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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致歉

近两年能称得上皇室密辛的事就只有一件——

那就是去年二殿下李承泽奉皇命下江南赈灾，归来时却莫名其妙被查出身怀六甲。

以皇子之身未婚有孕，惊世骇俗。

当时宫中庆帝得知消息震怒，特地召李承泽过去问话，逼问他孩子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

那天李承儒、李承乾、李承平，甚至范闲都在。

大殿之上，李承泽垂着眼，面对帝王威压仍然面不改色，只一手死死护住了肚子，咬紧了牙也不松口，“父皇，孩子的父亲无名无姓，只是江南一个文弱书生。”

“我们露水姻缘。”

“他本无心功名利禄，我亦不舍得叫他平白无故离开故土……他不会进京。”

二殿下一句不舍得，有人在旁边听得目眦欲裂。

什么叫无心功名利禄？什么叫平白无故离开故土？

范闲心里好像忽然就烧起来一把滔天大火，嫉妒和愤怒几乎吞没了他的理智——

那人要了李承泽却不对他负责，畏首畏尾，叫他一个人身怀六甲独自进京面对天下人的诘难嘲讽，如此没有担当的一介草莽懦夫，怎堪配金枝玉叶的帝子？

可是事到如今李承泽居然还护着他！

范闲气疯了，当场跳脚阴阳怪气，“范某从前不知，二殿下竟然如此痴情。”

李承泽江南赈灾有功，原本该论功行赏才对。

可因为未婚有孕的缘故，庆帝直接剥夺了他所有的功劳，几乎是把他软禁在二皇子府，无诏不得出。

其实李承泽刚刚回京时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还小，庆帝不是没有暗示过他，倘若他把这孩子拿掉，自己可以为他堵住悠悠众口，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承泽拒绝了。

彼时范闲跪在殿中为李承泽求情，请庆帝派太医进府为那人调养身体，他攥紧了拳，想着，李承泽，他就这么为了和一个不知名男人的孩子，背负上为人不耻的罪名，也放弃了夺嫡的资格。

想着想着范闲心口就开始止不住地滴血——李承泽，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多宝贝那个江南的书生。

年前李承泽顺利诞下一女。

因着这个出了世的孩子，庆帝稍稍放松了对二皇子府的把控，虽然没明令解禁，但已经给外界传达出回暖的信号。

听太子他们说，从李承泽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范闲一次也没去看过。

隔年春三月。

此时范闲已经官至监察院提司，身兼数职，简在帝心，堪称权臣典范，每天都有流水一样多的人想来范府拜访他。

范府外，有大人在提点自己的儿子，“小范大人一向最讨厌文弱书生，幸而你随爹长得五大三粗，待会儿进门见了人也不会触了他的逆鳞……”

那公子小心谨慎地听着父亲说话，刚想问问小范大人为何讨厌书生，一转眼忽见范府的小厮急匆匆冲进门去，边跑边喊——

“大人，大人！出事了！”

“二皇子府的小殿下被歹人给掳走，下落不明，现今二殿下快要急疯了！”

范闲“嚯”地站起身，连门都来不及走，打开窗便翻了出去，路上碰见人没工夫打招呼，风风火火进了二皇子府。

李承泽红着眼失魂落魄，一副好似命根子都被人给挖走了的样子。

“范闲。”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把我的囡囡给抢走了。”

范闲低声骂了一句，后退半步，转身便走，“我把人给你带回来。”

二皇子府的小姑娘是被一群武林之中的亡命之徒给带走的。

范闲追着那群人一路到了城郊废弃的破庙，杀光了所有人，衣服染着血把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抱了回去。

李承泽六神无主地守着太医给小姑娘看病。

太医说小殿下失血过多，为今之计只有换血秘术可以一试。

李承泽怔怔，“换血？”

“是。”

太医解释，“供血之人需得是非直系的血亲，最好还要有深厚的内力。”

范闲看了那个被自己亲手抱回来的小团子一眼，他一向膈应李承泽和那臭书生的孩子，可若不救这小孩，李承泽才真是要活生生哭死。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既是如此，那我来吧。”

“不行！”

范闲好不容易放下芥蒂，李承泽却应激似的站起身，身体呈现出全然抗拒的姿态，语气激动又尖利。

“你绝不能给囡囡换血！”

后续彩蛋~范闲：“我把整个江南翻遍了也没找出你的那个宝贝书生，我想把整个江南的书生全都给杀干净你知道吗？”

生子预警⚠有私设，清水甜宠大概。

尽量尊重人物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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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哥，你会不会怪我呀。”

  既然蓝曦臣已经问起，二人便打算打道回府，魏无羡继续牵着小马驹走着，蓝忘机倒也想自己走，但拗不过魏无羡三番五次的关心，只能静静在马上坐着。

  “怪什么？”

  “就……”魏无羡挠了挠鼻尖儿，颇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对绵绵什么的……”

  蓝忘机一听就知道他又要开始没个正形，被吊起来的心便放了回去，“不怪。”

  “为何？”魏无羡倒是好奇了，“你不吃醋呀？”

  蓝忘机瞥了他一眼，不理。

  “二哥哥？”

  “二……嗯？？”

  “话多。”

  这蓝家怎么老喜欢禁言人啊，魏无羡有些抓狂地在蓝忘机旁边跺了跺脚，可见对方依然不搭理他，便又觉好笑，蓝湛吃起醋来，还真挺可爱的嘛。

  “兰陵金氏小公子的周岁宴，你…要兄长捎带些什么贺礼吗？”

  禁言一直到了客栈才终于被蓝忘机解开，魏无羡为了逗他，还装作不知的样子，店小二问什么他都嗯嗯唔唔的不吱声，可旁边那人看着太过清冷了些小二又不敢轻易搭话，一时以为这两人是来作弄自己，差点没把他们赶出去。

  魏无羡看蓝忘机面露愠色才赶紧见好就收，要了一间客房就追着拂袖而去的人赶紧上了楼。

  三番五次被挑逗，蓝忘机自然不爱搭理魏无羡，可对方是个不看眼色的，依然热乎乎的贴上来，还不忘端盆水给他泡脚暖身体。

  蓝忘机看这人蹲在身前按得认真，表情便软了下来，轻轻抚着肚子，才想起刚才兄长说的事。

  “嗯…不用了吧。”魏无羡笑着摇了摇头，“他们说的对，师姐已经嫁给了那金子轩，确实不该再和我扯上什么关系。”

  “魏婴…”

  “我没事，蓝湛。”拿起干布替他擦去水珠，这人虽自小练功，身上却依然白皙细嫩，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魏无羡垂涎完，便半搂着蓝忘机的背扶着他躺到床上，“人总有自己要走的路，我不后悔。更何况，现在有你…们。”

  “嗯。”蓝忘机应了声，抓起魏无羡的手放到自己腹上，掌下轻柔的波动似是在告诉他，无需再羡慕旁人。

  有了上次的教训，金如兰的周岁宴魏无羡自然不会再去，蓝忘机已经有孕近八个月，自然也不适合再抛头露面，于是蓝启仁便带蓝曦臣一道作为姑苏蓝氏出席，礼物也是上乘的。

  家里没了长辈，魏无羡终于不用再出个门都小心翼翼，成天在云深不知处晃来晃去，除了看护厨房的弟子将‘防火防盗防魏婴’铭记在心，其他人早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蓝忘机身子愈发沉重，这几日都不怎么爱动，每日便在屋里读书抚琴，魏无羡有时在他身旁画画，有时便偷溜出去摘一朵梅花赠与他。

  本以为可以游手好闲的等到蓝曦臣回来，没想到，却收到了来自乱葬岗的传讯符。

  “魏婴……”蓝忘机看着那符咒在魏无羡手中燃尽，对方的脸色就越加阴沉。

  “蓝湛，你在家中乖乖等我，我去去就回。”魏无羡急得脸色都变了，却还是稳住心神，将蓝忘机扶到床上坐下，“听话。”

  “我同你一起。”几乎没有片刻犹豫，蓝忘机说着就要起身取避尘剑。

  “不可。”魏无羡立马拒绝，看蓝忘机沉下了脸，赶紧又温声安抚，“乱葬岗阴气重，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合去那里，而且有温宁在，出不了什么大事，无非又是有人来挑事罢了。你等我。”

  魏无羡执拗，蓝忘机也无可奈何，只能倚着门栏看那人匆匆隐入夜色之中。

  蓝忘机没想到，他先等回来的并不是魏无羡，而是蓝曦臣。

  “魏公子呢？”

  兄长是难得露出的焦急，蓝忘机看着，心顿时一沉，“乱葬岗。”

  “他，他真的去了乱葬岗？”

  “那究竟发生了何事？”

  蓝曦臣看弟弟现在这状况，赶紧扶住他，“你先别急，叔父已先去了，想来不会有事。”

  迎面来的风凉意颇浓，蓝忘机虽站在蓝曦臣的身后，可小腹仍被吹得有些刺疼。腰腹被硬生生缠到只有四五个月大小，孩子该难受了。蓝忘机藏在广袖下的手轻轻按住肚子，再坚持一下，等把你阿爹带回去…

  “刚才在宴上，金宗主突然接到急报，说金子勋遇害了，在乱葬岗，死于千疮百孔咒的毒噬。”

  蓝忘机闭了闭眼，魏婴……

  等蓝曦臣和蓝忘机赶到时，乱葬岗已是剑光漫布，那漫天的凶气和黑雾密不透风，稍一靠近就是透骨的寒凉。 

  “魏婴！”

  蓝忘机没想到最终竟还是打了起来，所到场的正义修士比不夜天城那一战只多不少，似是不剿灭夷陵老祖的老巢便誓不罢休。

  “忘机，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切不可进去，我去找魏公子。”蓝曦臣拉住弟弟的胳膊，可对方早已乱了心神哪还会听他的，竟拂开他的手便冲入战场，“忘机——”

  蓝忘机此生最后悔的事，大概便是不夜天不曾与魏无羡站在一起。可当他再次面临这样众叛亲离的场面，自己却依然迟到了。

  “魏婴……”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黑雾似乎罩住了人心，只留下杀戮的欲望。

  冰刃相交灵力碰撞难免波及四周，加之这雾寒气极重，蓝忘机虚捂着肚子感觉腹中越来越疼，脚步有些踉跄的在人群中穿行，还要分心费力的击退欲攻击他的凶灵，可怎么都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似是已彻底被黑暗给掩盖了。

  他心里不由微微发寒，可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会的，魏婴不会死，否则便不是这个场景了。

  魏无羡本站在山顶上吹笛子，看着这又是为他掀起的一场乱斗，心里其实早就已经平静到死寂。这段幸福日子算他偷来的，只是有些遗憾没有好好同蓝湛再多说些话。

  可正想着，那即使在压城的黑暗中都依然清亮的白衣却忽然闯入视线。

  “蓝湛？”

  蓝忘机正被发了狂的凶灵给困住，无奈只能提剑抵挡，可又不敢擅用灵力，于是招招都稍显吃力。

  “滚开。”魏无羡从山顶上冲下来，一边吹着笛音催促那凶灵离开。

  蓝忘机正觉得应对乏力时，那凶灵却忽然转换了方向。他一回头，便正好对上魏无羡的眼睛。

  “魏婴……”蓝忘机心口一热，却终是站不稳，膝盖一软便差点倒在地上。

  “蓝湛！”魏无羡大惊，冲上前将蓝忘机抱进怀中，“你怎么来了……为什么要来啊……”

  “我说过，要同你一起。”

  魏无羡惊慌的看着蓝忘机脸色煞白，额上全是细密的汗水，他手脏了，便只敢拿袖子给他擦去，“你回去等我好不好，听话，我不会有事的。”

  蓝忘机还未答话，就见有人看见魏无羡下来，都提着剑要来杀他。

  魏无羡看到蓝忘机的神色突变便知有异，并未回头，被陈情召唤出来的凶灵早已感应到主人的危险，忽地从地底下窜出来，将靠近的修士脖颈捏断。

  “你在这里等我。”怕混乱中伤了蓝湛，魏无羡抱着他躲到一旁的树下，“我去叫泽芜君来，带你回去。”

  蓝忘机来不及抓住他，便看着魏无羡又隐入人群。他无力的垂下手，按着腹侧的手指深深掐进腰封里。

  待魏无羡从或死或伤的人堆里找到蓝曦臣时，还没开口，却突然听到战场倏地安静了。

  修士们似乎不由都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那两个人影。

  “魏无羡，你别轻举妄动！”

  说话的是个金家弟子，想来不算多么优胜，至少魏无羡不知道此人何名。此刻他之所以能让众人俯首，皆因为他竟然敢挟持含光君。

  “你好大的胆！”蓝启仁先冲了出来，气得脸都通红，可看着蓝忘机痛苦虚弱的模样，又心疼的恨不得把魏无羡碎尸万段。

  “众人先别急，我刚才亲眼看着魏无羡把含光君抱到这里来，想必二人自是情深意重，我原本敬畏含光君，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同这种人狼狈为奸！魏无羡，我父母上次不夜天就死在你手里，这血债我便要你血偿！”

  蓝曦臣二话不说执起裂冰，可第一声萧鸣还未尽，手就被魏无羡给按了住。

  “你叫什么？”他踱着步子，心头也是快要压不住的怒意。

  “什么？”那人咽了咽口水，感觉臂弯里蓝忘机的身子一直在往下沉，他几乎快要拽不住他，无意间剑气便在他的颈上划了几道血痕。

  “我说，你叫什么？”魏无羡捏着陈情，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看着那淌血的细小伤口就更是燥怒，“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我就在这里。含光君是什么品性想必大家都清楚，更何况他现在受伤了，你拿他作人质，未免手段太过低劣了些。”

  那人半天不说话，架在蓝忘机肩颈上的剑都开始颤抖。魏无羡看着他脖子上因被不小心划伤而沁出的鲜血，眼底猩红更甚。

  “这样吧，你放了含光君，我便由你刺一剑，如何？”

  “魏婴！”蓝忘机拧起眉，这修士灵力一般但剑架的位置倒是好，若是在他正常的时候自是还手毫不费力，可现在…壁尘有些亟不可待的震动，像是在等主人催动灵力将它祭出。

  “蓝湛，别怕。”魏无羡突然笑了，用口型一字一顿地对他道。

  那修士终是受不住夷陵老祖那强大的压迫力，忽然往前猛地一推蓝忘机。

  蓝忘机堪堪护住了腹部，可仍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勉强用避尘撑了住。魏无羡心一紧，一个飞身冲到他身旁搂住他的身子。

  “蓝湛，如何？”

  “尚可……”

  “蓝二哥哥，你又骗我。”魏无羡挑开他被汗水濡湿的长发，故作镇定地抬头道，“泽芜君，烦请您带蓝湛先回去。”

  他刚咬着牙用力将心里强烈的杀欲给压下，可却被怀中人一声轻轻的呻吟碾得分崩离析。

  “二哥哥？”魏无羡惊慌的搂着蓝忘机，看他忽然缩起身子在自己怀中剧烈发抖，“你怎么了？二哥哥？哪儿疼？”

  “肚子…好疼…”蓝忘机按着肚子，痛得面色惨白。这腹中突然升起剧烈的绞痛让他措手不及，他咬紧牙关，抓着魏无羡的手，掌心全是汗水，“魏婴……”

  “我在，我在，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

  蓝曦臣也赶紧冲了过来，可还未探上他的脉，便看到他一袭白衣底下开始漫出的大片血迹，心里就涌上不好的预感。

  魏无羡本正抱着蓝忘机，此时顺着蓝曦臣的目光看去，才看到蓝湛不知何时开始流血，竟已沾得他满手鲜红。

  “泽芜君，带他走！”

  陈情的音调陡然变高，魏无羡发狂地催动凶灵，一时乱葬岗上哀鸿遍野，而最开始挟持蓝忘机的那人，一句名字都没说出口，就已经被撕碎成了肉渣。

  “魏婴…魏婴……”

  依稀间听到蓝忘机虚弱的声音，魏无羡从混沌中扯回意识，“蓝湛，你快走。”

  “一起走…”蓝忘机扯住魏无羡的袖子，因为腹中疼痛而忍不住攥得指节泛白，“回家……”

  魏无羡想答话，却发现自己面对着蓝忘机竟发不出声音，他收起陈情，抓住蓝忘机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看蓝曦臣带着他二人一起捻出一张传送符。

  “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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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咪◔.̮◔✧

预警：不是什么好人写的坏东西。全文1w+

简介：范闲和李承泽的小孩是个先天神经病超雄疯子

正文:

　　我是在我十岁时才断断续续能开口说话的。那时的我好像做了一场很沉很长的噩梦，伴随着视野的景物逐渐清晰，那几年的记忆也从一团浆糊的模糊化为清晰，一溜烟像是水雾消散地进了我的脑子里。

　　“嗝”

　　我打了个新鲜的饱嗝，是从我刚喝完鲜粥，还在蠕动的胃里发出来的。我坐在小垫子上，面前有个人坐在秋千的椅子上晃呀晃呀，嘎吱嘎吱的，伴着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开书页的沙沙，嘴里咀嚼着葡萄而爆出的汁液声。我咽着口水，睁大了眼睛，他披着银丝绣纺的暗青蓝外衫，内搭漆红杉罗纹样衣，浅浅露出一个白皙的，有阴影的颈窝，更衬他的肌肤似甜白釉那样了。似乎过了很多年，我才能掌控这具恍若初生的身体，像刚刚脱线的木偶，我抬起再也不会沉重麻木的手臂，向他清晰又模糊的面容伸出一根手指，叮的一声，耳鸣一瞬，他抬起头，他梳得整齐的发髻规规整整，垂在右边的发丝微翘着，晃动着，那双略微狭长又轻轻上挑的潋滟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个弧度，这么多年了，他看到了我，正如我第一次眼里终于有了他那样。我的胸腔似乎颤动了，喉管滚动着，喉舌轻启，我发出了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声问候:

　　“父亲……”

　　啪嗒一声，那卷书从他的手里掉落，秋千还在摇啊摇，他愣怔地看着我。

　　尘封十年对这个世界的观察让我得到了几分真相。

　　我的父亲是李承泽，而他似乎并不喜欢我。

　　我出生时就残缺痴傻，经历种种对身体锻造的煎熬，刚生下来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但我没有哭，产房里寂静地只有不省人事的微弱喘息。无论抱着我的人怎样敲打我，我都没有哭，后来那人才确认:

　　我是傻的，不会说话。

　　我尚在襁褓中时，模样还没张开，乳母便夸我清秀，不能说话也算是好事，起码少些吵闹，对于我的身份低调些，我知道，也许我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也许李承泽在我幼时抱过我，但他没有对我一丝笑颜，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把手指放在我脆弱的脖颈上。我能走的年岁比其他人都晚，当我能跑的时候，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更甚了，我藏在偏殿的幕帘后面，悄悄露出一个眼睛，等着李承泽走到这条必经之路，他总是留给我一个瘦削孤冷的背影，有点摇晃但身体又挺得僵直。身后跟着一个冷面的侍卫，像一把插入剑鞘，藏好锋芒的剑。在我望向那个月亮一样的背影时，那侍卫似乎转头轻轻扫了我一眼，我吓得又藏了回去，手心濡湿，在他们看来，我是个傻的，像一只小动物，和养的家猫没什么区别。

　　然而某天，李承泽带着酒气，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我住的偏殿，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我了，见到我的模样似乎把他吓了一跳，我就乖顺着，把他当成空气一般，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眯起了眼睛，眉毛微蹙着似乎看不清楚，又蹲下靠近了些，用冰凉的指尖把我的脸在他面前掰正。

　　“像啊……确实有点像……”他薄薄的，鲜艳的唇瓣一张一合，那声音带着颤栗的冰凉，似一条嘶嘶的毒蛇。

　　王府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太多仆人，当今皇帝是他的弟弟，给了他庶人以上的待遇。但我知道他一直都是不开心的，像一个漂亮的衣架子，只是活着。我见过他手腕上的伤痕，莹白的皮肤上生出几条交错纵深的疤，上面已经长了嫩粉的新肉，每到天热，他总是用手指在上面抓出更多伤痕。我也了解到我以前算是有个母亲，叫叶灵儿，但与李承泽和离了，叶府的女儿跟着一个没有前途的废物王爷了却残生作甚，后面她又改嫁了，算是与我父亲再无缘分。十岁的我才从这个世界苏醒便有着洞悉周围环境，从只言片语的观察中对自己的处境抽丝剥茧的能力。李承泽与我的话鲜少，他知道我不善言语，便总是牵着我的手，抱我上那府中央的秋千。他会掖着我的被角，看着我露出一双眼睛，翻开书页给我讲故事。某天，我坐在远处，看着他孤削的背影，晶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拆开一封信，便身形不稳，若不是扶着椅子，怕是要倒地不起了。

　　自那以后，他身边再也没有了护卫。这王府里只有我与他相依为命了。夜晚，他把我拥进怀里，他以为我已经熟睡了，但我能闻到空气中那一丝潮湿的气息，咸咸的水汽，似有似无的抽泣低低地，淹没在了枕头被褥里。他拥着我的身体颤抖着，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可他在哭，我明白。

　　自此，他大病一场，终日辗转于床榻，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是一种病态的凄白，本就如同散架木偶般摇摇欲坠的身子更瘦了，尖尖的下巴颏有时候靠在我的肩膀上，硌得生疼。不过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做了，他怕把病气传给我，床前堆满了书，按照他的速度一天看一本，和我隔着一层朦胧的轻纱做的帘幕，泛着他模糊又发亮的轮廓，我竟觉得如此不真实，如同皮影戏的人，下映了，就没了。

　　每日，这府里最常见的就是他翻书页的声音，或者是咳嗽。他执拗的不叫医师，靠着侍女时不时的抓药，自以为很快就能熬过去。可他已经连续病了半个月了，有时我掀开的帘子，悄悄地看他，我不懂他得了什么病，只觉得香消玉殒，我还痴傻之时，他是那么艳丽无双的人，到现在反而成了薄薄的一张纸，一层皮。鬓间偶然生出几根白发，我问过侍女他的年岁，没有到风烛残年的地步。除了他与他的侍从，我没见过任何人，我也不曾出去过。但这王府却成为我生长的乐园，那时的我去床边看着他，他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他的病一定会好的，我傻傻地相信了，因为在我的世界里，被他高大的背影笼罩将会得到拯救，可我并不知道那时的他也需要被拯救，随便来个人，都好啊。

　　终于，某天夜里，守夜的侍女惊呼一声吵醒了我，血腥味浓浓的弥漫在这座宅子里，我听见他用带血的喉管对着侍女说:“别吓着他……让他离我远点……”我便被蒙着眼睛的侍女带到别处了，小孩子是不应该见血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流血，只瞥见他被众人簇拥着，还有另外一排人跪地不起。那晚是灯晃通明的，也是众人手忙脚乱的，那一晚也是我见到除了府里以外的第一个新人，就这样突然地闯入我的世界，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颗藏有莫名冲动的种子，我的心性因此生根发芽。

　　那人提着药箱，风尘仆仆地赶来。侍女用毛笔给我点上几颗朱砂痣，又给我戴上了面罩，谎称我有面疾，但我明白，这应该是我父亲吩咐他做的。我很疑惑，为什么不让我以真容示人呢？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因为我是他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了。

　　一个因参与谋反被废黜而囚禁在府邸里的“前二皇子”，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活下去的呢？在我对于真相的采集中，我发现，他谋反犯错的那年已经过去很久了，和他一起谋反的人有他的弟弟，他的姑姑，那是他两个亲人，然而他们都死在一处，墓碑并排葬在一处，草间新燕啄孤坟，坟头草都老高了。

　　我似乎是在那一刻感受到困扰李承泽已久的生命危机，那是我第一次违抗负责我生活起居的侍女，我没有穿鞋，光脚便跑了出去，我要去看看我的父亲怎样了。然而映入我眼帘的是另外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他的容貌丝毫不逊色我的父亲，长发带着微卷披在肩膀上，英气又生出一丝妖娆，通身气度的他就像李承泽的并蒂双生花，似惹上水珠蹭动的清莲，花瓣泛着淡淡的粉色。我们所有人都围绕他们两个人成为了池塘中的绿荷。那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熟悉让我晃了神，从未有过的感觉像电流穿过我的心房。他神情讶然地看向我，又看向李承泽说了一句:

　　“这就是你的私生子？”

　　“小范大人不光深夜闯进我府里，还要顺便调侃我儿子的身世吗？”李承泽微敛心神，强撑着挺直腰杆坐了起来，额头上的发丝晃动着，扫过他凛冽的眼。

　　“按道理，他应该叫我一声叔叔。”

　　这话入了我的耳朵里不知哪里惹了我，我顶了回去说道:“我不要。”谁和你是亲戚，非亲非故。

　　“不是傻的吗？”那位被父亲称呼的小范大人动手想要掀开我的面纱一探究竟，我看着李承泽微微睁大的眼睛，我躲开了他的手，他的手僵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没名字，你先回去。”

　　“为子当尽孝，我就要在这里看着父亲。”

　　“李承泽，你倒是生了个有文化的好儿子。”他声音冷冷地，带着几分酸劲的阴阳怪气，倒是不瞧我了，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有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似乎想从我的身体里掏出来什么，他恐怕是不喜欢我，侍女们对我有恭敬和几分哄着小孩的温柔，他是傲慢的大人，但被礼节和藏于皮肉的伪装盖过了。

　　“没名字，谁给他取的这名？他娘？”

　　“范闲！”李承泽愠怒了。不知道又牵扯到哪处肌肉，范闲端的药被他挥到地上，咯噔一声，药碗四分五裂，汁水四溅。他又开始咳嗽了，后背咳得耸动着，拿袖子遮着自己的脸，不想让我看见他发病时的丑态。

　　谋逆后，他们两个就不怎么见，除了范闲忙碌的缘故还有李承泽刻意地闭府，那阵势真是想老死不相往来了。直到庆帝死后，李承平登基，范闲的日子才算真的好过，他终于有时间来“临幸”自己当初拼死拼活救下的水晶人了。也不是范闲不来，而是当年李承泽服毒自杀，范闲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抱着他给他全身换了几天的血。人救过来了，但元气大伤，昏迷了数日，自此落下了病根。

　　“我只是不懂，那个时候你服下的毒药剂量少了几分，给我救活了你的机会，是心软了，为了这个孩子？”这是我曾经在睡梦中隐约听见谁在质问他的话语，那声音和现在这个人的声音很像。府里说我的母亲是李承泽的一个侍妾，一位江南的烟花女子，生我时难产而死。我的存在，影响了他身为二皇子的政治前途，所以他把我藏起来，瞒了许久，最终还是被这位范大人知道了。

　　“我的病，不劳你费心，这条命在当年早就该死了，我现在无权无势，废人一个，任凭你处置，你可否开心？”

　　“李承泽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我只能治你身体里的病，心疾你让我怎么办？这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不为他想想？我都说了许你一世平安，护你一辈子，现在这样好好活着不好吗？”

　　“那我还得感谢小范大人当年废我羽翼，除我补下，助我败事呢？范闲，我们两个认识多久了，你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我不清楚吗？你把我安身立命的东西全除了，把我身边的人全杀了，现在还让我感谢你留我一条命？我现在和一个死人没什么不同了，这京都城的所有都与我李承泽无关了。除了成王败寇，我们两个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早就撕破脸皮了，索性装也不装了。

　　“那你还天天看红楼？”范闲抄起一本《红楼》，似乎找到了什么罪证。

　　李承泽无语凝噎，扶额道:“当着孩子的面我不想和你吵。”总之翻来翻去还是那些陈年往事。

　　“随你吵好了，你不还是在这里，既然如此，以后我想见你就见你，你拒绝不了。你不记得曾经和我说过，不谈国事，谈风月吗？咱们不再谈国事，谈风月，谈家事也是好的，比如唠唠这小子。”他指了指我，企图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

　　“你说的对。”李承泽嘴角无端扯起一丝冷笑，自嘲般地说道:“放下，放下就好了。”

　　似乎吵完，把话说开，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我瞧范闲和他最近有些亲近，哪天，我抱着金球玩耍着，看见范闲一夜未回，直接宿在了我父亲的卧房里，神清气爽地出门，我的球滚到了他的脚边，他心情颇好地蹲下来，把球递给我，可眨眼间，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我开始叫他范闲，虽然他总是纠正我“范叔叔”，但我不想这样，如果可以我不想称呼他。他每次来都是提着叮铃咣当的东西，又叮铃咣当地走，来的次数越来越勤，可神情越来越凝重，我的父亲倒是不急，好像生病的人不是他，有几次我看他昏睡着，气若游丝，像是躺在棺材里的水晶人。我怕失去他，又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幽幽转醒，眨了眨眼睛看着我道:“我又睡了一天吗？”额间有冷汗渗出，黏糊糊的，送到他床前的饭菜已经冷掉，一口未动。

　　“范闲为什么还没把您的病治好，我不想让他再来了，等您的病好了，就让他走。”

　　“你不喜欢他吗？”李承泽摸了摸我的头。

　　“他不喜欢您，怎么可能喜欢我，他看我的眼神很古怪，我说不上来。”可我没有注意到，那时的父亲，神情也是和范闲一样古怪，最终他长叹一句道:

　　“终是我对不住你，爹只希望你一生顺遂平安就足够了。”

　　冬去春来，我也会识字了，我学的很快，很早就能看懂红楼了，章节停到黛玉之死，我的感情很是迟钝，我明白她的痛苦，但我感受不到那种感情。我能分辨感情，但我无法体会。那几天，范闲几乎是宿在王府里了，侍女们都说范闲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医师，绝对能治好我的父亲的病，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病让范闲都束手无措。

　　那天雷雨漫漫，轰鸣震耳欲聋，我坐在父亲的身边，看着他直起身子在写什么，耳边时不时响起他的咳嗽声，白色的绢布已经被他咳得鲜血淋漓，他总是这样，已经好几天了，告诉我这是正常的，这个病迟早会好的。我当时还是个孩子，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太困了，烛火晃我的眼睛。一声惊雷劈向府中，门口也传来一阵巨响，是宫里的人来传话。

　　李承泽披了一件外衫见人，来人裤脚湿透，湿漉漉地跪在地上，面容哀凄地说道:

　　“殿下，请节哀，淑太妃薨了。”

　　刹那间，电闪雷鸣，一道白光划过的眼，照亮了整个屋子，又突然地一黑，昼夜颠倒，天旋地转，李承泽倒地不起。

　　淑太妃的死是一个噩耗，加重了我父亲的病，摧毁了我父亲苟活的身躯。范闲也整日住在府里了，但他使出浑身解数都不管用，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一个求死之人去死，哪怕他成为了一个行尸走肉，客观上我们需要他活着，主观上他已经没有活着的希望了。有时候选择死并不是因为有多勇敢，是因为事情已经没办法解决了，死是一种逃避，一种解脱，不到万不得已，人是不会选择死的。死也是没办法接受已经能预料到的惨淡未来，无法继续忍受在群体关系中的失败……或许我父亲的结局早就在服毒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只不过我是个变数，延缓了他的死亡。

　　“承泽，喝点药吧。”范闲坐在床边，用勺子舀了点药汁送到我父亲嘴巴。他的态度也变得柔和许多。

　　“太苦了，喝了也没什么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或许是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的语气也变得轻松无谓。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

　　如黄狗一般活着，余生被幽禁在府中，不需要被人宰杀，反倒是自己杀了自己，被磨灭了雄心的人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

　　他突然呕出一大滩黑血，像是补上当年没死时的惨状，面无血色，眼皮怂拉着，眸子晦暗不清，喉管发出搁楞搁楞的声音，虚弱又含糊不清:

　　“我死后，你替我照顾好铭梓。把我和承乾，姑姑葬在一处……”

　　说完这句话，他不动了，胸膛不动了，已经没有了起伏，像一尊石膏做的塑像，我看着范闲莫名流下一滴泪，他的眼眶和鼻尖通红，握着他的手，久久地沉默了。我呆立在原地，我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我还对死没有概念，我只知道我父亲他这一次会永远地睡下去了。

　　“父亲他会醒吗？”

　　我问了一句，我睁大我的双眼，身体抢先一步暴露出名为痛苦的颤抖。

　　范闲眼眶通红地瞪着我，那眼神毛毛的，然后一字一顿地回答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汹涌而来，像是把我的心脏揪紧了。我才发现，我流了我人生中的第一颗泪，为了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亲人。感情迟钝的我在这一刻嚎啕大哭，我为我父亲的离世流尽了眼泪。

　　范闲他把我收为了义子，我自此有了在阳光下活动的权力。我第一次走出我父亲的府邸，我才发现，这天地如此之大。

　　我是范闲的义子，我依附于他，因为我没有力量，我也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没有为我撑腰的母亲。对比范闲的两个孩子，范闲他对我并不是特别上心。他传授范淑宁霸道功法，传授范良天一剑，至于我，他说过我的身体不适合习武，做个手执书卷的清闲读书人倒也好，他说我爹就爱读书，喜欢看我爹读书的样子。再不济，我也是他的养子，富贵闲人的一生也不错，我知道，他只是不想教我罢了。

　　他以为幼小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可我会装，学着范良，装的直顿恭孝的样子养精蓄锐，我从未唤过他父亲，我一直称呼他为范大人。当我踏入政坛，仅仅是义子的光环，就让我前方的道路通明，我才明白范闲的名望有多高，甚至凌驾于当今陛下。

　　我选择成为一个权臣，因为成为臣子，有权力才有力量，才能保护自己，才能去查明我想要的真相。我的父亲恶名远扬，我却觉得像个笑话，京都城谁双手没沾满鲜血，论恶大家都一样，只是我父亲败了。他名字甚至都不配出现在别人的口中，我连提都不能提他，我甚至都没办法告诉他们我是李承泽的儿子。陛下似乎格外看重我，封我做了监察院提督。我似乎步上了范闲年轻时的那条路，他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陛下曾召见我端详我的面容，摇摇头慨叹道:“你和我二哥还真是一样。”陛下似乎是把我当成亲人，听宫里的老人说，陛下是我父亲带大的，他们是关系甚好的亲兄弟。父亲死后，我以范闲义子的身份入宫几个月，陛下待我很好，以亲人相称，但范闲告诉我宫里行事需要注意，哪怕他是陛下的老师。

　　这世上最忌讳功高盖主，哪怕他的势力渗透到庆国的各个角落，他总得为自己的后代做打算。

　　我查明了造成我父亲的那般凄惨境地的真相——是权力斗争下的悲剧，可我不想扯那么多道义，我平生在得知真相后才开始清晰地活着，我恨也只能恨具体的人，并让这份仇恨充满我的胸膛作为我人生的动力，在这种自我洗脑式的仇恨信念下，年轻气盛的我便草率地将范闲归结为直接造成我父亲生命凋零的万恶之源，我应该恨他。

　　成为第一权臣那就是作为陛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我和陛下之间靠着权力与千丝万缕之下的血缘维系，隔着范闲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范闲似乎是看出我的雄心，好像透过我看到我的父亲，他在察觉出这一苗头后，便像围剿我父亲那般劝阻我，他只是大手一挥，我如同洪水里的蚂蚁，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因此我在监察院坐了七年冷板凳。

　　“枚铭梓啊，当个吉祥物不好吗？你学学大宝。”范闲如同一位慈爱的父亲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道。因为他深知倒在权力之路上的尸骸有多少，皇权又夺走了多少鲜活的生命。伴君如伴虎，功高如陈萍萍，还不是因为触怒龙颜而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我会自己寻找出路的，在我坐了七年冷板凳，仕途郁郁不得志时，我自请出使，这也是陛下给我的机会，他不能公开抗逆范闲，因为他如今的这一切都是范闲给的。待我出使回来，立下功劳，便能顺理成章地高升。也是那一年，我知道了北齐皇帝也是范闲的孩子。

　　我冷笑，怪不得他一直拦着北齐与南庆开战，我与陛下都是主战派，陛下曾问我的理由是什么？我的回答是:“天下分久必合。大一统是上天赋予庆国与生俱来的权利。”

　　千古一帝，多么诱惑的名号啊，这是功在千秋的伟业，哪个皇帝能够拒绝？

　　可这条路被范闲焊死了，因为我明白，他是个只在意小家，不在意大国的人，因为他足够强大，所以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不要义务，却享受权力。

　　我总是去我父亲的坟前，蹲着和他说说话，没有人回应我，回应我的只有烧焦的纸钱。我思索着，在范闲与李承泽之间思考出了一种狭隘的理解。为什么范闲要留着李承泽的性命呢？我想因为范闲是恨我父亲的吧，尽管他总是假惺惺地和我怀念我的父亲。

　　就像是我留你性命，但我不能给你权力，我反而要限制你的权力，即使我知道你的生命被权力滋养，又因为权力流失，生命逐渐黯淡。我夺走了你的权力，就能拥有你，这世间本就是这样一个玩法。

但范闲错了，其实破局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不玩这个游戏，范闲做不到扭转人求死的心，哪怕是世间最有权力的皇帝都做不到……所谓范闲对我父亲的悼念，那是个笑话，我不承认范闲对他有这个，他对范闲也没有，就如同我父亲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个只能这样耗着。

　　我很想为我父亲在史书上正名，哪怕削减一些他的恶名也是好的。好像所有人都遗忘他，只有我还记得他的好。范闲弑君难道不比我父亲恶名远扬？这样的人能受人敬仰地活着，我父亲为何不行？他收我为义子，也是彰显他的仁慈，变相羞辱已故的李承泽，敌人的孩子认自己做爹，天下有这快意的事？

　　其实我不怕死的，我来的时候就莫名其妙，轻飘飘地走也行，我左手的戒指暗格里藏着我备好的毒药，这只是一个疯子用自己的生命恶心一下想要报复的人罢了。若没有范闲，我父亲是否能在与太子的争斗中赢得一线生机？太子可是和他的亲姑姑有染啊！范闲，他加速了我父亲的溃败，然后大言不惭地享受如今美满的生活。站在各自立场上，生性自私的他并没有什么错。但我这个人只认我父亲，对我父亲不利的东西，我就不喜欢。

　　一个更邪恶的复仇计划酝酿而生，我像是范闲种下的恶果，有朝一日他是否后悔没把我和父亲一起除去？李承平是否后悔选择利用我这个疯子？

　　我想杀了范闲，但我不能。监察院已被陛下所掌控，范闲强大的是他掌握了整个庆国的经济命脉，对外强大的盟友，神庙先进的科技护着他，先不说能不能杀掉，若是这样的人死了，庆国在各国间如同一块上好的肥肉。

　　在五竹与范淑宁失踪后，我就着手准备了。尽管陛下对范闲仍然敬重有佳，但我终日服侍他又怎会不明白，君王眼里那隐藏极深的寒意，若是范闲将来老死，他的后代必定会被清算，抄家灭族无可避免。我选择投靠陛下，因为我选择和范闲的敌人站在一起。又因为我的义子的身份，谁又能想到呢？陛下挑拨我和范闲的关系，然而他与范闲的关系不需要我挑拨，那里面尽是重重猜忌，真情是挡不住核心利益的冲突的。

　　我这辈子只有两个愿望，一是为我父亲报仇，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是为父尽孝。我要向我父亲证明自己，把我父亲的权力拿回来。您所失败的东西，在您儿子这一辈成功了。二是能见证庆国一统天下的伟业，这是我的人生抱负。

　　我明白我的人生信条显然是愚蠢的，也只能这样一条路走到黑了，多年以来，我已然成了庆国的第一权臣。有些人天生就是渴望战争的疯子，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怕，最怕的是寂寞和无趣，当个平庸又普通人，常人难以理解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总是干着造反谋逆的事情，历代杀头，抄家灭族的结局不在少数。

　　是夜，我发动了兵变，我走上了和范闲一样的道路，我赢了那是自然，我输了也无所谓，要抄家就连同范家一起吧。黄泉路上的熟人越多越好。

　　兵败如山倒，我看着我的亲兵被范闲与陛下的人剿灭，范无救为了保护我，死在我面前。可我来不及为他的死亡悲伤，因为我没有感觉，我一直都是个冷血的人，人生中唯一能触动我情绪的便是父亲的死去，即使失败了，我也无动于衷。他的死，我的失败，我父亲的失败，李承泽一脉的悲剧全都是在于我们没有足够的权力。权力将我们禁锢，饱受人间的沧桑和苦难，可我们又没有办法离开它。

　　我的发髻早就乱了，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地被带到范闲面前。李承平还在昏迷中，他中了我下的毒，不过范闲会救他，换一个皇帝实在是太麻烦了，再不济随便换一个皇室宗亲也是他说的算。

　　他坐在大殿之上，岁月已在他俊丽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和我父亲相差不多，人们都说我父亲和他的周身气度最像，我在想，李承泽若是活着，是否和他一样气派？他仍然穿着当年那件绣着白鹤亮翅的衣服，脸上淡漠到没有任何感情，可我瞧见他眼眶微红，看来他已经知道范良之死了，是我亲手杀的。就算是败了，我怎么可能会让范闲好过呢？

　　“为什么谋反？”良久，大殿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沧桑到都不像他了。

　　“若我赢了，我要堂堂正正地叫我父亲，我要告诉天下所有人我是李承泽的儿子。”

　　“可你输了。”

　　我冷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任凭您处置。”

　　“你终究还是走上李承泽的路了。”

　　“不，我是走上你的路，我若是反贼，您也是一个弑君的逆贼。”我梗直着脖子，阴阳怪气道。

　　“李承平想用你牵制我，这道理你怎么会不懂！你遭奸人蒙蔽，而我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利用你的人！”

　　“我知道，自古帝王家便是这样，否则我只会给他下最重最毒的剂量。这份最毒的药我给了范良。”我即使是死到临头，还要杀人诛心。

　　我从没认为光凭我自己就可以撼动这两棵大树的，真心追随李承平只会沦为他手上的棋子，恰如当年的陈萍萍。若是利用两棵大树的猜忌让他们互相残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再说一遍！范铭梓！你为什么要谋反！”范闲听见范良的名字突然激动起来，他已经不像年轻时那般游刃有余了，少年心气随着时间渐渐流逝，此刻他也只是个失去儿子，而无能暴怒的父亲。

　　“我不姓范！我是李铭梓！我和您没有一点关系，我身上流着李承泽的血！您当年还不是依靠拙劣的手段成了如今这副尊容，这天下真正的共主不是李承平而是您吧！我说的对吧？范大人！您才是世间最恐怖的人，比死去的先皇有过之而无不及！您阻拦庆国统一的进程，您让历史的伟业暂停了，从仙境游历过的您怎么会不知道天下分久必合！您为什么要拦着庆国一统天下？鹬蚌相争，北齐的皇帝是您的种吧！”

　　“这些都是你伪装的说辞吧，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范闲自小便是伪装演戏的一把手，甚至骗过了李云潜，我知道，他一直对我是容忍的，可就是他这样的态度，让我更为恼怒，他到底在清高什么？

　　“在您眼里，没有国，只有家，您最爱的人永远都是自己，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的父亲，不喜欢我，因为憎厌我父亲一直留他性命，直到他郁郁而终，那不过是彰显你的优越感和仁慈罢了！现在我成了他，我要完成他没有完成的夙愿！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来寄托我父亲的在天之灵！您一直看不上我，您觉得我父亲是卑劣的，不光明磊落的，您也觉得我这样，我只是一个您感动自己的玩意！我现在得到的全是我挣过来的，我知道李承平用我是因为我是您的义子，您以为我真的稀罕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逢场作戏，我不装了！范大人！我知道您隐藏的笑容，多年来我也竟学着你那样羞羞地笑，我恨，可你知道为什么吗？叶灵儿说我父亲也是这样笑的，我终于明白您为什么讨厌我父亲，因为我父亲和您一样，您不会容忍自己的影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甚至他唯一的儿子都要认你做父亲！”我说着说着，喉管上涌腥甜的血被我咽下，我伏在地上，捂着胸口，挑衅地看着他。

　　“至于李承平，当年我父亲就是听了他从宫里传来的消息便一病不起，多年后我入宫才明白，在他登基得知我的存在后，他就打这个主意了，注定要我成为他铲除你的踏脚石。我一直都明白，但我自愿被李承平利用，可他不知道，棋子也会利用他的。”

　　“原来你最想报复的人是我，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亲子，你对得起李承泽吗？他只想让你作为普通人平安顺遂地活着！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给你那么多权力，你若还是像当年那般是个傻孩子就好了！”

　　“我父亲当年的处境有多么艰难，他甚至一条活路也没有，而你亲手逼死了他！我杀了范良，你杀了我罢！”我故意用言语激他，仰起头，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我知道范闲的功夫，呼吸间他便能取我性命。这又是一次范家明面上对皇权的谋反，也是范家内部的霍乱，我想，后世应该会给范闲狠狠记上一笔了。

　　范闲捂着脸，良久才吐出一句沉浊的话:

　　“我不会杀你……”

　　我骇然地睁大眼睛，我以为我会得到范闲前所未有的愤恨，他的报复，甚至让我遭受肉体的苦痛，可他此时真如同一位操心儿女家事的普通父亲:

　　“为什么？”

　　“我没做到许他一世平安，但我答应他要护你一生顺遂。”

　　“即使我杀了范良？”我不可置信，甚至怒不可遏，都到这份上了，他还在装吗？一个人的伪装都能感动自己吗？如果他是一个狡诈阴险的利己小人，那他为何这般仁慈，我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我发现我引以为傲的报复招数在范闲身上都失败了。

　　“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我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儿子。”

　　“笑话，我算你的什么儿子，我父亲是李承泽，我母亲是江南烟花之地的秦氏。”这么多年，有关我身世的消息已经被查得干干净净了。

　　“不，你是我和李承泽的儿子。是他生得你，当年我与他醉酒后便有了你。”

　　范闲的话像一把匕首扎进了我的心脏，如同一道天降的惊雷劈开我的天灵盖，我险些重心不稳，眼前一黑。

　　“不……不……我父亲是男人，他和您是兄弟怎么可能……”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鲜血的手，掌心的纹路如同纵横的山川在我眼睛里错乱。这是有违三纲五常伦理，为天地所不容的坏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你生下来就是痴傻的，后来侥幸才有了神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拼命地否认着，我甚至呜咽着，流出了恐惧的眼泪，比死更可怕的是真正的真相。

　　“承泽身体有疾，我们两个又是兄弟，然而他却和我有了你，未死的李云潜不会容忍你的存在，这样有悖常理的事情不和你说是为了保护你，当年我初见你时，我并不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因为那晚醉酒我什么都不知道。承泽病时，我和他又有了一次，我才细细揣摩出你是我的儿子。”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累了，我不想你为了上一辈的事情越陷越深了。”范闲说话时有了厚重的鼻音，脸上有泪但很快被他抹去了。现在已经没有胜利者了，所有人都是输家。

　　我面若枯槁，心如死灰，如同丧家之犬地倒在地上，活了几十年像是一场荒谬的幻梦。

　　“我是什么？”我指着自己，泪水和鼻涕在脸上纵横，大声笑着说道:“我就是个笑话！”

　　“父亲，你听见了吗？我们，都是这样啊，我这一生是个笑话，我终于理解您了，因为我也不想继续活着当笑话……”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向上天，又指向高坐的他。

“你磨灭了我父亲的雄心还不够，现在又来磨灭我的雄心……”

　　我用尽自己生命最后的力气喊道:“范闲，我的命，你的血，我现在还给你！”

　　“铭梓——”

　　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扎透了我的喉管，我如同一只破碎的蝴蝶倒了下去，范闲看着我，泪滴在我的脸上，我笑着闭上了眼睛。是一片虚无的黑暗，我的灵魂好像经历了洗礼，历经艰险到达了彼岸，我好像回到了很久远的过去，飘在半空中，看着年轻的李承泽盯着范闲的眼睛说:

　　“为什么……你对承乾的态度却和对我完全不同？”

　　“你不喜欢我，从一开始你就不喜欢我，当然，我也不喜欢你……我们两个人太像了，只不过我从来没有拥有你这么好的运气。任是谁，都不会允许世上有另一个自己存在，都会下意识里抢先将对方除去。”

　　“如果你是荣国府里的贾公子，我就只能是金陵城里的甄宝玉，在书中永远捞不到几次出场的机会……可是我才是真的，我才是真的！”

　　你们这些死人！死便死罢，却要我这个活人难受地活着？ 

　　初秋的夜，怎么会这么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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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二姐姐在范闲大婚当日难产2.
　　
　　谢必安见他的主子托着肚子从秋千上下来，一手还提着衣摆，像头被葡萄喂得肚子滚圆的猫，慢慢踱到几前。
　　
　　范闲不仅送了喜酒，还送来了两个酒杯。
　　
　　李承泽挑了挑眉，伸手拎起酒壶。清澈的酒液缓缓倒出。
　　
　　谢必安出声阻拦：“主子，您的身子……”
　　
　　二皇子慢悠悠放下酒壶，弯腰捏起酒杯，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主子……”谢必安又上前一步。
　　
　　李承泽抬起手，食指微微轻摇，“无妨，只是一杯酒。”
　　
　　谢必安又要再动，却被二皇子的一个眼神止住。李承泽的视线复又落在微微泛光的酒杯之中，恍惚之中，那酒液里仿佛映出那对新人交杯而饮的画面。
　　
　　李承泽避开眼去，面上闪过一阵轻笑。
　　
　　“他如今正是得意之时，美人在怀，财权在握。何必在今日大张旗鼓又来为我投毒？范闲之苦我已尝过，范闲之大喜我又怎能缺席？”
　　
　　如此一来，一干二净，别无二话。
　　
　　谢必安心知他主人的身体不胜酒力，因此快步上前来扶住他，将他搀到榻上躺下。二皇子饮过酒后，脸颊微微发热，很快陷入梦中。而谢必安召来奴仆守护伺候，自己则到偏房守夜。
　　
　　到了后半夜，一阵不寻常的声响让调息假寐的谢必安忽然睁开了眼。他凝神细听了片刻，待屋里又一次传出二皇子低沉微弱的痛哼声时，谢必安当即敲响了侧门。
　　
　　守夜的奴仆听到声响，立即去瞧李承泽的状况。
　　
　　谢必安只听里头传出慌乱叫声，便推门而入，飞奔至李承泽榻前，见他被月光照得惨白的脸上已布满了荧荧的汗珠。
　　
　　“主子、主子？”
　　
　　李承泽猛然睁开眼，口中气息急促不停，可下一瞬他便双手捂腹，低低痛哼出声。
　　
　　“呃——”
　　
　　奴仆已跑出门去请太医，不一会儿府中骚动，范无救也已赶来。他走进屋来，就见金丝纱帐后那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在疼痛中辗转不安。
　　
　　“殿下这是？”
　　
　　他与谢必安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习武之人，早已嗅到房中檀香下掩藏着的淡淡血腥之味。
　　
　　谢必安恨声道：“殿下喝了范闲送来的酒，现下腹痛不止。我这就去杀了范闲！”
　　
　　李承泽在阵阵绞痛中面色煞白，早已无力出声喝止。
　　
　　范无救拦住谢必安的剑，道：“酒呢？”
　　
　　谢必安俊脸一扬，指向几上。
　　
　　范无救走上前去，倒出一杯酒，拿起一旁尚未收拾的银筷探去。
　　
　　“酒里有毒。”
　　
　　谢必安浑身一震，转头望向李承泽。李承泽紧咬牙关，面上寸寸皮肉都已痛到发颤，颈间亦是汗淋淋的一片。
　　
　　“这酒、不该是王启年送来……”
　　
　　谢必安闻言，银白剑刃又噌地出鞘，“定是王启年借机报复。我去杀了范闲！”
　　
　　范无救回身将谢必安的剑按回鞘中，道：“殿下的意思，王启年是范闲心腹。今夜他应在范府喝喜酒，不该被差遣来给殿下送酒。除非这酒，对范闲来说，极为重要。他必须要……”
　　
　　“确保万无一失……”
　　
　　李承泽话语刚落，他便紧紧缩成一团，浑身抖如筛糠。他攥住被褥一角，衣衫下露出的手臂薄得仿若一片雪白刀刃。
　　
　　范无救走上前来，朝李承泽行过礼，道：“我读过些医书，斗胆为殿下先瞧一瞧病情。”
　　
　　李承泽无声默认。
　　
　　范无救搭上他青筋盘绕的手腕，看向李承泽被褥下沉沉圆隆的肚腹，接着，范无救的脸上先是闪过一阵惊讶，再是惋惜，但最终慢慢腾起一阵困惑。
　　
　　“殿下中了毒，但……”
　　
　　谢必安急道：“你别吞吞吐吐！我这就去杀了范闲！”
　　
　　范无救嫌弃地盯了他一眼，说：“你怎么哪句都能接上这句？这是什么语气词吗？”
　　
　　谢必安气结：“那你快说！”
　　
　　范无救叹了口气，道：“殿下是中了毒，但毒性极为轻微，并不足以伤了殿下性命，只够……”
　　
　　“只够什么？”谢必安又追问道。
　　
　　范无救转过脸来，冲他摇了摇头。
　　
　　谢必安立即望向李承泽的腹部，随着李承泽一声痛苦的呜咽声，房中更为浓重的血腥味替几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房里昏黑幽暗，窗外泄入的月光似将李承泽浑身打湿。他几乎快被这毫无间隙的绞痛扼住喉头淹死在这月光里。一阵一阵的腹痛绞紧了他的心脏，他抬起那只水淋淋的手，似若控诉。
　　
　　“参汤……”
　　
　　范无救又去试了参汤，转头看见李承泽半撑在月光下无法起身的沉重身躯，却如一条被钉死在床榻上的盘踞着的毒蛇。
　　
　　“无毒。”他尽量小心翼翼地说。
　　
　　“不可能！”李承泽先是厉声否认，颊边的汗水滴滴滚落。
　　
　　“不可能……不可能……”
　　
　　他又连声否认，气息微弱，渐渐瘫倒在榻上，捂着发硬坠痛的肚腹再也说不出话来。
　　
　　太医来看过后，退出房门与几人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一碗浓浓的药汁气味苦醒了正在昏睡中的二皇子。
　　
　　“这是……”
　　
　　他虽面容枯槁，但那眼中仍不失锐利的时刻警惕。
　　
　　太医只得道：“是催产之药，殿下需将小世子尽快产下……”
　　
　　“它还不足七月……”李承泽气息低沉，却丝丝锋利如刀，“如何能活！”
　　
　　“这……”太医面露焦灼之色，又道，“殿下身体虚弱，已失血过多。若不将世子尽快产下，恐有性命之虞。”
　　
　　李承泽却哑声怒笑道：“我活不活，又有什么紧要！”
　　
　　“殿下！”太医见他这般执着，重重叹了口气，道，“小世子身中剧毒，已无脉象。殿下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殿下，快服药吧……”
　　
　　东方渐露鱼肚白时，昨日的李承泽还起了个大早欣赏了一阵日出。谢必安头一回见他这般饶有趣味地看这天地变化，竟像是头一回看见这景象。
　　
　　那时李承泽揣着小手，半倚在小榻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来抵御清晨的露水之寒。将近七月的身孕，遮掩在这具瘦弱的身躯下，似若全无。
　　
　　他见谢必安频频投来目光，不由地轻轻打着哈欠，面上挂着一副疲惫却狡黠的笑容。
　　
　　“这会儿有人与我们一样，也起了个大早。”
　　
　　“主子是说……郡主？”
　　
　　为了不提起那个一大早便让人扫兴的名字，谢必安临时改了口。
　　
　　李承泽低头一笑，叹道：“今日，确是一个吉日。你猜……”
　　
　　他顿了顿，目光遥遥地循着天边的淡淡霞光渐渐远去。
　　
　　“郡主此刻，会在做什么？”
　　
　　今日的日出看在谢必安眼里与昨日的别无二致，但他早已无心陪着欣赏。他内力深厚，已能听到屋内的叫声渐渐放大。看来忍了一夜不肯生产的二皇子现下已快熬不住了。
　　
　　屋内陡然传出一声沙哑的尖叫。
　　
　　谢必安和范无救二人同时蹿到门口，面色紧张地盯着门框。
　　
　　里头并未传出消息，二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散开。
　　
　　“你说，”范无救倚在柱子旁，试图打破二人紧张的僵局，“侯公公送来陛下的参汤，要主子当面喝下？”
　　
　　谢必安眉头紧缩，嗯了一声。
　　
　　“这不对啊，”范无救道，“侯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做事向来谨慎，对咱们殿下也是毕恭毕敬。既然是陛下赏的参汤，殿下必得接受。侯公公他为何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必安这时冷静了不少，思索一阵，也说：“如今看来，当时他确实逾矩了。也许是陛下的意思？”
　　
　　“那他大可说是陛下有令，为何要自己得罪二殿下？”
　　
　　听了这话，谢必安沉思片刻，又道：“可那参汤，确实无毒。”
　　
　　两人便纷纷陷入沉默。
　　
　　日头已升得很高之时，庆帝依旧随意地躺在他的榻上。他轻抿了一口茶水，漫不经心地说：“听说，昨日你对老二无礼？”
　　
　　一旁的侯公公心中一颤，连忙上前跪下，“陛下怪罪。”
　　
　　庆帝拿那双锐利的丹凤眼瞥了侯公公一眼，轻一震袖，放下茶杯，并不说话。
　　
　　这时外头一小太监匆匆入内，正要在庆帝耳边低语，却被庆帝抬手一拦。
　　
　　“你，和他说。”
　　
　　小太监循着庆帝挥手的动作望去，看见跪在地上的侯公公，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在侯公公耳边说了几句话。
　　
　　庆帝不动声色，眼看着侯公公的脸白了又白，便轻叱一声：“说。”
　　
　　侯公公跪倒在地，微微抬起头，颤声说道：“二皇子刚刚在府中早产，幼子、早夭而亡……”
　　
　　“是个男胎？”庆帝语气平静，不似疑问。
　　
　　侯公公战兢兢地答道：“是……”
　　
　　庆帝掸了掸身上的褶皱，却问道：“你不是盯着他喝了吗？”
　　
　　侯公公又惊又惧，只敢低声道：“老奴亲眼所见，喝了半碗。”
　　
　　“呵！朕看你是老眼昏花！老糊涂了！”
　　
　　侯公公不敢抬头，背上阵阵发麻，光是跪着都能感受到庆帝那阵要命的威压。
　　
　　“传完这道旨，自领廷杖五十！”
　　
　　“是……请陛下传旨……”
　　
　　侯公公战战兢兢，等着庆帝的旨意，只听头顶茶杯碰撞的声响微动。
　　
　　在庆帝饮茶间，那道旨意随随便便流出了口。
　　
　　“二皇子李承泽目无君父，不孝不悌，罚跪三日。”
　　
　　侯公公心道：这二皇子刚刚小产，如何受得了这等刑罚？可也只能硬生生接下。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庆帝下榻准备离开。
　　
　　侯公公跪着后退，退到一旁，盯着庆帝的后鞋跟看着他渐渐走远。那鞋跟即将消失在他视线之中之际，脚步停下，庆帝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让太医在府里伺候，只给喝水用药，让他活着就成。”
　　
　　

　　李承泽死后，范闲捡到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和李承泽长得一点都不像，范闲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在李承泽的墓前偷吃供品，小小的瘦瘦的身子，只裹了件灰不拉几的布片，活脱脱的小乞丐，范闲并不愿意称呼那东西为衣服。

　　那天范闲得了闲，闲来无事便想去看看这个老熟人，说来也怪，庆帝那狗皇帝竟然还拖自己多照顾承泽，自己原以为那狗皇帝是个薄情寡义的。

　　只是这个骄傲的二皇子并不愿意毫无尊严的仰人鼻息过日子，还不等范闲来苦心劝说，便喝了杯毒酒潇洒走了。

　　留下范闲看着他的尸体干瞪眼，最终他大手一挥，风风光光葬了吧。

　　范闲第一次没和那孩子计较，那孩子也全然不怕他，见他来了也不跑，连个眼神也不给，只把石桌上的东西往自己嘴里塞得更快了。

　　范闲有心逗他，“你是哪里来的小孩，偷吃别人的供品，当心他晚上来找你。”

　　范闲说完，见小孩塞糕点的手一顿，仿佛是被他吓住了。

　　于是范闲连忙拱火，阴恻恻地开口说道：“你年纪小，你不知道，这葬的是当朝的二皇子，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就你这小身板，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说完，范闲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凳上，准备看看这小孩被吓到是什么反应。

　　却见那小孩白了自己一眼，眼睛快翻到后脑勺了，范闲顿时来了兴趣，连忙开口，“你真不怕啊？”

　　范闲又指指自己，问面前这个男孩，“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孩犹豫几下，摇摇头。

　　范闲又得瑟起来，“我是这二皇子的弟弟，你说我是谁？”

　　他却见面前男孩脸色骤然变得阴沉，还未等他反应，男孩抓起几个苹果就朝他砸过来，范闲虽然已经是大宗师，但没想到这孩子突然动手，被砸个措手不及。

原著+剧结局改编

莲花被小宝治愈HE

全文9k+ooc勿上升

建议BGM《一壶莲花醉》

00

碧水莲花扫迹藏，少年折剑为留芳。

堪嗟世事时时改，唯有此情岁岁长。

01 寒山夜

『人生过半才渐渐入戏，少年不了情谊，往事又不提。』

李莲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还以为自己见了活阎王。

他目不能视，眼前只是一片无尽的血红，挣扎着想要起身，果不其然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熟悉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别动。”

“这阎王怎么说话和老笛一模一样。”李莲花腹诽着，仍旧努力地想把上半身抬起了，却又一次重重地摔在了踏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聋了？叫你别动！”笛飞声连忙上前将他扶好靠在暖和的被褥上，然后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

“真的是你！咳咳咳，我怎么还……”李莲花震惊出声。

“怎么还活着？当然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你死。”笛飞声漠然道。

笛飞声见李莲花沉默良久，虽视线仍不能聚焦，却不再呛咳，总算是放下心来，便回身朝着厨房走去，刚打算给他倒一杯热茶，就听到了某人脚沾地的动静。

“别想跑了，楼上住着关河梦，门外还有你师娘，马车停在云隐山上，整个莲花楼都被你徒弟用天机山庄的机关加固了一遍。”笛飞声难得话多地提醒道。

还没来得及穿好鞋的李莲花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师娘没有引毒上身吧？”李莲花焦急地问。

“你要死要活，她自然没有。”笛飞声答。

“那个，我怎么上的山？”记忆仍停留在东海之滨的李莲花继续问道。

“你徒弟背上来的。”笛飞声扶着李莲花起身，把热茶递到他的嘴边，却完全不想再回忆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

当初他和方多病跟着狐狸精匆匆赶到海边，却只看到了一个在海边一跃而下的影子。方多病完全忘了自己不识水性，不管不顾地下海捞人。不出片刻，原本随着层层波涛不断翻滚的身影直接从一个变成两个，急得笛飞声丢了大刀就飞身而下，左手一个方小宝，右手一个李莲花，仰着头在海里扑腾了半天，才无比狼狈地被海浪拍在了沙滩上。

他慌里慌张地拍背、运功、排水，弄醒了一个方多病却拿半死不活的李莲花没办法，多亏了方多病还残存着几分理智，驾着追云车便往关河梦处赶。只可惜救人的办法和从前差不多，虽有天机山庄的灵药和他的扬州慢内功为李莲花吊着命，最终还是需要忘川花才有机会帮李莲花解毒。

自得知扬州慢可以救人以来，方多病虽然日夜练功，可到底内力不足，不过数日便气虚头晕。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再次带着李莲花寻求祖师母的庇佑。

可云隐山却不是说上就能上的。山崖险峻，追云车只得停在山下，笛飞声想要帮忙，却碍于身份不敢贸然上山。于是乎方多病再一次把李莲花背在了背上。

上次爬山，他虽深受重伤，却为了救李莲花的性命，心底生出了几分孤勇来。这一次大概是被李莲花吓怕了，加之他日以继日地给他传输内力，脚底竟又多了几次虚浮。上次他留下的上山机关偏偏又这种关键的时刻坏了。

昏昏沉沉的李莲花有时从他背上醒来，偶尔挣扎几下，却差点儿让二人一起从山崖上摔下。方多病脚一滑，却吓出了几分清明，眼疾手快地丢了手里的尔雅剑，紧紧地把李莲花绑在了自己身上，抓住树藤才保住了性命。

李莲花虽在昏迷中，却仍努力提着一口气，生怕压坏身下的少年。

豆大的汗珠一滴又一滴地从方多病额头上落下来，后背的衣服也都被濡湿了，就在方多病快要晕倒在地上的时刻，终于遇上了芩婆婆。

“方多病呢？”

李莲花的提问声打断了笛飞声的回想，他打趣道：“终于想起你那个便宜徒弟了？”

“方多病呢？”李莲花再次问。

“自然是替你寻医问药，终日奔忙。”笛飞声答。

“那他何时回来？”李莲花继续说。

“已去数日，至晚方归。”笛飞声说。

李莲花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拉住笛飞声的手晃了晃，求他道：“你也知碧茶之毒无药可解，可否帮忙传信叫他放下心结，莫要再做些无用功？”

笛飞声刚想拒绝，莲花楼不甚坚固的门就被一脚踢开了。

“不可！”

风尘仆仆的少年坚毅的声音传入李莲花耳中，吓得他连忙躺下躲在了被子里。

“你当初弃楼出走，折剑跳崖不是挺利索的吗？怎么现在连见我一面都害怕？”方多病走上前来，将手中的断肠草递到已然下楼的关河梦手中，便一把将李莲花拉了起来，不顾他的挣扎点了他几处大穴便又动用了扬州慢心法。

足足一夜过去，蜡烛熄了又点，明了又暗，李莲花于昏昏沉沉间被喂了不知几碗苦药汤子，又吐出了不少以毒攻毒引出的淤血，终于在天光见亮时感受到一丝暖意。

他努力地睁了睁眼，竟看见了方多病有些模糊的影子。李莲花心疼地抚了抚他眼下的乌青，双手却被突然惊醒的方多病紧紧攥在了手里，待他忍不住喊痛，方多病才终于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疲惫地呢喃了一声：“天终于亮了。”

02 平生愿

『久病者成医仍不可自医，了了善言自欺，一笑泯恩仇缘都忘记。』

大概是碧茶之毒已深入骨髓，尽管师娘、方多病、关河梦、笛飞声几人绞尽脑汁，又是以毒攻毒又是运功输内力，李莲花清醒的时间还是越来越短。

得益于断肠草的功效，李莲花虽然失了味觉，视力却难得好了起来。眼见方多病又要下山，他连忙撒娇耍赖拉住了他的袖子。

方多病原本还挣扎着想要去寻忘川花，一旁的笛飞声见他俩腻腻歪歪的样子，捂着眼扭过头，摆了摆手表示没眼看，然后便依据金鸳盟的传信飞身下了云隐山。

李莲花见关河梦也离了楼去采药，连忙抓着方多病缠着他陪自己喝酒下棋。

当然，喝酒最后都进了方多病的肚子，棋局倒是摆了起来。

李莲花见一壶又一壶酒见了底，方多病仍是岿然不动，心里正纳闷死小子什么时候酒量这么好了，方多病就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酒嗝。

李莲花见他延伸迷蒙起来，连忙指着无处落子的棋盘，拍了拍又闷了一壶崂山醉的方多病说：“方小宝，你看，既已是死局，便不必再心怀执念。人皆有执，可若不能放下，便进了死胡同，撞破南墙也不会有生路。”

“去你的死局，棋局死了，把棋子拿起了不就活了。要是拿起了也走不通，我就把这棋盘掀了，”说话间方多病便掀了棋盘，举起剑威胁道，“我方多病的尔雅剑可是连活阎王都斩了，我要是不统一，阎王也不敢收你。”

“你这徒儿怎的动辄就要对师父动武，成天吓唬我有意思吗？”李莲花往后躲了躲抱怨道。

“你少占我便宜，你教我什么了就要我喊你师父？谁家师父留下武功心法就跑路啊？还我吓唬你？我怎么吓唬你了！”

大概是酒意上头，方多病难得委屈地红了眼眶，肆意大吼道：“李莲花，你视死如归，你大公无私，你口口声声江湖大义，你救了所有人，那你想过你自己吗？你想过我吗？你有想过我吗……”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一醒来，都在怕你消失在我眼前，怕你丢下我孤孤单单地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根本就没长大，我真的不想你离开……”

李莲花看着方多病哭得趴在石桌上，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意摸了摸他的头发，见他终于安静下来，才低声说道：“小宝，你以为我真的舍得下你吗？若碧茶毒可解，我们就去找几块木头，修修这个破楼。我们再找个地方，每天晒晒太阳，钓钓鱼，养养花，一起去过清闲日子……”

“你答应我的，我帮你修楼，你要陪我，不许离开！”

方多病猛地抬起头，抓着李莲花的手说道。

李莲花吓得连忙收回手来，大声质问：“你不是醉了吗？”

“自从你逃跑以后，我都快把酒当水喝了。借酒浇愁愁更愁啊，就这么几壶酒，还能灌醉我这个多愁公子？”方多病用力捏起了酒杯道。

“小宝，其实你……”

李莲花还想说什么，嘴里却突然多了一丝甘甜。

“废话别讲了，刚才你心态挺好，所以鼓励你，奖励你一颗糖，祝你长命百岁，药到病除。”方多病认真地望着李莲花说道。

翌日，方多病没能等到李莲花醒来，却见到了捧着断肠草的笛飞声。

忘川花难寻，他本也不做他想，只想着能用一身扬州慢功法和断肠草为李莲花吊命也好。正当方多病打算去为李莲花熬药时，就听见笛飞声说，灵隐山上隐于雾霭的灵隐寺或有忘川花踪迹，只是需要有人诚心去寻。笛飞声虽与李莲花要好，可这向他人俯身的事他实在是干不出来，便先回了云隐山。

他刚想劝方多病莫要为这半真半假的消息耽误时间，方多病便踏着不甚熟练的婆娑步赶路去了。

灵隐山下，方多病一步一叩首，待他入了山门，额头已然红肿出血。

一天一夜之后，他的双膝酸疼不已，等到了无方丈为他打开寺门，方多病四肢百骸都不再听使唤，却还是强撑着在佛祖面前又行了大礼。

他从前不信神佛，此刻却俯身叩首，平生所愿只有李莲花百岁安康。

了无方丈想要将他扶起却不能，不由地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勘破、放下，方得自在”。

方多病毅然反驳道：“我本尘世一俗人，参不透生命的真谛，亦不在乎自己是否自在，只求他能少些遗憾。”

了无方丈见他仍跪在地上，只得拿出了世间最后一株忘川花，却继续问：“忘川忘川，虽能旧人，却以心清净为前提。施主想要救人性命，想过代价吗？”

“我愿以己身，以全部交换。”方多病答。

了无将忘川花递到方多病手里，继续问：“若是施主如此费心费力，仍不得圆满，又该如何？”

“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顺应天命前，总该尽人事。”方多病再次叩谢，艰难起身。

“罢了，命由己造，万法皆生，佛法精深，施主自己去悟吧。”了无望着方多病焦急的面容，也不再留客，双手合十，对着他离去的身影说。

03 孤城雪

『讨酒客白衣翩翩入席，痴痴笑而不语，一厢深情举杯饮不尽。』

方多病赶回云隐山时，芩婆婆正为李莲花输着最后一分内力。

李莲花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笛飞声早已下山寻药，一旁的关河梦也开始刺激他百汇等几处大穴。

他气喘吁吁地指了指怀里的包袱，见到李莲花气若游丝的样子，一口气提不上来变晕了过去。

等到方多病再醒来时，莲花楼已经离了云隐山，到了刚刚脱离万圣道的一处孤城。

他睁眼起身，慌忙地检查着李莲花的鼻息，握着他逐渐有力的脉搏，才重新放心躺下，见到闻声而来的笛飞声，不放心地问道：“祖师母如何了？”

“只是力竭闭关，”笛飞声指了指李莲花，继续道，“他也无事，忘川花已修复了七经八脉。”

方多病闻言，连忙端坐起身，提起气来以扬州慢心法祛除了李莲花体内的最后一分余毒，见他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这才踏实地在他身旁睡了过去。

自李莲花毒发以来，方多病便一直都睡不安稳。

按理说他一朝解毒是大喜之事，他心头的重担也应当放下。可不过晨光熹微之时，方多病便被雪化树折的声音惊醒了。

方多病想要再次入眠却睡不着，干脆坐起身来盯着李莲花。

直至李莲花缓缓地睁开眼睛，双目溜圆地看着他，方多病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头。

“何人对我动手动脚？”李莲花警惕地甩开方多病的手，大声问。

“李莲花，我是方多病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方多病惊讶道，见他这反应，瞬间变红了眼眶，思及了无所说“忘川”一词，慌乱地下床想要喊关河梦来诊治，却又被李莲花一手拦住了。

“怎么还这么不经逗？”老狐狸忍不住笑了。

“你！你！”方多病见到李莲花玩味的神色，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的委屈更甚，干脆回过身去，不愿再看他一眼。

李莲花看方多病是真生了气，小声问了一句：“雪化了吗？”

方多病这才红着眼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回春了”。

“怎么了？还是觉得冷是吗？”

方多病见李莲花不再身子骤然一抖，连忙关心道。

“我没事，你别担心，咳咳咳……”

大概是昏迷已久的缘故，李莲花没说几句便咳嗽起来，方多病连忙把早已热好的鸡汤端了过来，又怕他呛着，连忙示意惊喜赶来的笛飞声帮忙扶着，才一口一口吹温了喂他喝下。

方多病颤着手碰了碰李莲花终于有些血色的脸颊，才发现他虽醒了，额头却滚烫，一颗好不容易放下的心突然又悬了起来，急匆匆地没再听他说一句话，带着莲花楼就回了天际山庄，刚把李莲花丢在家里，就带着关河梦的药方去了医馆。

李莲花还没从劫后余生的乐趣中缓过神来，就看到方多病踩着不知何时练成的婆娑步一溜烟一样地消失了。

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李莲花强撑着身子，反复捉摸着到底该不该等方多病回来。可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方多病竟又端着熬好的药蹲到了他的床边。

大底是知道自己初醒来时的玩笑有些过分，李莲花刚想告饶，就对上方多病恶狠狠的眼神，也没顾上那又黑又苦的汤药多难下咽，咣咣几口吞了下去，待他拿起手绢给自己擦汗，才发现方多病的额角全是汗珠。

“小宝，”李莲花抓住他的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其实，你不用这么急的……”

方多病刚想开口，却没法出声，才发现这次自己跑得更急，连嗓子都跑哑了，一股血腥气直冲嗓子眼，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从前他也以为自己年轻，有的是时间说以后。可在李莲花身上，他的心上却时时刻刻悬着一把名叫“来不及”的刀。

怕来不及为他寻医问药，怕来不及成长为他的依靠，怕来不及为他建好安身立命之所他便离开了，这些年月，他总是赶着过的。

每一次外出寻药，找寻他踪迹，再回到他身边……无论他是睡是醒，哪怕跑得口中含血，他也没敢停下过。

他们经历了太多磨难，方多病实在是害怕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每次都卡在他弥留之际，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好在他终于能拉住他的手，说一句“不用急”。

04 城边月

『长夜漫漫陪月亮在屋顶，拨开云数星星，旧事情愁忽远又忽近。自古有多少英雄豪杰能够，以生死赌得过爱恨的输赢。』

李莲花碧茶之毒祛尽后，终于体会了一把通体舒畅的感觉。他在笛飞声和方多病的双重注视下，难得老实地在莲花楼里躺着休养了几天，便忍不住掏出迷药下在酒里，踏着婆娑步出门逍遥自在去了。

大概是被骂怕了，李莲花飞身上望月楼之前，还不忘披上貂绒披风，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打开手里的崂山醉，就被身后的小尾巴拍了一掌。

“我看李门主这病也没好利索啊，耳力大不如前，连身后有人跟着都未曾发觉。”方多病抢过酒壶，对月畅饮道，“你个大病初愈的人，还在这儿吹冷风，罚你不能喝酒！”

“小宝，你看着怪冷的，赏我一口酒呗。”李莲花搓了搓手靠在方多病身上，委屈卖萌道。

方多病一身恶寒的把酒壶丢在他手里。

“这是帝都最高的地方，小宝，你看到了什么？”李莲花坐在屋顶上，指着远处轻声问。

“城外繁星点点，云高月明。城内万家灯火，海晏河清。”方多病看了许久，认真答。

“从前我在此，醉酒任性剑舞红绫，却看不见近处的人间烟火，一心只有匡扶正义，荡尽天下不平事，却平白葬送无数铮铮铁骨，害的师父为我而死，你亦为我受尽苦楚……其实我想过无数次，若是这个江湖从未有我，或许许多人都能过得更快活些吧……”

李莲花声音极小，却句句打在方多病心上，他慌乱地握紧了他的手，第一次觉得他离自己那么远。

方多病打量了好几次他消瘦的身影，总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直至脑海中的记忆和之前那个身中剧毒的背影重合起来。

那日他泛舟湖上，江风盘旋而上，周围一片静谧。方多病小心翼翼地追至他身后，不敢奢望他心里还有他们的将来，看着他留下了绝笔信和绝世心法，恳求笛飞声对他多加照顾。

等到方多病又一次把口吐鲜血的李莲花寻回来时，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哭，却是因为他早已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不会再为他的悲伤而难过。

他记得李莲花弥留之际，曾数次劝他——

“人与人相聚之日，不过须臾。此生得一知己，携手共度一段时光，已然足以，未必要活到七老八十。”

可他方多病偏要与他李莲花耗到体态岣嵝、须发尽白。

恰逢乞巧节，护城河内灯火连舟，百姓欢歌之下，就连风声都小了。

方多病思及旧事，不免感叹，认真地拽了拽李莲花的衣袖。

“人与人相聚之日，不过须臾，”方多病不顾李莲花震惊的神色，十足十得学着他的语气继续说着，“你胡思乱想一刻，便少一刻欢愉。关河梦说，忧思伤肝，乱想折寿，你得陪我活到七老八十才行！”

李莲花想要拽过来方多病死死拉住的衣袖，却见他直接把袖子直接绑在了尔雅剑上，忍不住笑了。

天色熹微，明月西沉，望月楼上却仍旧未能褪去寒意。危楼高耸，春风料峭，李莲花一夜未眠，却未觉得冷，大约是因为身边人吧。

李莲花望着方多病如花的笑颜，忍不住把喝的醉醺醺的某人揽在了怀里，怀里的人却突然收了笑意。

“李小花……”方多病等着无辜的大眼，委屈地嘟囔着。

“方小宝你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揍我一顿也行。别拿这一脸有难言之隐的模样看着我。”李莲花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我说李莲花！”方多病忍了多年的少爷脾气终于被养了回来，放下尔雅剑就薅住了李莲花的耳朵，“你怎么就听不得好话呢？”

“疼疼疼……”李莲花紧紧拽着方多病捏着他耳朵的手，连忙叫饶，“听得听得……方大侠饶命……”

“我说方小宝，你轻点儿行吗？”李莲花揉着泛红的耳尖，忍不住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捡一条命回来，你怎么还想着谋杀亲，咳咳亲师父啊……”

“我要是真想打死你，就不用费那劲儿去走荒原爬雪山寻那劳什子段超草了，更不必冒死去暗访南胤国故都，一步一叩首去求那忘川花，”方多病也来了脾气，委屈地说，“早知你如此不在意生死，我何必救你。”

“小宝，你别闹。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我自会珍惜。”李莲花见他真伤了心，连忙端正神色道。

“李莲花，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再丢下我了……”

方多病借着酒劲儿，带着几丝哭腔恳求着，豆大的眼泪啪嗒嗒落在了李莲花手上，砸的老狐狸心乱如麻，对天发誓道：“不会离开你了，我李莲花，再也不会丢下方小宝了。”

05 逍遥客

『问一句莲花的悲喜，断一柄弃剑入青泥，了了心事只不负众生而已。』

身体渐渐好起来后，李莲花拜访了师娘，又见了见笛飞声。

方多病一路捡着木头竹子修补着越来越破的莲花楼，终于带着狐狸精一路行至东海之滨。笛飞声一路兴奋不已，只可惜最后他期待无比的架到底还是没打成。

笛飞声刚想霸刀，就被方多病拿着尔雅剑以某人大病初愈内力不足为理由拦了。

他见着师徒二人一个确实大病初愈，另一个内力都给了师父，虽然剑招已至上成，底子却和莲花楼一样破破烂烂，只好憋着气收了到用他的悲风白杨炸鱼去了。

李莲花难得过上这种无事一身轻的日子，成日里不是晒太阳，就是钓鱼和侍弄花草。运气好赶上方多病练功的时候，他还能投几口酒喝，只可惜他虽想避世，却有人寻着莲花楼找上门来。

方多病到底少年意气，还想着和他携手，查破天下奇案，一起闯荡江湖。可当他放下寻来的门徒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时，就连好脾气的方多病也不免有些失望。

江湖险恶万分，一腔热血难凉。方多病愁得连刚做好的红烩鱼块也吃不下了，见李莲花的神色也不怎么好，强撑着精神躺在了他身旁。

李莲花听着身边人一直叹气，到底憋不住了，劝他有话直说。

方多病这才开口：“李小花，若是有一人，明明胸怀世间大义，身有绝世之才，最后却囿于一方小天地，整日里侍弄花草，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你觉得那人此生值得吗？”

“我也不知他觉得值不值得，”不过一句，李莲花便明白他在忧虑什么，“但人各有志，或许等他死过一次便能明白，守着知己为他做饭洗衣，与他月下对酌，已是天下第一乐事了。”

“你什么时候洗衣做饭了，饭不都是我做吗？”方多病被转移了注意力说。

“你若想，我明日便做。”李莲花答。

“可他不会后悔吗……”方多病回过神来，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李莲花打断了。

“小宝……不会更好了。”李莲花认真道。

“什么？”方多病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李相宜的故事，不会更好了。从前那个自以为是的少年，想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心只想着匡扶正义，却为了他根本实现不了的雄心壮志，伤了那么多条无辜性命。到最后装得洒脱无畏，四海为家，却日日心怀愧疚，只得苟且过活。所以他身中剧毒也敢孤身一人浪迹江湖，只因他从来不想求生，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何而生。直至有个狐狸精似的少年，误打误撞地闯进他的世界，他才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知己。”

“骂谁是狗呢？我看你才是狐狸精。”方多病作势便要给他一巴掌，却被李莲花一把拦下了。

“自从中了碧茶毒，失了绝世武功，李相宜便没想着自己能活成什么人样。当初不懂事的雄心壮志，也早就被岁月蹉跎没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门主，也不配做一个门主。有些事，虽说将错就错，可舆图不变，百姓安乐，他也算对得起当初内心所愿了。”

方多病听他淡淡地说着，莫名又红了眼，却抬起头不想让他看见，却被李莲花按着转过头来。

“有人看宏图霸业是正事，我看哄狐狸精高兴才是正事，有什么高下之分？这话，我不是答过你吗？”李莲花认真道。

“可是李小花……”方多病还想再问，又被李莲花捂住了嘴。

“我记得不久前还有人跟我说什么，胡思乱想一刻，便少一刻欢愉。怎么，你一直乱想，是想折我的寿吗？”李莲花继续说。

“你别胡说！”方多病急匆匆地抬起头，想要堵上他的嘴，却被李莲花先截了胡。

“此生有你，真的不能更好了，我早就无所求了。”李莲花情不自禁把头靠在了方多病的肩上，也不再多言，踏实地睡着了。

06 千丝绊

『求一杯逍遥醉相宜，题一笔故人同归去，不过是挑个自己喜欢的结局。』

李莲花与方多病云游四海的日子，由于笛飞声和芩婆婆等人的叨扰，愈发鸡飞狗跳。

方多病原以为李莲花经历生死，总该宽容些，却愈发爱在小事上和他计较。今日少给他了块糖，明日少喝了口酒，都能同他吵起来。

李莲花内功恢复地越来越好，竟开始以指点方多病剑招为乐。他和笛飞声两个绝顶高手一左一右天天拽着他练功，原本勤勉的方多病突然就受不住了。

比狗还累的方多病望着门口的狐狸精无比羡慕，决心做一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快乐狗狗，下一刻，却又被他的倒霉师父拽下了床。

“啊啊啊啊死莲花你让不让人睡觉了！”方多病嗷嗷叫唤着。

“你这个死孩子懂不懂什么叫做尊师重道，我没让你磕头你还横上了是吧！”李莲花举起竹棍，说话便要和他过招。

“你又是什么好师父，没事就给人写绝笔信，我为你奔波了这么多年，不能休息一下吗？”方多病掏出怀里的“免死金牌”，抬着头理直气壮道。

李莲花见信刚想跑，就被方多病按着念出声来：“江山多年，万千变化，去去重去去，来时是来时……”

李莲花念着念着，终于没了脾气，干脆拽着方多病一起躺在床上，睡起了回笼觉。

等到买好早饭的笛飞声回来，看到床上睡成一团的二人，气呼呼地丢下馒头，便飞身离开了。

等到李莲花和方多病再次醒来时，郊外的人烟渐渐稀少。方多病却突然起了少爷脾气，拉着李莲花进城游玩儿去了。

他们二人站在天桥上，忍不住听起了说书先生讲江湖趣事，先生正说到白衣大侠李莲花和方多病如何治病救人又引入烟尘。

李莲花和方多病相视一笑，他顺着方多病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不远处的百姓听书笑得开怀，一旁水嫩嫩的小娃娃笑眯眯地被他父亲扛在肩上，还有几个姑娘，陪着头发花白的老人赏花灯。

他突然看愣了。

做了那不咸不淡的四顾门门主那么多年，被多少阴谋诡计算计得陷入生死边缘，李莲花竟然今日才知晓，原来冰冷冷的江湖，也能有这样好的人间烟火。

哪怕是经过万圣道血洗的孤城，不过收复月余，黎民便不再有乱世人人自危的慌乱，只留下好一片灯火通明的盛景。

李莲花贪婪地看着老人孩子共享天伦之乐，却仍旧没能寻到自己的归处。

“小花……”

“李莲花？”

方多病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只好主动地伸出手来捏了捏李莲花瘦削的腕骨，又忍不住揉了揉他仍旧消瘦的脸庞。

“你个孽徒，没大没小。”

李莲花终于回过神来，深陷在方多病满是关心的眼眸里，却不料他比他更明白他所思所想。

“没什么好羡慕的。”方多病认真说道，“你有我了，你有家了。”

“是啊，”李莲花望着方多病，终于释怀道，“有你，有好友，有家人。”

“我们都不是孤身一人了。”

The end.

后记

又一次被编剧创死所以熬夜写了9000余字《莲花楼》后续。

仅以此致我心中的李莲花与方小宝。

愿他们在我所描绘的江湖中，能同归一处，河海泛舟，江湖两相依。

以上。

年下疯批沉香x年上正经杨戬

正剧向/主电影x封神榜x西游背景结合/考据党请避雷

上篇：https://wuziwushisi.lofter.com/post/1d0c7851_2b6883cb2 

沉香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爬树的日子，他可以放心地松手下坠，因为他知道身下总会有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接住他。他现在也还是少年，可与那时总归是不一样了。

如今也有一双手，在他脸上胡乱摸来摸去。那是一只长毛的手，摩擦得他肌肤微痒。水流声清澈叮咚着，由远及近，越发清晰。沉香被那毛发弄得打了一个喷嚏，他惊坐而起，撞上一个坚硬如石的额头。

好疼。

沉香捂住额头。他清醒过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莫说窟窿了，就是一点疤痕都没有。

“惊讶什么，这儿不是阎王老头那儿，你那点破伤……”面前的人本是得意神情，转念之间又抓了抓后耳，轻啐了一声，换上一副臭脸自言自语道，“这杨戬也真够损的，脏活累活都让俺老孙……先说好，我可不会带孩子！我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甭跟我扯什么找妈妈的事儿，听着烦！”

孙悟空蹲坐在沉香一旁，拿了个桃子在水池中晃了晃，一口咬下：“也别问我你舅舅在哪儿，他忙着为那玉帝老儿在三界洗牌，没空搭理你。”水蜜桃鲜嫩多汁，孙悟空满足地微微眯眼继续说下去，“你且在我这儿呆着，待那些吃饱了撑的闲人把牌折腾得自己满意了，你该滚蛋滚蛋。”

沉香环顾四周，尽是花果的清甜味道，洞府开阔明亮，洞口的水帘仿佛从天上垂下，连接下方的池水。眼前的人毛发浓密，浓眉与两鬓间的碎发几乎连成一片。身材虽有些纤瘦，坐姿也十分随意，奈何眉毛下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出彩，只看一眼便觉得那眼能装得下世间一切璀璨夺目的事物，沉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看什么？”孙悟空不耐烦地扔给沉香一个桃，“没见过斗战神佛？礼就免了吧，我最烦那些走过场的规矩。”

“你……”沉香犹豫了半晌，又转为尊称，“您是孙悟空？齐天大圣孙悟空？”

“怎么？不像？”孙悟空把脸凑到沉香跟前，“你们老杨家的真都是死脑筋！莫不是你以为我成了佛，就要天天披着那袈裟？我偏不！我就得自己怎么穿着舒服怎么来……”

沉香心想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他努力把话题拉自己关心的事来：“我记得那晚我被……”

“你被杨戬捅了一刀？”孙悟空抢过话头，“他以为那样能瞒过天庭了，痴人说梦！他又不像俺老孙当年敢去地府把册子一笔勾了，他跟天庭说你死了，阎王老头儿那你没去报道，不一下子就露馅了？”

“他……舅舅他……是保护我？”沉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向外走去，还未走出两步，孙悟空凭空出现在他面前，指尖狠狠地弹了一下沉香的脑门儿。

“想去哪儿？华山？”孙悟空的嘴角叼着一片绿叶，环臂道，“死脑筋的东西，华山早平了！”

“你说什么？”沉香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孙悟空，那夺目的双眼仿佛洞察了他内心一切所想，“华山……平了？”沉香似是确认般地又重复了一遍，又对着孙悟空怒目道，“不可能，你骗人，你这猴子！我留了宝莲灯在山顶，就是你去了也奈何不得它的禁制，你一定是在逗我玩！”

“嘿，你这死小子，没大没小的！”孙悟空冲着沉香的头重重拍了一下，闪身到一旁的秋千之上，一腿搭在木板之上，继续啃着手中的桃子。沉香在下面望着他，眼神幽怨、愤怒，又带着几分可怜。

“行吧行吧，那就给你看看，等会儿哭鼻子可别找我。”孙悟空居高临下地朝下方的水池一点，那水波便一圈圈荡漾开来，诡谲地旋转勾勒出一副画卷。水面之中确为华山地界，就连周围的一些小峰次峰都是沉香熟悉无比的模样，唯有主峰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前只有宽阔的一片平地，更不要说那上面的小屋。

沉香再度抬眼望向孙悟空，那眼神中的幽怨可怜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烧红得普通烙铁般的怒意。

“是谁？”沉香问。

他不愿听见那个答案。可是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没有人能这么快突破宝莲灯的禁制，除非——

宝莲灯本就接纳他。

这个世界上，除了杨戬，还有谁跟自己身上流淌着一样的鲜血？

沉香多想孙悟空摇头说出另一个人的名字。然而秋千上的人只是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说道：“你又不肯走，不走天庭便不会罢休，早晚是死，你让他这个做舅舅的怎么做？幸好我没有什么讨人厌的侄甥，否则早被烦死了。”

“你懂什么？”沉香恶狠狠道，“你又没有过母亲，你怎能感同身受？”

“你！”孙悟空从秋千上一跃而下，怼近了沉香那张少年气与戾气交错的脸说道，“没有妈是我的错吗？你以为我想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我有什么选择？我又做错了什么？”

沉香毫不示弱地：“那你就别在这儿说这些风凉话！你根本不明白，有些东西就是比生死重要百倍千倍！”

“呵，我不懂，我是不懂，那你冲我撒什么气？”孙悟空心想几百年了也未曾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的，就算是玉帝老儿在他面前也讨不着半分好，今日却被一个黄口小儿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孙悟空憋着胸口的气，终是退了半步又坐回水池边，头上几根猴毛炸得冲天而立，就连剩下的半个桃子也再没心情吃了。他看沉香仍一副看仇人的模样看着他，烦躁地：“伤心？气不过？恨？那你也学我当年打上南天门啊！满天神佛等着你呢，你倒是去啊！”

眼看那少年头也不回地从水幕中穿过，孙悟空竟又定下心来，从一堆桃子里左右掂量，挑了一个最大的啃起来。

“你不怕他出事？”一袭红衣，脚系铃铛的身影在孙悟空的身侧凭空出现。哪吒看着沉香离去的背影，想起杨戬让他装病回府，无论天庭有何十万火急的事，都暂不听宣的嘱咐。

“要吃自己拿。”孙悟空顾左右而言他。

“谢了，我不吃。”哪吒婉言谢绝。

“他不出事倒还怪了。”孙悟空微微眯眼道，“想当年……罢了，年轻的时候谁没干过几件逆天而为的事儿，你不也……”

“大圣。”哪吒平日里吊儿郎当，在孙悟空面前还算恭谨，“我自然是无法跟你比的。”

孙悟空何尝听不出哪吒是在调侃他，倒也不恼，反而好整以暇地问道：“欸，听说你前段时间带了一千精兵，被这小儿打得元神重伤？我看你这元神精气神足得很啊？”

“杨戬自重回天庭之后就变得奇怪。我猜不透他的心意，又怕他是嘴硬，便……”哪吒极少叫杨戬大哥，但在他心里，杨戬终究是他的大哥。那声低低的叹息落入水中，溅起回忆里的涟漪，“有些事若是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就算你我今日已为神为佛，也不可回转。”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阶梯，不知尽头在何处。沉香每踏一步，那白雾便在脚边被击散几缕，而又重聚。其实沉香无需知道阶梯的尽头在哪里，他只知道若是有人挡他的路，无论是谁，他都只会做一件事。

杀。

沉香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两旁陆续出现了新晋封神的各类神仙。神榜重排，三界均有异动，不少妖魔趁机争夺地盘，诸神均面色凝重。少有的三位神色轻松的仙女从沉香身旁飘过，笑声忽远忽近，忽而清亮忽而模糊，过时仿佛带起一阵清香的风，又让人看不真切每个人的容貌。这是掌天庭财政大权的玄坛真君赵公明的三个女儿。赵公明与姜子牙不合是恒古以来仙界便存在的事，但到封神之时姜子牙也不得不考虑截教的面子。而战事越是吃紧，前来拜求她们的神仙便越多，故而没有半分愁容。

倒也有几个神仙注意到了沉香，其中一名身材矮小，身着深蓝道袍，面如青靛，发似朱砂，头发分做三个辫子，冲天而立，唇边两道胡须，似是小孩，又似老者。

“你这小子倒是面生得很。”雷震子用指尖掐着自己一边的胡须说道，“我是将星雷震子，本拒了天庭的封神排位，哪知今日天庭亦要招我等面宣，不知所为何事。”

沉香恍若未闻。

雷震子略有不满哼哼两声，却也没有为难沉香。

倒是一旁仙风道骨的老者默默退至一旁。今日本在金光洞内与师弟慈航道人下棋乐得自在，哪吒千里传音心急火燎地让他去天庭一趟，也不说清楚缘由，只称十万火急，若有异像便请师父重操旧业。

旧业？太乙真人不知他那个不服父亲管教又对他恭谨无比的好徒弟所指的是什么旧业，明明他只喜欢看些道法，下下棋，静静等待背后的落叶归根。

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至于封神榜是否重新排位，昆仑十二仙大多都不甚在意。只是前些年玉鼎真人一事为十二仙蒙羞，更何况其他几位师兄弟并未亲自出手，但还是借给了玉鼎几件法宝，比如惧留孙的捆仙索，使得原先首先得给十二金仙论资排辈的事儿一再搁置，也就无所谓几位道仙在不在意一说。

远远望去，云雾分裂，露出一门，辕门一侧停泊满了大大小小的仙船。而其门身通体白玉，看似并不十分巍峨，航船、来往仙人到此，都得下了法器步行而过，任再多仙人来往通行，门垣始终神奇地毫不拥挤，大小适宜。

一名绾着发髻，身着橙红丝缎，身材玲珑有致的仙女从飘逸的水袖之上轻跃而下，那水袖便环着她的身后缠上她纤细的腰肢。她今日总觉得心头突突地跳动，入南天门时不知所谓地回头望了一眼，就这一眼，便让她惊呆在原地。

“沉香？”她不禁轻呼出声。

婉罗的声音已然极小，几乎算是喃言自语，却还是被顺风耳听了去。

顺风耳的两只长耳夸张地站立，左右摇摆，说道：“沉香？谁在说沉香？这里是南天门，沉香怎么会来？”

一旁的千里眼向下一扫，一眼便看到了正在缓步登阶的沉香。“真是沉香，他他他他……”千里眼惊得舌头打结，“他不是不肯归依天庭吗？据说原本要给他择个好位次封神，他却偏偏要留守华山，上次还把哪吒给伤了，就连魔礼兄弟三人也没讨着半分好。”

“后来如何？”一旁身材巨大，面容憨厚的巨灵神问道。

“后来？”顺风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这后来呀，还得是舅舅出马，一个顶俩。杨戬直接把小孩儿好一顿教育，扔花果山去了，等这小子醒来的时候，懵了！这华山的影子都没了。”

“唉，这杨戬，生得一副好面容，却是如此绝情。”一名白衣女子轻掩红唇，似笑非笑道，“你们说这毛小子该不会是来这儿给咱演一场舅慈侄孝的戏的吧？”

“二郎真君奉旨讨檄梅山七怪，班师回朝就在这一两日。”碧袍女子说道，“千里眼，你快看看真君走到哪儿了，可别让他的好侄儿苦等。”

这是仙女云霄。其身边着碧色袍服的便是其妹碧霄。两人看似娇俏无比，却是之前三位仙女的婶婶，玄坛真君之妹。哪吒杨戬等人在她们看来都是姜子牙旗下的利爪，偏偏还奈何他们不得，因此听闻杨家出了个沉香这样的叛逆，全然是看好戏的心理。

却听千里眼说道：“何须我再看，已经近在咫尺了。”

千里眼话音刚落，鸣金之声先声夺人，而后一艘巨型仙船的船帆被风吹得鼓起，上书一“戬”字，笔锋遒劲，杀气腾腾，如一把利刃破开这缭绕的云雾。沿途的仙船纷纷向两旁停靠，为这巨型仙船让路。

经历几夜大战，男人身上的银甲依旧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面若冠玉，说是明眸皓齿也不为过。男人手持那柄威震三界的三尖两刃刀，身后侧分别站着两位少年。一位眉清目秀，肌肤白皙，身型单薄，整个人似溶于雾色之中，唯有身后所背巨剑高过头顶引人注目；另一位则头戴道冠，身材高挑，双剑绑于腰后，只见剑身不见剑鞘，那剑似乎薄如蝉翼，风动则双剑交相碰撞，发出清澈的水滴声。

“金吒、木吒……哪吒怎么不在。”巨灵神转瞬间便忘了哪吒被沉香所伤的事儿，惹得云霄碧霄两位仙女低笑。

巨灵神并不在意仙女的嬉笑，冲着飞身下船的三人迎上前去：“二郎真君，金吒，木吒，恭喜了。”

杨戬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见婉罗拾级而上，在他面前盈盈施礼，口中说道：“巫山神女恭贺二郎真君战无不胜，又解决天庭一心腹大患。”却用腹语问道：“沉香怎么来南天门了？你班师回朝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如今怕是避无可避了。”

杨戬却目不斜视向南天门内走去，直言道：“避无可避，那便无需再避。”

一柄斧头比雷鸣更快，一闪便到了南天门正门牌匾之上，随后一声惊天巨响，碎石崩塌，牌匾上书三字分崩离析向下方砸去。巨灵神身型狂涨开来，宽阔无比的后背为下方众仙挡下碎石。

千里眼顺风耳等人庆幸自己还未下船，在这船上便感受到余波让他们摇摇欲坠，若是在南天门下难免被波及。

少年隔空一抓，那斧头便从玉门之上倒飞而出，重回他的手心。众仙纷纷看他，不知有谁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他是沉香！杨婵之子！”

“当真是沉香？”

“他一凡人之躯，不外是跟着申公豹学了分神邪术练出元神，听闻天庭也要给他论资排辈，凭什么？”

“饶是如此捡大便宜之事，他还不肯呢。”

“玉帝已下了最后通牒，他若不肯归顺，便只有诛杀一条路可选，不知今日他自己送上门来是为何故？”

“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他的战神舅舅移平了华山一事。这就叫长辈为孩子做了再多，孩子叛逆，偏不领情。”

“明明杨戬所为就可保他一命了，他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你们说够了？”沉香用元神在丹田内发声，声音在整个南天门环绕，“杨戬。”他咬着牙，直呼杨戬大名，“我问你，移平华山，是不是你做的？”

“真是没大没小，长幼无序。”少年的身影在雾中忽明忽暗，缓缓解开身后的束带，那柄巨剑便飞至他的脚下。他脚尖轻点，那巨剑听话地转了个方向，寒铁所铸、锈迹斑斑的剑柄飞入他的手中，“跟我家那三弟比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另一位身材高挑的道冠少年依旧站在杨戬的身侧，腰间的双剑兴奋地颤动着，它们的主人不为所动，只是朗声道：“树木长大仍需裁去旁枝末节，人也是一样。二郎真君若是不介意，不如让我家大哥为您教导一二。”

杨戬微微颔首：“请便。”

金吒见杨戬应允，握上巨剑迎沉香手中的斧头而去。巨剑看似沉重，在金吒手中显得十分轻巧，转瞬间便到了沉香跟前。沉香将斧头画弧一抡，在空中与那巨剑相撞，只这一下便让他五指被震得几乎散架。

好沉的剑！

沉香一手控斧头飞回，一手扒住巨剑剑背，整个人绕着剑身飞过，而后从金吒头顶倒坠而下，腰间银光一闪，金吒后背的金色袍服便被划开一个小口，不过因巨剑过于宽大，未能伤及肌肤。金吒有些诧异沉香竟如此难缠。兄弟之间心意相通，他执剑后退，而雾中冠带飘散的木吒腰后的双剑挣脱铃铛，环绕着他的身体飘动，更显得那剑软若无骨。

三人称三角之势，木吒在雾中传音劝道：“沉香，二郎真君他也有难处，你为何要一而再再二三地为难他。今日你砸破南天门，已酿下大错，不如快些离开此地，回到人间寻个僻静之处避风头。”

“他有他的难处，何曾想过我的难处？”沉香虽全然不听劝，还是私下传音回道，“你们这些神仙怎会知思母之苦，连个念想都不能得到的滋味。”

“我乃陈塘关李靖次子木吒，使重剑的那位是我的哥哥金吒。”木吒并不气恼，心平气和道，“我们也自幼被送入师门，与母亲不得相见。我母亲一介凡人，大道无情，沧海桑田，我俩封神后归家，才得知母亲早在两百年前便已遁出人世，落入轮回了。若要留个念想，不在一山、一湖、一叶、一花之间，只在你的心里。”

“少跟我拽文。那山不是平白无故没的，是被狗屁天规，被我那个好舅舅毁掉的！”沉香冷笑道，“口口声声为了我好……为了我好……”沉香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看向那辕门之下高高在上的杨戬，元神宣泄而出，提斧而去。

木吒轻叹一声，隐于雾中，而后在沉香身前出现。只有一瞬，便又消失了，只留下被风吹得肆意舞动的双剑。

“滚开！”沉香劈出一道斧光，一击就将两柄剑身击得粉碎，然而那只是两道宛如真身的剑光，溃散之后迅速汇集，重新在风中飘荡开来。刹那间这些苍白的剑光一分二二分为三，三分为多，在雾中像风又像雨幕。它们并不攻击，只是如蛇般灵活地缠绕上沉香的身体，将他固定在空中动弹不得。

一柄重剑就神奇地从那些剑影的空隙中穿过，抵上沉香的喉咙。

金吒落回杨戬身旁，拱手道：“如何发落，但凭真君吩咐。”

金吒知道沉香今日所为是如何也逃脱不了刑罚了，先开这个口，让杨戬自行处理，总好过天庭会审。沉香又不是那斗战胜佛有那金刚不坏之身，若真把那七十二道刑法受遍——

“李天王家的儿子好生会偏袒徇私，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截教金牙仙在一旁挖苦讽刺道，“谁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侄儿视天规于无物，犯下死罪，却让舅舅来定罚，当真是公平啊。”

“牙仙老头，管好你的嘴。”金吒反驳道，“二郎真君在天庭本就主管刑罚，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几人争辩间，一道红光将木吒的剑光与金吒的重剑尽数震开，那苍白剑光不受控制地倒飞射出，眼看就要直入南天门之上看戏的众仙！杨戬大手轻挥，剑光在空中震动片刻，乖巧听话地一一合拢，最终又变为了双剑，老实地回到了木吒的腰后。

“众仙听令。”杨戬依旧是那副寡淡的表情，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沉香毁坏南天门，无视天规，藐视天庭，罪无可恕。且将其拿下，绑于诛龙九柱之上，受十二道天雷。”

“真君！”婉罗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戬，她只听说自此次封神后杨戬性情变化极大，不曾想冷血至此，“真君三思！”

“二郎哥，他可是沉香啊！”金吒顾不得尊称，“你……”

众仙虽各有利益纷争，杨戬所命却不敢不从。当即招出各类神通法宝，一时间漫天剑光齐飞，弓弦大张，数百元神在南天门口拔地而起，或立于台阶两侧，或凌空于顶，威压震天，直压得沉香的身体向下栽去。沉香跪于地面，膝盖在南天门口的地面压出深深的凹痕，连起身都无法做到，更不要说拿起斧头。平日里金光灿灿的元神在无数元神的震慑下显得孤零零而无助。

沉香发狠地用力仰起脖颈看向杨戬。他明明跟记忆中的那个在树下会接住自己的舅舅长得一摸一样，可他不是他。

他一定不是他。

“你是谁？”沉香疯魔了似的问道，尽管元神被漫天的锁链缠住不得动弹，他还是抖动着没有一丝xue 色的唇，执拗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而杨戬只轻轻动了动指尖，说了一个字：“诛。”

沉香又做了一场大梦。在这场梦里他依然在无尽地下坠，下坠……无人会接住他。

再也没人会接住他了。

他得自己站起来。

好疼——钻心的疼。仿佛有几千只蜈蚣si开他的皮肉从他的xue管里爬入。他咬着牙偏偏不让自己哀嚎出声。他想起来了，那些不是蜈蚣，是闪电化作的像蛇信一般的电流，将他里外的皮rou翻了个彻彻底底。

每受一道天雷，沉香便看向杨戬一次。沉香期盼着从那张俊逸得不可侵qin犯的脸上看出一点破碎的痕迹，哪怕就一丝怜悯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

所以沉香每受一道天雷，便喊一声他的名字。

“杨戬！”

“杨戬……”

“杨……戬……”

直到最后声音嘶哑得几不可闻，他喊出的那两个字仍是充满着无尽的恨意的。

他不会忘记这两个字。就算堕入轮回，生生世世也要记得。

沉香真的到了阎王殿。殿前一片漆黑，不知来路，不知出路。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察觉到自己好像是跪在殿前的。他平生最恨给人跪拜，所以不服气地撑起身来，然而那让人感受不到的身体根本不听他的使唤，一动不动。

“沉香，年二十。生前是戴罪之身。”殿上的阎罗说道，“你得跪着听判。”

“我有何罪？”沉香冷笑。

“呵，你……”阎罗翻看着案卷，“太多，也就比当年的猴……斗战胜佛少点儿，懒得念。”

少年突然问：“轮回之后是不是什么都忘了。”

“这是自然。”

沉香垂眸：“我不想忘记一个人。”

“谁？”阎罗眯眼问。

“杨戬。”

阎罗听闻，突然想起了什么，大手一挥，身旁一个侧门打开，里面赫然一个传送门模样的孔洞。他一手拿着朱砂笔把沉香的名字悄悄画到另一本名册之中，一手虚空抓起沉香的元神，将他朝洞内扔了出去。

极尽的漆黑后是极致的明亮。天地是纯白的，万物都没有形状。日升月落，星辰更迭，一片落叶飞回树梢重获绿意。五脏六腑溶解而后重塑，沉香的口中依旧不忘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没有忘记。

“你可真是没老没少的，重生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叫你舅舅的大名。”

红衣少年转着手中像笔一般的一个银黑小管，头上一抹赤色。仔细一看那是一把袖珍的尖枪。

“我……没死？”沉香握了握五指，而后松开，“你是……哪吒？”

“你死了。”哪吒笑着用手背拍沉香的胸口，“可是你运气好，又活了。就连我那时师父都是用莲藕给我做的身子，你倒好，还是用原装的。”

沉香反应过来，翻身而起，骂道：“天庭的走狗，手下败将。”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大片荷塘之中，塘中开满了莲花，美而不妖。

“要不是我放水……”哪吒心想这世上怎会有脾气比他还臭的人，简直不可理喻，“行，随你怎么说，反正你现在是一介凡人了，我懒得与你计较。”

沉香听罢，念头微动，发现自己果真无法元神出窍了。莫说元神，就连召出斧头也做不到。“为什么？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哪吒环臂道：“你想见的人就在我师父的殿中，随我来。”

未完待续。

杨戬同电影人设/非ooc/下篇看完就明白

【09】  

再容得见，已是半月后。  

蓝家校场，一群半大小子穿着自家校服，五颜六色地攒在一处，看着场中三人，满脸兴奋。  

量尺的子弟站在箭靶前，两手拢起，“一百八十尺，三支全中！”   

“好！好！好！”那五颜六色的一团发出阵阵喝彩。  

“金孔雀，敢再远些么？”魏无羡微微侧首，看向金子轩。  

金子轩不愿与他讲话，反手又抽一箭，搭羽上弦，扬起了头。  

“哈？不服，好说。”魏无羡笑道，转向另一侧对江澄道：“师妹，再远十尺？”  

“滚！”江澄怒道，抬头向箭靶处大喊：“二十尺！”  

“好！”魏无羡抚掌大笑。  

几名弟子匆匆将箭靶再退二十尺，退后十步，扬手示意。  

漆黑的长弓上缠描着明亮的红漆，魏无羡二指夹着羽箭勾住弓弦。少年人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右臂肌肉紧紧绷起，五尺大弓拉得全开，精光自向来懒散的桃花眼中一闪而过。‘嘣’地一声，羽箭离弦，携着万钧之力飞向红心……    

“二百尺，魏公子、金公子中！”  

“啧！”剑眉狠狠一皱，江澄抿着嘴，转身就走。  

魏无羡朝那凌肃背影喊道：“江澄，看我比死花孔雀！”  

一排垂柳下，聂怀桑摇着扇子，一边乘凉一边吆喝。  

“来来来，压江澄赢的快掏银子，马上第八箭了！”    

几人骂骂咧咧地掏了银子扔在草地上。

“聂兄，这结果实在太好猜了。若以后大家都压那魏公子胜，咱这买卖就难做了。”替聂怀桑数银子的人，一边忙着拢银子，一边抱怨道。  

聂怀桑晃了晃头，微微一笑，扬声道：“诸位，不如今日我们换个玩法？”  

那几个输了银子的，立马来了精神，又带了一批人聚到聂怀桑处。  

“这魏公子实在是箭不虚发，百下百全。不如大家测一测他最后一中，该是多远？”  

“我赌二百三十尺！三十两！”一人自怀中掏出银钱，恨声道：“再远不可能了。”  

“我家公子二百五十尺都没问题！这魏无羡好像确实更精于箭术！我赌二百六十尺吧！五十两！”一身着金星雪浪袍的弟子低声道。  

另一金氏弟子紧忙凑近，“你居然没压公子赢？你这叛徒！”  

聂怀桑急忙打了圆场：“大家随便玩玩，当不得真，哈哈！”  

方才输了银子的人，看着草地上的数堆银两，似想以小博大，手一拍，急道：“二百七十尺！五两！”  

另一人神色悠悠，“你这就是扔钱玩呢，二百七十尺？那魏无羡现下还是个人，没得道成仙呢！”  

“聂兄，你不来一局？”有人怂恿道。  

聂怀桑赔着笑，自怀中掏了钱袋，整袋放在草地正中，“那我今天就权当陪大家一乐，随便哪位兄台压个数，我便比这位兄台更远即是！”  

“呦！可是赢了我们这么多，自己也打算出出血呗？”众人调笑道。  

聂怀桑只笑不答。  

不时，远处传来量尺弟子喊声。  

“三百尺！魏公子，中！”  

魏无羡被聂怀桑等人扔上了天时，看见了校场柳树后掩住的角落里，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灵巧地翻身跃下，刚要出声唤人，忽记起蓝曦臣之言，想着不可信香过杂，便哄散了众人。  

魏无羡不声不响地慢慢靠近，他已有半月未见蓝忘机。  

他好像瘦了很多啊！阳光微微有些刺眼，魏无羡眯起眼睛，心中暗道。  

‘力量小体力差，与邪祟近战不还是得依靠着乾元保护’金子轩那傲慢的声音又在脑海响了起来，魏无羡看着蓝忘机手中那张与自己刚刚拿起的相同的朱漆大弓，微微有些担心。  

果然，蓝忘机勾弦的右手还算稳当，可持弓的左臂正在颤抖。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眉头紧蹙，咬着嘴唇的模样心中一紧。就在蓝忘机还未分化之前，他还能将那大弓挽得如满月般，神色平淡亦可箭无虚发。  

羽箭肃啸着飞出，正中红心。魏无羡刚想出声喝彩，就见蓝忘机左手脱力般松了一下，长弓一失控制便丢了方向，弓把绕着手心转了一圈，弓弦狠狠抽向手臂外侧……  

“蓝湛！”  

长弓落地，魏无羡瞬间蹿到了蓝忘机身旁。  

“你怎么样？”魏无羡握着蓝忘机手腕，急道。  

蓝忘机抽回自己的手，冷声道：“无需你管。”  

一推一搡间，鲜血染红了白衣。  

“不行！”魏无羡一把拽回蓝忘机左手，把衣袖掀开，大声道：“弓拉得那般满，叫弦抽了一下，这是可以不管的么？”    

一股殷红顺着白皙的手臂流了下来，魏无羡一把从自己袖子上撕下一段布条，两下紧紧缠住伤口，拉着蓝忘机转身就走。  

“左手抖成那样，如何瞄得准头？拉不动弓就别射那么远的靶，蓝二公子的箭术还需旁人指点吗？走，我送你去药舍！”  魏无羡看他一头冷汗，心中不免生气。  

蓝忘机盯着魏无羡那短了半截的袖子下，两道青筋勾出小臂肌肉，满满彰显着这个年轻乾元取不尽用不竭的劲力。  

“不必。”    

蓝忘机用力欲抽回自己的手，魏无羡竟也使着劲不肯松开，伤口着了力道，血更是止不住地流。  

魏无羡心中一惊，急忙松手。  

应是未料他突然松开，蓝忘机猛地退了两步险些摔倒。魏无羡急忙伸手去扶，蓝忘机右手狠狠一甩，广袖飒飒抽来，将他的手猛地打开。  

经了这一番，魏无羡彻底愣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蓝忘机这般焦躁的模样。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蓝忘机站稳后略略闭了眼，轻喘两下，缓了气息。  

再抬眸，又是那雅正端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不妥的蓝家二公子。  

蓝忘机朝他微微一礼，道：“不劳魏公子，我自行前去药舍即可。”说罢，转身离去。  

“蓝湛，你等等……”    

蓝忘机脚步未停，听闻他声，反倒更快了二分。  

魏无羡起身去追，却被一人拦住。  

回头一看，竟是还在校场加练的金子轩。  

“别追了。”金子轩低声道：“蓝忘机多骄傲一个人，现下拉不开弓射不准箭，自己反倒受了伤，还叫你看见了，你追去是专给人添堵的么？”    

没了小古板，只剩掌着他生杀大权的老古板端坐兰室，饶是魏无羡，少了撩拨对象也是一身作乱本领无处施展，不得不消停下来。  

课上无趣得紧，他将那日所言翻来覆去琢磨半晌，觉出确没考虑别人心境，怕是惹了蓝忘机不开心，想寻个机会给人家赔个不是，却不想连着几日，他从下学找到亥时将歇，连个人影都未得见。  

一日，恰逢他又在乱晃，竟碰见了刚刚自雅室议事归来的蓝曦臣。  

“蓝大哥！”魏无羡迎了上去。  

蓝曦臣似有些疲惫，但还是微微笑着，与他一礼：“魏公子。”  

见人致礼，魏无羡也不好没了规矩，又将将站定，拱手回礼。  

“蓝大哥，蓝湛手臂那伤如何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可得些消息的人，魏无羡自不会放过。  

“无碍了，多谢魏公子挂心。”  

“唉，不敢当谢！”魏无羡摇头道：“是我口无遮拦，蓝湛想必还生气吧？”  

蓝曦臣叹气，“忘机并未气你，他……在气他自己。”  

“此话怎讲？”  

“自那日分化后，休整两日，忘机便自行找了处地方修炼。结果他身体状况确是大不如前，力气连分化前五分都不到。漫不说开弓射箭，现下一套剑法练下来都得喘上半天。”        

“分化的影响竟这般大？”魏无羡惊道。  

蓝曦臣点头，“蓝氏子弟自有强体办法，我们都是自小倒立，既能修炼又可静心。忘机脾气倔强，与自己较上了劲，昨日过了时辰也不肯放下，练得昏了过去，两条胳膊肿得白萝卜般。玉桂师伯说他本就刚刚分化，状况不稳，再这样急功近利非伤了根本不可。叔父又急又气，说是不就是要练臂力么，命他去誊抄佛经，抄不出个明心得道，剑也不必再拿了，拿笔即可。”  

“哈哈！蓝二公子也有被罚抄的时候，哈哈哈哈！”魏无羡摇头笑道。

“魏公子，现下也就你还笑得出来。”蓝曦臣抿了抿嘴，“忘机从昨天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一天恨不得抄满六个时辰，叔父与我都快急死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去请父亲了。”  

“暂先不必劳动青蘅君，我且问，蓝湛在何处抄书？”  

“藏书阁。”蓝曦臣想着自己这做哥哥的，昨日劝了半个时辰，他弟弟连眼神都没分他一片，不知这古灵精怪的魏无羡有何办法，便问：“魏公子你打算做什么？”    

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魏无羡笑道：“秘密！蓝大哥放心，只需你帮忙去求一求蓝先生，免了蓝湛罚抄，明日定还你个好端端的弟弟！”  

蓝曦臣一脸怀疑，但他亦无甚良策，只得应下。  

海口夸下，魏无羡自然也要仔细想想办法。  

他坐在房中，支着下巴想了半晌，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蓝忘机想恢复体力，蓝启仁怕他操之过急伤了自己。若能寻个温和法子，既能起到效果又不会过于劳累，方为两全之策。  

只是，这法子要何处寻得？  

魏无羡想了许久，他识得坤泽不多，师姐算上一个，虞夫人为中庸，再有便是他娘亲，藏色散人。  

他父母身殒于夜猎中时，魏无羡已有七岁，后被江枫眠寻得带回了莲花坞。对于爹娘的事情，虽说不多但还有些模糊印象。  

记忆中，他娘亲是个飒爽女子，虽是坤泽，提剑诛邪，吃肉喝酒毫不含糊……且力气颇大。  

他一家三口有只驴子，是头脾气很臭的花毛驴。他记得一日那驴子耍了脾气，不肯走路，魏无羡亲眼看着他娘亲硬是将一头死命后退的毛驴拖拽着走了两里。  

若是他娘一位女性坤泽都可练得此等怪力，那蓝忘机一个男坤泽，定有法子在力量一事上寻得办法。  

魏无羡是个急性子，想到办法便要立刻行动。他转身从行李中抽出一道传音符，传予师姐，央她寻个机会问一问江叔叔可否知晓他娘亲为何不似一般坤泽体弱。  

不多时，那符篆亮起一道紫色光芒。 

周晖知道凤凰又双叒叕结胎这事还是他预订好的下辈子三闺女发现的。

颜小哥表示不用太感谢，我只是顺便还想靠着老山参多活几年，另外要不是凤凰真火时有时无，还夹杂着阴气我也不能确定，毕竟明王殿下他涅槃后也才长到和从前一样的年纪没多久……

于靖忠默默补上后半句：主要是我们没想到你这么禽兽。

楚河照例事不关己捧着他的抱尸子沉默不语，任周晖在他面前反复踱步两小时都没抬下眼皮。但如果此刻周晖不那么激动的话，应该是能发现凤凰无意下垂的一只手是紧紧贴在小腹上的。

周晖沦陷在天人交战不能自拔，具体为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颜小哥不都说是阴气了吗，一定是闺女！”

另一个：“那万一他眼瞎看错了呢，我还能重新给凤凰塞回去？要是出来一个迦楼罗这样的也就算了，再生出来一个大毛怎么办？我现在这辈子就看到头了，再生个儿子干脆现在就去不周山挖坑躺坟里算了。”

然而就在他没想好要不要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时候，老三已经迫不及待来了。

那是个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早上，楚河甚至没怎么遭罪就产下了老三，周晖小心翼翼盯着那颗蛋，上面甚至还带着仿佛能印证性别的淡淡粉色。

摩诃和迦楼罗都是出生即破壳，躲在蛋里不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周晖手足无措：“我要不要变回原身孵？”

楚河白他一眼并不想参与这个话题，谁知下一刻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摩诃嗖的一下将蛋握在手里，眼神中竟然难得闪过一丝哀伤。

“母亲……您不要我了吗？您竟然还肯玷污自己为魔物育子……”

楚河心跳都漏了半拍：“摩诃你等等！那不是……”

然而摩诃先一步飞走了。

周晖无声骂了句娘，抓过楚河冲到刚赶来一脸懵逼的迦楼罗身边怒吼：“快去追你哥那sb！”

大鹏舒展巨翼，追着孔雀留下的最后一丝光点疾驰而去，楚河端坐其上面色不善，心知摩诃真该挨一顿父母混合双打才好，旁边的周晖已经想好怎么做香辣孔雀煲了。

一直追到喜马拉雅雪山，迦楼罗才勉强搜寻到摩诃的踪迹，周晖搂着浑身发抖的楚河，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不会重蹈覆辙。

雪山之巅。

阳光透过蛋壳，清晰照见里面的脉动，摩诃托起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蛋，内心忽然萌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凤凰明王化出长弓与法相，飞身来到长子面前，他十分平和地道：“不是说过让你在血海里不要出来。”

“你果然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

楚河的视线捕捉到什么，他叹了口气，故作伤感：“我有时真该听你父亲的……”

听父亲的？与我不死不休吗？

摩诃刚要开口，下一秒迦楼罗双爪提着周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飞驰而过，摩诃意识到什么，慕然收紧握住蛋那只手掌，凤凰搭箭入弦：“松手，摩诃，别逼我真的抽你。”

周晖紧绷的神经都集中在抢蛋的右手上，恐怕摩诃还没意识到蛋壳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周晖不敢再强夺，只能停下来试图分散摩诃的注意力：“儿砸，听粑拔说，回去好好待着，隔三差五去密宗那边吞几个人都不要紧，好歹佛祖还是你亲舅舅。但咱家老三你动不得，就算你不在乎父母混合双打，也不介意再次被雷劈吗？”

凤凰二子生来神格，如果不是摩诃突然脑抽去吞佛，如今早该是个正果金身，受万众香火，迦楼罗也不至于被连累。

摩诃刚要开口，如金光般耀眼的初晓终于拂过雪山之巅，幼雏冲破最后的束缚，展开还不甚灵活的双翼冲入云霄——

五色光芒自西方投来，上古仙乐阵阵清鸣，周晖的视线投向远方，心到难不成老三是个凤凰，这阵仗堪比楚河涅槃时了。

然而下一刻他听清了，他家老三的待遇确实没有凤凰那么好——那闻之极像仙乐的声音其实是幼雏发出的。

“啾”

幼雏亲昵的蹭蹭楚河，又准确无误飞向她爸手掌心。

周晖心愿得偿，竟然真是闺女！

跋提尊者随霞光而来，无声诵了句佛号，随即感叹道：“自万年前正佛开法坛讲经后，便在没听过这样美妙的歌声了。”

“啾？”

幼雏不明所以。

跋提尊者笑笑：“我曾见三千年后凤凰明王育有二子，却未见第三子，既然是你以永生为代价换来的掌上明珠，还是自己好好留在身边吧，别再让她走孔雀明王的旧路。”

三年后。

周晖第N次站在血海边叉腰大喊：“迦 陵 频 伽——”

摩诃把妹妹拽进怀里抱紧，周晖道：“跟你说多少次了这货害你差点没孵出来，老跟他玩啥呢？是粑拔的全球限量小裙子不好看了还是你妈做的满汉全席育儿餐不好吃了？乖听话，出来，粑拔不拦着你跟舅舅念佛也不拦着你跟李湖学搔首弄姿了，再不济你跟你二哥吃蛇肉去，咱离他远一点。”

摩诃忍无可忍，提起长刀准备这三年来的第9999次弑父，迦陵频伽飞到父亲面前，用稚嫩的声音道：“哥哥！你不能这样对父亲说话！”

在！那什么……好吧！

摩诃带着几分惋惜收回武器，眼看周晖以胜利者的姿态带着肉乎乎的粉团子——他亲妹离开血海。

嘶，为什么血海的东西没有妹妹带的好吃……

她如果跟他一起把周晖踢进须弥山从此和母亲母子/女三人（或许还可以带上迦楼罗四人）住在不周山多好！

楚河等在人界入口，假装没有看见摩诃与周晖之间因为迦陵频伽而越来越缓和的关系。

迦陵频伽毕竟才三岁，在血海折腾一趟被周晖颠了两步就睡熟了，楚河弯腰给她擦口水。

由于张顺实在担心摩诃那变态会欺负他亲爱的、唯一的大外甥女，死活非要拽着李湖等在人界入口，一见迦陵频伽便有人竖起两根毛茸茸的大尾巴托着迦陵频伽摇摇晃晃跟孩子她舅一起走了，周晖看着前方感慨万千：回来！亲爹还没抱够！

楚河倒并不怎么在意，他家老三本来就是个团宠来的。

周晖空荡荡的双手无处安放，一把搂住媳妇儿：“上次跋提没说全吧，上古凤凰的永生就值老三一个神格？你就是想给我生闺女对不对？”

楚河脸色微红，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做人不要太贪心，光一个神格就够咱家大毛反复折腾的了，你以为神格大街上批发论斤卖啊？”

周晖撇撇嘴，你说是就是。

九年后。

周晖这次发现他闺女闯祸是于靖忠通知的——

十六岁的敏敏跟老三一起跑路了。

楚河匆匆撂下手中事情，第一反应就是这二缺孩子不会真去了须弥山吧？！

说来到底是父亲的血统，他家老三身上也有魔性的一面，但不是摩诃那种变态级别的，只是随周晖争强好胜而已。前几天他日常拿着抱尸子给老三当睡前故事读，无意间提到了与降三世明王和莎克提那点旧账。父母恩爱童年幸福的迦陵频伽立刻就要上须弥山替她亲爱的粑粑麻麻拆了当年楚河没烧完的宫殿，激动之下还踢坏了周晖定制的全球限量版床垫。

神完天司表示安啦，天道入口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如果是老三自己还好说，但毕竟她还带着一个普通人敏敏不是吗，周晖觉得他这通分析简直p用没有，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他的宝贝闺女不见了！！！！！

幸好万万年不靠谱的摩诃曾经给老三送过一朵魔域花，尽管他表示那只是自己剔牙时随手拔下来不要的玩意儿，但并不妨碍周晖可以在人界追踪魔域花的气味。

父子俩一路对骂，从“你这当爹的简直不如四恶道里长的一棵草”、“早点死吧我不想给你刨坑” 到“你这哥做的跟带坏孩子的恐怖分子有什么两样”、“我就是死了我也是你老子”，直到一路追去西藏雪峰。

楚河在附近感应到魔息，示意大家落地仔细寻找。迦楼罗放下他爹变回人身挠头，按理说这地方他熟，但也没见有什么通往天道的秘境，更没有魔物。

周晖满心憔悴，心说这地方氧气稀薄，他家宝贝儿可千万别把人家敏敏弄出什么好歹来，到时候老父亲非得洗干净脖子给于靖忠送人头去不可。

魔息越来越重，楚河抬头，终于在雪域深处看到打斗的痕迹，再往前周晖捂眼不忍直视，只见他平时兢兢业业收拾成富二代大小姐的精装掌上明珠一手把敏敏当丝带甩，另一手挥着自己去年拔下给老三做武器的肋骨剑和一群低阶魔物打起来了，更离谱的是群架参与者竟然还有几个小和尚！？

“媳……媳妇儿，这什么操作啊？”

没等楚河答话，摩诃掩面低哼，表示确实是他前几天来雪域身边貌似跟了几个低等魔物被忘这儿了，周晖立刻挺直腰杆开口教训，完全不复“吾命休矣”的表情。

迦楼罗眼看着他爸和他哥又要开打，弱弱的表示当务之急不应该先去救小妹才对，楚河抱臂围观，一点都不担心闺女的战力，果然在周晖与摩诃撞飞一块冰岩后迦陵频伽脚踩最后一只魔物，用黑老大般地口吻教训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就乖乖回什么地方去，再想着越界害人姑奶奶就地宰了你，赶紧滚！”

十六岁的敏敏也正值叛逆期，不仅丝毫没觉得害怕还一脸崇拜，楚河无奈摇头，上去给敏敏作了一番检查确定没受伤没有高原反应，迦陵频伽已经非常贴心的去阻止她爸和她哥了。

摩诃自知理亏，赶在楚河没来得及开口前就躲回了血海，迦陵频伽还在和被她救了的僧人聊天，表示救命之恩不必挂怀，各位将来如果有机会修成正果的话别忘了把前任雪山神女就那什么大叛徒莎克提的旧宫殿给我烧完就好，语气十分之古惑仔，但还没说完就被周晖拦腰提起，全球限量版的小裙裙蕾丝边都被薅没了。

周晖有心教育一通，手都抬起来了最后只能摸出个创口贴给闺女贴血印子，但该说不说他家老三是很贴心且温柔懂事的，见状立刻给粑粑麻麻补上几个亲亲，并真诚道歉保证自己绝不再犯。

周晖也表示有错就改还是好同志：“你的任务是继承粑拔的遗产，不要跟坏人学打打杀杀。”

跟在后面的楚河撇嘴，不是你说找到闺女以后一定要揍一顿的吗？

……

等等，看周晖这样子要不自己以后工资还是另存，好歹给迦楼罗留点吃蛇肉的钱吧？

论坛体

我真的没有要睡你啊，都是意外，你看我正直的脸，真诚的眼神，难道感受不到我的纯洁与善良吗？

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告诉辅导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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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直的学长

1楼

我太难过了。

室友睁眼的时候我正好爬到他床上，现在他已经七个小时没回我信息了。

他会不会上报学院啊，我的研究生还能顺利毕业吗？

我完了。

我要被退学了呜呜呜。

2楼

？？？楼主，你给我说清楚点，你做了什么肮脏的事情

3楼

做出这种事，居然还给自己取名正直的学长，我看就属你不要脸。

4楼

我觉得报警都不为过吧！！！

5楼

所以这位学长是爱慕室友许久，想趁其熟睡的时候下手吗？

6楼

楼主，你这样还来发帖合适吗，何不洗个澡准备迎接牢狱生活呢？

正直的学长

7楼

？？？

不是的，你们误会大了。

是这样的。

我现在研究生第二年，我的室友比我小，是大二的学弟。

本来本科和研究生是不能住在一起的，但因为我们系研究生的宿舍不够分配，他们本科的宿舍又正好是拼起来的宿舍，有多余的床位，我就自然而然住进了本科学弟的宿舍楼里。

我们宿舍是四人间，但原本只有我室友和另外一个学弟一起住，空出两个床位。

我住进去以后，学校突然发布了严禁不同系学生混住同一宿舍的规矩，于是就没再来过新室友。

我最近在准备一篇论文。

你们也知道的，研究生要写蛮多论文报告之类的。

因为白天写了一天论文，而且这种状况要持续小半个月，晚上的睡眠质量就很重要。

我室友是体育系的，最近有比赛，白天一直在训练，每天都精神百倍的出门，浑浑噩噩回来。

人一累，睡觉就容易打呼噜嘛，我又是那种容易惊醒的，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导致我今天白天的论文进度缓慢。

我就问另外一位学弟，我就叫他小焉吧，我说，要怎么办啊。

小焉一脸困惑的问我，W（室友）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睡着了，不知道。

啧，没人懂我苦。

8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焉的睡眠质量太好了啦！

9楼

所以小焉和室友都是体育系的大二学生吗？感觉你们的时间也不太对的上，毕竟大学生活动很多，白天都不太见得到人，搞不好室友只是没看手机呀。

10楼

等等，所以楼主到底为什么爬到人家床上啊。

11楼

室友是帅哥吗？

12楼

楼上姐妹！！室友不管是不是帅哥，都不能随便爬人家床吧！！

13楼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要是是神仙容颜，问你，你爬吗？

14楼

爬。

15楼

爬！

正直的学长

16楼

室友的确长得蛮帅的，应该是他们院草了，而且原本运动好的，在学校就很出名，所以我看追他的女孩子蛮多的，经常见他拿很多不知明的快递回来。

小焉比室友年纪小，是大一新生，原本可以住自己宿舍的，但好像是室友的那种远房亲戚吧，具体多远房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反正是那种，三代以内旁系血清，要是结婚是要坐牢的。

我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还被小焉驳斥了，说他不搞骨科的，而且是个直男。

切，谁还不是个直男啊。

我接着说，我昨天晚上实在是睡不好，就拿手机百度了下，怎么治疗打呼噜嘛。

网上和我说，改变人的睡姿可以改善打呼噜的状态。

如果仰天睡觉，很容易打呼噜，可以尝试侧躺的姿势，又或者是趴着。

我们宿舍的床都在上铺，平时睡觉脚对着脚的。

我当下心念一动，就顺着床爬到他的床上，想看一看他是什么睡姿，要是仰天的，就帮他翻一个身。

没想到我过去了才发现，他原本就侧着睡觉。

我瞬间呆滞。

就在我束手无策的瞬间，他睁眼了！

他睁眼了！！！

17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学长你太惨了吧

18楼

我都能想到当下尴尬而迷惑的气氛了2333333333

19楼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惨了楼主！你解释了没啊？

20楼

室友没回复，是不是说明解释了对方没相信啊23333333

21楼

你往人家床上爬，这么大动静，能不醒来吗！！！！

22楼

楼主笨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快说，然后呢？？？

正直的学长

23楼

就，你们知道那种脑袋一片空白的情况吗？

我当下真的整个人呆滞了，和他大眼对小眼很久，仿佛有一个世纪吧。

我也没动，还撑着手缩在他床上。

直到他问我，有事吗？

呜呜呜，我太尴尬了，一瞬间手脚并用的爬回到自己床上，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缩紧被子里，闷头装死。

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这不是坐实了我犯罪未遂吗？

我太难过了，本来第二天早上要起床解释的。

结果因为昨晚一直悲伤到天明，早上没起来，

等我醒来已经十点多了，宿舍空荡荡，悲鸣在心间。

然后我想给室友发信息解释，又觉得文字解释不清楚，怕越描越黑。

心里想着见面好好说清楚。

我就问他，什么时候回宿舍，我有话和你说。

已经七个小时了，他人也没回来，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啊！！！

24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能室友害怕到投河自尽了。

25楼

你说什么“有话和你说”啊！！研究生学长！！！你这样看起来仿佛破罐子破摔要和人家表白了，谁赶回来啊！！

26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想说，笨蛋学长，你这种微信发过去误会更大了！！

27楼

总觉得这是一个悲伤而搞笑的故事，我没忍住笑出来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8楼

我觉得学长，一会室友回来，你直接跪下来的诚恳，不要再做让人误会的事，不要再说让人误会的话了！

29楼

怎么考上的研究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觉是笨蛋楼主啊！

30楼

或者你问问看小焉？搞不好人家知道现在的情况。

正直的学长

31楼

我刚才发信息问小焉了，你哥和你在一起吗？

小焉问，哪个哥？

我：就是和你结婚的话，你们要坐牢的那个哥。

小焉：哦，在我边上，战哥，我们吃晚饭呢，你要吃什么吗，我给你带。

我：他和你在一起啊，那他为什么不回我信息？我要西红柿炒蛋盖饭。

原本今晚，我们研究生班有聚餐，说是为了庆祝今年是祖国母亲七十周年生日，要在12月里错峰庆祝。

？？？

反正我们班级经常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聚餐。

上个月有一个，为了庆祝班长家的狗3周岁生日聚餐。

二十几个人喝了十几箱酒，太可怕了。

所以这次我就没参加。

小焉：没回你吗，我看他在看手机啊。要不要喝的？

我：呜呜呜，他果然生气了，这可怎么办啊。我要一杯奶茶。

小焉：我帮你问问。你要热的还是冰的？

我：谢谢小可爱。我要冰的。

我现在在等回复。

着急。

32楼

？？？都已经这样了，你们居然每一句里面还要聊吃的。

33楼

感受到了楼主要进食的决心哈哈哈哈哈哈。

34楼

学长你长点心吧！！！室友宁可玩手机都不会你消息，你居然还在让小焉帮你带冰奶茶，心太大了啦！

35楼

搞不好明天洗洗脸要坐牢了，让楼主吃顿好的吧哈哈哈哈

36楼

楼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干嘛鸭！

正直的学长

37楼

小焉回我了。

小焉：你昨天

小焉：是不是

小焉：上了

小焉：W

我：？？？我不是

我：我没有！

小焉：的床？

……这个人，平时都能连贯说话的，这个时候居然给我一段一段发信息，绝对是故意的。

小弟弟不可爱了。

而且，室友告诉小焉了呜呜呜，果然，他怀恨在心了。

我当下有点着急，就给室友拨了电话，没想到他挂掉了。

我怀揣希望又打了两个，还是被他按掉了。

我完了，我明天就要被辅导员找谈话，后天就要去坐牢，出来以后要被学校辞退了。

未来一片黑暗，写论文的心情都没了。

我难过到极致。

拿出手机给小焉发信息问，我的西红柿鸡蛋盖饭买好了没？

38楼

？？？

39楼

到底为什么一直心心念念吃的。

40楼

学长，后天要坐牢了，还在想着吃的吗？

41楼

我以为你要问小焉怎么道歉呢！

42楼

你这种态度，室友无法原谅你了啦！！！！

43楼

我发信息也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完全懂小焉的断句！！

正直的学长

44楼

干嘛鸭！

人是铁，饭是钢。

就算面临牢狱之灾，也不能因此不吃饭。

要不然在里面做苦力都没有力气了！！！

刚才我的导师给我发信息，要我给他下一次论文的研究方案。

我鬼使神差的回复他，论打呼噜的原因以及治疗方案。

知道导师给我回复了疑问号，我才反应过来，立刻回复说，我发错了，对不起，老师。

导师又回复我说，怎么了，有打呼噜的困扰？

我说，没有没有，室友室友。

导师说，你可以试试捏他鼻子，又或者戳他脸颊？

Emmmmm

我想了想画面，有点暧昧。

现在已经在吃小焉给我带的奶茶和盖饭了。

小焉在玩电脑游戏。

室友在玩手机游戏。

我打算吃完晚饭，好好和室友解释一下。

45楼

这位正直的学长！！我第一次看见心如此大的人！！

46楼

都这个时候了，当事人在面前，你居然只是吃饭！！！

47楼

楼主，你要是去坐牢，你自己活该233333333333333

48楼

人家拒绝你几次电话了，微信也不回，你却一心只想吃饭，上辈子饿死鬼投胎吗？

正直的学长

49楼

我怎么感觉要坐牢的，仿佛是你们。

比我还着急。

刚才吃完晚饭，小焉让我把垃圾给他，他要拿去丢掉，顺便晚上社团有活动，说是晚上十点以后才会回来。

大一的学生就是充实。

想我大一的时候也在好几个社团之间跑来跑去，还会为了学生会一场晚会，忙大半个月。

我说，早点回来，给你留门。

小焉人都出去了，又折回来问，战哥，要给你带夜宵吗？

嗐，真懂我。

我想着趁小焉人不在，找个机会好好和室友解释一下也挺好的。

我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梨，去洗了洗，一个自己咬了一口，另一个拿到室友身边。

我说，给你吃个梨。

室友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低头开始玩手机。

要是换成平时，我肯定教育他做人不能没礼貌了，可是毕竟现在我理亏，只能把梨硬塞在他怀里。

我问他，你这盘游戏什么时候打完。

他说，十分钟吧。

我就不说话，站在他边上看他玩。

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炙热的目光，终于在第七分钟的时候，他抬起了头，问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长吸一口气，打算解释昨天晚上的状况，我同学打电话给我。

我说，我先接个电话。

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我的同学鬼哭狼嚎嘶吼：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睡了我就翻脸不认人，你太无情了。

？？？

我看了眼手表，这才六点半，就已经喝成这样了吗？

由于同学太大声，我还把手机移开了一公分。

放下电话，我看见室友神情复杂的看着我，游戏也不玩了，直接把手机扔在桌上。

完了。

他肯定有误会了。

这下我感觉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说，你睡了挺多人的啊。

不是啊！我没有啊！你听我解释啊！！！

呜呜呜，完了。

50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学长，你太惨了！

51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这么好笑啊。

52楼

别解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太晦气了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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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很多留言，很荣幸也很开心能做大家的快乐水。

希望每一个你们在未来都健康，快乐呀。

谢谢大家的打赏，因为太多了，艾特起来有点麻烦，但每一个我都非常非常感谢OVO

感谢过去一整年大家的陪伴和支持。小瓦虽然是个小透明小铺街，但是一定会朝着自己的理想继续前进。也祝愿大家新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写在前面：10分钟速打！很短！不好看！看了就不能骂我！

        普普通通的一天天，普普通通的劳动，六年级的小朋友肖战乖乖替妈妈出门倒垃圾，刚刚推开自己家的院子门就看见了有小男孩来找对门家小朋友玩，看着小朋友长得粉雕玉琢的，礼貌地点点头冲漂亮小孩笑笑。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小朋友还在，小奶膘一抖一抖的，可爱的要命，小脸上没有表情，看着怪拽的，肖战也没有在意，再次和小朋友打了招呼要回家，没想到被小朋友拽住了衣角，紧接着就是小朋友故作成熟的声音，“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想着小朋友可能就是需要交个朋友，不会是什么坏人，就顺手揉揉了小朋友的头，“哥哥叫肖战。”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有空可以来找哥哥玩啊。”此时的肖战并不知道，这句话，为今后的生活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下班回家的爸爸妈妈表情不对，老看着自己偷笑，还给了自己一把糖，告诉自己要收好，啊，今天的赞赞也很迷惑呢……

          迷迷糊糊的肖战是在那个自称王一博的小朋友连着来自己家玩了一个星期的乐高，恨不得把全家的东西都搬来自己家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拽兮兮的坏小孩回家就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说要娶他！现在全小区都知道了！

       不知情的小朋友当天被哥哥rua红了奶膘也不敢吭声，因为家里是妈妈说了算，爸爸教过自己不可以欺负老婆！被老婆欺负是荣幸！

这个是漂亮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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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便写写，你随便看看，真人真事，小朋友真的很可爱，如果实在看不下去私信我删t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