威严在因疼痛而颤抖的语调中荡然无存。于是他停顿,近乎柔软地又补充一句。
“不要任性,彦卿。”
先用军令来压,再辅以温情,软硬兼施,将军向来知道如何拿捏他的软肋。
骁卫动作缓慢地靠近景元,像在练习如何不惊扰一只猫。
“出去!”
景元抵抗着他的接近,整个人贴在墙壁上,手在颤抖,握着的阵刀却稳稳立在彦卿的喉咙前。
“如果能感染的话,彦卿早在刺伤将军时就感染了。”
彦卿面色平静,专心注视景元遮在鬓发下的那双眼睛,作势要向前迈步,阵刀的锋刃差分毫就要划破他的脖颈。
——同样的,他也知道如何拿捏将军的软肋,那把阵刀几乎在这一瞬间撤走了。
景元感受到自己血液的炽热和皮肤的冰冷,交替在体内撞击翻涌。他支撑不住自己,只好又跌坐回床沿。
眩晕中他抬头看向陪伴自己多年的小徒弟,金色的头发在烛火中氤氲出一片光芒,隐隐约约虚化了表情。
都长这么大了。景元被抱住时漫无边际地想。
第一次见面时,完全还是个小孩子呢,时间在每节骨骼上留下印记,彦卿就这样在自己的见证下烂漫而平安地长大。
我确实不再年轻了,彦卿,能够陪着你的时间,可能比想象中还要短了。
将军迷迷糊糊地去抚摸着骁卫的金发。
“将军要抛下彦卿吗?”枕在他腿上的年轻人这样问着。
“怎么会呢。”他听见自己轻声地答。
27.
从那天起景府只有彦卿可以通行,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陪在将军身边,太忙碌,太忧虑,又太安心,才有时间来思考一个问题。
被感染的为什么会是将军。
终于有一天彦卿冒险找停云和阮·梅旁敲侧击希望得到答案,最后是景元叫青镞出面,带他搬回神策府。
策士长说这是繁育之力的选择,就像不是所有人受伤都会死去一样,也不是只要接触虫卵就会被选为繁育的温床,虫群会为后代选择最适宜的生长环境。
“他是这样说的,我若是你,也会这样相信。”青镞最后说。
他的强大和他的无私,身负其一能载入史册万古留名,二者兼得只会成为隐蔽无解的死穴。
六御间的大规模体检在接下来一周如火如荼地展开,停云跑到阮·梅的实验室时胳膊上还按着止血棉签,一只小猫糕闻到血味嫌弃地从实验台上跳走。
这里是罗浮对阮·梅三年前救下停云的答谢,听说曾获得罗浮将军的特批。
当然,说是感谢,其实真正原因阮·梅也能猜到一二。罗浮自从饮月之乱后,在生命衍生这方面既有人虎视眈眈,也有人严防死守,所以将军才特地出面,先一步将研究进展控制在自己这边。
不过性格使然,阮·梅没见过这位大将军几次,对方回以十成尊重,万事以停云作为纽带交流。所以现在才能从狐女口中听说他旧疾复发,神策府到十王司人人忧心。
“倒也不像旧疾,说是前几日神策府遇刺,受了和彦卿骁卫一样的伤。只不过将军把伤情隐瞒下来,想必自有他的考量。”停云煞有其事地摇摇手指,“您是不知道我们将军,他才是一位真正懂得驭人之术的「猎人」。”
可惜这位猎人依旧卧病在床,神策府大小事宜转交给符玄和青镞,顺手还揪出几个浑水摸鱼前来闹事的药师秘传卧底,不难想象等景元卸任那天会有多少人来趁机捅乱子。
反而是公司那边忽然没了动静,景元明白他们在等自己死去。
但他暂时不打算让他们得逞。
青镞放出合同签订的消息之后来见过一次景元,对方靠在彦卿身边看书,旁边的药放凉了,碗沿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景元的猫蜷缩在床底,青镞听门卫说符太卜刚离开,两人聊得并不顺利。
当时符玄叉着腰问景元你什么时候才能回神策府,边问边将猫抱过来。
可惜景元太虚弱,小猫从脱力的手臂间跌下,呜呜喵喵地逃走,不再靠近自己的主人。
太卜大人沉默一会儿,说,你天天在家待着,猫都被你养胖了。
景元笑吟吟看她,答,符卿说得有理。
符玄撂下一句好好养病,然后从这样枯槁的笑容间逃走。
景元抱不动他的猫,这个场景让死亡变得具象,在此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告别的准备。
听过这些的青镞强迫自己将注意放在一旁的花瓶上,不去看景元苍白消瘦的脸。
“很顺利。”她开口。
景元拍拍彦卿的手示意他出去,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枕头上。
“很顺利怎么还这样愁眉苦脸,青镞,我都快不记得你其他表情了。”
“那是你记性变差了。”
青镞小声地吸了下鼻子,作为掩饰,她背过身去整理花瓶中刚从神策府后院采来的红芍药。景元的猫钻出来缠着她的脚腕撒娇,于是她打开门放它出去。
她回来继续摆弄那些花:“还有,卖剑给彦卿的小贩保障金的户主查到了,是个已转生的持明,但玄武系统监控到它的上次操作是一个月之前,在金人巷,公司代表常驻的酒店。”
景元轻笑:“不意外,我们的龙师大人总是乐于抓住这样的机会。”
不过如此明显的计划,以及未经严格加密的IP,证明这恐怕并非公司高层指示,而是代表一人联合龙师的主意。
聪明,但太心急,手脚不干净。那便好办了。
他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
“青镞,左手边文件柜里有这个账户相关的所有流水记录和公司在罗浮的税务报表,第一沓中的可疑之处我已用红笔标注,剩下的你们继续往下查,一个都不要放过。”
策士长的手顿了一下:“怎么?你又想偷懒?”
静静看了许久,床上的人才开口。
“我很快就要离开了,青镞。”
景元看着窗前的背影僵硬片刻,又难掩地小幅度颤抖。
“当然,我说这个,并不是要你觉得难过,或者是希望你走过来批评我不爱惜身体只知道胡思乱想云云。我只想要你知道,公司得知我死讯后定会迅速抛空商会股票和货币,留给你和符卿救市的时间并不多,切记先抓住代表公报私囊的证据后再行动。”
“为了争取时间差,死讯可以酌情往后延缓一两天,至于尸——身体,只要别太夸张,比如腌在古海防腐或者塞进冰柜保鲜之类,其他储存方式我都没有异议。”
他犹豫片刻小声补充:实在不行古海防腐或冰柜保鲜也可以,只要下葬的时候别太难看就行。
剩下的事,他相信她们会处理好,直说的话,反而对彼此都有些残忍。
“后面还有很长、也很难的路要走,我不在了,罗浮要靠你和符卿扛下去。”
他偏着头想了想,又道:“抱歉,青镞,也替我向符卿道歉。”
原本是想让你们从我手中接过个平稳繁荣的罗浮,没想到还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烂摊子。
一滴水落在芍药花瓣上,青镞用手抓住它,后知后觉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
她来之前并没有觉得难过,这种情绪被闷到麻袋里,与她本身隔着一层毛玻璃,暂时无法流淌到身体。
但手里这束芍药红得蓬勃旺盛,当你认为它将长长久久地盛开,转天就会发现它落在窗台上早早死去。
青镞现在就在这个瞬间里,怕回过头就看见景元离她而去。
她什么都抓不住,只能抓住自己的恐惧。
28.
但就在第二天,景元的情况忽然好转,符玄和青镞推门进来时,景元正坐在院子里与驭空对弈,旁边是和猫玩得有来有回的龙女,和怀里抱着厚披风的骁卫。
司舵扭头看她,笑着招呼:“太卜大人,快来帮忙,不然这局将军又要赢了。”
像梦一样,回到以前稀松平常的每一天,太卜和策士长只是今天路过拜访,督促将军不许偷懒。
也许是哪味药阴差阳错碰巧生效,也许是天人亚种独一无二的体质再次诞生奇迹,也许是帝弓司命大人不忍见令使殒命而降下什么福祉,总之景元好起来,伤口不再流血,脸色变得红润,呼吸平稳轻盈。
符玄高兴得不得了,但嘴一瘪又要哭。
景元赶紧开口:“我今天早上都哄了三个人了,行行好,符卿,我最怕你掉眼泪。”
太卜大人就算哽咽也要不屑地反驳一句胡说八道本座何时在你面前掉过眼泪。
其实她今天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方壶的太卜回信说当年那篇论文的作者现在在方壶丹鼎司任职,对方解释了实验终止的真正原因。
步离感染者的复制体月狂后体内大出血,于是实验员尝试为复制体输入本体的金色血液,结果复制体伤口迅速痊愈,感染者本身也没有立即死去。此类现象在之前的白鼠实验中并没有出现过。
但最后实验员们对感染者与复制体进行人道毁灭,并修改了论文数据。
其中缘由他们选择保密,只说有良知和同情心的人都会这样做。
景元抚着胸口说幸好我醒得早,不然岂不是要符卿亲自动手?
太卜大人听了差点把棋子拍断。
景元变本加厉地开玩笑,现在自己体内先后有丰饶、巡猎、毁灭和繁育的力量,说真的,星神之战哪还用找什么战场,不如直接来我身体里打。
青镞听他没边没沿的撒科打诨,知道这人现在确实状态好的不得了。
于是景元被批准回了趟神策府,桌案上的事务不见少,他揉着额头说早知道我再多躺几天。
青镞又抱过来一沓,看在景元大病初愈的份上,今天只需要处理往日量的三分之一。
言语间外面地衡司的人递来邀请函,又到每月一度的聚餐日,今年在不夜侯有三百年首开窖的佳人春,静待六御各位嘉宾共饮。
符玄的本意是替几个人拒绝,景元倒觉得在这种时刻,罗浮的几大高层都不出席反而会引人注意。最后还是决定只让驭空留下,顺便协助景元处理积压的商会事务。
心怀鬼胎的龙师们过了未时才结束与景元的会议,偌大的神策府变得寂静空荡。彦卿一步三回头被青镞拉走,最后还扒着门框喊,将军等我半个时辰后就回来陪你。
“好好好,那我便在这等着彦卿了。”景元忙不迭安抚自家小孩。
“倒像生离死别似的。”驭空在一旁捂着嘴乐,景元身体好转是天大的好事,每个人神色语调渐渐轻快。
“司舵见笑,我这个徒弟还是个孩子呢。”他无奈叹气,伤口处钝痛一下。
“是是,在将军眼里,所有人都是「孩子」。”
房间中笔声簌簌,驭空搁笔出来透气,顺手点起院中灯笼。
橘红色拢在一簇簇花团盆景间,远处吹来缓和凉爽的夜风,长乐天外歌声飘起,空气里是草木的芬芳,即使是她,也在这瞬间像卸了力的弓弦般松弛下来。
太好了,失而复得,无论是罗浮还是将军,总能在经历劫难之后恢复如初,人们还会有很多个这样平静而温暖的夜晚。
然后她听见房间中茶盏摔破的响动。
很细微又清脆的一声,此时如山崩海啸震耳欲聋。
29.
疼痛来得很快,紧接着是眩晕,像淤泥堵塞的河流于此刻疏通,翻滚的鲜血在其中奔涌向前,将温度带离身体。
景元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抬头看,驭空的手正按在他胸口,腾出另一只手给青镞打电话,重复了三四遍快回来,然后给丹鼎司下命令,要他们找今晚值班的医师过来。
对,对。当年那个连闯红灯的不良少女,如今已经是自己的司舵了。
“幸好现在身边的是你。”景元半阖着眼睛说。
“什……什么?景元你说什么?”驭空靠近他的脸侧。
景元压下她要扶自己躺下的手,轻轻地抓住对方的袖口。
“吓到你了吧,”他抿着嘴笑了一下,“但先听我说吧,毕竟现在我的时间比较紧急。”
“我向来放心符玄,她做事妥帖周全,但务必提醒她多参考青镞建议,策士长不仅聪慧灵活还乐观风趣,想必不会让她的新将军思虑过甚。还有白露,上次借除涛然的机会,我安排了不少信得过的持明过去,听闻她最近已有做梦的能力,再加上灵砂大人心思缜密,你们以后便有能撬动龙师的杠杆。”
他说得太快,呛了一口血,咳嗽几下才继续。
“惠父那边我并不担心,他比我更了解地衡司运行的优劣利弊,只是要提示他培养接班人,必要时可以找司鼎参谋商议。至于彦卿,他会有成为剑魁的那一天,可他现在还太年轻,没有机会理解这个身份真正的意义,太慈悲或太冷漠地挥剑,总有一天会伤到他自己。我,我本想用个和缓的方式教给他,现在这样可不算一个合格的师父。”
说完这些,景元忽然觉得身体都轻松许多,他的眼睛在模糊,又逐渐变暗,最后连借着灯光照亮的驭空的脸,也看不见了。
“驭空。”他轻声说。
“我忽然想起来,很早之前你被送到我面前,耳朵尖的毛被吹得东倒西歪,神态语气不可一世的模样,真是可爱。”
“那些过去是很好,驭空,是过去塑造了现在的你。但只有现在的你,才真正拥有了星空、决心,和闯红灯也不会被罚的星槎,所以我们都不要回去。”
景元冲着一片黑暗眨眨眼睛。
“对吗,老朋友?”
周围好像变得更空旷了。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灯笼吸引过来的小虫振翅的声音,驭空轻轻哽咽的声音,好像都在逐渐地离景元远去。
要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景元想过临终前的自己大概会像雨水回归河流般平静,可出乎意料的是,现在的他竟感受到不甘的情绪像瀑布冲刷过身体。
他还记得自己成为将军的第一天,与帝弓司命的第一面,和六御召开的第一次会议,或者是握着军令出征的第一战,都像风一样逝去,什么也没留下,什么都握不紧。
紧接着记忆里出现一颗星球,遥远的、名字拗口的星球,他曾在那里驻足,落日照在脸上,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属于他自己。
“丹恒,丹恒呢?”景元忽然说。“他知道那里。”
驭空手指在发抖,翻了两遍通讯录才找到丹恒的名字,打了很多次,听筒里传来的是忙音。
景元倚在神策府的软榻上,他在这里坐了七百年,清晰地记起石狮子的朝向、桌案上的划痕、棋子的布局和书牍的位置。
“再等等好吗,景元,丹恒就快过来了,青镞她们在路上,你不要睡,景元。”
驭空这样翻来覆去地重复着,松开景元的手,急着去播第三十遍丹恒的号码。
景元愣了愣,手掌虚空地握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好。”他阖上眼睛,对着空荡荡的黑夜说。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30.
这里太安静了。开拓者想。
躺在台子上的不像是将军,反而像是一具不知名讳的陌生尸体。
“是符玄大人下令把将军送来这里的。将军睡去的那个晚上,她与青镞大人大吵一架,谁也说服不了谁,没想到第二天她们去了趟景府,回来之后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彦卿倚在墙边,语气平淡表情模糊,这些话像是抽离情感一样说出来。
那他呢,他那晚只是和这几晚一样,趴在景元床前,再次解开他的衣衫,露出苍白的、不见起伏的胸膛,直面那道狰狞残酷的伤疤。
刚渡过转化期时变成金黄色的血液,第一滴便滴在他的手上,将皮肉腐蚀,但很快又愈合了。
长生种的体质,连将军给他留下的伤疤都要抹去。
他不甘心,便主动提出来密室照顾将军。
神策府的这个密室存在已久,每个权力机关都应该有这么一间不见天日的暗房,用来装见不得人的秘密。
但自从景元上任后,这些秘密被逐一清算、搬空,到最后它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下室。
每年最热的那几天,景元偷偷往地下室储存西瓜和冷饮,晚上带彦卿过来乘凉,两个人坐着蒲团读书聊天,最后徒弟枕在师父的腿上沉沉睡去。
年初时景元还提议将地下室改装成棋牌室,请青雀当老师教大家打琼玉牌,为神策府枯燥的业余活动添砖加瓦,结果被符玄以“不务正业”驳回。
如今他躺在这里,彦卿拿着针管定期从这具身体里抽出金色的血液,用来维持上面那个“景元”的生命。
于是彦卿才逐渐明白当年的步离患者为何要被“人道毁灭”。
太残忍了。每次抽完血后,他都要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这样想。
针头插进皮肤的时候,景元的身体会轻轻颤抖,是感受到疼痛才能做出的生理反应。
当血液注满塑料针管时,墙上的监控仪器会混乱不堪地鸣响一阵,心跳和呼吸要中止几秒才能恢复,彦卿咬着嘴唇瞪着眼睛盯着屏幕,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希望那根线重新跳起、还是宁愿它永远地保持平静。
最后是最痛苦的部分,拔出针头时景元会挣扎——过去即使是受了再重的伤,彦卿也从来没见过将军这样挣扎过。他手忙脚乱用拥抱去制止,景元痛苦难耐的神色撞进视线,他们离得那样近,额头的冷汗、颤抖的嘴唇和紧闭的眼睑,比腐蚀更让彦卿感到撕心裂肺。
“我有时候不敢想,如果将军只是睡去了,我却这样一遍遍让他感到痛苦,他醒不来,只能在梦里被我这样慢慢地抽干血液……”
彦卿说不下去了,他一直在做一个「杀死」将军也同时在逼疯自己的凶手。
甚至在昨天抽出那管血后,他将针管麻木地推入自己右手的伤口中,但什么都没发生。
他没有被感染,没有再看见怪物,什么都没有,只剩噬心腐骨的疼痛在身体中翻涌,然后很快平息了。
将军已经抛下他了。
彦卿抹了一把脸,这才对丹恒继续说。
“带他走吧。”
真正的死亡也好,继续睡下去也罢,不要让将军再经历这样的痛苦了。
“你最清楚,他不该落到这样的结局。”
即使在过去,好像也从没有人问过景元的感受,故友消散孤不孤独,宣告判牍时有没有流泪,看见巡海游侠的飞船羡不羡慕,这里受伤痛不痛苦?
还有现在,想不想要用这种方式活下去?
罗浮的神策将军总在乐此不疲地洞悉人心,却少有机会将自己剖白。
31.
“你们果然在这,两位贵客。”
符玄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粉发的太卜慢悠悠下楼,从容、松弛,动作和神情与她的将军有四五分相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丹恒先生,但现在,把击云放下吧,我不会让你带走景元。”
丹恒没有放下长枪,相反地,他挡在床前,另一只手握着沉睡的景元露在被子外的一截手腕,那里的针孔一个贴着一个。
“恕我直言,太卜大人,你们如今的所作所为与「化龙妙法」没有区别。”
符玄竟不恼,她脸上的表情停驻在崩溃边缘的镇定。
“也恕我直言,前任龙尊大人的转世。我和你的前世并不一样,我没有复活景元,我只是没办法杀了他。”
按照景元的嘱托,为了拖延公司行动的时间,他的死讯需要多延迟一两天,符玄立即想到这间掩人耳目的安全屋。
她与青镞吵了一架,关于如何处理即将诞生的「复制品」。
青镞的意见是,根据博识会的论文,本体和复制体在几个系统时后会自然死亡,她们并不需要插手干预。
而作为下任将军,符玄更担心会重蹈七百年前饮月之乱的覆辙,必须先下手处置复制体以免夜长梦多。
但等了一晚还没等来论文中描述的「复制体」,她们只好让彦卿守在这里,两人先行去景府收拾未处理的文件——以及,带走景元的猫。
猫咪和青镞更亲近,主人不在,它昨晚在亭子里睡了一身露水,见到青镞来了才亲昵地贴上去,半晌后抬起头困惑地喵了一声。
青镞知道它在等谁。
“景元没有抛下你,他只是暂时不能再照顾你了,”青镞轻轻蹭小猫的鼻尖,“但他会永远爱你,你知道的吧?”
小猫什么都不明白,忙着在青镞怀里嗅来嗅去,只嗅到死亡、鲜血和眼泪的气息。
青镞把侧脸埋在它额头,猫毛弄得她眼睛刺痛鼻子发痒,于是她犹豫该不该趁此流泪。
符玄给策士长留出空间,自己站在檐下,久违地看起罗浮的日出。
纯粹的金黄色光焰从鳞次栉比的楼宇间升起,这艘千年巨舰即将再次苏醒,它承载着的生命与死亡,相遇与离别,纷争与宁静,从不因为谁的离去而改变。
她想象过很多次景元死亡的情形,其中不排除对方魔阴身之后她不得不亲自动手给个痛快。但无一例外的,她总觉得自己会在那时落泪。
可真到了这一天,一种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压倒了一切情绪,她的身体从感情中抽离,明白这原来才是成为「将军」最难的一部分。
此时卧房传来响动,她与青镞对视一眼,后者犹豫片刻最终妥协般点点头,转身将猫抱得更紧。
于是符玄从侍卫手上接过刀,推开了卧房的门。
“我做不到。”符玄平静地说。
在这之前很久,我每次见到他,他的脸总是灰败的,蜷缩在椅子上或者躺在床上,掌心比一块墓碑还冷,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但那时,他闭着眼睛打哈欠伸懒腰,从床上滚了两圈才醒,脸上还被枕头压出一道印子。他活着,看起来那么无辜、自由和生动。
然后他看见我,匆匆忙忙坐起来关心我的脸色,问发生了什么事,手搭在我肩膀,竟然是温暖的。
“他甚至能抱着他的猫,和你打电话聊天,丹恒先生。”符玄偏头笑了一下。“你知道吗,上次我把猫递给他,他却连在我面前伪装的力气都不再有了。”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每当我想把一切都对他全盘托出,每当我差点承认这个决定是场彻头彻尾的错误,这个早上就会在我的脑海里重新上演一遍。
“我杀不了他。我杀不了一个活着的「景元」。”
符玄往前迈了一步。
“至于你,丹恒先生,景元「死去」的那晚,你又在哪呢?”
32.
丹恒在庆祝生日。
忙着和亲密同伴们切蛋糕,忙着在蜡烛前许下新的愿望,忙着欢笑、吵闹,以及逃脱姬子小姐的提神咖啡和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奶油。
全然不知道几万光年外,有人没等到他的电话,没说完想对他说的话,只是在最热闹的这天,孤独地死去了。
“生日过得很快乐吧,祝贺你,丹恒先生。我曾经也希望景元能过上像你一样自由、周游星宇的生活。”
符玄慢慢说着。
如果你早一点回来就好了。
如果你能早一点下定决心带他走,就好了。
他脸皮薄,还总喜欢拿罗浮当理由牺牲自己。没关系,我会联手青镞把他打晕塞进袋子里送到你的列车上,再打包两瓶浮羊奶,告诉他别再回来,如今我是罗浮的将军。
“但现在不行,你带他离开,景元就会死,两个都会。”符玄脚下穷观阵逐渐浮现,“我不会让他再次死在我面前。”
看来不得不打一架了。开拓者摸摸自己的礼帽,没想到丹恒竟迟疑片刻,主动踩进这个陷阱。
不难想到接下来等待束手就擒的两个「外来者」的会是什么待遇,尊贵的列车贵客摇身一变成为阶下囚,开拓者在幽囚狱里急得满地打转,旁边丹恒闭目静心地盘腿打坐。
明白。是在复习持明御水之术,马上就能招来一群鱼驮着咱俩离开是吧。
开拓者安慰自己,然后听见丹恒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睡着了是吧!都这种时候了丹恒老师你是怎么睡得着的?”开拓者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恨不得在地上翻两个空心跟头。
“没睡。”丹恒言简意赅。“你最好也趁此休息片刻,一会儿我们也许还有场硬仗要打。”
开拓者凑过来:“所以有人来劫狱?谁?谁敢在十王司眼皮子底下把符玄送进来的犯人带出去啊,你以为罗浮是个人都能到处闪现当救兵——”
她忽然顿住。
“所以,景元将军会来救我们?”开拓者结巴了一下,“但是,但是他怎么,你怎么……”
好啊,神交!是神交是吧!好你个浓眉大眼的丹恒老师,平时看着正儿八经义正词严的,没想到也会神交这种——
还没说完就被丹恒把嘴堵严实了:“胡说什么!”
开拓者看着同伴脸颊突如其来的绯红,心领神会比划个“了解”的手势。
“好好好,丹恒老师和景元将军心有灵犀,总行了吧。”她蹲下来,“但是景元将军并不知道我们在这,就算知道了又怎么过来呢。我说丹恒老师,你不会又在想结盟玉兆了吧,这可是罗浮地界,呜呜泱泱召唤过来一群云骑军把监牢挤爆,咱这属于二次自投罗网啊。”
开拓者蹲在一旁啰哩吧嗦东扯西扯,最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她才犹豫着,轻轻拍拍丹恒的肩。
“你别难过,不是你的错。”
他没有难过,也知道这并不是谁的错。
其实很多个瞬间他们都没有在彼此身边,等丹恒意识到这点时他与景元已经分道扬镳很远。
既谈不上爱,而恨也早一笔勾销,人与人之间的牵连就是这样脆弱,剪断前世今生的线之后,他们漂浮在两个重力系统完全相反的宇宙。
说不上不甘,但丹恒确实曾为改变这样的局面做出过许多努力,最近一次是今年元宵,特地绕路三十光年,敲门时只说此行途经罗浮。
那晚他应将军之邀坐在房顶赏花灯,俯瞰长乐天灯盏如星漂浮在无尽长夜。
景元应该是喝醉了,他刚刚结束楼下的应酬,两个人猫着腰像做贼,在彦卿和符玄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
他拉着丹恒爬梯子的手温热,回头做了个嘘的手势,脚下不稳踩到瓦片险些滑倒,被丹恒忧心忡忡地扶稳,最后还是靠自己发挥持明天赋把人连拖带拽拉上房顶。
“这身甲胄好重哦。”景元笑眯眯地躺在瓦片间喘平呼吸,然后扑腾着坐起来,两只手和肩甲上的绑带做斗争。
他的语气像撒娇,不是在任七百年的大将军,反而变回十五岁刚领到第一套战甲的小骁卫,百分之一的埋怨底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炫耀。
丹恒被带着体温飘过来的气息熏得耳朵尖都红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记忆里翻出这些细节。
眼看这人又要把胸前甲带也卸下来,丹恒赶紧拿自己的外套盖在对方身上。
——开玩笑,要是让下面的人知道他们的大将军现在正当着龙尊转世的面一件件脱掉衣服,罗浮千年野史里又要多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景元像是被这件外套施法定住一样安静下来,他抬头看天上的星和地上的灯,丹恒便专注地看他金色的眼睛,在浓重夜色中几乎沉淀变成一颗陈旧蒙尘的玛瑙。
“在那个方向,有颗叫派若戴斯的星球。”景元的指尖往某个遥远的方向指去,“不是这些很明亮的星云,大概在它们后面两万九千光年,不过也许不再发光了。”
他顿了顿:“那是我第一次以将军身份出战的地方。”
驱逐步离人之后,罗浮的新将军和当地人共同栽下一棵树。被塞进和平、友谊或者新生之类美好寓意的树,在第一次开花这年,见证公司的飞船停泊在星球的港口。
“他们都说那里已经没有生命了,就像宇宙中很多被毁灭和放弃的星球一样。但我总有一天要回去看看,那棵树也许还活着。毕竟生命远比我们想象中坚强,对吧,丹恒?”
景元偏过头来看他,醉酒后的眼睛澄澈真挚,在格外热忱地等待一个回应。
要怎样回答呢。丹恒惶惶。
他总是猜不透景元的想法,七百年是一场漫长不可控的地震,他们之间从鸿沟到天堑。
如果此刻陪他在房顶并肩赏灯观星的是彦卿、青镞,又或者是刃呢?再或者,是丹枫呢?
他们会不会理解这一刻景元在期待着什么。
“没关系,丹恒。”
景元似乎看出他的犹豫,于是视线又转回那片被星云掩盖的寂静里。
“下次有机会,和我一起去吧。”
丹恒睁开眼,看见开拓者神色担忧的脸。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33.
将那两位无名客送进幽囚狱后,符玄又返回地下室坐在病床前。
好安静。她看着沉睡的景元想。距离他们上一次这样无话不说又无话可说的相处,已经过去很久了。
几天前把人从院子里搬到房间里那次不算,那时的人并不是「景元」。
可怎样又算是真正的「景元」呢,第三只眼也无法告诉她答案。
是很久以前就变得沉重、孤独、殚精竭虑的景元,还是昨天问她庆功宴想吃什么的那个自由、轻快、谈吐生风的景元?
你希望哪个是真正的他呢。她听见额上天眼这样反问自己。
或者说,哪个是他真的重要吗。优柔寡断犯下的错误,私心放任造成的后果,她还有最后纠正的机会。
可符玄又想到那个早晨景元搭在自己肩膀温暖的掌心,还有那个雨夜他说拉钩时伸出的小指。
做这样的决定,也是成为罗浮将军的必经之路吗?当年你做出那样的抉择时,也曾经历过犹豫和挣扎吗?
“当然。”记忆中的景元说。
那是太卜大人刚和神策将军熟络起来的时候,当时自己还年轻,他们院中对弈,被景元看出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对方答应一定知无不言,太卜这才像每个对那段历史感到好奇的仙舟人一样,问出饮月之乱的来龙去脉。
符玄第一次见到景元表露这样清晰的情绪,更多时候,上位者的神色都拢在一尊玻璃罩里。
但景元很快又回到玻璃罩中去,落棋的手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比现在的符卿还要年轻,而年轻总意味着会在错误的事上坚定,在正确的事上犹豫。”
所以即使本身既没有犹豫的权利也没有犹豫的余地,景元在收拾残局、宣读判词、见证褪鳞和手弑恩师的瞬间,确实有过千分之一的游离。
但还有千分之一万,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所以即使剜心剔骨也酣畅淋漓。
“只是不要让「犹豫」影响你的判断,符卿。等你再往高处走,就会明白「错误的坚持」比「正确的犹豫」还要致命。”景元落下一子。
“往高处走?”
符玄愣住,看景元颀长的手指轻点棋子在阵中拼杀到她面前,又这样赢下一局。
他敲了敲符玄那侧棋盘上的最后一枚棋子。
“将军。”
——如果景元还在她身边就好了。
其实他什么都不用说,不必告诉她任何难题的答案,只要站在他身边,或者是同他对弈一局,就能让人相信再泥泞的坎坷都会像去拐角买杯奶茶一样简单。
而在这一刻符玄意识到,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她将成为像景元、以及过去每一任罗浮将军那样伟大的领导者,立于仙舟高耸狭险的桅杆,作为奖励而不朽,作为惩罚而孤独。
她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但在此之前,她需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当年的实验没有天人数据样本,我们不知道仙舟人感染繁育之力会有怎样的后果。丰饶赐福和饮月之乱都给罗浮带来过血泪书写的警训,我们不能让它们重演。”
符玄这样说服自己,然后转头去看彦卿。
小骁卫刚刚成年,她还记得这孩子刚来神策府的样子。
在一个长生种的成长期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是件很残忍的事,景元总是以这种方式「残忍」地付诸许多爱与关切。
“听景元说你现在剑术了得,出剑速度极快,几乎见血封喉。”
“那「见血封喉」,会很痛吗?”
罗浮的新任将军,这样缓慢而平静地问着。
34.
景元差点在七百年没变过的办公地点迷路。
——平心而论这不能怪他,自己现在只是个「复制体」,对通往某间地下室的路全无印象,似乎也情有可原。
青镞在十分钟前放他离开,景元有几分惊讶,毕竟依照根据心中计划,突破口该在驭空那里。
但策士长抱着一个盒子走进来,紧蹙着眉,抬眼看正盘腿逗猫的景元。
“你还在。”
她的语气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庆幸,好像完全忘了是自己临走前给景元的房间上了三把锁。
“那怎么还这样愁眉苦脸,青镞,我都快不记得你其他表情了。”
他胡噜了两下小猫,又笑,说自己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
青镞闻言沉默片刻:“其实我真觉得,你就是「景元」。”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如果记忆是人的第二种血肉,我至少算是「大部分」的景元?”
青镞并不吃惊:“你都知道了。”
“对,欠了星核猎手一个人情,我都知道了。”
青镞的神情忽然放松下来。
精心雕琢的谎言,漏洞百出的秘密,不再有用武之地,景元总有这种能力让周围的人都过得轻快些。
“欠了两个,我猜。”她将怀里的纸盒递过来,里面是件白色薄衫。
年轻人喜欢的款式,银狼说黑色酷炫,景元将军你穿白的显得气色不好,不如试试黑的,这个款式刃叔也有一件,穿起来都显得没那么凶神恶煞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按照他的意愿买了最初那件白色。
衣服底下还压着张字条,没署名,但字迹熟悉,张狂潦草中还留着当年工造司签名簿里的那一点遒劲。
「选你自己喜欢的。」
没礼貌、又格外贴心的一句,纸条背后还有一行小字。
「中秋出任务路过罗浮,有空吗,想见见你。」
但景元没来得及将这张纸条翻过来,手已经被青镞握住。
“对不起。”他的策士长说。
景元放下盒子。
“如果是指「你和符卿救了我一命」这件事,你应该说不客气。”他故作无奈地叹气。“不过如果是指「让龙女大人给我打了几天针还敲了我一葫芦」,下不为例。”
青镞这才仰头看他。
在印象里,罗浮的将军似乎一直这样高大,任何人站在身侧都会显得那样渺小,仿佛总被遮在影子下。
人们第一眼看到他,从此便只能看到他,就像白日里出现一轮太阳,那天空中就只剩这轮太阳。
“很多人觉得不公平,你的天赋,你的能力,你的出身,上天给了你太多,景元。但我从来不这样认为。因为即使他们拥有了这些,也难抵上你十分之一。”
青镞端正地直起腰,就像在神策府中他的身旁,她千百次做的那样。
“你的伟大在于你的性格,景元,这才是我会一直追随你、信任你的原因。”
她将一串钥匙放在景元手里。
“现在,去做下一个你认为正确的决定吧。”
33.
开拓者在驭空打开牢门领他们到流云渡时还没缓过神来,那边司舵已经将星槎停泊在无人看管的港口。
看来这就是驭空司舵下午时背着自己偷偷跟丹恒商量的「计划」。开拓者敲了敲这架几乎可以进历史陈列馆的古董。
“符玄大人和彦卿骁卫现在已经得知你们越狱,现在正在去幽囚狱的路上。调虎离山之计施展顺利,所以景元那边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驭空离开前犹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以后的自己是否会为帮助景元而后悔,丹恒先生。”
她又飞快补充:“毕竟我不太懂景元,也许没人真正懂他。”
“他身边更新换代太快,人们总是还没来得及了解他就因各种原因离开。我与他相识两百年,已经算是较为长久的那批。但在我印象里,这是第一次,他提出一个与罗浮无关、只属于他自己的请求。”
就像她渴望再次飞翔,景元也有这样一个未完成的愿望,不甘与渴望才会让他更像一个「人」,而不是高坐神策府迎风昂扬的旗帜。
也许彦卿看到的黑色怪物,确实是景元伴生的沉疴旧痛;也许繁育之力真的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从此脱胎换骨迎来新的灵魂与躯体。
开拓者问景元将军去哪了。
“去告别他人生中「沉重」的那部分了。”驭空答。
景元便这样站在另一个「自己」面前。
其实他来的路上一直在模拟这个场景,大概是有些滑稽的,但真到了面对真相的瞬间,巨大的寂静像飓风碾压过他的身体。
什么都听不到,在罗浮地底数米深,空荡的黑夜白墙之间,只有他与他自己。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在无声无风的、庞大寂寥的孤独里,迈步过去,手掌贴在床上人的脸颊上。
冰冷的身体,滞存的呼吸,墙上的心电图在苟延残喘地跳动,他一方面感动于符卿为了让这具身体活着而付出了多大努力,另一方面为困在塑料管、针头与电子仪器间的自己感到莫大的悲凉。
“你好,景元。”他拾起角落里倚墙而立的阵刀。
在死亡面前,人会心软、会心存侥幸,感情总能打败理性占上风,所以他们不忍杀你。你以前也差点犯同样的错误,还记得吗?
不会痛的,我向你、向我自己保证。
景元举起石火梦身。
“敬你,敬我们。”
33.
景元从密室的大门迈出来时感觉恍若隔世。
他站在院子中,身上溅上了金黄色的血液,外套被腐蚀出一串小小的空洞。
三步外有一丛丹心芍药,五米远种着一棵千年银杏,左手边的云杉上还有彦卿三年前与步离拼杀留下的剑痕,右侧一块黄土寸草不生的罪魁祸首是符卿匆匆赶来打翻药师递给他的毒酒。
景元对这些如数家珍,月亮跨过围墙铺在神策府的匾额上,他人生的大半时间浸润在这样的月色里。
但这一切又是陌生的。作为一个复制体,他并没有真正吹过罗浮七百年的春风。
“站住。”
年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景元回头循声看去。
彦卿瘦了。
脸颊变得比记忆中嶙峋,明亮的眼睛下微微发青,景元最清楚这些都是熬夜与忧虑最微不足道的副作用。
其实他们只有一周没见,但这样的一周对于彦卿来说,太漫长,也太残忍了。
“很辛苦吧。”景元说。“等了我很久吗?”
这瞬间彦卿所有修筑而起的决心与坚定轰然倒塌。
是啊,等了将军很久,久到我已经忘了苍白昏沉的脸上意气风发时是什么模样,无意识痛吟着的嘴唇曾经是如何柔声唤我彦卿。
彦卿这样无声地回答完,才将剑横在胸前。
“骁卫彦卿,奉符玄将军之命,斩杀,繁育孽物。”
面前的「繁育孽物」只是歪着头眨眨眼睛,轻轻笑着。
“这样郑重的战前宣言,彦卿在我手下时怎么没说过?”景元手腕一转,石火梦身贴着小臂握在掌中。“这下我倒担心上行下效,到最后整个神策府都不说人话了。”
很合时宜的玩笑话,如果符玄在这里,大概会瘪着嘴哼一声,说本座这是管教森严,你以为所有将军都像你一样懈于规矩吗。
但现在符卿不在,景元的玩笑话空落落无法着地。
“我知道总会有这样一天,彦卿,你也要面对我曾经经历过的挣扎。我比你更希望这一天能晚些到来,至少不该是现在。”
“不过上次那场阴差阳错的较量中,你的剑术已无出其右。顶尖的剑客只需要心无旁骛地出剑,但对于罗浮的剑首、联盟的剑魁来说,出剑仅仅是个开始。”
景元将阵刀换手,霎时沙石砾砾,风割过锋刃发出铮铮低鸣。
这是我能留给你最后的一样东西,彦卿。
不要让任何人成为你的弱点。
34.
“然后呢?你赢了吗?”开拓者拉住景元的衣角问。
对方正忙着给操作杆上润滑油,“驭空这架星槎不会是当年连闯红灯的那架吧……”他小声嘀咕着,然后才抬头认真回复开拓者的话。
“也许吧,”他笑,“但有时候赢家也会输掉些东西。”
彦卿在电光石火间刺出的那一剑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定,而斩去的阵刀竟会在这个时候犹豫。
彦卿收了剑。
“你不是「他」。”骁卫偏着头,眼睛里很空荡。“我想过会有这一天,但「他」是将军,将军的刀在面对任何阻碍时都不会心软,对吧?”
“可能吧。”景元答。
但其实你不属于任何阻碍,我也从不会以一个将军的身份去注视你。
景元忽然想起几天前的那个雨夜,他逼近真相的第一步,抛下体面和后路去找符玄要过一个答案,唯一一个他即使深陷浓雾也必须立即知道的答案。
——彦卿在哪。
彦卿在这,在他的对面。
过得不好,但很安全,握着自己送给他的许多把剑之一,经历过一点痛苦、一点愧疚,和一点醒悟,终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
可这些事,景元并不打算让他知道,如果有些话注定让人沉重,那就让它们变成一个永远的秘密吧。
“你走吧,我杀不了你。”骁卫转过头去,面对这张和「将军」一样的脸,说不关心肯定是假,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准备去哪?”
“派若戴斯星。”景元笑盈盈地回答。“要一起来吗,骁卫?”
彦卿愣了愣,过了好久才摇头:“不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出征计划已经列到下个百年,和公司的合同十年一续期,下届演武听说要在朱明举行,三个月后罗浮将遴选出新剑首,春分佳节安保方案还没出,明天的巡逻路线要早睡早起。
但更重要的是,他向一位将军承诺过,半个时辰就回去陪他。自己已经失信一次,这次不能让他等得太久。
于是他们错肩。
“不用再回地下了,”景元喊住彦卿。“「他」和你都自由了。”
彦卿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夜风跨过他肩头,带来低声的呜咽。
“我知道,”他说,“你也是。”
“一路顺风,将军。”
35.
带着来自下任剑首的祝福,景元扳动把手,星槎起飞时发出响亮的轰鸣。
不太妙啊。开拓者低声对丹恒说。后者面色严峻,忽然截住景元的手。
“怎么,晕车了?”景元扭头看他。
丹恒示意他往外看,码头上站着一个粉色身影。
此时驾驶舱弹出「星槎已被锁定」的警告。
玄武防御系统?丹恒指着屏幕上一行字问。
“对,如今它的拥有者之一已经是符卿了。”景元从容笑着,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一气呵成将星槎转向,又停回原地,熟练到让丹恒觉得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符卿比他想象中反应更快,做得更好。景元迈下星槎前欣慰地想。
符玄站在那里,还是小小的、一只小兔子的模样,但已经是一位将军的架势。
沉稳,冷静,泰然自若,准备万全。甚至比他七百年前刚上任时更像一位将军。
“如果我不解除警告,你们无法离开罗浮,你比我更清楚。”
符玄晃了晃玉兆的界面。其实她已经想不到能留下他的理由,尽管还有很多话没机会对景元说。
人与人之间的告别也许就该这样,要留下一些念想,才能说再见而不是永别。
但符玄并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她只是用力地吸了下鼻子:“快走吧,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就算有一天你偷偷回来,也别让我看见。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最后也要坐实这个称号对吧。
景元现在真的很担心地衡司交任记录里,自己那页的别名会真的被符玄填成坏蛋将军。
但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看见符玄流泪就要举白旗投降,所以坏蛋将军听起来品味也还不错。
他走过去,俯下腰轻轻揉她的头发。
“做得好,符卿。这些我都觉得棘手的事情,你也处理得很好,对吗。”
“你会是罗浮最好的将军之一,我从来没怀疑过这点。”他轻声笑。
“未来要辛苦你了,符玄将军。”
36.
丹恒最后一次检修了这艘船。
字面意义上的「船」,梭形船骨上刷了防水层,甚至搭配了两个桨。
他们的星槎只能停留在垃圾海的最外围,景元尝试了几次,发动机差点被那些太空垃圾搅住。
于是开拓者留在星槎上当导航,丹恒套上保温服和氧气头盔,帮景元从储物间拖出这艘看起来能追溯到星际时期前的旧船。
他坐在船上,用桨往前划了几下,周围亮着荧光的电子垃圾如海中会发光的浮游生物一般,被木浆隔开朝着两边分散。
好像真的在海里行舟一样。丹恒困惑而迷恋地想。
景元坐在船尾,一小簇电子光缆擦过船侧。他伸手拾起,蓝色柔软的灯条被铁丝捆住,贴着虎口向下垂散,像一把漂亮的花束。
他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手臂从丹恒背后绕过去,摸索着将它插在持明的衣襟。
这个动作像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景元感觉到丹恒忽然绷紧的肌肉,他抿着嘴偷笑,然后才抬头朝这片垃圾海尽头的星球望去。
七百年前种下的树也许还活着,或许从这棵树开始,草木葳蕤,枝繁叶茂,先是昆虫,然后是动物,最后也许会重新出现拥有高等智慧的种族,文明从此处再次扬帆,生生不息。
万物诞生繁衍的规律不正是如此吗?
从一颗种子,到参天大树,再到群星闪耀,
生命会遭遇一场突变而骤止,比如痛,战争,或是金色纹路的伤口。
但也能出于更多缘由而不朽,比如爱,丰饶,以及永不落地的仙舟。
是偶然的脆弱和亘古的坚韧,让生命变得如此迷人。
而此时离这颗星球越近,景元就越感受到它对自己身体的号召,冥冥中有只手像打开一份礼物一样,拆开骨骼和血肉。
他的手臂渐渐浮现细小的针眼,然后从这些针眼中溢出金黄色的光点,随宇宙风纷飞飘散。
“怎么了,景元?”丹恒意识到对方太过安静,于是停下划桨扭头看。
景元放下衣袖遮住手臂,然后轻轻靠在丹恒后背,发出非常明亮又轻松的笑声。
“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END
*正文塞不下了,但以防我写的太乱有人没读懂,彩蛋里放了点比较轻松的不正经破解版,如果看懂正文就完全没必要看。
*等我慢慢debug它一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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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甲:对公司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十人十心我有俩心,这里所有操作都是公司派来的路人甲代表的锅,但如果冒犯了我先私密马赛。
以及一些题外话
1.景元!复刻!复刻!景元!每次写卷要跑到神策府观察这件事怎么想都是老米的错。
2.想起第一次看见景元真身的时候觉得猫爪特别白。我:这人挺讲究啊还戴白手套。
3.感想是以后决不再写超过2w字的东西了
【枫景/恒景】相思子 06
帝后paro,失忆生子
字数9k+,预警一下~这章写到霜降啦,超级尖叫抓挠,狗血都是我的,ooc也都是我的 这离谱玩意我都能写得出来了,宝子们就让让我吧(大悲)
秋风万里动,满阶红叶暮。
贵妃言罢,仍旧坐在秋千上,毫无起身行礼的意思。御花园一时静寂无声,她昂着头,扣着编绳的掌心却渐渐透出汗来。
站在不远处的人一身简单玄袍,只在袖摆用金线暗绣...
帝后paro,失忆生子
字数9k+,预警一下~这章写到霜降啦,超级尖叫抓挠,狗血都是我的,ooc也都是我的 这离谱玩意我都能写得出来了,宝子们就让让我吧(大悲)
秋风万里动,满阶红叶暮。
贵妃言罢,仍旧坐在秋千上,毫无起身行礼的意思。御花园一时静寂无声,她昂着头,扣着编绳的掌心却渐渐透出汗来。
站在不远处的人一身简单玄袍,只在袖摆用金线暗绣了凤凰,亦未戴冠,用一根红缎松松挽着发。哪怕现在他站着,她坐着,那双金眸瞥过来时,她仍是不禁打了个颤,几乎坐不稳当。
哪怕景元并不是在看她。
帝后远远对视,周围的温度都像是降了几分。景元眸底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他往日总是含笑的,这一眼却格外威沉。丹枫犹替贵妃扶着秋千,过了片刻,打破沉默道:“皇后也来散心?”
“不错,”景元抱臂道,“只可惜,见了陛下,臣妾便兴致全无。”
丹枫听了,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来。他松开秋千,深深看了景元一眼,然后俯身抚了抚贵妃脸颊,温声道:“既如此,朕自然不好扫了皇后的兴……与爱妃的约定,怕是要改日再续了。”
他垂着眸,做出一副失权困于后宫的模样,絮絮地念叨:“爱妃小心身子,此处路滑,莫要跌了去。你如今不比往常,处处都要留心,切不可劳神费力……”
景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青镞从后面追上来,刚好听到这里,顿时冒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丹枫嘱咐了许多,做足了帝妃情深,然后才不舍离去,只留下贵妃仍坐在秋千,裙摆微微晃动。
她扣着编绳的手紧了又紧,才仰起脸来,冷冷看向景元:“皇后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连陛下也要退避!”
想必明日前朝便会传出消息,帝妃同游御花园,路遇皇后,最后竟是圣上避去。权后当政,天地阴阳颠倒,那些言官定然又要哭晕在金銮殿,借题发挥一番皇后失德。只可惜景元最不在意的就是言官史笔,他拂了拂衣袖,眉间威冷散了七分,问贵妃道:“许久不见,身子如何?可有遵循太医之法好好养胎?”
他言语间关切不似作假,贵妃愣了愣,一时竟未能答话。
景元垂眸望了眼她的小腹,月份尚小,还看不太出来。两人隔着一条花径,说话不方便,他刚要抬步过去,衣袖却被青镞拉住了,暗暗冲他摇头。
自家公子光风霁月,却是个对宫中阴诡一窍不通的。论起折冲战阵,没人比得过他,然而这深宫妇人的险恶心思,比之疆场毫不逊色。但青镞掌管宫权这些年,深知这会儿正是避嫌的时候,下过雨的小径正滑,一旦出了事,不清不楚的,最宜栽赃。
景元只当她怕自己滑倒,无奈笑了笑,便仍站在原处,笑道:“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来长乐宫寻青镞。孤平日忙碌,六宫内务,全仰赖宫令大人。”
这便是敲打了。自从沈氏封妃后,便对宫权心心念念,如今怀了龙嗣,更是骄狂无度。青镞虽与她品级相同,但毕竟贵妃乃是皇家人,对峙起来,青镞难免落了下风。
景元虽无暇料理后宫,但替青镞敲打几句,还是使得的。
果然见贵妃神色不甘,说话更拈刺儿了些:“殿下前朝后宫大权皆揽,怪不得这般威风!”
“只是殿下莫忘了,”她咬着唇,恨恨道,“在这宫中,若失了陛下的恩宠,与无根的浮萍又有何异?”
景元垂眸看她片刻,不禁在心中叹息。
好糊涂。他想,全不知自己与自己的家族,皆是丹枫的棋子。他们当自己是圣上的知心人,殚精竭虑要为圣上分忧,却不知丹枫只把他们当作随手可弃的马前卒。而那些从景家手中抢夺的权力,更是半点儿没留在沈家手中,外人只见沈府烈火烹油,实则不过是个空架子。
他兴致杳无,不再与她多谈,转身径自离开了御花园。
转眼便是霜降。
景元前去金銮殿的次数渐少。即便用了罗刹的秘药,腹部亦渐渐明显,熬了这么多时日,身体也有些撑不住。丹枫步步紧逼,他索性顺水推舟,将杂事丢给对方,边防要务他放心不下,仍坚持亲自过目。
徘徊在西北边境的丰饶民一向是国之大患,每逢秋高马肥之时,必会犯境劫掠。七年前景元在边外大破丰饶民,他们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有大动作。可今年却不知何故,竟又蠢蠢欲动起来,多半是探听到中原朝堂不稳,便想趁虚而入。
痴心妄想。
景元拥着被坐在窗下的矮榻边,一笔一笔亲自修改边防图。霜降过后便是立冬,昼短夜长,长乐宫内早早就点了灯。青镞陪在他身旁,核算各宫递来的账本,不禁埋怨了句:“贵妃的用度……未免有些太奢靡了。”
自从贵妃有孕以来,娇纵更甚,后宫之人莫不避其锋芒。所用之物,极尽华奢,却仗着圣上偏宠,无人敢说一句。有时景元见了,都不禁怔然片刻,这究竟是丹枫做的戏?还是他真的对贵妃动了情?
又或是他当真很期盼贵妃的腹中子,这才百般体贴、予取予求?
多半是孩子月份渐长的缘故,快要到了瞒不住的时候,即便是景元,近日也难免常常胡思乱想。他悬笔纸上,许久才又垂了笔尖,在一处城防画了个圈。
“劳你费心了,”他轻声说,“青镞。”
青镞闻言抬头,抿着笑说了声这有什么,为殿下分忧是我的本分。她见景元微皱着眉,猜他是画图画得头疼,就夺了他的笔,让他歪在榻上先歇片刻。下霜之后,景元的确觉得身体越来越撑不住,便不再逞强,依言靠在后头软枕上,闭眼养了会神。
不知过了多久,半昏半醒间,忽然听见前院闹了起来。
额心酸沉,一阵阵发着疼,他半撑起身,刚要去问,帘子突然被人一掀,小宫女哭得满脸是泪,踉跄着跪倒在他面前。
“殿下!”她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凤袍袍摆,“贵妃的孩子没有了……说是青镞姐姐投了药,刚刚显龙殿的人不容分说,已将姐姐带走了!”
景元心口骤缩,剧痛逼得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几乎从榻上栽下去。他撑着桌沿的指尖泛白,心脏在耳边突突地跳,缓了片刻,异常冷静地开口:
“摆驾。”
贵妃宫中,一片灯火通明,人声喧沸,混乱异常。
太医来来往往,脂粉香味间夹杂着血腥气,令人心惊胆颤。圣上得知贵妃落胎,龙颜大怒,即刻摆驾前来。一时间人心惶惶,皆望着内室那扇紧闭的门,等着结果。
然而门后景象,却和众人所想截然两样。
既无太医,也无血气。空气安静得惊人,只有喘息声起起伏伏,勉力压抑着,听起来令人心慌。
丹枫坐在轩窗下的黄木大椅上,姿态闲散,一下下抚着腕上的重渊宝珠,幽碧色的眼眸微眯,借着窗外月色赏鉴着珠光。
而在他面前,那张高高挽起帐幔的床榻上,贵妃蜷着身子,两颊红艳如血,在枕被间辗转挣扎,低低喘息着,似是极难耐。
哪里有堕胎之相,分明是中了药的模样。
她被折磨得几近崩溃,葱指死死抓着掌心,划出淋漓的血痕来,苦声哀求:“陛下……求陛下垂怜……”
她容色秾丽,俨然一张活色生香的春宫图,然而咫尺之遥的君王却无动于衷,半字都懒得答。这时有人轻轻叩响了门,禀报道:“陛下,长乐宫宫令青镞已拿。”
“把东西都给她看,问她是否有人指使。”丹枫淡淡道,“若是不认,直接动刑。”
门外之人恭声应命而去。
听着那人脚步声渐远,榻上的贵妃挣了几下,连话都说不太清了。她的夫君分明就近在眼前,可却如那挂在天边的孤月,她蜷着手指去抓,怎么也抓不着,终于低泣出声:“陛下便这般……不愿碰臣妾吗?”
丹枫却答非所问:“你方才说,中了这种药后,若不及时救治,便会五内俱焚、重创难医?”
“是,请陛下放心……”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勉强挤出一些神智回话,“若是正怀着胎,拖上一个时辰,孩子定然也是留不住的……”
“谋害皇嗣,私藏禁药,您要的把柄,臣妾已尽数为您奉上……”
证据确凿,绝无抵赖可能。
桩桩件件,足以废后。
可哪怕她已经为圣上做到如此地步,他却仍不肯碰她一下。说来何其可笑,从她两年前入宫起,从未与圣上同榻过一次。他只愿与那一人欢好——与他的后,他的妻,他的仇敌,抵足而眠,欢好达旦。
丹枫掀了掀眼帘,语声平淡:“朕让你下的,可不是这种药。”
腕间明珠耀目,映着他俊美面庞亦孤清如月,仿佛榻上的不是一个婉转哀求的美人,只不过是个死物罢了,“爱妃,你既自作主张,还敢求朕垂怜?”
“陛下……”她听了,惨笑一声,只觉眼前人的冷心冷情,竟生生压过此刻的五内俱焚。她烧得一片模糊,神智也不清醒了,扬高声音悲泣道:“是,陛下,臣妾是有私心!可您的私心便不可笑吗?您既这样爱他,又为何苦心谋划,要废了他?”
“朕何时要废了他。”丹枫轻笑一声,“皇后是朕的妻,朕诺过他一生一世,朕此生只会有这一个妻。”
“这般劳心费力,不过是让朕爱得更安心些。”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俨然是要离开了:“爱妃伤了身子,便安心休养吧。朕承诺你的、承诺沈家的,皆会一一兑现。”
她读懂了言外之音:至于承诺之外的东西,别再妄想。
可除了那些权位死物,帝王何曾向她承诺过任何东西?
玄色的龙袍袍袖从眼前一晃而过,那熟悉的龙涎香从未在她身上流连。她曾多少次深夜起身接驾,望着帝王从那轩峻的中宫来,清冷的眉眼潮湿,情色深深,似是意犹未尽。原是她被骗了:被那帝后情深的梦幻欺骗,被眼前人明知是戏的温柔欺骗,被自己飞蛾扑火的一腔真心欺骗。
薄情不过帝王心。
丹枫指尖拈着那枚凄红色的药丸,踏过铺满了落叶和落花的红色长廊。
今夜的月色甚好,如流水一般淌了满地。地上结了薄霜,寒意透骨,丹枫一边走,一边淡淡想:立秋响雷,百日见霜。如今正好一百天,是该做个了断了。
只是这一百天对他而言,是步步紧逼,景元却始终按兵不动,倒像是在拖日子。他在拖什么?丹枫心中怀疑过百遍千遍,却始终没有头绪。但无论如何,过了今日,他便有理由卸下景元手中权柄。
除非那个长乐宫宫令,抵死不肯认罪。但仅仅一个宫令,对这百日的帝后交锋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千百种惨烈结局中,损失最小的一种。
他并不想就此和景元义绝,所以还是不要见血的好。帝王这般想着,指尖轻搓了下那枚药丸。这便是贵妃为自己下的秘药,一旦中了药,让说什么便说什么。这是贵妃的小小伎俩,既昭显了忠心,又能借机求宠,虽未如愿,对丹枫而言却是值得一用的东西。
或是用来逼那宫令开口,当然也可以把这药用在他的皇后身上……他想听景元说什么呢?
他兴致盎然地想:不如就让他的元元,多喊几声丹枫哥吧。
自从失去记忆以来,他夜夜梦回,耳边尽是那熟悉而好听的声音,翻来覆去地唤他丹枫哥,像是呼唤他从深梦中醒来。可当他真的睁开眼睛时,入目空空荡荡,唯有心口抽痛,仿佛被一种莫大的痛苦和悲伤淹没。丹枫哥……他很喜欢这个称呼,可是如今的景元怎么也不肯唤。臣妾二字叫得顺口,丹枫哥却再也听不着了。
为什么?难道他是觉得,自己失了记忆,就不再是他的枕边人了吗?
难道,他只肯爱着那个旧日的梦中人,那个愿意与他分享一半皇权,共治天下的自己吗?
那他究竟爱的是自己,还是那至高无上的权位呢?
丹枫步出回廊,走向宫殿的前庭。那里伏着个容色清丽的女子,一身宫装被剥下,只余薄薄的里衣,鞭痕密布,孱弱的肩膀在寒风中轻颤。
听见脚步声,她挣扎着抬起头,清绝的眉眼宛若枝头梅花,不退不避地看向帝王。那眸光太复杂,三分悲,三分恨,三分嘲,余下一分化作杳杳叹息。
唯独不见疼,不见怕,不见慌。倒像是镜子似的,澄明地映出帝王面庞。
丹枫垂眸和她对视,不知何故,心头一跳。
他皱着眉,行刑的人以为圣上心情不豫,高高扬起刑鞭,讯问道:
“内务府的人已招认了,你在拨给贵妃的香料中,加了秘药研成的细粉。一应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
“你身为长乐宫宫令,代掌凤印,此番作为,可否有人指使?速速招来,莫要隐瞒!”
青镞一字字道:“我无罪。”
行刑人冷嗤一声,毫不留情,一鞭重重砸下来!
鞭风贯耳,仿佛连空气都被撕裂了,毫不留情地向那单薄肩背落去,然后——
一声鞭尾重重砸向血肉的闷响。
可那闷响却不是源于地上的宫令。丹枫倏地抬起头,骤然上前一步,一贯冷定的眸因为惊惧而轻颤。那两个字音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在和面前的人对视时,却又生生散了个干净。
他站在台阶边缘,沉默地看着庭前长身玉立的人。景元一身玄色织锦披风,厚重的袍摆迤逦,绣着飞凤的宽大袍袖中探出一段雪白的手腕,稳稳抓住了打向青镞的刑鞭。
行刑的人是显龙殿侍卫,与后宫那些老嬷嬷不同,鞭鞭皆透骨。鲜红的血顺着景元的掌心滴滴答答往下落,举鞭的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要将鞭子收回来,不料竟纹丝不动。景元的手极稳,几乎和磐石一般,那人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一毫。
他立在青镞身前,月色如洗,顺着雪白的发披沥而下。正红色发带随风飘动,一时间竟不知是那发带更红,还是指缝间流下来的血更红。那双金眸微微抬起,凝着阶上的帝王,然而一身凛冽威沉,却像是他在居高临下睥睨丹枫一般。
丹枫望着他,默然无语,只觉眼前的人极陌生,又似极熟悉。
令他想起那柄摆在长乐宫的阵刀,金光灿灿,几如曜日。
“……元元,”过了许久,他才开口,眸光落向景元仍在滴血的手,袍袖里的指蜷了蜷,低声道:“先放下鞭子,让太医看看手。”
景元眸色冰冷,宛若不闻。直到身后的青镞挣扎起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小声道:“公子,我没事,您快让太医瞧瞧手,伤得重不重?”
他转头看了看她,然后袍袖一卷一甩,瞬息间已夺了那长鞭在手。金眸冷抬,迎着丹枫劈面丢过去!满庭侍卫无一回过神来,还是丹枫最先反应过来,匆忙侧身一避,饶是如此,颊侧仍落了一道长长的划伤。
景元抬步上前,墨底绣金的披风袍摆曳过满地血和霜,他登上台阶,一步一步走到丹枫面前。丹枫没有理会脸颊撕裂般的疼痛,仍看着他袖中仍在流血的手,眉越皱越紧,上前一步,要将它拉起。
“陛下既还未下旨意废了孤,孤便仍是这座宫城的主人,”
景元袍袖一挥,他抬头看着丹枫,字音朗朗,声若击玉,是和午夜梦回,在耳边唤着丹枫哥一模一样的音色:“陛下刑责孤的宫令前,问过孤答不答应了么?”
“宫令戕害皇嗣,私藏秘药,”
丹枫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他顿了片刻,然后抬眸冷视:“皇后不知?”
景元闻言便笑:“知,怎么不知?陛下将证据备得那么齐,桩桩件件,不都是在说孤指使宫令,谋划已久么?”
“民间常说,夫妻走过七年,便是相见不相识了,”他分明已怒极,然而那双金眸怒时若笑,嗔而有情,微弯的眼尾竟恍惚给人温柔的错觉,“如今的陛下,也真是让孤长了番见识。”
丹枫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既已到这个地步,也不必再伪装迂回。他轻吸一口气,字音冰冷道:“原来在皇后心中,朕失了记忆,便不再是皇后的结发之人了吗?”
“但即便是如今的朕,难道不也向皇后许诺过,心中所爱唯卿一人,此生此世绝不更改。哪怕倾四海之力,也只求你平安欢喜。”
他轻吸一口气,毫不留情点破道:“朕情意无改,皇后却视朕为陌路人,一意与朕相争,皇后不如扪心自问,爱的究竟是朕,还是朕手中的江山!”
景元望着面前的人,一时气得怔了,只觉骨血皆寒。
他想驳,却只觉无言可驳,亦不必再驳。丹枫定定看他一眼,拂袖越过他,将掌心那枚药丸丢在内侍高举的托盘里。景元转身看向那颗药,丹枫的声音在耳侧冷冷响起:“还是专注眼前事吧。想必朕方才说的那些话,待元元学会如何老老实实做皇后时,也就想明白了。”
景元垂了垂眸,仍旧望着那颗药,纤密的眼睫盖尽眸底颜色:“陛下心中的皇后,应当是什么样的?”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景元深深笑了一声:“君为天,臣为地,夫为天,妻为地。”
他像是觉得累了,拈起那颗药,拢在掌心里:“天覆地载,包容万物,可为什么陛下眼中的天地,就是容不得真情二字呢?”
丹枫闻言,浑身一震。他紧抿了唇不答,拖着龙袍长长的衣摆走下台阶,走到青镞面前,轻吸一口气,垂眸看向她。
“长乐宫宫令青镞,谋害皇嗣,私藏禁药,罪证确凿。她既执意称此事和元元无关,朕便退一步,不再追究下去,免得伤了帝后情分。罪虽不及长乐宫,但宫令此前所掌宫权,朕会收回来,交由贵妃。”
“至于宫令的性命,本是论罪当诛,但既然元元舍不得她,那便……”
景元打断他:“不必了。”
丹枫皱了皱眉,不知他还想做什么。他和贵妃筹谋数久,本不该这般高高拿起,轻轻落下,一番折腾,只得了宫权在手。但他看见景元掌心那道狰狞伤口时,这世上最冷心冷情的帝王,只觉心口痛得难忍,那些更狠更绝情的手段,一样也用不出来了。
他将过往忘得干净,七情六欲亦忘得干净。从漫长的昏迷里醒来时,他望见窗下的景元,记起了心动的滋味;而在刚刚,他看着景元指缝间一滴一滴淌下来的血时,记起了何为后悔。
但他不知,后悔于他而言,来日方长。
景元背对着他,身上的凤袍似乎过于宽大了,空荡荡的,连身形都看不分明。他听见景元问:“陛下既言情深,我心中有一问,藏了很久,想请教陛下。”
丹枫眉心跳突,他沉声道:“直说便是。”
“——假若,我此时正身怀皇嫡长子,陛下当如何呢?”
一语如石破天惊。
如果天子的确是真龙降世,那此刻丹枫身上的龙鳞怕是都片片炸了起来,他又惊又骇地看着面前的人,单是听到“皇嫡长子”这几个字,浑身的血液便冷下来。古往今来,饶是立了储君,仍难免君臣父子,两相猜忌;更何况对正值盛年的帝王而言,权后主政,外戚当道,只怕这不是嫡长子,而是催命符!
“原来这才是皇后的心愿呵——”
他气得发抖,勃然怒道:“朕未及而立,皇后便惦记着要一个景家的皇嫡长子了,你心中究竟是朕,还是金銮殿的龙椅,难道还看不分明么?!”
景元平淡道:“是该看分明了。”
他看起来太平静,反而令丹枫怔了怔,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皱着眉,打量着景元的背影,迟疑道:“难道你真的……”
“玩笑而已,陛下当真作甚。”景元心不在焉道,“陛下放过青镞罢。既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牵累旁人?由我代她受过便是。”
他展开掌心,垂眸打量着那凄红色的药丸,浸在染着血的指缝间,愈加红得惊人,像一颗小小的相思子。
“贵妃既因此药落了胎,孤便也用这药赔她的孩子,陛下觉得可还公正?”
阶下的青镞听了,蓦地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受刑时无动于衷,这会儿却怕得直抖,她用力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压制着她的两个刑官,哀声唤道:“公子!”
丹枫听了,也忍不住皱眉,他心知情药伤身,即便这两个月刻意折腾景元时,也没舍得用过。更何况今天两人闹成这样,怎么想也不是一夜春宵的好时候。他只当景元说的是气话,走近前又去拉他受伤的那只手,言语间再退一步:“朕少罚她一些就是,元元,你不必如此。”
面前的人却毫无迟疑,拂袖转身,已将那颗药咽在口中。
丹枫浑身一僵,伸出的手再一次被冷落在半空,他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极怕,像是浩荡的秋风将整个人吹透了,冷得微微发抖。
“世间缘分大多是阴差阳错。世事无常,我从无怨艾。”
他听见景元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平静的,叹息的,透着倦懒和沙哑:“因而我常想,待到无计可施,路尽天绝,再说一句缘散也不迟。”
“——丹枫哥,我努力过了。”
轻飘飘的八个字,说出来就随风散了,却将丹枫生生定在原地。他看着景元毫无留恋走下台阶,庭下行刑的人纷纷退避,伤重的宫令哭得满脸是泪,挣扎着拽住景元衣袖,被摸了摸发顶安抚两句。景元俯身将她抱起,一如来时那般踏着月下霜,步步走出了宫殿。
再也不曾回头。
贵妃落胎,帝后相峙,早就掀翻了整座宫廷禁苑。消息传到王府时,丹恒正和前来府上做客的两个江湖好友聊天,惊得顿时站起身,拂落了满桌茶器。
他连外袍都来不及换,大步走出,正要传令备车马入宫,却想起这个时间,宫门早就落锁了。
为何是今日,偏偏是今日!这一个月来他几乎夜夜陪在长乐宫,唯独今日出城接应这两位好友,才在王府留了一夜。他几乎不敢想此时的景元如何,青镞从小伴他长大,连边关都悄悄跟了去,后来更是义无反顾随他进宫,朝夕相伴,寸步不离。
兄长这一招实是太精妙,蛇打七寸,死死捏住景元软肋。以青镞相挟,凭他提什么条件,恐怕都没有景元不依的。但此事之后,两人间的情分必定再无转圜余地,兄长他怎敢布下此局?
哦,他已经忘了。
不记得昔日情分,更不会记得,青镞在景元心中何等重要。
丹恒定定地站在原处,许久也不动一下,茶室里的两个小姑娘看见,愕然对视一眼,急忙跑出来拉他:“丹恒,大晚上怪冷的,你站门口发什么呆呢?”
“我想进宫。”他回过神来,勉强稳了稳心绪,解释道,“但这会儿宫门已经锁了,除非军机要事……”
他说了一半,又顿住了,低头沉思的模样,看起来马上就要冲到宫门前谎报军情。
三月吓得急忙站到他面前,伸出两臂把他挡住:“你别犯糊涂呀丹恒!大门进不去,咱们翻墙就好了呀!”
星掏出自己的烧火棍,得意道:“你放心,翻墙撬锁,我是专业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探探宫中的渣斗。”
说干就干,这两个游云宗最不靠谱的弟子,拉着当朝御弟、一品亲王,摩拳擦掌地筹谋夜翻宫墙。皇宫四舍五入算是丹恒自己家,自家的墙总是好翻一些,他辨了辨长乐宫的方位,三人悄悄潜了过去。中宫凤位,禁军巡视尤为严格,三月便自告奋勇,弄出点儿声响引开禁军。
剩下两人猫在墙根底下,听着禁军脚步声远去,对视一眼,站起身来。星轻功练得好,提起一口气,轻飘飘跃到了对面。她把那根烧火棍一架,当成个梯子,催促道:“快过来,现在没人。”
丹恒依言,借着烧火棍翻到墙对面,却因为心乱如麻,落地不稳,弄出的声响大了些,压倒了一片草。
他一僵,星也吓了一跳,小声安慰他:“没事的,除非还有别人窝墙根,否则……”
丹恒刚要说话,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女声,焦急道:“可是王爷来了?”
听起来竟像是青镞。丹恒怔了怔,匆忙拨开草,果然是青镞,脸色极白,裹着一身黑色厚氅,身上还泛着血腥气。一见到他,犹如见了救星般,往他身后看,却只看到一个小姑娘。
她急道:“罗刹先生呢?!”
“什么……?”丹恒顿了一下,立刻明白是自己走得太急,恰巧和青镞递出来的消息错过了。可是好端端的,急着寻罗刹干什么?他心口一紧,匆匆问:“他怎么了?”
青镞抿唇,将方才的冲突一五一十讲给了他。丹恒听得手心淌出汗来,又听青镞道:“陛下这会儿也正在长乐宫外守着。公子盛怒,将兵符交由浴铁,调了半数禁军围住长乐宫,不许陛下踏进来一步,说是陛下敢进来……公子就敢宫变。”
怪不得三月这般容易就引开了禁军,原来是因为大半都在长乐宫前和丹枫对峙。丹恒眸色愈沉,低声道:“他在何处?”
“在后殿汤池泡着,”丹恒翻进来的墙角正是长乐宫后殿,他闻言抬头看去,不远处果然灯火通明,亮得宛如白昼。青镞忍着泣音又道:“我不放心旁人,就自己在外面守着。可这般下去哪里行得通,纵然……纵然不论孩子,那药若不得纾解,五内俱焚,经脉受创,公子他身上本就有旧伤,怎能禁得住……”
丹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比先前镇定了不少。他见青镞脸色煞白,站得摇摇欲坠,急忙让星扶住她,沉默一会儿又问:“他服了那药,有多久了?”
“半个时辰,”青镞涩声道,“便是现在去请罗刹先生,等他过来也需要许久,定是来不及了。太医说,服药后只需一时辰,孩子便会因为受不住胞宫高热而……”
丹恒拢在袍袖里的指尖攥紧,掐在掌心里,几乎掐出血来。
他一言不发地站了片刻,蓦然转过身,大步往后殿走。青镞倏地睁大了眼,抬步要追上去,却因为伤势太重,几乎跌倒。星慌忙伸手将她扶住,犹豫了会儿,劝道:“宫令放心,丹恒行事……嗯,一定是很稳妥的。”
青镞拢着披风的手直抖,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终究没说话。
不然还能怎样呢?那药除了欢好外,药石无医,景元执意不见丹枫,难道任由那药生生烧坏了身子么?还有孩子……公子虽已心死,可他明明盼了那么久的孩子,若真的没了,他会有多难过?
星清了清嗓子,扬高声音对丹恒的背影道:“你放心去,我一定会帮你拦住你哥的!”
远处的那道背影僵了僵,走得更快了些,没一会儿就绕进了重重叠叠的山水屏风间。
Tbc
终于找到机会让枫哥大喊三纲五常了!(bushi
下章恒景车,想了想还是单独分出来一个小短章好了,省得被屏蔽后祸及前后文qwq
阿枫可以埋了,虽然恢复记忆还要过几章,但不妨碍火葬场可以先点起来了(捂脸)本来想把恒景车也放在这章,然后断章断到第二天清晨,枫在门口站一晚上,门终于开了,出来的是恒恒,一定很刺激嘿嘿嘿
但是陛下千万不要急,你的车估计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再有了——
PS.刚在私信看到一个糖刀活动,划线评选择有糖是刀可以赢头像框 宝子们帮俺助助力!!!
【景右】如果早知道猫糕也会被侵犯……
🍞一篇1.2w字的沙雕,看标题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全员→圆注意。
🍞一句话简介:圆圆在发出了羡慕猫糕的感叹后,自己也变成了猫糕……
滴滴,景元的玉兆响起消息提示音。正在工作中的神策将军如闻仙乐,飞快拿起玉兆挣得片刻空闲。
垃圾桶俺の嫁:景元将军,快看!
垃圾桶俺の嫁:【丹恒猫糕.jpg】【刃猫糕.jpg】【猫糕合照.jpg】
垃圾桶俺の嫁:可爱吧?嘿嘿嘿
确实,这种柔软的、还会咪咪叫的小生物狠狠戳中了景元的萌点,更何况图片上这两只还能看到几分故人的样子。他将图片保存,打字回复穹。
实...
🍞一篇1.2w字的沙雕,看标题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全员→圆注意。
🍞一句话简介:圆圆在发出了羡慕猫糕的感叹后,自己也变成了猫糕……
滴滴,景元的玉兆响起消息提示音。正在工作中的神策将军如闻仙乐,飞快拿起玉兆挣得片刻空闲。
垃圾桶俺の嫁:景元将军,快看!
垃圾桶俺の嫁:【丹恒猫糕.jpg】【刃猫糕.jpg】【猫糕合照.jpg】
垃圾桶俺の嫁:可爱吧?嘿嘿嘿
确实,这种柔软的、还会咪咪叫的小生物狠狠戳中了景元的萌点,更何况图片上这两只还能看到几分故人的样子。他将图片保存,打字回复穹。
实名上网:这就是阮·梅女士的新造物吗?确实很可爱。
垃圾桶俺の嫁:不愧是将军,消息真灵通啊!
垃圾桶俺の嫁:这是一种名叫猫糕的生物,阮梅她一不小心制造出来的,又不太会养,就交给我啦!
垃圾桶俺の嫁:【刃猫糕发呆.jpg】【丹恒猫糕吃饭.jpg】【猫糕们一起睡觉.jpg】
垃圾桶俺の嫁:我觉得将军应该会喜欢看!就都发过来了~【表情包快夸我.jpg】
实名上网:不愧是开拓者,猫糕们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实名上网:还有丹恒跟刃的猫糕……真的神似本尊呢,是特意制造出来的吗?
垃圾桶俺の嫁:呃,其实不是。它们两个是吃了一些不太应该吃的东西,DNA链被污染了,所以才发生了变异……
实名上网:不愧是天才俱乐部的成员,造物还真是神奇。
实名上网:对了,有长得像我的猫糕吗?
垃圾桶俺の嫁:没有诶,将军想要吗?
实名上网:也不算吧,就是看着这些小生灵无拘无束的生活,产生了一种人不如猫糕的感觉。
垃圾桶俺の嫁:确实,丹恒猫糕睡觉的时候,本尊还在智库里累死累活得打杂……
实名上网:所以,如果有神似景元的猫糕的话,让它代替我享受闲暇时光,也算是一种慰籍吧?
垃圾桶俺の嫁:景元将军……罗浮的公务已经让您要望猫糕止渴了吗?!
垃圾桶俺の嫁:与其拿猫糕当替身,不如变成猫糕更爽吧?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什么也不用做。
实名上网:哈哈,说得景元好生羡慕。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想体验一下猫糕的生活呢。
穹好一会儿没回复,应该是去忙别的事情了。景元将玉兆放在一边,叹口气,再次投入根本做不完的工作当中。
玉兆的屏幕停留在他的最后一句话上。这个时候的景元,还不知道自己的随口一句笑谈会带来多么恐怖的结果……
第二日清晨,景元从梦中醒来,上下眼皮却犹如藕断丝连的小情侣,根本分不开。他知道自己该起床了,但是八百年如一日的早起谁能受得了?
反正彦卿还没来叫早,那就再眯一会儿也没关系吧?再说今天的床好像格外的柔软……
直到日上三竿,景元从回笼觉里醒来,这才察觉到不对----平常哪可能睡到自然醒?青镞早就夺命连环call了。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陌生的实验室……其实也不算完全陌生,昨天穹发来的猫糕照片的背景应该就是这里。
我怎么突然到这里了?是卷入了什么实验吗?景元想着,打算随便找一个科员问问情况。
这一走动,就觉察出不对了。景元惊悚得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腿了,身体前倾而腿不能动的结果就是,他像一团毛球一样滚了出去。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他在滚动中一头撞上了玻璃门。好不容易从七荤八素的状态下缓过来,景元盯着玻璃上的倒影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雪白的身体上缀着金色的大眼睛,外壳由金红黑白四色组成,勾勒出将军制服的样子,而柔软的大尾巴跟头顶还各扎着一个大红蝴蝶结……
“咪?!”我怎么变成猫糕了?!
纵使是神策将军,遇到这种离奇的事情也没了主意。他不可置信得对着玻璃再三确认,终于悲伤得发现,眼前这个白色的猫糕就是自己。
这下可怎么办?要不等穹过来的时候跟他说一下吧,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景元思考着,完全没注意到有一只芝麻酥偷偷靠近。
“喂,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景元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回过头去就看见一张酷似刃的猫糕脸、双目无神得盯着自己。
“呃,你好,我叫景元……”景元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猫糕们的小脑袋真的能理解自己是由人变成猫糕的这种复杂的事情吗?
“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刃猫糕凑近景元,围着他嗅了嗅:“你是……浮羊奶夹心的吧?”
这种事情是能闻出来的吗?!而且说出来总感觉有点变态……景元尽力压制住逃跑的欲望,努力展示自己的善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非原生的原因,景元变成的猫糕要比其它猫糕们小一圈,如今被刃糕盯着看,有一种被体型更大的猎食者盯上的惊慌。
为什么一只猫糕的压迫感能这么大啊?!景元欲哭无泪,只能顺着刃糕回答:“大概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呃,夹心是什么。”
“又一只糊涂糕。”刃糕摇了摇头,景元莫名从它身上看出了一些应星当年带徒弟时的恨铁不成钢。
“不过好在你挺香的,长得也好看。”刃糕跳到景元身旁,用尾巴搂住他:“不如给我做老婆吧?有我护着,没有猫糕敢惹你。”
“?!”景元诧异得看着刃糕,一时不知道该吐槽你一块无性别猫糕找什么老婆,还是表白话术都跟当年的应星一样真不愧是亲生的。
“呃,不如我帮你获得阮·梅的关注如何?你们不是很喜欢她吗?”景元努力回想着穹跟自己的吐槽,神不知鬼不觉得退出刃糕的怀抱:“至于老婆什么的就算了……”
“呵,只有没断奶的小猫糕才会一个劲儿得讨好阮·梅。”刃糕不为所动,甚至尾巴一用力,把景元又搂了回来:“我们成熟的猫糕,是不会扒着老妈不放的,那跟妈宝男有什么区别?”
好家伙,一只猫糕的觉悟竟然能胜过某些人类男性!景元大为震惊,一时间竟觉得这块芝麻酥的身影高大了不少。
刃糕看景元一直不答话,还以为他在故作矜持,遂眯了眯眼睛:“没想到脸蛋长得这么清纯,倒是挺物质的。”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景元呆滞得看着芝麻酥表演。
“不过谁让我就喜欢你这张脸呢。”黑色猫糕操着霸总的语气:“我,坐拥休息区整整三个软垫、娱乐区两个凳子,还拥有优先进食权,小弟无数。只要你跟了我,我的财产就是你的财产,绝对亏待不了你。”
“……噗嗤。”哪怕是精通表情控制的景元,听到这话也憋不住笑了。也许在猫糕的世界,刃糕确实是三套别墅两辆豪车的优质股。但是坐拥三个软垫什么的……听在人类耳朵里就跟过家家差不多。
“你笑什么?这都不满意?”芝麻酥明显对景元的反应很不满,可惜它没有眉毛,做不出霸总的经典动作眉心一蹙:“看不出来你胃口还挺大的。不过没关系,我能打,一会儿再从别的猫糕那里给你抢些聘礼,这总行了吧?”
“咳咳,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并不希望跟你结婚?”景元尽量委婉得拒绝道:“其实我本来是人类,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才变成了猫糕……总之,我们物种不同,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觉得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不是吗?”
“其它猫糕都太幼稚了,我跟它们的灵魂契合不了。”刃糕45度角凝望天花板,全身透着一股忧郁的气息:“难怪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了……也许我的体内也是人类的灵魂吧。”
“……”这会儿装什么文艺呢,你不是因为我闻着香才要跟我结婚的吗?!景元在心中吐槽。
“芝麻酥,你又在欺负别的猫糕了。”一个声音突然插入,景元抬头一看,竟然是那只酷似丹恒的猫糕!
“是你!”刃糕连尾巴上的绷带都炸起来了,瞪着眼睛威慑丹恒糕:“我是在讨老婆而已,滚开!”
“这种事情要你情我愿,不是你一方想要就能成的。”丹恒糕从桌子上跳下来,拦在景元身前:“我是糯米团,你……你没事吧?”在看清了景元后,它的脸莫名其妙有些红。
“我没事,谢谢你糯米团。”其实景元更想叫它丹恒,但是人家有自己的名字,当面上演替身文学有点不礼貌。
“怎么?你也要跟我竞争景元?”刃糕压低脑袋,摆出一个进攻的姿势,却因为软绵绵的外表,完全没有威慑力。
“怎么能说是竞争?景元喜欢谁是他的自由。”丹恒糕也做好了战斗准备,只是眼睛忍不住瞟了瞟身后的景元,小声嘟囔:“但是如果他能喜欢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该死的!糯米团,你怎么这么讨厌?!”刃糕骂道:“不仅跟我前后脚被制造出来、一落地就跟我抢地盘,现在还要夺走景元!”
“我无意挑起争端。”丹恒糕冷着脸,说出了其本尊的名言:“是你欺人太甚。天天说着什么’猫糕有五只,拥有软垫的有三个,糯米团,你不是其中之一’之类的话挑衅。”
“……”一顿吃了几个刃啊这么会说话?景元本来以为这些小东西只是外表像,现在看来就连性格都差不多……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才能连本尊的灵魂都学到啊?!
“唉,你们不要打架,大家都是猫糕,别把内馅打出来了……”景元正准备当和事佬阻止一场争斗,就看到刃糕先一步跃起,一个火箭头槌(?)砸在丹恒糕刚刚蹲着的位置上。而丹恒糕也不遑多让,以一个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速度躲开,借着冲力撞向刃糕。
猫糕的身体极其柔软,两只撞在一起也只是弹了几下,一点皮外伤都没受。
景元看着两只小东西你一下我一下得菜猫互啄,默默放下了劝架的尾巴----它们竟然还很有武德得遵守回合制!
“呃,你们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景元学着猫糕的样子弹跳着退走:“我还要赶紧赶回罗浮……”
“我芝麻酥看上的猫糕,别想跑!”黑色的猫糕正好看见景元逃跑的身影,一个飞跃就将景元拦下。它利用体型优势压在景元身上,雪白的小猫糕差点被压成一块饼。
“好重,你快下来……”那么小一块猫糕,怎么这么瓷实!
“你快放开景元!”丹恒糕见此,赶忙咬住刃糕的尾巴把它往下拽:“他的流心都要被你压出来了!”
正当三只猫糕纠缠之际,实验室的大门突然从外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里走,嘴里还嘟嘟囔囔得抱怨着什么。
“唉,一大早就要起来喂猫糕,这些小家伙的生活习惯竟然比我还健康。”穹挠了挠后脑勺翘起的头发,睡眼惺忪得跟三月七聊天: “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卧槽!”
三月七被这一嗓子喊得一激灵,瞌睡立刻没了:“你一惊一乍得干什么?吓死本姑娘了……卧槽!”
难得爆了粗口的三月七瞪圆了双眼,颤抖得伸出食指指着三只猫糕:“穹,我没看错吧?它们、它们是在……?”
“我也看见了。”穹的手比大脑反应更快,已经掏出终端机拍下了这淫秽的一幕:“它们是在交配、芝麻酥都爬人家背上了!”
“交、没有那种事!”景元被穹的猜测臊得满脸通红,慌忙辩解:“它只是不想我离开才用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方式……不是你想得那样!”
谁知,说出口的却是一阵娇软的喵喵咪咪。穹跟三月七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却完全听不懂景元在说什么。
“我的天哪,这竟然是一只没见过的猫糕……景元将军?!”看到景元糕正脸的穹渐渐理解了一切:“我就说芝麻酥怎么突然会骑背了……原来是刻在DNA里的本能被激发了!”
……不要什么都往DNA里刻啊!景元在内心呐喊,无比后悔当初跟应星谈恋爱的自己。
“丹恒、啊不是,糯米团,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三月七眼尖得看到丹恒糕,就要将它抱开:“这里的气氛太淫秽了,不是你一只小猫糕该参与的,你是想跟他们一起演绎燃冬吗?”
谁知丹恒糕死死咬住刃糕的尾巴不松口,三月七又不能强行把它们分开,只能作罢。
“话说猫糕这种生物真的有性别吗?”穹摸着下巴思考:“它们到底是在交配,还是这个行为有别的什么意义……要不发条消息问问阮梅?”
“好啊。要是猫糕们出现霸凌行为就糟糕了,还是确定一下吧。”三月七将食物放在喂食区,招呼其它猫糕吃饭。
“好了,完事~”穹飞快将刚刚拍摄的照片发给阮梅,就将终端收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早起还没睡醒,还是面前的画面太过炸裂,亦或者是两者都有。总之,穹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勾选了群发键。
猫糕们的私密照片就这么顺着网络,进入了无数人的终端……
另一边,刃糕终于被丹恒糕拽了下来。如释重负的景元抖抖身体,飞快远离了刃糕,喵喵咪咪得对着穹跟三月七叫起来。
“诶呦,你怎么这么小啊,景元将军糕?”三月七不知道新来的小家伙叫什么,倒是以为他饿了,将他抱到了喂食区:“多吃点才能长得跟其它猫糕一样大哦。”
在多次交流失败后,景元绝望得发现,自己跟普通猫糕不一样,根本无法通过喵喵叫传达想法。无奈,他只能把主意打到刃糕跟丹恒糕身上:“芝麻酥,糯米团,我想跟穹他们说话,你们能帮我翻译吗?”
“可以。”丹恒糕百忙之中点点头,复又陷入跟刃糕的混战中。
“那麻烦你们跟他说,我就是景元本人。今早因为不知名的力量,突然变成了猫糕。”景元说完,期待得看着两只猫糕。
“他说,他想跟我结婚,还想跟我交配。”刃糕不知从哪里习得了睁着两眼说瞎话的技能。虽然不知道交配是什么,但是刚刚它跟景元贴贴的时候穹他们是这样说的……那应该就是贴贴的意思吧?
“什?!他说得明明是要跟我、结婚!”丹恒糕被刃糕这一手打懵了。虽然因为第一次撒谎而有些慌张,但是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输:“还有交配!”
“……”你们两个顶着那么可爱的外表,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啊!景元感觉自己的信任全部错付了。
“什么?!凭什么猫糕都能娶到景元将军而我不行?!”穹在三月七嫌弃得目光下,尴尬得替刚刚脱口而出的真心话打补丁:“咳咳,我是说,你们知道结婚跟交配是什么意思吗?”这才出生三天,也太早熟了吧?!
“咪咪!”我没有这么说!景元表达抗议。奈何猫糕的脸做不出太多表情,穹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其实你长得跟景元将军这么像,我也不是不能吃个代餐……小猫糕,来亲亲嘿嘿嘿。”
对猫糕都下得去手,这是什么品种的变态啊!景元惊悚得耸起身体躲避穹。
“你要对我的老婆做什么?!”芝麻酥跳上穹的后脑勺骂骂咧咧:“不要再挖别人的墙脚了!”
“我只是对着你的墙脚贯彻开拓的意志!”穹辩解道:“这是符合无名客的行为。”
“阿基维利听了连夜把你赶下车。”三月七吐槽道。粉发少女看了看丹恒糕:“交配这种事你们自己商量就好。结婚的话,我记得丹恒前两天给罗浮猫咖的圆圆买了些新衣服,里面就有头纱跟领结……我让他拿来给你们结婚用吧。”
“三月,你真的要让它们结婚啊?”穹终于把刃糕从头上撕下来,气得吃了它一口---- 反正一会儿就长出来了。
“你还好吧?”景元看到刃糕挂彩,担忧得摸了摸它的伤口:“疼吗?”
“一点小伤,不碍事。”刃糕背影深沉:“保护所爱之人所受的伤,是我的勋章。”
“……”你是咸蛋黄馅的吗,怎么这么油?
“穹,你怎么不回消息啊!都说了不要让那两个心怀不轨之徒接近将军!”彦卿的人比声音还快,踏着飞剑便冲进了实验室的大门:“要是它们对将军不利怎么办?!”
“小彦卿,你怎么来了?”穹诧异得看着彦卿拳打芝麻酥脚踢糯米滋:“你干嘛啊?它们只是几块猫糕而已啊!”
“不是你自己把照片发过来的吗?”彦卿一手提着两只猫糕,另一手拿出玉兆给穹看:“你看你发得什么照片?!将军都被它们欺辱了!”
“……咪。”这孩子的用词是怎么回事……果然只教剑术是不行的,文化课也得跟上!景元想。
“怎么发给你了啊?”穹看着那张熟悉的照片,掏出自己的终端机:“明明是发给阮梅的来着……我靠!三月,完了。”
“不要咒我。”三月七凑过去看穹的屏幕:“我看看啊……你群发了?!”
“阮梅的实验室要保不住了……我该怎么跟她交代啊!”穹捏着终端欲哭无泪,聊天的小红点几乎将整个屏幕塞满:
超级无敌宇宙剑客:这是将军?!
超级无敌宇宙剑客:那个通缉犯怎么爬将军身上了?!快让他下来!
超级无敌宇宙剑客:听到了吗!回话啊!
丹恒:这是景元将军?
丹恒:……糯米团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我去看看它。
丹恒:不是为了见将军猫糕。
。:这是哪里拍的?
。:银狼帮我定位了,马上到。
该死的!平常找你们不是人不在请留言、就是女同事代回,一碰到景元将军的事情,一个个怎么都在线啊!你们装了景元雷达吗?!穹欲哭无泪。
“咪?!”这种照片怎么能被大家都看到啊!景元焦急得咪咪叫,却只是引起了彦卿的注意:“将军!这眼睛、这毛色……真的一模一样啊!”
因为就是我啊,彦卿。景元冲他叫了一声,把彦卿萌得心肝都在颤。
“你要跟彦卿走吗?”彦卿小心翼翼得捧起猫糕,不自觉用上了敬语:“神策府的地方大,你、您想要呆在哪都可以。”
“我说小彦卿,你那么小心翼翼干嘛?它就是一块猫糕而已。”穹一手按着芝麻酥,一手按着糯米团,防止它们两个蹦上来跟彦卿决斗:“它只是长得像,又不是真的景元将军。再说,人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刚刚它已经决定跟芝麻酥糯米团结婚了……”
“什么?!将军怎么能跟两个来路不明的危险分子结婚?!”两块猫糕很难被称得上是危险,彦卿这话很明显是因为另外两个正主而迁怒:“将军要找当然要找知根知底的,最好还有罗浮户口,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户口不能代表一切,有时保持一定的距离,关系会更加稳固。”丹恒拿着猫猫领结与头纱,大步走进实验室。他对着穹跟三月七一点头,顺手将领结递给糯米团,头纱则披在了景元头上。
“多般配的一对啊!”眼见正主来了,穹也不敢再嚷嚷什么燃冬了,连忙确定糯米团的正宫地位:“你看这配色,红配绿,黑陪白,刚好互补!”
“我的呢?!”芝麻酥被双标的人类气得要命,追着丹恒质问:“我才是新郎!”
“你干什么?!将军才不会跟它结婚!”彦卿则是一把拽掉景元的头纱扔到地上:“它光秃秃一只猫,没房没车没户口,怎么给将军幸福的生活?”
“……相亲经典三件套的歪风邪屁怎么吹到猫糕界了?”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因为过于正常而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它们有吃有喝有地方睡不就行了?”
“谁说糯米团没有的?”只见丹恒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辆星穹列车的模型:“星穹列车也是车。”
“……不愧是罗浮出身,我服了。”穹从三月七手里接过一把瓜子,边吃边看戏:“糯米团也算是有个好爹。这不,连车都白嫖上了。”
“拼命不如拼爹。”三月七叹口气,看着芝麻酥摇了摇头:“我都有点可怜芝麻酥了,可惜它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这、车是有了,但房子呢?”彦卿也没想到丹恒的准备这么充分,一时语塞:“你不会还准备了房子吧?”
“当然。”丹恒从一个不透明袋子里掏出了原本买给狮子猫圆圆的猫窝----虽然有点对不起圆圆,但是现在弟弟娶媳妇急需买房,以后再给她补个更好的猫窝吧。
“这、这……”彦卿被噎得无话可说。毕竟他自己都还是月光族,住将军的吃将军的呢,说什么有车有房也不过是为了为难神似情敌的猫糕而已。
但事到如今,松口是不可能松口的。彦卿只能咬死了最后一项:“你没有罗浮户口!”
“啊,彦卿说漏嘴了。他的愤怒已经跟猫糕没关系了呢。”穹嗑着瓜子跟三月七聊天: “户口对丹恒来说可真是个难题。要说有吧,就得承认自己是丹枫。要说没有吧,那就娶不到老婆。不过好在英明神武的我早就教导了丹恒应对方法!”
“户口定姻缘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身为新时代的青年,应该反封建反偏见,外来人口也有婚姻权。”丹恒面不改色得说出穹写好的台词,害得三月七差点被瓜子卡住。
“你还嫌丹恒丢得人不够多吗?!这台词也太ooc了吧?!”三月七一巴掌呼在穹背上:“以后禁止你给丹恒出馊主意!”
丹恒,你……景元用尾巴捂住脸。以前跟应星勾肩搭背,现在跟穹混在一起,交友不慎这件事,景元已经说腻了。
“谁说户口不重要?”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随着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彼岸花长满实验室,来者是何人已经毫无疑问了。
“……”彦卿被刃的大言不惭整沉默了,倒是丹恒皱了皱眉:“此话怎讲?你有罗浮户口?”
“呵,我当然有。”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拿出终端机调出电子户口本:“我不仅有户口,还有学区房!”
“也给你沾点便宜。”刃将一张空间站通行证扔给芝麻酥:“我让银狼黑进黑塔空间站的系统里,给你落户了。”
“……”没想到我芝麻酥叱咤风云一辈子,最终也走上了拼爹的道路。刃糕默默收起通行证。
“啊??我看看。”穹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蹦下来,接过刃的电子户口本一看----上面赫然是应星的名字!
“……这照片是你吗?”穹看着微笑的灰发男人,又看了看成天吊着脸的刃,完全无法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这tm根本就不是你!!除了刘海形状之外,你们有半毛钱关系吗?!”
“是我。”刃没有理会穹的质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那个时候我还是短生种……”
“你胡扯!丹恒转生后至少还姓丹,你直接就从两个字改成了一个字,还八竿子打不着!”穹拿着电子户口本吐槽:“你这上面的信息八百年没更新了吧?职业写得还是百冶呢!你都直接跨行从事星核猎手了,怎么还穿着人家百冶的衣服!你就不怕这任百冶半夜站在你床头啊?!”
“而且这份证件八百年前就已经过期了。”丹恒指着右下角的有效日期说道:“’过期原因:持证者死了。’”
“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彦卿嘲讽道。
……难怪青镞总是抱怨罗浮的户籍系统运行太慢,原来是连已经过期八百年的数据都还存着!等变回去以后无论如何都要让地衡司把不用的数据删掉!虽然身困猫糕,但是景元依旧心系罗浮。
“那又怎么样?曾经有户口也是有户口。”刃拿回自己的终端机,又调出电子房产证:“看到没?我还有学区房!”
“’绥园中心街道444号18层’……?”一向巧舌如簧的穹被这个地址干沉默了。他颤抖着声音问:“你、你买得阴宅啊?”
一般人都会尽力避免不吉利的数字出现在地址里,但是如果这个地址本来就已经足够阴间,一两个谐音不太吉利的数字甚至会显得有些和谐……
“什么阴宅?那里不是住宅区吗?”刃皱着眉头,不解得回答:“当时开发商说要在绥园旁边建个小学压压阴气,我才专门买的学区房,钱都交了。就是建造进度有些太慢了,一直到我离开罗浮也没有交房。”
……这是被开发商骗了吧?景元想。
开发商的话也敢信?还买期房?真是人傻钱多啊,穹震惊。
……还好鳞渊境自带祖宅,就是不知道丹枫的遗产我能不能继承,丹恒琢磨。
“你这是被人骗了好吧?!绥园都是烈士陵墓,哪可能当住宅地皮卖出去啊?!”彦卿心直口快,直接说了出来:“而且你这个地址明显就在绥园中心啊,你是打算跟岁阳住上下楼吗?!”
幸亏给彦卿专门上了防诈骗课程,不然长大了估计也会被骗个干净,景元眯着眼睛想,还好自己当年一上位就整顿了房地产,不然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罗浮人被骗光积蓄。
“什么?!”刃惊讶,随机拧住眉,隐隐有魔阴身发作的前兆:“他们竟然敢骗我?我不信!”
“你不信可以到绥园去看看,要是建起了住宅区我从此以后再不用将军的玉兆偷偷拉黑你。”彦卿说道。
“咪!”景元眼看刃真的要开始发作了,连忙叫了一声,从彦卿怀里跳到刃怀里。柔软的白色尾巴围着他受伤的手腕缠绕了一圈,最后拍了拍他的胸口:别生气,我已经把他们收拾掉了。
“……”被景元猫糕治愈了的刃突然不想吃魔芋爽了,但是被骗的郁气还是凝在胸腔里: “我要去杀了那个开发商!”
“呃,那你大概真的只能去阴宅里刨他了。”穹耸耸肩:“八百年了,除非开发商是天人,不然早连骨灰都没了。”
无法撒气,刃只能顶着彦卿的怒视,抱紧景元发泄情绪,谁知越抱越觉得怀里的小东西就是景元。无论是柔软度、还是善解人意的性格……总觉得跟景元一模一样。
“……我后悔了。”刃从芝麻酥的壳子里夺回通行证:“你确实没房没车没户口,不配娶老婆,景元糕就交给我吧,我会对它好的。”
“??别人爹都是能贴补就贴补!你怎么还撬亲儿子的墙角?!”芝麻酥气得喵喵大骂:“你没有自己的景元吗?!”
“……”刃沉默。跟景元分手后,他还真没有。
“哈哈,有一个人被自己的猫糕破防了。”彦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情敌的机会:“不好意思啊各位,将军现在只跟彦卿吃住都在一起。各位曾经也许是将军的好朋友,但那都是过去式了。一个好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要是硬要诈尸,彦卿只能用手中三尺送他回去了!”说完,就要从刃手里抢回景元。
“走开,小崽子!我看在景元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别蹬鼻子上脸!”刃肱二头肌使劲,差点把景元的内馅挤出来。
“住手!你们没看到它很难受吗?”丹恒也拽住景元的一只爪子:“这样会把它扯疼的!”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放手?”
“就是,别太双标了!”
“咪!”来个人救救我啊!
“真是色令智昏啊。”穹咂咂嘴,拿出终端准备拍下燃冬一幕,结果却发现阮梅终于回复了消息:
阮梅:?
阮梅:这只不是我的造物。
阮梅:他就是那位神策将军本尊。虽然不知道是哪位星神的手笔,但是眼神很明显是人类的。
阮梅:他还在实验室吗?把他送回罗浮去吧。
阮梅:对了,运送过程中不要挤压或者拉扯他,猫糕接受过多的外力可能会出现不可控的结果。
“……你早说啊!!”在穹的嚎叫中,只听碰的一声,景元身上炸出一阵白色的烟雾。等到烟雾散去后,出现在原地的赫然就是景元本人----别激动,穿着寝衣的。
“……希望各位能忘掉今天的事情,不然景元只能召唤神君让各位物理失忆了。”景元脸上笑眯眯,用威胁结束了这场闹剧。
“原来你真的是人类。”刃糕背对景元,尽量压制住语气中的失落:“罢了,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从此就分道扬镳吧。”
“不用在意我们,我们不过是……人类的造物罢了。”丹恒糕也说道。
“我工作很忙,可能很久都见不到面,你们不会寂寞吗?”景元蹲下身,摸了摸两只猫糕的外壳。
“寂寞……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们人类都跟阮梅一个样。”刃糕没有转身,尾巴却跟景元的手碰了碰:“你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猫糕对你们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宠物罢了。”
“其它猫糕可以压抑对阮梅的思念,我们也可以。”压抑对你的思念。
“唔,是吗?我还以为你们愿意跟我回神策府呢。”景元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得看着两只猫糕惊喜得回头,带了些逗弄的心思说道: “不过既然你们觉得呆在这里也很好,就当我没说过吧。”
“不行!!”刃糕焦急得跳进景元怀里:“你说了的!要带我们走!”
“君子不能言而无信。你是罗浮的将军,就更不能了。”丹恒糕也挤进景元怀里。
“哈哈,逗你们的。”景元站起身,一手抱着一只猫糕:“走吧,我带你们去跟穹说一声,做个领养记录。”
“我们吃得很少,也可以不要软垫……你可不能弃养啊。”
“我们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放心吧,不会弃养的。青镞给你们一人准备了十个软垫呢,神策府的大家都很欢迎你们。”
于是,猫糕们终于不再看着身边的人们来来去去,有了自己的家。
【end】
番外1.
“穹,最近空间站发生了一件怪事,可以拜托你调查吗?”
“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艾丝妲,是什么事情啊?”
“是这样的,前几天人事部做科员统计的时候,发现多出了一个科员。名字也很奇怪,叫’芝麻酥’,隶属科室是’吃喝玩乐科’。但是我并不记得招聘了这样一位科员,空间站也并没有这样一个科室……穹,你怎么了?表情好奇怪啊。”
“……没事,你们直接把这个科员的信息删掉吧,它已经登堂入室神策府了。”
“……?但是我们并没有与罗浮对接的业务……诶诶,穹你走得那么快干嘛?你去哪啊?”
番外2.
“将军!!您怎么把它们两个带回来了?!”
“彦卿,你不觉得猫糕很可爱吗?而且放它们两个在实验室也太可怜了吧?相识一场,神策府又不缺这点经费。”
“但是、但是它们对您图谋不轨啊!!而且长得还这么像是那两个危险分子……”
“彦卿这是吃醋了?”
“……才没有,彦卿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是嘛?那已经成为大人的彦卿今天要跟我一起睡吗?”
“……要。”
番外3.
“呜呜,将军怎么突然关注起罗浮的户口记录了……本来事情就够多的了,我已经连续加班一个月了。”
“三倍加班费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不不愿意就把机会让给别人。”
“我就是这么一说,那么认真做什么……诶,你看这个。”
“这是……那位龙尊?配偶那一栏怎么写得是咱们将军的名字啊?”
“不止他,这位百冶的配偶也写得是将军……”
“……”
“……”
“总感觉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快忘记!”
“好的好的!”
番外4.
“青镞,帮我查查绥园中心街道444号18层现在还空着吗?”
“空着呢将军,您有什么要做的吗?”
“唔,那帮我买下来吧。那里风水不错的样子,很适合以后长眠。”
“……将军慎言,不要说这种话了,您一定会长命千岁的。”
“抱歉抱歉,是景元失言了。”
番外5.
“丹恒你别灰心,景元将军不是将糯米团带回去了吗?四舍五入就是认了这个孩子了,你父凭子贵指日可待。”
“……为什么他宁愿选择猫糕也不选我?我也想……时常去罗浮看他啊。”
“呃,因为糯米团更可爱……?你别伤心啊,审美这个东西一人一个样,我帮你问问大家!三月,糯米团可爱还是丹恒可爱?”
“当然是糯米团啊,你这是什么问题啊?”
“没事丹恒,还有其他人呢!杨叔,糯米团可爱还是丹恒可爱?”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比较人和猫糕,但是单论可爱的话,糯米团更胜一筹。”
“……姬子!糯米团可爱还是丹恒可爱?”
“糯米团吧,看起来软软的很好吃的样子^^,跟咖啡也很配。”
“……帕姆!”
“呃,帕姆不会撒谎,所以还是糯米团……”
“……”
“啊啊,丹恒你别emo啊啊啊啊!!”
番外6.
“丹恒……你确定我们要去持明族祖地找丹枫留下的学区房吗?那地方就算有学校也早就荒废了吧?”
“还不是因为你问了所有人糯米团可爱还是丹恒可爱!现在他emo了,只能从硬件方面提升了。”
“……我哪能知道猫糕还能成为情敌啊!”
番外7.
“……于是,景元就这样被我的魅力吸引,把我带回了家。我现在每天吃着最极品的猫糕粮,坐拥100个软垫,还有了一个人类老婆。”
“……你少吹点牛吧。”
“哇,芝麻酥你好厉害啊!领养的日子真好,我也想被领养呜呜呜。”
“就是啊,我这么可爱,怎么没有人领养我呢?”
“听我号令:猫糕们团结起来!冲出实验室,碰瓷领养人!我们的宗旨是----!”
“装模作样五分钟,荣华富贵十五年!!”
来喂食的穹:“阮梅!!你的造物们造反啦!!”
番外8.
“嘻嘻,真有乐子,不枉我专门把他变成猫糕……嗯?怎么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好像是支箭……?”
“偷我猫还不够!还要欺负他!今天我不杀了你我就不是巡猎星神!!”
“啊啊啊丰饶呢?!来吸引一下火力啊!”
你启程时,世界并不是现在这样。
那是千年前的太阳照耀着的土地,是万年前的星辰凝望着的人世。
你不满意人们对你的描述,觉得那太片面。比如苦难,人们总说那是你的本质之一。 你却笑着摇摇头,说,不太对。
有人又说,必须从历史开始。历史的轨迹是你成长的路。可你依然不认同,说,那是悬在我头顶的刀剑。
后来有人揣摩你,从民族的、信仰的、得到的、失去的、创造的、毁灭的等等多个领域出发,但是人们很快发现那也不对。
你笑着说:我也觉得很复杂。
你好像不存在,又好像无处不在。
很多人爱你。在诉说这份爱的时候...
你启程时,世界并不是现在这样。
那是千年前的太阳照耀着的土地,是万年前的星辰凝望着的人世。
你不满意人们对你的描述,觉得那太片面。比如苦难,人们总说那是你的本质之一。 你却笑着摇摇头,说,不太对。
有人又说,必须从历史开始。历史的轨迹是你成长的路。可你依然不认同,说,那是悬在我头顶的刀剑。
后来有人揣摩你,从民族的、信仰的、得到的、失去的、创造的、毁灭的等等多个领域出发,但是人们很快发现那也不对。
你笑着说:我也觉得很复杂。
你好像不存在,又好像无处不在。
很多人爱你。在诉说这份爱的时候,人们的心中会猛然刺痛。
你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旅途,走遍华夏,与那天南地北爱着你的人在一起。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我们见过你的背影,我们见过你的过去,新的轮回里,我们也将见证你的未来。
配文感谢我的好爹咪@老王和他可爱的朋友们 呜呜谢谢爹咪拯救文案废。
失恋阵线联盟
本文CP多,有不吃的不适观看,也不接受逆
狗崽/酒茨/黑白/青夜
【失恋阵线联盟】
Text:
[找一个承认失恋的方法
让心情好好的放个假
当你我不小心又想起他
就在记忆里画一个X]
茨木推开门就看到这么个场景,三个大男人脱了鞋踩在沙发上乱跳,鬼哭狼嚎得让路过的妹子投以白眼,在看到他进来的时候齐齐地扑过来,拉着他好像是颗救命稻草。
“阿木啊!我今天是被青坊主第一百零一次拒绝了啊!我都追了他一百零一天了,他怎么还不答应我?他每天都有新的理由拒绝我啊!今天说是我穿得不够端庄,我哪里不够...
本文CP多,有不吃的不适观看,也不接受逆
狗崽/酒茨/黑白/青夜
【失恋阵线联盟】
Text:
[找一个承认失恋的方法
让心情好好的放个假
当你我不小心又想起他
就在记忆里画一个X]
茨木推开门就看到这么个场景,三个大男人脱了鞋踩在沙发上乱跳,鬼哭狼嚎得让路过的妹子投以白眼,在看到他进来的时候齐齐地扑过来,拉着他好像是颗救命稻草。
“阿木啊!我今天是被青坊主第一百零一次拒绝了啊!我都追了他一百零一天了,他怎么还不答应我?他每天都有新的理由拒绝我啊!今天说是我穿得不够端庄,我哪里不够端庄了,你说啊!”茨木瞥了眼夜叉的深V紧身上衣和超低腰牛仔裤,无情地扒开他的脸,“哪里都不够端庄,下一个。”
“阿木啊!月白最近总是不回来吃饭!回来了也紧闭房门不让我进去!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为什么啊?你说,他是不是不爱我这个哥哥了啊!你说啊!”黑羽英挺的眉毛纠在一起,全然没了平日里狂拽霸酷屌的形象,然而茨木不吃这一套,再次无情地扒开,“可能是来大姨夫了,下一个。”
“阿木啊!你说大天狗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还是性无能啊?我每天都在明示暗示各种示,就差没脱光了爬上他的床叫他上我了!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啊!你说,到底是因为他太智障还是我表现得不够清楚!你说啊!”茨木被妖狐近在咫尺的香水味熏得脑袋晕叨叨,一把把三个醉鬼都推得远远的,“那就脱光了去爬床。”
“你们三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知道我迟到是去做什么了吗?”茨木接过麦克风,在三双炯炯的眼神里只好也脱了鞋跳上沙发,跟着左三圈右三圈起来,“明天是红叶生日,我陪酒吞去买礼物,他决定要表白了。”
都说能安慰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摆出比他更惨的人,茨木挥开拍在他肩上的三只爪子,提了瓶啤酒灌下去,“明天我男神就要抱着他女神跟我说谢谢,而我只能在这里和你们三个醉鬼抱团,这操蛋的人生!”
“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呢!”夜叉扭得风生水起,拍子不踩调子还得意得很。
“敬我们这个失恋联盟!”妖狐把酒瓶举得高高,遭到旁边的黑羽一记无影手,“不!我才没有失恋!你个醉鬼!”
谁还不是醉鬼了。
劳心劳力地把三个醉鬼带出来,一字排开摆在路边,活像卖身葬全家,路过几个善良的甚至想塞钱给他,茨木蹲下来玩手机,一刷就是酒吞发了条新的朋友圈,配图是他们今天买好又包装好的礼盒,写着明天决战日,茨木习惯性点了个赞,想想觉得生气又把赞给取消,来来回回好几遍,还是留了句加油。
再抬头大天狗的跑车就停在了面前,看样子是才从公司出来,领带和袖口都规整得不像人,也不跟他废话,提起妖狐就往车里塞。
第二个来的是月白,大概是已经睡了又被叫起来,穿着居家的衣服还踩着拖鞋,拽着黑羽念叨他又和狐朋狗友喝酒。
剩下夜叉还像个睡美人一样躺着,茨木思考再三还是给他男神打了个电话,关机,大概和夜叉说的一样是个严苛的人,只好认命地带着拖油瓶回家将就一个晚上。
说起来四个南辕北辙的人因为开学报道迟了被分到一个宿舍,一拍即合成未来人生路的最佳损友,第一个坦白的是永远引领风骚的夜叉,一脚踩在独凳上昂着头叫嚷,老子就是基佬,不服的自己搬出去。
第二个显山露水的是黑羽,手机电脑衣柜门,就连蚊帐的顶头,统统都挂着月白的照片,问了才知道这家伙一出手就惊天动地来了段不伦恋。
妖狐本来是个三百六十度纯直的直男,爱好就是撩妹和谈恋爱,只是有次被夜叉拉出去凑数,在联谊会上遇到了大天狗,据本人形象描述,在眼神相接的那一刻就被核弹击沉进马里亚纳永不翻身,从此走上我是直男只是恰好爱上了一个男人的设定。
至于茨木根本是被三个贼心狼子引导上路的,在讲述完如何从开裆裤就追着酒吞直到大学,顺便又吹了一遍酒吞的一百万个优点,妖狐率先同情样地拍了拍他的肩,“兄弟,这就是爱啊!”
滚你妈的爱。
茨木不信邪,他对酒吞的友情天地可鉴,怎么会和外面那些觊觎他挚友八块腹肌的小浪货一样,于是身体力行,用紧黏酒吞三天的行动来宣布,基佬这种气质,是会传染的。
可惜没等到他终于听取怂恿去表白的那一天,酒吞揽着他的肩像个兄弟一样热切,大声地告诉他遇到生命中的女神了,茨木在口袋里把夜叉叫他在路边采来的一朵小雏菊掐死,也大声地祝贺起来。
至此宿舍的失恋狗又多了一只,对面的男神团一个是不可亵玩的弟弟,一个是追不上的天边光,还有一个目不斜视痴汉女神,只有夜叉仰头狂笑,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呸一声痴心不如喂了狗。
然而报应来得比暴风雨更猛狠准,某个阳光尚好正宜摸上钻石的下午,夜叉踹开宿舍大门像是佛光加持,励志地宣告一代夜店小王子终于被斩于马下不再祸害人间。
众人象征性地鼓掌两下以示祝贺,搬出久违的轮盘抛出几枚硬币,“我赌500,这个新鲜不过一周。”
最后赌注出乎意料统统被夜叉收入囊中,妖狐拍桌而起叫嚷不可能,挽了袖子要从狗嘴里把真话和钱都打出来,黑羽在一边阴测测,“我说你两,人设差不多,情史差不多,现在就连对象都差不多了,你们才是亲兄弟吧?”
一手拦一个,左边叫嚣我是大哥,右边还嘴就你那小不点还大哥,茨木卡在中间觉得人生真是艰难,在无辜中枪的档口眼明手快地拉过黑羽当了一回肉垫。
从此宿舍开始天天循环播放《失恋阵线联盟》,酒吞有次来找茨木商量作业,推开门只看到四条裤衩在群魔乱舞,隔壁寝室探出个脑袋叫他赶紧关门隔绝噪音,酒吞眼看着夜叉就差没劈叉的姿势,默默拉上门决定改天叫茨木离这几个神经病远一点。
好不容易挨到放假那天,夜叉马不停蹄又去例行示爱被拒,摸了口袋包了包间就开始乱嚎,三个一瓶倒偏偏学人家借酒浇愁,苦了从小就跟着酒吞练酒量的茨木今天也依然是扫尾的那一个。
“干哦,明明我才是最惨的那个。”茨木愤恨地把夜叉丢进沙发就任他自生自灭,倒回床上脑补明天酒吞要说的台词,在梦里把那可恨的女人换成自己。
结果第二天夜叉比他先醒,蹦到床上差点掐死他,一手拿着手机感慨上天不公,茨木抓过来一看,四人小群冒了泡,妖狐酒后终于扒光或者被扒光成功爬上天边光的床,月白的大姨夫可能走了破天荒亲了黑羽。
茨木和夜叉眼瞪眼,差点以为对方要脱口而出不如我们两将就,夜叉电话又响起来,男神竟然约了晚饭,这下夜叉跳起来,吐了两口唾沫往头上一抹,脚底生烟样溜走,声音从玄关传进来,“对不住啊!我们三都不能跟你过这个生日了!”
丢了茨木一个人摸了手机看,昨天不小心设成静音模式,好家伙,72个未接来电,颤巍巍还没解锁,就又叫起来,酒吞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出来响彻卧室,“你死哪儿去了?!”
茨木脑子还没从震荡里转过来,巴巴接了句,“你……不是和红叶在一起吗?”
“你他妈是不是智障?!”茨木想如果酒吞现在在面前可能会直接暴起揍他,“自己生日都不知道了!”
“那……”
“礼物还要不要了?!”
“要!要的!”茨木跳起来,也学着一口唾沫抹了把头发,冲出大门甚至忘了钥匙。
———FIN———
什么OOC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觉得这四只凑在一起特别好笑
可以一起唱对面的男神看过来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