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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周】余孽(07)

*伪小寡妇

*老温失忆,千里追妻

*4.5k


此地荒村地处两州交接之际,常年兵连祸结,去岁又遭蝗灾,早已人烟断绝,好在残存的断壁颓垣仍可遮风避雨。


张成岭草草打扫干净一间茅屋,又燃好了火,却迟迟不见师父与师叔归来。他心中忧急,正要出门去寻,忽听得空中传来铮铮金鸣,夹杂着咄咄风声,似是正有人一路打斗而来。


少年即刻戒惧万分,气运双拳,避身于蓬门之后,透过门上裂隙向外张望,只见皎皎明月下一白一檀两道人影踏空相搏,倏然逼近。再聚神细察,竟是叶白衣与温客行。


张成岭一时呆怔,这般境状倒是似曾相识,只是叶白衣为何现身于此?他那失忆师叔怎生又与之结下了梁...

*伪小寡妇

*老温失忆,千里追妻

*4.5k


此地荒村地处两州交接之际,常年兵连祸结,去岁又遭蝗灾,早已人烟断绝,好在残存的断壁颓垣仍可遮风避雨。


张成岭草草打扫干净一间茅屋,又燃好了火,却迟迟不见师父与师叔归来。他心中忧急,正要出门去寻,忽听得空中传来铮铮金鸣,夹杂着咄咄风声,似是正有人一路打斗而来。

 

少年即刻戒惧万分,气运双拳,避身于蓬门之后,透过门上裂隙向外张望,只见皎皎明月下一白一檀两道人影踏空相搏,倏然逼近。再聚神细察,竟是叶白衣与温客行。

 

张成岭一时呆怔,这般境状倒是似曾相识,只是叶白衣为何现身于此?他那失忆师叔怎生又与之结下了梁子?

 

眼看二者缠斗不休,他身为师侄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方推门而出,便见自家恩师手提几尾鲜鱼,闲庭信步般徐徐行来,似是对头顶酣战全然未觉。

 

“师父,这是怎么了?”

 

周子舒抬头望去一眼,道:“你师叔在茶楼酒肆里听了些江湖轶事,对叶前辈成见颇深,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言罢,将鱼递给徒儿:“洗剥干净,炖汤喝吧。”

 

张成岭见师父不愿详谈,也按下不表,只道:“您不管管?”

 

周子舒道:“未动真章,随他们闹去。”

 

张成岭闻言,又扬头端详片刻,随即会意:二人虽阵仗颇大,但都拘着气力,未使杀招,只点到为止。如此他也放下心来,取了濯洗干净的炊具,提上鱼自去备食。

 

周子舒脚下斜立着一块倾翻的磨盘,他拂去其上尘土,翩然坐下,时而望月,时而望人。


倒不是他成心对徒弟有所隐瞒,只是此番动武的起因太过荒唐。温客行不知听了几道贩子的武林话本,认定了叶白衣曾屡次三番棒打鸳鸯,再加之听信了成岭前些时日所言的三清山修道一事,更是对叶白衣有切鈇之疑。

 

方才在溪边,他一声“叶前辈”将将出口,温客行便如护食鹰隼般夺身而出,字字句句皆是冒犯。那叶白衣又岂是忍气吞声之辈,当即扬言要替天行道,如此这般你来我往,全如小儿斗气,毫无涵养可言。

 

顷刻间,那二人已拆了半百余招,周子舒见温客行已经左支右绌,便敛目扬声道:“老温。”

 

温客行随即分神望来,本欲收手,谁知叶白衣偏不肯遂其所愿,依旧出剑如飞。周子舒暗叹一声,只得抚上心口,佯做病痛,这才迫得二人齐齐作罢。

 

“阿絮,可是哪里不妥?”温客行掠身降于周子舒跟前,急急问道。

 

叶白衣紧随其后落地,蹙眉道:“你怎么又搞了一身伤?”言罢伸出手去,意欲为其把脉。

 

温客行横扇阻挡,剑眉扬轩:“做甚么动手动脚?”

 

周子舒本只是作假唬其停手,眼下倒真有些头痛,一手握住温客行腕子,捺下其臂,款声道:“叶前辈,此事说来话长,容我稍后详禀。”

 

叶白衣不耐道:“有甚么好详禀的,十之八九与这小子脱不开干系。”

 

此言倒是一语中的,然温客行再是懊悔,也不容旁人置喙己私,正欲反唇相讥,又叫周子舒拦下:“老温,叶前辈与你我先人渊源匪浅,亦屡有恩馈,莫要冲撞。”

 

温客行记挂周子舒伤势,索性不再理睬那不速之客,只连声道:“等用过餐食我便煎药,若实在熬不住,三昧耶还剩了几棵,我这就去取来。”

 

溶溶月轮之下,锦衣郎君眉宇倜傥,尽是拳拳盛意,周子舒不由展颜笑道:“不碍事了。”


他见温客行打斗时面颊染尘,便抬手为之拭去,问道:“我方才观你运功,真气已能盈收自如,怎不早些告诉我,害我一直扰心。”

 

温客行哗啦展开折扇,挡在二人面前,窃笑道:“若是如实相告,你哪还会夜夜陪我调息?”

 

这话自是避不开叶白衣的耳力,他登时疾首蹙额,重剑斜刺,撩出一抹剑气击在扇面上。“不成器!真是傻儿有傻福,天公疼憨人,摔坏了脑子还能哄回娘子。”

 

周子舒叫这话臊得耳热,更怕温客行拗气,再说出什么不成体统的孟浪言语,立时抢道:“成岭,还不快来见过你叶前辈。”

 

众人用过饭食,这才得空围坐攀谈,遂知与叶白衣相逢并非偶遇。

 

“北方诸州已是烽火连天,赤地千里,赫连宗室气数将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晋王铁了心要拉你陪葬,不仅诏谕朝廷缉拿你,还在民间悬红万金取你性命,武林中不乏揭榜者。”叶白衣纵游山河,实不欲多沾俗务,可惜既已入红尘,自当多牵绊,周子舒与温客行均为故人之后,他再是如何逍遥,也不能弃之不顾。

 

“我遂来寻你,谁知半路遇上几个官家豢养的蠢材,又从他们口中得知——”叶白衣瞥向温客行,继续道:“某个已然入土的兔崽子又活蹦乱跳出来为祸人间了。”

 

叶白衣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周子舒:“我宰了那些死士封口,从带头人身上搜出这个,你且看看,是否熟识?”

 

那令牌乃玄铁所铸,通身黝黑,背刻九尾四耳的凶兽,正面乃一个“镝”字。

 

“不是晋王人手,”周子舒思忖道,“此乃猼訑,上古异兽,书载‘若欲不恐,厥皮可佩’……鲜卑吐谷浑部有一悍族,尝拜此物。”(注释1)

 

叶白衣与温客行对望一眼,他们一者久居空山,一者失了记忆,对朝野局势并不十分通悉。周子舒继而阐道:“前朝六镇遗民甚广,吐谷浑立足陇上,多与别国和亲,晋王三子娶的便是吐谷浑之族女。”

 

“他并非嫡子,本无继位之望,可晋王颁下敕令,赫连宗亲凡能取我人头者便可承袭大宝……这本是驱虎吞狼之计,他竟信以为真,与吐谷浑暗通曲款……根本就是开门揖盗。”

 

周子舒虽已心死庙堂,然并未丢了家国担当,何况主上昏聩又与社稷危厄亦有所不同。

 

他捏紧那令牌沉思不语,所念所想俱是忧国恤民之事,不禁心潮翻涌,额角沁出细汗。忽而手中一空,叫温客行打了岔去。

 

“阿絮,”温客行转手将令牌抛与张成岭,端来药碗道,“先服药。”

 

“这天下兴衰分合,岂是你一人能左右的,”叶白衣帮腔道,“我避世百年,山下已历经数朝更迭,胡汉纷争,拔帜易帜,尽在旦夕之间,你不过血肉之躯一介布衣,还想殉国不成?”

 

这话虽在理,落入温客行耳中却总不是滋味,他挪身蹲在周子舒身前,将叶白衣挡了个严实,道:“你且宽心,又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那小晋王既想出驱虎之策,我们亦可借刀杀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言罢,不待周子舒细问,将药碗举至其唇畔,哄道:“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当务之急是先治好你的心脉。”

 

“还有你那脑子。”叶白衣凉凉道。

 

眼看温客行面色耷沉,周子舒立时接过碗来,将药汁一饮而尽,又直言口苦,让温客行取糖来吃。

 

几人各自略作休整。若是往日,待张成岭安寝后,温客行便与周子舒寻一处僻静地一同调息,只是今日却格外难偿所愿。

 

“阿絮,怎么多了个人,你就与我生分了?”温客行将人拽出门外,叨叨追问。

 

“往日同你运功,是助你驯化真气,如今既已大好,自当无需再多此一举了。”周子舒斜嗔一瞥:“真当我不知你打的甚么算盘?”

 

他二人抵掌运功,内息缠绵,譬如欢喜合修,自是别有意趣。可调息疗伤这番说辞糊弄成岭倒也罢了,于叶白衣面前便无从遁形。

 

温客行被点破了心事,只得装傻一笑:“管他作甚,你我之事,天地做主就够了。”

 

周子舒向来拿他这厚颜憨态没辙,抬手为其轻捋鬓发,笑道:“他到底是长辈,同行坐卧需有度。”

 

言罢,又陪着温客行说了许久软话,这才哄得怏怏不乐之人平息心谤。

 

此后几日,四人结伴上路,期间叶白衣也为温客行诊验过,亦是无从下手。

 

“他这毛病不在身上,”叶高人抱臂踅摸道,“他通身经络和畅,肌骨勃劲,内息丰厚,壮得跟头牛也似。”

 

温客行闻言一把展开折扇,招摇自矜,转头望向周子舒,却见其未置一顾,仍是满面愁容。

 

“那要如何是好?”

 

叶白衣频频摇头:“奇也怪哉,若说他是神智受损,这瞧着也不傻……莫非是堵了心窍,三魂六魄少了一缕。”

 

温客行“唰”地收扇,回道:“我看你才是缺了心眼。”转而宽慰周子舒道:“你莫急,我定能想起来。”

 

周子舒捉住温客行腕子,启唇笑道:“事到如今,能得你全须全尾相伴,我已知足。”

 

饶是叶白衣见早识过两人藕丝难杀之态,也不禁愁眉苦脸,扯过张成岭问道:“你跟着这样两个老不修,如何打熬下来?”

 

张成岭乖觉道:“先前有些难熬,万幸眼下有您一道分担。”

 

既然叶白衣亦无解温客行的失忆症,四人只得继续南下。一路上纵然晓行夜宿,规避人烟,却仍是屡遇敌袭,幸而来者均不成气候。


是日抵达饶州地界,入了鄱阳县,温客行携成岭出去采买一应物品,周子舒不宜露面,便歇在客栈中。

 

叶白衣推门而入,直言道:“我要先走一步,你同那俩傻小子知会一声。”

 

周子舒似是早有所料,倒了杯茶,敬道:“此乃本地特产白眉,不若品品再动身。”

 

叶白衣接过,扬脖饮罢,叹道:“还是你小子最有心,不枉我忙前忙后。”

 

“叶前辈可是要先行前往南疆,邀迎大巫?”

 

“正是。”叶白衣把盏道:“风声外泄,追兵只会一日多于一日,你的心伤又务需静养。此处离三清山不远,只需一日脚程,你们可暂避于山上观中,等我接来大巫,也好将你们这一双病秧子齐齐治了。”

 

周子舒躬身长揖:“叶前辈大恩大德,子舒感激不尽。只是老温与我都并非安坐待毙之人,恐怕恕难从命。”

 

“糊涂!”叶白衣一拍桌案,道:“朝廷走狗,江湖败类,都杀红了眼要取你首级,你又负伤在身。怎么着,是不怕拖累温客行与张成岭,还是想要另做打算?”

 

周子舒长身而立,风仪济济,不矜而庄:“子舒从不畏死,唯恨不能死得其所。”

 

叶白衣打量他许久,忽而讥笑:“你不畏死,只是眼下未必舍得死。”

 

“好好给我上山待着!若是出了差池,我可懒得替你收拾烂摊子,更拦不住温客行发疯。”言罢,扔下一物,立时拂袖而去。

 

周子舒拿起落于桌上之物细瞧,乃是一张绢帛,其上所绘一副玄门阵法。他并不精通奇门遁甲之术,钻研许久,亦未参透。

 

待到温客行返还,周子舒便将叶白衣辞别一事如实相告,却掩下了三清山未提,只因温客行对此相当忌讳,他又何必去触这霉头。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绢帛偏生叫张成岭瞧见了去。少年出身名门,幼时曾随家中女眷参拜道观佛寺,只消一眼便认出其上所织云纹乃道家符篆。

 

温客行闻言,当下面色一变,抢过绢帛细看。他失忆后为探寻功法根源,也曾研习术数,心中几番推演,缓声道:“阿絮,你从哪儿得的这东西?”

 

周子舒暗道不妙,强笑开口:“你莫要多想,是叶前辈所留。”

 

“好……好好好。”温客行连连颔首,后退一步,举起绢帛,曼声道:“此乃阴遁之局,倘若布下,一入星门,世人难寻……阿絮,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周子舒再是了解温客行不过,此人越是轻言细语,越是雷霆暴怒,暗悔实不该欺瞒,迟疑道:“叶前辈叮嘱……我等可暂居三清山。”

 

言罢,但听几声轻笑,温客行扬手一挥,绢帛寸寸碎尽。

 

“我等?可你并未告之我等。阿絮可是动念了?想独自上山去,布下阵法,隐居避世,躲着我,不见我?”

 

“我当然不曾。”周子舒上前一步,伸手欲拽温客行衣袖,还未近身,便被怫然挡开。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温客行转身背向而立,脊背耸然,恨声道:“你什么都不肯同我说。过去之事,我只从喜丧鬼和说书人口中听过一星半点……你与叶白衣畅谈,与张成岭默契,与我呢?”

 

“你不说,我只当你不愿说,便也不问。你可知,我比谁都更想忆起往昔。说来好笑,当我得知自身便是温客行之时……我憎恶他。”

 

“老温!”周子舒觉出面前人语出有异,即刻上前扳其肩背,倏然对上一双赤红眸子,已是入魔之兆。

 

“阿絮,你我于江边相逢之时,我不知你为何人,从何处来,历经何事,却已然倾心。”

 

“那你呢?你是为我动情?还是为昔日故人动情?”

 

“老温,你入执了!”周子舒厉声道:“你便是温客行,是我的故人。”

 

“我是吗?”锦衣郎君不屑一笑:“是哪个温客行?”

 

“想来你也是恨我的,恨我忘了你,恨我杀死了同你相知相惜相守的温客行……”

 

“……你那夫君。”

 

-TBC-


注释1:猼訑(bó yí)出自《山海经‧南山经》,它有九条尾和四只耳朵,眼睛长在背上。有人说取它的皮披在身上,就不知畏惧。


老温,心魔大炽。倒不是简单的吃飞醋,他是暂时还未完全把旁人口中的“温客行”与自身融合起来。就像忽然有人告诉你,你不是你,你是XX,换做谁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实感。

而阿絮又为了不使他徒添烦恼,很多事情藏着掖着不说。

日积月累,总会爆发。

虽然但是,叶白衣,瞧瞧你干的好事(



一握灰

【温周】余孽(06)

*伪小寡妇

*老温失忆,千里追妻

*4.6K


“老朽一再叮嘱,心脉受损需得静养,万不可妄动五蕴,尔等倒好,屡屡犯忌。”徐道运落定金针,不悦道:“好在未伤及要害,施针过后休息一宿,应无大碍。”


张成岭手捧药碗候在一旁,见自家两位长辈遭了数落,即刻上前道:“师父,先用药吧。”周子舒心口上封着金针,分毫动弹不得,张成岭习惯了照料恩师,正要屈膝跪于榻边侍疾,便叫人拦住了。


“我来。”温客行抖起博袖,接过青瓷碗,眼风过处,张成岭立时意会,转向徐道运作揖:“辛苦先生深夜操劳,隔壁备有酒菜,还请先生移步享用。”


为便行诊治,徐道运亦暂居茶庄,原打算明日...

*伪小寡妇

*老温失忆,千里追妻

*4.6K



“老朽一再叮嘱,心脉受损需得静养,万不可妄动五蕴,尔等倒好,屡屡犯忌。”徐道运落定金针,不悦道:“好在未伤及要害,施针过后休息一宿,应无大碍。”

 

张成岭手捧药碗候在一旁,见自家两位长辈遭了数落,即刻上前道:“师父,先用药吧。”周子舒心口上封着金针,分毫动弹不得,张成岭习惯了照料恩师,正要屈膝跪于榻边侍疾,便叫人拦住了。

 

“我来。”温客行抖起博袖,接过青瓷碗,眼风过处,张成岭立时意会,转向徐道运作揖:“辛苦先生深夜操劳,隔壁备有酒菜,还请先生移步享用。”


为便行诊治,徐道运亦暂居茶庄,原打算明日折返,岂料半夜三更又被张成岭催命似的唤起。

 

“莫怪老朽失言,”徐道运厉声道,“周公子应知心脉非流水,岂有几次三番断而又续之理,若不好生顾惜,只怕将有大憾。”言罢,竟拱手而去。张成岭本应跟上,却仍是放心不下师父,梗着脖子伫于原地。

 

也无怪他心存芥蒂。温客行夜半去而复归,一声“阿絮”唤得周子舒悲喜交至,不能自己,好悬又损了将将修愈的经脉。张成岭到底年少,行事率真,兼着忧虑家师,便也顾不得长幼尊卑,开口道:“师父,徐圣手的话您都听见了,往后万万当心些吧……否则,徒儿只能去信给叶前辈,求他绑了您上三清山去休养。”

 

三个月前,叶白衣曾来信,提及游访三清山时偶得一部道家经籍,可肃清经脉沉秽,不过修习之人需斩情断欲,道别红尘。周子舒直言自己尘缘未绝,婉言相谢。此事未瞒着张成岭,眼下被提起,只因少年关心则乱,口不择言。

 

“没大没小,”周子舒睨他一眼,“若我上山修道,你也跟着去做个小道童不成?”

 

他原是戏言,意在安慰徒弟,未曾想被温客行当了真,只听喀琅一声,汤匙结结实实磕在碗壁上。

 

“阿絮,别胡说,”锦衣郎君腾出一只手,抓住榻上人的胳膊,虽是笑言却眉目惶惶,“我不许你去,好端端上甚么三清山,做甚么臭道士,你若真去了,我便——”

 

“便如何?”周子舒见他这般忧急,略觉可爱,佯装正色道,“可要随我一同皈奉道法,避绝俗念?”

 

温客行如何甘愿跳出三界外?他方才抱得心上人,满腔都是红尘杂欲,只恨不得与周子舒缠绵抵死,尽享喜乐才好,哪想过斩七情,断六欲?


可他又不敢直言,唯恐再惹周子舒气闷,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那些得道高人大都是命犯华盖的天煞孤星,你有我,还有成岭,可见就没那个白日飞升的命……”

 

周子舒见他嘀嘀咕咕,支支吾吾,更觉好笑,扯到施针处不由痛呼,又唬了温客行一跳。

 

“你莫恼,我方才信口雌黄,不做数的。自此往后,你我莫失莫离,”温客行扣住周子舒手心,缓声道,“别说三清山,阎罗殿都陪你闯。”

 

周子舒莞尔道:“可我观公子样貌,天庭高耸,地阁来朝,实乃长寿福相,恐怕一时半刻去不了酆都。”

 

温客行知他在同自己玩笑,便也放下心来,二人一时无言,脉脉相顾,已觉别无他求。

 

张成岭实不欲做那煞风景的蠢材,可眼下三人中唯有自己理事,只得硬着头皮道:“师叔,师父该用药了……”

 

这才唤得一双痴儿回神,周子舒到底面皮薄些,阖眼权当无事发生,温客行美目斜扫,抬臂一指门外,无声道:“睡觉去。”

 

听得少年脚步渐远,周子舒睁开眼道:“成岭极好,你不要苛待他。”

 

温客行舀出一勺汤药,送到周子舒唇畔,待人咽下去,方道:“我虽不记得,可这些时日观其行止,也心中有数。”


他鲜少伺候人,喂药也不得门路,药汁淌下便用袖子去擦,周子舒更觉心口软绵,一碗药喝得双颊晕红。

 

温客行掐着时辰,一炷香后唤来徐道运起针,再三确认周子舒已无碍,这才卸去一身风霜,在榻边坐下。施针后脉理畅和,极易困倦,温客行便收声不语,只垂眸凝望昏昏入眠之人。

 

月移影换,秋气飒然,茶庄里备下的仍是夏时罗衾,温客行探进去握了握周子舒腕子,略有些生凉,便起身去唤仆从。

 

刚起身,即被扯住了袖角。周子舒星眸忪忪,蹙眉道:“又去哪儿?天都要亮了。”

 

温客行道:“哪儿也不去,叫人取床厚被来。”

 

周子舒似是不耐,手上用力拽了几拽:“上来。”

 

温客行一时不解,仍道:“入秋夜冷,不要冻着。”


周子舒见他呆头鹅一般,忍下困倦,笑道:“看来温公子不仅失了记性,也一并丢了风流色胆,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温客行这才转过念来。他谨记徐道运叮嘱,原打算整宿看护周子舒安眠,因此适才未作他想。而今反遭调侃,哪还能心如止水,回身坐下,笑道:“怪我不解风情,温香软玉在怀,当然胜过锦衾万张。”

 

周子舒强撑精神看他解祛外袍发冠,笑道:“休要多言,还不速速侍寝。”

 

蜡灭灯熄,幽风回旋,周子舒只觉身畔软榻微陷,融融暖意贴将上来,他本想再同温客行说些体己话,却捱不住倦意,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习武之人入眠后往往潜息,若是内功深厚些,又习得龟息之法,则心跳吐纳一概幽微。温客行纵然躺在周子舒身旁,却听不清其吐息,总疑心有恙,索性并拢三指搭其腕子,默数起脉搏来。

 

温客行夜视极好,即便月光疏忽也能瞧清枕边人面貌,细细看来,竟比重逢时又憔悴了些。


若依罗浮梦所言,周子舒本乃簪缨世胄,纵然折翼,也合该逍遥人间……然而当日在江边偶遇时,他却一身丧服,形容落寞,哪怕木偶泥人看了也要哀惋怜惜。

 

可他所知的便仅仅如此了。旧日里,他的阿絮是何种模样?可曾言笑晏晏,喜逐颜开?可曾樽前月下,北窗高卧?更甚者,可曾比今时今日松快一些?

 

神思缭乱间难免辗转,周子舒似有所觉,侧过身往温客行怀中挨了挨,抬起手臂揽其背项,柔柔拍了几拍。 

 

这番举动全乃惯性使然,周子舒仍酣睡未醒,却叫温客行怔愣许久。今夕何夕兮,夤夜漏长……阿絮昔时便是这般安慰他的么,是因于何事?又如何终了?彼时夜深人静,他们抵足共寝说了甚么,又做了甚么。

 

他定是向阿絮卖乖撒痴了,花招百出哄得这人倾下万般柔情,再鲸吞蚕食,悉数占为己有。

 

只因眼下若得了机会,他亦欲如此。

 

可于周子舒而言,恐怕早见识过这些伎俩,想来只会如方才那般从容处之,应付裕如。

 

温客行只觉心中块垒丛生,沉甸甸压在胸口,直叫他如蹈水火,睡卧难安。愈是琢磨,愈是嫉恨,嫉恼前尘己身,恨恚造化无常。

 

他几时受过这般窝囊气,偏生又是吃了哑巴亏,满腔憋屈无从谈起,直愣愣熬了一宿,若不是顾及周子舒,只怕要咬上自身一口,磨牙吮血,啖肉解恨。

 

然而翌日一早,温客行又权作无事,殷殷切切围着周子舒打转,安排好一应事务,便道自己需得回毕府一趟。

 

他既已知晓身世,当然不会再鸠佔鹊巢,又承蒙毕承晏一年来多方照顾,定是要当面致谢道别的。

 

周子舒本欲同往,然而一来伤势未愈,二来敌手在暗,不宜露面,便留在茶庄,不过亦叮嘱温客行代为道歉。

 

“原来那夜是你掳了他。”

 

逼问毕承晏一事虽迫于无奈,可毕竟不算厚道,周子舒略觉耳热,赧然道:“我疑他做了手脚,方出此下策……确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温客行笑道:“人之常情罢了,都说关心则乱,看来阿絮心疼我得紧呐。”

 

周子舒知他是在宽慰自己,也不顶嘴,只笑道:“休要耽搁了,速去速归。”

 

只这一句,便叫温客行饮了蜜一般甜到心肺中,即刻翻身上马,正欲启程,又弯下腰来,凑至周子舒耳畔,笑道:“那娘子且备好酒菜,等为夫回来畅饮。”

 

周子舒长眉一轩,含笑回望,却陡然出手击拍马腹,良驹受惊,瞬息窜出丈远,温客行猝不及防向后一挫,在马背上颠簸摇晃不止。

 

举目望去,唯余烟尘滚滚,周子舒收拢披风,转身回了庄内。清晨徐道运前来诊脉时,他亦请其为温客行察验,却未发现不妥。如此看来,只能前往南疆求助于乌溪。

 

“成岭,”周子舒唤来练剑的徒儿,吩咐道,“去买些云液来,千里迢迢赶过去,总不能空手上门。”

 

未至晌午,温客行便已返还,恰巧半路又碰上张成岭,二人一道进得屋内,打眼瞧见周子舒正伏案作画。

 

“师父,这才刚入秋,您怎么就画起消寒图了?”张成岭远远扫了一眼,疑道。

 

“阿絮,改日得赶紧把这小子送进私塾里,万不能光练膀子,不长脑子。”温客行在张成岭额上敲了一下,又道:“你师父画的是桃花。”

 

二人走至近前,这才瞧清周子舒乃是在一幅扇面上作画,他也不理睬两人,只专心落笔着色,待点染好最后一抹绯艳,方才抬头:“我在书房寻到的素扇。”旁的也不多说,只把晾干的扇子递给温客行:“你且试试。”

 

纵然温客行并不记得自己曾使折扇为兵刃,可方一入手便隐有所感,手腕翻转,五指灵动,宽扇破空作响,挥出猎猎风声。

 

他收了招式,垂眸定定瞧着扇面上一树缤纷,笑道:“有字有画,才算圆好。”言罢,提笔在扇上写下一联诗文。


周子舒凑近细瞧,乃是刘梦得所吟“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之句。

 

温客行侧首道:“如何?”

 

周子舒明其心意,笑言:“到山上住着,莳花弄草也未尝不可,只是我不会做饭,这人家烟火就有劳温公子了。”

 

温客行轻摇折扇,苦恼道:“不巧,我偏偏也不记得庖馔之法了。”

 

周子舒颔首道:“幸好还有成岭。”

 

温客行登时变色:“不可,你我过日子,带着他还有甚么意趣。”

 

周子舒微一歪头,转而对伫在一旁的徒弟道:“你师叔不要你,你自己看着办。”

 

三人说笑间用过午饭,自去休憩。


温客行百般宝贝新得的扇子,躺在榻上也不离手,拈来转去,凛凛生风。周子舒嫌吵,羽睫轻抬,含颦道:“消停会儿吧,等到天黑上路,一宿都不得安歇。”

 

他早前已告知温客行自己欲南下访友,又略略讲了两人与乌溪七爷的交情,虽未提及求医一事,但依温客行之聪慧,不难猜出其间用意。

 

若按徐道运所言,温客行这失忆弊病乃灵台蒙尘之相。他浑身经络通畅,又无头痛脑痹之症,不似瘀血所致,也不因内伤之故……如此这般,只能归咎于心神有损。

 

“或得华佗在世,或得大罗金仙,方疗治有望。”

 

思及徐道运所言,周子舒难免心中沉郁,又不愿叫温客行瞧出端倪,便扯着他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

 

入暮后,三人悄然离开茶庄,一路向西南而去。近些年战祸频仍,广陵地处江南富贵乡,尚且算得安稳,然则出了兖州,所过之处愈发凋敝,乃至十室九匮。

 

是夜,三人留宿荒村,张成岭自去生火,温客行取了炊具到溪边濯洗,周子舒最是闲适,捡了根枯枝蹲在岸边,学那姜太公一般,无饵无钩,空空垂钓。

 

“我说这人和人就是不同命啊,”温客行眼疾手快用竹筷扎了条鱼,举起来递给周子舒,“四体不勤,连抓鱼都不会。”

 

周子舒也算个奇人,若是日子困顿,何种苦难危厄都打熬得住;可若是讲究起来,足能摆出皇亲国戚的排场。


这会儿他满腔都是林下清风,才不愿沾染荤腥,将头一扭,哼道:“拿开拿开,惊到我的水中月了。”

 

温客行偏爱搅和他这三不五时发作的高情迈俗,当即把鱼一丢,砸散了溪中月影,还溅了周仙人兜头满脸的水珠。


周子舒敛目一瞪,也扔了枯枝,掬水在手泼向始作俑者,又迅疾起身跑开,行出丈余,却未听得身后动静,回首一看,温客行仍蹲在溪边。

 

他走回跟前,探首问道:“生气了?”

 

温客行如梦初醒一般,怔愣道:“阿絮……我们先前是不是也这般闹过?”

 

周子舒登时心神俱荡,险些立不住脚,蹲下扶住温客行肩膀,急急问道:“你记得了?”

 

温客行缓缓摇头:“只是方才一刹那似有所感……再去细想,便如坠雾中,甚么也没有。”

 

顷刻间历经大起大落,饶是周子舒生具一副琉璃剔透心肠,也难免面露黯然。温客行看在眼中,倍觉酸楚,深感亏欠周子舒良多,又不禁怛然忧惧,惴惴不安。

 

“阿絮,若我当真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你可会怨我?”

 

周子舒闻言,抿唇不语,起身背向而立,良久方道:“那你要先陪我过完这一辈子,倘若临到死前你还未记起来,届时我才能知道……到底会不会心生幽怨。”

 

言罢,似是强笑了一声,便垂首而去,未行出几步,又被温客行自身后死死抱住。

 

“怪我,都怪我……”温客行苦声道,“我不该胡言乱语惹你气恼,更不该胡思乱想……你莫伤心,这辈子你我生同衾,死同穴,若是有怨,等到下了地府,尽管向阎罗王告状。”

 

他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却偏生逗得周子舒一笑,刚要开口,忽听得树上有人连连咂舌。

 

“你俩这点出息,从来都没个长进,肉麻当有趣。”

 

抬头定睛望去,不是叶白衣又是谁。

 

-TBC-



叶律郎

【山河令/温周】客登舟

时间线发生在剧版之前。想瞎写个取名梗。

8K字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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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打开窗。

窗缝外坠着三月末的牛毛雨,柳绿桃红,机关雀穿梭雨中,无人察觉。骏马打着响鼻,缭绕白气之间,车夫正打发着乞丐,随即不安地朝卿玉阁上望,周子舒撇侧开身,悄然合窗。

车夫在等人。等的是卿玉阁的无霜姑娘,每月三十的惯常事,邀无霜姑娘赴会抚琴,赴的是墨客骚人云集的堂中诗会,抚的是黑漆蕉叶的天下第一琴。今日之景与往常无异,只是这无霜姑娘,眼下并不在房中。

取铅粉、石黛、花钿,周子舒坐定,人皮已制成,他伸手摸上去。天窗无心管他人闲事,周子舒本欲一掌了结无霜,直接借脸。却不料撞见无霜与一穷酸书生计划私奔,他那掌风运了...

时间线发生在剧版之前。想瞎写个取名梗。

8K字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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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打开窗。

窗缝外坠着三月末的牛毛雨,柳绿桃红,机关雀穿梭雨中,无人察觉。骏马打着响鼻,缭绕白气之间,车夫正打发着乞丐,随即不安地朝卿玉阁上望,周子舒撇侧开身,悄然合窗。

车夫在等人。等的是卿玉阁的无霜姑娘,每月三十的惯常事,邀无霜姑娘赴会抚琴,赴的是墨客骚人云集的堂中诗会,抚的是黑漆蕉叶的天下第一琴。今日之景与往常无异,只是这无霜姑娘,眼下并不在房中。

取铅粉、石黛、花钿,周子舒坐定,人皮已制成,他伸手摸上去。天窗无心管他人闲事,周子舒本欲一掌了结无霜,直接借脸。却不料撞见无霜与一穷酸书生计划私奔,他那掌风运了五成力,又收回去。杀人就得杀一双,血沫子溅起来,费事。

就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霜着素装,与书生潜逃,她给周子舒留下一套最美的裙衫,言说此乃刺史大人所赠。

云州刺史,姓方。早年这方大人同晋王寄过诗文,大加恭维,意图结好,晋王承他好意,帮其摆平过几个政治烂摊子。年初这方大人却一改常态,信中回道“避内外交通之嫌”,要同晋王桥归桥路归路,万万不可被圣上扣下“结党营私”的帽子。

晋王摔了茶盏,面露薄怒。他负手而立,攥紧拳头,唤道:“子舒。”

他唤得平静,但言辞之意,却不平静。

“给你半个月,早去早回。”


方大人必须死,但人有很多种死法,作为天窗首领,周子舒需得挑个隐秘的。死在软香榻上牡丹花下,旁人推测,也不过一桩风流韵事。

每月所谓诗会,只是个名头。墨客骚人,也有一大半是假的。方大人和江湖鱼龙素有往来,他敢忤逆晋王,说明他所仰仗的江湖势力足够保他太平,以办诗会为由,网罗各路消息——自然也包括天窗。

无霜姑娘是方大人的红颜知己,周子舒观察了无霜十日,他本就生得清俊,臂膀有力,腰肢却削薄得很,加之易容、换骨相,能仿其八成。声音略有些麻烦,吞下易声丸能暂时将声音变得嘶哑,他用面罩遮脸,拿风寒之由搪塞了车夫。

赴会之地毗邻松茗江畔,绿树掩映、香扇扑鼻,没什么诗意风景,就是个高雅说法的烟柳巷。

出入兴鼎楼的,都得交递帖子。周子舒掀开马车帘布,细雨迷蒙。他抱琴下车,撑伞。无霜自有幽兰之姿,“她”该如何走——含俏带笑,款步而行。周子舒没学过女人走路,脚踩白石路,又被裙角磕绊,几番步子不大稳妥。

路走得不舒服,但眼睛瞧清楚了。

断剑山庄、海沙帮、镜湖派,先后进去三人。另一马车停驻,下车的纨绔子弟甩了把金豆砸地,引得小厮争夺。此人周子舒曾有过一面之缘,静安郡主的哥哥李枫,也是振武节度使李大人之子,这就有趣了。方大人同晋王毁约,想必其中最大缘由,是这李家掺和了进来。振武节度如若得知天窗组织存在,必定忍不住上书弹劾,老家伙不安分,早想觅机将晋王一军。

李枫春风得意、趾高气扬,却不知这一幕被周子舒尽收眼底。方家李家,成了一条绳的蚂蚱,被天窗捉着尾巴了。

白衣剑紧致地缠贴在周子舒的腰盘,他用手按了按剑柄,像在慢慢唤醒剑中英灵。

无霜来此,只为抚琴。就是抚上几个时辰,周子舒早没了曲子储备,又从头来过。隔着朦胧纱帘,方大人和李枫在厢房谈事,其余江湖杂客,有点墨吟诗的,有玩行酒令的,就是无人懂琴。

周子舒将将换了首简单的古调,顷时,一阵箫声迎风低缓而来。此箫音颇有深沉古韵,和周子舒所奏琴音,上下附和铺垫,浑然一体。周子舒一愣,他抬眸,自风吹开的帘布后四处环视——一楼,没有,二楼,没有。他竟找不出箫声来源。

箫声隐含内力,但并无杀伤感,反倒有些天涯浪客的寂寥落魄,像在叹。叹寒暑忽易,叹过客匆匆。

在场并无第三人察觉箫音,这箫仿佛专为周子舒而奏。周子舒警备大作,有人破了他的易容术?不可能。无霜不懂武,更不会是她的旧友。耳间只听这箫音越发缥缈,几抹碎音撩着风,变作汩汩陈酿,直往周子舒心头撞。

周子舒停指,摸剑。


箫也停了。


有人闯了无霜的琴室,一个醉醺醺的青年汉子,生得面目狰狞,唇边笑意轻佻。他醉得跌跌撞撞,但周子舒看出他每一步使了武功,醉意是佯装的。汉子勾勾身,瞧见周子舒的半张脸,横笑更甚,汉子馋兮兮叫了声“美人——”,有一扇面自他袖中拂出,桃味很重,周子舒嗅着味道,眉心一拧,向后略微仰身,面罩却被这轻佻汉子给摘了去。

鬼谷的功夫。此人该是十大恶鬼之一。

扇面上题了首诗,字体若轻风细柳,一句“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其中“絮”字着墨极重,实在不像面前这个醉鬼能写出来的。

这醉鬼跌倒在无霜的琴前,转而被方大人的近侍给拖出去了。周子舒垂眸,理了理裙衫,听另一近侍道:“无霜姑娘,方大人有请。”

无霜走前曾告知周子舒,方大人在床间有些慑人的癖好,喜欢抽鞭子,许多女子被他折磨致死,他怜惜无霜的琴技,这才对她留了些情面。

……呸,只会打女人的龟孙子。

周子舒行至厢房,正见李枫拱手告辞,除去李枫,还有好些别的大人,周子舒同他们一一对视,记下名字。

方大人在房内斟酒,周子舒进门后,那人将酒盏推了过来。

烛火微跳,方大人审视着周子舒的脸,问:“今日怎么没有奏《相思曲》?”

周子舒凝滞片刻,徐徐道:“当年苏东坡曾用名琴给一位名妓殉葬,之后夜半时分,女子的魂魄抱琴悲歌,由此得来《相思曲》,无霜认为,此曲并不适合今日的兴鼎楼。”

方大人闻言淡笑,起身,离周子舒近了些:“都说你染了风寒,声音嘶哑难认,果然如此。人美,声音却扫兴。罢了。”

此言刚落,方大人便扯着周子舒的后颈,将他整个人猛地按于桌前——

酒水洒了一地,近侍无人相应,想来知晓方大人平日都是这般动静,见怪不怪。周子舒却瞳孔骤缩,满身冒寒。许是烛火太盛,躺下时他脑中一时混沌晕眩,也不知是否生出幻听,竟又闻一阵箫声。

这次的箫音不如方才温和,好似专程来瞧热闹的。断断续续的音调且实且虚,诡谲之间,恍然变成一只厉鬼。


厉鬼扼喉,唤醒了周子舒。


“无霜并不会奏《相思曲》,她的琴技远不如你。”方大人一字一句问,“你是谁?”

方大人狠厉地扣紧周子舒的下巴,眼睛微微眯起,他的表情在审问,可也只能定在这里。

四季山庄做事,讲究快狠准。

周子舒早从指间出针,直刺方大人脖颈要害,生命流逝只在斯须之间,白衣剑尚未出鞘,但方大人已死。他栽倒在周子舒胸口,酒味很重。周子舒厌恶地抓他起身,将其尸首丢入床榻,棉被盖住那人的脸,再放下床帏。

桌间酒不错,周子舒将剩余半壶饮毕,一拂嘴角,从窗间跃出。

他这一提步,裙影妖娆,黑瀑长发与夜色相融,隐现奔月仙姿。以前秦九霄和毕长风喜欢一唱一和,总说庄主生得美。这种美和女相无关,如一抹易逝的风,捉不着、摸不到,又不经意地透出来。

周子舒踏上松茗江畔的船只,船动,兴鼎楼的灯火被远远抛下。

他在舱中调息。方才刺杀方大人,动作稍稍迟滞,他未曾在意,以为是裙装累赘。眼下内息忽地紊乱游走,几股热流胡乱作祟,滚滚向下翻腾,腹中烧着火,竟有愈演愈烈之状。

他睁开双目,将脸上的易容撕了下来,燥热难耐,他松动几分胸前衣衫,以此运作内力。

须臾,他眉心倏忽一跳,暗道不妙。是毒。

百思不得其解,方大人绝没有下手的机会,那这毒从何而来?

不由他多想,江面不太平静,船只停留江中,孤零零地与月影相伴。船夫落水了,鲜红的血液弥漫开来。

夜莺啼哭,凄凄惨惨。俄顷,一人从江中猛然跳出,卷起千层江水,浪花扑腾在周子舒身前。周子舒一眼认出是那个装醉的汉子,此人必是一路潜水尾随,毒恐怕也是他下的。

周子舒记起来——扇面上附着的古怪桃味。

那汉子吐掉嘴里的水,抻着脖子盯了眼周子舒,忽地一愣:“他娘的,你易容了!搞什么啊!我、我那么大一个无霜姑娘呢?!”

周子舒冷笑:“船上并没有姑娘,兄台认错人了。”

汉子捋了捋额发,道:“急色鬼我从来就没认错过人,你他娘的不是无霜,但也是个美人,中了我的含露春,再厉害的高手,也会春潮迭起、情难自已,到时候,恐怕你比我还急——”

急色鬼身上有个包袱,他甫一丢下,包袱内露出许多物什,瓶瓶罐罐、皮鞭、羽毛……没想到,鬼还挺讲究。

“都是从那方狗官的房间里偷来的,家伙不少,就是进了水,不知好用不好用……”

语毕,掌风袭来。周子舒气血沸腾,竭力侧身回躲,踢翻舱内方桌,急色鬼功夫路子野、速度快,要克他,得比他动作更快。平日里的周子舒,十招之内定将他擒下。但中了怪毒、穿着女装的周子舒,恐怕要三十招。

不管是十招,还是三十招,急色鬼都没机会了。打斗时,急色鬼将怀中那已被江水浸湿的扇子作为暗器,直直砸向周子舒面门,周子舒旋即弯腰,视界内景致颠倒,正当此时,他看见船只另一头,有人踏江而来。

那人很年轻,腰间隐隐绰绰别着玉箫,足尖轻点水花。月亮在其身后放大,衬得来人碧衣似波,翩然俊朗——俊公子接住了湿漉漉的扇子,在手中绕了几圈,又重新丢掷而出,扇子原路返回,正中急色鬼胸口。


三月末春,雨方歇,有客一人,登舟。


急色鬼噗通一声,掉江里了。

周子舒额间溢着汗,乱动内力,毒更甚几分。急色鬼能下什么毒?周子舒咬咬牙,这是着了鬼道。

他听得不太明晰,那急色鬼在江里灌了几大口水,似在求饶什么。

“谷、不,主人!不知属下何罪之有,您要发这么大的脾气!这天气冷得很,要打要骂都随您,可别让属下在江里泡着好吗——”

“闭嘴。”来人冷然道,“拿了我的扇子,四处招摇撞骗,还在扇子里种下你那些臭玩意儿,老无常让你来云州,是来横渡松茗江的么?既然你如此喜欢,那便在江里泡上一夜,醒醒你那腥膻脑子。”

不等急色鬼多做解释,那人又往江浪横拍一掌,将急色鬼给彻底摁江底去了。

船只摇摇晃晃,经受几次折腾,依然坚固。周子舒半闭眼,轻倚舱壁,浑身气血淤结,略有走火入魔征兆。他运掌一提,手腕忽被人捉着,他一惊,欲挣,整个人却被翻了个面,背向而坐。背部的衣衫被人一手扒开,莹白的肌肤敞露空气,冰凉的指腹摸上山脊般的蝴蝶骨,一一摩挲。皮肤带着旧日剑痕刀伤,但不妨碍其轮廓分明,这骨相极其漂亮。

那人轻笑。

“进门时还是无霜姑娘,出门后,竟成了另一个美人。不太凑巧的是,温某人观骨无数,这骨相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一摸即知。”

周子舒气恼,以肘后击,可越使内力,身子越软,含露春的毒性像只刁钻的蛊虫,开始啃食他的五脏六腑,唤起他的七情六欲。


秦怀章教他武功时,曾言道法九要,讲究清净身心、寡欲无求,人要往淡了活。丢下浓烈的欲求,可悟上乘剑道,方配衬得起白衣剑。

周子舒十六岁来的晋州。

适逢晋州大雪,举目茫白,秦九霄跟在他后面,低低唤着“师兄、师兄……”,一深一浅的脚印被大雪覆盖,好像过去那些快意江湖的日子,都成了一抹留白,无可追忆。

四季山庄没了家,无根的人飘飘袅袅、居无定所,亲人和兄弟,需要重新扎根。

往淡了活,所以不怕杀戮;无所欲求,所以孤身不顾身。


周子舒咬紧下唇,唇色透红,他硬扛下来,寻着理智问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回道:“鬼有鬼欲,人有人欲,你问我是人是鬼?那么你呢?中了含露春,做人,便只剩一炷香。做鬼嘛,尚有一线生机。”

如此耻态毕露,岂非人不人、鬼不鬼。

“今晚月亮好看,我心生欢喜。你若做人,我便丢你下江,你若做鬼,我便带你做鬼。”那人笑意绵绵,言语似浪,“做鬼有何不好?可以让你活,不仅身体活着,心里也快活。”

周子舒推阻不开,竟又想着提内力,身后人眼疾手快,迅速封掉周子舒的周身大穴。周子舒闷哼,双掌按地。蝴蝶骨蜷着,继而又展开,和月光相叠。

那人又问:“你不是无霜,那叫什么名字?”

周子舒动弹不得,不语。

“含露春毒性解后,你将不会记得今夜事,有来有往,在下姓温,温客行。”那人自后捉紧周子舒的肩头,笑道,“你不愿说名字,那我替你取一个?起先在兴鼎楼中,我瞧你对我这扇子颇感兴趣,喜欢这首诗?我也喜欢,尤其喜欢这个‘絮’字,身如柳絮,心似浮萍,叫你一声阿絮,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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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人横死兴鼎楼一事,震惊朝野。李大人气到旧疾复发,三个月大门不出。朝廷查来查去,证据不足,因为涉嫌此案的无霜姑娘,早在江湖之间一夜绝迹。

晋王最近心情好,狩猎时打了不少猎物。他冲周子舒道:“听话的兔子,不用放箭,也会乖乖靠过来。你瞧今日这些抓的,都极其听话。我竟舍不得给它们拔毛扒皮了。”

周子舒默不作声。

晋王瞥他一眼:“赏你一只,试试看,兔子能不能养熟。”

这兔子,最终被秦九霄抢去养了。师弟拿草逗食,边喂边对周子舒招手。毕长风抱剑而立,瞧见周子舒愣了片刻神,手间倾倒的茶水溢出了杯盏。

“庄主在云州可是有奇遇?”毕长风问。

周子舒回神,回道:“何出此言?”

毕长风咳咳嗽,道:“失魂落魄,就像九霄手里的那只兔子。”

周子舒难得没同毕长风争辩,他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可精通迷香之术?”

毕长风道:“略通一二。”

“那可听过鬼谷的含露春?”

毕长风的表情忽而高深莫测:“哦?”

周子舒近日清闲,在暗室内学习起了调配迷香。含露春这种东西,栽一次即可,断不可能有栽第二次之说。更何况,他的记忆停留在急色鬼奔上船只那一刻,之后缭缭绕绕的那些,像层迷雾阻隔住他的大脑,他什么也不记得。

黄粱一场梦。是梦么?

周子舒点燃他新配的迷香,药性很浅,伤不到他,但能令他浅眠。

浅眠时,每回都能徘徊着登入松茗江的那艘船。有人握他的手,抱他、吻他,周子舒行走黑暗,他双手拂开那些冥茫烟气,依然捉不到他想见的人。

“阿絮……你做人,还是做鬼?”

周子舒睁眼,坐立起身。

此香需要一个名字。

周子舒掐了掐眉心,不如叫它醉生梦死。


之后时节轮转极快,天窗剧变。秦九霄、毕长风身死,七窍三秋钉,给了周子舒一个重获新生的机会。

新生?不过是数着太阳过日子。

越州的太阳暖洋洋,他又数了一日。这日本无任何不同,烟柳画桥,他躺进江湖人间,优哉游哉。

他昂首,喝着紫衣姑娘请他的酒。顺着轻柔的阳光,瞧见二楼之上,有人轻摇白扇,直坦坦望过来。周子舒有另一层易容伪装,这次不扮女子,扮了个潦倒的痨病乞丐,和“美”字绝不靠边。但二楼那束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片刻,似又穿透这层伪装,瞧见他那颗满目疮痍的心。

周子舒恬然一笑。

不如饮酒、不如忘怀。

只是这回饮酒饮出了麻烦,他孑然一身,却不合时宜地沾上了一个拖油瓶,两块狗皮膏药。

拖油瓶叫张成岭,狗皮膏药,一个叫阿湘,另一人——

“在下温客行。”

周子舒听完定了定身。大步朝前走。

拖油瓶和狗皮膏药,穷追不舍。

十分久违,这关头,周子舒又想起醉生梦死之时,云雾里传来的那句问话:做人,还是做鬼?

“痨病鬼,你叫什么名字?”

周子舒的步子,在这里停了下来。夜还很长,可他人生将尽,本无需在此停靠。但他……确然停下了。

“我叫周……”周子舒翕动着唇,停顿半晌,又道,“周絮。”

一旁摇着扇子的玉面公子,笑眯眯地看过来。

“阿絮。”他道,“我记着了。”


三月末春,雨方歇。有客一人,登舟。


从此情寄岭云绕,剑开明月环。

何管天地方圆。


<完>


叶律郎

【山河令/温周】雪重君轻

四季山庄日常。

8K一发end。

上头,越磕越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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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货集市东街中央,正在做驱傩赶鬼的仪式。

这仪式极诡谲,鼓笛声作响,法师光脚板、着红裤,脸戴面具,手握桃弓,围着火堆古怪念叨,再将桃弓喷上酒水,以箭射出——斯须之间,对面的十个青面鬼样的稻草人,熊熊燃成一片。

张成岭背着小竹篓,甫将钱袋收好,忽被这几道冲天火光吸引,他愣愣地抬眸。旁人道来,那十个青面鬼乃象征鬼谷十大恶鬼,正逢腊月严冬季,阴气极盛,法师此举,可驱疫降福、消难纳吉。

今年年关难熬,既要择鬼,便择这世间江湖中最恶的鬼。

烧完十鬼,法师又置出另一巨大草人,先用鞭抽,再唾之以沫,好一顿狠厉痛骂,最终用利剑...

四季山庄日常。

8K一发end。

上头,越磕越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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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货集市东街中央,正在做驱傩赶鬼的仪式。

这仪式极诡谲,鼓笛声作响,法师光脚板、着红裤,脸戴面具,手握桃弓,围着火堆古怪念叨,再将桃弓喷上酒水,以箭射出——斯须之间,对面的十个青面鬼样的稻草人,熊熊燃成一片。

张成岭背着小竹篓,甫将钱袋收好,忽被这几道冲天火光吸引,他愣愣地抬眸。旁人道来,那十个青面鬼乃象征鬼谷十大恶鬼,正逢腊月严冬季,阴气极盛,法师此举,可驱疫降福、消难纳吉。

今年年关难熬,既要择鬼,便择这世间江湖中最恶的鬼。

烧完十鬼,法师又置出另一巨大草人,先用鞭抽,再唾之以沫,好一顿狠厉痛骂,最终用利剑斩其头手足,逐一点火。等这大鬼头子彻底烧成灰烬,仪式方毕。这当口,法师取出麻袋中的驱鬼桃符,敲锣打鼓,吆喝着售卖起来。

张成岭翻开置办清单,上面只写了贴门神,并未写挂桃符,他挠挠头。近日鬼谷滋事,寻常百姓即便远离江湖,却也深知其害,眼下齐齐簇拥上前,争先恐后抢购桃符。张成岭咬牙,顺势摸了铜板,念及师父师叔门前没有装饰,挂一挂此等年俗物,能盼个好兆头。

那法师身形魁梧,面具画着怪妆,张成岭怯怯地递去铜板,哪知手背倏忽一疼,身后有人捉住他手腕往回狠狠一拽,手心钱袋被抢了去。

张成岭瞪大眼:“师父!”

法师不悦,喝开他们这些付不起钱的江湖人。

张成岭身后那人长身玉立,眉宇英气,五官衬进雪光,导致脸颊和薄唇没什么血色,也亏得着蓝衫,领口多了些皮皮毛毛装饰,找回他三分精气神。他站定片刻,瞥瞥一旁燃着余烬的鬼谷草人,热浪翻滚,灼得人眼眶不舒服。

“师父,我还没买完——”

周子舒打断他:“四季山庄,不信鬼神,有这闲钱,不如替你师父多打几壶酒。”

张成岭自是听话,他抓紧竹篓子,追着周子舒的步子:“师父,我师叔他去哪里了?”

他这句“师叔”叫得顺口,能抵几口热酒,周子舒心情不错,舒展眉目道:“自然是给你买礼物去了。”

张成岭蹙蹙眉,咕哝道:“师叔的礼物有什么新奇?每次都买些核桃回来逼我补脑子,难道他没听说过一句‘过犹不及’?”

周子舒抬步跨进隅濛酒馆,甩下一句:“哪有你这样自己骂自己的。”

周子舒买酒,和温客行买核桃一个德性,横竖不挑,全要。

可惜,今日周子舒是去买酒,温客行却没去买核桃。

那人采办完清单上的物什,于隅濛酒馆后巷喝茶。前后半盏茶的工夫,淡灰的天中隐有簌簌雪影,雪沫子落进渐凉的杯盏,划开一层纹路,他唰地打开扇子,震得那雪沫顷刻化进凉茶。

杯盏二度冒起气。

这条路,雪天行人少。驱鬼师抱着鼓鼓囊囊的钱袋,险些走一个趔趄,一抬目,巷口的出路有黑影覆过,方才还坐在茶铺门口的翩翩公子,如同鬼魅瞬移,现在轻摇白扇,将这条巷子给封堵住了。

驱鬼师可以选择回头,但他记着吊死鬼说过一句话,不要轻易将后背留给一个疯子。

温客行倒是波澜不兴地问:“怎么?做鬼做久了,还想着挣人的钱?挣钱方法那么多,鞭笞同行这个手段,还挺新颖,给了我一个思路。你也不想想,这钱,你有命挣,没命花怎么办?”

驱鬼师抿了抿唇,强行镇定,咬唇蹦出三个字:“温疯子。”

“我没从瞧见过你,但素来听闻,吊死鬼身后有一隐卫,名唤‘罗刹’,罗刹是夜间活动的怪物,黑身、红发、绿眼,会像猫头鹰一样捕食人类。”温客行笑道,“我很好奇,那你会学猫头鹰叫吗?”

此言方落,驱鬼师面具龟裂,被温客行隔空一个掌风震碎。皮面下的驱鬼师头发鲜红,两双眼绿得慑人,黝黑的皮肤上缀着腐烂的伤疤。晨光熹微,罗刹自啸一声,双目怒瞪,用开碑碎石的掌力回击,温客行侧身回躲,那力道凌空腾去,劈碎了茶馆门口的棚架。

温客行脚底踢起几抹雪花,在扇面囤着,随后囤积的雪团被他玩弄得仿若砂砾,里面混着银针,直接穿进罗刹的腹部,再炸裂着穿出腰背。血喷三尺,滚烫的血迹在温客行的脚边停下,他不自主抬抬脚,看那血水浓烈地渗入雪地。

罗刹尚未死透,他飞扑而起,无奈余力不足,被温客行摁住后脑,狠狠摔下地。

……听不着猫头鹰叫了。

罗刹纹丝不动,雪很快盖了他一身。就算死了,仍是个落魄的怪物。


今日隅濛酒馆门前有一桩怪事。不知何人在屋顶撒钱,茫白细雪间,落了场铜板雨。

下铜板雨的异景碰巧被张成岭看见,这小子使劲揉揉眼,望望天,天上无人,再埋身自二楼打探,见街中行人你推我搡,争先找寻着地上的铜板。

边捡边磕头。

“神仙显灵!神仙显灵!”

张成岭自言自语道:“莫不是天上真有神仙?”

语毕,他就被扇子敲了脑袋,耳畔飘来一句话:“一定是神仙么?或许是哪个像我一般的大善人呢?”

张成岭叹气:“温叔,您的钱不都是管我师父拿的?要是您把师父的钱都拿去乐善好施,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此时周子舒闻言,背倚柜台转过身,食指勾挂着几壶酒,唇边酒渍未褪,定是方才免费尝酒时尝了个遍,两抹酒晕上了脸,两只眼温驯地弯着。温客行喉咙间“啧”了声,推了张成岭一把:“还不帮你师父拿酒去?”

张成岭挠挠脖颈,想起什么事,问温客行:“温叔, 我的礼物呢?”

温客行盯他一眼,又对上周子舒直坦坦的目光,伸手入怀前,不经意蹭了蹭掌心——他寻出来的是一张剪纸,那手艺人名头极盛,号称什么东西都剪得出来。温客行徐徐摊开那张纸,肉眼可辨四季山庄的大致轮廓,两个大人,牵着一个毛头,栩栩如生。上方题字“团圆”,画面勾勒一个家。

张成岭欢喜不已:“这剪的是我们!毛头是我,这两个大人,怎么分辨谁是谁呢?”

温客行像模像样道:“看身高差。”

周子舒咳了声,蹙眉瞅一瞅剪纸,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尚还比你高一些。”

温客行面色微动,这话茬他不愿接下去,岂料张成岭惊呼道:“温叔,这红色纸张,怎么边角处的颜色有些深浅不一?是沾了什么东西么?”

温客行愣住,手掌蜷起指,他速即欲收:“定是那手艺人纸张没选好,我再让他重剪一份。”

手方才洗净了,但剪纸未曾顾虑到——沾的是罗刹血。

周子舒忽然“哎”了声,他佯装打了个呵欠,道:“不必折腾,反正都是红色,看不清楚。”

温客行脸色一瞬阴鸷,但要变回言笑晏晏,也不过须臾片刻。摇开扇子,他又能伪装起来。

“听阿絮的。”

剪纸被张成岭小心翼翼地放在手中,他冲着酒馆二楼窗外,将那纸展露于雪光,嘴里念着:“长长久久,团团圆圆。”


四季山庄的厨房重地,张成岭和周子舒都被下过禁令。那地方让这两师徒多待半炷香,恐怕都得炸了去,更别提能做出什么入口的东西。

温客行这身厨艺,是在顾湘身上练出来的。小丫头馋嘴又挑嘴,拉扯小姑娘长大的若干技能,温客行无师自通,如今颇有掌厨人风范,能将食谱所写完美呈现,名字更要取得文雅。贵妃桃酥、婆罗门轻高面、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八仙盘、汤浴绣丸、箸头春……薄暮将至,四季山庄油烟四起,气味被风雪一股脑刮进院中亭,张成岭捂着肚子,馋得坐不住了。

这夜菜品多如流水,恐怕是照着叶白衣的胃量身打造的,叶白衣无福消受,周子舒置下酒杯,他有没有福,自己也琢磨不清楚。今夜温客行高兴,周子舒自不能扫兴,他取了筷子,将每一菜品细细品味。其实早在几个月前,他吃东西的味觉便淡了,英雄大会后,味觉丧失得更快,美食珍馐,如同嚼蜡。

这会儿他品得认真、演得仔细,生怕露出破绽。食物沉甸甸下肚,是他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吃饭,连张成岭都惊道:“看来只有温叔才能养胖我师父了,我一直觉着,师父太瘦了。”

温客行道:“成岭这话不错,美人在骨不在皮,是该让你师父养胖点。”

周子舒用筷子戳了块贵妃桃酥,旋即要去封温客行的嘴,那人挥袖转了掌风,桃酥便塞给张成岭。

张成岭鼓着腮帮,见温客行和周子舒一前一后起身,在院中雪地过起招。一招一式,配合好雪、好梅、好夜色。蓝袍翻飞,暗中击出八卦掌,风声激荡,另一面回出六阳手。一式天降飞龙,一招则做那驭龙之人。

昔日四季山庄八十一朵花瓣纷纷零落,徒留残垣断壁。两个天涯浪客好似手执画笔,将那幅凋零之景,救活了过来。

周子舒轻点树梢,跃出院墙,温客行紧跟其后,张成岭囫囵吞下桃酥,也踏着砖墙腾飞而起。

四季山庄留有不少龙渊阁的杰作,除了抵御侵入者的阵法机关,还有专门练习流云九宫步的三九连城阵。此阵位于梅林尽头,用树木做灯杆,其上共三百六十盏灯,走势娓曲回环,普通入阵者极易迷失方向,必须按着流云九宫步的走法,才能觅得破阵方向。

周子舒分给温客行一个火折子,两人开始点灯。三百六十盏,霎时照亮半边天。

张成岭心感不妙,这是吃饱喝足,让他来练功消食了。

周子舒站在灯杆上,冲张成岭道:“这三九连城阵是我近日才修好的,成岭,你且试试,能以多快的速度破阵。”

温客行坐于梅树看热闹,道:“那你可委屈这个小徒弟了,这三九连城阵光是用流云九宫步,还破不了,我见这阵中有九十六处长短不等的拐弯抹角,行进必按九宫八卦,右方为正门,左方为反门,以他的脑子,恐怕一宿都想不出来。”

周子舒淡笑:“哦?那老温,若是你的话,要花多少工夫?”

温客行收了扇子,不紧不慢道:“雕虫小技。”

他散下满树的梅花瓣,这就为张成岭做了第一个范本。

温客行虽不懂流云九宫步,但他深谙八卦之道,武功体系学得庞杂,如此简易的阵法,压不住他。

当年周子舒也是师门中破阵最快之人,倘若温客行自小在四季山庄长大,周子舒那个第一名的位置,说不定坐得就不轻松了。眼前景象,晚了二十年,但好歹和想象重叠,哪怕这种重叠只是两载水月镜花,哪怕知道那家伙今日又杀了人,将死之人,其情可悯——失而复得的东西,便不想再失去。

周子舒喉口蓦然烧起一阵燥火,气血翻腾,七颗钉子蠢蠢欲动。不妙。他狠狠掐一把眉心,对张成岭道:“你同你温叔在这里练功,我去取些酒来。”

回程的步子磕磕绊绊,周子舒胃里翻江倒海,方才吃的那些东西没能被这具残败的身体接纳,他扶住树干,俯身剧烈呕吐起来。几乎把所有东西吐了去,他咳嗽着,五脏六腑如同挪位,之后运气调了调,身子陷入一阵彻骨的寒。

明明未到子时,七窍三秋钉又来夺命。这个冬天,着实艰难些。周子舒环视四周,记起梅林以南有个天然温泉,前些日子张成岭打扫过,说仍然可用。他一路撑着壁石,点燃洞窟烛台,入内迅速褪了衣衫,皮肤那阵抖意被内力遏制,他光溜溜入池。

热水给予暂时的安定,周子舒涌动着喉结,任由七窍三秋钉在皮肉中搅弄,青筋暴起。眼花、耳鸣齐发作,他调试片刻,又撕扯下池边的衣衫一角,蒙住双眼。

周子舒实在想知道,他这五感衰退,究竟恶化到了什么地步。

指间弹出一枚细石,集中精神听声辨位。自西而去的石子,折了个角度回弹,再次射出,再次回弹。可第三次射出之后,周子舒再也听不见回弹的声音。

他周身一震,双手划动水波,五指如钩,内力激涌的水球向后直直砸去,只听“噗通”一声,这水球没砸着人,倒像是有人从池边跳了进来。刚才动静闹得大,周子舒满脸水花,眼上的布条也变得湿漉漉,隐隐绰绰的视界促使他摇摇头,他想取下布条,被人一把拦住。

随即手心被塞入那块失踪的细石头。

“阿絮,你说取酒,怎么取到这里来了?这温泉水,难不成还是陈酒佳酿做的?”

周子舒拧着眉,温客行仍不许他摘眼布,两人比划拳脚,周子舒飞踢一脚水沫子,扬声道:“不是让你看着成岭练功?”

温客行不急不徐地回:“那是你徒弟,怎么还当起甩手掌柜?”他顿了顿,抬手替周子舒拨了拨额前碎发,道,“放心,我都说过了,那小子破阵,得花一宿呢。倒是你,在这偷偷练什么绝世武功?阿絮,别吝啬,也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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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缓过神,身子极其疲惫,他单手搭着眉心,忽然开口道:“其实小时候,我最喜欢吃师娘做的菜。你今日按食谱所做的东西,都是师娘往日里最爱捣鼓的。我看得出来,你做的,和她做的,没有差别,定然是美味的。我当时除了馋嘴,调香的功夫也学了不少,能用鼻子辨出很多东西。师父总说我,看得最清楚,听得最仔细,却也最怕疼,是四季山庄里,五感最敏锐的人。不过啊……师父还说,人老了,这些自然都会衰退,是生命的常态。”

温客行搂着周子舒的腰,替他盖被。

“你可不老。你哪里老?”

“师兄嘛,总会比师弟老得快。”

“胡说八道。”

周子舒淡笑:“师父走的那年,四季山庄也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雪。当时师父念叨,说只要雪停了,一切就都好了。我和九霄每日都在门前扫雪,等候雪霁的到来。可惜,那年四季山庄的雪,下了足足两个月,师父没能等到雪停。我们等到了,但是却没了师父。”

温客行玩着周子舒的尾发,沉吟片刻,问:“阿絮,你可曾见过真正的去傩赶鬼仪式?”

周子舒转过身,眼睛亮亮的:“类似今日街上那种?”

温客行摇摇头。

“今日见的,其实并不正宗,真正的驱鬼逐疫,禳灾纳吉,需要踩刀和下火。何为踩刀?是让过关童子背着另一个小孩,赤脚踩过三十六把利刀组成的刀杆。何为下火?是将砖块烧红,再让那过关童子背着小孩,赤脚趟过火海。只有做到比鬼神慑人,才能让鬼神敬畏。可若没什么内力护身,那两个小孩,当场就会惨死,尸体被野狼叼去。过关童子若闯过人生关隘,方可由神灵庇佑长大。”温客行的声音又轻又浅,“阿絮,有过关童子在这儿护着,四季山庄定能阻断鬼蜮侵入,得来一方安康。”

周子舒一瞬不瞬地盯着烛光里的枕边人。烛光温柔,可温客行脑中所忆起的画面,绝不温柔。

每个进入鬼谷的小孩,都得踩刀下火。阿湘哭得凄怆,小丫头怕刀,更怕火。温客行背着那丫头,在诸鬼的嘲笑声中,走完这遭黄泉路。

“从今往后,我替你看,我替你闻,我替你听,我替你尝,我替你挡刀子。”

周子舒轻柔地笑了笑:“你都替我做完了,那我能替你做什么?”

温客行眨了眨眼,俊逸的眼底,捧着一泓春意。

“你就替我自己,好好疼疼我。”

他们相互依偎半晌,温客行那手又不安分起来。周子舒眉峰一跳,一脚踢开旁人。

“疼?你个鳖孙儿,到头来疼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么?”

温客行差点被周子舒一脚踹下床,他捉着被子稳住身,重新缠绕住周子舒的后背。那人冷哼,又来推阻,温客行掐按他的腰,好声好气道:“阿絮,你听……”

“听什么?”

一个快聋的人,还能听什么?

听后背坚实的心跳,怦怦响着,真实而热烈。

周子舒安静下来,好像……再没什么迈不过去的深渊。若有,那就纵身跳。

那就一起跳。


“阿絮,你听,雪真的停了。”


<完>


叶律郎

【山河令/温周】归去来

周子舒在长明山昏迷时做了个和温客行相亲相爱一起在四季山庄长大的梦。

其实就是想写师兄弟那啥啥。

7k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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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睁开眼,落了地。


他站得高,离云层更近,正值春分,檐下阳光筛漏处,数十弟子沿桃树走着流云九宫步,一时将这庄内大院铺成辽阔的星辰图。

碧峰千岩给予衬托,四季山庄的星子缀在其中,急速游移。 其间蓦地划过一道最快的,那人走势呈壁虎游墙,灵活得很,有人扬声称了句“二师兄——”,只见雪白衫影翩然蹬树,给无数弟子起了个顶好的示范,随即轻功借力一弹,飞至屋瓦。

此人眉目生春,鹿眼晶亮,一绺青丝被汗珠浸湿,贴着玉白的面颊,徒然带起阵热气,越发靠近——周子...

周子舒在长明山昏迷时做了个和温客行相亲相爱一起在四季山庄长大的梦。

其实就是想写师兄弟那啥啥。

7k一发完。


--


周子舒睁开眼,落了地。


他站得高,离云层更近,正值春分,檐下阳光筛漏处,数十弟子沿桃树走着流云九宫步,一时将这庄内大院铺成辽阔的星辰图。

碧峰千岩给予衬托,四季山庄的星子缀在其中,急速游移。 其间蓦地划过一道最快的,那人走势呈壁虎游墙,灵活得很,有人扬声称了句“二师兄——”,只见雪白衫影翩然蹬树,给无数弟子起了个顶好的示范,随即轻功借力一弹,飞至屋瓦。

此人眉目生春,鹿眼晶亮,一绺青丝被汗珠浸湿,贴着玉白的面颊,徒然带起阵热气,越发靠近——周子舒蹙眉,仰身躲过那人一掌,那人又赶至背后飞袭,双指迸进。周子舒以肘挟接,拗一转身,两人踩着瓦片,疾步点跳。流云九宫步在瓦上走,需得提出更多内力,屋檐范围小,施展空间不大,周子舒连续翻身走至边沿,仅靠脚尖和腰盘支撑,仍没让对方碰着自己。

那人不气不恼,旋即盘膝坐在屋檐,抢了周子舒晒太阳的地儿,说着“不打了不打了”,却又在周子舒靠过来时,两根指头迅速探进周子舒的发丛,从他鬓间,摘下一朵桃花碎瓣。

全然没个正形儿。周子舒斜瞥过去,扯扯自己的衣袍,往边上挪,没挪几寸,被旁边那人贴近了紧挨着坐,黏成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你热不热?”

“我不热。”

“别贴着我。”

“那你别给我机会贴。”

几番拳脚,又对付上了。

“——你们两个!”

阵仗太大,被前院的秦九霄逮了个正着。他正搬着寿烛和寿联,蜡面上的松鹤图,还是前几日周子舒亲笔绘的,秦九霄此番搬得踉踉跄跄,这一吼,险些摔了烛台。周子舒率先飞腾而下,左手替他掌着,另一面的寿轴则被温客行稳稳拽住,阳光下唰地摊开,上书“一窗洞,一水明,君之清品”,周子舒隔空轻踹一脚,让温客行将寿轴重新拾起。

晚上要吃秦怀章的长寿酒,四季山庄的惯例。山庄弟子一一拜过,今年新入门十一名弟子,厅堂人满为患,好些桌子挪到院外,比过年热闹。

温客行平日再怎么同师兄胡闹,对秦怀章总是极敬重,行入师礼时,温家夫妇刚过头七,小男孩眼睛哭得发红,整个人怯怯的,身子薄成纸片,却又有股子幼狼的危险气息,连师兄都不肯叫。那时温客行还不叫温客行,叫甄衍。衍字一分为二,人行水上,是为离乡异客、无根漂流。亏得秦怀章替其手刃仇人,让这孩子未被魑魅魍魉夺舍灭魂,有机会重生四季人间,闻一闻烟火真情。

温客行学武天资不错,比周子舒晚几年打基础,短短几载便齐头赶上。显是怕自己一旦落下武功,周子舒会不搭理他,于是花了不少工夫,从一个格格不入的天外来客,变为四季山庄的一朵傲骨寒梅。秦九霄入门前,四季山庄尚还冷清,基本周子舒去哪儿,身后总带着个毛头小子,春日钓虾鱼,夏日打杨梅,秋日吃石榴,冬日摘柿子——眼见这毛头个子越长越高,身形挺拔如松,明明练得同样的剑招,却修出一身文雅气。除了舞文弄墨,甚至继承了师娘的精湛厨艺,时常三更半夜捧着夜宵去敲周子舒的窗。

起先还叫着“师兄、师兄”,如今越发胆大,叫起“阿絮、阿絮……”,待周子舒在室内轻咳一声,温客行便翻窗入室。行得方便了,会自带枕头。

周子舒不太习惯和人亲近,睡觉更不喜欢身侧有人,唯一特例,都给了这个师弟。每回总是他侧卧在里,温客行伏于身后,双手牢牢缠上,嘴中一本正经地找些不着调的理由,什么怕冷、怕打雷、怕床底有鬼。

周子舒是寒性体质,手脚捂不热,梦里魇着了,四肢更像重回母胎似的蜷缩折起,届时温客行会一点点伸展他的手脚,搓揉着他的掌心,看周子舒呼吸变得安定,又将额头靠近他的蝴蝶骨,感受两根山脊般的东西,温暾又缠绵地起起伏伏。

许多日子,两人都是这样度过。周子舒算了算,过了今年,温客行便十八岁了。

喉间温酒入肚,这些枝蔓细节,周子舒总是记得过于清楚,有时更像坠入幻梦,心甘情愿地品着亦真亦假的牵绊。此时他撩起眸,隔着鱼汤白气,见温客行放了筷,那人面色微怔,瞪了双不甚安定的眼瞧过来——席间的欢声笑语让周子舒回神,他不知毕大嫂笑什么,师娘戳戳周子舒的肩,道:“你这傻小子愣什么神,毕大嫂要给你说媒,你也不至于高兴得说不出话吧?”

毕大嫂言笑晏晏:“那南疆姑娘长得甚是漂亮,腰细腿长,人品不错,关键是厨艺精妙,半年前那姑娘见过子舒用剑,一下子就挂心了,好说歹说,让我来牵一牵线。”

周子舒皱了下眉:“我并未有……”

温客行忽地打断:“不就是会做饭?今日席面的炙子骨头、凉拌白肉、开胃的浆水饭,可都是我一人包办的。”

毕大嫂回道:“那怎么一样?你还能给你师兄做一辈子的饭?”

温客行扬扬眉,反问:“怎么不能?”

周子舒在桌下蹬了他一脚。

这一蹬,温客行便不再言,脸上敛了笑,饭也不继续吃,连饮三杯,又恨恨盯了盯周子舒。这夜周子舒屋内窗子留了条缝儿,子时过后,夜风滑进来,吹起周子舒的额前碎发。他未曾动作,床边被角已被人大喇喇掀开,进来后那人抢走所有被子,嗖地全部盖到自己身上。

周子舒咂嘴,侧躺着问:“你又发什么疯?”

被子里闷出一个气鼓鼓的少年音。

“阿絮,你若成了亲,定然要和你的娘子生孩子。生的孩子该怎么称呼我?我是不是每年还要送礼物?我想了想,若是女儿,我送她糖人儿,若是儿子,我教他吹箫,有师父和你在,武功也不会让我操心,可我不知道……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喜欢什么。”

还越说越上瘾了。周子舒闭眼假寐,睡在榻上纹丝不动,鼻腔迷迷糊糊哼哼了声:“送什么都好。”

温客行一愣,并无一丝高兴的情绪,他扒拉开被子,嘶哑着声音问:“阿絮,你的孩子,会跟你生得一样好看么?”

周子舒绷着肩膀,嘴畔快憋不住笑,温客行凑去看,周子舒仍在佯装,轻轻抿着薄唇。温客行拧紧眉,一把攥住周子舒的胳膊,将他整个侧着的身子扳正,再按压他的肩,死死箍住。

“你笑什么?”

周子舒眯着眼缝,笑音像泓山泉,汩汩地冒着。他这般云淡风轻,配一双剪水明眸,无辜至极,叫人忍不住欺负。温客行一手伸出,试图去掐周子舒的脸,被他师兄途中格挡,掌风萦绕,拳脚又缠着过招,被子成了牵扯彼此的武器。

两人在被中蹬来打去,想必闹得再大些,床都得塌,周子舒徒然制住温客行的小臂,那人半个肩膀压着周子舒,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在生气。又或许,气都被周子舒那几掌不带内力的招式给驱散了。

周子舒叹气,道:“我不成亲。”

“什么?”

周子舒换了个姿势,一手覆在脑后,施施然地笑:“我不成亲,也不会有女儿和儿子。”

“以后呢?”

“以后也不会有。”

温客行眉心松了松,手上力道减了几分:“为何?”

周子舒道:“民间有言,人生之幸福,有五种。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我五福已有了四福,并非孑然一身,住在四季山庄,定然能有一个好的人生结局,继而达成五福,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温客行那束目光总算少了些局促,周子舒嫌他压得不舒服,抬手去推,温客行却捉着这间隙,钳上周子舒的下巴,热乎滚烫的嘴唇,直接贴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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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客行拥着周子舒躺倒,挨在他师兄耳边不停喘着气叫阿絮,幼狼长大成人,拥有了自己的猎物。

他师兄无话可说,薄唇间挤出一句没好气的话:“不知羞耻。”

温客行笑了声,问:“说谁呢?”

周子舒低头,用手握着温客行的手。

“说你。”指缝扣紧着放入被中,又轻声道,“也说我。”


梦更深了。


后半夜,雨声绵绵打叶,周子舒闻声醒来。

他在黑暗中屏气半晌,忽然合衣起身,开门时见廊前烟雾弥漫,将整个四季山庄罩入冥茫的昏黑。

白日祝寿的热闹风景已经没了,仿佛只是一呼一吸,日子又往后推进了一大截。

雨中亭间,置了一柄剑,周子舒走过去,手指拂过剑身,莹白剑面刻着“白衣”二字,甫一拾起,急猛的风雨鬼哭狼嚎着刮入眼界,激得他眼眶剧痛,上身有七处皮肉绞得他闷哼出口,可他低头去探,并未在身上发现任何伤口。

白衣剑淋了雨,宛若腾落着谁人的泪,周子舒用袖口蹭去。

他回过头,见温客行站立亭外,那人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沉静地撇着眉,和方才床榻上的十八岁少年又有了些微不同。

周子舒吞咽了下喉,跌坐亭间,神思清明,他道:“我好似……明白了。”

他苦笑着:“大巫曾说,人死后,横跨蒿里以北,路经碧落风泉,辗转重浊绝阴之处,进入一所灵魂之城,饮下忘川水前,会给这灵魂一个机会,完成所有未竟之事。

“我想让你做我的师弟,在这里,你便当真成为我的师弟,我们平白无故有了很多少年记忆;我想让四季山庄风景依旧、人丁旺盛,在这里,师父师娘,还有九霄老毕……所有人都在;我想做这白衣剑之主,这亭内,便如我所想地放上了这柄剑。”

温客行定神,忽道:“倘若真有筑梦之地,留在这里,想的便都是美好,过上这种梦里的生活,又未尝不可?你爱的人,永远陪着你,罪孽和仇恨,不复存在。”

周子舒翕动着唇,叹气:“我又岂能……这般自私。”

他望进雨帘——方才他一解破,周围的四季山庄渐渐有了瓦解倾向,天地一片混沌,早无群山四合之景,雨雾缠绕间,只剩这一方凉亭。

他方知,动的是妄念,眷的是泡影。

“因为另一个人,他……可怜得很。”周子舒缓缓道,“他本该做我的师弟,却阴差阳错地入了鬼谷,做了那万鬼之首。在阿鼻地狱中摸爬滚打,很久都见不得光。甚至他遇见我,也不敢认我,总是小心翼翼,我知道他从小到大没过什么好日子,做那万鬼头头,定然不被世间所容。只可惜,我时间有限,不能花费余生去救他,导致死后,也妄想在这里筑个梦,竟做些无用功。我以为留住他,定能留住我……可本是流沙之梦,怎么留得住?”

念及此,周子舒胸腔那股热烈洪流造势更深,撕裂着挤压他的神经,不光是七处皮肉——每一寸经脉,每一处穴位,都像被人重新洗练,逐步重构。

他握紧白衣剑,试图奔向雨中,却被十八岁的温客行紧蹑而起,以流云九宫步拦截。

“老温!”周子舒双目发红,“我必须回去!”

回去——

白衣剑唰地出鞘,剑面对着来人方向,剑光划着周遭景致分崩离析——连带十八岁的温客行本人。白衣剑抡出大半圆弧,炸裂着将亭子碾碎成渣,风声呼啸,万千恶鬼从地底倾巢而出,要带周子舒重走一次黄泉路。

不可屈服。

周子舒气血翻涌,上身一浮,蹬踩着劈开一条血途。

死都死了,还怕什么恶鬼?

四季山庄已成炼狱火海,烧灼着唤醒周子舒的生前记忆——晋州的大雪,越州的太阳,龙渊阁的阔大奇峻,青崖山的云雪离披,都不过芳华刹那,浮生一梦。

恶鬼化成晋王,周子舒斩。

化成威严肃穆的秦怀章,周子舒斩。

化成悲痛欲绝的秦九霄,周子舒斩。

阿湘、曹蔚宁……周子舒咬紧牙关,斩!斩!斩!

他一层层斩断心魔,任凭脚下深渊张着血盆大口,阎罗殿钟声不断,敲得他快第二遭死去,阎罗雄浑喝道:“黄泉道路,岂容尔妄自回返——”,周子舒仍未停下步伐,当风而舞,登仙欲行。

他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最后一道鬼——铁扇面划着清冷的风,红衣温客行一个折身,一双血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子舒,那人眼底并无杀意,只是冲周子舒伸伸手,半截染血的残袖逆风飘扬,他后退着自峭壁跃下——周子舒愣住,白衣剑瞬间握不稳妥,往昔噩梦重现,耳鸣目瞎之感将他浑身冻结,一颗泪直直下砸,随那红衣归去。

最后一剑,剑人合一。

他劈开断崖,与那红影诀别。

再斩!

斩爱恨,断离愁,所谓求不得——他偏要求,偏去求!

牛头马面被他甩在身后,白衣剑缠住他柔软的腰身,从天而降一道天光,砸得他通体一个激灵,他抓住崖间冰棱,垂垂欲坠。

他往上爬,拼命地爬。

五感归身,重获自由——

光,亮了。


周子舒睁开眼。

睁眼第一瞬,他猛地咳出一大口血,又跌回床榻,枕头很硬,身体昏沉晕眩,重若千钧,还不能大动。

长明山积玉堆琼,一弯凉月高悬,比梦里那些真实得多。

“周子舒,你真是……命硬得很。”耳畔一声重叹,七爷切齿瞪他,却也说不出狠厉的,半天给出一句问,“从哪儿回来的?”

周子舒扯着唇畔,一笑,带着浑身都疼,他道:“从阎罗殿爬回来的。”

语毕,苦烈的药被灌入他的双唇,他锁着眉,又道:“我爬回来了,还会让我回去么?也无妨,再回去,我就再爬回来。看那阎罗吹胡子瞪眼,能奈我何。”

七爷置了药碗,骂咧一句。

“两个疯子。”他别过身,道,“那段日子,他一刻不停地护住你心脉,若非我和乌溪到得及时,他是打算耗尽浑身内力,与你同衾。找到你们那会儿,都是半死之身,雪快将你们埋了去。我看世间没有哪对怨侣,殉情殉成你们这样,惨不忍睹。偏偏救了半天,你们也不醒,各自在梦里魇着,想必做得是同样的黄粱美梦,我当真以为你们要舍弃人间——连坟都给你们备好了。”

周子舒眨了眨眼,道:“他——”

话未说完,门便开了。

七爷咂嘴,道:“长明山也能晒太阳,以后……你们慢慢晒。”

周子舒竭力侧过身,方才七爷说的是出太阳,怎么来人银发胜雪,明明梦里他才十八岁,现下那头发像从长明山雪地里长出来的,活生生熬成了真剑仙。

温客行岿然而立,脸颊唇角无甚血色,直到看见周子舒起伏着呼吸,淡灰的眸子方找回一丝生气,几度攒出一层烟波。

周子舒看看他,梦中岁月,少年美好,但那种圆满,和眼下这种,截然不同。都说一微尘映一世界,那些少年故事,定然不假。存于一花一叶、一瓦一石,永无磨灭。

归去来兮,便归去来。


周子舒道:“你……哭之前,能不能给我先笑一个?”


<完>


ハジメ

After Noon 26【HP/哈德/正剧向】

 • 虽然德拉科本人没有意识到,但他的感情改变是从各种细节小动作透露出来的,可以当做玩寻宝游戏找找看w因为我用德拉科视角,所以不会直接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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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6 祸不单行


  “哥们儿,我知道你对没办法参加魁地奇很遗憾,但你不能一直这么消沉着。”罗恩搂过哈利的肩膀,“来块巧克力蛙。”
  “谢了,罗恩。”哈利粗暴地撕开巧克力蛙的两条后腿,三两下塞进嘴里。
  “关于那本书的事我已经不想再说你了,哈利。”赫敏抱着一摞笔记本,重重地放到他面前。“我知道你对每周六都被关禁闭感到不满,我很遗憾你不能参加魁...

 • 虽然德拉科本人没有意识到,但他的感情改变是从各种细节小动作透露出来的,可以当做玩寻宝游戏找找看w因为我用德拉科视角,所以不会直接点明


目录归档: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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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6 祸不单行


  “哥们儿,我知道你对没办法参加魁地奇很遗憾,但你不能一直这么消沉着。”罗恩搂过哈利的肩膀,“来块巧克力蛙。”
  “谢了,罗恩。”哈利粗暴地撕开巧克力蛙的两条后腿,三两下塞进嘴里。
  “关于那本书的事我已经不想再说你了,哈利。”赫敏抱着一摞笔记本,重重地放到他面前。“我知道你对每周六都被关禁闭感到不满,我很遗憾你不能参加魁地奇决赛,但是麦格教授说得没错,你没被开除已经很幸运了。”
  桃金娘在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就将整个故事讲给了恰巧待在每个盥洗室的学生,潘西找借口去了趟医疗翼,回来后虽然没说什么,但一直在正大光明地瞪哈利。斯莱特林的学生一部分在幸灾乐祸一部分权当没听说,而格兰芬多们显然对他们的魁地奇队长无法参赛气愤不已。
  “我不是……至少不全是因为魁地奇才难过!而且我对关禁闭不反对,”哈利不满地哼哼,“我是对‘被斯内普关禁闭’很反感!”
  “可你必须感激斯内普教授。”赫敏指出,“如果不是他听到桃金娘的声音及时赶到,马尔福现在已经死了。”
  “我并不是瞄准他……”
  “不管你是瞄准了谁!”赫敏提高音量,义正言辞。“那都是个十分危险的咒语!”
  哈利不服气地闭上嘴,这些天关于神锋无影和混血王子的讨论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谈及这个话题。
  “我还是没办法接受被斯内普关禁闭。”他抱怨道,“一定是他,他是个食死徒,而且他来的时候诺特刚离开,他们一定遇见了,食死徒肯定会帮助食死徒。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活点地图上找不到诺特的名字而有求必应室却能打开!”
  “不是斯内普抱着马尔福去医疗翼的吗?你还跟着。”罗恩插嘴,“怎么就不可能是他自己溜出去了。”
  “密道有傲罗监视,但教师有自己的飞路网。”哈利说。
  “哦……原本你怀疑有同级生是食死徒,现在还具体到人了?”赫敏讽刺。
  我暑假就具体到人了。哈利没有说出口。
  “把这些事交给教授和傲罗去考虑,现在,拿着东西去你打算去的地方!”赫敏示意自己拿来的笔记本,哈利没有推脱,抱起它们离开了公共休息室。
  “他还有心情学习?”罗恩见鬼似的看着哈利的背影,“而且古代魔文?哈利选那门课了吗?”
  “不,他没有。”赫敏调整坐姿,摊开膝盖上的一本书漫不经心道;“是马尔福选了,哈利去给马尔福送笔记。”
  “我就不明白了赫敏,你说这次马尔福本人都没说什么,哈利那么积极地去探望还送笔记干什么?”罗恩又拆开一个巧克力蛙。
  “你的感情真不愧只有一勺茶匙大小。”赫敏低声说。
  “哈?”
  “没什么,我是说,哈利大概宁愿马尔福生气,甚至像以前一样找茬吧。”女巫叹了口气;“你没听哈利说吗?他刚醒来的时候看起来一副还不如死掉的表情,刺激到哈利了吧?本来这学年哈利都一直在念叨马尔福的精神不对,看起来下一秒死了都不奇怪什么的。”
  “你这么一说我开始怀念以前那个就知道找茬的马尔福了,现在这个真难理解。”罗恩撇撇嘴。“他在想什么?”
  赫敏难得表示了赞同:“是的,完全没办法理解。”




  德拉科从来探望的布雷斯和卢娜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后续发展,偷偷跑来的潘西只顾着哭,安慰好她外加叮嘱千万别表现得太过在意费了不少时间。听布雷斯说,哈利依旧被斯内普罚了禁闭,因此会错过格兰芬多对拉文克劳的魁地奇决赛,他表示可以期待这次格兰芬多得倒数第一了。虽然上辈子没花心思在魁地奇上,但清楚地知道金妮·韦斯莱会抓住金色飞贼格兰芬多会以高分获胜的德拉科只是干笑不说话,毕竟上次决赛后,救世主和小母鼬开始约会的消息引起了全校大部分女生的八卦心理,德拉科想不知道都没办法。
  “这些都是什么?”布雷斯翻看着摊开在床铺上的笔记。
  “庞弗雷夫人说在我看起来不像个鬼魂之前不会放我出医疗翼,所以我估计这学期别想出去了,又不能错过太多课。”他打开写着名字的内封页,竖在身前;“波特就把格兰杰的笔记全给借过来了,我选的课她都有选。”
  布雷斯立刻像扔垃圾一样嫌弃地扔掉了笔记本。“那个泥巴种?”他厌恶地问。
  “别这样,万事通小姐的脑子不错,你得承认这个。我还指望她的笔记呢。”德拉科无意纠正室友的偏见,他自己都是花费很多年才改过来的,只称得上是随口一提。
  “我认为你需要配付眼镜来帮助自己发现隐形人。”卢娜来探望他时,手上戴着那串圣诞节德拉科送的小贝壳手链;“他们说西奥多·诺特学会隐形了,因为现在没人找得到他,我猜他可能和隐形兽有着什么契约。”
  德拉科艰难地从卢娜的话中提取重点,而后表示自己会的。
  哈利最初来的时候总是不说话,甚至是站在门口看他一眼然后便离开。直到某次德拉科自顾自抱怨待在这里太无聊,课程落下太多,格兰芬多的眼睛突然亮了,第二天就给他借来了赫敏的笔记。
  他不知道救世主激动什么,德拉科只是觉得错过两次六年级的课实在有点失败,又或者,他只是想转移注意力。
  卢娜说,哈利认为你被帷幔后的声音吸引了,德拉科这才反应过来救世主一直认为他想找死。天大的误解,德拉科只是为相似的发展感到不安和无奈,他又不是真的想死……不对,他是真的不想死,死亡的感觉并不好。
  格兰芬多对拉文克劳那天,所有人都去看比赛了,德拉科百般无聊地拿着哈利塞他手中的怀表在眼前晃。格兰芬多选礼物的水平超出了德拉科的预料,他对能挡恶咒这点没太大兴趣,但那个能够改变星域的表盘很有意思,他自己的名字就是天龙座,小时候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沉迷于观察星空,当他发现哈利递过来的表盘展现着天龙座时带着点无伤大雅的恶意想,看起来救世主的天文学不是混过去的。
  哈利推开医疗翼的门时,德拉科立刻把怀表收起来假装之前在看笔记,疑惑地问:“波特?你不去参加格兰芬多的庆祝会来这儿干什么?”
  “庆祝会?”哈利一愣,“格兰芬多赢了!?”几天来他第一次在德拉科眼前露出如此开心的表情。
  “哦,对,在这儿听得见。”斯莱特林心不在焉地说,“你的小女朋友抓住了金色飞贼,格兰芬多高分获胜。”
  “等等,谁抓住了金色飞贼?”
  听到这个问题,德拉科也一愣,他记得六年级的时候波特的女朋友是女韦斯莱啊,拉文克劳的找球手不是五年级就和他彻底掰了吗?
  “小……金妮・韦斯莱,你们还有别的候补找球手?”德拉科谨慎地问,以防止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
  “当然不,只有她一个。”哈利还是满脸茫然,“可谁告诉你的她是我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女朋友?”
  “那个……扎比尼说的。”德拉科认真地说,还严肃地点头以表示真诚。
  哈利翻了个白眼,走到病床边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抢德拉科的糖。
  “哈利・波特你什么毛病!和病人抢糖吃?穷到这种程度了吗!”德拉科狠瞪他。
  “我看你挺有精神的,还不出院?又想装病?”哈利边吃边说。
  “可不是我不想出去,庞弗雷夫人不放人,我能怎么办。”斯莱特林抱怨,“我看起来很像鬼魂吗?”
  哈利仔细地打量德拉科一会儿,点头道:“是有点儿,特别是之前想死的时候。”
  他彻底无奈了,搞不懂为什么救世主非要揪着他的玩笑话不放。还不如怀疑他是食死徒呢,这样德拉科就可以二十四小时露出左臂以证明自己的无辜。
  “我说了多少遍我那不是想死,波特,听不懂英语?”德拉科没去拿魔杖,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两下。“就是被误伤了,没别的问题。我发现我还活着高兴得调侃两句怎么了?是不是非让我回你一次你才乐意?那还真是第一次见专门找打的。”
  “不止是那件事。”哈利将包装盒投入垃圾桶,“从斯内普第一次找你之后你就一脸好像什么都是你干的、看上去特别想死了一了百了的表情,太多时候我都怕万一我说错了什么话你真的会一时想不开去找死。说笑话能开心几分钟,送东西能开心几天,但还是很快就变回去了。马尔福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万一真的是我干的呢,波特?”德拉科垂下视线故意不去看哈利的表情,“像麻瓜说的,人格分裂,或者我被一忘皆空了。如果是我干的呢?”
  “我不是说了不可能吗!”
  “如果,我只是做个假设。”他轻声说。
  “抓住你让你给出解释,然后不管理由是什么,用拳头打醒你。”哈利怒视病床上的人。
  之前那次你可完全没听我解释,而且用的也不是拳头,我敢肯定当时的神锋无影瞄准的是我。德拉科歪歪脑袋,不置可否。
  “真的,马尔福。不管什么我都会听你说完,不管是你假设里的原因,还是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东西。”
  “你如果期待那个,”斯莱特林说,“我恐怕你得等到那个疯狂的秃子被干掉之后了。”
  因为如果直呼伏地魔大名会吓到布雷斯,德拉科现在已经相当习惯喊他的各种外号了。
  “到时候你就会坦白告诉我?”
  “我现在是这么想的,但说不准到时候改变主意不是吗?”
  “Fuck!我真开心你依旧是个混蛋,马尔福!”哈利咬牙切齿。
  德拉科被逗笑了;“赞美梅林吧波特!相信我,你会永远这么开心的。”
  



  
  夜空中星光璀璨,霍格沃茨城堡在今夜失去了最伟大的巫师的庇护,被托付了活点地图和福灵剂的格兰芬多们对好友离开前的嘱咐半信半疑,大多数学生根本不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
  阴影趁着夜色潜入医疗翼,将魔杖对准唯一沉睡的人。
  “魂魄出窍(Imperio)。”
  灰蓝色的眼睛突然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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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科:一旦有什么不对,推给扎比尼就行了!
布雷斯:滚滚滚

HistoricalPics
伴随着风的低语,日瓦戈睡睡又醒...

伴随着风的低语,日瓦戈睡睡又醒醒,一会儿觉得幸福,一会儿觉得痛苦,一会儿急切盼望,一会儿惶惶不安,就像这时阴时晴的天气,就像这不安定的夜晚。
——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
- 摄影:Ales Krivec


伴随着风的低语,日瓦戈睡睡又醒醒,一会儿觉得幸福,一会儿觉得痛苦,一会儿急切盼望,一会儿惶惶不安,就像这时阴时晴的天气,就像这不安定的夜晚。
——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
- 摄影:Ales Krive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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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mas看看世界
我和队友凌晨4点从营地出发,在...

我和队友凌晨4点从营地出发,在7点达到了Fitz Roy峰的最高观景点。此时日出前太阳的折射光已经把山峰打亮,同时银河移动到比较低的角度,我们得以5张竖构图拍下了这张银河接片,此时山峰已经被地平线下的太阳折射光照红。

我和队友凌晨4点从营地出发,在7点达到了Fitz Roy峰的最高观景点。此时日出前太阳的折射光已经把山峰打亮,同时银河移动到比较低的角度,我们得以5张竖构图拍下了这张银河接片,此时山峰已经被地平线下的太阳折射光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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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出事故崩掉了手動補回來or...

之前出事故崩掉了
手動補回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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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飞行
唱着唱着 哎呀碰到一起啦!

唱着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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