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鼠泉/你到底要蒜不要?
*九流门×天泉bl向,全龄,现代au之乡土县城文学
*相声小品插科打诨型短文,很无厘头,人设微妙结构松散逻辑混乱,所有设定都不必细究
*也许阅读到05段落时你可以听一下很甜的bgm:一格格-卫兰
summary: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
感谢老师们的协力商讨~
01
开市大学城前面有条小吃街,每日临近夜幕笼罩时,小吃街就会变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深巷中摊位林立,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小商铺,被日积月累的浓油糊满的地面又黏又滑,上面竖起一个个红底儿白字的招牌,卖烤串的,卖淀粉肠的,卖烤冷面的,琳琅满目,总之什么都有。
地道的路边摊美食香气四溢,烧......
*九流门×天泉bl向,全龄,现代au之乡土县城文学
*相声小品插科打诨型短文,很无厘头,人设微妙结构松散逻辑混乱,所有设定都不必细究
*也许阅读到05段落时你可以听一下很甜的bgm:一格格-卫兰
summary: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
感谢老师们的协力商讨~
01
开市大学城前面有条小吃街,每日临近夜幕笼罩时,小吃街就会变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深巷中摊位林立,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小商铺,被日积月累的浓油糊满的地面又黏又滑,上面竖起一个个红底儿白字的招牌,卖烤串的,卖淀粉肠的,卖烤冷面的,琳琅满目,总之什么都有。
地道的路边摊美食香气四溢,烧烤铁板上无论好肉赖肉统统被刷得油光发亮,凡来此地觅食的约摸也无人会在意这些香气里面都用了些什么料,廉价大碗便是大学城小吃街的代名词。
几个商铺之间也多半都有联系,没客人的时候就开始左右搭话扯些八卦和小家常,煎饼摊前的师傅熟练地摊开面糊,撒上葱花和鸡蛋碎,边拿蒲扇赶着跟前儿的烟,边问隔壁卖糖葫芦的大姐:“周姐你知道不,就那个,街口那小伙。”
周姐没客人,百无聊赖地搭话。“新来的小伙儿?直播卖炒饭那个啊。”
“对头对头,就是他,好好的大学生晚上不在学校学习喔,就出来摆摊。”煎饼师傅被烟熏得直擦汗,“哇,他摆摊邪得很,啥都卖嘞。”
周姐脖子往前抻了一下,看见街口路灯下那盘靓条顺的小伙儿的背影,个子挺高,大概穿着件洗得掉色的T恤,左右手戴着个绿袖套,脑袋后边还扎有一堆时髦的小辫儿。
“你管人家咯,大学生创业懂不懂哇,现在小年轻都这样子的。”
“不是,不是!”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煎饼叔拿铲子横切好煎饼,一股脑装进油纸袋里,再掂量几下。
“那小伙子不正经嘞!他卖东西有毛病哦,三元一个十元三个,谁买?但你别说,真有冤大头上当的!”
“......啊?”
周姐也愣住了。
02
他们说的那小伙儿是不久之前才推着个小车来小吃街口摆摊的,逢人就喊“您叫我小九就行哈想吃点啥”。
据说他就是开市大学在校的学生,长相秀美跟个漂亮姑娘似的,经常往电线杆那里一杵就开始施展他的宏图——改装后的二手自行车左半边卖炒饭,小木板上面堆满了瓶瓶罐罐和各种切碎装起的葱姜蒜,自行车右半边卖甜瓜和鞋底子,价格统统三元一个十元仨,感觉应该没有正常人能乐意买,但是这边儿光线不好又不亮堂,黑灯瞎火的总得有傻子上当。
小摊儿其实生意一般,估计是东西卖得太乱太杂,总给人一种质量都不太好的感觉,疑似全是批发货,但耐不住小九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又长着一张不论做什么神采举止都清凉的脸,随便两句马屁就能哄得过客来他这里买点什么。男的买皮筋儿,女的买汗巾,老的买泡泡糖,小的买机动车证保护壳,反正他能把人捧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卖点什么都没差。
平平淡淡一晚上下来也总有点收获,摆路边摊的工作仅仅算是青年生活中的残余,更何况小九的主业根本不是摆摊。
他的主业是直播。就是会在手机上面贴个二十元包邮的光线惨白的补光灯,对着直播间的打赏挨个谢礼物的那种。
小九这个年纪的学生都爱玩智能手机,刚上大学那阵子他也是手机不离手的,彼时他刚从孤儿院出来,攒钱收了部性能尚可的老人机,平常闲暇时就会刷刷视频进进货,满脑子都在琢磨近些日子什么东西最流行最热卖,能在宿舍楼群里捆绑推销出去。
某次卖彩色鸡蛋仔时他猛然意识到互联网的商机,旋即风风火火注册了个新的豆音账号,起名为“童叟无欺九流门”,挂了个“不好吃就来打我”的直播间标题,袖子一撸就是干。他从推着小车来路灯底下那天起就在直播,从摆东西开始播到收摊,从天际擦黑的傍晚播到寂寥无人的深夜。
听着极没意思,对不?谁天天有闲工夫蹲直播间只为看别人摆摊卖货扯嘴皮子啊。何况这主播还是个奸商,脑子灵光但不老实,逮着别人能坑一点是一点的那种,还总是不骗聪明的只骗笨的,看着都影响市容。
但你别说,真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像三元一个十元仨的骗局都有人上当一样,确实有人天天蹲小九的直播间蹲到了十三级粉丝灯牌,还动不动就打赏点礼物,让这没正形的小子光靠直播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神秘金主总是从开播蹲到下播,从不发弹幕,只打钱,问就是守候,问就是陪伴,全程只是在做一只寡言的幽灵,不留痕迹,却对梳着小辫儿的青年有着毫无理由的相信。
于是某天小九突发奇想,把往常总是正对着小车摊位的镜头掰到脸跟前,盯着镜头,神秘兮兮地说。
“榜一哥,有空你来尝尝不,你等出炒饭摊那天来,我给你多加个蛋。”
一张漂亮到毫无缺点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跟作弊一样。
03
隔天晚上七点,小九按部就班地推着车来到路灯底下,从车后座用鞋带扎成的绑带处掏出个折叠小板凳,手指灵活地作弄一番后将便携板凳摆在地上,调试手机滤镜修改直播间标题,等候今晚光临的第一个冤种客人。
开播还没多久,数量本就不多的老观众都还没刷到直播间,粉丝群也没动静,寥寥有几个初始ID的人机过客在屏幕内进进出出,小九想了想,干脆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手脚麻利地掰起了大蒜。
做这样的工作其实是累的,本就是早出晚归的学生,每日乏力后还主动附加上许许多多的任务,矛盾又无奈,但一切也更有理由。
小九从空荡荡的地方一路走来,早已习惯身周人来去时的冷漠,可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想要多赚钱,赚得再多一些,去帮助更多和他一样自小在孤儿院苦哈哈长大的孩子,愿意为理想拼搏的一颗心弥足珍贵,只是多数人都摸不到他真正的意图,仅仅普通地从他的领地路过,蒙昧之灵沉没于世俗。
也许常世间漫天的喜怒哀乐与小九之间总有着一道距离,他远远地望着,鲜少参与其中,可总有人会迫不及待地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闯入他的警戒线之内,勇敢地贴近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名牌球鞋惊现在装满蒜头的竹筐前,此人站得又直又稳,荒诞到像刚被大运创了然后穿越来的,和这油渍麻花的地面格格不入,夸张得要命。
小九抬头抻着脖子看来者何许人也,正寻思什么样的逆天人才能穿着豪鞋来吃三无路边摊,这人背光,身形高大却模糊,他瞪得眼睛都酸了才认出来是谁。
“哟,这不泉哥。”小九被路灯晃得眼眶酸痛,眼前白光频闪,他嗤笑一声,低下头继续掰蒜,手劲儿大了起来,奇形怪状的蒜皮零散地落到竹筐里,复杂且凌乱,“真难得啊,隔壁系的大少爷也来光顾学校后面的小吃街。”
被他称作泉哥的男子没顺势接进戏弄挑衅的对话,依然只是站在他跟前,鬼迷心窍似的绝不走远离他的路,像个被风吹来的塑料袋,被胶黏的地面粘在了这里。
“咋了,昨天篮球赛的对手坐在这里摆摊,你觉得没面子?”小九仍然阴阳怪气,秀气的长眉蹵在一起。大蒜这种调味食材任何时候都不会嫌多的,多掰点,掰碎点,他全然没有和泉哥交手的心情,这可是他的工作时间,胸腔内嘈杂的动静和摊贩附近的机车声融在一起吵得他太阳穴直跳。但要剥到什么时候?他怎么还不走?
泉哥好像在绞尽脑汁思量些什么,也许是还没将想说的话想做的事转换成适当的言语行为,一开始根本没出声,跟个被点了穴的木头人一样呆呆站在廉价的世界里,过了会儿才麻利地蹲下来和小九对视,问他,铁子,你这炒饭咋卖。
“……你真来吃炒饭的?”今天太阳自哪边升起的来着。小九狐疑地紧盯他,妄图看清这个人的全部,但注视着这张真挚万分的俊脸,心中突然挣扎下沉,松散失去重心,彻底没了驳斥的心思。他拍拍双手的碎屑站了起来,顺手把竹筐里掰得稀奇古怪的蒜粒全都抓到瓶子里。
“对啊。”泉哥起身点点头,一脸真诚,眼睛被路灯照得明亮又水汪汪的,“能加鲍鱼不。”
简直可笑。额头似乎有细微的青筋暴起,一股小小的无名怒火油然而生,偶然登场的温情已经闪回离开。小九嘴角抽动一下。
“没有。”
“啊,那海参有吗?”
“…………你特么找茬是吧。”
小九双手往围裙的兜里一插,满脸不悦地盯着面前浑身名牌的同级生。
“不是、唉算了,你就给我来份正常的吧。”泉哥从裤袋里掏出个印满大牌logo的钱夹,里面鼓鼓的崭新的红红大钞看得小九头疼,他最讨厌这种不在自己兜里的金币,要不是现在正处新时代文明社会,在看到这钱的一瞬间他准能又快又准地摸走跑路咯。大款咋能这么没防备心。
“哥们,哥们。”小九手指点了点立在旁边地上的招牌,从食材筐里取出各式各样备好的配菜,“你会不会扫码?有钱人就这样拿大钞吃苍蝇小摊啊?”
泉哥本还坦然的帅脸立马被窘迫占据,悻悻地收回钱夹,把兜里的最新款手机掏出来对准招牌上的绿色二维码,同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无自觉地随口一问。
“铁子,你昨天直播说的加个蛋,还算数不?”
04
说巧不巧,两人就这样互相掉了马甲,命运有时就是极不讲道理,便宜喽搜的小摊居然会迎来心软的富哥神明,但其中究竟有多少刻意与人为的成分也不得而知。
自从知道这向来和他不熟又不太对付的泉哥是直播间隐藏金主之后,只要他放课后来摊子前,小九哪管他穿的是不是名牌要的是什么离奇的山珍海味,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边搭讪边问他今儿想吃点什么我都给你整,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搞得完全没隔夜仇一样。
正中午的时候两人还能在体育馆篮球对打,都是聪明又漂亮的人儿,施力之间你拦我我抢你一下,碰撞到肩膀酸痛小腿抽筋,斗得不相上下,到了傍晚却又摇身一变成为黑心摊主和神秘客户。这精准的阶层逻辑清晰可见,身边儿知情的人都说这纯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莫要介入他人的因果,善哉善哉,毕竟谁都有独立的选择权。
小九其实也深思过,说这压根没道理啊。
他跟隔壁天泉系这傻子交好无非是自己有所图有所欲求,他切实糟糕,却从没遮掩着自己不好的一面,那些欺骗、隐瞒、谎言都摆在明面上,虽不致命,但各中对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不信泉哥全无防范,可反过来说呢?这人难道真就喜欢吃这些和他那身暴发户气质完全不符的街边摊?
实在莫名其妙一个人,兴许是大智若愚吧,然而泉哥当真没有富家子弟傲慢和庸俗的臭毛病,他的眼神永远干净、清澈,全无芜杂,他在私下与自己交好的原因更是纷繁复杂,反正不能是服从性改造。但是管他呢,小九无意探求本质。给钱多就是爹,就依照泉哥这个打赏的支持程度来看,别说每晚上加个蛋,加俩火腿肠他都舍得。
所有口是心非的话也只有他自身知晓,何必要个透彻的答案呢。不对等的关系下渴望真情实在可笑,一闪而逝的自我欺骗从小九心中游过,隐秘的私心若即若离。
“恩人今晚老样子?”冲洗后的双手在围裙上摩擦至干燥,小九熟练地戴上袖套,回头看了一眼冤大头......哦不,是老好人泉哥,询问他今天的菜品是否照常。他们如今正式以小作坊型甲乙方相处已有小半个学期,排除那些有的没的逆反心理,还早有了一种绝无真心诚意的默契,夜间路边的小吃摊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嗯,你看着整就成。”泉哥没时间抬头回复他,只专注地双手捧着手机快速敲击屏幕,夜里调至最亮的白光亮度映在他带笑的嘴角,他笑得自然又爽朗,温柔得不像话,但并非在卖弄风情。小九后背起了鸡皮疙瘩,一阵该死的恶寒席卷,像是单方面接收到了隐秘的挑衅,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哟,跟谁聊呢,这么开心。”
“隔壁醉花阴的学姐……她问我晚上怎么没和师哥师姐们去樊楼吃席。”
“很熟?”
“对头,平常关系还挺好的,我们这群人认识挺多年了。”
“之前怎么没听你唠起来过。”
“?铁铁你也没问我啊。”
樊楼。小九琢磨了一会儿,浓烟鼓胀,正拉扯极速狂奔至偏执的念头,混沌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是何种神色,明艳犀利的眉眼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堪。火苗劈啪作响,他用铁勺把切碎成沫的小葱扒拉到锅里。
哦,樊楼啊,市中心那个高奢饭店,是叫饭店不,有钱人好像喜欢叫中式餐厅,也有可能是什么集吃喝住行一体的聚会场所,倒是有所耳闻,据说隔壁几个系的阔绰子弟们经常在那里相聚,那是一处不会被油污和雨点打落的天堂。
小九耸耸肩,洗到褪色的T恤上崩满了围裙遮不住的油点,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跟有钱人没什么好聊的,讲不清楚这名儿也无所谓,那些闪亮的耀眼的东西太飘忽不定,站在庞然大物至高处的人们和他本就不在一条道路上,只在走走停停时偶尔相遇再正常不过。
私下里想过许多次,他只觉得泉哥肯定也如此,说不定向来热血散财的他哪天突然厌弃这样一个在泥泞角落的小摊,此后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像是不曾来过。这人本就更适合那些浓墨重彩的东西,朝向自己的微笑兴许只是遵循礼节,遭自己调戏后的木讷和羞恼也都是日常中空缺时刻的倒影。小九诚恳地点了点头,心想我不在乎。
是不在乎,但是他手抖了。打开辣椒面的滑盖时他怔愣片刻,右手被锅气熏得滚烫泛红,抖得厉害,摁压着瓶盖的拇指下意识一滑,几粒结块的辣椒面就整个掉进了正爆炒中的锅里,在米饭中化开,轻巧颠簸几下后变得松散然后沉底。如同他的情绪一样猛然下落还无从收拾。
多加了点辣进去,但随便吧,泉哥会在乎吗?那人似乎不热衷于辛辣的食物。
小九低头望着那大片大片融碎的辣椒面,廉价又红艳,氤氲的水气顺着锅壁滑落,又蒸成雾和锅底的白烟。总感觉是那瓶辣椒面的盖口堵得厉害,敲打瓶底也不经用,细碎的粉末根本掉不出来,应该是用得太久瓶身已经坏了。
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或者是想做的事,妄图在惊心动魄的心跳和晕眩中另谋出路,但手机的柔光滤镜还开着,直播仍在继续,营业之下很多心思都无法说出口。他只是在合上辣椒面的盖子后攥紧了手,取过锅铲翻炒起来。酸意在半熟的炒饭里奔跑,于爆炒中上蹿下跳。
都说了是副业,没当成正经活计来干,再敏锐的嗅觉也只有点滴间有用。摆摊是工作,骗老好人是生活,老旧俗套的情节里总有一些矗立在主角间的小误会,搞得角色们心烦意乱躁动不安,心跳到好似生了热病一般。
就像小九并不知道每晚做炒饭时都有一双深刻且浑圆明亮的眼睛久久注视着他,就像辣椒面的盖子其实根本没坏仅仅是被糊住,就像有些人无法知晓泉哥对着白色屏幕回复出去的那句话是“不去,俺今晚想和九流待在一起”一样。蛊惑人心的不一定得是人,也有可能是事儿。
初夏的夜里,恋意变成透明炒饭打包盒的匣中之物。
05
“请你喝的。”小九细碎的脏辫儿垂落肩头,他弯腰从保温用的白色泡沫箱子里取出一瓶可乐,铝罐上面凝出一粒粒的小水珠,再次确认夏夜风里的万般柔情。
免费的生命之泉陡然出现了!泉哥单手接过小九抛来的可乐,拽开拉环,仰起头吨吨吨地火速吞入整罐饮品,喉结上下翻滚好一阵,遭受辣椒面肆虐后涨红的脸才稍微缓和下来。辛辣过度致使他眼角发热,隐隐有水雾凝成泪珠,浑身的精气神儿都淡化了。
“铁子你今儿加啥好东西了,这也忒辣了......”泉哥被辣得嘴唇哆嗦,组织起语言都变得蹩脚许多,他下唇肿肿的还泛红,潮湿有水汽,像是被辣椒大力撕咬亲吻过一样。今晚的炒饭他才将将吃了三口,塑料勺还没挖下去第四下,胃就开始大声叫板,内部汹涌翻滚火烧火燎地痛起来,这太滑稽了,小九从来没做过这样怒意十足的炒饭。今天咋的了,兴许他只是拿错了调料?
脱轨的车节还会驶回轨道吗,还是说将一发不可收拾地飞向九霄云外而后彻底坠毁呢。雪球是会越滚越大,那模糊的感情会愈发深厚吗。一个无比健全又好得不行的人,脾性与胸怀如此宽广,从不吝啬将大爱抛洒给身边的每个过客,破绽难寻,这究竟该如何收服呀。
小九定在塑料椅子上,感觉浑身的脉络都麻木,看着泉哥赤红的耳根和脖颈,还有那双氤氲着的圆圆的狗眼,逐渐明晰的意志呼之欲出,他果然无法眼睁睁放过这样绝妙又讨人欣喜的存在,一切早已了然于心,他要的东西触手可及。
于是他顿了顿,说,你先别吃这份了,我再去重新炒一碗给你吧。
泉哥愣住,老实巴交地点头,平日里一毛不拔的小九像中了邪毒一样唐突转性变得慷慨和大方,反而令他有些无法招架。穷鬼今儿中百元彩票了?
青年尚未起身,腰肢有力,双脚踩住塑料椅子下方的横杆,懒散地坐着,神色莫名地盯着泉哥。
“好恩人,你是真心喜欢吃我做的炒饭?”
泉哥还是辣得有些难受,微微吐着舌头嘶哈嘶哈吹着夜风,又抿抿唇说爱吃。倒也不是瞎话,可能确实也有爱吃的成分在吧,反正小九做什么他都喜欢吃,吃什么不重要,他只是想和小九待在同一片空间里。
“新的这份,要加葱吗?”
泉哥点点头,说必须的,加葱吃着香,但你别搁太多嗷。
“要加姜吗?”
泉哥点点头,说整点吧稍微整点,太辣不行。
“要加蒜吗?”
泉哥点点头,说我们东北的都挺爱整蒜的。
“要加蛋吗?”
泉哥点点头,说当然啦铁铁你不是答应过只要我来永远给我加个蛋嘛。
极速的列车要驶出去了,心房和悬崖一望无际,恍惚间有种摇摇欲坠的幻觉感。大学城小吃街街口的白光照下来,像一把银色鱼钩状的利刃,死死钉在小摊前,把塑料桌旁坐着的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氛围又怪异又虚弱,没有一丝褶皱,二人明明离得很近,但之间安静并遥远。
“要男朋友吗?”
......?
夜色早已深透,周围的商铺收摊了,挂着小灯泡的招牌们已陷入睡眠,四周漆黑一片。大学城的小巷里只剩下清扫时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夹杂有远去的摩托车轰鸣声,一切都平静下来,冷空气拙劣地探头探脑。
小九的手心突然冒出来阵阵冷汗,滑腻得他以为刚才手上误沾了食用油。他侧头俯视,路灯下自己的倒影浑浊且没有明显的边界线,身处万般变化里,被漆黑油污的地面吞噬殆尽。
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复呢?泉哥想了会儿,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脸涨得通红,耳垂也是红的,露在名牌衬衫外的脖子也是红的,嘴巴也是红的。辣椒痛得他骨肉淋漓,心惊胆战,但是有更酸甘的东西早就借着那几勺炒饭喂到了他的嘴里。
泉哥点了点头,说,啊,这个也要……
再次。他认真地,坚定地说:“铁铁,这个我也想要,一起加给我吧。”
黑夜里的暧昧一触即发,蜷缩的脏器和脉络被轻轻刮来的夏风给擀平了,笨拙和不安轰然炸开然后消失殆尽,有些情感不必要当场戳穿。
原来列车有更强大的自我制动能力喔!小九故作轻松地站起身,还在颤抖的手拍了拍泉哥的肩膀,仍如往常篮球赛后兄弟间打招呼对拳那般,说那你先坐着吧,我这就去重新炒一份给你。
小九晕晕乎乎走了两步,感觉噼啪燃烧的火星早就从炒饭里蹦到了身上,炽烈焦灼。他在离移动灶台还有几步距离时突然停下,三步并作两步迈回桌前,见背对着自己的泉哥还是木木地坐在那里,不玩手机也不说话,头发绵软碎发垂在两鬓,耳根红得要滴血。
好想捏捏他硬朗的下巴,捏捏他比自己小一圈的手掌,捏捏他毛茸茸的头发。小九如影随形,像蛇腹缠绕般双手轻轻攀附上去,从背后扒着泉哥下意识收紧的肩膀,指尖摸向他颤抖的锁骨,缓慢地,试探性地凑到他的脸颊旁,嘴唇贴着洁净的皮肤,贴合上去,轻轻摩擦啄吻几下,只像是意外光临一样,最后离去时唇珠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对方的嘴角,故作圆滑。
湿漉漉的夜里有了一丝交融的温暖,还管什么炒饭不炒饭的,炒面也行拌面也行手抓饼都可以,烤冷面也成啊。云霄飞车的轨道被疾驰奔走出火苗,烫得两人都唇齿难安,凑近时几缕头发交织在一起,终于缠绕绑定。
“这个和可乐一起送你的,不收钱。”
喝的是可乐又不是酒,来的是路边摊又不是樊楼,为什么会晕乎乎醉醺醺的,是幻梦否?!醉花阴的学姐之前就说他迟早会被这个混小子骗走,当时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回答说不会我只想做他的好铁子,真是一场错误的明知故犯。
泉哥还在剧烈的心跳中梳理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一切,捂着刚被吻过的脸颊看向嬉皮笑脸跑回灶台前的小九,他听见青年哼唱着老土的情歌,慢悠悠的,语气轻柔。急促热烫的呼吸没过他发颤的指尖,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辣意又涌了上来,和四肢中的瘙痒汇流在一起,时时刻刻准备着与响彻夜晚的心动玉石俱焚。
吃炒饭除了送饮料还送男友......行侠仗义做老好人二十年,这样的好事还是第一次遇见,回去之后咱系能给加侠肝义胆学分吗。泉哥沉默了一会儿,又摸了摸方才被亲吻过的侧脸,猛地将脸埋入手掌中,狠狠地吸气呼气,过会儿缓和了下来才用面部解锁打开了手机。屏幕闪烁明亮,夜风张牙舞爪,吹出他脸上坦率又柔软的爱怜。
直播间里人还是零零散散那么几个,今夜伶牙俐齿的主播好像没口出金句整出什么乐子来,甚至好半天都不在直播的状态里,不知是出了些什么紧急的事。大家伙见夜深了也快要下播了,都正准备退出直播间,然而此时有一条弹幕唐突飘过,用鲜艳的超大字体标注在疯狂跳跃的豪华特效上,说:
“我槽!冤大头榜一哥怎么在刷嘉年华啊!”
-fin-
友:泉哥平a一下小九咋交大了。
其实泉哥才是更早之前、在校园中初遇小九时就在动心的那个!可能是在体育馆里进行球赛时,可能是在搬书志愿活动看见小九问学生会成员干活有没有钱拿时,甚至有可能是撞见小九在食堂做零工打饭赚钱偷偷给大家多盛点菜时,学生时代的很多事物都廉价又平凡,但廉价的东西才会更自由更不被拘束,反正谁会不喜欢漂亮狡黠又有生命力的野花呢。至少泉哥避无可避,主动走入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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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泉】奇遇·思芳十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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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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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师兄,你出息了。你居然能带回来五寸以上的鱼……”
“说什么呢!——此一时彼一时。”他斥责道。可我却突然发觉一丝不对劲,忍不住抬起头来,伸出窗外确认:小河在西边,可他刚才分明是从东边走过来的啊?排除他忽然有雅兴拎着几斤重的鱼绕一大圈路的可能性。那难不成他不仅一夜之间突然学会钓大鱼,还学会从旱地变出鱼了不成?
可是一顿好的烤鱼足以堵我的嘴。在美食面前,这些都不是事。
第二天,他深夜回来,兴高采烈,带回来一串腊肉。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可是还是呆呆地问:“这……是肉,什么肉?”
“腊肉,而且是腊猪肉。”他笑道,“没吃过吧?来尝尝?”他话音未落我已经咬了上去,吓得他连甩好几下才把我甩下来:“等一下!泡一泡再吃!”
满嘴流油地饱餐一顿后,我才想起来问。
“师兄,你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个啊?”
“小白眼狼,吃完才知道这东西难得啊。”他清洗着挂腊肉的铁丝。
“你就告诉我呗,我嘴严。”
“那还用说?和昨天一样,从河里捞上来的。鱼是怎么来的腊肉就是怎么来的呗。”他笑着说。这话显然有很大的问题,好奇心促使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这两天他都是一反常态从东边走回家的。那边究竟是有什么来着?
又过了几天,他居然又带回来腊鸡。
餍足一顿后,我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师兄,我莫不是活不长了?我怎么有一种天天都在吃断头饭的感觉。你是不是打算给我多喂些斤两,好到了开封之后给长老们宰了吃?”
他噗嗤一笑:“看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倒的确是有人希望你胖些。”
“谁?”我叫道:“谁会这么好心?”
“保密。”师兄说。
我往东边使劲瞧去,果真看见一片隐隐约约的棚子轮廓,那一块是天泉营地。
“行了别瞧了,我告诉你就是。”师兄制止我:“那位好心人呢,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夜磨儿太瘦了,这小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饿着可不好,以后得多想办法给他打牙祭。’他的地盘那儿呢,又正好总有不少好吃的。你的口福就是这么来的,明白不?”
“这,这可真是恩人啊。我是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是,我吃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我一时手脚无措,茫然起来。
“恩人,恩人,确实啊。”师兄笑着说,“报答的事你就不用考虑了。那位‘恩人’的下一句原话是这样的:‘不用担心钱的事,我对钱没有兴趣。’”
“我还是觉得怎么能不报答……”
“你师兄我为你垫付上了啊!我拿全身心拼命陪他,不算报答?”他故意大声叹一口气;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你的表情写的明明是连吃带拿。
总而言之,他们现在在谈情说爱。
结果就是,不但师兄留家的时间少了许多,而且我的饭桌上多了些从前从未见过的荤腥。从各方面来讲,这简直都是一件大好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天泉也会来我家棚子做客了。
他一见我就捏捏我的脸,笑着说果然胖了些,胖点好啊。那天棚子里干干净净的,师兄写的丑字全都不知哪里去了。我本卯足了劲准备搬凳送水,好好表现,展现出超凡的眼力劲,结果发现从头到尾根本没我的事:我被赶到河边打鱼去了,被勒令不打到二十寸以上的鱼不准回家。我于是在河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打鱼,却并不是真的有怨气。
谁让那天泉大哥每次造访总会给我带好吃的红花酥呢?
他们偶尔也会吵架。
吵架的原委我是没有能力知道的。我只知道我正在桌前写字,忽然师兄溜至窗前,气鼓鼓地道:
“夜磨儿,等我死了,你就把我骨灰埋到开封城大槐树底下一个酒坛子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说得很大声,仿佛不是单要说给我,而是故意要讲给某人听到似的。随后轻功一施,窜走了,扑我一脸灰。
片刻后果见那天泉拍马过来。
“你师兄刚才莫非又在和你胡咧咧什么歪理?”他勒马,严肃地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
“这、这哪里对?怎么把这回事挂嘴边呢?……不行,我得找他说理!”说罢他一甩马鞭没影了,留我在原地又吃一嘴灰。
又过片刻,我师兄从另一个方向窜回来了。
“恩人可在追我?”他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他笑道:“他再追来时,你就告诉他今晚酉时约在河对岸见面,那边地形开阔好办事。不见不散!”
这是要约架吗?我略微有些惶恐。
“你应该正面打不过他吧?”
“不可能的事!”
“万一他生气了,以后不给我带好吃的……”
“你别慌!我给你打包票他不会!”我师兄拍着胸脯说。
“那他要是不愿意来呢?”我想起天泉的性格。可比起答案我先等来的是一脸灰,师兄又耍着轻功跑远了。那天泉晕头晕脑地转回来后,我还是如实转达了这件事。
“约架?这怎么行!”
“你俩这是因为什么事大动肝火?”我追问他。
天泉闻言,正色道:“我没急眼,只是和你师兄在一些方面看法不合。”
“啊?这话说的,你们还有看法相合的时候?”我说。
“这,这,唉……”
“你会去吗?”
“……唉!不去就白扯了,我非把这事跟他说道清楚不可!”他恼恼火火地说,拍马走了。
屋里清净了,于是我接着抄书,也(不得不说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在等待。暮色四合,星子渐升。半夜里师兄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我观他模样,十分惊奇,几番踌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什么东西不应该?”
“难道,难道是你把天泉大哥正面打赢了?这怎么可能发生呢!除非你使阴招或者他给你放水,放大水……哎呦……”
我师兄听后先是使劲揪我耳朵,直到我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奉承话才松开。然后他笑嘻嘻地说:“谁告诉你我们是去打架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只告诉你约他在那见面而已。后面都是你自己猜的,不是吗?”
“呃,好像确实……”
“实际上呢,我请他——吃了一整席清河八大碗。”
“什么!”
“他提着陌刀怒气冲冲地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反应和你差不多,而且还‘老感动了’。”师兄笑着说,“我打流寇凑出一套碗来,能找王师傅换这顿不要钱的席,心里碰巧还念着他,于是故意说怪话惹他好骗他上饭桌——我的好恩人能不‘老感动了’吗?”
“你……”我欲哭无泪地说。“有这种好事为什么瞒着我,让我趴在桌下吃剩饭也行啊……”
他白了我一眼。这一眼中似有万千滋味,比如“你和好恩人哪里能平起平坐了”,“这种关键场合怎么能有你在旁边破坏气氛”,“终于短暂甩开你这小兔崽子了”,和“你怎么妄想还会有剩饭”。
“你!你才是真正胳膊肘往外拐,欺负同门的那一个!”我吱哇乱叫。可下一秒,我师兄从背后提出一条大鱼,这又使我一下子看直了眼睛。
“亏不了你的。夜宵这不就来了?”
“哪,哪里来的?”
“我打的啊?”
“是,你厉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还学会陌刀拍鱼了!”我指着被暴力拍扁了的鱼身,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感觉。
他被戳穿倒也不恼,只是坐下来欢快地刮起鱼鳞。
“我的恩人一感动之下,跑到河边给咱们弄了条鱼来,说是回礼。有人惦记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我热泪盈眶:“师兄,你还真就是一点亏都吃不着呗。”
“哎呀,就是你不知道我刚才挨了好长一段唠叨。”他利落地把鱼头丢开,“什么‘人不活着怎么杀敌,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好赖说了半天,婆婆妈妈的,甩都甩不掉!就跟我真的什么时候想寻死似的!我要不想活了,能活到现在吗?好在你看,今晚你还是有烤鱼吃。”
吃到一半,我问他:“师兄,这次看在鱼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年夜饭能让我吃到清河八大碗不?”
“年夜饭?哈!”他大笑,“如果年夜饭真能在百草野吃上就好了,若是真能那样,你让我请方圆一里所有人吃八大碗都行,还说什么!”
“怎么就不能在百草野吃上?”我疑惑地问。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又揉了揉。
“行了,我、恩人还有一大堆人都会努力。我们所有人都努力的话,说不定不仅是在百草野,咱们还能在更北边的地方吃上年夜饭。”
“到时候,天泉大哥能和我们在一个桌上吃不?”我说。他看着我笑了笑,我猜想这个笑的意思是:“这事我争取,你也别在一边捣蛋。”
夏日正在自这片原野上逝去。伴随南飞雁列而来的是渐短的白日,太阳沉入水泽,铺开熔金,然后似乎一夜之间野草就黄至了天际线。我仍然不知道师兄桌上日益变多的信件里写着什么,只见到周遭的百姓几乎都迁尽了。我们,还有天泉营地那边也都向南迁了几里,住起了新的屋子。
新屋子的原主大概也是逃难的百姓,它如今空置,有一个很好的实木屋顶。这导致我终于能试试大侠必备之——上房顶!
轻功?自然是未曾学过的。我从几米开外蓄力助跑再一跃而起,勉强能碰到屋檐。上面伸出一只手来把我稳稳拉住,提了上去;天泉把我拽到他身旁,笑道:“比上次跳得高些了,有进步,小子。”
我看他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根笛子:“你会吹这个?”
“门里不少人在吹,我也会点。你学不学?”
“我?要学,我就学二胡,以前夜里我总听到有人拉。师兄不教我这个。”
“这个我可一点也不会了。”他挠挠头。
“你说开封有能教我这个的不?”
“有!什么都有。但是,人家开封拉二胡的都文绉绉的。你不识得几个字,人家不好教你啊。”
“你说我不识字?!我念过书抄过书,我识字!你,你才不识字呢,你个满口胡言、愚不可及、大字不识、三心二意、开门见山、鸡同鸭讲的名门……名门正派!”我怒道。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把笛子举到眼前,借着阳光打量侧面。于是我也凑过去,对着笛子口猛吹一口气,它顿时飘出一个清冽的单音。从我的角度能看到阳光顺势落入他的眼中,一闪一闪的,我说:
“你吹一段给我听个响,好不?”
他照做了,把笛子放在嘴边。
这是我不曾识得的调子。
开端两声简单而清澈。接着调子一扬一收,风似乎都忽然变得坚似铁,托着笛声在辽阔的原野上飞行;我感到周围空气一凛,却不曾寒冷。接着笛声却是低回,像是春暖时渐低的白云。我听着,不由得噤声,身子也挺直了些。
一曲终了。我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感到后脖子一凉,被人抓着衣领凌空提了起来。
我师兄的声音在头顶阴恻恻地响起。
“恩人,好雅兴哪。”
那天泉把笛子放下来,说:“你……”
“这调子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呢。我们要不要好好聊一聊这个事,恩人?”
我在师兄手底下乱踢,感到晕头晕脑的,他却完全不看过来;我也不敢看他。他脸上晦暗不明,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我只感到惶恐,完全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好扯着领口大气都不敢出。
那天泉把笛子放进怀里,只叹口气:“你知道它的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开封,消息就不灵了?”
“我没有。我以为它还没有传到——”
“跟我就别扯东扯西了吧,好恩人。你明白,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天泉瞥了我一眼:“此间不是说话之地……”
我师兄手一松。我如蒙大赦地重重摔在底下的草地上。他从屋顶上探出头朝我这边,冷声说:“那你?”
“我走!”我大喊,捂着屁股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屋前跑去,“你们聊去,我走得远远的,我不偷听!”
“好。”他转头向那天泉:“咱们进屋吧。”
我不偷听?他想得美。一曲笛子怎么能勾起他那么大的火,想让我不好奇都难。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脸色——连眉毛都倒竖起来!瞧他那样子显然是气昏头了,未看我一眼就急匆匆进了屋。我跑到河边乱转悠几圈,估摸着他应该不会盯着我了的时候,悄悄从后方绕回去靠近屋子,贴在地上,耳朵靠近墙根。
听到的第一句便冷得我脊椎骨一凉。是我师兄的声音,语调极尽阴阳怪气。
“……我拦你干什么?我没有在拦你呀。我还没有傻到和傻子辩经。”
“可你现在……”
“你要去送命我更是没有理由去拦了。你是什么人,大侠,能需要我劝?”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呀,只是——我只是打个比方,绝无贬低你的意思——恩人,你这样一个傻子,有没有可能,傻到洛神压根就不愿意招待你呢?何况要费那心神给你换脸?”
我隔墙想象到天泉正在为难地捂住额头,片刻后他说:“很多人都……”
“所以你也上了头,要去送命?你——你去送命?上次谁又说人要好好地活,说我那些是歪理?”我师兄听起来竭力控制着自己。那天泉沉默着——我只能猜想师兄扭曲的神色。
“这是要骗人的活计,可你骗得了谁。”他继续说,颇有几分口不择言的味道,“和人吵架你都口条不顺,路边随便逮个人都比你会骗;就算你真换脸成了,做了间人,不消三言两语你就能露出马脚叫人抓了去,白费洛神一番心思。若一定需要人去契丹,明明有更合适的人——!”
天泉忽然说:
“我不提了,此事是我不好,你……你别生气。”
我听到一声冷笑,和椅子后撤的刮擦声。似乎过了许久,才响起师兄疲惫的声音:
“我门里那些要去的人,家中皆是已经无人,无牵无挂的;或许还有些朋友,也是劝一劝也就罢了,从不多说。他们出发的时候,只有同门前去相送。若是死在那边,也只有同门惦记。你可知换脸术成功者十中有一,其余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为无面人终生留在传闻中‘一切水的尽头’。你的父母姊妹都在南边。你哪里配去,你哪里能去。”
“……我们香主,也是要去的,他把幼弟托付给了一位师兄。”
“哈,你们香主,你们天泉。”我师兄讥讽地尖笑一声:“我早知道你们还有你就只是这样的人——满口如何如何侠义,到头来比谁都冷情又虚伪,叫人看不起。”
那天泉急忙说:“香主不是这样的人!”
沉默。他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贸然提起此事,是我不好。我未曾说要去,我本就是不该去的。”
“……”
“你……还在生气?”
“……”
“我以后再不提了,我保证。”
“那‘思芳歌’又是怎么回事?”
“我已保证绝不会去了,这曲子你若不愿听,以后我不在你面前吹便是。”
我师兄轻哼了一声,接着竟是语调一转,满含笑意地说:“这倒不用——不过对嘛,这才是我的好恩人。恩人,你这表情,莫不是在怪我?”我听着屋里似有起身的动静,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预备跑回河边。最后,我听见天泉说:
“我不怪你……只是我又想起香主来了。我们香主和我那位师兄说,他的幼弟不是失去了家,而是有了新家。他说他要回老家了,回雪山上去。他说,等天上再下大雪,他就回来了。”他说:“唉,——我想老家了……”
那日过后,师兄却不知为何一天天阴沉下去,更常在屋外走来走去甩绳镖。这声音在死寂的空间内无限拉长,唯有偶尔檐上落下一滴水,才惊起一丝波澜。有几次他会忽然消失,几个时辰后又忽然回来,什么也不说。因而我也更少在家中待了。我从清早就去河边练习一些基本功,累了就看潺潺流水东去,饿了就啃带出来的干粮,直到傍晚时分才归家;那时,有时候能正好碰见他在烧信,他一张一张把信纸往火里丢去,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火光。
过了几日,他却忽然把我喊去,神秘地拍拍桌上一个包裹。
“今天有个大惊喜给你。”
“这……好大的包裹,莫非我们又得往南搬了?”我好奇道。
“看看?”
我一头雾水地伸头往包裹里瞧,有平日穿的衣物,毛笔和草纸,可以说我的个人用品都放在里面了;还有干粮、火折子;上面放着一个斗笠。我翻到最底下,竟还有一个崭新的绳镖。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惊喜地抬头:“难道……”
他倚在墙边上笑:“开封。我准你去了,你这几日就准备出发吧。”
“太好了!”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的我等不及他说完,立刻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抱起包裹连转了好几圈;他连笑带骂:“小心点,自己看看还有什么没带没有?”
等我把以前买的烧泥人也塞进去,行囊里已几乎是塞不下更多东西了。他把行囊扎紧,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兴奋,我是送不了你,我好说歹说让这附近拉板车的答应送你一程,反正他也要往开封去。你一定跟紧大人,不要走散了,别以为会点三脚猫功夫就能跑江湖,你连房顶都还跳不上呢!”
“明白了!”
“到了开封那边自有人教你粟子游尘,好好学,能早日进内门。——还有,这一路乱,我教你那些可以用于防身,但不要拘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明白吗?别让你师兄我或者旁的什么老好人替你担心了。”
“知道了,你们都别担心!”我笑道,行李一背就往门外跑去。师兄在身后喊:“你这小孩儿,不会这就急着要走了吧?”
“我去把行李给天泉大哥也看看!”跑出几米后,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我到开封后,得等多久你和天泉大哥才来呀?”
我师兄仍然倚在门框上,镀了层夕阳的暖金,他微微一笑。
“可能得费些时日了。你耐心等,不愁无聊的。”
“去开封吗?开封好啊。”天泉听完我的话,展颜一笑。他让我转过身,解开背囊的绳子翻了翻,皱起眉来:“东西倒是挺全,只是……他就打算让这么小的孩子赶这么大老远的路?这一路可不太平。”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孩了,会赶路!而且万一路上打不过谁,我可会跑了!”我挺胸道。
他往我行囊里塞了些东西,我转身一看,是满满一大把红花酥,顿时喜笑颜开。
“还是你最懂我了,大哥!”
“……注意安全啊。”他放心不下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磨得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在天泉营地上转来转去,感受着背囊的重量;他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托腮看我,忽然说:
“我啊,也得走啦。”
“你也要走?你要去哪里?”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他举目望望周围:今天的天泉营外只有他一个人。我方才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谁也不用躲。“铁子们都收拾东西走了,我也得准备出发了,最迟不过今夜。”
“你要走?你们是不是要迁营了——那你还回来吗?”我叫道。
“回来的,回来的,不是迁营,营地还是在这里。小子,你帮我个忙行不?”
一听到不迁营,我把心放宽了些。“什么事,我尽量帮。”
“和你师兄有关。你帮我拦一下他,好不好?”
“啊?这个不行,他我可斗不过!”
“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以你师兄那脾气,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拦着我,我们就都难办了。”他低声说。
“是不是和那曲笛子有关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要去契……”
“别声张!”他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表情一下严肃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难道是他告诉的你……唉!此事从此万万不能对旁人说。”我连番向他保证,他才放下心来。“那计划我已向他保证不参与了,保证就是保证。这次和那事无关。”
“那是什么事这么严重啊……”我思忖着,恍有所悟:“我知道了,你的老大也要你做事去吗?”
他看起来被逗乐了,忍不住笑起来。“是,我的老大把我们召集起来,去帮助他的老大,也是我们共同的老大。”
“你不去不可以吗?师兄拦着你,你就别去呗。”我说。
“可是这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恳切地望着我。“我的老大现在需要帮助,他要做的事很大,也很难。这件事如果做不成,百草野,还有好多好多地方……都会危险的。你师兄和你就很难在这待下去了,你以后也很难吃到腊鸡、腊肉了,你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只是需要你让你师兄……睡一会,睡得久一点。不要让他醒来追上我,就够了。”
我在脑子里过着招数,有了主意。“好。但是这是最后一件我能为你做的事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们约好,棚屋单独留给他和师兄,戌时我再折返回屋。
我返回屋中的时候,看见的是师兄侧躺在床上。天泉正在整理着他的披风,把那些布条儿都尽可能理得妥妥帖帖。我欺身靠近,用口型说:他把药喝进去了?
是的,他太累了,未曾起疑。天泉回答。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放下些心来,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药瓶。先前给天泉的药只有一点点,为的是不让师兄尝出味道,我预备等他中招昏迷了再灌下更多。
天泉跪在床上,把师兄的头拢过来,放上自己的膝盖。他抬起头,担忧地问我:可以么?
药量能药倒一头牛,我说。
师兄当时教我的三绝招还差一招从未付诸实战。“四面楚歌”是以药退敌之法,可使敌昏沉不能视,酣眠不能醒。这是我第一次实践“四面楚歌”。这实在是一次过于简单的“四面楚歌”,我的敌手只有一人,他沉睡在温暖的怀抱里,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小心地扳开他的下巴,把药液平稳地灌入。他竟没有下意识地反抗。碗空了,我紧张地看着他:师兄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许,沉浸在某种安详之中。我脑海中忽然想起他曾说的话:“……万万不能有牵绊、有软肋,这就是我们这类人最要紧的事,这条戒破了,就什么招都不好使了!”
“我,我真的得手了。”开口时我发觉声音空空荡荡的,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天泉点点头。“那行,辛苦你为他续药了。一天之内,不可让他醒来。得耽误你晚一天再去开封了,可以么?”
“好。”
我发现手中一重,多了一个钱袋。“小孩,这次实在是谢谢你了。”他低声说。钱袋的质感很熟悉,似乎我曾摸过许多次。难道以前每次师兄散尽其中钱,都还找机会把空钱袋还回去的么?可是我握了握,又把它放回天泉手中。
“不用,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说。
天泉用双手环着我师兄的头,俯下身去,额头相抵,深深地吸气又呼气。刘海遮住他半幅脸,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喃喃地,他对那沉睡面容说:
“你说得对,我负心又虚伪。”
我呆呆地看着他抽出身来,让我师兄在床上平躺好。我看着他从壁上取下貂皮披风,从桌上拿起陌刀,随后往屋外坚定地走去。我看着那个背影踏过门前,眼看着就要踏出小院。可我不知为何,心脏竟狂跳起来。
这是怎样一种感受呢?它跳得越来越快,天泉大哥的身影在视线中忽然朦胧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双腿已不听使唤地跨过门槛,踏过小院,朝那个身影迈去,直至双手攀住我所熟悉的温暖手臂。手下的触感有些粗糙,那是一道旧疤吗?他受我触碰,也停了脚步。我抬头看他,只见他也正回头望着屋里——望着我师兄的方向。
“大哥,你实在舍不得,就留下吧!”我喊道。
他眨了下眼,很快地看向别处。我莫名地恐慌,只拉着他不松手,另一手忙向腰间摸下一个酒囊来:“我可以去给师兄解毒,大哥,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你们……喝这个!”
“……是酒啊。”他的目光移到了酒囊上。
我忙不迭递给他。他接过去后,闭了闭眼,竟是微笑了一下:“别难过,夜磨儿,你师兄应该也很快就能回开封了。回那油伞驻地去,听说有红红黄黄的伞连成一片,像朝霞一样!”
他一转身,朝北面深深俯过首,再将酒液尽洒于门前。酒香随浮尘的气息一并氤氲而上,扑在我的脸上。我呆呆地看着他披风一甩,翻身上马,把半空的酒囊扎好丢回我怀中。
“这顿酒我欠下了。多谢你了,小子!有你送一送我,我就不怕了。”
我张着干涩的双唇,情不自禁跟在马后面跑了几步:“你会回来的,对吧?师兄不喜欢大义……他只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好好的!”
“回来的,回来的!循着酒香,我就能找回来!”
我的脚步一深一浅,跟不上那骏马的步伐,我头一次如此恨草甸湿软的泥土。我大喊:“天泉大哥!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夜风远远送来他的声音,似在轻叹。
“夜磨儿,等你长大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不必做负心人,不必离家。你会一直快快活活的,谁也不辜负。”
他所参与的那场战争的名字,此后将会在我的余生中反复出现。即便是在狼烟四起的乱世,那依旧是历史上绝不可磨灭的一笔,它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清河,传遍全国。可那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他和马在无垠原野上逐渐化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于天际。
两天后,一封灰扑扑的信被送到了我师兄的桌上。
我师兄醒来的时候,我正在外面烧水。他醒时,先是茫然地环视四周,望向窗外,久久地盯着摇曳的青翠绿竹。然后他吸气,沙哑的第一句话问我:
“他走了?”
我不答。
“我做梦,梦到了酒味。这个酒蒙子,又喝了?”
我垂目把汤碗放在桌上,“师兄,喝水。”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连连深呼吸了几次才说:“不,这不是我们的屋子。这里,我不认得。我这是在哪里?”
见我不答,他又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何月,何日?”
“……百草野已经不能待了,师兄,我擅作主张,带着你一直往南跑,拉板车的好心让我们搭了车。我让你睡了三天三夜,今日已经是第四天。”说着说着我忽然扑到床边,抓住床框:“这里离开封不远了。我马上就得到那里去了,你也一起去吧,我们去开封,去开封躲一躲……”
可他像没听到似的,喃喃地说:“那边出事了。”
“求求你,”我说,“你带我去开封,我们回驻地。”
“难道是……不,只有一个可能。”他忽然把头转向我:“可有来信?他可曾说几时回来?”
“求求你。”我说。
他的目光渐渐要在我身上烧出一个洞,而我终于支撑不住,抓着床框跪在地上——他忽然暴起,用手掐住我的脖颈,把我提至半空:
“究竟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啊——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松开我,向后一仰狂笑起来。是我胡乱间点了他的笑穴。我向后连连踉跄两步,后背把木门哐啷一声砸倒了。我跪在满地碎木里,不敢再看他一眼。
王清将军败了。
你看到此信后,速速南去,不要回来。杜重威于北岸坐观困骑竟按兵不救,将军率军血战到底,无一人归!契丹狗很快就要南下。派人把战报带回开封,保护好百姓。
我逃出了小屋。
又及:驰援恒州之三百天泉弟子亦全军覆没。随军枭首,筑为京观。
我不敢再回头。
我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带着温暖触感划过脸颊,又落至身后。我把载着噩耗的信藏在背包最深处了,我要把它带走。可我藏不住也带不走真相。师兄迟早会被它抓住。
他歇斯底里的笑声追着我,跑了很久很久。
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哭,一直跑。我明白我回不去了。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间破棚,再也不要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尖利的、苍白的狂笑。
开封在哪里?我只知道要向南,再向南。
我奔跑在陌生的原野上,背上是那个曾为我开封之行而准备的行李。我沿着一条几乎被废弃的古道奔跑,跑出山口,跑到原野的尽头。
我看到了清河南部的重山累岭。
它们站立在清晨雾霭里,像是支撑天地的数十个棋子。青绿尽褪,白石裸露,峡谷向远方蜿蜒,于是我低下头。
然后我看到了人。
我从山头上看他们走向南方,像一锅沸腾着的灰面粥。近了,人声渐盖过风声,是咒骂声,叹气声,孩童尖利的哭声在响亮的拍击声后骤然变响;忽然,他们又都归于寂静。我小心而惶恐地跟在队伍后面,融进黄土地上卷起的滚滚烟尘。这是向南方逃难的万千流民。
我跟着他们走一程,停下来自己走一程。渴饮水,饿吃粮,看到村庄就寻活人问路和歇脚。村庄多是老幼妇孺,偶尔有婴儿夜哭,摇篮曲呜呜咽咽很快只剩下啜泣,那是被抛弃的妇人在哀怜她的孩子吗?我紧抱着行囊也睡不着多少时候,往往天未亮便醒来。时而,我在路旁看见草草横陈的尸骨,有的瘦成一把柴火杆,未阖上的双眼直对天空。有的已然风化,辨不出形体。那些我在寂寥原野上未曾直目的,那些我在风声中隐约听到的,那些藏在师兄信里的。
是战火。
它高悬在我们头顶,它曾与我擦肩而过。现在,我看见它了。
风也粘稠,云也粘稠,开元三年的那个冬天我在不停地奔跑。临走前师兄的笑声忽远忽近地震击着耳膜,无论怎样跑都甩不掉;我跑进浓雾,穿越群山。我跑进滚滚尘埃,跑出泱泱人群。我跑到陌生的景致里,跑到从未涉足过的远方。我连在梦里也在没命地奔跑,在那时我抢来一头小驴,看到一片花海,蜂蝶、蚊虫在朦胧间飞舞;恍惚间坐上了船,滔滔江水在身后远去。醒来,我继续奔跑。可那笑声仍然远远地追着我,让我从风餐露宿时的每一个噩梦中惊醒。
“荒郊野岭的,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恍然回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堆篝火跟前。说话的是位船夫,是他为冻僵的我生起这堆火。火把我的脸烤得有些干涩,河水东流而去,不用低头我也猜得到水面映出的自己是多么蓬头垢面。我恍恍惚惚地说:“我几乎没离开过家,不识得外面的路。”
“要跑也是该往有人的地方跑。穷乡僻壤的,落进土匪窝里可没处呼救去!要是碰上你的不是我而是什么刁民怎么办?没脑子的东西,没人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这粗犷的男人并不留情面,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脑子昏沉且涨,一个问题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
“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啊?”
“什么?”
“船夫大哥,你见识广,你说,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
“怎么忽然问这种问题。”船夫的声音冷下去了。
“我听人说,我小时候生我的村子就被屠尽了。现在我的一位朋友也,也没了。”
那封信正躺在我的双手中,字迹逐渐模糊,分开又重叠。我将它放回行囊里时指尖触到什么黏的东西,我于是又团起僵直的手指,握出来看时,是一块捂得半化的红花酥。
“人没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我喃喃地说。
手指在温暖火光中渐渐不受控制。红花从化开的酥心中掉出,拂过指间,滚入火烬里,像是也变成了一簇跳跃的火苗。远远地,我听见船夫啐了一口:“呸,乱说晦气话!”我想起红花酥的口感。甜丝丝,带些涩,带些讨喜的花香。大部分都留在清河我们的小屋里了,我攒起来没舍得吃,它们被统一收进一个瓦罐放在师兄床下。
可是身边已是空无一人,唯有柴火噼啪声,火星子在面前飞舞,渐渐微茫了。黑云飘去露出了月色。没有人解答我的问题。
我于清晨时分涉过一片寂寂的麦田。
“这里是哪里?”
村民头也不抬地答:“长兴集。”
“这里去开封,还有多远?”
他这才极为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扭头指去:“多远?这儿不就是么?”
我抬头的那一刻,雾霭正好散去。看不到边际的城墙在眼前乍然延展开来,雄伟得令人生畏;雾里浮现了一座城楼的轮廓。
“开封?”我小声地说,“我到了开封?”
我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重新仰望城楼。
“这里就是开封?”
一只黄狗忽然在前方吠叫起来。它在和我对上视线后立刻朝城门的方向行去,行了两步后又坐下摇起尾巴。
“你,”我喘着气问,“是要带我回家吗?”
狗尾巴欢快地在我面前摇曳着。于是我抬腿跟上去,然后忽然酸痛涌上双腿,热泪盈满眼眶。
土黄色绒毛在我前方几米处远远近近地摇曳,引我绕开两人高的马车,穿过大得有些空的门洞。一股烟尘扑面而来,其中似有各种味道相杂,皂角、鲜鱼……所视如黑云压顶,眼皮也愈来愈沉,我只能紧紧跟着那欢快摇曳的一团明黄色,拐过一道又一道弯,上下一级又一级阶,直到它钻进一个小院消失了;而我跨过门槛后终于双腿一软,倒入尘土飞扬的大地。
翻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天上红红、黄黄的油纸伞。
在黑暗如潮水般裹挟我之前,我最后的想法是——它们真的和师兄说的一模一样,像朝霞横渡天际。
昏沉中似有人把我抱到床榻上。
有人为我掖上被子。有粗糙的布料刮过皮肤,触感让我想起师兄的手套,却不似那双手套破烂。
似有人在不远处交谈:
“……从清河过来的。他背包里的信……中渡桥……”
“这是第几封信了……”
“所有人都在送信来。已经很多人赶去清河支援了,但得赶紧把年纪太小的从前线调回来……”
“可怜的孩子……”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圈儿陌生人围在床边,他们穿着和师兄一模一样的衣服和披风,俯首冲我微笑。
我就这样留在了开封,留在了油伞驻地。
那几位驻地同门送了我一件八成新的披风,我握着绳镖往驻地门口一站,腰板挺直,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我忽然想把这幅模样也给师兄看一看。可是整个开封城都依然没有他的音讯。我安慰自己,也安慰其他同门:或许再过几日他就回来了呢?
新朝换了旧朝。樊楼里又奏起歌舞,负责戒严的卫兵换了新制服。师兄没有回来。
我学会了“粟子游尘”,还日益熟练地声泪俱下地向别人乞钱。我先是留在驻地当制伞学徒,后又拜到惊门先生门下,有了把自己的二胡,起劲时往门口一坐能一拉拉一整天。
开封几度乱,几度定。庭前湿土里,属于上一个朝代的军靴印还没干透,御座上穿龙袍的就又换了一人。后院来了些新的小学徒,他们会唱:“日月照着天子堂,皇帝老儿赶早忙!”他们唱时我就在一旁拉二胡助兴,热闹程度几可比两排屋顶后的瓦子中心。
我用“顺手牵羊”把大客栈后厨的菜席卷一空,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年夜饭,吃得满嘴流油,肚皮滚圆。师兄没有回来。
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成了别人的师兄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越来越读懂他那句话:人之所在,即为九流。我煞有介事地把它讲给我的师弟师妹听时,师兄没有回来。
后来他们都面带敬仰地管我叫所谓坊主了,我感到师兄是不是终于该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回来。然后有一天我隐隐约约感到,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我也很清楚他没有死。他不是说死了要回开封吗?他说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会一直聪明下去,聪明一辈子,痛快地死掉,然后安安分分地做开封大槐树下一酒坛子骨灰。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没有他想做到却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明白,他还活着。
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
建隆三年,樊楼二层办起一场密宴。这说是密宴,其实不过是开封几个门派在有点话语权的人仅以朋友身份在此小聚而已,不问庙堂,只谈江湖。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年份,战争黑潮已持续数十年,走到今日似能隐隐看到一丝微光了;因而,何不暂且把酒言欢,苦中作乐呢?
我嘛,自然穿得像是个来蹭饭的。首先得被好好劝一顿酒的便是那青溪科博士,他的黑眼圈都要连成片了,一看便是不知熬了多少个晚上。可他摆摆手掏出一壶自带热茶,愣是把每轮酒都逃了过去。下一个被劝酒的是孤云来的师姐。她本在和那文津馆教书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辩着什么,酒过几巡,两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只是沉默地投着壶,你一根,我一根,越战越勇,像是突然决定以投壶来分胜负。梨园名伶也没逃过——她本来欲婉拒,可耐不过众人尤其是那狂澜的起哄,几杯酒下肚后面色快速红润起来,竟展现出与平时完全不符的凶残模样,把狂澜举过头顶,就在酒桌上来了个赢得满堂彩的“金鸡独立”!
坐我左手边的那位天泉香主,是我在春水阁结识的——准确来说是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时结识的。他此刻正在和旁边难得出席的三更天怨憎会争着什么,争得面红耳赤,可是依我听来他们分明是在各说各的。眼见着那三更天不堪其扰,手背上青筋暴起,坐在主位上的醉花阴四和香连忙出来打岔:
“狂澜兄,瞧你这春风得意,想必又喝到好酒了?与其私藏,不如拿来给兄弟姐妹们看看?”
“不错,前些时候日日痛饮啊!可惜醉仙月没过成,离人泪也未曾多带瓶回来。下次我再带上好的酒来,保准难得一遇,今日就只好将就了,可惜可惜。”
“狂澜兄此言差矣,何谈可惜?我等能在此一聚已是幸事,倒也不必苛求名酿。”微醺的文津馆依然气质儒雅沉静。“何况这适口的酒,也未必就一定只在他处。”
“我老听人家说开封巷子里有些酒就不差,可惜没尝到过!”天泉香主兴致勃勃地说。
醉花阴闻言转向我:“巷子里的事就该问这位了,是不是,夜磨儿坊主?”
我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好姐姐,这个名字我多少年不用了!”
“我可听说你十来年前刚来开封的时候,就叫这个哦,夜——磨——儿?”她拖长尾音说。一时间满屋人大笑起来。我连忙仰头饮一口酒,叹道:“我自罚一杯。难得给你抓到我把柄,我认栽,认栽。姐姐,你去打趣别人吧。”
可她不依不饶道:“这可是你的乳名?——姐姐差点忘了你本就年纪最小。还没成家吧?和姐姐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不论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姐姐都给你物色哦?”
满桌人大多比我年长,而且半数都已成家,闻言皆是哈哈大笑。平日里他们被我捉弄得多了,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那醉花阴仍缠:“喜欢什么样儿的,和姐姐说说?”
“喝了罚酒就得回答问题,这是规矩!”狂澜用力拍着我的后背。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想过吗?想过的。而且我知道它的答案的时候太早。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答案了。
“喜欢好人。”我说。
满桌人一怔之后,闹起来。醉花阴说:“这是何回答?”三更天不屑地冷哼一声。青溪摇扇叹息:“倒也是个回答,就是钻了空子,不合酒桌规矩。”我一边俯在桌上咳嗽一边说:“谁不喜欢好人?你问我喜欢什么样儿的,又没问我想找什么伴儿……”狂澜更加用力地拍我后背:“你这是作弊,作弊!”我连向天泉香主背后躲去了,众人乱作一团。这场宴席闹闹哄哄持续几个时辰才结束,笑语欢声夜中散。
我从樊楼里出来时,正受凛冽夜风的一吹,连忙裹紧了披风。有人跟上我,我侧目一看,是这几日跟在我身边学艺的小徒儿。
“你傻呀,就这样一直在门口等着?”我问。
“不曾。我按你说的在醉花阴玩儿呢,刚才在湖边放烟花来着!”
“好,我们回去。”我低头走了两步,忽然说:
“过两日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清河?”
“哪门子风忽然把你吹到那去了,师父?”他疑惑道。
我默然拢了拢披风,“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真能去啊?那敢情好,师兄师姐他们都没去过!”他兴奋了一阵,忽又犹豫着说:“可是……我记得长老派你这几日去把嗟夫刀法偷师来呀,去清河不就把这事耽误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出这话后我自己都怔愣了下。“你只知开封有天泉驻地可以偷师,可你又怎知清河就没有嗟夫刀呢?”
阔别十六年,我又一次踏上百草野。
这些年来我称得上游历四方,却从未沿着来时路回一次清河的原野,与其说是不能,不如说是不敢。我沿着河流向记忆里营寨的方向走去。脚下草甸依旧湿而柔软,泥水依旧浮涨,每一根青草仿佛都沾满泥沙,远看却又是一片青翠。有龙目雕正低低地盘旋,风中是熟悉的苦涩草汁气息。整片原野寂寥无人。河山皆不曾改。可是只有河山。
“师父,你到底在找什么啊?”徒弟问。
原野的广袤忽然沉甸甸压在我身上,我呼吸不过来了。
“……我小时候在这里埋了一罐红花酥。它就放在我们小屋的床底下。”
“那是什么东西?”
“我小时候爱吃的糕点,你没吃过。”我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你估计是不会爱吃了,有股酸味!”
“你爱吃的话,为什么要把它留在这儿,不带走呢?”他疑惑地挠挠头。
在那个黑云笼罩的冬天,我未曾来得及将它带走。它如今在原野上哪一栋废屋底下,哪一堆碎木里?又或者,十六年过去,它早已归于百草野终年湿黏的泥土。
“当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吗?”我轻声道。
我伫立了一会儿,抬脚往东边山包走去,那是我记忆里天泉营地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我找到了。那儿本就是些体面的木石棚子,如今正窝着一伙锣鼓喧天的草贼,正好让我和徒弟顺手给清理了。待到草贼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已是日暮时分,日光斜斜地打在染了血的棚间空地上。这场景使我一时失神。忽然从一边传来徒弟的声音:
“快来,快来!这儿怎么有个石洞啊?它是通到哪里的,你认识吗?”
我一惊,连忙跑到他身边。石洞掩蔽在一人高的草木里,我小时候来天泉营地玩时从来没有发现过。它一直都在这里吗?我忽然对它的用处有了猜测,抬手轻柔拦住欲进去的徒儿:“你在外面等,我进去探探虚实。”
徒弟从行囊里使劲掏着,摸出一块东西。“师父,拿着这个。”他叫道:“长老不是说它可以制造幻境。映出来自过去的残影,以此方便人偷师吗?你拿着,万一里面就有那‘过去的残影’呢?”
那东西是一块香石,叫“梦十年香”,触感温润,我握在手中,它立刻裹上了一层手心薄汗。
沿狭窄甬道向下走去,先是一片漆黑。它如此漫长,漫长到我浑身渐渐冷却下来,开始说服自己这就是个普通的岩洞。可就在此时,兜中的“梦十年香”忽然散出异香。渐渐前方起了雾,雾里浮现出火光:眼前豁然开朗,我站在一个偌大的天然岩洞里。
我是幻境中人了。
霎时间响起了鼎沸人声:
“哎呀,你这招咋软趴趴的呢,再使点儿劲!”
“好久不搓澡了,浑身不得劲儿,不太痛快,这也没个温泉。”
“老三刚才是不是出去了?”
“嗐,你就让他透透气吧,别老憋着了,就透一会气又不会被间人发现,你担心啥?”
“一,二!一,二!秋风扫落叶!”
“哥,今天晚上吃啥啊?”
“我待会抓只鹿来给你炖一锅?那味儿,绝了!保准你吃乐呵。趁还待在这时得多尝尝这个,以后走了可就吃不着了。”
……
我愣愣地在这些灰色的虚影下穿行,淹在声音的海里穿行。其中有些人我是眼熟的,可是我张嘴,叫不出也不能叫出名字了。这些在香石的雾中激发的,来自十六年前的回声在洞窟里发出幽光,我一时以为回到了卯时的鬼市子;然而他们如此自然,生机勃勃,仿佛不是这没有实体的虚影,而是仍在呼吸的生者。有人向我跑来。我连忙往木栈下一躲。可他只是搂住我身后一位天泉弟子的肩,那爽朗的笑容也和我擦肩而过。
行至下一层前,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一切虚影离我远去,隐进雾里看不分明了。我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雾的深处等着我。我的心跳得擂鼓一样快。越往石窟深处,越是幽静无人,我最终趴行到一个石厅上方,里面靠墙站着两个半透明身影。
我深呼吸数次才敢靠近。微风将一声带着笑意的调侃送入我耳中,熟悉的嗓音让我顿时不能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这几天见你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训练,你还真是辛苦啊,好恩人?”
这虚影穿着深棕色披风,浑身像是挂着一堆破布条儿,不正是我曾经那不着调的,天天往天泉营地跑的师兄?而他前方擦着刀背的虚影,是我的天泉大哥啊。
“这……大家都这样儿……不对,你下次到我这来打声招呼不行?你要是被铁子们发现就麻烦了。”温和、热情而浑厚的嗓音,一如我记忆中。泪水顿时糊住双眼,我拼命忍住才没有落泪。
“不行。我得来看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忽然一下连人带营从百草野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你知道了……我们可能最近就要走?”
“我不知道。我猜测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师兄围着天泉大哥慢慢走起圈来。“你们随时都有可能被调到战场上去。不过——我不在乎。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去不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不许。”
“……你还在为上次换脸的事生气吗?”
“你真觉得,我只为那件事生气?”师兄笑道。“每天都有新的同门调到战场,我每天都从信中收到死讯。我累了。这个答案不够吗?好恩人。”
“可我是门派大弟子——”
“在后方护百姓,不一样是护天下?到战场上去——你补得了谁的天,护得了谁的地?多少人争先恐后前去送死,难道就差你这一个将士,一柄刀?”
“可是,战争成败,可能真的就差这一个将士,一柄刀。”天泉正色说。
我师兄的笑容冷下来了。
“我明白,你就是这般的人啊。”他叹道。“可惜你遇到的是我。而我偏要自私这一回。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你藏起来。只要有我在这,你就别想离开百草野一步。”
“你疯了!”
他声音蓦然拔高:“是,我疯了。我在后方待久了,传惯了死讯,做惯了缩头乌龟。我卑劣又懦弱,我自私又残忍。你尽可以说我不仁不义,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许你上战场。一朝亡了还有一朝,一战败了还能再战,人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泉刚要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我师兄一歪身子闪到他侧面,道:“哎哟哟,恩人这是生气了?”
他富有生气的眉毛一变,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声音也又尖又细,模仿那梨园戏子:“是我错了,这本不是谈情之时,我却一厢情愿,纠缠于你……”
然后他骤然一转,绕到天泉另一侧,恶劣地笑着:“很愤怒?很失望?是不是想杀了我?”
“你若不去时,我们日后说不定一起回开封。带我去一趟樊楼,看看所谓樊楼宴是什么样儿的吧?我可一直想去,可惜没机会哦?”他抬起一边胳膊假意拭泪,眼眶里竟真的波光潋滟起来。
天泉看着他,不发一词。他走到天泉身前,两人呼吸相接,他缓缓抬起手,牵着天泉的手抚到自己脸上。“你怜天下,怜朝堂,连夜磨儿都被你喂得妥妥帖帖,独不怜我。”
天泉闭上了眼睛。
他又轻声唤道:“恩人,你是大侠,怜惜阿九罢。”
“我不怜你。”
天泉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一片极薄的落叶。我师兄一下子僵住了。
“你没有疯。阿九,你不卑劣,不懦弱。我不怜你,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那天泉说,“你是那样好。在开封时是你先教会我义字怎写,是从那时起,我便立誓要成为一个大侠。”
我师兄张开嘴,似是打算吐出什么尖锐的讽刺,或是那一套炉火纯青的阴阳怪气,可是最后竟什么也没说,仿佛冻在了原地。
他忽然开始喘气,抓着天泉的手也握得更紧了些,指尖都泛白。天泉任他动作,手指轻柔蹭过他的鼻梁,虚虚拂过那墨汁般深黑的、却茫然无措的眼睛;我师兄用脸颊轻蹭一番,闭上眼,渐渐露出小兽般的神情,餍足脆弱如同沉醉在美梦中。片刻后,他才松开手,连连后退。
“阿九许了。”
他像醉汉一样摸索着撑上后面石壁,勉强站稳后,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滑落在地时像是被抽干了全身骨头。
“恩人,我不拦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阿九……”
“你走的时候给我下一剂药,别待我反悔,再去追你!”师兄嘶声喊道。
天泉深深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不知欲作何似的,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
“想说什么,恩人?”
“再许我一件事,可以么?”
“好。”他听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莫要天天谈寻死了,这不好。”
“我答应你。”
“保重自己,平平安安的。”
“我答应你。”
“努力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做得到。”
隔着十六年的时光,天泉和我屏息等待着。师兄仍然倚着墙,视线投向石厅顶部,一时我以为他正透过天花板看着厚厚泥土之上的天空。“这世道求死易,求生难,你把难事留给我了。”我师兄喃喃说,“——可是我偏能做到。你何时见过我做不到的事?”
“若你答应,让我做什么都愿意,我……”
“是么,那我还真有一事相求。”师兄摇了摇手指:“不要紧张,是非常、非常简单的条件,保证不让好恩人掉一滴血、一个子儿。阿九所求的,只剩这一件了——”
“过了年关,”他轻声说,“和我一起吃年夜饭吧。”
“……我答应你。”天泉说。
“恩人言出必践,我信。”我师兄说。
天泉没有说话,也驻着陌刀没有动,他的肩膀看起来都塌了下去,他哭了。
“好恩人,哭什么呀,阿九都没哭。”
“我——我……”
“好啦,好啦,我明白。”我师兄从地上起身,笑道:“谁让你是个傻子,事事爱受骗,我又事事总压你一头?所以恩人做易事,阿九做难事。”他忽然伸出手抵在天泉唇上:“——有什么话,回来吃年夜饭时再说。”
“——等吃完年夜饭,过了这阵子,若我们能回开封,”天泉说,“我带你去樊楼。”
“别别别,我可一点儿也不稀罕名门正派的宴席。何况我要是想去,就算有一百个官兵紧盯着我也能混进去的。”我师兄抱臂笑道。
“我明白,可你那绳镖,若是有朝一日需得正面对敌,又打得过谁?……如今我可能随时要出发远行了。我把这陌刀武学演示全套给你看,你增长些经验也好。”
“这也算是独门武学,你本门把头不会介怀吗?”
“敌寇当前,天下一家,谈何介怀!”
他把陌刀从地上拔出,空中有金铁相击之声嗡鸣。接着长刀横,招式出,一招一式使的正是十六年前他为我击退土匪时用的那一套武学。
我感到耳畔似有风凛然吹过。又看两招,体内热流涌动,血气冲上头颅,我运力从地上拔起一柄旧陌刀;锈迹自手上擦出血渍,我却浑然不觉。这些年不间断习武让我仅凭所视便能辨认出内力流向,便仿照着运起气,挥起刀,内力涌上刀尖的那一刻,空气忽然轻盈无比。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嗟夫刀法,其力拔千钧、破连横、摧五岳!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疾风环流,卷起尘埃一片。疼痛与疲惫似乎离我远去了,浑身的肌肉定然是绷紧的,这便是令人不再害怕受伤和死亡的武学吗?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天昏地暗,似有碎石之声。我忽又觉此身渺小如寸草,而这柄刀却又这样长,长到可以把宇宙中所有匪徒都剿灭,长到……可以把所有家,和有家的人都护在身前。
“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①
我气沉丹田,陌刀在半空中画圆。内功却骤然紊乱起来,在体内横冲直撞;五内冰冷,锐痛贯穿头顶,可手中的刀已无法停下。我明白这是十分关键的一招,参透此招式,便能参透这整个武学——上次执迷,还是成为坊主的那个月夜里,接引长老教我独门武学的那个时候——
“你心中有执念,此招自然参悟不透。”
“我在等一人。”
“所等何者?”
“是我兄长。”
“此为何人?”
“一不归人。”
“既然不归,想必已不是这红尘中人罢。”
“可他没有死!……我知道他还活着,活在这世上。”
“既然如此,为何不归?”
“我不知道。古往今来不归人,或是山高水远,重关难渡;或是身陷囹圄,难以脱出;或是无颜返乡,甘做游子……”我答。
“山高水远,天堑难抵人力。身陷囹圄,天子牢亦可破。无颜返乡,终有一勇之时。然而,世上确有一群不归人,不是不想归,而是不能归。此生无解,唯有以客死作结尾。”
“敢问长老,这些人是谁?”我喘着气问。
“他们已失去形貌,终生留在‘一切水的尽头’。”
“他们,为何要去?”
“此事十有一成,余者万劫不复。成也不悔,败也不悔,所为乃天下苍生。”
“可我所等待之人平生最恨大义,他又有何理由去?”我争辩道。
长老的叹息溶在夜风里。
“许是,没了牵绊吧。”
我从渐渐平缓的内流中回过神来时,最后一式已然终了。陌刀正举在胸前。我剧烈地喘着气,发觉周围一片寂静,那些旧日幻影受到方才内功的惊扰已尽然消散,徒留阒寂无声的石窟。
全身血流像是正在沸腾。这似乎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可我已无暇思考。眼前,黑雾弥漫开来。
“怎么,这刀很沉吗?这一会就累倒了。”有声音朦胧地在我头顶说。
“谁……?”
“再磨叽,我自己走了啊!”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走几步跟上眼前人,他的深棕色披风在面前荡来荡去的,我的步伐摇摇晃晃。
“沉吗?沉……吗?”
“罢了,你才几岁,拿不动也正常。”走在我前面的人叉着腰:“不过写了一天字也值得表扬一下。猜我今天带回来了什么?”
“腊肉!”我叫道。
“这个前几天吃过了。再想想?”
“腊鸭!”我喊。他摇摇头,从身前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串大鱼。我连忙跑过去接来,鱼皆用铁丝穿在一起,熟悉的轮廓,像是都被什么东西暴力砸扁了似的。
我捧着鱼再次跌跌撞撞往前赶,一深一浅地踩着草甸。前面人把双臂交叠放在脑后,笑意沿风传来:“不谢谢我?这可是你师兄我为你打的。”
“你又胡说。你何时带回来过五寸以上的鱼?”
“那你说,除了我谁还会关心你这小孩儿?”
“分明是那天泉……那天泉……那……天泉……”
我张着嘴,像是声音忽然枯竭在嗓子里,说不出话了。风声、脚步声忽然一下都沉寂下来。我怔愣着,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红花酥。”
“他又让你有口福了?你就偷着乐吧。”他瞥了一眼,噗嗤一笑。
红花酥上映照着火光。我忽然产生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的流泪的冲动,却只能紧紧攥着红花酥,前面的人问我:“难受吗?”
“难受。”我大声说。“我的心跳得很快,血液……像是在烧!”
“那就跑吧!”
“我跑不动。那年冬天,我跑了好久好久……我好累……”
“那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不哭!我怕……”我牙齿打颤,“哭了你就永远回不来了。你明明没有死,只是还没有回来!”
他默然一会,又向前走去。红花酥在手心里灼烧起来,如同一块鲜红的烙铁,似要把掌心都烧穿。百草野清冽的日风刮着我的脸,吹得眼睛生疼。我问:
“师兄,我在做梦吗?”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梦是给想家的人做的,你是想家啦。”
我们仍然往前走着,四周渐狭,似是走入一个岩窟里。我随着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去,壁上火炬随我的步伐而次第点上,映出两个瘦而长的黑影。他的声音忽清晰忽模糊,回荡在两侧岩壁之中:
“此梦已深,你该醒了。”
我想抓住他的衣角,可眼前一片昏沉,竟是怎么抓也抓不住,只好沉默着跟随。走在前面的人再次开口:
“你到这儿来,你在找什么,夜磨儿?”
“我在找一个好人,”我答。“我在开封再没见过像那样的好人了,他们都笑我是个痴儿。”
“你还不愿醒,你在恨什么,夜磨儿?”
“我若有恨,便是恨生晚。”我答,“你们在做英雄的时候,都管我叫小孩;如今我长大,懂事,到了我闯前线、抗敌虏的时候,你们却要么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要么是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岩壁上有累累指痕,其中因阴冷而生出青苔。我随行走而抛在身后的火炬渐次熄灭,我身后重归黑暗。我忽地感到一种说不明白的苦涩,像是第一次在开封富豪后院偷尝到苦瓜的滋味。我想问些什么,他却像是先一步猜到我的想法似的,说:
“这是你的梦,答案何须问我。”
“可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长得这么大了,还不明白?”
我勉强一笑,笑容牵动了眼角肌肉。它受了开封黄土道十余年的风沙的磨砺,已然变得粗糙,我忽然感觉由此望向变老。可我张开嘴,说出的却是:“我……可我长不大了。你们把我丢下了,留在那里。我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走出百草野了……”
我听到一声叹息、一声轻笑。
“你又怎知道,我们就走了出来呢?”
师兄走到岩窟的尽头,倚墙坐了下来。他通体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袍,长披风被扯至身前遮住了身子。
“恩人给过你不少东西,现在,他的武学也归你了。”
地上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陌刀,我将其拔起。
“嗟夫刀法如何?”
我听后,惶恐地俯下身:“是好武学,采尽天下武艺之精华。我习后只觉经络尽通,五内沸然。”
“那就带着它走吧。”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的那些奇招也要记着,别失传了!”
“我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转过头来时,正逢火炬一明,我看得清楚——那张脸上空空荡荡,难以辨出五官。他是没有脸的。可我感受不到一丝恐惧,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作出似是微笑的表情,挥挥手:
“走了,你……要快快活活的啊。”
睁开眼时,我只望见石窟顶上洞口遥远的光亮。百草野长秋入冬。白雪如盐,打着旋飞下来,飘飘荡荡落在我一片黏腻的脸上。久违的,我在哭。
开封城回暖的时候,恼人的风雪不再刮了,春雨时节尚未到来,我便又在驻地屋顶上拉起了二胡。今夜,屋顶上已经有了一个游侠,正半跪在瓦片上,悠悠笛声传来。
我本欲下来换一个屋顶,听到这笛声时却止住了脚步。二三声清冽婉转,如风起接云止。笛音被夜色托起向远方飘去,经过我身边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那人一曲终了,我将二胡平放在一旁,问道:“少侠所奏可是名为思芳歌?”
那游侠朝我转过头来了,眼中带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特有的清澈困惑,接着试探着说:“确是叫这个名字,敢问……”
“这调子我曾听过,在十余年前的百草野上。”我说。
“百草野?我也是清河人氏。”游侠的眼睛一亮。
我忽地产生万千思绪。万千问题涌上舌尖,清河近日可好,百草野近日可好?你可也曾尝过风中野草味,听到夜里金铁声?
河边是否还有一位师傅等待着凑齐八大碗的人,为其送上一顿不要钱的大餐?
还有没有一队人腰间围着浴巾,边跑边喊“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
百草野的破棚上可还有龙目雕,在每个游子的梦醒时分,在头顶,低低地盘旋?
最终我却只是微笑一下,说:“老乡啊。”
“真是巧了,我在开封很少见到清河来的。”游侠谨慎的声调中也带着些许惊讶。这人如此年轻,却不像是不谙世事的样子,只消看一眼,我便知道这老乡身上定也有不少故事。
“既是老乡,异地相见也算缘分。”我擦拭着二胡,“我有一首二胡曲和一个故事,五十个铜板即可。怎么样,考虑下吗,游侠?”
等待片刻后,我还是收到了那五十个铜板。或许这五十个铜板对游侠来说并不算什么事。于是我架起二胡,把弓放在弦上。
这故事该从何处讲起呢?我从未对人讲过。可如今将要讲时,我却有些胆怯了。我迟疑着拉动弓,第一个音响起之后,曲调如流水般流出。
鸟儿正从远方飞回,啾鸣声如晶莹剔透从枝上滚落的露珠。不远处的檐下,风铃轻轻摇摆,偶尔相碰。快活对于他们来说,会是怎样的呢?我想象着天泉大哥的语调:“快活啊……”
可那天泉大哥的面貌已是在回忆里朦胧,连他的名姓,我也未曾知晓过。我只记得他是一个好看的人,不笑的时候让人联想到百草野冬日檐上晶莹剔透的冰棱。可他笑起来又是那么温暖,我一想起,就感到一点属于阳光的温度也落上了我的嘴角。
风里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快活?对我来说呢,是开封城一棵土生土长的大槐树。”
这曲二胡似是有些过于长了。等我终于整理好一个开头,准备向少侠将故事道出时,那位少侠却已是抱膝熟睡,脑袋斜枕着胳膊。一只蝴蝶从檐下玉楼春中飞出,翩翩飘至屋顶,随日光一起落至少侠的鼻子上,作一缕乍暖的春光。
【奇遇·思芳十年 完】
①李白《结客少年场行》
星露谷唯一纯爱战士
我承认我之前对克林特声音大了点。
因为上一个档计划和艾米丽结婚 所以一看到畏畏缩缩暗恋艾米丽的克林特就火大
很讨厌他。最讨厌他
又老又丑又嘴笨说话结结巴巴
永远穿着丑围裙闷头做铁匠活儿对其他事一窍不通
想送艾米丽她最爱的宝石都懦弱到写信给我让我一个村里新来的农夫帮他代送
结果阴差阳错反而艾米丽对农夫产生了好感并亲了我一口
想不通
怎么会有这么怂的男人啊 怎么会这么懦弱这么逊呢
-
直到开了新档
这个档对艾米丽冷淡了一些
也因为玩的久逐渐和克林特满心了
关于他的剧情
似乎超过一半都与艾米丽有关
独身小屋角落里揉烂的包含了玉...
我承认我之前对克林特声音大了点。
因为上一个档计划和艾米丽结婚 所以一看到畏畏缩缩暗恋艾米丽的克林特就火大
很讨厌他。最讨厌他
又老又丑又嘴笨说话结结巴巴
永远穿着丑围裙闷头做铁匠活儿对其他事一窍不通
想送艾米丽她最爱的宝石都懦弱到写信给我让我一个村里新来的农夫帮他代送
结果阴差阳错反而艾米丽对农夫产生了好感并亲了我一口
想不通
怎么会有这么怂的男人啊 怎么会这么懦弱这么逊呢
-
直到开了新档
这个档对艾米丽冷淡了一些
也因为玩的久逐渐和克林特满心了
关于他的剧情
似乎超过一半都与艾米丽有关
独身小屋角落里揉烂的包含了玉玉宅男满腹心事的纸团
和艾米丽拍广告对戏时一片空白宕机的大脑和他因此变成蓝色而显得更愚蠢的发胖的脸
服装疗法剧情中因为换了新衣服被艾米丽夸赞了一句就惊慌失措夺门而出的狼狈傻样
-
也是和他满心之后才逐渐发现他的另一面
古板单一的每日打铁行程
无论天气季节每晚雷打不动前往酒吧
知道自己做铁匠活儿脏脏的所以总是劝别人离他远一点
畏畏缩缩地给朋友寄信
每次都满怀歉意地说着“我不怎么会”“我不小心做多了”…
生怕他作为一个铁匠制作的礼物会给朋友带来困扰
还有面对心上人既自卑又自虐痛苦的撕裂心态
-
纯爱的意思是纯洁不含一丝杂质 不受金钱.家庭.外界因素的影响而产生的爱
克林特不够英俊不够年轻性格不好不符合白马王子的形象
然而铁匠对艾米丽的爱真的很符合我对纯爱的想象
就像屡次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
只要对视就忍不住脸颊滚烫心跳加速话不成句于是只能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和无力的呜咽
隐藏在普通大胡子外形和脂肪堆积的胸腔下如同擂鼓的心跳
面对心上人因为太自卑而不敢坦白的滚烫心意
还有每个酒吧的夜晚循环往复地向心上人投去的自以为隐秘实则人人皆知的目光
-
因为太喜欢 所以失去了自我
变得木讷 愚蠢 话连不成句
无心社交 只会工作 没有丝毫娱乐
甚至被拿来取乐 背负了傻× 小丑 无数的骂名
但他又有什么错呢
-
很多时候我以为克林特对艾米丽的爱意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了
下一刻他就按捺不住要向艾米丽剖白心意了
但还是没有
他依然居住在只有一个收音机和墙角破纸团的小破屋里 在熔炉旁打铁汗如雨下
又或者误会了农夫和艾米丽的关系 痛苦地浑身颤抖却还是形同自虐地说出:我祝福你们
下一次遇见他他还是一如既往坐在酒吧的桌子旁
偶尔悄悄地回一下头
仅仅是为了能多看她几眼 然后心满意足地走掉
-
作为外来者我逐渐开始期盼着这段人尽皆知的暗恋能够有美好的结局
然而直到故事的末尾铁匠也没能和艾米丽走在一起
自卑的铁匠永远困在自己的圈子里停滞不前
艾米丽神神叨叨像个神婆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心然而无论循环几个周目永远看不穿这个胖铁匠的拙劣掩饰
就像一场永远不会完结的be故事
小雨清晨,懂的进
我没有素质,我没有道德,我来安利死太监的书了,这货能好好活到现在有我一份锅
依旧是熟悉的逼格熟悉的神奇脑洞熟悉的烂更新(x)我们的大内总管又出宫了,猜猜这次能更多久
《救世主强制上岗》,在有毒小说网目前日更(有一章是一章),确实很有毒,依旧是主角为了活命拉社会烂人给自己打黑工的爽文,但作为铁血主攻同人女,让我想卖安利的点单纯是因为被老婆(钦定)戳中了xp
小雨公公经典天降外星老婆,这回居然不是凶残逃亡犯而是(相对)温和有礼的大宗派天才(看见居然是宗派设定我愣了好久),为了救活天选之子主角,作为唯一合适的材料被自家师尊抽了神魂碾碎百分之九十五以后揉进主角身体里……好涩,真的好涩!而且这次能...
我没有素质,我没有道德,我来安利死太监的书了,这货能好好活到现在有我一份锅
依旧是熟悉的逼格熟悉的神奇脑洞熟悉的烂更新(x)我们的大内总管又出宫了,猜猜这次能更多久
《救世主强制上岗》,在有毒小说网目前日更(有一章是一章),确实很有毒,依旧是主角为了活命拉社会烂人给自己打黑工的爽文,但作为铁血主攻同人女,让我想卖安利的点单纯是因为被老婆(钦定)戳中了xp
小雨公公经典天降外星老婆,这回居然不是凶残逃亡犯而是(相对)温和有礼的大宗派天才(看见居然是宗派设定我愣了好久),为了救活天选之子主角,作为唯一合适的材料被自家师尊抽了神魂碾碎百分之九十五以后揉进主角身体里……好涩,真的好涩!而且这次能分身了,终于在死太监有限的篇幅里有了发车的基础(虽然神交其实我也很可的1A大人!!
比起逃亡犯报告九万年义务教育专家级重生等等,这边的老婆简直温柔体贴又贤惠,堪称手把手贴身指导,只想好好打完工回家,在主角愧疚之上建立的感情基础非常适合he(确信
至于其它介绍……那可是小雨公公,你就说看不看吧(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