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沉没(活一下) 沉没(活一下) 的推荐 807446391.lofter.com
Friedarling弗礼达令
有人之前说想看闪点里托马斯给排...

有人之前说想看闪点里托马斯给排骨超配什么西装,我突然就被这个设定戳到了!!孤独的托马斯收养排骨超,教他人类世界的规则和生活习惯什么的真的很适合诶😋

有人之前说想看闪点里托马斯给排骨超配什么西装,我突然就被这个设定戳到了!!孤独的托马斯收养排骨超,教他人类世界的规则和生活习惯什么的真的很适合诶😋

下地狱抢狗饭
荒牧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偏伪人的...

荒牧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偏伪人的东西,所以我会这么塑他。

  不知道gif能不能正常发出来。

荒牧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偏伪人的东西,所以我会这么塑他。

  不知道gif能不能正常发出来。

下地狱抢狗饭

某中将的奥哈拉胜利结算

还有一张之前放烟花拍的射爆。。

某中将的奥哈拉胜利结算

还有一张之前放烟花拍的射爆。。

我和你的小三一偷到底

本来只是在摸二哥然后突然无端联想()

本来只是在摸二哥然后突然无端联想()

蟹蟹

本大爷明明是萨卡桑的毒唯

本大爷明明是萨卡桑的毒唯

笨蛋蝙蝠车

【超蝙】蓝眼睛与黑领结(1)

Summary:由于财政原因,星球日报的新人记者克拉克·肯特不得不在报纸的小说版上连载言情小说以求谋生。有一天,他忽然收到了一封特殊的粉丝来信。

  

等级:PG-13

配对:Superman/Batman;Clark Kent/Bruce Wayne

宇宙:The Batman(2022)

弃权声明:他们不属于我

预警:无脑,含大量捏他,OOC,我觉得是甜饼但是好像写high了,就这样吧

  

  

  一.


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一真的都是糟糕透顶——一个在忧虑中等待,不得不去面对,直教人惶恐不安的日子。无论是正在采访途中,还...

Summary:由于财政原因,星球日报的新人记者克拉克·肯特不得不在报纸的小说版上连载言情小说以求谋生。有一天,他忽然收到了一封特殊的粉丝来信。

  

等级:PG-13

配对:Superman/Batman;Clark Kent/Bruce Wayne

宇宙:The Batman(2022)

弃权声明:他们不属于我

预警:无脑,含大量捏他,OOC,我觉得是甜饼但是好像写high了,就这样吧

  

  

  一.


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一真的都是糟糕透顶——一个在忧虑中等待,不得不去面对,直教人惶恐不安的日子。无论是正在采访途中,还是只在报社里敲打键盘,每当这一天到来,克拉克都会忍不住一天三百次查看邮箱,等待那封后缀着dailyplanet.book.cn的邮件。这邮件,来自星球日报新成立不到一年的小说编辑部,其内容却宛若一把高悬的铡刀,比他的顶头上司佩里更能决定他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死。也许这说法有些夸张,可一笔一个月800美金的稿费,对这位只身来大城市闯荡的新人记者来说,绝对是一份不能丢失的收入。它决定了他接下来的早餐是培根还是干面包,决定了他能独享一间小小的单身公寓还是要搬去集体宿舍,更决定了他能不能攒下足够的钱来,帮养父母还清农场的贷款。而在报刊每月的人气评比中,他那篇可怜的言情的小说已经连续两个季度蝉联倒数第二了。因此当新的小红点终于从邮箱界面上蹦出来,克拉克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他一把点开新邮件的内容,视线急切地在那一排排文字中滑过,寻找他最需要的“连载继续”四个字。而当他最终在倒数第二行找到它们时,他才发觉汗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浸湿了他的袖口。


“哦,老天!”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任由自己倾倒在椅子的靠背上瘫了一会儿。这紧张的时刻,这紧绷的生活!路过他工位的女同事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可他现在根本无心顾及别人的看法。他只想在这个危机解除的当口稍微喘息,把一切担忧都暂时抛在脑后。毕竟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他的小说没法变得更有意思些,或者说,“更受人喜爱些”,那么下一次,或许他要面对的就是一封腰斩通知书了。


“我也许应该去采采风,去大学校园里走一走,或者找个人讨论下剧情?”他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这可比写新闻报道和做超级英雄加起来都难多了,唉,起码我在做这些事时还有前辈参考——写作时我连个能讲讲思路的人都没有!”


他沮丧地在椅子上瘫了几秒,才慢腾腾地坐起来,对着他的旧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呆。一年前他结束了在世界各地的旅行带着红披风回到大都会,正准备一展宏图,却发觉日子早已经不像他刚毕业时那样好过。新闻行业一岗难求,物价全都涨了,可实习生的工资却分文未动。他在大学同学的推荐下勉强算是挤进了星球日报,挣到的钱却只够去钻实习宿舍的铁架床。正在他为住集体宿舍可能导致的身份暴露发愁时,星球日报要重开的小说编辑部的消息拯救了他:为了丰富报刊的副版,他们要在每周日的报纸中重新加入小说连载内容,并向全社会征稿!抱着要抓住一切机会的心态,通知发布的当晚,一篇名为《日月之恋》的言情投稿就被投进了小说编辑部的邮箱。邮件的署名是温蒂.潘,那是克拉克为自己起的笔名。


“为什么是言情小说?”在克拉克拿到第一笔稿费后,玛莎曾问过他。他的养母当时正在烘馅饼,身上满是被蒸得暖烘烘的黄油和小麦面粉的气味。克拉克跟在她的格子围裙后面转圈,就像他还是个孩子那样。只不过现在他不是来偷吃的,而是来帮忙的。


“我最初想写冒险小说,可我发现我写着写着就把它写成了超人和他的朋友们的大冒险。”他做了个鬼脸,“当然啦,真正了解超人在做什么的并不多,可是这瞒不过吉米和露易丝,瞒不过总是帮我的几位警官,也瞒不过闪电侠和绿灯侠。”他用力地揉着手中的面团,“我们现在都把自己的身份瞒得很好,可我不希望有一天他们忽然挥舞着杂志冲到我的面前,向我高呼‘我去,你居然在写小说’!”


“相比之下,言情题材就安全多了。”他跟着玛莎一起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我还是可以使用一点经历过的案件,可以把遇到的人当做原型,不过我的女主角是虚构的;而且如果我把讲述的重点放在爱情上,就没有人会发觉这些案件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志得意满的昂起头,“更何况,言情小说能有多难写呢?校门口的杂志摊上可一半都是词都拼错的爱情小说!”


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年轻且无知啊!克拉克深深地叹气。他把光标移到文档上,先打开了一篇放在桌面上的关于大学生棒球联赛的小报道。这是他今天的工作,早已写了大半,只剩下不到三百字的收尾。倘若他愿意,他可以在三分钟内完成这篇稿件;可他不愿意打破他平平无奇的人设,所以他打算把这一点尾巴留到截止时间前一个小时再完成,就像大多数新人记者通常的速度那样。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正注意他的方向,才鬼鬼祟祟地把笔记本电脑向内微斜了一点,从文件夹深处翻出另一个文档。


“她转过头,一眼认出了地面上那个被灯光拉得瘦长的、属于男人的影子。她当然知道那是谁…”


他阅读写下之前的段落,慢慢在键盘上落下手指。一个键,两个键,他的手开始如同蝴蝶般灵活的跳跃起来。如果说克拉克在作家这一行上有什么优势,那就是他格外快速的更新速度。他猜测也许编辑部留下他就是因为他总能按时交稿,一年以来从不停滞任何更新,甚至遇到节日还能猛爆万字番外。虽然他也经常对接下来的情节发展犹豫不决,可总得来说,温迪.潘从不卡文。这事足以让每一个创作者嫉妒。今天他写到的部分是他笔下的女主角与男主角的第二次交锋,也是那个阴郁沉默的男人第一次意识到这女子对他的不同之处。他已经在脑海里无数遍次推演过这个剧情,写起来就如同瀑布落下般顺畅。他一口气写下了三千多个单词,把文档整整滑下两页,才被裤带里突然震动起来的手机打断了。


要匿名写小说自然也要使用全新的邮箱,克拉克工作的邮箱从来都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登录。他手机上能跳出震动提醒的,就只有来自小说编辑部的邮件。难道事情有变?他们最终还是决定裁掉他?克拉克的心里打起鼓来。他赶紧打开手机,却惊讶地发现他这次收到的居然是一封颇有礼貌的短信。





亲爱的温蒂.潘小姐,

你好!


近日,编辑部收到一封读者来信,是给您的《日月之恋》的读后感与书评。这封信的厚度,实在把编辑部的老师们都吓了一跳,而它所写的内容,也十分令人感动。这位读者,从孩提时就已经开始订阅《星球日报》,对小说版一直十分怀念,而在小说版重开后,她更是将您的小说视为了自己最喜爱的作品。听闻您不会在下个月的报社开放日中现身,她感到十分遗憾,于是特地写信给您,以表达对您及您的作品的喜爱之情,并希望能得到您的回复。这实在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若您方便的话,请您回复这篇邮件,并附上您的通讯地址。当然,若您想要继续保持您一贯的神秘,我们也可以把这封信扫描下来,以文档的形式发送给您。我们对此致以非常诚挚的祝贺。


此致 敬礼

星球日报编辑部

2023.2.6




一封读者来信,写的是给他的读后感,还有书评!她还说自己是她最喜欢的作者!克拉克几乎要尖叫起来。如果现在他不是在星球日报的格子间,而是在堪萨斯老家的农场上的话,他一定要蹦起来狂奔了。喜悦在他的心底流淌,他觉得他的心脏跳得比之前等待连载邮件时跳得还要快。没有作者不明白这样一封信对他们来说的意义,简直要把它裱进相框里珍藏都不为过,几乎是一个作家能获得的最高荣誉的象征——他把手机捧在心口,像个激动过度的人类那样大喘气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平放到桌面上,用两个手指开始敲字。




编辑先生:


星球日报是大都会有史以来最好的报纸之一,能在这个平台上连载,并得到读者的喜爱,是我的荣幸。如果以后每一天都能有这样一封信件被投递进我的信箱,那么我很愿意告诉您们我的通讯地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呢!感谢您的体贴,也感谢您这一年以来对我的帮助,我的地址是:


WP.785-023-1940

堪萨斯州-斯莫威尔小镇-舍尔曼街道3571-甜蜜塔蛋糕店


此致 敬礼

温蒂.潘




他留下的是玛莎所打工的蛋糕店的地址。他用女性笔名写小说还是个秘密,把地址留在大都会的住处是不明智的。肯特农场的名字就更醒目了,而这家名不见经传的蛋糕店却正正好。即便知道这封信不会在当天就被寄出,他还是立刻就发短信告诉了玛莎。他的养母对这个消息比他自己还要更兴奋,一到下班时间她就给克拉克打来了电话,几乎是激动不已地询问儿子打算怎么做。


“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我有点想和这位读者保持联系。”克拉克一路小跑出地铁站才回答问题。“编辑部之前和我谈过,他们认为我的作品最大的问题是太老派,不够有激情。‘没有爆点’。我确实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们是怎么谈恋爱的,有一个人能与我讨论故事情节应该很有帮助。”


“现在的年轻人们,你才27岁,克拉克!”玛莎不以为然,“别说得像是你是乔纳森那种不懂浪漫的老头子似的。”


克拉克确定自己在电话里听到了养父的抗议声,那让他忍俊不禁,“小镇农场能养出来什么浪漫的人?我和爸一脉相承,只会大喊嘿亲爱的你看这有个超大的玉米!”他模仿着乔纳森的语气,而那自然让电话那头的抗议更响亮了一点。“当然啦,具体事项要我读完那封信之后才能做决定。希望我和她能成为很棒的笔友。”


“或者和她成为很棒的恋人,相信我,要取材没有比真正谈一段恋爱更有用的了。”玛莎的声音里流露出揶揄。“如果她是*她*的话。”


“编辑部用的词是她——好吧!他们也认为我是*她*。”克拉克吐了吐舌头。他的脸红了起来,为他母亲关于恋爱的小玩笑。“写言情小说的可能其实是个男人,但是看言情小说的,我想大多数还是女人。”他说,“就算是个男人也无所谓。他一定比我懂爱情得多。”


“那她还是是个女孩吧!”玛莎立刻回答。他们一起大笑起来,“倒不是我对男人有偏见,克拉克,可是这人甚至喜欢你写的言情小说。这里可不是法国!”




    ……艾琳转过头,一眼认出了地面上那个被灯光拉得瘦长的、属于男人的影子。她当然知道那是谁,世界上只有这一个人会如同缠在她身后的鬼影般锲而不舍的跟踪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浮起的烦躁和懊恼,大踏步地向那影子走去。高跟鞋的细跟被她愤怒的脚步敲出了凌厉的音调,她砰地一声在那男人面前站定,逼视着他。


“你没有更有意思、更刺激的事情要做了吗,布莱克大少爷?”她紧盯着那双淡漠的蓝色眼睛,用一种极其尖刻、称得上讽刺的声音问,“在造谣、污蔑、拿别人的童年伤口取乐之后,你新的兴趣是什么?跟踪、骚扰一个女大学生,并毁掉她的学业和人生?”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闻系女大学生,我在防止她玩火自焚。”这位富家公子平静地回答。他拽了拽衣角,艾琳这才注意到他今天居然穿了礼服,还规矩的打了黑色领结。“况且她还爽了我的约,让我在一整场舞会中没有舞伴。”他向她伸出手来,“我想和她要一点补偿难道是不合理的吗?”


艾琳眯起了眼睛。她就像一只面对敌人的猫那样警惕地望着布莱克,这不合常理地忽然循规蹈矩起来的富家子弟。“你是说——你要和我跳舞?”


“最初是你邀请的我。”布莱克回答,“而你从厕所的窗户逃跑,没有留下水晶鞋。”


“只要一支舞,之后你就离开,不再跟着我?”艾琳没有搭理他的比喻。她不再是刚与他相遇时候的那个愣头青了。现在的她已经知道自己不能给他、或者任何他这种类型的商人丝毫讨价还价的机会,那只会再开启一场毫无意义的纠缠,或者他们按照他们的话说,“人情交易”。她只是发问,眼睛一眨不眨。


“我更希望是一整场舞会。”布莱克回答。他柔软的刘海微微地垂下来,遮掩住了他沉郁的蓝眼睛,“但如果你只愿意赔给我一支舞,那我也勉强可以接受。”


“那么就一支舞!”艾琳立刻抓住了他的手指,把他拖进舞池,踩进华尔兹的间奏中,“我想现在这支就不错,可别想反悔,布莱克先生!”


“这么说舞曲折半价处理了。”布莱克被她拽得踉跄,可是好像有一丝微笑滑过了他的嘴唇,舞厅的水晶大吊灯把暖橙色的灯光投在他锋利如刀削般的五官上,那张向来阴沉的脸竟然因为这一点微弱的光亮温柔起来,艾琳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在那之前,我能申请给我的脚背上个保险吗,艾琳.赛尔文小姐?”





lazy pumpkin
要是搁初中,我一定会叫这张图红...

要是搁初中,我一定会叫这张图红龙之月。

中二病满满…

以及法琳真的很美,优雅的身姿与血腥交融,撕衣服就真的很带感!看TV的时候真的被那一幕美到了,印象特别深刻 。哈哈,这不得赶紧把犬哥安排上。

要是搁初中,我一定会叫这张图红龙之月。

中二病满满…

以及法琳真的很美,优雅的身姿与血腥交融,撕衣服就真的很带感!看TV的时候真的被那一幕美到了,印象特别深刻 。哈哈,这不得赶紧把犬哥安排上。

Friedarling弗礼达令

祝超超生日快乐!

「我们的祝福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直到永远」

————————————

一些漫画里的补充:

1.Clark的堂弟表姐穿着的都是氪星服饰,父亲和母亲选了钢铁黑骑里的制服和形象。(比起其他那些仿佛法老夫妇或者死神海拉的设定还是钢铁黑骑里的父母形象更温和)

中间主要让Clark和母亲交谈其实也隐隐含了一点我自己的设想:不管Clark在新世界里成为了英雄还是恶人,在lara眼里Clark永远都是自己放入飞船的那个孩子,而一位母亲也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失望。这当然是不理性的,但是爱本身也不是理性的产物😜

2.漫画里的白超没画白鬓角哦!所以是动画里的白灰!灰还活得好好的!...

祝超超生日快乐!

「我们的祝福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直到永远」

————————————

一些漫画里的补充:

1.Clark的堂弟表姐穿着的都是氪星服饰,父亲和母亲选了钢铁黑骑里的制服和形象。(比起其他那些仿佛法老夫妇或者死神海拉的设定还是钢铁黑骑里的父母形象更温和)

中间主要让Clark和母亲交谈其实也隐隐含了一点我自己的设想:不管Clark在新世界里成为了英雄还是恶人,在lara眼里Clark永远都是自己放入飞船的那个孩子,而一位母亲也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失望。这当然是不理性的,但是爱本身也不是理性的产物😜

2.漫画里的白超没画白鬓角哦!所以是动画里的白灰!灰还活得好好的!

3.四年一次的生日,给我风光大办!

上一棒@KIHAYA 

下一棒@不吃猫粮的大橘 


条

苦海慈航

新神榜沉申。来点恋师(谐音)癖,再来一丁点你觉得有就有的戬申。


  


  

  

正文


1

劈完华山,妈妈的影子飘出来又逐渐消散,沉香在孤峰碎石间枯坐在地,指缝里除了砂石就剩已经干涸的血。从什么时候起,这双手除了兵器再也没抓住过其他东西,十三岁的沉香觉得头疼,他实在想不起来除了复仇以外的事,所以当这件占据了他全部生命的事突兀结束,他一下便觉得周遭仍在持续的的一切都好无聊。你接下来什么打算?他元神归位精神抖擞的好舅舅靠在自己的方舟上遥遥地朝他喊。沉香重新系紧了自己的发带又摸了摸鼻梁上的疤痕。


我去东海,你载我一程?

去东海干什么?

去海眼看看,申公豹的肉身还在那...

新神榜沉申。来点恋师(谐音)癖,再来一丁点你觉得有就有的戬申。


  


  

  

正文


1

劈完华山,妈妈的影子飘出来又逐渐消散,沉香在孤峰碎石间枯坐在地,指缝里除了砂石就剩已经干涸的血。从什么时候起,这双手除了兵器再也没抓住过其他东西,十三岁的沉香觉得头疼,他实在想不起来除了复仇以外的事,所以当这件占据了他全部生命的事突兀结束,他一下便觉得周遭仍在持续的的一切都好无聊。你接下来什么打算?他元神归位精神抖擞的好舅舅靠在自己的方舟上遥遥地朝他喊。沉香重新系紧了自己的发带又摸了摸鼻梁上的疤痕。


我去东海,你载我一程?

去东海干什么?

去海眼看看,申公豹的肉身还在那堵着呢。

……申公豹已经死了。


沉香眯起眼睛。他想要杀人前总是先眯起眼睛,为了聚焦,把自己的目标锁在死处。申公豹笑他杀人简直像未开化的野兽狩猎,没点神仙样。他不依不饶反驳,那不都是跟你学的。申公豹也严肃地跟他说这样不好,杀意太早暴露极容易失败,可是沉香偏当着他的面不思悔改,他梗着脖子冲上去,对方早有防备地守卫好,短匕乍现却在一个回合里便被人打落,只是敌人往往没开始嘲笑就被背后偷袭的黑虎咬掉了头。申公豹还未张口奚落,他先摆起架子,一边不疾不徐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兵刃,一边牙尖嘴利地甩出一句老东西还有点用。沉香觉得他自己还算尊师重道。


没人教他像杨戬一样,温和有礼地说话,大方周到地处事,光明磊落地做人。他不长的生命里,除了复仇也只剩下这些:旁门左道不被认同的邪术,不会好好说话的嘴,懒得废话直接开干的行事风格,以及申公豹据此教给他的一百零八种抹脖子技巧,以及这些技巧带来的尸山血海、恩怨情仇。除此之外,沉香还有什么,还有一个他从葫芦仙那买来,偷偷藏在斗笠里一次也没用过的解酒药,一把从申公豹那偷来后明目张胆据为己有的趁手短刀,妈妈留给他的红色手环,申公豹随手给他编的紫色发带。申公豹死的时候,他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强势法器的宝莲灯,又阴差阳错少了申公豹。总是这样,老天仿佛就是不允许他生命里同时存在两个好东西。算命的人跟他讲,只因他心狠手辣,所以福气甚薄。但沉香知道自己并非是被申公豹一步一步教成了心狠手辣的样子,他是一步一步甘愿学成这样。打他看见杨戬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没有舅舅那样的好命数。温和有礼、大方周到、光明磊落,如果申公豹教了他这些,他沉香根本活不到今天。


沉香盯着杨戬,因为自己眯起眼睛所以头发丝都被看得根根分明的杨戬。杨戬刚复原的天眼也定定盯着他,显然也看见了他心底根根分明的杀意。沉香顿了一顿,一半是想起了杨戬先前唤出的金色元神,衡量了下确实打不过,一半则是有些怅然地想,现在没有人会在他耳旁念一句杀意太盛不好,也没人会在奋不顾身往前冲时耐着性子给他补刀了。——说到底,申公豹打得过杨戬吗?沉香琢磨,估计悬,老家伙疏于练功,一身好本领早都让烂酒泡糟了——但如果是他们师徒一起上的话,或许也有胜算。想到这,沉香又摸了摸鼻梁上的疤。


他换了一副表情,卸下防备与杀意,扬着头弱声弱气地哀求,你就带我去看一眼东海,好不好,舅舅?


2

杨戬想,他真的差一点就认识沉香了。在他们短兵相接的时候,在他尾随他们师徒两人在旧船坞商量盗灯的时候,在他们追风踏雪一路直奔华山的时候,在受困太极图中千钧一发的时候。他时常想起申公豹留下的话,那时的少年和当年劈桃山的自己是相像的,正因为有那一点相像,他才产生了自己理解沉香的错觉。但最终,他错过了真正认识他的机会,就像他千年以前也错过了理解申公豹的机会。


从载他上船的那一刻,杨戬就知道沉香一直在等,等一个他有所疏忽的瞬间好翻过船舷从万丈高空直直奔向海眼。少年的意图总是太明显,不懂隐藏或根本无意隐藏,沉香总是将他想要的东西灼灼地刻在自己目光中,任谁一看都明了。他当然可以在外甥翻身跃下的那一秒拉住他,捻个沉香见都没见过的术法把他像块石头一样定在原地,就像他作为舅舅该做的那样。但沉香留给他一个眼神便倏地坠下去了,在他眼前,像一只嗜食的海鸟,笔直地,毫无牵挂地,蓄谋已久地扎下去,也像一块浑身是火的陨石,把黑夜生生割出一道骇人的血口。沉香不顾一切地坠入海眼,像他不顾一切地劈开华山。哮天犬被这动静吓得哀叫一声,另外两个伙计也全然没料到这几日相处时寡言木讷的小孩揣着这样的心意,两人扒在船边向下探头,呼啸的风拍在面上直像在抽人耳光。


二哥,你那外甥恐怕是——

——凶多吉少。

——脑子有点问题。


二人异口同声地起头,话尾又出了岔子。杨戬手搭在舵上,调转船向,一切在他意料之中。他坠海的身影和申公豹离开师门骑虎下山的身影一样,杨戬知道,他们那样的人,想定了什么便谁也阻挡不了。杨戬回味着沉香坠船前望向自己的那一眼,坦坦荡荡毫无惧色,清白得无可指摘,决绝得令人心悸。他想起自己许久之前劈开桃山时,是否也有这样明亮得会使人为之一振的眼神。时间太久远,他知道申公豹还记得,但他自己却记不清了。


去人间一趟吧,我那外甥本事没学多少,惹祸倒是样样精通。


3

海水腥咸冷冽,沉香饶是仙体,从万丈高空掉到海里一下子也有点懵,尽管调整了落水姿势,头晕脑胀呛几口水还是免不了。沉香翻个身,冰冷的水波短刀一样刺入他温热脆软的喉管,少年咽下冰冷海水时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怪他年纪轻轻就咬着牙咽下过太多比海水更苦涩的东西,比如一个萦绕十年却消散得不明不白的念头,再比如一颗千疮百孔前也曾热忱纯粹的心。沉香是仙,若是他想,肉身可达万钧沉重,他索性仰着面,睡觉似的,身体像一枚投下的锚,一直一直向海底飘落。越深,越幽暗,越冰冷。他望着无边光亮最终化为一个模糊的亮点,明媚晴天如同幻觉一场,在一眨眼后彻底消失。真正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他掏出怀里的宝莲灯,灯贴手环甫一发光便照出了身边乌压压围了一群虾兵蟹将。


你是谁,从哪来,往哪去,来做什么,有入境许可吗——

叽叽喳喳,吵得沉香耳根疼。


东海海眼在哪,知道的带路,多嘴的会死。


4

他想起有一次去花楼找申公豹,那时他刚费了一番功夫取得宝莲灯的灯油,风尘仆仆地找他,着急去夺灯座,申公豹却慢悠悠地劝他先庆祝一下。他记得申公豹调笑似的问他,一路上杀了那么多人,累不累啊?累啊。沉香的匕首在海底仍闪着幽微的绿光。他抹了虾兵的脖子,因有海水阻隔,挥刀的动作没有在岸上那么干净利索,血液喷射时也柔和了许多。鲜血在海波中缱绻散开的样子拨得沉香心弦一软。但终归是和过去的千百次一样,少年为自己从密密麻麻的敌意中杀出一条无人敢挡的路。他看向身后那些尸首分离的怪物,两段躯体随着海流漂向像两个方向。沉香有时会纳闷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人挡在他前进的路上,但申公豹告诉他不要多想,他便不再琢磨。主要是杀人真的很累啊,沉香在心里抱怨,他不理解自己救妈妈为什么那么多人阻止,现在就连想看申公豹一眼也会被人团团围住。


沉香从来也不享受杀人,甚至第一次杀人后还在申公豹面前哭了出来。那是他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起因经过记不清了,沉香只记得自己抽泣着站在申公豹面前说我没想杀他的,我没想的。他颤抖的手握着沾满血的短刃,申公豹握着他颤抖的手。他记得那时清醒多于烂醉的申公豹,那时他还发自内心地崇拜这个神神秘秘又法力高强的散仙,他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慰藉的话,结果申公豹说多杀几次就好了,多杀几个人就不会想这么多了。沉香听完当即哭得声嘶力竭,可是后来杀得多了,确如申公豹所言,不会想那么多了,剩下的就只是累而已,累、麻木、累。


只是眼下还不到可以休息的时候,少年的嘴角一沉,瞳色一凛,将泄出的倦怠神情随着收刀的动作埋了个干净。他翻身乘上余下的海兵拉来的轿子,在三两车夫的护送下踏上前往海眼的路。途上,鱼头人身的拉车人问他,大人去那边做什么呀?那可是极寒之地,一般神仙受不了的,靠近便会魂飞魄散。沉香把玩短刀,默不作声,鱼头悄悄回头瞟他,被他一个瞪视吓得再不敢出声。他不信什么魂飞魄散,咬定了申公豹能到的地方,他沉香一定也能。杨戬告诉他,申公豹亲口说他是他的衣钵传人。沉香揉着眼眶,海底的水腥臭肮脏,刺得他双眼无法合拢,针扎似的疼。


5

是很冷。沉香将宝莲灯又往胸前拢了拢。冷得他心脏都要跳不动了。几里之外便有跑了一个车夫,剩下两个被他强行押来的载他走了一里业已冻僵。他便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从冰沼里拔脚,又一次一次深深陷入下一滩陷阱中。他觉得自己的眼眶也被冻住,好像很久不曾开阖过,手指脚腕也冷,疼的地方太多便哪里的疼都感觉不到了。他抱着宝莲灯,独自一人向那荒凉的海眼挪去。


躺在冰晶之中的这个人——沉香用他已经快要凝固的目光、一寸一寸僵硬地打量——这是申公豹吗。躺在海眼中心被冰棺封起的是个年轻的神仙,黑发散乱,线条凌厉,丰神俊朗,尽管双目紧阖,眉峰间有化不开的浓愁,但一袭华贵长衫仍衬得他神采非凡。和他印象里醉醺醺地又落拓邋遢的臭老头天壤之别。沉香有些失神地把手放在冰晶上,五指立刻冻结,冰晶一直没到手腕。沉香知是大意中了术法,剧痛,但仍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悄悄背起这只没用了的手。正当他琢磨要如何劈开冰棺又能保全尸身时,头顶浓黑的海水突然被撕开一道裂缝,雄浑低沉的声音响在四周,沉香戒备地用尚还完好的另一只手抽出短刀护在胸前。他抬头,因寒冷而几乎冻住无法转动的眼睛扫到了一闪而过的龙尾。


来者何人——

分水将军门下弟子,沉香。


6

他和龙王谈了一笔交易。用宝莲灯换冰棺里的尸首。沉香讨厌谈交易,总是用这个换那个,用那个抵这个,天平两端各怀鬼胎,丑恶至极。他更讨厌有人给他讲大道理,总是要有什么来镇海眼的,不然海水泛滥民不聊生如此这般,仿佛为了天下百姓总要牺牲些什么,这也罢了,他更恨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从不曾真的在意百姓和那些被牺牲者。龙王是个和玉鼎真人一样精于算计的老家伙,沉香始终没见到他的模样。他轻蔑地想老家伙一定丑陋不堪,所有苟且偷生的东西到最后都会落得一副丑陋不堪的模样。他想,申公豹就和他们不一样。沉香从冰棺里拉起申公豹年轻的尸身,默不作声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回来把龙王老头宰了,要不是他霸着申公豹的肉身,师父也未必会那么轻易地被杀死。他望着靠在自己身上无知无觉的躯体,叹了口气。没了宝莲灯,他得再学点真本事才行。他又想,不知除了申公豹还有谁愿对他倾囊相授。


他两手空空地来,除了宝莲灯外再没有任何可以交换的筹码。总是这样,他拼尽力气得得到的东西,又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如果申公豹活着,肯定免不了骂他意气用事,鼠目寸光,毁了他重开封神榜一报前仇的宏愿。沉香在已经被冰雪封住麻木无觉的脑海里不依不饶地驳他,合着天上地下就你申公豹会算计,算来算去,你可算到过自己命短如斯。


7

犯不着和死人置气。沉香于是背起他师父长手长脚锦衣披挂的尸身,又一步跟一步地踏过极寒之地的淤泥。申公豹的尸身失去元神,软肉一摊,算不上多沉,只是冰冷,伏在沉香背上如同给他裹了一条冰被。没了宝莲灯的庇佑,全靠一口真气吊着,沉香浮出海面时嘴唇青紫,一副寒气入魂的濒死之相。杨戬眼疾手快把他捞上来,没想到还连着带上来一具尸体。那也是他第一次见申公豹年轻时的模样,虽是了无生气尸体一具,但仍是一副俊秀挺拔的样子,远比他日后的模样更像守护一方法力无边的天神。二郎神回身看了看东海平静的海面。这是崭新的一天,太阳刚刚升起,远处的渔民乘着小舟撒网,金色的光在海浪上柔和漾开,海眼中心剧烈的风暴仍被安稳地镇着。他给虚弱的沉香渡气,低声问,你把宝莲灯留下了?沉香歪着脑袋无力点头,被冻伤的左手搭在膝盖上,杨戬看出那是龙王的术法,非一般人能解。少年又用还完好的右手指一指前方。申公豹的尸首就躺在另一边,阳光浓烈温柔,照在那人毫无血色的面上,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8

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梦吧,师父。


在那暗无天日、寒冷刺骨的地方,夜复一夜孤独镇守,时间本身也被龙王的术法凝滞不前,一秒钟里奔逝无限光阴,无限光阴又如刹那之间。沉香的脑袋昏昏沉沉想着这些零碎的事,想着妈妈的幻影,舅舅的元神,不曾见过的龙王,欺他侮他的金霞洞师兄,替他挡了万剑之击的申公豹。他太累了。沉香身子一斜,就在船的一侧缓缓躺下,他闭上眼,拼命在被风雪覆盖的记忆里找一点温暖的、可以依偎的碎片,想要做上一个好梦。


最后,他想起了花楼里的那一盏酒,如果当时喝慢点就好了,申公豹选的酒品质是极好的,一口下去暖意通抵四肢百骸。如果当时他真的听了申公豹的话,与他对饮一番,他俩相处的时间就能再长一点。也许在申公豹无数次邀他对酌时他多应几次,等相处得时间再更久些,他就能有机会听申公豹亲口跟他说说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也许他再多听一些就能敏锐地辨出师父的弦外之音。也许他多在他身边伴些日子就能发现他不再勤练功法并不是在韬光养晦,沉香想,他应该早点看出,申公豹其实也很疲惫了,在他未曾经历的数千年里,求之不得的一切已经耗尽了他的怒气与心血。在某一杯酒后,某一句诗中,复仇的念头终于不再像困住沉香那样困住申公豹,也是在一个沉香从未察觉的时刻,申公豹挣脱了自己的执念,从此了无牵挂。如果他能知道申公豹在助他劈山时竟是这样沉郁的心境,如果听懂他终日挂在嘴边的古怪诗句——他就能在他大喊快走的时候回身留下,如果他跟他一起扛那一招——。沉香仿佛听见申公豹揶揄他,一起扛可能就一起死咯,傻小子。于是沉香在昏睡前一秒还不服气地与他争辩,不会,我有宝莲灯。想死?不可能。


9

可是申公豹确实是死了。杨戬说,说得有些小心翼翼。沉香没听见似的把申公豹的尸身拖到几成废墟的金霞洞的池水中,他听说这池水能保人肉身俱全,哪怕元神一时半会无法归位,他终归可以留下什么,等以后他再学些本领,也许就能从茫茫仙境中捉出他厌世的师父的游魂,使他老老实实在他面前睁开眼睛,不得不被他缠着,替他解决他惹得一身麻烦。沉香看着申公豹的尸身渐渐沉到清澈水中,仍像睡着了一般平静,直到荡开的水波逐渐合拢成镜面似的平整,将那肉身彻底封存。


沉香闷闷地问,舅舅,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杨戬解释完,沉香皱着眉反驳,这说得不对啊舅舅。

我不快的时候,时间便如停止了一般。沉香慢慢地讲,带着少见的犹豫不定。他指一指池底无知无觉平静安然的尸首,发觉自己甚至无法坦然说出申公豹死了这件事。

他…走之后,我不曾再往前活。

杨戬沉默,沉默又再覆上沉默。他握上沉香的手——他的手,乃至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多过些时日便好了,杨戬道。几日不够便过几月,几月不够便过几年,几年不够便过几百年,百年不够便过千年、万年,终会好的。沉香觉得自己就像置身海眼一般周身冰冷,冻得他思绪凝固,眼底枯竭。他迟钝地想,原来是告别也和杀人一样,那是不是世间不可忍受的一切都会在多经历几次后变得不值一提。沉香又觉得,不对,他再也不会经历如此的告别了。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待他这般好。





tbc/end


没想好会不会续,也想看点豹起死回生然后俩人搞对象什么的但又觉得他俩的精髓就在于看破不说穿(处在薛定谔的搞对象状态,好像搞上了但没有,说没有又确实搞上了

棺材

【超蝙\终夜\闪点超蝙】我的兄弟被人脚踏两条船了·上

若无其事的开新坑(。

Summary

【克拉克发现了一个秘密,他的两个兄弟似乎在和同一个人交往,而且彼此对此都不知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自己的兄弟们的感情受到伤害之前做点什么,可是在这件事上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脚踏他兄弟两条船的人,是他新婚丈夫的哥哥。】
(昨天半夜迷迷糊糊就发了,今天突然发现很多文前预警都没说:本文是普通人au,超家三人三胞胎设定,终极人使用的是乐高反派游戏里的人设,普通人姓名是肯特.卡尔森。其他设定文中应该都有提及。剧情大概是名侦探克拉克的探案故事(。
 

 

克拉克坐立不安的在单人沙发上挪动着,几乎是惊恐地盯着在开放式厨房哼着歌做饭的卡尔。这不...

若无其事的开新坑(。

Summary

【克拉克发现了一个秘密,他的两个兄弟似乎在和同一个人交往,而且彼此对此都不知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自己的兄弟们的感情受到伤害之前做点什么,可是在这件事上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脚踏他兄弟两条船的人,是他新婚丈夫的哥哥。】
(昨天半夜迷迷糊糊就发了,今天突然发现很多文前预警都没说:本文是普通人au,超家三人三胞胎设定,终极人使用的是乐高反派游戏里的人设,普通人姓名是肯特.卡尔森。其他设定文中应该都有提及。剧情大概是名侦探克拉克的探案故事(。
 

 

克拉克坐立不安的在单人沙发上挪动着,几乎是惊恐地盯着在开放式厨房哼着歌做饭的卡尔。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有很多让他觉得极其不对劲的地方,首先他认识的卡尔可不会做饭,更不可能哼歌,克拉克偷偷拧了自己好几下确认不是在做梦。说不定是卡尔被外星人绑架了,这个在做饭的家伙是外星人派来地球的间谍假扮的,克拉克认真的猜测。

最后他还是靠着自己职业记者的逻辑思考能力去除了太大的脑洞,得出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结论。

“卡尔,”克拉克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恋爱了?”

卡尔“咚”的一下掉了铲子和慌乱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想,在进行了一系列极其没有说服力的否认之后卡尔还是泄了气的小声承认,“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因为你在哼歌”克拉克一言难尽地说,“还是那种非常老的情歌,像个中年人似的。”

卡尔挠着围裙前面的口袋,不好意思地盯着地板。

“而且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做饭的?光让你学会好好吃饭就已经让妈和我花了好大力气了。”

卡尔之前一直有非常严重的进食问题,其实不仅是进食问题,各种创伤的后遗症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克拉克是被养父母领养的,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只有一个被不同夫妻领养的双胞胎兄弟,直至几年前在一起重大的人体实验丑闻爆发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其实是三胞胎,其中的一个兄弟从小就被秘密的关起来,在实验室的各种虐待下长大。

卡尔刚被解救出来的时候瘦骨嶙峋,简直就像是一具会呼吸的骷髅,如果不是DNA检测得出他和克拉克是亲人,简直看不出他们是同卵同胞的兄弟。而这么多年的不见天日和非人虐待,使得卡尔一直无法与人正常交往,性格也十分阴郁。如今肉眼可见的辐射着恋爱的甜蜜气息的卡尔,看起来和当初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得知兄弟是因为爱情而发生了好的改变,克拉克也高兴了起来。

“我真为你高兴,卡尔。”克拉克由衷地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计划着和卡尔的恋人见一面,虽然有点保护过度,但是卡尔的特殊情况让他很担心这个已经遭遇了过多的可怜兄弟再收到什么伤害。

而卡尔却在他意料之外的僵住了,他犹犹豫豫的,看起来试图岔开话题,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克拉克警惕了起来,这是卡尔想要隐藏什么的典型表现,缺少与人交流经验的卡尔遇到不想说的东西时,完全没法像正常人那样引开话题或者干脆撒个谎,只会像这样手足无措。

“卡尔,”克拉克尽量温和的,带着一点诱导的语气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的吗?”

他的兄弟不敢看向他的眼睛,好半天才终于吞吞吐吐的说:“他说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会有很多麻烦。”

“他”,所以是个男人,克拉克本身就有一个新婚的丈夫,所以不会对这方面有什么意见,真正让他警惕的是卡尔话里面的奇怪信息。

克拉克试图继续追问,却被卡尔坚决的拒绝了,一向很容易被人套话的他这次惊人的守口如瓶。

克拉克觉得暂时不要逼得太紧,但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卡尔好像恋爱了。”克拉克闷闷地说。

在克拉克的小公寓里,布鲁斯缩在克拉克的怀里,两人一起挤在沙发上。虽然和布鲁斯结婚后搬到了一起住,但是克拉克依旧保留着这间小公寓,这样他们也可以时不时的享受二人世界。酒足饭饱后,去翻滚还太早,新婚热恋期的两人像融化的冰淇淋球一样腻在一起,缩在沙发上看电影。

“嗯,”布鲁斯懒懒地哼出一个鼻音,“这不是好事吗。”

“如果卡尔没和我说他的男朋友告诉他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他的身份的话。”

克拉克收紧搂在布鲁斯胸前的手,把他往上提了提,闷闷不乐地埋头在他颈窝磨蹭。

布鲁斯知道克拉克因为经历的截然不同,对他这个新认识的兄弟有一种莫名的幸存者的愧疚,“需要我帮你调查一下吗。”

克拉克摇了摇头,他不想因为太冒进而惹出麻烦,作为一个记者,在调查方面他更倾向于自己动手。

 

 

克拉克开门时肯特正在对着手机傻笑,以至于和克拉克说话时笑容还一时间停留在脸上。这表情不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也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绝对是恋爱中的傻瓜的傻笑。

天啊,最近是怎么了,丘比特为了涨业绩向人间下箭雨了吗,他这两个恋爱可能性低的发指的兄弟同时坠入了爱河?

肯特·卡尔森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居然也有一天可以爱上别人?克拉克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个兄弟,但是本着一息尚存的亲情他亲切友好的捎带询问了对方:“你这是恋爱了吗?”

肯特的反映出乎意料的强烈,他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涨红了脸,激动地用这个小办公室脆弱的墙根本挡不住的音量吼道,“谁【】的恋爱了!”

好了,这下整个报社都知道他恋爱了。

“所以对方是谁?”克拉克本着一分兄弟的友爱和九分的好奇心问他。

“不管你【】的事!”

刚刚不还说自己没有恋爱吗。克拉克一边把资料递给报社的明星记者,一边没话找话地强行闲聊,直到肯特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时,才终于说出自己今天的目的。“你知道卡尔的男朋友是谁吗?”

刚刚还羞愤交加暴跳如雷的记者听到这句话后露出了克拉克一向非常不喜欢的,带着满满的不怀好意的得意笑容,向后坐直身体,把双腿搭在了桌子上。

“所以这才是你今天亲自跑来给我送资料的原因,”他敲了敲那沓纸,“不知道,现在,滚出我的办公室。”

 

 

“你知道肯特也恋爱了吗。”克拉克忿忿不平地切着牛排。

和名义上前来视察旗下公司,实际上是来探望新婚丈夫的布鲁斯一起在餐厅共进午餐,克拉克日常地和爱人抱怨这个同一家报社工作的讨厌兄弟。

“什么样的人会看上他啊,品味有问题吗?”

“是汤米。”布鲁斯淡定的接受着克拉克的喂食,含糊地说。

“托马斯?!!”克拉克震惊的叉子都差点掉了,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又十分的情理之中,“是他的话……”

“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布鲁斯附议。

确实,除了他们彼此之外,克拉克还真想不到谁能适合这两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全家人都一致认为汤米嗑男人比嗑麻醉药好得多。”布鲁斯不满地踢踢克拉克的小腿,示意他投喂的动作不要停。

十几年前的不幸在韦恩一家身上都造成了不同的影响,布鲁斯的父亲对哥谭失望透顶,选择从哥谭的黑暗面进行控制,布鲁斯长大后接手了从父亲开设赌场后就开始走下坡路的韦恩企业,想要建设一个更好的哥谭。而布鲁斯的哥哥,小托马斯韦恩,虽然做了韦恩医院的院长,但似乎进入医院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他拿到违禁药品。

这样的人突然转性谈起了恋爱可真不容易。

不过看肯特的反应,可能还没真的搞在一起?克拉克一边在投喂牛排的间隙争分夺秒的往布鲁斯嘴里塞蔬菜一边想。

 

 

“所以……你和托马斯·韦恩搞到一起了?”

在等报社等电梯的间隙,克拉克没话找话地说。

“你就不能和大多数人一样,没话题的时候就玩玩手机吗?”肯特厌烦的翻了个白眼,“我们的正义记者改做狗仔了?放弃你为普利策奋斗的梦想了吗?”

“这只是兄弟之间的关心……而且你好意思说这种话?我和布鲁斯见面的第三次你就在头版花了整整两页写了《二十一世纪的真人版五十度灰,堪萨斯灰姑娘和哥谭王子的爱情故事》,到底谁才是狗仔。”

那份报道一出,克拉克连出门都得拿围巾蒙上脸,更别说之后再和布鲁斯见面有多尴尬了。

“那真是个好新闻不是吗?”肯特讥笑地说,“报纸都加印了两回,而且我有哪个字写的不是真的吗?这就是报道真相克拉克,每个人都想看的真相”

这就是克拉克讨厌肯特的地方,与他和路易斯不同,肯特是最讨人厌的那种记者,不择手段的获取消息,用最抓人眼球的手法片面的报道事实,根本不在乎写出来的东西是否会误导大众,还能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是在为了人们挖掘真相。

悲哀的是他这样居然还真的饱受大家喜爱,肯特·卡尔森是当红的明星记者,不仅经常写出令报纸脱销的大新闻,电视访谈也往往能超出收视记录。他甚至还有自己的办公室!天知道佩里是怎么那么喜欢他的。

克拉克不想再和他纠结这些没玩没了的,试图把话题重新引回肯特的新恋情上。

“不要这么八卦克拉克,”随着电梯到达他们的楼层,肯特这次没有激动的澄清,看来可能有什么新进展。他只是继续对克拉克表示嫌弃,“有这个功夫还是去关心卡尔吧,他才是那个可能会被骗的傻白甜不是吗。”

觉得他说的很对的克拉克放弃继续和肯特对话让自己更生气,默默的在走向自己办公室的肯特身后鄙视他和他的下眼线。

 

即使是新婚蜜月期,克拉克和布鲁斯也仍将一部分精力投入到各自的家庭中,布鲁斯和他的家人有着外人难以理解的联系,即使不像模范家庭那样亲密,但仍紧紧维系着。他和哥哥托马斯的关系有点类似克拉克和肯特,彼此嫌弃,但仍然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克拉克以前会在布鲁斯与家人在一起时投入工作,或者回到堪萨斯探望父母,但现在他更是把精力放在卡尔身上,这个多年未见的兄弟满足了他很大一部分上对于兄弟关系的童年想象,肯特则不然,他讨厌的要命。

克拉克小时候刚知道自己有个哥哥时非常高兴,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子的他对于兄弟有种童话般的期待,这份期待在遇到肯特时粉碎了个干净。领养肯特的卡尔森夫妇是一对无耻的小人,没有任何值得尊敬的地方,领养肯特的理由也不过是为了领取补助金。克拉克的养父母在得知他兄弟的现状后曾经试图领养肯特,被肯特本人以“我不想改名成肯特·肯特”的理由强势拒绝了。

是的,当家做主的是肯特自己,虽然卡尔森夫妇是小人,但是肯特是恶人,在这个天生恶人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有本事把自己的养父母压制得死死的,更是在成年的第一时间就把他们永远的送进了监狱。克拉克有时候会庆幸肯特只是做了个坏记者,而不是什么其他更出格的。

卡尔则不然,卡尔对比之下简直是个天使,虽然是个阴郁自闭不懂人情事故的骨头天使。克拉克在卡尔身上找到了做哥哥的责任感,在善良的父母的帮助下努力的帮他回归社会。

直到现在突然遇到了一些问题。

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疑似坏人的男人拐带了他天真的弟弟。

克拉克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真相挖掘出来,如果是真爱,那再好不过,如果是别用用心,他发誓要让那家伙尝尝他正义的铁拳。

在用牛肉浓汤,肉酱千层面,苹果派等等一系列美食强行打开卡尔的心(胃)后,克拉克趁卡尔血液集中在胃部努力消化防止自己吐出来,而不是在大脑里帮助思考时开始套话行动。

“盘子放在那一会儿我洗就行……话说最近和你的男朋友相处的怎么样?”克拉克试图装作不经意的问。

“唔……我不能说的。”卡尔犹豫的回答,带着一点必须对亲人隐瞒的内疚。

“放心,我也没想打听他什么啊,这些又不会让我知道他是谁的”克拉克安抚他,“只是随便聊聊天,我之前不也总和你说我和布鲁斯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卡尔想起以前克拉克三句不离布鲁斯的时候,渐渐放松下来。

“就只是兄弟之间的闲谈,说说你们是怎么遇见的就好。”克拉克继续循循善诱。

“怎么遇到的……”卡尔开始放松警惕,“就是之前晚上我在哥谭迷路了……”

哥谭、晚上、迷路,仅仅三个词就差点让克拉克心梗,安全教育迫在眉睫,但是为了不打断卡尔他还是耐着性子忍了下去。

“遇到几个人想要打劫我,就是这个时候他帮了我,”卡尔说,“然后他让我赶紧滚回去,外地人不要大半夜的在哥谭的街头晃,然后我走出了两个路口,又碰到另外的一伙人,”

是的,非常典型的哥谭,对于没给卡尔普及常识这点,克拉克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然后托马斯又救了我,”卡尔认真的回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了什么,“他非常生气,说我是来找死的,想要送我去警局,我不想去。”卡尔因为以前的经历,完全受不了那种压力大的环境。“托马斯就生气的离开了。然后我刚刚走出拐角,就又碰到了……”

克拉克觉得他年轻的心脏需要为这个一波三折的故事补充速效救心丸。

“总之后来他就把我带回他那里了。”

卡尔最后总结道。

“所以这个托马斯,是个警察吗?”克拉克抚摸着惊魂未定的小心脏问。

卡尔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卡尔开始自闭,克拉克后来什么都没问出来。

 

所以目前最新的也是全部的消息,和卡尔交往的是一个叫托马斯的哥谭人。听着有点耳熟,克拉克若有所思的想。

他想起了肯特和布鲁斯的哥哥。

克拉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这是什么最新的男友审美流行吗?

我紫汉三又没了

【我开约稿了!】

唐突…👉👈🥺孩子很需要攒钱…所以这边也放一个…除了大众雷点我什么都画 有意向的宝们求求来约我…🥺💗

【我开约稿了!】

唐突…👉👈🥺孩子很需要攒钱…所以这边也放一个…除了大众雷点我什么都画 有意向的宝们求求来约我…🥺💗

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

全息直播宇宙

下班路上,他在地铁站旁撞见了一个男人。30度的夏天,男人却穿着风衣,戴着一顶皮质帽子,一副白色手套。他径直朝他走来,以一个熟人的姿态拥抱了他。男人压低声音:


今天晚上吃饭,不要下面。事成之后,将会有1000元到你账上。


周围人行色匆匆,对男人的神经质行为熟视无睹。这座城市太大,太乱,太过拥挤,因此它尽管包容一切,同时也对一切漠不关心。男人说完就走了,只剩下他还在那里惊愕。这段话如此匪夷所思,他冥思苦想,也找不到遇上疯子外的第二个解释。不和傻瓜论长短!他决心遗忘这段负面插曲。但等他站在厨房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男人。——如果我今天晚上就要下面呢?可他本就...

下班路上,他在地铁站旁撞见了一个男人。30度的夏天,男人却穿着风衣,戴着一顶皮质帽子,一副白色手套。他径直朝他走来,以一个熟人的姿态拥抱了他。男人压低声音:

 

今天晚上吃饭,不要下面。事成之后,将会有1000元到你账上。

 

周围人行色匆匆,对男人的神经质行为熟视无睹。这座城市太大,太乱,太过拥挤,因此它尽管包容一切,同时也对一切漠不关心。男人说完就走了,只剩下他还在那里惊愕。这段话如此匪夷所思,他冥思苦想,也找不到遇上疯子外的第二个解释。不和傻瓜论长短!他决心遗忘这段负面插曲。但等他站在厨房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男人。——如果我今天晚上就要下面呢?可他本就打算煮饭。如果因为对方一番话改变了计划,不就说明他还是被神经病影响了吗?

 

于是他不再多想,只是煮了饭,像平时一样就着女主播吃完。——如果他真能因此入账一千元,那才是奇了!在意这些做什么呢?

 

然而,就在他放下筷子的一瞬间,支付宝传来了到账提醒:有人给他转了一千元。

 

他极度惊愕。首先,支付宝的数字并未欺骗他。这是实打实的一千元,一个两个字的转账人给了他这笔钱。但为什么?就因为他今天晚上吃饭而不是吃面?他们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要给他钱?为什么是他??这是否意味着他要为此付出更多?

 

他心神不宁,于是封闭了所有门窗,又翻遍了家里每个角落,试图找到那想象中的摄像头。然而,他一无所获,只让自己极度疲惫。次日,他在公司坐立难安。一下班,便迫不及待地冲去地铁站。男人果然在那里。穿着风衣,戴着皮质帽子和白色手套。他朝他挥手,仿佛一个熟识多年的老友。男人客气道:我就知道您会来找我的。

 

他们一起去了附近的咖啡店。天气闷热至极,他只穿衬衫,仍大汗淋漓。而男人里三层外三层,竟一滴汗都没有流。男人说,这是一个社会实验,我们从海量样本里随机抽中了您,希望您能协助我们。只要按我们的指示,改变一些生活中的小小决策,我们就会给您酬劳。

 

他皱起眉头。这类社会学调查实验他在大学里有所耳闻,但从未听过会有实验内容如此简单,酬劳又如此丰厚。而男人只是讳莫如深地告诉他,实验的意图是高度保密的,不然一切就失去意义了。于是他也不再关心目的,只是再三询问,实验是否会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这些指示是否会损害到他的切身利益?男人听完便笑了,他声称,实验是完全自愿的。被试可以根据报价决定是否要执行。而这些指令也都无关紧要,无非是晚饭内容,或者换乘的地铁路线。如果他不情愿,也可以随时退出,一切全凭个人意愿。

 

于是他答应了。——没有任何不答应的理由。头几个星期,一切极度顺利。男人会在他上下班的路上假装不期而遇,把写有指令的字条递给他。如果他没有出现,纸条就会从门缝、门卫室、快递件里递过来。尽管他疑惑形式为何如此传统,但这毕竟无伤大雅,权当是给生活增添了谍战片般的情趣。所有指令都极度简单,无非是打灰色领带出门、购买另一个牌子的沐浴露、用自行车而非地铁通勤、和平时不说话的同事打招呼。最具挑战的字条内容是这样的:周一上班不要迟到。报酬上下浮动,最低200,最高1500,但考虑到内容的微不足道,20块都显得物超所值。这些钱款并不足以改善他乏善可陈的白领生活,最多是买咖啡时多了一份底气。和高昂的房价相比,它们不值一提。于是他只是将它们悉数存起,权当是拿了本来无缘的绩效奖金。

 

第三个星期,他又在地铁口遇到了一个男人。男人蓬头垢面,穿着夏威夷印花衬衫和人字拖鞋,戴着一顶滑稽的栗色假发。假发男冲到他面前,高举一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他发狂地爆粗、咒骂、用刀尖指着他的鼻子,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方言。其中尚能辨认的几个词是这样的:

 

“都是你……你和他们串通……把我的生活毁了………!”

 

他呆若木鸡。假发男的疯狂很快吸引来了地铁警卫。他被拖走了,但嘴里的咒骂仍未停歇,他意义不明的愤恨如此激情,令他的茫然无措加倍空虚了。这是谁?他认识他吗?他得罪了他吗?他和上一个出现在地铁口的男人有关联吗?这也是实验的一部分吗?实验的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这个人又知道些什么?实验也对他的生活造成了影响吗?

 

突然间,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他追上地铁警卫,和他们做了解释,保下了假发男,把他请到酒吧。对方始终狐疑地看着他,小眼睛不停地转动。几杯黄汤下肚后,他才终于在酒精的感召下开始说话。

 

“你收了钱,是不是?”

“什么?”他说。

 

“我把所有身家都压在了你身上,你却打假赛!”假发男突然拔高声音,一把小型转轮手枪出现在他的手里,“不要以为人多我就不敢动手。我来就是为了杀你!”

 

他吓呆了,几乎忘了叫喊。然而,扳机并未扣下。一双白手套按在了转轮手枪上。穿着风衣的男人出现在酒吧,神情自若地按下了枪口。

 

假发男咒骂了一声。他拨开人群,仓皇朝门口跑去,像一个被抓包的毛贼。而他依然呆坐着,仿佛灵魂离开了身体。直到风衣男在他对面坐下,递给他一根烟,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难以自持,几乎站起来,“为什么会有人来杀我?!你们到底在让我做什么实验?!”

 

风衣男并不回答,只是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他抽烟的姿态相当娴熟,只是没有丝毫的烟气从他的嘴里呼出。“我要怎么和您解释呢?这么说吧,我不告诉您真相,纯粹是出于保护的目的。”男人说,“您在我们那相当之有名。”


“你们那?”

 

“是的,我们来自与地球2022平行的欧米茄宇宙。”男人摁灭烟头,“您在我们那是一名竞技明星。”

 

他完全愣住了。——竞技明星?竞技什么?

 

“欧米茄是最早发明多重世界通讯的宇宙,他们为全星系提供超光速实况直播服务。”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道,“而您就是地球2022这座钢铁丛林里的明星选手。每天都有人很多观看您的日常生活,并开盘猜测您的下一步动向。当然,这些动向在您看来是无关紧要的。无非是晚饭内容,通勤方式,出门穿搭……而在欧米伽宇宙的观众眼里,这一切都有着巨大意义。”

 

“这么说吧,我们的宇宙是一个文明发达到了无生趣的地方。”男人笑笑,“如果您去动物园看过大熊猫,就会明白我们热衷于观看地球2022的原因。”

 

这个比喻多少有些冒犯的意味。但他被这段话的信息量震惊,以至于忽视了这一点。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然而,在最初的抗拒过去后,冲击他心神的是一种眩晕般的喜悦。他无法自控地倾身道:我在那里,很有名?

 

“是的,和一般人相比,您很有名。”男人打开手表,给他看了一段像是股票走势图的红外图谱,“这是您的实时赔率。”他又摁了一下按键,弹出数个满满当当的并行窗口,“这是讨论您的赛事论坛。这是您的专属网站。这是您的粉丝后援会……”

 

这些外星字母看的他眼花缭乱。男人收起手表,“宇宙毕竟很大,您的名气相当于一个中小主播。不过这也足够我们找上你了。”他交错双手,又露出那副讳莫如深地表情。“——我们是庄家。”

 

“庄家?”

 

“所有比赛都有内幕。我们是提供内幕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是疑惑地望着男人,期望他会解释这项工作的具体。但下一秒,他突然懂了。所有东西都得到了解释——意义不明的指示、莫名优厚的报酬、歇斯底里的指控、日常生活的直播。一切碎片都有了意义,一切行迹都有了实体。他猛地站起来:“所以那个人说的是这回事。你们付钱给我,是为了操盘……!”

 

“想想吧。”男人压低声音,用手指敲敲桌面。“欧米茄宇宙播出您的生活,并没有付给您一丝一毫的收益。您在直播公司眼里,就是野地里的牲口,地沟里的霉菌,原始星球上没开化的土著。他们窃取你的生活,不需要经由你的同意,还要倒过来说是你的福气。是我们在帮您改善生活,是我们在帮您夺回收益,是我们在付钱给您。如果没有我们,您至今被蒙在鼓里。说到底,您付出不过是一点点细节,而收益却是实打实的人民币。请记住,拍您的不是我们,开盘的不是我们,如果您要为此维权,那就再等3000年,等地球2022实现第四次技术革命。我知道您也是个喜欢直接的人,因此我把这些全部托出,便于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如果您对此有任何不满……还是那句话,您可以随时退出。”

 

男人说完,便死死看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读出表情。他仰起头,和男人隔着桌面对视,摆出一副思考的姿态。但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不想示弱罢了……良久后,他听见自己说:


“我要加钱。”

 

庄家皱起眉头,“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民币并不好换。”

 

“那是你们的事。”

 

庄家微微颔首,“那指令的难度也会变高。”

 

“我会视情况来做。”他敲敲桌面,“但你得给我加钱。”

 

二人长久对视。最终,男人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就这样,他开始打生活的假赛。他的入账越来越多,而指令也愈发复杂。包括报考一门证件,去以前绝不会去的健身房,读一本关于后现代的哲学书,在酒吧谈一个女朋友,和同事组织一场团建聚餐,诸如此类。其实他对于外星直播的事仍是将信将疑,只是既然有人给他开出了无法拒绝的条件,他也就将这视为一份兼职接下。他并非刨根问底的性格,那种性格的人一般在社会上活不长久。——他只管照做,然后拿钱。

 

他的存款愈发丰厚,现实生活也愈发离奇。他的客厅里堆着十三把不同风格的椅子,衣柜里放满了奇装异服和假发,书架上的书从小学生作文大全到康德不等。他每三个月跳一次槽,同时去5个不同的课外班,每周都在迪厅组织聚餐。他学习健身、学习做菜、学习吉他和舞蹈,报考会计和教师资格证,在街头和人夸夸其谈,一手操办了整个办公室的点奶茶事业,同时和刚认识的男人以及女人约会。没人能说清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极度热情,极端健谈,同时也极度虚假。他有无数爱好,同时也不爱任何一个,只是想把它们从清单上划掉。他收藏许多猎奇物品、广泛涉猎亚文化、和形形色色的怪人鬼混,但其实对他们毫无兴趣,只是标新立异可以赚得更多。他平静的白领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但他此前也未拥有过自己的生活,于是现在也并无所谓:至少有钱。

 

然而,随着收益增长,他面临的人身威胁也随之升级。他的假赛行为越发出格,来找他算账的赌客也越来越多。他们来自不同的平行宇宙,穿着千奇百怪的人类服装,手握难以预料的凶器,以不可预判的形式出现在人流之中。他们用全然陌生的语言咒骂他、指责他:是你!违背了竞技精神!是你!让比赛变得难看。是你!让我们亏光家产。他们开车撞向他、在电梯里掐住他、从三十楼往下扔砖块,恨不得置他于死地。但实际上,来杀他的人只有很少真的下过注,更多是在别的地方亏了钱。他极力避免独处,叫庄家派人保护他,学会了鉴定星际朋友,一再侥幸逃脱。但有一次,尖刀还是刺入了他的腹部。那是一个女人。她的地球服装过于用心,或者说言行太像寻常的神经质女人,竟让他没分出来。当时,她把他绑在椅子上,说她曾经很喜欢他,他的故事给了她莫大的勇气。现实生活对他如此不公,他却一直坚强地靠自己打到现在。他从高考的千军万马中杀出来,又通过八轮面试才进入这个快消公司,还要大战黑心房东和奇葩同事,面对原生家庭的摧残与拷问,每一步都惊心动魄,每一步都来之不易。她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极度真实,从不愿伪装,却为了适应这个虚假的社会被迫戴上面具。他的平凡、努力、和挣扎造就了一个经典的荧幕形象。然而,他却开始打假赛!——我在你身上倾注了那么多情感、精力和时间,你却这样对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女人说完,就拿刀捅进了他的腹部,并转了一下。他被送进医院,数周无法动弹。久违的闲暇让他陷入恐慌。他第一次思考了这段时间的作为:我究竟在做什么?这到底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啊……怎么会有人在过这种生活?怎么有人能过得下这种生活?

 

我究竟是谁?

 

正好这时,家里人希望他回去疗养。于是他告诉庄家,自己要休息一个月。

 

庄家皱起眉头,他提醒他,现实生活是没有休赛期的。

 

你说过,我可以选择。

 

“当然,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已经收了我们这么多钱。”庄家敲着桌子,“我们花了这么多人力、财力、物力营销你,推广你,帮你操纵盘口,为你保驾护航,现在你一言不合就要把我们踢走,是否太过分了一点?你以为为什么没有星际警察来抓你打假赛?因为我们把他们都打点好了!如果没有我们,你会被立刻吊销生活资格,再也不能投胎。好好想想吧……什么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他匪夷所思。一来是因为庄家的煞有介事,竟能把星际警察与投胎如此自然的串联。二是因为庄家的话语竟与那个捅他一刀的女人如出一辙。——我们在你身上倾注了这么多心血,你却选择不打假赛!太过分,太让我失望了!

 

现在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他打假赛,愤怒的观众会杀了他。而如果不打假赛,恼火的庄家也会杀了他。然而他其实对竞赛一无所知,也搞不清战场究竟在哪。他们控诉他出名后就忘了本,为蝇头小利忘了义,但他从未有过扬名立万的实感,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哪个平行宇宙的道义。他们擅自为他立起贞节牌坊,又擅自控诉他不守妇道,而他甚至都不是女的。平心而论,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观看他,为什么要对他寄予关注,究竟能从他这里获得什么。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收了钱。他的生活已经被租赁出去。现在只能在自己的身体里,过一种次要的生活。

 

于是他不再和庄家争论。他说,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庄家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是要从他的眼睛里寻找反抗的迹象。然而,一无所获。他只是很疲惫。于是庄家退让了:好吧。最近风头比较紧,是时候歇一阵了。

 

他回到了老家。这段时间他攒下的钱,足够在老家给父母修一栋漂亮的三层小洋楼,并还清欠亲戚的所有钱款,这一事实多少令他振奋。他是家里的次子,很早就离家生活,在村镇生活里,已经是一个全然的外人。而大哥早已在当地结婚生子,现在和父母住在一起,俨然已经接管家业。这趟旅途并未让他感受到多少亲情。——父母一改往日的冷淡,对他热情相待,高度夸赞他长了出息,能赚这么多钱。这立刻让留在老家的大哥面上无光。夜里他单独约他喝酒,质问他这么多钱是在哪来的,是不是参与了违法犯罪的勾当?城里上班能赚这么多钱?得了吧,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那点本事我还不知道?他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说是中了彩票。于是大哥释然了:早说嘛!凭运气致富,不寒碜!!!你就是比我运气好了一点。弟弟啊,当年家里让你而不是我读书,不是我读不到,是我也不想读了,让着你!现在好了,你长大了,出息了,没枉费我们的一片苦心啊!

 

说完,他便美滋滋地去睡了,睡前还在用手机划拨福利站。而他则陷入了沉思。第二天,母亲听说了中彩票的事情,却极不高兴了。她将大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他一天到晚游手好闲,长着嘴就知道乱闪。她仍对他极度热情,说之前给他买了新衣服,因为疫情一直没有寄过去,叫他快穿上试试。——但他拆开包装时,发现那是五年前的吊牌。母亲叮嘱大哥,不要再讲什么彩票,那是你弟弟在大城市靠本事赚的!她笑得花枝招展,夸赞小儿子穿上新装后帅气非凡。说他王姨的小孙子满月,要办酒席,希望他能出席。他本想拒绝,但他的确阔别老家太久,最终还是去了。到了那里后,却发现满月酒只是一个噱头。他和王姨的二女儿面面相觑,最终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结束了相亲。回到家,还未来得及换鞋,母亲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凑上来。但他还没说三句反馈,她便打岔道,是,我也觉得她家里条件差了点……没事,她已经给他全安排好了,今天去那个家,明天去那个家,后天去那个家,大后天在家设宴,总有一款你喜欢的……

 

母亲的高度热情,让他感到一阵恐惧。显然,她其实并不在乎他对相亲对象的感受。她只是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显摆机会。她的小儿子在城里赚了大钱,是成功人士了!因此她必须将他粉墨包装,隆重向所有亲戚好友推销这款成功产品。而中彩票,显然比在城里高就缺一份光彩。他察觉到了这些酒席的虚假,于是想要拒绝。一方面是因为他大病初愈,一方面是日以继夜的被刺杀生活,已经让他患上了人群恐惧症。起初,母亲对他的拒绝不以为意,还美美挑了第二天出门的衣服。直到发现他是真的,方才大为震惊。她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最听妈妈话了啊!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我都和何姨说好了!要是在以往,他或许就去了。但一想到星际来客可能会混在酒席之中,他便感到一阵恐惧。熟人社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八卦,他将永远无法解释这些神经病和他的关系,于是他坚持己见,一再抗命。于是母亲也从最初的好言相劝,中间的恼羞成怒,转为了最后撒泼打滚。她跌坐在地上,大哭她实在是一个命苦的女人。她没读过书,一生受尽没文化的亏,方才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儿子拉扯大。而他读书了,赚到钱了,就忘本了,就瞧不起她了,竟然连这样一个要求都不能满足——!命苦啊!!!命苦啊!!!

 

他手足无措。就在这时,他的父亲气势汹汹地走来,不由分说地给了他一耳光。这些年,他的父亲在生意上屡战屡败,但依然屡败屡战,极力维持着在家里的尊严。而儿子不请自来的还债,正坐实了他的全面失败。他说,“给你妈道歉!!!”

 

如果在以往,他也就道歉了。但他最近实在经历了太多莫名其妙的指控,于是他说,“不。我不道歉。”

 

父亲涨红了脸,抬起手,又想打他。“好啊,你赚了钱就翅膀硬了,想飞了?我告诉你,你是我养的,你永远是我儿子!我不稀罕你那个几个钱,快给你妈道歉!!!”

 

他惊愕地抬起头。事情在这时终于剥下了模糊不清的外表,显出了惊人的一致性。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从没有任何本质区别。他从来都在过一种生活,就是打假赛。所有人都在给他下注。这些观众、庄家、亲戚、亲人……所有人都是一路货色,赌客。他们擅自给你下注,擅自期待你回报,希望你按照他们的剧本上演。如果稍有违背,就会质疑你违反比赛规则,让事情变得难堪,丢了他们的脸面。因此村里与城里没有区别,地球2022与欧米伽宇宙没有区别,剧本与现实没有区别——毕竟他从出生开始就在打一场巨大的假赛……!

 

于是他提前结束了假期,回到了城里,留下一地鸡毛蒜皮。还是那间地铁站旁的酒吧。他把庄家叫了出来,第一次请对方喝了酒,向他诉说内心的痛苦。——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理解他在说什么的人。庄家一直表露出来的那副好友般亲近的姿态,早已让他在潜意识中信任了他。他对此人有一种强烈的信心:庄家是无利不起早的,因此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刺激他。果然,庄家没有让他失望。他的面上露出怜悯,一直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说一些动听的安慰话,劝告他不要喝的太多。他谴责了所有莫名其妙的赌客,表达出了高度的同情和理解。最后,他甚至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和上面商量一下……或许可以让你退出……您可以拿着之前所有钱,去过您真正的生活……”

 

他却摇摇头。“不,我们继续。”

 

庄家惊愕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比他还要失落。而他只是跳过了这个话题,给自己灌下又一杯金酒。他无非是想找一个人诉苦罢了……!在今天之后,钱该怎么挣就怎么挣,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生活不就是如此吗……?既然现实生活本就是最大的假赛,那假上作假又有什么问题呢?既然他一直都身处地狱之中,难道还会在乎地狱的层数吗?哪里有真正的生活?既然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日子,纵使把这份幸福给他,他就能消受的了吗?

 

他把这番话告诉了庄家,作为今晚诉苦的结束语。他喝得昏昏沉沉,心中却十分充实。他想自己该回家了。

 

庄家却在这时开口了。

 

“下面这些话,我是作为我自己,而不是庄家说的。”他将酒杯一推,声音沙哑而浑厚,“一直以来,我都把您当做一个亲近而遥远的朋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最了解您的人。”

 

他已经酩酊大醉,因此只是把头靠在吧台上,含糊地发出一声疑问。庄家却没有看他,他只是自顾自地开始低语,像是在自白,又像是在忏悔。他说:


“是的,我看过您的所有直播、所有录像,从您出生开始,直到2022年现在的这一天。我花了无数时间去研究每个细节的深意,提取您每个人格特质建立模型,并不断补充数据。我知道您每一个不自觉的习惯、每桩想极力忘却的伤心往事、所有隐秘的渴望和潜藏的恐惧。因为从您出生开始,就是欧米茄公司随机抽取的直播对象,而我正是负责包装您的赛事经理。您的故事平平无奇,全靠我的剪辑得以扬名。您性格惊人的模糊、充满妥协性、又总会毫无缘由地触底反弹、在莫名其妙的事上极端固执。这一切都让您成为了最适合开盘的对象。您根本没有性格,因此也无法被预测。没有人知道您会做出什么,又想要什么。实际上,欧米茄公司抽取您的标准正是’要一个最平庸的人’……我承认,我一直都欺骗了您。其实您并没有在真的打假赛,这一切都是直播公司的剧本。随着您工作生活的逐渐稳定,观众也对您失去了兴趣。但我们还为您准备了一个最后的赌局。这个赌局的内容正是:假如您知道了一切,是否会为此崩溃,是否会不顾一切地想要退出……”

 

庄家发出一声叹息。他仰着头,无言地看着天花板,仿佛在寻觅不存在的上帝。“而我极度自信。因为全宇宙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您。我拥有所有的内幕信息,而其他人看到的只是我剪辑后的切片。我比您更了解您自己。我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受过更好的教育,来自文明程度更高的星球,进化的更加完善,而您只是一个被生活双重压迫的普通人。我站的比您更高,看的比您更远,您在我面前就像没穿衣服般一览无余。我能透过您的言行看穿您的内心,那些阴暗、龌龊而卑微的欲望。您麻木而不甘,自卑而要强,懒惰又不愿承受懒惰的后果,随波逐流又渴望出人头地,得过且过又渴望无所畏惧。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您是一个怎样的人,因此我才第一次在这个赌局里下了注……我买了您会崩溃退出。”

 

这段话实在太长,太多,他才听了一个开头,就几乎要睡着了。只能强撑着眼皮,说出一些敷衍的话。“是吗?”“哦……”“你继续。”而庄家只是握紧了双手。他全然不在意他的敷衍,只是像完成任务一般急于发表这段自白。

 

“然而,我错了。”庄家焦虑地绞紧双手,“我承认,我高估了您。唯有这件事我忽略了。生活从来都没有给过您选择,因此您根本也谈不上做出选择。您没有选择出生到这个世界上,但它让您出生了。您没有选择站到这个镜头前,但它让您站到了。即使现在我把选择给您,像丢一块肉骨头给流浪狗,难道您就会去叼吗……?我错了……我尝试用清晰的模型去解剖您的生活,却忽略了它的本质就是模糊不清。我站的太高,看的太远,因此我尽管无所不知,却唯独对您的生活一无所知。请原谅,是您的模糊不清把我逼到了这一步。但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把所有身家都压在了您身上……”

 

庄家的声音在颤抖,他的手上多了一把精巧的转轮手枪。他徒劳无功地想要睁开眼睛,但他实在太累、太困、于是只是趴在那里。就像他在不明就里中莫名其妙地出生,现在他也将在不明就里中含糊不清地死去。

 

枪响了。子弹穿透了他的颅骨,他死了。

 

FIN


灯火人间

我又来搞怪东西!!

“关于波鲁那雷夫一塌糊涂的爱和不容置疑的恨”

是嗲波同居设定梦漫画!!跟前篇➡️前篇走这里是同一个背景。p2是一些设定说明和warning(请务必看warning!!)p9是bonus的未使用分镜。

画风和人物性格都很不典型注意。


我又来搞怪东西!!

“关于波鲁那雷夫一塌糊涂的爱和不容置疑的恨”

是嗲波同居设定梦漫画!!跟前篇➡️前篇走这里是同一个背景。p2是一些设定说明和warning(请务必看warning!!)p9是bonus的未使用分镜。

画风和人物性格都很不典型注意。


灯火人间

一个十图之长的花波条。断断续续搞了很久的与其说是条漫不如说是文配图的玩意。花京院一个人的碎碎念。

“关于波鲁那雷夫的眼泪”

一个十图之长的花波条。断断续续搞了很久的与其说是条漫不如说是文配图的玩意。花京院一个人的碎碎念。

“关于波鲁那雷夫的眼泪”

⭐️

师匠生快

画师:타락 (@mob5138) 

本篇公开时间是2021年茂夫生日,当天赶不出来故拖到师匠生日才做orz

又是一年过去了~灵幻新隆生日快乐!!

URL、授权见合集

师匠生快

画师:타락 (@mob5138) 

本篇公开时间是2021年茂夫生日,当天赶不出来故拖到师匠生日才做orz

又是一年过去了~灵幻新隆生日快乐!!

URL、授权见合集

我紫汉三又没了

老坟头现在啥都屏,发啥他都屏我所以我可能不会怎么用lof了…以后也许都会去发推就是说(。)推我最近才开始用里面没啥东西……没啥文章也没啥粉丝,如果想找我可以去找Cristenww5(@cristenlostpants)

就这样啦

老坟头现在啥都屏,发啥他都屏我所以我可能不会怎么用lof了…以后也许都会去发推就是说(。)推我最近才开始用里面没啥东西……没啥文章也没啥粉丝,如果想找我可以去找Cristenww5(@cristenlostpants)

就这样啦

ex Machina

【S/B】【白灰】纳什平衡 Nash Equilibrium(End)

简介:应梗,1)正义领主背景,2)左翼运动背景。一个与动画稍有不同的结局。

分级:PG13

原作: Justice League,“A Better World”

Warning:主要角色死亡警告

Disclaimer:他们值得一切美好,而不是属于我无力的笔和贫瘠的脑


01

人们对于蝙蝠侠的死亡原因众说纷纭。


02

有人坚持那不是真正的蝙蝠侠,只是又一个黑夜妖魔自导自演的障眼法,因为怎么会连尸体都不曾有人见到过。也有人在酒馆中对着刚吞下去的一大扎浑浊麦酒发誓自己早在几年前就料到这人应有此番后果——事已发生,马后炮一般想起来各项凿实论证的大有人在,被用名为阴谋...

简介:应梗,1)正义领主背景,2)左翼运动背景。一个与动画稍有不同的结局。

分级:PG13

原作: Justice League,“A Better World”

Warning:主要角色死亡警告

Disclaimer:他们值得一切美好,而不是属于我无力的笔和贫瘠的脑


01

人们对于蝙蝠侠的死亡原因众说纷纭。

 

02

有人坚持那不是真正的蝙蝠侠,只是又一个黑夜妖魔自导自演的障眼法,因为怎么会连尸体都不曾有人见到过。也有人在酒馆中对着刚吞下去的一大扎浑浊麦酒发誓自己早在几年前就料到这人应有此番后果——事已发生,马后炮一般想起来各项凿实论证的大有人在,被用名为阴谋论的放大镜寻找到的蛛丝马迹甚至可以回溯到卢瑟被杀于白宫办公室那个时间点之前。

 

在那个时间点位于现场的人不超过三个,如果把限制条件改为真正人类的话,那就是不超过一个,而且正好是地球上最不可能把眼前所见拍下来发到Facebook上再洋洋洒洒附上感言和各类表情符号的那个人。但这并没有妨碍当时场景在酒吧和网络上野火一般地传播,每个人都绘声绘色得犹如他们在超人烧掉卢瑟脑袋的那一瞬间就躲在总统办公桌下面,在贵宾席上闻着人体烧焦的气味。他们终于有人算是记对了日期,零零散散地开始有建议把那一天设为受难纪念日,于是漫山遍野的蜡烛又在社交网络上点了起来。

 

蝙蝠侠——在他活着的时候——或多或少地放任了流言的传播。这对于他们有利。众多添油加醋的版本在扑朔迷离的事件上又多淋了几层神秘的枫糖汁。当然事件本身与之后的一切都没有那么甜蜜——说实话,他在那一刻自己也感到了瞬间的措手不及。他在戴安娜的神色陡变之后便预料到进屋会看见什么,然后当他真的面对那副有些残忍的景象时,脑袋里如同爆炸一般蹦出了无数个选项弹框。

 

逮捕超人。装作没看见走开。销毁尸体并负责布置现场,他有把握让一切看起来像个意外;神奇女侠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如果她打算把事实说出去,那么必须连她一起处理。或许他可以说服她,他相信他很有一些谈判优势。或者他也可以选择根本不隐瞒,让世界去消化这整个事件。

 

他没有去细想那些越来越离谱的选项是如何跨入黑色幽默的领域,毕竟他向来是不赞成以剥夺生命作为阻止犯罪的处理方式。而现在小丑还在外面活蹦乱跳,卢瑟在他眼前死掉了,超人站在窗前,而自己需要做出一个决策。不需要动用他最聪明的脑细胞他也知道,这个决定将会影响接下来历史的走向。哈佛商学院开设决策制定课程,充斥着决策树,逻辑链,博弈论云云花枝招展的词语,然而没有一个能在当下情势中起到半点作用。

 

“这是必须做的。”他说。那之后的一切正如自由落体,轨迹单一,目的明确。

 

是时候从黑暗中走出来了。当然他怎么也不会承认在那一刻他感到如同被挖去大块身体部位一样的轻松,而后当他异世界的同位体向他指出他只是在拿死去的闪电侠当借口时,他也没有否认。

 

03

布鲁斯在另一个世界的他们身上看到了旧时光。听起来像是已经过了无数春秋,但实际上时间只向前爬了两年。

 

也不能怪他会出现这样的时间错觉。世界已经变了个模样——或者说,已经变成了他们用橡皮泥精心塑成的模样。他记得他与克拉克促膝长谈的多个夜晚,当然主要是克拉克在谈,他们的膝盖实际上没有碰到一起,而他们那时也还没在称号前加上领主前缀。克拉克谈论他所希望的人人拥有安全保障和充足医疗的社会,犯罪率被控制在最低,人们可以把精力集中在建设未来。布鲁斯的手边摊开一本书,正用没戴手套的指尖敲着桌面,仿佛在为这场正方反方由一人扮演的辩论设定节奏。

 

最称职的守护者同时是最佳的盗窃者。[1]

 

正义是强者的利益。[2]

 

“这是我一直想要的,布鲁斯。”克拉克说,充满了一如往日的激情,“我的爸妈给了我最好的,于是我想要给这个世界最好的。而我仅求的回报是他们能够安逸地生活下去。如果他们愿意响应我,在同样的危机下对社会中的他人施以援手,那我就再高兴不过。”

 

布鲁斯毫不怀疑;克拉克对每一个曾释放善意的人露出最真诚的微笑。超人对蝙蝠侠一向颇有微词,而这态度自从目击他舍命在废墟下救出一个孩子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克拉克把这称为高尚,因为布鲁斯并不拥有刀枪不入的身躯,而这意味着后者承受大得多的风险。他散发出的温暖爱意像是在那瞬间找到了信仰的人。

 

“你总会意识到惩戒是更有效的措施。”布鲁斯说,指尖依然在有节奏地敲击着。

 

“有效——短期来看。还记得你被贝恩伤了背部、几个月无法出门的那次吗?在你销声匿迹不到一周,哥谭所有的犯罪活动就又回到高峰,甚至比以往更为活跃,每个罪犯都像是在过圣诞节——压力消失了,被按住的弹簧蹦上了天。”

 

“所以你要用爱长远地转变他们?”

 

他们坐在韦恩宅厨房里的早餐桌边。这里靠着窗,与室内其它区域隔绝而温暖,在布鲁斯偶尔起早的清晨,他喜欢在这里切着一面煎熟的鸡蛋看报纸。而现在,他们的膝盖完美交错于桌子下面,面前摆着吃剩的茶点和空空如也的茶壶。他们聊到足够晚,晚到布鲁斯无法去叫醒阿尔弗雷德为他们煮一壶热水,而他们两个都太过舒适,谁都不愿起身,克拉克的手指握在茶杯外侧,把冰凉的骨瓷温到柔软。

 

“我亲爱的英雄主义者啊。”

 

布鲁斯把第一个词咬得很轻,轻到那似乎只是一句话开头上下嘴唇相碰的吐息。

 

他们的膝盖在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像是夏日蜻蜓点过寒冰破开的水面。克拉克吸了一口气,他起身告辞,谢绝了布鲁斯送他到门口的提议,从窗户飞了出去,离开前手指卷在窗边,像是期待布鲁斯会伸出手去勾住它们。

 

布鲁斯经常性地发现自己怀念那个时候。他厌恶旧时光,然而他怀念那个时候。

 

04

而当克拉克终于采取了布鲁斯的建议的时候,他显然毫无保留,像是带着猛药和强射线冲进一直进行保守治疗的癌症患者病房的医生。

 

“我们已经打碎了一个茶壶,布鲁斯,整个屋子都听见了。现在我们想要把沾满污渍的桌布从满是餐具的桌子上抽出来。一点一点来反而会摔得满地瓷渣,如果动作快到闪电一般——它们甚至都不会移动半分。”

 

布鲁斯甚至不需要他多此一举地进行任何说服。他在看见莱克斯卢瑟尸体的时候便做出了决定。

 

“各国将不再需要武器,军队与法庭。教育机构理应保留,以及我们尽量不要去动金融市场。”他们与众人一起在暸望塔上的圆桌边进行商谈,脚下是被像蛋糕一般划出区域的美丽星球。克拉克制定出来的蓝图很动人,一个无犯罪的清洁整齐的乌托邦。贫民窟将被推平,在上面建立设施齐全的可负担住宅与学校。污染性强的发电厂将被推翻,暸望塔上的科技将广泛应用于清洁能源的使用和研发。养着大量政府冗余机构的资金会被抽出来,监狱的安保将大大增强,公用的医疗设施也将大大改善。就像凤凰从灰烬中重生一样,他说。

 

“那不现实。当政局变动,金融市场总是最敏感的。”布鲁斯没有抬头。他正翻着厚厚一大本各国的财政与军事总结报告,手指尖在桌上轻轻敲打着,就像他在早餐桌边做的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我有你,布鲁斯。”卡尔的声音从圆桌对面传来,“你总是能创造奇迹。”

 

布鲁斯叹了一口气。他在散会后在他常坐的转移上对着电脑屏幕,组合演算着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手指挤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很快那手指被他人的取代,有力地转了两圈之后,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

 

布鲁斯因为这舒适又叹了一口气。克拉克把混合着芒果和羽衣甘蓝的果蔬冰沙递到他面前。

 

“没加糖,”卡尔在他的手里快速地偷走了第一口,“按照你喜欢的比例兑了些鲜奶。”

 

“为什么?”布鲁斯问道。

 

“因为你喜欢你的蛋白质?”

 

“我是问,”布鲁斯把吸管抵在舌尖,“反正所有人的生活都要被颠覆了,那么你为什么依然在乎他们是否买得起面包呢?”

 

“我只想拿走枪支,但不想拿走黄油。等时机来临的时候,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接受那个未来。我希望小人物发光发热,努力者自食其力,骗得他人钱财的把一切偿还。”

 

正义是被欠债者取回应有之物。

 

军队解散——即刻生效。武器收缴——即刻生效。犯罪者根据罪行深浅付出牢狱之苦,情节恶劣或是反抗者进行脑前额叶外皮切除——即刻生效。强奸者化学阉割——即刻生效。整个世界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一样晕头转向了几秒,直到一个女孩哭哭啼啼地拽着她异常安详、皮肤也变得光滑的男朋友说她之前只是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夸张的玩笑。

 

“那么你说谎,女士。”戴安娜对她说,“不是个好习惯。”

 

在异变中被完好保留下来的校园开始后知后觉地冒出各类抗议。堪萨斯小镇大学里一堆学生站在汽车顶盖上要求恢复投票权。他们举着写满歪歪倒倒字样的牌子,知道天上的那帮人总有办法看得到。

 

“你有一封家乡来信,超人。”约翰路过舰桥的时候对沉默着的卡尔说。后者闻言皱起眉头。

 

“他们为什么这么想要从一个满嘴谎话的骗子和巧取豪夺脑满肠肥的政客当中选一个来‘领导’他们?”

 

“我想他们想要的就是那个选择权。”布鲁斯随意接话,就像是在早餐桌边习惯的那样。

 

“选择权应该给予所有人吗?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也同样赋予一个人拿起枪去小巷中枪杀一个家庭的选择权利?”

 

布鲁斯咬紧了牙齿。他真的不需要进行更加一步的说服了。

 

05

超人要去平息所有的动乱,因为军队不存在了。超人要去裁决所有的争论,因为法庭不存在了。他还要去从每一个人的言语和面容上鉴别真伪,忙得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布鲁斯把他的沉重事务从暸望塔上搬回蝙蝠洞。那里曾生出黑夜的守护骑士,而今他把黑暗的庇护弃于身后,但在湿冷的洞穴中总比天上让他觉得更为脚踏实地。

 

他当然在那之后就摈弃了黑色制服。超人选择了白色披风,把红蓝双色的旧制服埋在克拉克肯特的坟冢下。而蝙蝠侠挑选了居中的的灰度,刚好足以让他告别黑夜,却也迈不进白天。

 

他在之后确实难以见一次光日,整天整夜埋在数据库和资料堆里,解析局势,寻找弱点,为超人提供三言两语的建议。他们的见面次数低于阿尔弗雷德在那之后下来蝙蝠洞的频率,然后有一天,老管家不再出现了。

 

不过卡尔依然会来找他——不是在蒙尘的早餐桌边,而是蝙蝠洞里,那个布鲁斯似乎打定主意要提前葬在里面的洞穴。他确保自己任何的迟疑都只被蝙蝠侠看见,而世界对此不得知悉半分。

 

一个人去日托班上用来福枪射杀了十几名正在上课的学生后吞弹自杀。在检查了他的交易所账户之后不难想到动机是什么。股市随着人们阴晴不定的信心变得像是过山车。有些人觉得末日已近,抛售手中所有的股票与债券;有人觉得有机可乘,搬出历史书上的各种强权例子加以支持。他们尚未鼓起勇气议论鼻子下面挂着一撮小胡子的人,不过撒切尔夫人的名字被每每发现在Facebook上点赞反对均上万的文章内。

 

“超人和他的正义联盟可以比任何人都更有效地保护我们。”这一条成为史上转发量最高的推特,把艾伦·德杰尼勒和奥斯卡颁奖现场众位影星的自拍甩在身后。

 

就在前一天,美国内布拉斯加州的密苏里河连日暴雨,堤坝破裂,突发洪水,卡尔洪堡核电站反应堆瞬间受到被冲击淹没的威胁。在工程师开始恐慌地发出警报信号之前,超人已经在核电站周围筑起大坝,修补好上游堤坝的裂缝,挖去河底的淤泥以降低水位,还顺手提走了一只被洪水困在树上的猫咪。

 

幸好暸望塔上正在执行二十四小时对于各个扇区的监控,超人接受采访时说。幸好中东再也没有一些无谓的战争去牵扯他的精力。

 

股市指数在第二天以比华盛顿纪念碑还陡的角度往上飞。一些做空美股的人站到了新修好的金融大厦顶楼边缘,另一些提起自制猎枪冲进了幼儿园。

 

蝙蝠侠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去煮了一壶水,当茶包开始在氤氲热气中上下漂浮着膨胀开时,超人重重地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

 

“玛莎和乔纳森把我作为人类养大,他们不接受我,这没关系;沃利是他们的一员,为了帮助他人而经历危险系数极高的实验,所以他也是异类,不被接受;现在他们自相残杀,有所分歧的都划去对立面,遭受挫折了就都是其他人的责任。”

 

“如果仇恨的中心在我,他们为什么不冲着我来!”克拉克的眼睛红着,大概是被风吹到血丝密布,“我的胸前挂着这么大一个靶子呢!”

 

“你是个难度太高的目标。”蝙蝠侠说,耐心地等待茶凉到可以入口的温度,“如果是因为不敢面对你,我还不会称他们为懦夫。”

 

“那你如何定义对着无辜孩子泄愤的人?”

 

“罪犯。”蝙蝠侠快速说。他伸出手去,想要递过茶杯,然而他在半途决定改道,有些笨拙地搂住对方的后脑勺,“他们不值得被加上任何带有感情色彩的修饰。”

 

克拉克在一秒后紧紧地抱住了他,那力道绝与软弱不沾边,但又像是要从他那里汲取他所有的坚持下去的勇气与决心。如果蝙蝠侠知道自己不久后居然会因为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一番话动摇起基石,他会让克拉克多给他留下来一点。

 

不过当下他享受着这有些扭曲的相互安慰与支持。也许他怀着一点撺掇的心思,但谁知道呢。

 

这都是必要的。

 

06

老面孔自然而然地淡出了他的生活。如果他还剩下一点名为生活的东西的话。

 

布鲁斯乘着韦恩大楼的电梯去找卢修斯·福克斯进一步商议如何处置因为蝙蝠侠夜晚活动暂停而富余出来的研发基金,来到那个熟悉的楼层后却看见上了年纪的CEO在锁办公室的门,脚边放着一只小小的纸箱。

 

“啊,你来得正好。”他多年的兢兢业业的精通金融、法律、修车和缝纫的同犯把钥匙和一纸辞呈一起交到了他的手上,“那么再见了,韦恩先生。”

 

“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布鲁斯盯着手中的金属片,仿佛它刚从熔岩里捞出来一般发烫。

 

“哦,我已经考虑足够久了,韦恩先生。”卢修斯回答,“请允许我安静地度过晚年。不要试图来找我,虽然这对你来说绝非难事——但上帝在发洪水之前,还允许诺亚造了一艘方舟呢。”

 

蝙蝠侠让他去了,把修建福利院的工作转交给了另一名年轻、热情、同样是孤儿出身、在政府为他寻找的寄养家庭吃尽苦头的青年。他自己去阿卡姆疯人院拜访如今连续两年荣获模范囚徒称号的小丑。在短短的平和对话中,他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凝聚在对方额头两个淡去的疤痕上。

 

“我是真心实意地觉得现在的日子更好。”小丑说,礼貌地朝路过的谜语人打了个招呼。

 

“大概吧,比起莱克斯·卢瑟的下场,你还是要好一点的。”

 

蝙蝠侠的手依然在披风下抚摸着蝙蝠镖锋利的边缘。这是个有些陌生的触感,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必要进行夜晚的巡逻活动。不过有些警惕心理是埋进灵魂中再也取不出来的。虽然他相信小丑不会突然跳起来扭断边上毒藤的脑袋,克拉克进行手术的手法向来精准无失误。

 

“啊,莱克斯——愿那老伙计睡得安稳。”小丑说,摘下了他可笑的帽子按在胸前。

 

“那是当时别无他法的举措。”蝙蝠侠说,“必须要终止卢瑟的犯罪循环。”

 

“循环终止了吗?莱克斯真的死了?”小丑露出天真的迷茫,“那暸望塔里坐着的又是谁呢?”

 

布鲁斯早该知道即使他在那时候可以找借口离开,总是逃离不了要面对这个问题的一刻的。他在小巷中被销声匿迹已久、看起来落魄但老练的绿箭侠堵了个正着。如果在他的高峰期,他不可能听不见对方因为愤怒而加重的呼吸与脚步。然而他的脑袋里也是塞满了东西,分不出心思来辨别怒火冲天的绿林义警。

 

“你们可干得好呀,蝙蝠侠。我只没看着你们一天,这世界都快要被你们翻过来啦。”

 

布鲁斯被冰冷的箭尖指着太阳穴,心跳却连一拍也没加速。如果他愿意,他有十种方法可以让超人在那金属埋进皮肤之前赶过来斩断那把弓。

 

“奥利弗。”

 

“你可别指望我会喊你布鲁斯。”

 

“我只是很遗憾我们从未能说服彼此。”

 

“遗憾?你才不遗憾。”

 

奥利弗收起了箭。布鲁斯用余光看见他小幅度地挥手让后面建筑阴影里的红箭和黑金丝雀离开。他干脆在一个干净而被摆放整齐的垃圾桶盖子上坐下来,看着昔日朋友靠在红砖墙上。

 

“如果是以前,这里可不会是这样舒适的谈话场所。也许你还记得巷子里常年流着混合着排泄物的泥水,我的西装上也早该沾上了至少三份快餐外卖剩下来的酱汁。”

 

奥利弗短促地笑了一声,讽刺尖锐如同他的箭,“是啊,我见到今早负责打扫的人可确实是面带微笑。他第一天干这个活,上一任因为偷懒漏掉了一个垃圾桶被带走了,再也没回来。他坚持自己是没睡醒造成的失误,但你那些警察可不会听人废话。”

 

“你更怀念劫匪与疾病丛生的后巷吗?”

 

“至少那时候人们还是敢开怀大笑的。”

 

“没人会因为有人笑得太大声逮捕他们。”布鲁斯皱起眉头。

 

“当然了,你们只是在把灌木修剪成你们想要的样子以后,在上面悬一把飞速旋转的刀片,伸出去的枝桠全给拦腰切断。”

 

“上周‘占领华尔街’活动是你组织的吗?”

 

奥利弗在谈话的话题忽然转向下愣了一秒,不过恢复那种轻松的镇定所用时间也很快,“就算我有所参与,我也不记得了。不过我大概得感谢你没有人员伤亡?”

 

“我去了现场。有一点很有趣,奥利弗,而我觉得你应该听一听。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耽误的每一分钟都可能导致世界上某个地方的一群工人失业;我收到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我决定先占领,然后再考虑我的诉求究竟是什么。’奥利弗,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听我一个建议——让他们想好了再来。”

 

“我无权利让任何人做或者不做任何事——这在现在的你听起来已经很陌生了,是吗?人们需要知道他们骨子里的反抗精神从未远去,那是让我们这个物种延续了千万年的最重要的东西。得有人让你们知道,你们也是无法为所欲为的。世界总是问题多多,变化无常。你们想要事事顺心的完美世界的话,为何不去建个玩偶工厂?”

 

布鲁斯抱起胳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知这将又是一次不成功的对话,却还要坐在这里浪费口舌。他早应该采取明智而正确的行动,让人来把绿箭侠缉拿归案,顺便一网打尽他背后的那些东躲西藏的活跃分子。他知道黑金丝雀一直在秘密的酒吧里向人诉说自由理念,他也知道在国会解散后,阿曼达·沃勒虽然隐姓埋名,却从未停下来寻找机会夺回权力。

 

“我不可能说服你了,是吗,布鲁斯?”奥利弗叹了一口气,“你明明和他不一样。”

 

“人们对于和自己不一样的群体的态度向来令我惊叹,虽然我自己从未能免俗。”布鲁斯回答,“卢瑟杀死了闪电侠,然后他在美国总统的宝座上风生水起。”

 

他站起身,这使得绿箭的手快速摸向了箭筒,然而布鲁斯只是朝巷口走去,一边在口袋里寻找车钥匙。

 

“不打算逮捕我吗?”他背后的声音远远追问道。

 

“我希望你去乘方舟。”

 

07

布鲁斯知道克拉克知道他那个时候会第一时间无条件支持他。

 

这句话听起来绕口,但的确是事实。从总统办公室出来以后,他们以多年的惊人默契雷厉风行地迅速制定出分头行动目标。超人前去与火星猎人谈话,而蝙蝠侠找上绿灯侠和鹰女侠。戴安娜被证明无需任何说服,她仅有的为了朋友心理健康而产生的担心忧虑与同情从未有一分延伸到莱克斯卢瑟身上。

 

“你去中央公园,打开全部的心灵感应能力,听上十分钟后我们来聊聊。”克拉克对尚恩说。

 

布鲁斯则不费唇舌,把沃利韦斯特惨死的画面给约翰和沙耶娜从头到尾播放了一遍。快速的愈合能力让年轻的神速者未能得到迅速解脱。他在自己的鲜血里挣扎了一阵,喉咙中发出临死的被液体呛住的咯啦,在卢瑟欣赏足够之后才给补了第二枪。“你看,他在笑。”布鲁斯在某一帧画面定格,为两名观众指出背景中志得意满的美国总统。

 

火星猎人在两分钟以后就捂着脑袋回来加入到这场观影会中。他静静地看到结尾,替在场的有意或者无意默不作声的参与者发表了最终感言。

 

“如果改变是必须的,那么手段激烈一点也无妨。”

 

这是曾发生过的最无法战胜的席卷地球的一股力量。权力导致腐败,但这股力量甚至无法找到可以腐化的缺口。他们没有一个人是为自己的利益而行动。如果地球上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打动神灵的供品,在这场谈判中还有何筹码呢?

 

蝙蝠侠见过在白热化战局下行动如同刀锋的超人。面对超人的愤怒,论谁都难以保持勇敢。于是他并不责怪在谈判桌上坐了十分钟不到便纷纷丢盔弃甲的各国政府。

 

而克拉克看起来很冷静——事实上,比布鲁斯见过他的任何一次都要冷静,就像是一座冰山褪去了所有生机,只留下无机质的凛冽剔透。“我今天早些时候处决了前美国总统。在人类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之前,我决定着手介入。我尝试过无数方法,让你们理解,我们是真心想要帮忙,而现在我只剩下最后一种手段。”他开口说,对着被紧急召唤来的世界代表,屋里鸦雀无声,“我的话说完了,现在想听一听你们的决定。”

 

那之后超人如同往常那样参加了一年一度的大都会科技馆开放日,六七岁的孩子们在看到他之后发出的欢呼快要掀翻天文台。白宫爆炸式的混乱还未传递到这里,在棉花糖机前排成长队的人们还未被惊涛骇浪波及。

 

“牙仙是从仙女座星云里来的吗?”

 

克拉克低下头,迎上一个男孩期待的目光。他记得很清楚,一年前同样好奇心旺盛的男孩向他询问天鹅座里是否真的有天鹅,而他把从那里带回来的陨石刻成一只天鹅形状送给了他。他也记得很清楚,同样是这名男孩的父亲赞助了抓捕闪电侠的行动。他的高血压使他有脑溢血的可能性,而他的妻子罹患癌症。如果实验室里有机会从一名超能力者的细胞里提取出超级治愈因子,那他们必然是不会拒绝的。

 

现在这孩子是孤儿了。

 

“那星云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宇宙尘埃。”克拉克回答,从男孩手中抽出自己红色的披风。

 

在超人把红色披风埋在克拉克坟冢里的后一天,一群人在疾风咆哮的纽约街头,各自静静地站立在停下来的车顶上,脸上戴着V字面具。交通大堵塞让这场静默表演的观众甚多,他们屏息静候,等待正义联盟的第一次回应。

 

白与黑破空而来。人满为患的咖啡馆关紧了门,玻璃窗上贴满了向外张望的人脸。超人从抗议的沉默人群中穿过,像是一支自如的箭。他甚至没有分出心来看他们任何人一眼,在街道尽头腾空向上,接住一块摇摇欲坠的广告牌。

 

然后他离开了。

 

半晌整个街道充满了死寂,每个人都在消化着刚才的一切传达给他们的讯息。

 

差距过大,一边甚至可以完全无视另一边发出的任何声音。

 

蝙蝠侠一般不会阻挠超人选择采取的行动。他发现自己再也不用应付一时脑热的超人造成的难以预料的后果。那些的行动经过精密计算,看起来就像是超人的脑子里装了一个蝙蝠侠编译器,每一步都是蝙蝠侠在那个场景下所会做出的选择。他也发现自己需要越来越多地向对方立下“我站在你这一边”的保证。他并不乐于口述,而克拉克——卡尔也并不期待如此。他只是为超人铺平道路,一步一步地看见世界的蓝图被描绘出来。

 

蝙蝠侠坐在韦恩塔顶,四周是哥谭在这两年内改头换面的天际线。玻璃幕墙温暖地倒映蓝天,常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霾被强风吹散,阳光下恍惚看起来像是又一个大都会。

 

看起来是个更好的世界。

 

他听见身后熟悉的披风落地声。黑色靴子落下沉重的脚步,停在他身边。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张早餐桌旁,在对方犹豫许久坐下来的时候。卡尔学着蝙蝠侠把双腿荡在半空中,披风的下半截落出塔顶的边缘。

 

“我得承认我从没想过哥谭会看起来如此明亮。”卡尔评论,“变化可真大。”

 

“就快完成了。也许两年,也许五年。”

 

超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拎起披风一角,像是忽然对那块布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很有效率,不是吗?”

 

蝙蝠侠没有接话,于是超人继续问了下去,“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之后?”

 

“就是这一切都完成以后。新世界在冉冉升起,我们要等到它羽翼丰满。”

 

“你们要离开了,是吗?”

 

蝙蝠侠用了一个疑问句的句式,然而听起来确凿得仿佛他早已知道结果如何。

 

“是啊,”卡尔更加专注在手中的布料上,“戴安娜提起过回天堂岛,约翰和沙耶娜在扇区的另一个星球上找到了一处合心的住所。尚恩……可能会和他们一起住一段时间,不过你知道,拥有可以易容成各种形态的能力,他想要重新融入人类也不难。而我,玛莎与乔纳森——我希望他们认为那个儿子已经死了。他们是我唯一的后悔之处,我不想要伤害他们更深。不管怎么说,我在月球上建了一个小房子。你呢,你打算留在哥谭吗?”

 

蝙蝠侠眯起眼睛,看着阳光照射的街道上开始有整齐的车辆穿梭,安静得一声鸣笛也听不见。记忆深处那个车鸣与咒骂声交错的街道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夜巡结束回到家后精心摆在桌上的暖洋洋的咖啡与巧克力曲奇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里不存在我留下来的意义了。”

 

卡尔手上的小动作停止了。他似乎是偷偷地看了蝙蝠侠一眼——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后者的错觉,不过超人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终于打算把压在心底已久的话语顺着微风吐露出来。

 

“我在月球上那所小房子……我在防护罩里调配了与地球上无异的空气配比,加装了重力系统,还有温度调控——所以我想,我们大概可以在上面种一些你喜欢的植物,或是玉米,我可以做玉米浓汤——是的,我们。我希望得到——我想问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在我们把地球变成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之后,和我一起生活吗?”

 

现在轮到蝙蝠侠对他的披风布料感兴趣了。自从他把它的颜色换成浅灰,他还没这么仔细地研究过它。也许他可以让它再深一层?毕竟旧时光,旧时光……

 

“如果那里足够安静的话,”他回答,声音几乎消散在阳光里,“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知道卡尔在一边露出了笑容,即使他并没有回过头去看。而他也无法不去注意到心底一份小小的雀跃开始浮上水面吐泡泡,转眼间就让整个心房膨胀起来。安静而不受打扰的生活,无论听起来多么荒诞而不可行,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去想象它居然有一天也可以属于他。

 

布鲁斯是不会承认内心深处一股扭曲的声音在让他现在就停止一切。离开,那个声音越来越响地为他耳边带来轰鸣,这一切都是错误的。这声音时常响起,在无数个他需要去说服卡尔他们可以继续走下去的夜晚,在无数个他需要卡尔反过来的支持证明这一切都有意义的白天。他可以陷入与自己长时间无休止的辩论,最佳选择一与最佳选择二之间差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而他只能寄希望于世界在他与卡尔的选择后找出一个最优解。如果这必须是一个零和游戏的话,他已经付出所有,卡尔也已经付出所有,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世界的确变得更好了?

 

也许他在某一天发现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时,允许这样一个念头从脑海深处逃逸到表面,也许他只是单纯地又回忆起了那厌人的旧时光,也许是所有人都想要再次见到沃利韦斯特一面。当他终于独自面对着另一个世界的蝙蝠侠,仿佛穿越时光面对着多年前的自己,他不禁有些欢迎接下来将要刀刺一般扎来的话语。

 

“我以为,当阿尔弗雷德都已经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该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他向来对我们的任性的容忍程度高到难以理解。”那名稍显年轻的蝙蝠侠用与他无异的声音质问道,“如果你是我——曾经是我,那你不应该忘记我们第一次正式踏上蝙蝠侠旅程时,曾说过什么话。如果你忘了,那么请我让你好好深刻地想起来——‘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已经吃饱喝足。[3]’”

 

08

蝙蝠侠站在明处,而另一个家伙躲在黑暗中——这在以往的战斗中几乎不可能发生,但当对手同样也是蝙蝠侠的时候,这也并不奇怪了。

 

“我不管你们曾对世界作出多大贡献,或者拥有多少力量,这全都不是你们拿走别人选择权利的理由。”

 

“人们擅长作出坏决定。”灰色的蝙蝠歪头躲过一枚蝙蝠镖。那袭来的力道与方向都太容易预测了。

 

“谁给你们的权力来裁决什么是好决定,什么是坏决定?你的决定只能是你的决定,即使你打着为世界着想的旗号也不可以。拉斯·阿尔·古也可以说自己毁灭全人类是为了维护地球生态平衡,那他要炸平哥谭的时候你以什么理由拦住他?”那黑暗中传来反驳。

 

“当年犯罪巷中举起枪的抢劫犯肯定作出的不是好决定。”

 

他知道这手牌打得比较犯规,因为没有预留任何可以反驳之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永远可以对自己更狠一些,他能承受这个,那么另一个世界的他也能承受这个。

 

黑色的蝙蝠侠走出了隐身的阴影,而灰色的蝙蝠侠在光影交界处等着他。说不定这会让正在另一个世界奋战的卡尔等人的工作简单点,他想,如果这名黑色的蝙蝠侠能够理解他的理想,而他又对另一个世界的超人有不同寻常的影响力……

 

而事实证明,哪个蝙蝠侠都会有自己的一副小算盘。

 

“确实是整齐的街道。我发现奈何岛上的贫民窟消失了,新修好的综合医院看着不错。不知道那家黑医诊所去向如何?我曾在那里得到过几次紧急补给。我怀疑拥有过犯罪记录又负担不起学费的埃米尔先生是不可能拿到执照、在那家光鲜亮丽的医院中谋得任何职位的吧?”当他们开着蝙蝠车在哥谭穿行时,黑色的蝙蝠侠评论道,“父亲在世的时候,常讲起罗伯茨庇尔的故事。你不觉得市政厅门口有点空吗?为何不在那里立一个绞刑架呢。如果你想把恐惧扩延到白天行走的市民身上,那将是再有效不过了。”

 

他又想要让自己的拳头和对方的鼻梁谈谈心,那可恶的黑色蝙蝠侠正充满挑衅地看着他是否会在秩序井然的哥谭街头出手,浑身散发着巴不得看他证明自己错误的气息。

 

接着传来了阿卡姆病院被侵入的警报,维持秩序的警卫队已经把造成混乱的逃犯团团围住,等着某一个领主作出裁决。而那名黑色的蝙蝠侠正盯着此时唯一一个留在这个世界的领主,像是随时准备好要把他揍到地上,又像是早就明了结局如何。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多年以后,当你们面对同样情境的时候,可以作出自己的选择。”领主说。

 

“我很确信我的克拉克到时候会做出怎样的抉择。“黑色的蝙蝠侠回答。

 

09

他可以在蝙蝠洞中观看另一个世界大都会斯特莱克岛监狱里所发生的一切战斗,碎石乱飞,钢筋断裂,地憾天崩,拥有超能力的人之间的对战相当于一群小型移动武器库在任何难以预料的地方被点燃爆破。

 

“‘正义’领主,嗯?”闪电侠一边躲着卡尔的拳头,一边嘴巴上不停歇,“我都快不知道正义的定义是什么了。”

 

“很遗憾,年轻人,”卡尔说,“正义向来是胜利的一方来定义。你比冷冻队长要更正义,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办法赢过你。”

 

“我可从没想过要去抢银行。”沃利抗议道。

 

“我也没有。”卡尔回答。他用沃利陷入怀疑的一瞬间把对方扔到墙上,又被飞速赶来的克拉克抓住肩膀,带离屋顶破裂的房间。

 

“我从没想过能如此直接地与自己最深的恐惧面对面。”克拉克说,他的红披风占据了屏幕的整个画面。

 

“如果你怕我的话,现在就让开。你不忍心纠正这个世界,那么我来。”

 

克拉克大吼着向自己的同位体挥去饱含愤怒的一拳,被眼中闪着同样寒意的卡尔拦截于半空。

 

“妈妈呢?爸爸呢?你就是这样报答他们的吗?”克拉克吼道,“布鲁斯也支持你这样胡闹吗?”

 

“我的布鲁斯足够聪明,理解我们的理想与追求,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卡尔毫不示弱地用同样的音量吼回来,“需要多一些莱克斯卢瑟手下的牺牲者,才足以让你清醒,然后真正地结束这场拉锯战吗?你明明有这个能力,卡尔-艾尔!你把这当作一个游戏,从未认真地参与进来,必须当有人死在这个游戏中,你才敢正视现实吗?”

 

“你刚才想要对沃利进行脑前叶切除——这算哪门子的正视现实?”

 

“他阻碍了我,这是伟大胜利途中不可避免的手段。”

 

“这歪理去跟你狱中的玉米浓汤去说吧。”

 

卡尔理解对方眼中的愤怒、不解和深深的被背叛感。克拉克有幸还未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还不曾听到血泊中的神速者最后一口呼吸离开气管时那扭曲的风琴漏音——拥有超级听力让他可以把一切细节刻在心底。这让他升起相应的愤怒,为什么这愚蠢而天真的自己就是不肯在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采取措施来避免惨剧呢?

 

哦,他还叫来了莱克斯卢瑟和他的邪恶小武器。干得好啊克拉克,干得好啊。

 

“你现在跟他结盟了?”卡尔瞟了一眼卢瑟。克拉克站在他的身边,抱着胳膊。

 

“这是赢得胜利途中不可避免的手段。”他学着领主的话回敬道。

 

“虽然你矢口否认,但是你和我,我们并没有任何区别。”

 

那句话打开了更为让人眼花缭乱耳际轰鸣的混战,卢瑟那把消除超能力的激光枪在混乱中被你争我夺,也许有人瞄准偏离,也许有人在不合宜的时间触发了开关,总之那束激光直直地击中连接两个世界的时空隧道的支撑点,而那精密的不可遭受扰动的仪器瞬间陷入塌陷。

 

“你在监视吗?”黑色蝙蝠侠举起手,按下耳边的通话,“这边出现了状况。”

 

“隧道塌缩加上时空扭曲。”领主蝙蝠侠回答,声音镇定得好像并不是在宣告一个世界的死刑宣判书,“五分钟后,其中一个世界将被吸进另一个世界,而如此大规模的物质传输必然不会得到好结果。”

 

“哪一个世界现在占上风呢?”

 

“目前还不明确。”

 

“所以现在是要看哪边是‘更好的世界’了?”

 

领主蝙蝠侠咬着下唇。他不喜欢另一个世界的蝙蝠侠在这种时候还不忘了送给他一个讽刺的玩笑。他得思考,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想都不想就把自己——

 

“克拉克和……和……卡尔,他们一起朝着时空隧道飞过去了。我想‘用自己的身体当作支撑点以让你我有足够的时间找到修复方法’是他们的计划。”

 

“好计划,除了他俩都会死那部分以外。”

 

“我也不喜欢那一部分。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领主蝙蝠侠盘算着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蝙蝠洞和蝙蝠侠的腰带里都有足够的建造一个简易稳定器的设备,然而他们没时间也没有足够供给来为它造一个推送方式。也就是说,得有人拿着它走进隧道中,把它安装好,等它启动完全。那时间足以让凶猛异常变幻多端的时空裂缝把那个人撕得粉碎。先吊个半死,再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剜下来,掏出内脏并烧掉,最后砍下他的脑袋。[4]

 

他不想让自己与卡尔的心血成为牺牲品,他也不想让另一个世界成为牺牲品——他曾说要看着它在将来的某个时间点是否会因为某个决定而走向同样的道路,又或者是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他不想让那个世界的蝙蝠侠与超人成为牺牲品,他们还要见证那一刻的到来。他们拥有自己与卡尔未曾有过的警告,亲眼看见并经历了这种选择会带来的未来。他们拥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去思考,去准备,然后去面对。

 

卡尔——亲爱的卡尔。如果他们正确,这个崭新的世界还没有成熟,而卡尔的力量是让它度过襁褓期的唯一依靠。如果他们错误,卡尔将会修正这个世界的走向,而自己现在手头就有一个办法弥补。

 

“有一个。”

 

领主蝙蝠侠拼装好了那枚稳定器。

 

“你需要和谁最后说一句话吗?”蝙蝠侠的声音第一次柔软下来。

 

“这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休息。我一直相信着他。”

 

布鲁斯向着光亮异常的时空隧道走去,灰色披风拖在地面上,像是走向一个新世界的未来。

 

The End

[1][2]出自理想国

[3]出自蝙蝠侠第一年

[4]出自双城记


这是个开放话题……欢迎留言探讨!

我紫汉三又没了
是脑的中世纪au的闪点超蝙!!...

是脑的中世纪au的闪点超蝙!!!送给@沉没(备考中,更新缓慢) 老师(其实是我欠的债)


下面请欣赏沉没老师的神来之配文:

托马斯是A国的首席骑士,武艺谋略出众,常年保卫国家出征在外,树敌颇多。某日他在家中休憩,有人假借国王命令将他半夜召至偏僻小巷意图偷袭,被托马斯识破并制服杀手,但还没来得及逼问其他信息杀手就服毒自杀,托马斯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奔赴家中却发现为时已晚,玛莎抱着逐渐冰冷的布鲁斯的身体痛哭哀嚎,而他只能气喘吁吁地站在一边,玛莎看到他还滴着鲜血的剑刃愈发崩溃,她陷入精神错乱,推开托马斯用全身力气跑进深林,大笑着坠亡在林中深坑。但国王对他的遭遇并不在意,也没有追究凶手的...

是脑的中世纪au的闪点超蝙!!!送给@沉没(备考中,更新缓慢) 老师(其实是我欠的债)


下面请欣赏沉没老师的神来之配文:

托马斯是A国的首席骑士,武艺谋略出众,常年保卫国家出征在外,树敌颇多。某日他在家中休憩,有人假借国王命令将他半夜召至偏僻小巷意图偷袭,被托马斯识破并制服杀手,但还没来得及逼问其他信息杀手就服毒自杀,托马斯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奔赴家中却发现为时已晚,玛莎抱着逐渐冰冷的布鲁斯的身体痛哭哀嚎,而他只能气喘吁吁地站在一边,玛莎看到他还滴着鲜血的剑刃愈发崩溃,她陷入精神错乱,推开托马斯用全身力气跑进深林,大笑着坠亡在林中深坑。但国王对他的遭遇并不在意,也没有追究凶手的意图,因为凶手带有B国信物,而A国此时国力不敌B国,正在想方设法与B国建交,布鲁斯和玛莎的性命在国王看来是可以接受的妥协,托马斯听到命令当即弃甲卸任,宣布不再为国家效力,从此成为一介流浪骑士奔赴B国复仇。

 

他发觉B国政党林立,主要分为两派,其中人物利益关系纷乱错杂,几乎都有刺杀自己的动机,托马斯在游历中打探杀手持有的信物属于哪个家族,期间走到A国边界时被钢骨的信使拦住递了一封信,钢骨本是国家大臣,信中说到他被敌对家族势力陷害,逐渐失去国王的信任,眼看国王将受奸臣蛊惑,国家就要落入贼人手中,钢骨请求托马斯回去整肃内外,托马斯对此嗤之以鼻,他早就对这个腐烂的国家失去了希望,信使将他的话回给钢骨,钢骨又写了一封信,请求他到某个村庄去寻找一个名叫克拉克的年轻人,带他一起去B国,作为回报,自己会给他一些更机密的信息,托马斯答应了。

 

他按照钢骨给的暗号找到了克拉克,克拉克当时正在清理农庄,瘦弱的身躯却能单手轻易举起三个成年人才能举起的草垛,他看到托马斯,一脸惊慌地丢下草垛向后退,一双蓝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托马斯面色更加阴沉,克拉克犹豫着问他要不要喝牛奶,请他进了屋,周旋中托马斯发现这个年轻人十分天真,善良到愚蠢,也不害怕自己的恐吓,克拉克高兴地问他是不是认识钢骨的朋友,很快就信任了托马斯,托马斯为了得到钢骨的信息只能忍着头疼带着克拉克踏上路程,通过套话和钢骨断断续续的回信逐渐了解到克拉克是B国前任国王的遗子,前任国王因为叛乱政权覆灭,王子因年幼被送往A国逃过一劫,现在掌管政权的是B国摄政大臣,是屠戮克拉克家族满门的凶手,也是为了削弱A国国力而派杀手刺杀自己和家人的幕后主使,两人目的达成一致,因此一同踏上复仇之旅。

 

期间种种有趣或是发生争执的地方暂且按下不表,结尾托马斯复仇成功,扶持克拉克成为国王,自己则回到A国威胁国王“自愿”退位,让钢骨代为执政,但两国的建交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AB两国的适龄女子都不能让国王心动,最终国王要求前任国家首席骑士托马斯前往B国代为教导扶持克拉克国王,两国因此关系更为密切,称为“骑士联姻”。

青山雀

【Rick and Morty】存在主义和局外人

·已完结RAM短篇。

·       第四季真的太刀了,第五季也很好看(快去看!!!)   

·贝丝和父亲的故事,维度不明,我爱亲情

·也许是C-137贝丝?

·也可能是任何一个有瑞克的时间线。

·我爱说西班牙语的姥爷!我爱他!(声嘶力竭

·节选:

惊醒的贝丝沉默地坐在了门口,双手抱着膝盖,看着父亲的背影。过于年轻的女孩尚未体会到生活所有的棱角,但她能听见空气里拥挤的窃窃私语—...

·已完结RAM短篇。

·       第四季真的太刀了,第五季也很好看(快去看!!!)   

·贝丝和父亲的故事,维度不明,我爱亲情

·也许是C-137贝丝?

·也可能是任何一个有瑞克的时间线。

·我爱说西班牙语的姥爷!我爱他!(声嘶力竭

·节选:

惊醒的贝丝沉默地坐在了门口,双手抱着膝盖,看着父亲的背影。过于年轻的女孩尚未体会到生活所有的棱角,但她能听见空气里拥挤的窃窃私语——他不会停下脚步,他会把世界甩在身后,他已经在没有终点的路上。


瑞克·桑切斯是全宇宙最聪明的骗子,他会倾尽一切,而这个事实让贝丝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zero》


瑞克·桑切斯这辈子做过许多令自己后悔的事,但他知道如果能重来一次,路途仍会充满遗憾。



one》


父母都是有了小孩的小孩,这句话不总是对的。至少对于许多瑞克来说,他们在见到自己的女儿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成熟,那是种难以言喻的甜味的幸福,是坚固又脆弱的偏光色玻璃。无数荒谬的比喻都可以被用在贝丝降临的瞬间里,那时候的桑切斯趴着产房的大门张望,就像幼年时望着装满糖果的橱窗。


婴儿床里的小姑娘有一头毛茸茸的金发,她幼小得不可思议,也完美得近乎梦境。她是个无辜的、脏乱的小家伙,黛安不得不在半夜爬起来喂奶,而瑞克也会为她在黑暗中筋疲力竭地睁开眼睛。


她学会发音,学会走路,学会奔跑。她在时光的峭壁上破开一条明亮的大道。


瑞克从来没正确地学会过哄孩子,他经常抱着号啕大哭的女儿唱歌、讲进化论、背力学定律,试图用这些简单的科学安抚她。在黛安也手足无措的情况下,夫妻俩甚至开始绝望地尝试朗读黎巴嫩诗集,最终成功将贝丝无聊得倒头就睡。


很快,这个女孩儿长大了,她每天去幼儿园认识新朋友、认识数字与西班牙语。在她四岁的时候瑞克开始进行传送枪的实验,每天都在失败中叹息。


接着他开始喝酒,那时候年幼的贝丝抱着他,像只小狗四处嗅闻。


“爸爸,这是什么味道?”


“不好的东西,宝贝。”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还有点紧张,“不好闻,对吗?”


贝丝做了个鬼脸:“臭臭。”


瑞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他将桌子底下的酒瓶踢到更远的地方,又把贝丝抱出车库的范围。父女俩站在月明星疏的夜空下,微风拂过他们的发丝,掠走未消散的酒气。


他在门口看见自己的妻子,黛安在窗户后对他挥手,瑞克回以相同的笑脸。贝丝单手抱着父亲的脖子,也冲妈妈打着招呼,她瘦小的躯壳蕴含着庞大的热度,宛如陨石流光。她的血肉烫伤了男人的神经——这是流传在血脉里的坏习惯,他不能继续喝下去,酒精是糟糕的谜题。


在绕着房子散步了几分钟后,贝丝闻到瑞克身上的味道淡了,调皮地用脸颊蹭了蹭对方。


“爸爸,我想玩医生游戏。”她爬上父亲的肩膀,咯咯笑着抓他的头发,“你可以和我一起玩吗?”


“可以,甜心。”


瑞克的表情变得柔软,他扛着女儿走向车库,想给她做个特殊的解剖玩具。他早已对人体的构造烂熟于心,但小女孩需要的东西应该更温柔,或许泰迪熊会是个好主意。




two》


他还是忍不住喝酒了,凌晨时分昏沉沉地醉倒在厨房里。黛安第二天就和丈夫吵了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在那个早晨急转直下,她在送女儿去上学的路上还余怒未消。


这的确是瑞克的错,他一旦沾到酒精便一发不可收拾,而他不清醒的时候是个混账。


绝对的混账。


夫妻的争吵里没有赢家,黛安的护士工作已经足以让她筋疲力竭,她没空在收拾瑞克的酒瓶子时还要听他打呼噜。因此大科学家被赶出了自己的卧室,唉声叹气地抱着毯子滚到客厅沙发上,绞尽脑汁地思考着道歉的方法。


早年的时候他要叛逆得多,在高中瑞克就离开了学校,将名牌大学的邀请函弃之不顾,离家出走后靠售卖各类专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许多人称他为疯子,无数白眼伴着取笑砸在他身上,又在他耀眼的成功后暗暗退缩。他自认为长成了一个好人、温和的人、善良的人,但有些本性还在作祟。瑞克不喜欢反思自己,但他正在努力戒掉酒精,总归他不想成为自己那个喝多了就失控的父亲。


在混乱的思考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摸着楼梯的扶栏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凑到他的跟前。


“爸爸。”贝丝用气音呼唤道,“我睡不着,你在这里冷不冷呀?”


瑞克睁开眼睛:“噢,嘿,甜心。”


女孩儿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瑞克立马坐起来又重新侧身躺下,给贝丝空出足够的空间。他们盖着毛茸茸的大毯子,在狭窄的沙发上蜷缩着,他的胳膊正好变成了女儿的枕头,而她的胳膊则贴在父亲的肋骨上,碰到他法兰绒的睡衣。


这下面很冷,他也穿得很多,屋子里的暖气片没有开,屋外多半还飘着雪。瑞克其实很担心贝丝会因此生病,但他也清楚怀里的是个小倔驴,所以只是收紧了手臂。


“你想要什么,宝贝?有什么东西让你的小脑瓜没法停下来?你应该困了才对。”


贝丝发出模糊的笑声,撒娇地用腿轻轻踢了踢对方:“我想听睡前故事,你给我讲两个吧。”


一个好父亲总会满足孩子的需求,瑞克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是不想当个好爸爸,他只是在说故事这方面向来表现得异常糟糕,最后只能和糊弄婴儿贝丝那样说了些过于深奥的知识:星星的奥秘、宽阔的宇宙、不同的外星物种、银河系之外的黑洞,等等等等。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儿听得十分入迷。她在毯子下抓紧了父亲的衣领,深深地把脸埋进去,试图闻到令自己安心的沐浴露气息:“我想近距离看到那些星星,爸爸,我会吗?”


“会的。”瑞克简单地回答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声音在黑暗中柔和而低沉,“我会向你展示陨石,向你展示谷神星,向你展示无数奇妙的东西。”


“我还想看月亮上的烟火会……”


她的声音逐渐降低,温暖而困倦:“我想跟爸爸一起去冒险……”


很快,贝丝躺在他坚固的怀抱中闭上眼睛,如过冬的松鼠在坚果堆里安然入睡。瑞克抱着她,在黑暗中静静地微笑,厚实的毯子压着他的肩膀,就像雪堆压着老屋的木房檐,哄骗他在压力与安适中坠入深眠。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女孩已经离开了他的怀抱,厨房里飘出煎鸡蛋和黄油吐司的味道。瑞克艰难地爬起来,发现自己浑身酸痛,连走路都有点晃悠。


黛安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向锅中放了几片火鸡培根:“你昨晚和贝丝一起睡的?”


“啊?对-对。”瑞克受宠若惊地摸了摸后脖子,不自在地点点头,“她半夜从楼上下来了。”


女人没有对此做多评价,她将煎鸡蛋和吐司放在一起,用锅铲掀起培根放在上面,态度平常地将盘子推到丈夫面前。然后黛安背对着瑞克泡了杯美式黑咖啡,转身摆在盘子的旁边。


“你的早餐。”


瑞克站在原地,没有马上就走。实际上他定定地看了妻子好几秒,直到她搞定所有人的早餐。


他窘迫地将视线投向地面:“对不起,黛安,我很抱歉。”


说出这句话比想象中容易,瑞克几乎是立马松了口气,但仍然没有胆量抬头去看对方的脸色,直到黛安无奈地走过来亲了亲他的脸颊,语气依然温柔。


“别再这么做了,我们现在是个完整的家庭,亲爱的,我们有许多为之奋斗的东西。”


妻子温暖的安慰让他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瑞克抬头望着她同样清澈的蓝眼睛。贝丝长得和黛安几乎一模一样,他能听到女儿在客厅里和机器人幼稚的聊天内容,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


为之奋斗的东西?瑞克很想用手揉揉自己疼痛的太阳穴,他忍住了。


贝丝在一无所觉,她向小机器人描述自己的梦想:“……我想去游乐园!我喜欢彩虹,我喜欢神奇的小动物,我想看独角兽!”


“游乐园,事件097。”机器人上扬的音调回答:“愿望已记录。”


它说话的时候脑袋会左摇右晃,瑞克的设计参考了女儿的喜好,将这个冷冰冰的家伙捏成不倒翁的模样。从厨房的门口望去,可以看见贝丝用手指轻轻推它,她的侧脸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红色的地毯拥抱女孩小小的膝盖,金色的发丝滑过她明媚的笑脸。


她永远都那么快乐,他希望她永远都那么快乐。


黛安捋了捋丈夫耳边的碎发,告诉他把盘子端到餐桌上。瑞克那么做了,女儿的声音愈发接近,带点奶音的欢笑声涌入他的怀里,小小的手臂环住他瘦削的腿,漂亮的眼睛里盛满星星。


他将贝丝抱在腿上,任凭对方抚摸自己刮过胡子的下巴。瑞克在她的笑脸中弯起嘴角,决定给女孩建个真正的游乐园,里面要有艳丽多姿的生物、清香柔软的地面和彩虹做的溪流。



three》


“你不能交男朋友。”


女孩儿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她抓紧了手里的积木,婴儿肥的小脸皱成一团,做出个丑丑的表情。


“为什么呀!爸爸,我想要男朋友,琳达就有男朋友!”


瑞克叹了口气,他开始思考现在的幼儿园里都有些什么样的存在。贝丝被他接回家后没有提出要吃冰激凌,没有试图偷拿抽屉里的棒棒糖,也没有去折磨那个老老实实的不倒翁。


她问瑞克要个男朋友,一个青春期才应该提起的不详的玩意儿。


太可怕了。


“第一,琳达是个糟糕的名字。”他忍不住讽刺带坏女儿的潜在因素,“第二,你现在太小了。当你长大之后我们才可以开始讨论这个问题。”


贝丝仰起天真的小脸,气鼓鼓地叉起腰:“如果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呢?”


瑞克学着她做出同样的姿势:“那我会找出这个小混蛋,并且把他的腿打断,再逼他离开这里。”


“你怎么才能逼他离开这里?”


“只需要把他——”


“亲爱的。”黛安重重咳嗽一声,声音里的笑意非常明显,“你们俩为什么不去车库里玩呢?”


叉着腰的一大一小扭头看她,两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不爽。瑞克再次叹气,他蹲下来对女儿张开双臂,后者立马飞进他的怀抱中,比小鸟还轻盈。


贝丝被抱起来,熟练地环住父亲的脖子,得意洋洋地点点自己的右脸。


这是个休战信号,他毫不犹豫地亲了亲这个小讨厌,在她的笑声中向车库走去。黛安告诉他们待会儿会有小甜品和柠檬水,在目送两人消失在客厅里后便转向厨房。


与其说这是个车库,不如说这里是个科学实验室。作为一个聪明得可怕的男人,瑞克·桑切斯光靠随手做的小发明就能养活全家,他对车库有格外的偏好,早年几乎将这里当成卧室,有了女儿后才勉强搬回了房间,免得小姑娘半夜跑到别处找他。


贝丝从不介意这里的冰冷,她喜欢那些神奇的瓶瓶罐罐,也喜欢架子上摆放的无数神秘纸箱。车库里还算整齐干净,她最喜欢的星球投射灯放在桌上,一碰就会将宇宙洒满这片寂静的空间。


“我们把灯关掉吧!”


瑞克把她放下来,声音温柔:“可以。”


他将灯关掉,门锁在身后合上。贝丝摸黑凑到投射灯旁边,小心翼翼地碰到按钮。


细腻的光线在轻响后跃入半空,浩瀚的星系铺满了车库的墙壁与天花板,每颗行星、卫星、恒星都在斑斓的色彩中流淌。这不是真正的宇宙,瑞克将所有值得雕琢的细节都注入瑰丽的外貌,让它们变成幽深的童话之境。


对于还没完全认识这些的贝丝来说,宇宙就是如此梦幻美妙的存在。在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这个庞大的系统中时,父亲就隐藏了那些疯狂混乱的角落,单单留下遥远的辉芒。


所以她伸开臂膀,能看到整个时间与空间的世界在指尖飞舞,如翩跹蝴蝶在水面点下倩影。瑞克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女孩在黑暗中前行、观察、探索,数不清的文明在她的裙摆前游荡,闪烁的陨石掠过她的鼻尖,朝着灿烂的终点悄然坠落。


瑞克很努力地想要给她一切。贝丝凝望着黑暗中的车库,看到了更多令人心醉神迷的存在。


“爸爸。”她歪过头,好奇地四处打量,“这里有宇宙飞船吗?”


瑞克回神,又愣了几秒:“有。”


他打开车库大门的开关,让外面橘红色的晚风吹进来。车库的架子旁有个用黑布蒙着的模型,它是给贝丝准备的玩具之一,有四个完美的轮子、两个不能使用的引擎,和科幻电影里所有的细节。


在看见这个礼物的那刻贝丝就被俘获了,她开心地尖叫出声,冲过去抱住了父亲的腿,然后才跑到“飞船”旁边。瑞克替她拉开了座驾的门,看着女儿坐进去、认真地拴好自己的安全带,将双手放在这个可转动的方向盘上。


他摸到遥控器的手顿了顿,在她兴奋的注视下放弃了这个主意,转而从架子上拿下一双特殊的跑鞋,并翻出绳子拴到模型的前端。


瑞克测试了一下绳子的韧劲,侧头微笑:“准备好了吗?”


贝丝欢笑道:“准备好啦!”


“那就出发!”


他拽着绳子冲出了车库大门,增速滑行的飞船跟着窜过草坪。轮子碾着石子路,贝丝很快便取掉了安全带,她打开头顶的窗户爬出半个身子,让暖风拂过自己的脸。


空气中浸满黄昏缱绻的柔情,女孩的金发飞起,霞云在头顶迁徙变暗,小屋在身边飞快模糊成块。父女俩哈哈大笑,瑞克奔跑在无人的宽阔街道上,两侧窗户后的灯光寂静地亮着,脚下的改装鞋子发出细微的抗议。


他向前跑,听到自己的喘气声和踏步声,平凡的快乐在胸腔中膨胀溢出。


半透明的月亮携群星降临,燃烧的天际在他们经过的路途中落下长影,渐渐淡出白昼的边缘。



four》


传送枪研究有突破性进展的那天是个周日,贝丝叼着棒棒糖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听到车库方向传来极具科幻感的声音。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去张望,从溢出阳光的缝隙中看见熟悉的身影——两个人。


她已经十岁了,觉得自己有资格去看看父亲的情况,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一下。


瑞克并没有立刻发现她,而是背对着贝丝站在工作台前,语气不快地驱赶不速之客:“离我的女儿远点,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可以搞定我的科技。”


“放松,大科学家。”另一个人说,“我就是你,记得吗?”


她的心跳因此错了一拍,贝丝不会认错爸爸的声音,忍不住推开门。两个瑞克同时转过头来,穿黑色风衣的那个朝她挥手打招呼,被穿着实验大褂的桑切斯警告地拦住了,无奈只能留下张通讯号便离开:“等你想通了,可以来瑞城找-找我们。”


他消失在神奇的绿色漩涡内,贝丝呆呆地望向瑞克,小脑瓜里暂时还装不下那么神奇的一幕。她被父亲抱起,茫然地眨眨眼:“刚才那是谁?为什么他和你长得一样?”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故事吗?”瑞克摸摸她的头发,“那是另一个爸爸。”


“他想让你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甜心。”他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忘掉你刚才看到的东西,我们今天去公园怎么样?我听说每周日那里都有冰激凌卖,你可以吃两个,妈妈不在。”


贝丝的注意力轻而易举被带走:“真的吗!”


“真的。”瑞克对女儿微笑,“去换身衣服,我们十分钟后出门。”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转移他们的关注点更简单。没过多久贝丝就已经忘掉了刚才的事情,兴奋地站在公园里,牵着父亲的手听着对方在电话里交代工作上的事情。


瑞克又发明了点值钱的东西,他站在阳光下眯起眼,冷静地谈着价格。当父女俩走过青葱草地时,前面刚好排队到末尾的冰激凌车吸引了他的视线,于是他拉着小桑切斯走过去,随意向面前的年轻人要了两个冰激凌。


棕头发的男生麻利地接过钱:“要加点别的东西吗,先生?”


“让她决定吧。”瑞克挂掉电话,鼓励贝丝说出自己的偏好,“你想要什么别的东西?甜心?”


女孩摇摇头,认真回答:“我要两个简单的冰激凌就行。一个香草的,一个草莓的。”


“草莓的是你的吗?”男生笑着问,语气很温柔,“另一个是爸爸的?这里很少见到你这么乖巧的小姑娘,或许你们可以过会儿去骑马,马场的人今天也在,他能让你们骑着马安稳地走一段。”


贝丝的眼睛亮了:“草莓的是爸爸的。我本来应该吃两个的,但我觉得爸爸也会想吃一个。”


然后她转向瑞克,充满期待地:“我们能去骑马吗?”


“当然。”没人能对小贝丝说不,年轻的父亲更做不到忽略这个请求。他的表情因草莓冰激凌而融化,自豪和喜悦同时蔓延在笑容里:“等你吃完冰激凌就可以。”


之后他们坐在长椅上吃完了凉幽幽的甜点,共同讨论着下次要给黛安买个什么口味的。午后的微风温暖细腻,有人趴在草地上晒太阳,有人和猎犬玩着追逐游戏,明黄色的飞盘掠过空气,如鸟类振翅闯入树林。花香味,贝丝耸耸鼻子,吃掉了手里的甜筒。


瑞克比她更早解决自己的冰激凌,他不算是草莓味的头号粉丝,却觉得自己从没吃过那么美味的东西。没什么比得上贝丝·桑切斯给他的礼物,当他站起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


找到马场的人并不困难,这个百无聊赖的家伙正坐在树下乘凉,昏昏欲睡地等待外快。


“伙计,你醒着吗?”瑞克还算礼貌地蹲下来问,“我的女儿想骑马,你可以带着她走两段吗?”


中年人睁开眼睛,慌乱爬起:“当然!当然!我收费也不贵。这是你的女儿?见鬼,她可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想必继承了不少她妈妈的美貌基因——”


所有人都喜欢赞美,哪怕孩子也会为此咯咯笑。贝丝拍了拍牛仔背带裤上不存在的灰尘,在对方的帮助下爬到马背上,小小的手牵住了缰绳。她从没感觉那么高过,所有的东西突然变得低矮了,好像她攀上了一座油光水滑的黑色山峰,就连阳光的温度也变得更近了点。


瑞克站在马下看着她,蓝色的针织衫单薄地挂在身上,瘦削的身形从这个新角度来看显得更加锐利。不过他的神情还是松软的,眼里映着金发的、移动的身影。


他们确实没怎么加速,两个男人伴着女孩儿绕着公园走了一圈。树影、嬉笑、呼吸在耳边游荡,贝丝新奇地坐在马背上,俯视她未来也能俯视的许多东西,享受着唯独童年才拥有的幸福与自由。


马主人抬头看着小客人的表情:“我也有个女儿。”


瑞克没接话,却没藏住自己浑身洋溢的快乐气息,他从没和公园如此合拍过。


叶子和枝条变得触手可及,她伸手抚过它们,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跃动,近似寒雨下颤抖的幼鸟羽毛。在散步结束后,瑞克将她抱下来,贝丝便用手臂环住父亲的脖子。


“我想当个心脏外科医生。”她没头没脑地说,“我喜欢刚才的感觉。”


这次瑞克没有沉默,他为如此天真可爱的发言摇头,将她放到地上:“这可不是医生要面对的问题,宝贝。这是幸福的人要面对的问题。”


贝丝仰起脸:“如果幸福又怎么会是问题呢?”


“因为美好的事情很短暂。”瑞克替她理了理头发,“你需要努力维系。”


他后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贝丝也没有问。他们回家后准时碰见了下班的黛安,这位疲惫的母亲拥抱了丈夫和女儿,给予他们每人一个甜蜜的亲吻,耐心地听着女孩讲述今天的经历。


总得有人做饭。瑞克很自觉地走进厨房里去承担今天的家务,他不会许多复杂的菜式,在将食材送入烤箱后走出来给大家倒了热可可。黛安抱着贝丝坐在沙发上,她们分享对不同冰激凌的偏好,又一起微笑着拉他加入话题。


电视上在放电影,上面的女人碰坏了一个肥皂泡,惬意地躺进丈夫怀里。




five》


贝丝在学校里待的时间越来越多,她发现车库里又多了酒瓶。它们并不好看,却也不算丑陋,和沙滩上那些平平无奇的石头一样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瑞克变得疲惫了,他开始在早晨带着黑眼圈出现。黛安几次在厨房里低声建议他多休息。


可他觉得自己即将有重要突破:“这会是我最伟大的发明。”


接着贝丝听见妈妈手里的马克杯被放下,她决定让顽固的丈夫晚一会儿再得到提神的黑咖啡,严肃地皱起眉头:“最伟大的发明是我们的女儿,我希望你明白这点。”


“当然了。”瑞克无比顺从地回答,听起来非常乐意,“贝丝才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


那本该是场无伤大雅的对话,至少两个成年人看起来是这么觉得的。年幼的女孩不知道该怎么想,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迅速地遗忘不理解的事情,早晨的小插曲鬼魂似的萦绕了贝丝整整一天,分散在每个小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因此她在回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车库门口,望着父亲伏案工作的背影,在阴影中仰望墙上与白板上复杂的公式与机械构造图,为这个无法接触的世界而茫然。


瑞克很快发现了女儿的注视:“贝丝?你在门口吗?”


“是的,爸爸。”她咽了口唾沫,有点怪异的紧张,“我想来看看你。”


轻微的酒气弥漫在空中,那些被收拾起来的酒瓶子们又一次静置在地上。微凉的咕哝声如海浪冲刷过她的脚背,瑞克看起来有些醉,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厚重的、陌生的复杂情感。


它们是如此沉甸甸,令本来稳定的嗓音不堪重负地颤抖:“你应该-应该去睡觉,甜心。”


可现在才七点。贝丝不解地攥紧了衣角:“你可以来辅导我写作业吗?”


瑞克愣住了,他费劲地转头去打量时间,为自己愚蠢的举动而揉了揉太阳穴。在女孩能开口提出其他询问之前,他就急匆匆地收拾起了工作台上的东西,近乎焦虑地把无数碎片扫在同一个抽屉里。


“当然了。”他迟钝地挂起笑脸,神态平常地做出承诺,“你去客厅里等等我,可-可以吗?”


贝丝没有反对,她一直是个听话的姑娘,立刻回到了室内。


当瑞克重新出现时,她从母亲的臂弯里跳出来迎接对方,终于在更加明亮的光线下看到了更清晰的细节——父亲的面色极其苍白,红血丝堆积在酒精与错乱的作息中,攀枝错节地浑浊了目光。


黛安端来柠檬水,她安抚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将电视声音调低,看着父女俩写作业。


而贝丝坐在瑞克身边,心不在焉地趴在桌上,眼神粘着对方手指下全然陌生的题目。她总觉得有人应该问点什么,可又屈服于父母间默契的回避,只闻到淡淡的、无法抹除的酒味,宛如珍珠和贝壳在梦里蛮横地占领漆黑的沙土。



six》


十二岁的时候,贝丝的生活开始与忙碌挂钩。


学习不是困难的事情,但她从来不是文学课的头号粉丝,这可能是课本的原因,更可能是那个令人昏昏欲睡的老师的原因。总之,年轻的桑切斯小姐没有得到好的分数,她怀揣着巨大的沮丧回到家里,眼眶通红、鼻头发酸,挫败感在内心无限膨胀。


去找父亲会是最好的选择,瑞克有一套笨拙却真诚的安抚策略,看见他的脸就能让贝丝感到快乐。


她是那么纯粹地爱着自己的爸爸,以致于所有难过的时光里都需要他。


可惊喜来得比想象中突然,车库里的危险实验引起了小型爆炸。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瑞克就已经慌忙逃到了客厅,正筋疲力竭地大声咳嗽着,狼狈的样子几乎有点滑稽。他看到呆立在原地的女儿,浑身的烦躁一扫而空:“嘿,甜心,你怎么在哭?”


贝丝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挂满了泪珠,她粗鲁地抹掉大部分,成功将抽噎憋回嗓子里,转而为他因爆炸而变得格外凌乱的头发大笑。


瑞克蹲在她面前,令空气里飘满焦味,坏心眼地给她额头上抹了两道黑灰:“你还好吗?”


贝丝点点头,无法停止笑声:“我现在很好。”


“很好,现在爸爸得去洗个澡。”瑞克眨眨眼,接受了女孩的回答,“等会儿我教你弹吉他怎么样?”


她非常期待,心里那点憋闷的情绪似蒲公英被吹散,在屋内转悠着嗅闻没有散去的烟雾。它们比蜘蛛网还细,蒙蒙地改在柔润无垠的白昼之中。夏季的天黑得非常晚,当瑞克穿戴整齐走下楼时,窗外的阳光还是金色的。


他背着吉他,将安静的室内关在背后。两人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空旷的居民住宅范围里卷起微风,洒水器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抛洒钻石般的闪光。


瑞克问她:“你想要一首什么样的歌曲?”


“从没存在过的。”贝丝晃荡着脚尖,扬起大大的笑脸,“要属于我们的。”


“好吧,我挑剔的姑娘,看来我们有得创造了。”


那个晚上黛安没有回来,她因为工作不得不睡在医院里,父女俩就坐在门口弹了几个小时的吉他。瑞克教贝丝辨认不同的音调,在她的提议之下拨动吉他弦,和她一起编造毫无逻辑的歌词。


在他们完成这首搞笑的父女歌曲时,天已经黑了,街上的路灯亮起,邻居们都已经回家。天空中的薄云在深蓝与黛紫之间绵延,构成山峦的形状簇拥着月亮。


贝丝的坏心情完全扫空了,她伸出手臂抱住父亲的胳膊:“爸爸,我真喜欢你。”


“我也爱你,宝贝。”瑞克一如既往地聪明,轻易猜出她哭花脸的原因,“不要在意学校里的东西。”


他的回答让女孩开始好奇:“你在学校里时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不算艰深,却轻易让瑞克·桑切斯陷入了沉思。他想过要用晚饭来转移话题,可贝丝眼里纯粹的、亮晶晶的情绪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选择性掠过了自己过早辍学的理由,挑了个半真半假的善意玩笑:“我的文学也不好,我猜我得为此负责了。学校里还有什么让你担心的事情吗?”


家庭教育让贝丝想到什么说什么,她到目前为止都没考虑过对父母说谎,因此认真地点了点头:“有男生欺负我,他们没事就推我,还把我的课本抢走了。”


瑞克感到猛烈的愤怒,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语气仍然温和。


“你有做什么吗?”


“没有。”贝丝咬了咬嘴唇,把头埋下,“老师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情。他说我们就是在玩闹而已。”


一声叹息。有那么几秒里瑞克的脑子闪过给女儿转学的念头,他负担得起对方的学费,不论是哪所私立。问题是现在的学校里也有和贝丝亲近的朋友,如果他真的那么做,贝丝绝对会陷入沮丧。


所以他将手搭上了女儿的肩膀,非常严肃地嘱咐:“下次给他一拳,出了什么事情家里有人担着。许多人假设女孩们都很弱,你要告诉他们这是错的。”


贝丝意外地抬起头,声音很小:“……真的?”


“真的。”瑞克微笑,“等我们收拾完车库,爸爸就教你怎么反击。”




seven》


贝丝被叫家长了。


说真的,这一点也不奇怪,在听说瑞克教了女儿防身后她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好在黛安今天有空,她穿了最张扬的红裙子一路走到校长办公室,完全没有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态度,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得能让任何人心脏紧缩。


瑞克配合地穿了身纯黑色的休闲服,特地把头发打理得整齐干净,就差在脑门上写个“我今天是来撑腰的”。实际上他还没进门就开始憋笑,在听到汤普森·格拉纳达被打骨折后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


校长完全没有察觉,还在满脸失望地控诉:“有五六个孩子都看到了!她只是个女孩啊!”


夫妻俩默契地对视一眼,黛安顺理成章地接话:“奥法雷先生,正如你所说,她只是个小女孩。贝丝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绝对是个谎言,你能想象如此瘦弱的姑娘将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生打骨折吗?我告诉你,这个格拉纳达与我的女儿有矛盾,肯定选了最蠢的方式来诬陷她。”


瑞克赶在校长开口前跟附和:“我的女儿非常无害,她连只苍蝇都不会杀,还比对方小那么多。我可怜的姑娘!你们怎么能做出如此荒谬的判断?”


“我们有证据!”奥法雷抗议道,“有孩子亲眼看见了!我们还有监控录像!”


坐在角落里的贝丝咬紧牙关,试探地看了眼爸爸。


瑞克隐蔽地对她眨眨眼睛。


“人证可完全不够,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帮坏小孩的谎言。”他的语气变冷,神态终于从协商转向指责,“你最好能给我看到所谓的监控录像,不然今天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会有大麻烦。”


最后他们当然没得到监控录像,这个年代的监控设备屈指可数,学校里能搞到一些可靠的设备还是托了桑切斯的福。黑进去删掉这些玩意儿由此变得更简单,黛安抓住机会反击了哑口无言的校长,顺便完全规避了丈夫才是监控设备提供者的事实。


有些人能结婚是有理由的,在贝丝一言不发的情况下,夫妻俩从各个角度寻找论点说得对方满脸通红。黛安和瑞克配合完美地交替扮演红脸白脸,成功逼学校承诺解决针对贝丝的欺凌事件。


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大家都有点沉默,并肩走在喧嚣的街道上,各自思考着。


黛安是第一个打破寂静:“骨折,嗯?”


贝丝还沉浸在惊愕里,她难以相信自己就那么毫发无损地走出来了。在听见妈妈的话时,她尴尬地挪开了视线,有些逃避地回答:“……嗯。”


瑞克立马跳出来揽过责任:”是我让她还手的,没想到她那么争气!”


“我没有生气,亲爱的。”黛安无奈地摇摇头,捏了捏面前一大一小的脸颊,“我不过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尽量避免暴力,免得自己受伤。”


她柔和的态度让贝丝立刻松了口气,瑞克也拍了拍胸口,积极地跑去路边给她们买冰激凌。当他折返回来的时候,黛安已经开始听女儿哼唱他们一起写的简单歌曲,对错过这个有趣的家庭活动而戏剧化地哀叹。


瑞克走过去吻了妻子的头发,用牛奶冰激凌换来她的笑声。然后他落了只手在贝丝身上,和她一起哼完结尾,加了个漂亮的和声。


Mija.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叫她,眼里的温柔比油画里的云涌更软。


贝丝睁大眼睛:“这是西班牙语吗?”


“这是西班牙语。”瑞克回答,“走吧,虽然已经有了冰激凌,但我们还想带你去吃松饼。”


一家人哈哈大笑,伴随着欢声笑语走向街角的店铺,听着马路上掠过引擎烟花般热闹轰鸣声。


当天有许多新发现,但其中让她在三十岁后还能记住的就是父亲对松饼的偏爱,贝丝记得自己回家后缠着母亲想要学习烹饪,却被黛安用更简单的煎蛋打发。


好在瑞克也很喜欢煎鸡蛋,他向来表现得像是盘子里有一个太阳。在几十年后,她依旧能听见对方在早餐时间的赞扬,哪怕夸张的感慨已经被岁月磨成了零碎的借口——他不过是为了恶心杰瑞、逃避不愉快的谈话,或者拉拢人心。


尽管如此,它还是每次都能让贝丝盈满泪水。她仍然感动,也会永远感动。



eight》


春季,贝丝又长大了一岁,她十三岁了。


血脉里的暴力基因缓慢地显出形状,随万物复苏时葱茏的草木一同冒出冻土,比高悬的、清澈的太阳更像是本世纪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冰雪消融的日子里,瑞克给她做了更多的玩具,无底线放纵着女儿的各类行径,将规矩勉强放在了法律的边界线上。


黛安注意到了这一点,公平来说,她在这个不详的走向里也有一份功劳。但她终究是家里更清醒的那个,在晚餐前避开贝丝找到了丈夫。


“我可以理解那个解剖用的泰迪熊。”她尽量平静地描述最近的发现,“可强迫别人喜欢自己的鞭子确实有点离谱了,不是吗?你是个成年人,为什么要给女儿做这些东西?”


瑞克完全没感受到妻子的焦虑:“桑切斯的家族传统,等她长大就好。”


他无所谓的态度让黛安有点火气,她打量着男人的脸,发现他是真的完全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在长久的对视过后,满脸无辜的瑞克假设对话已经结束。他一头雾水地扭开了脸,重新专注于那个永远在调试当中的传送枪,继续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响动。


积累了许多抱怨的女人彻底丢掉了好脾气,警告地提高了音量:“我不希望她和你一样!你在听我说话吗?这是我们的女儿!我不希望她经历你经历过的事情!”


瑞克拧螺丝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动起来,可声音变低了不少。


“我明白,黛安。”他没有回头,“我-我会调整我们的相处模式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那显然是个谎话,瑞克·桑切斯和贝丝·桑切斯之间最大的区别是前者知道怎么当个正常人,后者则完全没被教会隐藏反社会倾向的技巧。她在有些时候表现得几乎像是个品行障碍小孩,没有笼子能关住她的本性,哪怕那是个光彩亮丽的笼子。


瑞克以为彩虹做的溪流和独角兽能让贝丝安静,他花了不少心血,在这几年间终于施工完毕。有弹性的草坪和瑰丽多姿的色彩确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可同时还吸引了其他的东西。


在一个周六,她跑进车库:“爸爸,我能带朋友来玩吗?”


“当然可以。”瑞克在忙碌间无暇分心,“就是小心蜂蜜池,那里太黏了,衣服会被弄脏的。”


被忽视的贝丝站在门口,定定地看了父亲几秒,转身安静地离开。


那是个大错误。


警察找上门不过是两天后的事情,男孩失踪的消息已经登上报纸,开门的黛安困惑地被询问了很久。之后有人说贝丝应该是最后见过汤米的人,可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满脸畏惧地朝父亲身后躲,脆弱的姿态让大人们止住了话头。


瑞克足够了解自己的女儿,他在此基础上轻易看出了真相。贝丝当然和对方的失踪有关,她闯了祸,现在需要有人收场,仅此而已。


所以他站出来摇了摇头:“这事情和我们家没关系,我看着那个男孩回家的。”


警察认真做着记录:“你的意思是他翻过围墙回家了吗?”


“是的。”瑞克无比肯定地说,“他翻过围墙回家了,周围有监控吗?或许你们可以看看它。”


他虚假的关心只有贝丝能看出来,她为父亲表面下的冷漠收紧了手指,紧紧攥住实验大褂的衣角。没过多久门就关上了,一切回归正常,黛安一无所知地对丈夫感叹这些莫名其妙的来访者,蹲下身替惊恐的女儿擦干泪水。


没人在后来继续谈论这件事,晚饭的时候瑞克聊起最近收到的邀请函,和妻子讨论是否应该去大学里当教授。这是个无关的话题,他当然不可能去,可还是装成了正在考虑的样子。


临睡前,贝丝抱着泰迪熊回到了卧室,黛安抚摸她的头发,关掉了屋内的灯。


“亲爱的。”她在合上门后转向瑞克,担忧地问,“你觉得她是否惊吓过度了?我们应该干涉吗?”


瑞克没有马上回答,他拉着妻子远离了贝丝的卧室,和她并肩走回了两人的房间。在拉上窗帘后,他关掉了明亮的灯光,扯过被子盖过两人的睡衣,在惬意中温暖地抱住了对方。夫妻俩躺在一块儿,黛安的心跳透过胸腔传出,像是一类由内而外撞破皮囊的鼓声。


他们躺在那里,在寂静中能听见彼此的血和肉。她突然翻了个身,温柔地推开丈夫,漂亮的眼睛还在映着极其微弱的、渗进来的月光:“那个孩子,他去哪里了?”


瑞克扯出牵强的笑意,很庆幸此刻没人能看清任何表情:“我不知道,可能他的爸爸吃了他?”


黛安懊恼地踢了脚被子:“这不好笑!”


他的嘴角拉平。


“你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瑞克在黑暗里低语,“明天我就去联系心理咨询,不会有什么问题。”




nine》


雷雨天,十四岁的夏末和十一岁的莫蒂坐在地毯上,面面相觑地听着电视里的家伙大声尖叫。杰瑞已经睡着了,他瘫倒在沙发上打着呼噜,贝丝陪孩子们坐在地上,在瓢泼水声中将频道换成柔和的歌曲,金色的发丝在闪电映衬下仿佛银白。


问出问题的是女孩,她坐在母亲身边,幼鸟般蜷缩着,双眼盯着陌生的电视屏幕。青春期带来许多麻烦,过剩的好奇心不过是其中之一。


“瑞克外公是个怎么样的人?”夏末冷不丁地开口,“他也喜欢喝酒吗?”


女儿无辜的语气无意间刺痛了贝丝,她能听到怒火从血管里冲刷而走的声音,但表面上维系着平静。莫蒂棕色的眼睛也望了过来,纯粹的情绪击穿了母亲脆弱的伪装。


再也压制不住自己,贝丝抓起瓶子挫败地灌下酒液,仿佛还是高中舞会上那个一团糟的姑娘。


她说:“我会从十四岁开始说。因为你现在就那么大,不是吗?”


夏末惊讶地点点头。


贝丝从来不喜欢说外公的事情,对于孩子们来说,瑞克·桑切斯是个隐形的秘密。她的十四岁更是个敏感的年纪,那是他离开家人、掉进传送门进行第一次单人冒险的日子,花了整整一个月才狼狈不堪地摔回了车库的地板上。


当时的贝丝站在门口,尖叫着喊来了厨房里的黛安娜。后者离叫救护车只有一步之遥,但浑身是血的瑞克站了起来,他布满伤痕的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妻子,疲惫的嗓音听起来遥远而短暂。


“我没事。让我-让我在这里待着,拜托了?”


黛安娜小心翼翼地握住丈夫的胳膊,茫然地强调:“你伤得很重。”


瑞克摇头:“这不是我的血,大多数不是。我需要去睡-睡觉。没错——睡觉。”


那个晚上贝丝没能睡着,她和黛安坐在主卧室的床前盯着父亲的脸,他看起来更沧桑了,原本短短的头发乱七八糟,许多细小的伤痕弥漫在皮肤上。他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健康,本就瘦长的身材差点无法撑起原本的睡衣,让他看起来更接近一道影子而非人类。


没人想过要怎么告诉警局里的人,瑞克·桑切斯穿过了传送门?他发明了跨维度传送装置?他是个见鬼的天才科学家?


耶稣,这里的人会把他们当成疯子。


而小疯子无暇顾及这些,她看着黛安的手指顺过男人的发丝,拂动烛火似的颤抖着,母亲寂静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蒙蒙细雨般缀饰在地毯上。


贝丝爬上去,顺理成章地钻进被子,紧紧搂住了瑞克的胳膊,安然将脸埋上他瘦骨嶙峋的肩膀。


她闻道淡淡的酒精味,毛骨悚然的酒精味。这味道也许是幻想出来的,也许是她对血腥味的美好诠释。灯光在被子下朦胧又梦幻,所有人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她听到对方有力的心跳声。


瑞克在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不由分说地搂紧了女儿,胡茬子抵在贝丝的头顶。


她屏住呼吸,突然感到眼泪在聚集:“爸爸?”


“Mi hija.”他缓慢地睁开眼,吐息冰冷却令人安心,“Mija.”


我的女儿。贝丝听得懂,因为她又长大了,也因为她在这个月的离别里寻到了新的现实。


她开始害怕父亲会再次离开,从那天起便像只初生的雏鸭般跟在男人的身后,吃饭、做实验、睡觉都要将瑞克放在视线里。黛安刚开始对此有点小小的担忧,却也很快妥协地将女孩搂在怀里入睡,没有提她这个年龄该面对的独立问题。


瑞克似乎没有体会到家人们的恐惧,传送枪的成功点燃了新的热情,他在饭桌上兴奋地讲述那一个月的疯狂经历。这很酷,当然酷,可黛安并不认为它值得如此厚重的崩溃与悲伤。


在某个夜晚,她放下了手里的叉子,为膨胀的不安而盯住丈夫:“你过于沉迷其中了。”


瑞克并未马上反应过来:“我只是最近有点忙,亲爱的——”


“别!”黛安难以忍受地出声拒绝,“别。你消失了很久,一个月,瑞克,一个月!你不能继续这样,你不能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你的发明里,你失踪的时候家里简直是地狱。”


闯入父母争论里的贝丝意外地停止了咀嚼,力图把自己的存在感掩盖到零。


好在瑞克认错很快,哪怕谁也不知道其中诚实的成分有多少:“抱歉,这都是我的错。”


“你的错。”黛安点头,咬牙切齿的表情柔和下来,语气从命令变得充满祈求,“你能不要每天二十四小时扑在上面吗?多花点时间做别的吧?”


“好的。”他答应了,可能有点不情愿,脸上却是微笑的,“想在饭后一起看电视吗?”


于是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喜剧片在厚实的电视机里闪烁着,各种夸张的笑声浪潮般席卷了客厅。贝丝缩在父亲温暖的臂弯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在窗帘拉开的缝隙里看外面深沉的夜色,想象它们如水流入河湾。


黛安很疲倦,她没过多久便睡着了,头挨着沙发扶手,手指还忐忑地攥着毯子的一角。瑞克缓慢地将同样熟睡的女儿从身上抱开,温柔地将她放在女人的身边。


他站起来,关掉了电视机,掉头走回车库里。他永远走回车库里。


那个能跑起来的飞船模型还在角落里,蒙着黑布,孤独地撕扯碎片式的静谧。跨维度旅行能对一个人做许多事,能描绘宏大无垠的世界,也能用荒谬和怪诞碾碎人类脆弱的理智。灯没开,黑暗浸泡着瑞克的躯壳,让他看起来比玻璃罐里的标本更加幽然。


他回想过去,回想和女儿在大道上奔跑的瞬间,回想头顶掠过的黄昏云翳与橘色风声。女孩清脆的笑声被机器的轰鸣替代,脚下坚实的道路与草坪扭曲成昏沉瑰丽的星云。


他看不见现实,跨过那扇门带来了许多东西,包括新的视觉和思想,包括活着的理想和梦魇。


瑞克拆开酒,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将自己飘飘然的大脑带回地面上。黛安和贝丝的轮廓在酒精炙热的气味里燃烧,木柴那样噼啪作响,其中迸发的烟熏火燎令他感到空洞,在极度浩瀚的框架里左右窜动,直到被框进更小的画布里,死气沉沉地锁上墙壁。


视觉逐渐适应了黑暗,瑞克能勉强看清白板上的公示,一杯接一杯地喝空了这里藏的酒。他砰砰乱跳的心脏终于勉强平静,却没找回足够多属于人类的情感与羁绊。


我只是被吓坏了。他反复强调,固执又害怕地:过两天我就会找回生活的意义。


传送枪在桌上亮着幽幽绿光。


瑞克在桌子上趴了很久,醉的一塌糊涂,用酒精摧毁了所有还在运作的神经。可几分钟后,他又迷迷糊糊地撑起自己,继续折腾全宇宙最珍贵的科技,只因为它还不够稳定。


惊醒的贝丝沉默地坐在了门口,双手抱着膝盖,看着父亲的背影。过于年轻的女孩尚未体会到生活所有的棱角,但她能听见空气里拥挤的窃窃私语——他不会停下脚步,他会把世界甩在身后,他已经在没有终点的路上。


瑞克·桑切斯是全宇宙最聪明的骗子,他会倾尽一切,而这个事实让贝丝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ten》


瑞克开始频繁地外出,他的借口是要收集材料做实验,一次次走到那个神秘的绿色漩涡里。这不该是坏事,却是令人失望的事,黛安为此和他吵了许多次,每回都被对方用狡黠的话术堵得哑口无言,怀揣着怒火摔门而去。


贝丝本想忽视的,但父母之间的冷战已经明显到可怕的程度。她在晚饭和早饭时间甚至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自己的声音会激起涟漪、引起雪崩。


她不得不独自接触许多新的世界,比如学校里的转校生,比如新换的储物柜,比如喜欢在课上盯着她看的杰瑞·史密斯。以前在桌上和瑞克大声分享的细节突然都变得无聊了,枯燥感从每个角落渗出,将她的生活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窗帘下,掩盖了所有轮转的月亮和太阳。


这应该是成长的一部分,贝丝试图说服自己,没有减少去车库的次数。大多数的晚上瑞克都醉醺醺地坐在工作台前,不再试图挡住那些凌乱的酒瓶子,倦怠而茫然的视线定在眼前。


贝丝站在原地敲了敲门:“爸爸……你还好吗?你喝了好多酒。”


瑞克扭头看她,花了半分钟才认出女儿的五官。


“抱歉,甜心。”他叹息着捂住脸,然后对她张开怀抱,“爸爸不想这样的,最近压力太大了。”


她快步跑过去,撞进对方怀里,让那个可以旋转的椅子晃了晃,认真地询问:“你可以给自己放个假吗?追求科学真的非要那么匆忙吗?”


瑞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没有正面回答:“这是个浩瀚的世界。”


贝丝没有明白其中暗藏的虚无,她没再试图说什么聪明话,只是恳求对方和自己出门去看看外面的景色。散步而已,就像以前那样。用几个新玩具的请求分散他的注意,就像以前那样。


有个凌晨,她无法入睡,抱着一罐冰激凌蹲在车库门口,尽量隐蔽地听父亲的通话。他的通讯器里传来另一个瑞克的大笑声,曾经让父亲避之不及的时间线们不知何时入侵了车库的空间。她能听到两个人交流维度冒险的经验、复杂的发明和神奇的外星人。


她能听到父亲说:“以后我也许会-会组建个乐队,全银河系巡演,老兄,你觉-觉得呢?”


第二个瑞克欢呼:“我觉得你该那么做!A-09在三个月前就离开地球了!”


父亲发出模糊的笑声,似乎想附和。贝丝猛地推开了车库门,抱着哪罐几乎没动过的冰激凌走进去,整个人都因为惊慌而颤抖,对上瑞克震惊的表情。


她哽咽地指责:“你不能……”


“宝贝,那是冰激凌吗?”他挂掉通讯,用最温柔的语气回答,“你不该-该在这时候吃冰激凌。”


贝丝没忍住汹涌而下的眼泪,大声吼回去:“你在喝酒!”


“我——”


“你不能走。”她急促地呼吸,丢掉了手里的甜点,绝望地抓住他外套的一角,“你不能走。”


瑞克试探着将手放在女儿背上,不明白要怎么安抚对方激动的情绪,只好把她轻轻揽进怀里,感受到女孩拔高的身形。她软软的金发上遗留着今天阳光的味道,同那个有着马驹的公园一样被白昼缠绕,灿烂而光彩莹润。


他的嗓音很低,仿佛和声里的一截乐曲:“我永远爱你。”


贝丝重复道:“你不要走,你答应了。”


“不要担心。”瑞克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把她拢在手臂间,“你只需要开心地长大就行。”


第二天早晨,他送贝丝去上学,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认错时间线的外星人。离家的时间自然而然被延长了,休假的黛安不得不目睹了再次浑身是血的丈夫,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到屋顶被砸出裂缝,意识到他打开的不仅仅是通向其他维度的大门,更是无数可能中的无数危险。


于是她对男人说了这周的第一句话:“你必须停下。”


后者摇摇头,没有回答,掠过妻子走回车库,将她冷却的灵魂抛在身后。在贝丝回家之前,他就已经在室内布置好了所有的防护,并结束了和黛安娜的新一轮争吵。


贝丝对此视若无睹,她回到卧室里,祈祷生活能回到某个遥远的午后,希望所有哭喊与尖叫都被草坪上亮晶晶的洒水器掩埋。最后上帝没有回应,春季没有回应,窗外的鸽子没有回应,黄昏的云海没有回应,唯独邻居养的犬只在夜晚吠叫,用力将凋谢的梦境塑成最冷漠的面孔。


手机上的杰瑞·史密斯却回应了,他发来傻傻的消息,用愚蠢的笑话点亮女孩的夜晚,毫无保留地称赞她想当医生的梦想。


他问:你愿意和我在周末去公园吗?贝丝盯着屏幕,失望在肋骨间膨胀,她没法对希望说不。



eleven》


因外星人入侵而损坏的屋子修了几天,好在还是恢复如新。瑞克更加没日没夜地研究起各种发明,加速卖掉了手上的各类科技,也彻底断掉了和黛安的交流。


父母糟糕的关系让贝丝无法适应,她走入车库,告诉瑞克想要把粉红的小刀。


后者开了个很不合适的玩笑:“你不会想去杀人吧,甜心?你知道你不能惹那么大的麻烦。”


“但我可以杀外星人,爸爸。”她顺着冷幽默接下去,脸色自然地望着父亲的表情,乖巧甜蜜地微笑,“妈妈说要我学会保护自己,记得吗?”


女儿的话瞬间点醒了瑞克,他因酒精而肿胀充血的眼睛明亮了几秒,或许是想起了许多陈旧的东西。贝丝没由来地感觉寒毛倒竖,不是为了对方怔愣的表情,更多是因为害怕对方说出什么没有边际的笑话。


毕竟他以前会用更漂亮的比喻来点缀生活,现在则不时用最粗暴的话语对付黛安。她是个有脾气的女人,而此时此刻贝丝最不需要的就是继承母亲的怒火。


瑞克放下手里的庞大武器,身形与记忆里那个给女儿拍照的轮廓重合。


“是吗?”他用仍然温和的语调回答,每次呼吸间都充斥着酒气,“她改变想法了。”


贝丝以为那意味着不,但晚饭后她真的拿到了一把粉红色的小刀。黛安对此毫无评价,她独自回了卧室,没有搭理回到客房的丈夫,已经温柔褪尽的脚步声沉重得如有千斤。


厨房里的香气早就冷却,屋外的街道寂静无声,她记得那天的每个细节,也记得今天的每个细节。


三十四岁的贝丝·史密斯坐在沙发上,这次没有熟睡的杰瑞和地毯上的孩子们。实际上,他们正在冷战、走着桑切斯夫妇的老路。不过夏末看起来并不在意这点小小的矛盾,莫蒂也习惯了父母之间大大小小的摩擦。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电视,坐在原地打量着手里的小刀。它比十五岁时那年要旧了点,颜色却依然鲜艳无比,令人不可控地想起月亮上的烟火会——瑞克曾经答应她要去看的那场。


许多愿望都没有实现。她的事业被拴在马的身上,她的大学生活之前差点因女儿而被迫中断,她的丈夫刚刚失业,两个孩子却仍然要靠贝丝一个人哄睡。与杰瑞结婚是个好坏参半的决定,男人确实很爱她,可以用她需要的热度和甜蜜结束孤独的夜晚,却也将她放在了碌碌无为的悬崖边缘。


贝丝需要挣钱养家,她需要买菜做饭照顾所有人。夏末每天都沉浸在虚拟的社交网络里,莫蒂则没有任何朋友,两个孩子都已经进入了最让人头痛的青春期。


她压力很大。贝丝看着手里的弹簧刀,胸口顿顿地发疼,想到今天差点摔了个碗。


厨房里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滴滴答答地坠着水珠,如同没有尽头的、黑暗的雨幕在街道上起舞。她叹息着将旧时的玩具放到桌上,努力将自己从久远的记忆里抽离,害怕那些封存已久的画面会越发鲜活。


可母亲的脸还是闯入了脑海,黛安变凉的影子拖过地板,她在半年前就不给瑞克做饭了。当年的贝丝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的作业,跑神地听见她在厨房里发出小声啜泣,显然在试图用洗菜的水流声掩盖情绪。


父母曾在厨房里一起忙碌,如今那份快乐变得淡薄。多数时候,瑞克会走近冰箱去拿酒,接着两人沉默地错过彼此,连争吵都懒得被提起。


至少没人摔门离开。贝丝想着,尴尬地吃完了愈加简陋的晚饭。


明天是她的生日,年轻的桑切斯小姐去年缠着父亲应下了今年的冒险。传送枪已经稳定,瑞克找不到理由拒绝他的女儿,便笑着答应了这个请求——今年他却没怎么真的笑过,总是表现得轻松自在,却老藏不好假笑下面翩跹的冷漠。


带着那么多想法去写作业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贝丝咬着笔头,焦躁地盯着作业本。眼前的西班牙语看起来都毫无意义,不停地扭曲成熟悉的呢喃: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瑞克那么喊她。


Mija.


深吸一口气后,她从包里摸出小刀,许愿似的将它弹出刀鞘:“听着,我需要你帮个忙。”


“哦,嘿!贝丝!”弹簧刀音调颇高的笑声传来,“准备好去做点残忍的事了吗?”


“不,不是。我想问你……呃,你觉得我该去车库看看吗?”


弹簧刀用宽容而荒谬的语气回答:“车库?车库是个好地方!如果你想,为什么不去呢?瑞克·桑切斯或许会咬人,但肯定不会咬他最喜欢的姑娘!”


老天,这把弹簧刀一定被安装了个AI,还是个脾气古怪的AI。贝丝几乎要跟着笑出声,难以想象父亲张牙舞爪的样子,心里翻腾的不安慢慢平息,余留星星点点未散的水雾。


她想听瑞克再那么喊自己一次。


这是个毫无逻辑的愿望,贝丝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许多次生日当天的景象,包括停止冷战的父母、甜甜的蛋糕和随着吉他被唱出的生日歌曲。有些细节甚至是光怪陆离的,她想象自己踏入浩瀚的宇宙,眼前的一切都会和那个车库里的投射灯一样浩瀚瑰丽。


她会在紫色的草坪上奔跑,所有的植物看起来都像是漂亮的薰衣草,银白色的太阳高悬在空中。她希望冒险里有水晶般的极光,它们蔓延在起伏的、朦胧的黛蓝山脉线上,照亮原始广阔的雪原。


她梦想着牵住父亲的手,梦想着拥抱滚烫的云翳,梦想着追逐透明的蜻蜓跑过湖水的边缘。


瑞克是个天才,他能模糊梦与现实的边界。贝丝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对生日的期待完全盖过了整整一年的冷落,毫无准备地在客厅撞见走动的父亲。


瑞克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站在明亮的灯光下,手里拿着一个扳手,并没有试图解释自己的意图。


“甜心,你有什么事?”他问。


贝丝迅速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你准备上楼去睡觉了吗?”


瑞克摇摇头:“现在还早,小南瓜。爸爸会继续在车库里忙一会儿,你能帮我拿瓶水过来吗?”


“当然!”她兴奋地回答,大概有点过于兴奋了,“我们在车库见!”


父亲勉强应了两声,站在原地望着女儿冲进厨房去找不存在的瓶装水,突然重重叹了口气。他转身朝着车库走去,洁白的实验大褂在地毯上掠出蝴蝶般的阴影,轻盈地飞入拐角的角落消融不见。


贝丝的影子则滑过餐桌,他们分开得如此匆忙,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空气里漂浮的离别气息。至少她对此毫无所觉,剧烈跳动的心脏里还储存着纯粹的爱意,她想要分享所有没说出口的生活,想当回那个幼稚的姑娘,想告诉他周末的公园、消失的冰激凌车和学校里的新男孩。


她有那么多的事情要说,那么多字词在空荡荡的喉咙里燃烧,催促她似一阵风奔跑而去。冰箱里没有水,所以贝丝调了一杯柠檬水,兴冲冲地推开了车库的大门。


室内很黑,没有开灯,身后的灯光洒入门口的地板,照出几个陌生的大袋子。


她看了几秒,发现那是钱。钱和工具。


庞大的恐惧攥紧了女孩的脚腕,把贝丝生硬地拖到几乎完全清空的车库里。这里干净得像是没人存在过,遗留的白板静静地站在角落,枯树般凝望入侵者空白的表情。


柠檬水的甜香没有引出瑞克的夸奖,父亲的脚步声并未靠拢,他细长温暖的手臂也并未环住女孩的肩膀。真空的宇宙在刹那间全部涌入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带来没有边际的寂静与空虚,碎冰那样刺伤了贝丝尚未成熟的祈望。


她茫然地朝前再走了两步,车库门在身后自动关上。世界陷入没有月亮的黑暗,她和自己的影子相互重叠,小刀从口袋里落到地上。


高昂的女声快乐地响起:“贝丝?准备好去做点残忍的事了吗?”


“……不。”


她抽泣着摇头,泪水在眼眶中聚集又流走,视线里的地板凄凉地模糊成一场冷酷的笑话。



twelve》


离开的滋味没有想象中那么神秘,实际上它直白且残忍,和默默无闻的死亡有异曲同工之处。瑞克从没计划过自己的终结,他希望生命能停止在无尽的旅途中,希望最后的画面里有张开双臂的新世界,希望热爱的火光永恒点亮他渺小的存在。


然后他发现这都是错的,意义和追求在奔跑的风声里逐渐剥离了血肉,留下惨白嶙峋的骨骼,没有任何美感。


在离开的第一年里,瑞克学到了许多东西,他在瑞城里小住了段日子,又拿着传送枪踏上崭新的道路。开拓和冒险是这条道路上反复出现的伟大功绩,组建乐队、星际演出、对抗银河联邦……见鬼,他甚至有耐心和这群蠢货打几十年的仗,从地球上的一名科学家变成全宇宙最聪明的哺乳动物,用血洗刷敌人丑陋的脸。


鸟人曾在猩红的山脊上与他共同遥望灰调的云絮,腥甜的锈味让他们闻起来如同屠宰场里的动物。


当瑞克用袖子擦脸时,他平静地发问:“第一次在这里看夕阳?”


“第一次。”科学家掏出酒壶灌了两口,咳嗽着吐掉嘴里的牙齿,“妈的,真他妈-真他妈烦人。”


鸟人发出两声代表赞同的啼鸣,瑞克差点就要为此笑出来,为什么这个蠢蛋总发出这类奇怪的声音?他转头去看好友专注的眼睛,在那毫无波澜的眼神下突然感到一股羞愧——夕阳,黄昏,当然了,当然了,这也曾经是他和女儿一起看过的景象。


地球上的午后远没有这片荒土上的贫瘠,橘红色的太阳在居民区的草坪上呈现出轻纱般的质地,只待一阵风吹过便会露出窗玻璃后妻子微笑的脸。


“瑞克,你感觉怎么样?”


他咽了口唾沫,嗓音干涩:“感觉像被千军万马踩过。”


鸟人理解地点点头:“你的确被不少敌人踩到地上过,但他们现在都死了。”


中年的桑切斯沉默,实在没有力气去接下任何笑话,勉强挤出不算虚弱的回应,重新将视线集中在燃烧的地平线上。两人就那么颓丧地坐在原地看着太阳没入沸腾的海水,在苍凉孤寂的天穹下撕裂成千万璀璨的微尘与星星。


直到天色归于冷寂,被鲜血浸满的土地上开始长出属于夜晚的植物,瑞克才甩掉属于白昼的疯狂。他凝视山脚下闪着微光的荧蓝色草丛,漠然在空气中膨胀成遥远的诗歌,野兽的尖啸被距离拉扯得单薄优美,比死亡更寒冷的季节拥抱了所有腐烂的尸体。


羽翼宽大的阴影扫过岩石,鸟人提着一盏柔黄色的夜灯。他站起身,朝坐在原地的挚友伸出手,背对倾泻而下的银河发出叹息。


瑞克没有多说什么,接受了对方的帮助,掉头没入漆黑的战场。


他想,这应当是前进的一部分,过去的幽灵总会在黄昏时节试着触碰你。


当地球暂时被银河联邦放过后,瑞克回到了那座充斥着自己的城市里,每个人看起来都是老样子,就连街角的桑切斯咖啡馆都分毫未变。他走在这个荒诞的爱丽丝仙境中,与无数个可能性擦肩而过,耳边仍然响着生死边缘的挣扎声,黑洞洞地侵蚀着日渐麻木的思念与惘然。


离开地球的感觉很好,他得以和最臭味相投的家伙们坐在酒吧里开科学玩笑、喝得烂醉又晕乎乎地发明毫无逻辑的东西,并试图溺死在掺了迷幻药的软饮中。


桑切斯的天才大脑从未停止过它恼人的轰鸣,在梦里,在白天,在黑夜,在没有时间流逝的星球上。家的概念愈发模糊,他迫切地需要忘记,却总是在茫然的白天醒来,睁眼发现自己还站在没有退路的悬崖边。


于是他再次离开了城市,把生活丢到一个接一个迷蒙的绚丽星球上,学习所有能占领思绪的知识。


瑞克·桑切斯从不后悔。他对别人说这句话,频繁地将它用作威胁,然后在睡前为此翻来覆去地诅咒宇宙。切断所有的联系是个简单活计,在逛遍了整个仙女星系后他才慢慢找回了真实的触感,困难地在不同文明的轮回中翻出柔软的记忆。


所有生活都是一样的,爱是种愚蠢的化学物质,几乎每个瑞克都说过这句话。偶尔他也会觉得不堪负重,转而在无数消息里翻找最清晰明了的那条,将它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希望获得一丝清明。


在看见Simple Rick的广告时,他根本没有多想,仅仅是为了它的名字下了单,然后坐在某颗星球的地板上拆开这个包裹。


这太逊了。我太逊了。咬下第一口前瑞克感叹,这都他妈的毫无逻辑。


我不过是个喜欢饼干的家伙而已。


接着他尝到了快乐的味道,温暖灯光和清脆的笑声在头顶晃动,他的脑子里大概出现了场小型地震。瑞克被埋在了地球某座平凡住宅的废墟下,听到雨声和女孩的雨靴踩过耳边的大道,听到父女俩坐在台阶上弹唱的歌曲,听到冰激凌小贩笑容满面的询问。


他听到自己拉开了椅子,贝丝坐在生日蛋糕前,纯真的笑脸照亮了每个幽冷的角落。他听到春季的鸟类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庆贺,听到女儿坐在地毯上对机器人描述彩虹和独角兽。


她的影子越过数不清的记忆,越过花丛和树荫,如秋叶降临在冰层渐起的地面上,于是盛夏和寒冬便一同消融。瑞克在现实中奔跑,那些虚构的幽灵缓慢脱下了狰狞的外衣,伸出小小的手掌拽住洁白的实验大褂,将他拖入空空荡荡的车库里。


他看见自己半蹲下来,指着眼前的人偶告诉女儿怎么反击。贝丝努力挥出一拳,向后弹动的模型瞬间碎成千万片振翅的蝴蝶,在两人的身边构建出高耸的山峦与贫瘠的夜晚。


氧气是轻盈的,科学的轮廓优美如教堂尖顶上的白鸽,油画似的云亲吻凡人的脸颊。


深呼吸,他回到了挂满生日条幅的屋子里,舒适的家居布置环绕四周。


贝丝在桌前大声欢呼,瑞克透过照相机的镜头看到她太阳般耀眼的金发。女孩干净的笑脸比坠落的流星更耀眼,眼里的期待胜过世间一切盎然的绿意。


她骄傲地大喊:“我爱爸爸!”


那就是废墟之上的最后一块碎石,轻轻掉在摧毁殆尽的受难者居所内,无声滚落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下。瑞克努力平息翻腾的情绪,用颤抖的手揉了揉发烫的眼眶,将这盒饼干狠狠推到旁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去翻备好的安眠药。


他想大骂瑞城里生产这玩意儿的家伙,想砸了视线里的所有科技,想找颗星球然后把它烧成灰烬,可最后不过是躺回了冷清的床上,祈祷不要淹死在黑甜的梦里。


六十八岁的时候,他在街上看到了正处于青春期的莫蒂。


一个瑞克兴奋地将外孙拉在身边,向所有人炫耀这位家庭成员,大声嚷嚷着杰瑞·史密斯这辈子做过的唯一好事就是给家里带来了两个有趣的孩子。


有人问他:“只会反叛和尖叫的青少年为什么被称为有趣?”


“他们会做的比这更多,白痴。”男人回答,“你有过女儿,你该知道这些狗屎。”


当然了,瑞克知道,他知道的或许比这还多。在绕过聚集的人群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了城市最肮脏的巷子里,手里夹着一根致幻的烟,肩对肩的与另一个失败者靠在墙壁上,相顾无言地吞云吐雾。


天空中有飞船的响动,城市中鲜少看到真正的云层,大家都明白那不过是虚拟的投影,于是丢掉了假装的心思。玻璃做的大厦林立在风格鲜明的居民区外,这里的街道简洁大气,悬浮的列车行驶在高速飞跃的风中,让所有匆忙的脚步猎猎作响。


住在城中宛若住在天穹里,推搡被遮掩的月亮帆船,在群星里寻找出路,最终迷失在黑夜尽头。


沮丧是个精妙的形容,不过瑞克不打算承认这点。在熄灭了烟头后,他用脚尖碾压余烬:“所以,她十七岁时就怀了第一个孩子?那个蠢货的名-名字是什么来着?”


“杰瑞·史密斯。”另一个瑞克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的积水,讽刺大于释然,“老兄,不要在乎太多事情,你活到现在应该明白没什么事还有意义。包括-包括贝丝,如果我非得说的话,你随时可以找到许多版本的她,代替-嗝-代替不服管教的女儿。”


说完他就走了,生怕再次卷入对话,仓皇的背影看起来和平静可不沾边。瑞克看着对方离开,仍然伫在原地思考所有被刻意忽略的信息。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


他在乎。


独自抽完第二根烟,瑞克才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属于他的贝丝当然不可替换,她很重要,重要到桑切斯愿意为地球而撕开银河联邦的喉咙,去星际中最恶劣的监狱里枯守出路,或者花费无数心血去雕琢一个奇幻的世界。他愿意为女儿做无数事情,愿意在淌着鲜血的荒土上踩过碎石与杂草,拖着早已麻木的灵魂走到宇宙之巅,只为再看一眼遥远地球上那个无法拥抱的小点。


但事实是他离开了几十年,错过了她的升学,错过了她的泪水,错过了她的笑脸,错过了她的一切。瑞克曾经把她忘了又记起,曾经坐在房顶上握着酒瓶透过眼镜窥探其他时间线的可能,看到了无数个空白的地狱。


他能为了女儿把整个宇宙翻转折叠,却用了最差劲的方式深藏这份爱意。


遗落许久的人性追上匆忙的步伐,这就是瑞克要不停移动的原因。


因为他是个糟糕的父亲。



thirteen》


飞船降落在地球上的时候,天气晴朗,是个悠闲的下午。


莫蒂从学校里回来,他拿着自己可怜的分数走进餐厅,听见父母争吵的声音。贝丝指责杰瑞在超市门口的懦夫行为,显然他在遇到一个暴躁的流浪汉后抛弃了妻子,躲在车里连门也不愿意打开,最后害她意外将刚买的新鲜蔬果撒了满地。


夏末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敷衍地同弟弟打了招呼。莫蒂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抓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余光瞥到街对面有个陌生人正盯着史密斯家的窗玻璃。


蓝头发,实验大褂,这也太奇怪了。他想不到任何能对上的身份,长得像疯狂版爱因斯坦的老头子从未出现在这个住宅的拜访名单上,于是转身询问姐姐的宝贵意见。


“别管了。”夏末懒散地打开了电视,招呼他坐过来,“没什么好在意的。”


杰瑞可悲的辩驳变得更大声,莫蒂咂咂嘴,决定忽略这些无聊的日常节目,心不在焉地集中在面前的新闻上。没过多久,贝丝余怒未消地把丈夫轰出了厨房,独自往冰箱里塞着食材。


就在这时候,莫蒂发现街对面的那个老头把似乎把烟丢了,正熟练地碾着烟头然后将它丢进垃圾桶。在走路的半途中他还喝了口酒,说真的,为什么在实验大褂里装扁酒壶?这比贝丝暴躁的咒骂更加具有迷幻色彩。


真是种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他想着,更专注地望着窗外,直到与来人对上眼神。


老人眯起眼,锐利的目光鹰似的掠过男孩的脸颊,吓得莫蒂一个激灵转开了脸,不由自主地祈祷这家伙别敲响史密斯家的大门。上帝显然没听到这个可怜的请求,因为没过多久他就靠近了眼前的玻璃,身影扫过白昼的尾巴,落在家门前的阶梯上。


门铃没有立刻响起,莫蒂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拉上了窗帘,徒劳的希望能避开这个带来不详预感的陌生人。夏末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得到弟弟六神无主的询问:“Geez,我们该怎么办?”


她茫然地眨眨眼:“什么怎么办?”


莫蒂指着对方先前站过的街道:“他是朝着我们来的,家里有谁认识这个怪人吗?”


“我确实不清楚。”夏末拧起眉头,仔细回忆,“但爷爷绝对不长这样,或许是某个远方亲戚?”


看起来像个疯狂科学家的远方亲戚?我可不认为这是真的。莫蒂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反驳姐姐的观点就被迟到的敲门声惊醒,刚开始没人答应,于是敲门声又变成了吵人的门铃。


十多秒后,贝丝气急败坏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对瘫倒在椅子上的丈夫怒目而视,数落他软骨虫的逃避行为。后者将脸藏在报纸后面,委屈地想要拨个电话给朋友诉苦——噢,对了,这就对了,杰瑞·史密斯没有工作也没有朋友。


门外的瑞克对门内的戏剧一无所知,他还在整理自己的衣领,浑身都不自在的紧绷着。


他本想直接把飞船停在草坪上,可最后还是决定先祸害邻居的花园。跑过来是他最初的想法,但降落后瑞克才发现自己的腿脚是如此僵硬而不听使唤,沉得比水底的鲸鱼尸骨还不可理喻。


接着他抽了支烟,试图在观察史密斯大宅的同时清醒一下,可实在没什么用。在灌了口酒后才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让身上闻起来像是某个糟糕的派对?为什么要重新闯入女儿平静的新生活?为什么非得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出现在门前?


如果他从雨天里走出,这个情景会不会更好点?阴雨绵绵的时候空气里总弥漫着潮气,也许那能柔化他可憎面目上岁月的瘢痕。冬季可能也会更好些,圣诞节前后的人们总是心软又可怜,对每个流浪汉都温暖而亲切。


数不清的答案盘旋在铃声之中,瑞克知道屋内的孩子已经看见了他。全宇宙最混账的王八蛋深吸一口气,尽全力忽略胃里开始拧起的不真实痛感。


门被拉开,室内的吵闹声翻涌而来,电视的嗡鸣和炖锅的咕哝冲入晴空。


金发女人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你是?”


瑞克捏紧了身侧的手指,挤不出半个有价值的音节。


贝丝的表情从困惑变得茫然,她盯住了面前再熟悉不过的白色大褂,心里的乱麻顿时点燃震惊的火花。有那么几分钟里,没人说话,分别多年的父女俩面面相觑,几乎让老人半机械的心脏为此暂停跳动,他看着女人的眼里逐渐盈满泪花,困难地挂上笑脸。


“嗨。”瑞克全无游遍宇宙的勇气,沙哑的嗓音近乎干裂,“贝-贝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贝丝想回答,但她的手臂先一步接触到了面前的男人,出于本能地给予了对方热烈的拥抱,胜过夏季海岸边投入风声的鸥雀。看在上帝的份上,她有满肚子的怒火和绝望要宣泄,它们在这具躯壳里狂乱地生长了近二十年,现在却什么咆哮都没甩出,而是给了父亲一个拥抱,一个他妈的拥抱


在能说出任何指责前,她就听到了狼狈的啜泣,不是来源于瑞克,而是来源于她自己的喉咙。酒精和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贝丝将脸埋进熟悉的外套,撕心裂肺地大哭出声。


瑞克瘦长的手臂环绕着她,如暖风环绕浪花间的岛屿,该死的美好,该死的可靠——该死的……该死的。


过量的情绪让女人混乱的脑子彻底超负荷,她猛地推开了试图做出安抚举动的男人,在他不解的眼神里胡乱抹了把脸:“你怎么能就这么回来?爸爸,你不能在消失后又突然出现!”


“甜心——”


“你不能!”她发出尖叫,被哽咽呛到,“你不能就这么回来,你不能……你不能,爸爸。”


瑞克的肩膀慢慢放松,脸上的表情从未那么卑微过:“我-我想带你去冒险。你还记得-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想去看月亮上的烟火会吗?协会组织了每年一次的烟火会,现在可以去了。”


酸苦和甜蜜同时浸满眼泪,贝丝尝到了这辈子最复杂的味道,她后退一步,无法抵抗父亲近乎祈求的语气,语无伦次地拒绝:“你不能就-就那么出现。你走了,你再也没回来过,你再也没回来过!耶稣他妈的基督!你走了!你走了整整十九年!”


“拜托了,甜心?”瑞克分毫不动地站在原地,双臂不知所措地垂落,每根头发丝都诉说着失落,“它-它不会很糟糕的,我保证,我保证你会-你会喜欢的。”


贝丝难受地蹲下,发软的腿无法支撑站立,颤抖的声线无法维持冷漠。


“你错过了我的生日。”


“我……”


“你错过了妈妈的葬礼。”


“我很抱歉。”


“你错过了我的婚礼。”


瑞克跟着蹲下来,认真地扶住女儿的肩膀,心里装满了他永远不会承认的羞愧感。贝丝本想甩开对方的手臂,可当她抬起脸时,只在面前看到了父亲担忧的目光,仿佛她还是那个因为文学课而哭着回家的小女孩,正顶着脑门上的两道黑灰破涕而笑。


她的手指碰到实验外套的袖子,收紧,再收紧。瑞克试探着拥抱她,轻而易举将贝丝揽入怀中,酒壶从宽松的口袋里掉到地上,他没有去捡,反而想起了早已落灰的乐器。


他问:“等会儿我教你弹吉他怎么样?”


贝丝发出模糊的咕哝,安静地掉着眼泪,头抵在对方的肩上,感受到凸起的骨骼线条,比刀锋更锈迹斑斑:“你应该离开,我明天还要去-要去上班。”


瑞克拍了拍她的肩胛,摸到女儿抽条的、枝桠般的脊背:“我很抱歉,甜心,我真的很抱歉。”


“离开。”她忍住哭嗝,固执地重复道,“爸爸,我不会原谅你的。”


“可是Mija,我已经回来了。”


父亲温和地收紧了手臂,贝丝没有抗拒,她越发自然地让过去沉淀的烦恼和痛苦发芽,如同放飞一群时光尽头的信鸽。讶异的史密斯们站在屋内,目睹家里的顶梁柱崩塌成黄昏午后的一抹剪影,融化成童年草坪上呼啸的风声。


瑞克抱住她,就像曾经抱住从马背上跃下的女孩,在灿烂的阳光里对女儿承诺下周末的冰激凌,向女儿展示幸福与遗忘的关系,带着她走过灵动又柔软的褪色土地。


许多年里,贝丝·史密斯都在回忆破碎的童年生活,它锐利的阴影将稚嫩的翅膀剪断,让全世界最快乐的姑娘变成芸芸众生里平凡又疲惫的一粒尘埃。瑞克早年温柔的爱意令全宇宙看起来都无害而瑰丽,直到真正的星星在静谧黑暗中激烈碰撞、衰亡逝去,她才发现连古老遗骸都没能留下痕迹。


她梦见过坐在飞船里的那个午后,摇摇欲坠的云霞斑澜鲜艳,万事万物都似蜡油在炉火旁融化。父亲的大笑声交织在过去的欢呼之中,使所有沉睡的冰河缓慢复苏,淌过蒙尘的故乡轮廓。


“——我不会再走了。”


他不会再走了。贝丝安心地合上眼,听见生命中所有色彩在耳边绽放。


「GAME OVER:CHECK YOUR SCORE!」


「PROCESSING……CONGRATULATIONS!TOP OF THE CLASS!」


当机器的滴声响起时,她摘下了头上的游戏头盔,面无表情地抬手擦了擦脸,透过朦胧泪眼看向屏幕上满分的记录。无数外星人聚集在这台新的机器面前,纷纷抛开了还在运行《罗伊》的旧机器,热烈地议论着新的冠军。


冰冷的恭维声没能引起贝丝的注意,她丢下手里的头盔起身。殷勤的游戏场负责人试图和这个穿得像是叛军的新人说上半句话,追在对方狭长的影子后越跑越远。


“嘿!小姐!我们的榜首!”他扯开嗓子大声喊,“你喜欢这个新的游戏吗!留下来看看吧!”


贝丝没有回答,女人清脆的脚步声顿了几秒,偏过头地竖了个淡淡的中指,挑染过的蓝色发缕在灯光下鲜明无比。这个举动彻底将热闹的人群推入死寂,不少人终于认出了银河联邦通缉榜榜首的面孔,立即鸦雀无声地放下了心思。


旅程还要继续,于是她大步离开,彻底滑入敞亮的星球表面,再也没回来。


END



欢迎来到Daddy Issue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