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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春

【主苏丹】宠爱

全文1w5,有很多不健康的内容,建议不需要任何预警的人观看。提前感谢阅读!

 

  大臣生于高门贵府,从小深受全家的宠爱。正是因为这种宠爱,他过着一种毫无尊严的生活。父母没有为他请过教师,因此,父母的厅堂就成了大臣唯一的课室。从有记忆开始,父母每次接见客人,都会把他抱在膝盖上,常人永远接触不到的龌龊和内幕在他眼前像书一样摊开。即使是后来他长大了,需要单独搬一张小椅子,父母依然慷慨地向他展示厅堂里发生的一切,到了这地步,那种慷慨与其说是对小孩的慷慨,毋宁说是对宠物了。总之,这样的童年在他身体里埋下了邪恶的种子。在别人都只知道踩死蚂蚁的年纪,大臣曾把两只蚂蚁捉到一......

全文1w5,有很多不健康的内容,建议不需要任何预警的人观看。提前感谢阅读!

 

  大臣生于高门贵府,从小深受全家的宠爱。正是因为这种宠爱,他过着一种毫无尊严的生活。父母没有为他请过教师,因此,父母的厅堂就成了大臣唯一的课室。从有记忆开始,父母每次接见客人,都会把他抱在膝盖上,常人永远接触不到的龌龊和内幕在他眼前像书一样摊开。即使是后来他长大了,需要单独搬一张小椅子,父母依然慷慨地向他展示厅堂里发生的一切,到了这地步,那种慷慨与其说是对小孩的慷慨,毋宁说是对宠物了。总之,这样的童年在他身体里埋下了邪恶的种子。在别人都只知道踩死蚂蚁的年纪,大臣曾把两只蚂蚁捉到一个罐子里,只是想看看它们会不会因为饥饿而吃下彼此。

  有这样好的学习环境,在数学和语文之前,大臣便先掌握了人情往来、钱权交易、枉法徇私。这一切概括起来,其实就是五花八门的、包罗万象的邪恶。邪恶对大臣来说就像饮水一样,轻松,自然,而且寡淡。大臣后来仍然想不明白,到底是父母阴差阳错把他养成了这样,又或者是他们本意如此。

  在他十四岁时苏丹弑亲上位,同年他的父母死于党争。大臣听到父母的死讯,掉下了适当的眼泪。实际上,他当时还想要多哭一会儿,但感到自己已经把该流的眼泪流完、接下来想哭也哭不出来了,便用手绢擦擦脸,收拾起父母的后事。后来他对苏丹说:“我们是同一年死了爸爸。”苏丹笑得花枝乱颤,然后赏他跪了一整天。

  虽然明面上的说法是党争,但大臣心里面明白,是苏丹在清理前朝旧臣,很不巧,他的父母就是前朝旧臣。如果可以重来的话,他愿意在这之前就带着父母一起离开,这样他们就不会死,他也不会被迫玩什么苏丹的游戏。用前半生邪恶积累的财富,足够他们富足地活完下半辈子。这是大臣所能设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好结局之一。他也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苏丹,苏丹也笑了,但有点僵硬,还差点把大臣的头砍下来。

  按理说,邪恶一般伴随着谎言。从这方面来看,大臣对苏丹有点太过诚实了。而且,他的头竟然还好好待在脖子上。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个奇迹。

  在父母死亡后,大臣接手了父母的大部分遗产,包括在朝堂上的位置。他假装不知道父母死于苏丹之手,殷勤地、恭敬地敲响了拜见苏丹的门。像心里预演好的那样,大臣一撩衣服下摆,流畅地跪了下去,对他说:“您是一位贤明的苏丹。”

  苏丹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彼时他还年轻,刚刚犯下弑父的罪行,甫一掌权就在殿前砍下一颗反对他的头,用鲜血把整个朝堂洗得干干净净。后来举城上下所有的母亲哄小孩睡觉时,故事里的恶人都变成了苏丹,这一变化仅仅花了不到半年,这是一项历史记录。苏丹很清楚自己名声如何,然后就更加变本加厉,像是一定要看看自己能可怕到什么地步,这种恶性循环一直发生,直到连杀人也不再新鲜。

  在这种情况下,像“贤明”这样的睁眼说瞎话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苏丹正需要这样一个睁眼说瞎话的人,而且他还记得对方的父母死于自己之手,更加对眼前这一切感到好笑。他愉快地接受了大臣的投诚。

  如果大臣要复仇的话,他应该选择正密谋推翻苏丹的前朝旧臣那一党,但首先他并没有特别想要复仇,其次他在朝堂上是见过苏丹一眼的。

  大臣的双亲曾是重臣——不然也不会被苏丹盯上——因此他们的席位离苏丹离得特别近。在上朝时,大臣甚至能看清苏丹玩戒指的动作。他把那枚杀人的魔法戒指戴在食指上,边听人讲话边玩戒指,有时候推出来一点,有时候推进去一点,漫不经心、乐此不疲。

  人对自己擅长的东西是有嗅觉的。从第一次见他起,大臣就感受到苏丹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也许大于他所见过的邪恶的总和。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大臣觉得手脚冰凉、心跳加快。他听见苏丹身上的饰品叮当一声,那枚杀人无数的戒指反射出眩目的光刺进他的眼睛。那一刻他马上决定下朝后就向苏丹投诚,并且认定,如果不极尽心力去讨好这个君主,那他就一定会死。后来死了许多人印证他的想法。

  投诚的第一步是证明忠诚。苏丹翘着腿,习惯性地捏住自己的戒指,让它在手指上转了两圈,说:“我听说你的父母死于非命。”大臣马上装出天真无知的样子,向苏丹讲出父母的遭遇,自己的遭遇。在之后的数个月,大臣为了钱、权,甚至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多次向其他贵族兜售自己的丧父丧母之痛。他体面又不失真诚,那眼泪能够说动任何铁石心肠的人,虽然就算是死讯的当天他也没掉下多少眼泪。他的父母一生中的大业里,有一桩就是守护自己的尊严。如果知道自己身后还要这样被儿子当工具利用——甚至是滥用,即使是为人父母,也要诅咒他下地狱的。

  他很会拿捏尺度,表现得很悲痛,但又没有太悲痛;倾诉了自己的遭遇,但用时没有太久。苏丹说,我会帮你查清凶手。大臣假装感激,磕头道谢,心里明白真相将永远石沉大海。

  不久之后苏丹把一个人扔到他面前,此人浑身是血,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手脚腕都已被磨得血肉狼藉。一根锁链穿过他的锁骨,他的喘气声让任何一个肺病患者听了都会汗颜。大部分人看到这样的情形都会立马跪下来,但苏丹等了一会儿,大臣并没有跪。他只好开口介绍:“这就是杀死你父母的凶手。他策划了那起命案。”

  大臣点点头,弯下身去,掀开那个人脏污的刘海,认出这是他父母的旧友之一。大臣不知道苏丹是不是特地选择了这个人,直起身来,又听见苏丹说:“你现在可以为你父母复仇了。”

  想到自己将要杀了这个人,大臣感到一阵难过,但同时明白这是不得不为的。“我没有拿过刀。”他恭顺地说,“但我会试一试的。”苏丹在旁边抱着手臂观赏,而他,再次蹲下去,把这个人翻过来,露出喉咙。他没有多少犹豫就刺了进去,果决如一个老练的刽子手。这着实把苏丹惊了一下,他略微睁大眼睛,看着大臣把刀拔出来,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苏丹再一次问他他是否杀过人,大臣说没有,陛下。这是我第一次拿刀。

  说这话时,他转过头来,目光像一个深潭一样。“而且,”他依然跪在地上,拿着刀的手垂在身侧,衣服有一大半都被血染红,“您不应该让身边的人有机会拿刀的。”他黑色的眼睛平静地、认真地、仔仔细细看着苏丹,既没有一点恐惧,也没有任何渴求。他的眼珠像玻璃一样模糊,像深渊一样空洞。

  苏丹被唤起了一种兴奋。也许恐惧和兴奋是一体的。他被提醒了,自己确实放松了警惕。他感受到了威胁,几乎就要抬起手,马上用魔法戒指杀死这个人,可大臣只是双膝跪在那摊血泊里,低头道谢:“感谢您给了我手刃仇人的机会。”苏丹便停住了。他歪着头,开始重新打量这个十四岁、曾被他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小公子的人。

  苏丹本来想要的只是一个仆从、一个笑话,但大臣展示了更多。在这次秘密行刑之后,大臣成为了苏丹的宠臣。当苏丹这种人的宠臣轻松又艰难。轻松在于,大臣不需要替他杀人放火或舌战群臣,他只要不定时地给苏丹提供一些新鲜感,一些乐子。而艰难在于,他需要时时刻刻面临死亡的威胁。

 

  父母在生前为大臣安排过一桩婚姻。在作为苏丹的宠臣而出名后,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地试图接触他,他应付苏丹已经够累,再没有心力去应付不断叩门的追随者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偶然间想起了这桩婚姻,便马上派人给对方家里递了信。他见到的是一个叫做梅姬的女人,她比他大一岁,有着一头黑色长发,身穿一件棕色的长裙,非常瘦,但不显得病态。她的表情、她说话的语气都非常温柔,但是不带多少情绪。大臣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并且——最重要的——承诺会从苏丹的手底下保护好她,即使有朝一日自己死去也不会让她受牵连。梅姬的眼睛里并没有那种少女的渴慕,所以他完全没有提到爱。他认为他给出的承诺非常有力,条件十分优惠,梅姬也确实为此所动。

  梅姬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考虑了一会儿。当她放下茶杯时,她给出了答案:“我们可以结婚。”

  大臣没有想到梅姬这么果断,反应过来之后便更加确定了,她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他试探性地提起爱的话题,然而梅姬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那就是还得有爱情的意思,不过这也正常,大臣想道。当天梅姬就留在大臣家里吃晚饭,他们谈了许多话题,当梅姬问到他为什么如此深受苏丹喜爱的时候,大臣答不上来。

  用过晚饭,大臣送梅姬回家。马车上大臣握住梅姬的手,她轻快地瞥了一眼两人交叠的手掌,没有拒绝。快到她家的时候,她的妈妈从府门跑出来迎接梅姬。大臣感到手心一空,梅姬收回了手,温和地说了一句十分难解的话:“我就像我妈妈一样,我的妈妈就像我一样。”大臣想了一下,就明白梅姬眼睛里那种温柔的冷静,和那种残酷的智慧,究竟来自哪里了。他理解地点头,说:“晚安,梅姬。”梅姬转头看着他,把眼睛弯成笑的样子:“晚安。”

  不出十天,他们结了婚。

  大臣本来家境殷实,在获得苏丹的宠爱后更是不用发愁,哪怕坐在家里,钱都会自己送上门来。他们的宴会办得比较铺张,全城大部分的贵族都上门道贺,就连苏丹也听说了消息,笑眯眯地恭喜了大臣,还赏赐他不少宝物。宴会上大臣挽着梅姬的手,向每个人点头、敬酒,与梅姬互相宣称有好感。晚上回家,他和梅姬在床单上把苏丹所有的赏赐摊开,研究苏丹是否有什么深意。

  比起爱侣,梅姬似乎更自然地进入了伙伴和战友的角色。苏丹的每一份赏赐都伴随着一次考验。他们反复确认了除了一只手镯——它本来有一对,而另一只应该还戴在苏丹手腕上——其他赏赐都只是苏丹随手为之,才一起洗漱睡觉。没有别的,只是睡觉。第二天梅姬安排人,把苏丹赏赐的最贵重的一颗宝石装裱好,挂在客厅墙上,而大臣带着那只手镯去上朝。

  爱情是一种无法谋求,甚至无法等待,只能偶然发生的东西。大臣与梅姬本来只是打算对彼此履行夫妻的义务,培养一些体面的温情,但一来二去,他们竟有了一些真正的爱情。一天他们在城内的角斗场完角斗,然后回家服用比平时略晚的晚餐。大臣还沉浸在鲜血、死亡与欢呼声的余韵之中,并且意犹未尽。他们在夜空下散步时,越走越静,大臣突然被某种冲动驱使,转过身,看着梅姬的眼睛,无比深切、无比真诚地说:“我爱你。”那是他人生中第一句。梅姬愣了愣,用那种从容的、充满智慧的眼睛端详着他的神色,然而仅在下一秒,她也幸福地微笑起来,优柔地说:“我也爱你。”

  他们像一对真正的爱侣一样拥抱在一起,大臣吻了梅姬。事后回想起来,大臣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突然那么做,然而,他还是得说,他爱她。

  他第二次说这话时梅姬深深地望着他。有时候梅姬的智慧让他有点儿不寒而栗。诚然她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妻子,然而有时候她看着他,眼神里的智慧更像是母亲对孩子的通晓。她说:“我当时误解了。现在我感觉这并不是爱情。”她说这话时没有责怪。

  大臣坚称他爱她。他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如果这都不是爱,那还能有什么是爱呢?

  “哦。”梅姬叹了口气,“好吧,如果是这样,那也够了。”

  大臣思来想去,还是认为自己是爱梅姬的。此后的日子里他当着一个完美的丈夫,也一直尽心尽力地爱着她。

 

  他与梅姬的婚姻发生在他父母死的一年后。他们又按照一种安稳的节奏生活了两年,这期间大臣的地位不减反增,几乎如日中天。所有人都以为大臣快要死了,毕竟那可是那位苏丹!大臣却一直好好地活了下来。

  苏丹杀过不少人。他暴虐的天性和残忍的爱好都是有迹可循的。十年前,他就是一位备受瞩目的王子,大家形容别的孩子会用“聪明”这类的形容,夸赞他时却使用“精明”一词。他八岁的时候,他一位哥哥用墨水在他衣服背面写了字,害他出了一些丑。后来他找到机会,让自己的仆人把哥哥绑架起来,也并没有揍他,而是逼迫他喝下大量的墨水,那个哥哥后来吐了很久,发了高烧,险些丧命。他的父亲,前苏丹,也许是看见了他骨子里的残虐,对这个幼小的孩子产生了恐惧,开始明显冷落他。小小的苏丹并没有因此难过,相反,他明白自己必须更多地施展自己的天性,或者说特长。

  苏丹精细地筹谋起弑父的计划。整个过程中苏丹都觉得身体里憋着一股什么东西,无论是杀戮还是性爱都难以排解。在他杀死父亲的那天,非常突然地,这种久缠不去的、郁郁不乐的感觉在一瞬之间消失了。苏丹觉得四肢百骸都完全地舒展开来,他的全身都热得发麻,又无比清醒。看着眼前蜷在地上的父亲,苏丹感受到了人生最大的愉悦:真的,原来人生最大的愉悦和钱、权、性都不具有直接关系。人生最大的愉悦是征服,是杀戮,是再也没有人能杀死你。砍下父亲的头颅之前,苏丹仁慈地告诉对方:“这可不是你的错,毕竟就算你好好对待我,我也没耐心等你自己老死……你错在没有在我出生时就掐死我。现在,再也没有人能杀死我了。”说罢,他便把父亲的头颅砍下来,然后踩着父亲的尸体坐上王座。苏丹一直记得那时候脚底的触感,父亲的尸体非常温热、柔软。

  即使他成了苏丹,再也没有亲自动手杀人的必要,他还是时不时地杀一些人,作为调剂,或者保持手感。有的人因为惹到了他而死去,更多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就死去了。所以举国上下都一致认为,大臣是一个奇迹,而且从一开始的憎恶和嫉妒,变成了希望他再多活一会儿,再多活一会儿,好让他们看看,究竟用到什么奇技淫巧才能存活下来。

  其实,在那场秘密行刑的那一天,苏丹就对他动过杀意了。他仍然记得,当大臣跪在血泊里,他那双纯黑的眼睛是如何望向自己。那眼神仿佛空无一物,却能轻易地,像打开一本书一样把他打开。

  苏丹当晚做了一个不算噩梦的噩梦。是关于童年。他被自己的童年惊醒,在隐约的胆寒之中,苏丹觉得有某一种早已被他摆脱的东西,在那一刻又重新攀附回身上。苏丹只要一声令下,只要动动手指,大臣肯定就会马上死去的,但苏丹太想弄明白究竟是他身上的什么困扰着他,所以姑且让他留了下来。

  大臣那种宠辱不惊的样子让他恼火,然而他确实明白如何讨得他的欢心。他不仅可以为了苏丹放下尊严,还可以为了他随时变得看重尊严。他的下跪总是非常流畅自然,但很多时候苏丹以为他该下跪了,他却又站得笔直。有一次有人拿着一张纸,声称是从大臣家里找到的,上面写满了对苏丹的咒骂。此人声称大臣对苏丹有不敬之心。苏丹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无聊地甩给大臣,而他马上上前接住。大臣先是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然后收起纸张,对着苏丹跪下去,把额头磕到地板上,声音平静清明:“相信陛下也知道,这个屋子里,对陛下颇有微词的人本就不少。”朝堂角落传来吸到一半硬生生停住的倒吸凉气声,大家都以为这个虚晃无数次的死期终于要来了。大臣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提议,让我身后那位同僚再找出十个这样的人来,每一个都要提供完整的证据链,如查实则公开处刑。而我,我对我的主人绝不会有任何不敬之心,关于这一点我也希望能和那位同僚当堂对质。”

  苏丹非常喜欢大臣的提议,立马大笑着同意了。至于之后的辩论,在大臣点出此人与另一个政党的联系后,还没来得及提出关于证据的反问,苏丹就已经判了大臣得胜。毕竟这场辩论的裁判到底来还是苏丹,怎么判决全看他的倾向。“自然是要治死罪的。”苏丹愉悦地对那个浑身颤抖的人说,“不过在死之前,你还得交十个人上来。”这就算判决了。大臣又一次活了下来。

  可以说,活下来的秘诀不是纯粹的邪恶,而是明白苏丹的邪恶,并加以迎合。就像冥冥之中有命运一样,大臣恰巧是一个精通邪恶的学者。这也就是说,他是精通苏丹的学者。

  无论他为苏丹杀死一只兔子、打散一位眷侣或者拆毁一栋楼,都并非出于乐趣,而是为了生存。他像对待工作一样认真负责地对待它们,因而总是做得很好。有时候,他需要揣摩苏丹的意思;更多时候,当他跪在苏丹脚边,所有的原因、目的和结果就翩翩地降临到他身上。他就是知道。人是不容易对自己了解的东西产生恐惧的,所以实际上,大臣并不恐惧苏丹本人。对别人来说,苏丹是一个阴影、一轮太阳,残暴的化身和一个谜,但大臣了解阴影、了解太阳、了解残暴,和苏丹所构成的谜。有一段时间大臣也以为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但他的脑袋截至目前还在脖子上。所以也并不是错觉。

  大臣其实是一个非常怕死的人,想到死他就不寒而栗。如果没有对苏丹的知识傍身,他早就携妻逃之夭夭了。即使有,他仍然在酝酿一次出逃。在之前他一直精细地把控着自己——主要是把控自己所做的坏事的尺度。他一边要满足苏丹的好奇和猎奇,一边又要把对方的阈值好好控制住,活得非常辛苦。他自己的邪恶终究是有限的,而苏丹对乐子的需求却无穷无尽,所以这种求生方式必然不能长久。尤其是,大臣明显地发现,随着苏丹在王位上越坐越久,他越来越放纵、越来越夸张,也越来越容易无聊了。连当众行淫、肆意杀人对苏丹来说都不再新鲜不再有趣,大臣还能向他提供什么呢?大臣知道,需要怎样的巧思、多少的鲜血才能喂饱王位上这个嗜血的怪物。正是因为了如指掌,所以才更觉得不可想象。

  在这数年时间里,他试图慢慢地淡出苏丹的视野。某一天,他借着一次故意犯下的错,向苏丹自请降职。如果他成功了,他的位席就会变得离苏丹远远的,之后行事就容易得多。可苏丹看着他,很轻地冷笑了一声,又靠回椅背上,散漫地说:“当然可以。不过呢,你以后还是站在这儿。”大臣心里觉得非常无奈,他没有憋着,而是大大方方地叹了一口气。大家已经习惯了大臣的地位,没有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了,偌大的房间寂静得向一个坟场。苏丹不怒反笑,让大臣下朝后自己来见他,他们再深入地谈一谈。

  大臣首先让家仆传信给妻子,让她做好跑路的准备,然后一个人去觐见苏丹。他跪在地上时,察觉到苏丹的目光正在他的脸上打转,不知道是在端详什么。结合今天发生的事,一个恐怖的猜想在大臣心中升起:苏丹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光是这么一想,大臣就觉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如果苏丹的诉求只是让大臣逗他开心,那么大臣或许还有机会,能够体面地结束这场漫长的猴戏,然后抽身退场;但如果苏丹喜欢上了大臣,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大臣知道苏丹这种人的喜欢是什么样子。他喜欢哪块地,就会把那块地打下来。他喜欢一只鸟,就一定要让手下人抓到,而且“不管是死是活”。如果苏丹真的喜欢上大臣了,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苏丹慢悠悠地用目光描摹着大臣的脸,好一会儿,才终于舍得打破寂静:“最近也不见爱卿像以前一样积极了。想摆脱我啊?”

  大臣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跪在地上。苏丹发现他的额头出了一点汗,这是奇事,大臣在他面前很少紧张得出汗。这份难解的困惑让他更好奇、更烦躁了,命令大臣:“抬起头来。”

  大臣依言抬起了头,喉咙滚动了一下,没什么表情地说:“有一点,陛下。”

  苏丹惊奇又愤怒地笑了,一种剧烈的烦躁正在他胸口极速扩张,差点堵得他一口气没喘上来。旁边的仆人瑟瑟发抖,按他们的经验来讲,此时这个人该死。可是向来残忍暴虐、杀人如麻的君主却仿佛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倾下身去,用脚尖踢了踢大臣的喉咙,嗤笑一声:“想都别想。”然后才想起来他一贯的处事方式似的,又问:“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非常怕,陛下。”大臣说。

  苏丹的眉毛动了动,那种崎岖的笑意仍然挂在脸上。“那你是在找死?”

  “并非如此,我的陛下。”

  “你觉得我不会杀了你?”

  “臣只是试着在陛下面前保持诚实。”

  苏丹更强烈地笑了,并不是发自内心,而是作为一种应对机制。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诚实!”他用重音说。苏丹不知道的是,在日常生活中,大臣是一个非常温和、善良、洁身自好的人。对大臣来说,作奸犯科、为非作歹是生存的手段和工作的内容,他本身并不对这样的事有任何特别的欲望,自然也不会去另惹事端了。正相反,大臣一直在尽量地与人为善。他是那种会尊重妻子的丈夫、会尊重奴隶的主人、会尊重同僚的官员。在当时那个诬告者和他所指控的十个人,共计十一个人被砍头之后,大臣带上了自保的武力和大量的金钱去挨个走访慰问。有九次他被赶了出来,两次对方试图把他绑起来打死,他在每一家都设法留下了那些钱,尽管他也知道这更像一种嘲笑。

  苏丹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注视。当他从手心里抬起眼睛来,正好对上大臣的目光。那双纯黑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像一道无声的咒语。苏丹觉得背脊一紧,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那一天大臣跪在血泊中,银色的刀光在他手心安卧,他向他静静地、深深地投来的那一眼。也就是在这时候,苏丹想起来现在的这股躁动像什么了。它多么像几年前的那一份,阴魂不散地折磨他经年累月、终于在弑父那天所扑灭的那种躁动,现在又在他身上重燃了!

  可这究竟是什么,是烦躁吗?是一种渴望?一种恐惧?苏丹越想越觉得喉咙干渴,命令大臣把头低下去。大臣收回目光,只觉得又抬头又低头的,真是莫名其妙。

  如果杀了他,就能解除这种躁动吗?苏丹阴恻恻地看着大臣。这对他来说很轻易,太轻易了,只是一句话的事。可是在这里又有不同了:苏丹想到父亲会死在自己刀下,就会非常畅快、非常愉悦,然而想到大臣死亡的场面,他却只觉得这种躁动在成倍增长。既然我随时可以这么做,那其实就不急,苏丹对自己说。他面无表情地让大臣退下了。

  从来只有别人拖延苏丹,苏丹可很少拖延自己。这一回他一直拖到最后,也没能杀了大臣。

 

  既然已经处在苏丹的目光之中——甚至有可能是被苏丹喜欢上了——那么功成身退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了。大臣把重心放在出逃的计划上。他是非常脆弱,非常怕死的,这个计划自然也进行地非常秘密,除了他与梅姬就无人知道任何内情了。他和梅姬从不怀疑彼此的懂事,这个计划连一个字都没有往外透露。

  在他们的计划能够完善实施之前,一个神秘术士来到了苏丹的宫廷。在将军和年长的宠妃相继死去之后,所有人都明白末日到来了。在这个游戏的第三天,大臣向苏丹告假回家,彼时苏丹把玩着手上的石奢靡,又轻柔、又埋怨、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像一片金叶子一样落在大臣的脸上。“我还以为你会更不怕死呢。”他懒散地玩着那张牌,“你确定吗?”

  大臣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苏丹的神色,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恰到好处地做出颤抖的效果:“确定。”他知道苏丹喜欢看别人非常恐惧,又想要活下来,因此竭力挣扎或下定什么决心的样子。现在本来就是生死攸关之际,要装恐惧比平时简单很多。

  “那也行,你走吧。”苏丹没有多看大臣,目光一直落在手上奢靡卡的卡面上。

  马上,又有人效仿大臣试图请假,苏丹笑眯眯地,也问他:“你确定吗?”没有几个人敢像大臣那样回答确定,就算有,也被苏丹下令丢进监狱了。“这样也不用上朝,你舒舒服服地呆一会儿吧。”这是苏丹对此的解释。所以,说苏丹对大臣有格外的仁慈、宽容和网开一面,也许还真的没说错。

  在游戏的第十二天大臣眼观鼻鼻观心,抓住时机回到朝堂。这些日子苏丹像是疯了一样,刚一踏进门,他就闻到了一股浓烈扑鼻的血腥味,有一瞬间他似乎真的看到了满屋血雾腾腾上升,闭眼睁眼,世界重新清明,苏丹没正形地坐在主位,身上金光闪闪,手指间夹着一张银色的什么卡。

  “你来了。”苏丹看到他,微笑起来。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打完招呼,招呼他上前来,把一张银色奢靡卡高高扔下去。大臣为了接住它而差点摔倒。苏丹兴致高涨地微笑着看完他表演,然后宣布:“这张银色奢靡卡属于你了。你想向我索要点什么呢?”

  大臣听了,差点让那张卡从手中掉下去。至少是奢靡卡而不是杀戮卡。他在心里苦涩地安慰自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苏丹的心情非常好。也对,这些天的乐子足够喂饱苏丹了,暂时。大臣无可奈何地抬起眼睛,在一身金闪闪的苏丹身上,眼睛突然发现了苏丹手腕上的手镯。

  在大臣成婚时,苏丹一高兴便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其中有一只手镯,和苏丹手上的这只是成对的。大臣暂时想不到更好的选项了,便壮着胆子,向苏丹提起了它。苏丹把目光转向自己的手腕,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大臣等了一会儿,苏丹才突然惊醒似的,脸上出现一些既像是不耐、又仿佛困惑的神色,把手镯摘下来扔给了他。大臣没明白苏丹的神色变化是因为什么,总之这一劫也算是平安渡过去了。都说伴君如伴虎,像大臣这样的,怎么也能算个老虎饲养员了。

  大臣缩着脑袋把游戏熬到结束,但是那个袋子晃一晃,所有卡牌竟然都恢复如初,刚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大臣想到这个游戏一直进行下去,自己迟早会遭殃——他又不可能永远告假!虽然知道这是一步差棋,也只好出面劝谏苏丹。他没想到苏丹会直接把这个游戏转交给他。也许苏丹对他的喜欢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多。

  游戏本身就并不容易,而苏丹的注视更是一场噩梦。为了完成任务,而且是迎合着苏丹的心意完成任务,大臣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要死要活。比起如何将事情包装成有趣的样子,挥一次刀、纵一次欲反倒是小事了。有一次大臣被一张杀戮卡逼上了角斗场的舞台,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差点儿死在那里,然而当大臣拖着被绷带层层包裹的身体,去面见苏丹、折断这张卡时,他感到苏丹的目光怜悯、暧昧,又玩味地看着他的身体,甚至像是透过绷带直接看见了里面。

  果然,苏丹让大臣把绷带解开来,他想要看一看伤口。大臣于是站直身体,慢腾腾地、小心翼翼地解开自己的绷带,尽量不碰到自己的伤口徒增苦痛。苏丹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重量,赤裸裸地落在他伤口狰狞的胸腹。大臣真怕这样会让苏丹更加喜欢自己,而且,虽然一生中只有寥寥几次感受到这种情绪,但他能够确定,自己现在相当羞耻。

  但苏丹的目光更加变本加厉了,他甚至让大臣走上前去。当苏丹的手抚上大臣的伤口时,他吃痛地吸了一口气,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当大臣开始喘气时,苏丹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他的手指滑过他的胸口和腰,而大臣恍惚僵硬地站在那里,心里最大的想法是苏丹的手居然是热的。当然,人的手都是热的,但大臣从没有想过这一点,从没有觉得谁的手有这么热。终于苏丹满意了,让他重新把绷带缠上,又让他抽取下一张卡片。就算他受伤了,行动能力大大受限,七天的期限也没有被放宽一点。回到家,大臣说:“苏丹越来越恶趣味了。”梅姬连忙问怎么了。大臣摸着伤口的位置,避重就轻地说:“就算我受这样的伤,七天的期限也没有被放宽一点。好在接下来是奢靡卡,不需要我亲自做什么。我可不想再去一次角斗场了。”“哦……”梅姬拥抱他,表示理解和同情。

  梅姬向他提出,他们也许该重拾那个逃跑的计划了。当时大臣正在窗边看风景,听到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一动不动的伫立让人害怕,梅姬带着疑虑和犹豫走过去看他,他才转过身来,说:“我可以……帮你逃跑。苏丹那边我会说你死了。”

  梅姬顿了顿,紧盯着他:“你是说你要留下来?”

  大臣点点头,拉上窗帘,然后转过身,看着梅姬的眼睛说:“我想要弑君。”

  弑君。这个目标在大臣心里显得无比自然、无比清晰。他自己也讲不清他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他最怕死了,在以保重生命为首要目标的情况下,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他都应该一走了之。他可以抽身,去前往那个他理想中的结局……他曾向苏丹描述过的,只不过共度余生的对象从父母换成了梅姬。他爱梅姬胜过爱自己的父母,所以这甚至是一个比理想更理想的结局。就算没有了贵族的身份,他和梅姬也不会困苦到无法生活,更别提他们还可以带着财宝出逃。去那个遥远的绿洲,去中国,去到苏丹也鞭长莫及的地方,大臣可以不用再绞尽脑汁、夹紧尾巴,在苏丹的脚下去找生机,梅姬也不用每天都忧心涔涔,随时做好接到死讯和处理后事的准备。他们真的可以过得很好,很幸福的。那么,为什么硬是要弑君呢?

  大臣自己也想不清他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不是正义感。他对邪恶没兴趣,不代表他会为了正义而搭上自己的人生。也许是那夜和奈费勒的私会,也许是前几日他赤裸地站在苏丹面前,而苏丹饶有兴致地按着他的伤口……不。也许更早。也许早到十四岁的他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第一次见到苏丹,苏丹满身叮铃作响,手上的戒指转来转去,在某一刻反射出一道细长锋利的光,以一个刁钻的、无比精确的角度,正正好刺进大臣的瞳孔中央。十四岁的他手脚冰凉,心跳加快,也许是因为他太过聪明,在那一秒就隐隐预料到了命运的起承转合。全天下没有人能在苏丹身边存活这么久。全天下没有一个人了解苏丹有他了解得多。所以如果天底下有一个人能杀死苏丹,那就一定是大臣。他和苏丹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以这个事实为前提展开的,也会因为这个事实而收束。

  大臣继续想下去,终于醍醐灌顶了。他可以为了杀死苏丹,而甘愿赌上自己的生命;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愿意因为苏丹而死。他爱着苏丹,他爱苏丹多于爱自己的父母,甚至多于爱自己的生命!所以一切都讲通了,一切都是因为他深爱着苏丹。要知道,爱苏丹是一件十分大胆又惊世骇俗的事。爱苏丹的一个必要条件是不怕死,毕竟越接近他就越接近死亡,然而大臣,大臣是非常怕死却深深爱着苏丹的唯一一个人。这份爱情早已发生,不过是现在才被意识到。

  我爱他。大臣惊奇地、绝望地、万念俱灰地想:我爱他。被苏丹喜欢就已经够糟了,现在他居然反过来爱上了苏丹,这是糟得不能再糟的事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因此不得善终。无论他是否成功杀死苏丹,他大概都会为此而死。但是,要知道,他爱苏丹甚于爱自己的生命!如果天底下有一个人能杀死苏丹,那就一定是这样一个深爱着他的人。也就是说,一定是大臣这样的人。

  这个事实像一记重锤,一道闪电,一时间让大臣几乎忘了自己的亡父亡母、忘了苏丹的游戏、忘了身边的所有追随者和盟友。再回到现实,他看着面前的妻子,想到自己会就此死去,而她也难以幸免,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你走吧。”他握住她的手,重复道,“我会为你准备好一切,你只需要逃得远远的就可以了。”

  “你会活下来吗?”梅姬问。

  “不,我会死在这里。”大臣一向非常诚实。诚实到有些伤人的那种。

  梅姬难过又坚定地望着他,告诉他,如果他要弑君,那她一定要留下来,帮助他。大臣拗不过梅姬。要知道,她一定要坚持的事不多,但一旦她决定了,大臣是无法干扰她的。

  大臣效率奇高。在完成这场游戏之前,他就设法准备好了弑君所需的一切条件。一次上朝结束之后,大臣没有离开,而是反常地上前,亲吻了苏丹的手背。紧接着,弑君的号角正式被吹响了。

  苏丹从没有预料到这个最有趣、最能讨他欢心的臣子会对自己掀起谋反。不,也许他隐隐预料到了,但他仍然觉得不可置信,他甚至不想承认自己失败了,不想承认自己被背叛了。他先是勃然大怒,然后颓然地、讽刺地冷笑。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愤怒与否已经没有任何效力了。在他最后傍身的东西,那枚魔法戒指,也被大臣带来的追随者损毁以后,苏丹终于认清现实,落荒而逃。

  苏丹没有骨气地逃跑了,这让大臣对他有些失望。大臣是在宫廷角落的一个小门处找到苏丹的。苏丹正准备上马,就听到一声弩箭破空声,他连忙从马背上摔下来,那匹可怜的小马就吃痛地向前跑去,一头撞在一面墙上,再也没有了气息。一支箭插在马肚里。苏丹惊疑不定地回头,看见他平日最宠爱的臣子站在一块树荫下,手持弩箭,朝他微笑。明明时间上并没有相隔多久,苏丹却仿佛觉得这张脸陌生了不少。

  和平时不同,大臣的脸像是整个被点亮了,他脸上的痛苦和兴奋正拧在一起闪闪发光。

  “陛下,别紧张,只有我一个人。当然,也不要逃跑。”大臣展示了手中的弩箭,对他说。他语气平和恭顺,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苏丹来不及思考更多了。他呼吸急促,一身尘土,还受了伤。他意识到自己跑不掉了,站在原地,冷笑了一声。“你要做什么?”

  大臣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像是一朵绽放的花。他边走近,边用诗朗诵一般的语调说:“我要杀死你。”

  哦,是的,当然,他要杀死我。苏丹刚想用戒指,才想起来自己的戒指已经被损坏了。情急之下他拔出他平时随身带着的那把刀。天哪,他曾以为这把刀永远也不会有实用意义!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杀人只需要动动手指的暴君,现在也要为了活下来和别人厮杀搏斗!看见苏丹亮出那把刀,大臣很高兴苏丹理解了现状,他飞快地扑过来,两个人在地上滚在一起。苏丹反手胡乱地挥刀,应该是刺中了哪里,他听见大臣闷哼了一声,但大臣显然比他更有战斗技巧。他常年养尊处优,就算曾学习过战斗也忘记了,而大臣不久前还刚刚经历过一场性命交关的角斗。

  大臣喘着气,死死按住苏丹的双手。他纯黑的眼睛终于不再平静了,那双眼睛现在兴奋地、闪亮地注视着苏丹。他身上温热粘腻的血也从伤口里涌出来,流淌到苏丹的身上。苏丹死命挣扎,但毫无效果。大臣垂落下来、不停摇晃的头发让他的视野忽明忽暗。当苏丹理解到挣扎也没有用后,一份无比真实的,死亡的威胁终于近在咫尺地悬在了苏丹的眼前。

  苏丹浑身颤抖,手脚脱力,刀掉在一旁。真的,苏丹头晕目眩地想,大臣从来没有露出过这副样子,从来没有!他怎么能伪装得这么好?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大臣像是一只嗅到血味的鲨鱼一样,面露笑容,紧盯着苏丹。识人是君王的天性、习惯和基本技能,他怎么能没有看出来大臣终会谋反!他应该早早把他砍头!

  也是在这时,苏丹的思绪微妙地游离了一下。他发现,那股莫名其妙地死灰复燃,后又怎么也无法驱散的躁动——他在少年时期也曾感受过一次的那种——在此时此刻又消散得一干二净。那一次是因为他杀死了父亲,而这一次是因为他将要被大臣所杀死吗?在血腥味、喘气声和滴血声里,苏丹的心脏疯狂地、飞快地跳着,就像一次突如其来的、少女一样的悸动。电光石火间,苏丹终于明白,那一种在弑父时被他甩脱过、后又借由大臣重新回到他身上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被杀死的可能。

  苏丹终于恍然大悟地明白,如果天底下有一个人能杀死苏丹,那么这个人就是大臣!他明白得多么晚啊,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这样,而他迟钝到坐等结局到来才幡然醒悟。苏丹还想要挣扎,他极尽热切地想到,只要他在这里把大臣,把这个唯一能杀死他的人再次杀死,那么他将永生,他的统治将永恒!只要他杀死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这样;大臣已经把他的双手按在了一起,趴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耳边低低地喘气。

  “陛下。”他急切又渴望地呼唤着,“陛下。我爱你,陛下。”

  “你说什么?”苏丹不可置信地问。

  “我爱你,陛下。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我说我爱你,陛下,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大臣忍着剧痛掐紧对方,无比专注地,无比满足地想。以前我一直是你的宠臣,现在该轮到我了,我来宠爱你。我现在来赴一个从未存在过的约。你早就该死了,现在由我,由唯一一个能够杀死你的人来给你终结,我是多么地、多么地爱你啊。

  大臣的声音低哑,像说结婚誓词一样说完这番话,依然用一只手按住苏丹,另一只手伸向苏丹的脖颈。苏丹又挣扎起来。只要我杀死眼前这个人,只要我杀死眼前这个人,只要我杀死眼前这个人!这样想着,苏丹竟然奇迹般地挣脱了控制。他用膝盖把大臣顶向一边,自己翻滚向另一边,然后去捡那把刀。

  大臣浑身几乎痉挛,拼命地爬了起来,抢在苏丹前面一步拿到了刀。苏丹不明白他为什么前来杀他,却没有带刀。大臣自己也不明白。苏丹狼狈地想要夺刀,但大臣马上就刺穿了他的手掌。他仰躺在地上,大臣跪在他身上。

  “我本来想让你死得干脆一点。没有痛苦。”大臣气喘吁吁地说。“不过还是不要这么仓促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有。”苏丹赶紧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伤痕累累的急切和疯狂,可是他讲完这两个字便讲不出话了。大臣喘了一会儿气,安静地看着苏丹,好像终于平静了一些。他明白苏丹只是在拖延时间,但默许了这种行为。他用刀钉着苏丹的手,慢慢地说:“你允许我,而且是特地允许我活下来那么久……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吗?不知道我将有一天会杀死你?不知道我正,正深爱着你?”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咳嗽了一下,转过头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接着说下去:“大家都想要推翻你,但敢于付诸实践的,能够付诸实践的,可能只有我这样的人了。陛下你知道吗?我善名远扬甚至传到了你的耳朵里让你提防起我,但小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是个坏孩子。”

  苏丹也只能认真听他说话。他鲜少认真听别人说话。大臣总是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听了这一番话,苏丹说:“我也是。”

  大臣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却觉得没必要对答。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大家都说我天生是一个坏孩子!我曾经……不说了,那些恶行比不上陛下您的万分之一,总之,您也是一个,一个天生的坏人,一个罪大恶极的暴君。陛下,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感觉我了解你,但你不了解我,当然,我没那么了解,但是我了解你。也许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我可以杀死你,我是可以做到的。后来,我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杀死你,因为我爱你。”他又提到爱字了。他讲得颠三倒四,混乱迷狂,但苏丹像是听懂了一样战栗着。

  “陛下,人是多么地复杂啊!尤其是你。”大臣摇摇头,不管不顾地继续讲,“你其实一直都畏惧我,不是吗?”苏丹在心里低低地惊呼一声,他发现他说对了。“可你还是让我活了下来,天哪我都数不清我活到现在是有多少机缘巧合了,有多少次你特地为我网开一面。你太好奇了,你从我身上嗅到了什么,你知道我能给你带来更多,所以你一次次地容忍我,你想到我带给你的这个东西会是死亡吗?你无聊太久了,它至少不无趣,是不是?总之,这才给了我机会。是你自己敞开怀抱,让我把刀子捅进去的。你是一种暴力,你的怀抱就是为了碾死所有人,可没有人不爱你的怀抱!我尤其深爱。你真是太复杂,太邪恶了,所以我才想要爱你。我要给你一个特别的结局。只有我能做到。”

  所以怪就要怪苏丹没有在第一时间堵上那个洞口,所以死亡才从大臣的眼睛里,从大臣的垂落的刀锋之下和每一声呼唤之中汩汩流出,如同一汪泉水。在此时此刻,他构成了苏丹所需要面临的、唯一的死亡。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绝望让苏丹险些哭了出来。苏丹想我是多么愚蠢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我都能够统治,世界上所有的人我都能够杀死,可是我却对这个人毫无办法。我对他太好奇了,所以是他统治了我。残暴英武的君王在此时此刻发生了一场退行,他像一个被扔下后被迫独自面对的孩子一样胡乱地呜咽着,数度想要开口求饶,甚至想请求对方能不能现在松开他,放弃抵抗,自愿他被杀死。重新取回一切的的渴望在他的喉咙里抵死地蠕动,可是终究没有被吐出来。

  “我早该杀了你!”苏丹嘶哑地叫起来,“我早该杀了你。”

  “对。”

  大臣又一次慢慢摇头,冷酷却无比温存地看着他:“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故事,我只是为你补上结局。这个结局本该早很多的,但是我醒悟得太晚了,尤其是关于我爱你这件事。至于你呢,你也喜欢我,不是吗?你实在太喜欢我了。所以,我们是相爱的,我觉得。”

  苏丹慢慢地、慢慢地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当大臣自述到“我醒悟得太晚了”的时候,苏丹说:“我也是。”

  大臣力竭地沉默了,半晌,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一回苏丹想了很久,然后闭上眼睛,胡乱地摇了摇头。大臣便把手覆在苏丹的脖子上。苏丹的整个人扭动起来,大臣说:“别动,不然会更痛苦的。”苏丹的脸慢慢涨红。

  苏丹似乎还想说什么,大臣松开了手,但苏丹只是剧烈地咳嗽,和更加用力地挣动,大臣只好遗憾地重新掐住。也许几分钟,也许像生命那么长的时间之后,苏丹咽气了。大臣紧紧拥抱住他的尸体,还没有站起来,自己也昏迷了。

 

  很快他们被别人找到,大臣的刀伤很重,接受了最好的医疗,保住一条命,但从此变得体弱多病。对于那个拥抱的姿势,大臣只说是昏迷前神志不清,搪塞过了所有人。大臣接过了苏丹的位置,此后和梅姬成为一对幸福的爱侣。在他的治理下,人们似乎从前苏丹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他一直带着那对手镯。他是一位真正贤明的君主,但由于苏丹给他的那道旧创,四十多岁他就早早地死去。他不是病死的,而是在病入膏肓时突然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了解丈夫的梅姬甚至偷偷派人去苏丹的坟墓附近搜寻,却也一无所获,梅姬只能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亡。从那以后,无论是死是活,没有人再见过他。又过了几年,有一个路过的农人在前前苏丹的坟墓附近发现了一对黄金打造的手镯,拿去城里,卖了二十金币。

 

Fin

2024.11.6


淳于言临

【进巨观影体】殉道者120



所以,这真的是艾伦。

 

这是他们最不愿承认,也是最糟糕的发展。难道他们内部闹了什么矛盾?以至于艾伦居然会选择脱离他们,独自潜入马莱。

 

让已经瞳孔地震了,“所以……艾伦真的是一个人潜入马莱的?自残?你疯了?!”他转头想大骂艾伦,却见他也与他们一样满脸的茫然,手足无措的样子令让头疼不已。

 

他怎么就忘了,他现在根本质问不了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艾伦。

 

眼前19岁的艾伦对自己下手如此狠毒,这一点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心惊,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心理不适。那同样也是一种恐惧,艾伦疯狂的举动就如同暗涌的潮水一般能够将人吞噬。

 ......



所以,这真的是艾伦。

 

这是他们最不愿承认,也是最糟糕的发展。难道他们内部闹了什么矛盾?以至于艾伦居然会选择脱离他们,独自潜入马莱。

 

让已经瞳孔地震了,“所以……艾伦真的是一个人潜入马莱的?自残?你疯了?!”他转头想大骂艾伦,却见他也与他们一样满脸的茫然,手足无措的样子令让头疼不已。

 

他怎么就忘了,他现在根本质问不了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艾伦。

 

眼前19岁的艾伦对自己下手如此狠毒,这一点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心惊,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心理不适。那同样也是一种恐惧,艾伦疯狂的举动就如同暗涌的潮水一般能够将人吞噬。

 

三笠的心都要碎了,过去她就对艾伦每回为了变成巨人都会将自己的手咬得血肉模糊这件事耿耿于怀,现在更是忍不住将他会自残的原因归咎到往日里兵团总要他以自残的方式见血、变身巨人的这件事上去。

 

韩吉心虚了一秒,却很快有了新的疑问,“我还是不理解。首先我不觉得艾伦现在是失去理智的状态,显然他是在非常冷静的情况下做了这些的。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艾伦是要变成巨人加入战局的话根本就不必伤到这种程度。过度的伤害反而会影响他的精神力。”阿尔敏沉吟,“一个受伤的士兵……会做什么呢?”

 

阿尼忽然想起,“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说过已经到这场战役的决胜点了吧?正常来讲,打完这一战他们就可以回去艾尔迪亚收容区了。艾伦的目的……是进入收容区吗?”

 

语罢,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莱纳与贝尔托尔特,相信他们与自己一样现在都想到了什么。

 

可她实在猜不到艾伦进入收容区是想做什么。

 

马莱的空军抵达了。

 

“装甲列车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空军士兵第一时间救接到了消息,“不过要塞内还有很多固定式的反巨人野战炮在等着我们,接下来将执行空降作战。务必按照计划进行。”

 

在他身边排列的是一群被轨道滑轨所吊起来的人。

 

但那些真的可以被称作是人吗?

他们一个个目光呆滞,唾液不受控地滑落嘴角,唇边却泛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们被束缚着双手吊在那里,根本不被当成人在对待。

 

站在窗口向下张望的是吉克,在他身边,莱纳坐在那里,紧缩眉头。

 

吉克看起来没怎么变,依然蓄着胡子,戴着那副压根儿就不会有度数的眼镜,而莱纳却要比四年前沧桑不少。

 

这是马莱如今的矛与盾。

 

奥路欧目瞪口呆,“对面只是普通人类吧?这一下出动了四个智慧型巨人啊,排场真是有够大的……”

 

“这也一定程度说明了对方有多棘手。”莫布里特神情凝重,“未来……已经不是只有一个巨人就可以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时代了。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的警醒。”

 

“这些人是……”

“是会被变成无垢巨人是艾尔迪亚人。”贝尔托尔特低声说道,“他们已经被注入了吉克战士长的脊髓液,就像拉加哥村的村民们一样……这就是马莱独特的武器。”

 

他们根本就不会将艾尔迪亚人当做是人。

 

地面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艘飞艇。艾尔迪亚的士兵们呼吸急促起来,艾伦很快就被离得比较近的士兵看到了,他们着急忙慌地将艾伦拖回去,本就新鲜的伤口在粗糙肮脏的地面上摩擦过后更是变得血肉模糊,饶是习惯了疼痛的艾伦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他心里明白,他们心里都明白,是什么即将到来。

 

“动作快!”在中东军方还不明所以之时,马莱的军方已经加急组织了众人的撤退,“要尽量远离要塞!不然会被波及的!!”

 

他们仰起头,看到那舱门被缓缓打开。

 

那一个个被束缚着吊起来的人,就这样被无情地丢下了飞艇,随着降落伞的打开,吉克清了清嗓子,猛地爆发出了一声强烈的怒吼。

 

——湛蓝的天空顿时放射出数百道光芒,那些人全数被变成无垢巨人,戴着狰狞扭曲的笑径直坠向地面,直接将中东的要塞砸了个稀巴烂。

 

见状,战场上的所有艾尔迪亚人都沉默不语。

 

“也太疼了。”萨沙嘶了一声,艾伦的整个断腿截面就这么明晃晃得露在外面,她不敢想象在这种环境下伤口感染后会有多痛苦。

 

究竟是什么样的未来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对自己也太狠了。

 

那些熟悉的、可怖的无垢巨人再次出现时,众人就如同战场上所有的艾尔迪亚人那样都陷入了沉默。

 

曾经的他们多憎恶巨人、多想杀光他们,但现在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再一次见证了同胞们被迫变成巨人的全过程。没有尊严、没有选择权,就如同随手被丢弃的垃圾那样。

 

艾伦决不能忍受这样的行为。

 

在地面上的破坏蹂躏持续了一阵子后,莱纳从飞艇一跃而下。

 

他们在上方观察了不少时间,确认有大约六成的无垢巨人因飞行高度过高、落下时直接撞击地面而死,也基本确认了在攻击巨人的反巨人野战炮的位置和数量。

 

从高处看去,要塞的模样让莱纳有一瞬间的恍神。

 

“怎么又是墙壁啊……”他喃喃着,脑海中竟情不自禁闪过与104期众人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强逼着自己回过神来,小刀在手上狠狠划下一刀,“我已经……受够墙壁了。”

 

铠甲巨人轰然落地,他矫健的身姿迅速跑动起来,只一手便扫荡了一半的反巨人野战炮。

 

但中东士兵岂是吃素的,另一端的士兵依然将炮火对准了铠甲巨人,三两下就击穿了铠甲巨人的身体。

 

眼见他处于劣势,鄂之巨人也极快地袭来,干脆地将那台正在攻击铠甲巨人的炮台破坏。他们二人联手,很快便重新压制了中东。

 

“怎么会?!”莱纳惊愕失声道,“这可是铠甲巨人的铠甲!怎么可能被人类的炮弹打穿!!”

 

未来的世界实在太疯狂了。无论是孤身一人潜入马莱的艾伦,还是中东那种可以将铠甲巨人的铠甲随意打穿的炮台。

 

就如同莫布里特所说的那样,未来绝对不再是靠着巨人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时代了。

 

铠甲巨人向飞艇摆了一下手臂,吉克看到了他的示意,同样从飞艇上跳了下去。

 

硝烟四起,战火纷飞。

 

看着这一切,吉克竟面露慈悲,似是为此感到心痛,“这就是我们的败北所导致的战争啊……莱纳。战争,并非好事啊。”

 

野兽巨人精准地降落在铠甲巨人的身边。

 

他抓起了要塞里残剩的子弹,一如既往地扔向中东的海上军舰。

 

“结束了……”

就当众人都在心中默念着即将放松下来之时,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竟然出现了。

 

在子弹炸落在军舰的同时,军舰同样对野兽巨人进行了反击。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着野兽巨人的出手,就是要在此刻与他同归于尽。

 

炮弹如雨林般得向他砸了过来,铠甲巨人反应极快地挡在了野兽巨人的身前,本该坚硬的铠甲瞬间被无数子弹贯穿,轰然倒下。

 

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乍然而止。

 

这场战争就此落下帷幕,中东与马莱缔结合约,这场长达4年的战争最终由马莱取得胜利,可同样的,这场战争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以巨人力量就可以控制一切的时代也逐渐成为过去。

 

马莱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他们必须尽快得到始祖巨人。

 

“目标还是始祖巨人吗,真是不死心啊。”韩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焦虑,“四年啊,不知道四年后的帕拉迪岛是什么样子,如果他们也派出这个阵仗的话……说实话,我是真的不想再在帕拉迪岛上看到巨人了。”

 

“哈哈。”一道陌生的笑容忽然出险,吓了韩吉一跳,她紧张地转头看去——竟然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吉克。

 

他的出现太突然了,所有人都不免紧张起来。

 

莱纳几乎都要结巴起来了,“战、战士长……”

 

“不用那么紧张嘛。”吉克的动作姿态都放松极了,“我已经知道这里的事情始末了,呀真是没想到,这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他意味深长。

 

“好久不见啊,利威尔。”他完全不顾其他人警惕的动作,竟是调侃着与利威尔打起招呼来,“按照我的时间来看的话……我们也是四年不见了啊。”

 

显而易见,他在告诉他们自己是哪个时间线而来的。

 

“呵,很高兴见到你。”利威尔毫无波澜地回答道,“你被揍得满地找牙的样子很令人高兴。”

 

闻言,吉克丝毫不在意,反而是再次爽朗地笑了几声,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如同小兽般警戒着自己的艾伦,“也真是许久未见了,艾伦。哥哥很想你啊。”

 

“……”吉克的所作所为实在无法让艾伦对他有一丝好感,吉克实在是个太过虚伪的人。艾伦不善于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沉默间三笠已经下意识地将艾伦挡在身后,看向吉克的目光充满敌意。

 

吉克非常理解地耸耸肩,仿佛是在体谅青春期叛逆的弟弟。

 

他表现得与众人熟稔且毫无敌意,这令他们感到十分怪异。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萌生在埃尔文的脑海里,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吉克与艾伦一眼,大概明白了这股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时间回到851年。

 

帕拉迪岛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批岛外访客——来自马莱的士兵。

 

调查兵团对此早有准备,先是擒获了两队先遣部队,就在第三队调查队也准备着陆时,早已埋伏水下的进击的巨人直接将他们整个船只托起,根据韩吉的指示放到了陆地上。

 

他湿漉漉的头发散在耳边,那双冰冷的绿眸冷冷地盯着船上的马莱士兵们,令他们不寒而栗。

 

“马莱的各位,大家好啊!”如今已是调查兵团团长的韩吉浮夸地出现,她高举手臂向众人大声招呼,“欢迎来到帕拉迪岛!我是韩吉,特地前来迎接千里迢迢渡海而来的各位贵宾!长途跋涉一定累了吧,请过来这里喝杯茶放松一下吧?”

 

她身后被反缚着双手脸色惨白的是前一次上岸被俘获的先遣士兵尼科洛——利威尔的刀正抵着他的后背。

更令他站立难安的是韩吉见船上众人没反应,竟然直接搂住了他,“顺带一提,我跟早你们一步上岸的贵宾已经成为了好朋友哦!你说对吧尼科洛?”

 

感受到背后的刀子抵得更紧了些,尼科洛紧绷的神经终于断了,他嘶吼着近乎破音,“队长!!不要管我,把这些恶魔都杀了!”

 

“尼科洛……”船上的士兵队长一咬牙,他也很怕站在他们身后的巨人,可他更无法忍受自己身为马莱人的尊严被这群恶魔所践踏,于是他起身举枪对准了他们,一边怒道,“我们岂会屈服于恶魔的力量?!这是马莱人的问候!!”

 

——枪声响起。

 

可被枪杀的,却是士兵队长本人。

 

那个又高又瘦的女性士兵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摘掉了军帽,在在双方人马惊愕的目光下,她扔掉了手中还冒着烟的枪,语气温和,“韩吉,感谢招待,我们深感荣幸。一起喝杯茶吧。”

 

紧接着她转过头,看向那个黑发的巨人,眼底深藏着无比的狂热。

 

 

“我很想见你呢,艾伦。”

 

 

 

 

 

TBC.

 

 本周也是双更~这章加长一些~

P.s. 参加活动,大家方便的话可以点个小蓝手吗~感谢大家~

 


今夜无人相爱

【赫德雷|炎客|W】犹在镜中 Entraîner

前注:Entraîner <法> v.训练,引诱

 

今天博士给炎客安排了八个小时的刃鬼专精训练。但直到炎客走进训练室的时候,才知道协助训练者是赫德雷。老雇佣兵穿好了全套装备,正在哑铃架前挨个拿起来掂量,顶重的30kg哑铃掂着像轻轻举起普通物件。

关于赫德雷来罗德岛的事,W跟他唠叨过几遍:“这下终于让他找到个不用天天拆掉带走的书架了,这家伙竟然每天五点半起床去看一上午书?然后回来更多地跟我唠叨要读书,读书,比以前烦百倍!”炎客那时候在磨刀,他随口回答说这样挺好的,起码终于有个做事认真的人能管管你这个疯子土豆脑袋。

“哦,那你就等着被他的念叨烦......

前注:Entraîner <法> v.训练,引诱

 

今天博士给炎客安排了八个小时的刃鬼专精训练。但直到炎客走进训练室的时候,才知道协助训练者是赫德雷。老雇佣兵穿好了全套装备,正在哑铃架前挨个拿起来掂量,顶重的30kg哑铃掂着像轻轻举起普通物件。

关于赫德雷来罗德岛的事,W跟他唠叨过几遍:“这下终于让他找到个不用天天拆掉带走的书架了,这家伙竟然每天五点半起床去看一上午书?然后回来更多地跟我唠叨要读书,读书,比以前烦百倍!”炎客那时候在磨刀,他随口回答说这样挺好的,起码终于有个做事认真的人能管管你这个疯子土豆脑袋。

“哦,那你就等着被他的念叨烦死吧!”W在他房间里扫荡了一圈,零七八碎的东西装了一口袋,离开之前猛地回头扒住门框,“……还有一件事,他记性可好了,你小心他拿之前某件事找你算账喔。”

“什么事?”炎客终于把目光从他的刀上挪开。他只隐约记得赫德雷是他还在整合时的区域小团长,两个人并没有什么直接的交集,是后来W讲起的时候才把人和名字对上号,那个中年模样的深红色头发的萨卡兹佣兵,当时还保有完整的两只眼睛,在一众整合流寇中显得格外沉静,远远地发号施令,带人巡逻。

W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做了个抹脖子和飞吻的手势。

又是切城。W格外喜欢拿这件事开涮,“把你放走可让我后面遇到了不少麻烦哦?”这是暗示他要再多给点补偿的意思。所以炎客给她又扔了一包薯片过去,“……但是说不定你们两个也会蛮有共同话题的,都是那种,呃,会在战场上突然说出长难句的人。”W把薯片拆开包装,若有所思地退出了他的视线,甩下最后一句话,“给他送盆花试试吧!”

从近来干员水群和闲聊的三言两语听来,赫德雷是位相当正直且老派的雇佣兵,对大家都温和且友善。是个好人,他们说,或许是罗德岛上给人印象最好的萨卡兹雇佣兵之一。炎客自己站在赫德雷面前时感觉也是如此。他身上几乎没有血腥气、杀气、甚至没有怒气,听到炎客走进来,还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早上好”。这是炎客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和轻柔,语调间没什么起伏,说什么都像在轻松地描述一天的好天气。

“早上好。”

之后他们闲聊几句,一切感觉都令人愉快。直到赫德雷从兜里掏出了几张订成一沓的纸。在拿出来的瞬间,炎客眼尖看到了他的证件照和登记信息。赫德雷竟然去复印了一份他的档案(据他所知这需要诸多繁琐的人事申报流程),而且纸上折痕颇多,边缘翻卷,还用荧光笔高亮出了几处,看来是反复攥着看了许久。现在炎客开始真正理解W翻的那几个白眼的含金量了。

“物理强度优良,生理耐受优良,战斗技巧优良。”赫德雷念着炎客档案上的记录,“优良”两个字咬的很重。“这就有趣了,”他把纸按折痕折回成小块放进内兜里,同时还在上下扫视观察着炎客。在他眼里,炎客有些偏瘦了,“我只不过在前两项的评估上得到了‘标准’。这让我不禁好奇,那几乎在所有指标测评中都得到优良的后辈究竟多么优秀。”

炎客耸了耸肩,他也不知道罗德岛具体是怎么给出这些指数和评分的,他是个无辜的优等生。这话听着像挑衅,可赫德雷看上去没有生气,他的好奇并没有敌意,但目光仍然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优秀到让W能一反常态地把你放走,而不是用你的性命蒙蔽整合运动

果不其然,张嘴闭嘴又是切城的事,你们两个可真是知心好队友。炎客乱七八糟地想着,脑子里浮现W经典的剪刀手和龇牙笑。但他不置可否,只是又耸了耸肩,手插在兜里,把身体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

赫德雷观察到了所有这些微动作。非常熟悉的欲盖弥彰,W只比他多一步转移重点的垃圾话。唉,他在心里悄悄叹气,两个毛头毛脑的小东西。但他很快调整过来:

“没事,这些过去的事都不重要。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直接开始训练吧,八小时的专精训练时间很紧张。我们有很多项分组练习,首先是持械的兵器训练…”赫德雷走向武器架,挑了一把普通制式的长军刀。还没等他转身回来面向待训的学员,炎客突然出声打断:

“不用拿那些了,就用你的重剑。”

炎客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他只是直觉地厌倦训练室准备的这些没开刃的钝刀。他想要真实的挑战。

赫德雷回身向他投来寻味的目光,“使用重剑对你恐怕是不公平的。”他说,“长刀并不是用来和重型武器硬碰硬的设计。我看过你的作战记录,面对萨卡兹大剑手的波次时,你身边的医疗干员压力很大。”

炎客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就用你的重剑。”他又重复了一遍。如果要流血,那就让我流吧。这是一句出自那些为国捐躯的爱国者的卡兹戴尔谚语。也是最后通牒的意思。

至此也没什么话好说了,赫德雷没有做任何劝说的尝试,只是把军刀放回架子上,在自己靠墙放着的重剑旁开始装备自己的缠手带,这花了一些时间。炎客耐心地等待,也不禁好奇他每次战前都会做这一套妥善的工作吗,虔诚如祈祷仪式,把性命寄托在自己双手上,也总比托付他人强。越是认真,越是尊重对手,倒也像极了他们老派的作风。炎客开始兴奋起来了,他也喜欢令人尊敬的对手。最后,在检查了全身的装备,并把匕首卸下来免得误伤之后,赫德雷终于走回训练室中央,面对着炎客,一米多宽的距离,右手把重剑竖到面前,上身稍稍前倾,左手背后,颔首。

他行了个标准的剑礼。

炎客不禁觉得有点好笑,萨卡兹佣兵们只有在一种可能下才会行剑礼,那就是决斗。两个全身上下都尖啸着无法调和的萨卡兹立下或许是今生的最后一次契约,选定一个清晨或是黄昏,找到一条河或是一片白桦林,使死亡用公平的毁灭来裁决。他们只许用刀,默认是刻着他们名字的刀,属于他们钢铁般身体的一部分的刀,直到一个人的生命撕裂开另一个人的生命。这就是接手萨卡兹的刀的下半截含义,被夺取姓名的灵魂离开肉体飞向不知所处,一个或两个空壳留在原地。但是罗德岛训练室的规定明文写着,不管使用什么武器,都请在实战前向对手施以相应的敬意。炎国人要施抱拳礼,东国人深深鞠躬,拉特兰人脱帽致意,萨卡兹人就行剑礼。

炎客也把长刀竖在身前,他的刀长两米有余,几乎要冲破天花板。他缓慢地浅浅俯身,就当是表达完了。人做剑礼鞠躬之后还需要交剑。两个人轻轻拿兵器碰一下,像握手一样,发出碰杯似的叮呤声,这是唯一一次无害的碰撞,也相当于决斗开始的号角。炎客撤手时让刀顺时针地倒向身外,挽了一个巨大的剑花,绕了一整圈后,狠狠向右边身后劈去。刀刃劈开空气的凶猛气流掀开了赫德雷眼前略长的鬓发,但他神色丝毫未动,只是默默地把左手也拿上来,两手共持重剑,剑刃下压。

要开始了。

炎客把刀收回肩上,小臂外侧腕屈肌包着血管格外凸起,像猫科动物捕猎时最后绷紧肌肉的蜷曲,作预备架势,时刻准备着从肩上斜砍下去。这一刀可以将人从锁骨连接处到身体对侧的肾与髋骨完全劈裂,在这种动作将倾的震慑下,对手一般不敢轻举妄动。

而赫德雷的战斗风格是等待,这是大剑攻速慢的特性决定的,他劈砍滞空的时间很长,所以下刀的节点必须要精准。如果炎客不动,他也不动。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几乎完全静止,只有暗流涌动的血液在动脉中狂突猛进。在完全看不清的某一随机瞬间,炎客的刀落了下来,但赫德雷几乎没有动,重剑稍稍偏了些角度就完全防御了他的攻击,只听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两个人交剑一瞬,弹开,摩擦出一丁点火花。

这是第一下。很快还有第二下,第三下。炎客顺着挥刀的惯性,连着又劈砍好几刀。然而每一刀都被赫德雷完全防御,甚至没能使他的双臂有任何位移。直到最后一下蓄力重击,赫德雷才稍稍重心向后稳住身体,但整个人仍然没有动。重剑竖在他面前,像一堵高大而没有边际的墙,红色与银色的金属锃亮,映出炎客自己逐渐发红的眼睛,像是交战时金属摩擦出的火花全都收集在了那里,越来越亮,越来越烫。

赫德雷突然动了,他省略了抬手的动作,而是直接腕臂发力将重剑先前推击,这打得炎客略微措手不及,他把刀横在面前,硬接了第一下。巨大的力量透过钢铁刀刃震得他虎口发麻,这制住了他的动作。很快还有第二下,第三下。跟刚才炎客的进攻一样,赫德雷也连续向前劈砍。他说得对,炎客的长刀并不是设计来应对重剑的,没有横柄和护手,没有足够的厚度和宽度,面对着另一重量级的破甲式直接攻击,他连连退后,架势反复被打乱,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赫德雷昨天晚上特意调出了炎客的作战记录去看,反复倒带,发现他们的普通攻击范式很像,都是三次平斩后驱动源石技艺发出一次蓄力重击,同时回复一定的体力。只不过赫德雷出手稍慢些,但是他的攻击更重,这足以让炎客意识到不谨慎挑选对手与武器的后果。勇敢是畏惧你该畏惧的。这是赫德雷想教他的第一课。

不过炎客这种不顾一切战斗的姿态太常见了,在所有荒野的孩子中间,鲁莽都是勇敢的美德,越盲目不顾性命地向前冲的人越能活下来。真是可怜的孩子。这样想着,赫德雷还是在最后一次重击上施了慈悲,他并没有那么用力,只是略微敲打了一下炎客,就收手回来了。

但很明显炎客不是那种被敲打一下就能学会的好学生。他甩了甩被震麻的手腕和小臂,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握刀的姿势,就再次把长刀举到肩头,做好下次攻击前摇的预备动作。

“再来。”

他们又重复了一次和刚才相同的回合,炎客依旧尝试用直接进攻打破赫德雷的架势,然后又被相同的反击击退回来。不过这次炎客参透了一些赫德雷的动作,抓住时机做出了一次防守反击,但仍然没能切破重剑的防御。

赫德雷先停了下来,沉默地观察炎客。年轻的萨卡兹刀术师不傻,没人会在战场上打两回合完全相同的动作,如果一模一样的动作两遍都被压制,他应该完全明了其中的奥义,老师不必把每一个道理都讲出来。但他仍然站在那里,再一次举起了刀。炎客眼睛里有其他在燃烧的东西,那不是愤懑或不甘,而是非常炽热的好奇。好奇心很好,这是在战斗中比愤怒更有效的动力。愤怒会使人无法清醒地观察对手与局势,但好奇心会锐化所有感官。

他在学习。而且他拒绝被教习。赫德雷右手把重剑放到肩上,仿佛刚刚只算热身,现在他才真正开始认真起来,摆出战斗时常用的姿势,把炎客当成敌人来看待。接下来不会再有模板化的模拟教学,他要流血,就让他流吧。

炎客这次放弃了大幅度劈砍进攻的策略,而是加快了进攻速度。非常聪明,他知道赫德雷最大的弱点是攻速,只要抢占了进攻的节奏,削弱赫德雷通过攻击恢复体力的能力和次数,他就有机会赢。重剑由于自身的沉重,转动的速度远慢于其他武器,防御的角度也是有限的,而长刀的优势在于范围和相对强的机动性。炎客突然一个下劈偷击腿部,刀几乎砍到了赫德雷膝盖上,他们都听见了刀刃和金属护膝摩擦的刺耳响声。赫德雷情急之下发动了源石技艺,一股巨大的推力斩到了刀术师身上,还携带着滚烫的温度。这股温度足以把普通人灼伤。但对于战斗时的炎客而言,这只能加快他体温的上升和火燃起的速度。

炎客连着后撤几步避开冲击波,猛地抬头,他看到赫德雷发动技能时的虹膜,是通红的。

好啊!他总算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而不总是一片古铜色的死水,这多么令人振奋。炎客后知后觉之前感受到的那股灼心的好奇感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赫德雷总是凝伫在那里,坚固得像盾,沉默得像墙。为什么他从不明显地动怒。为什么他说起话来总是如此温和而平静,平静得甚至不像萨卡兹。但是炎客很快就可以知道了,因为他知道越是高大的东西越有倾倒的风险。他无端想起有天W跟他说起,赫德雷去了趟维多利亚丢了只眼睛,但还是活着。还挺稀奇的,她以为他早就该死了,他们都早该死了

这次炎客使用了刃鬼,无数的流火从他的掌心爆裂喷薄而出,沿着黑色崎岖的刀体向上涌去,直到每一寸刃都裹满了火,在空中划出尾焰。事情开始到了不好收场的地步。虽然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专精刃鬼,但博士显然并不想看到被燎烧到漆黑的训练室。炎客认真起来的标志是疯狂,他私以为这也是对于对手的尊重,一种独属于萨卡兹的并不正义的民俗,疯狂意味着把我们的生命都攥在了手里,像赌徒握住了被掷出的硬币,张开手之后,死亡以50%的概率开奖,胜利到达了奇点。

唉,赫德雷再一次在心里叹息,他想到W也是这样不可理喻地乱撒气一样的攻击,把火扔的到处都是,用毫无规律的轰炸把所有人炸晕,不过这也算是一种“战术规划优良”。他曾经尝试教W一些基本的防身术,近战肉搏对于狙击手来说是致命的,如果他或者伊内丝不在狙击手的制高点附近吸引火力,偷袭的人很快就能集火把高台人员干掉。可是W不太领情,她也是不服管的那一类,她学的比任何人教她都要快,从而也拒绝所有“别人的方法”,只要进了战场就往硝烟里钻,再一回头就看不到她人影了,只能不断地听到她的榴弹发射器工作时有节奏的闷响和偶尔炸裂的地雷声。赫德雷几乎都能想象的到,当炎客和W还是那两个在一块以游荡劫掠为生的野孩子的年代,他们如何无数次地做出冒险无比的行为。这似乎是缺少了任意一个疯子都不行的,任何一秒钟不合拍的懦弱与犹豫都会把两个人拽进深渊。这可真是令人头疼的品质啊,尤其对于导师、前辈和保护者而言,毕竟他的职责就是避免他们一头扎入自己的死亡。多年来,他早就放弃彻底理解什么人的想法,W为这个想法的流产贡献了主要的力量。赫德雷并非感受不到这种出离理性的兴奋感,只是对方越是激烈,他越是感到惋惜,好像看着蜡烛加速融化,如同消融的乳白色的生命倾倒在冥河的河岸,凝固成狰狞的形状。赫德雷看着炎客微微汗湿的额头把刘海成缕地黏在头上,即使汗珠马上要滴进眼睛里了也不眨一下,金色的虹膜反射着训练室的苍白灯光和火光,亮得像无法直视的火焰中心。透过它,赫德雷看到了一颗年轻好胜的心,一个……从未实现的他自己。

炎客逼近了,把刀往赫德雷脸的位置砍去,一刀重重砍在他剑上,重到几乎要留下刻痕。他的手掌完全按在刀背上,哪怕那边缘已经完全刻进了他肉里,马上就要切进去,他仍然在不断用力。两个人隔着武器在角力,已经完全摒弃了任何技术,就是单纯地推着力,忍受着烈焰在脸前的燃烧,看着对方的脸在浮动的热空气中扭曲。

赫德雷感觉他嘴角也在不自觉地抽动,纯比力量他不一定会输,但是炎客凭借一点身高优势自上而下地用力,而且疯狂使他忽略了一切后果,不再有任何后手,仿佛这一刀就是两个人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见面,这让赫德雷招架得有些吃力。他隐约看到炎客好像在说什么,声调比他平时的更低些,很像大型食肉动物捕猎时喉咙里的低吼。单词被火炙烤得有点破碎,赫德雷先是看到炎客的嘴唇在动,因为咬字太用力,连带着他的犬齿都露了出来,碎发都遮不住他足以被称之为凶恶的目光,而后才听到他的宣言:“全都……结束了。”

不。很可惜,这绝不是他的结束。赫德雷把源石技艺集中在手上,仿佛加速了他那端火焰生命的流速,那侧火的颜色越来越深,直至摇曳着倒下,聚成余烬,在炎客那端爆燃的火焰的加持下,灰烬冉冉飘升。炎客先是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眼睛,当他反应过来要闭眼闪躲的时候已经晚了,带着火花的余烬洒在了他脸上,还有些进到了他眼角。灼痛过了半秒才通过高度兴奋的神经系统传达到他身上。他几乎是捂着脸嘶吼着后退,一直退到脑袋狠狠撞上墙,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这个教训太显而易见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在罗德岛的训练室,年轻的刀术师已经要命丧沙场。炎客这下终于放弃了缠斗,他重重地把长刀扔到地上,干脆坐下来,揉着还在发痛的脸。不知道是在反刍失败,还是在准备下一次的反抗。

“先休息一下吧。”

赫德雷放下重剑,给他拿了瓶水过去递在他面前。炎客抬头仍然以一种盯着敌人的目光盯着他,许久也没接过水。唉,怎么就这么喜欢跟人较劲呢。赫德雷数不清楚第多少次叹气。打到上头是这样的,眼睛一红就什么都忘了,只不过脾气缓和的孩子可以更快地走出来,有些孩子终生没走出某一次屠杀。

“说吧,你到底想教我点什么。”炎客嗓子有些沙哑,他本来是有些带敌意的,但是想到赫德雷毕竟是来帮助他训练的,又放缓了些语气。起码要有礼貌,不能跟W似的只会说粗话。

“你已经有十五年实战经验。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赫德雷把水瓶放他腿边,在炎客旁边坐下。炎客这才注意到赫德雷的缠手带里稍微在渗血,但看上去很快就止住了,结成一片棕褐色的痕迹,像是灼伤。赫德雷面色如常地把缠手带拆下来开始更换,“刚刚的只是一次对战,就像之前在佣兵营里,大家晚上喝过了酒围着火开始摔角一样……你可能会学到些什么,但也是你自己的成长。”

两个人都受伤了,这颇为公平。现在他们终于能和和气气地说话了。只要两个萨卡兹之间没有生死的纠葛,下了战场就可以成为兄弟,当然也可以不成为,对于他们这个民族而言,是和否只在随意的一念之间,没什么规则和对错。但是炎客和赫德雷都决定改变一下现状。

“咳…我忘了你的源石技艺是余烬。”炎客摸了摸鼻尖,他怀疑那里已经被烫伤成黑乎乎的一片了。他之前用来判断自己有没有破相的方式是看旁人的反应,但是赫德雷的素养不会让他做出任何嘲笑样的行为,所以炎客只能默认他现在看起来还好,只是有点狼狈。而且他对于承认自己轻敌这件事稍感尴尬,在赫德雷提前备课的认真面前甚至感觉有点羞愧。

“我理解,”赫德雷淡淡地笑了一下,“因为它看上去没什么用,我时常也忘记它的存在。制造灰烬是很令人失望的一种能力。”他说到这里有点语塞,因为他不是很想再重复他是如何从失望到使用一张灰烬织成的大网接住了伊内丝,这有点过度分享了,而且明显炎客也不需要接受什么自信教育或者责任教育。

“但是它在对付我的时候很有用。”炎客说。然后他们都笑了。气氛又轻松了一点。

“……不过还是很高兴能跟你打上一场。”赫德雷歇了半晌说。

“我也是。”炎客不太清楚他现在应该感到荣幸吗。

“我认真的。过去这么多年我们没有卡兹戴尔遇到,也没有在整合运动的战场上遇到,当然了,是作为对手遇见,却能今天在罗德岛打上一架,还是很幸运的。”

这个问题的反面是,过去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作为队友遇见,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炎客用后来跟W夜聊复盘出的人生轨迹勾勒出了他们共同生活的区域,从地图上画出来就是一个方圆百里的小省份的大小,甚至后来在整合运动的时候他们应该不止一次地擦肩而过,或者在相邻的帐篷里背对而眠。这小小的飘着雪的白桦林的世界像个小玻璃球,里面的人分别奔波流亡,却没时间和机会停下来看看对方。切城迟来的重逢带来的岁月所涵盖的可能性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多。

“好了,我们还有六个多小时需要练。”赫德雷先站起来,向地上的人伸出手。萨卡兹青年握住另一个人的手起来,就当是刚刚的仇怨一笔勾销。他们没再用自己的武器。重新按照赫德雷备的课从基础步伐和刀法开始练起,中间做了几组大力量练习。炎客其实比同身高的同龄人要瘦,是青春期抽条时营养没跟上的缘故,身上的肌肉块都不大,他也没在意过塑形健美的问题。直到他发现赫德雷给他设置的卧推重量有点太重了,一个力竭手滑差点压断自己锁骨,还好赫德雷早有准备地一把搂住了杠铃,然后默默地给他卸了一片哑铃片。

这还是有点尴尬了。虽然今天训练的过程中尴尬的次数已经足够多,炎客还是没能适应这种后背发麻脚趾扣地的刺痒。他不得不承认,赫德雷不管在作战经验、体能力量还是兵器技术上都是卓越的水平,比他要(罗德岛的人事测试标准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但他还有最后一个未经考验的问题:赫德雷终究是一个萨卡兹。这意味着,他身上一定有这个族群的特点,就像那些外邦人使用的一连串贬义词形容的那样:野蛮,嗜血,疯狂。炎客几乎是假定了他一定也和“我们”一样,那些文质彬彬的文明化成果只是表面的东西,他要撕裂开那波澜不惊的封面,他要看到愤怒,他要看到破碎。已经持续训练了一天的疲惫与不断累积的挫败在好奇心的催化下开始发酵,炎客再一次燃起了侵略性的斗志。他要抓住最后的机会打碎些什么,获得施暴的胜利。

最后一项训练是近身格斗和自由搏击。他们打了一会儿沙袋和手靶热身,就进入了最终的实战环节。又是一项返璞归真的训练,对于萨卡兹雇佣兵来说,丢掉武器是极为危险的,这一般意味着对方已经挑飞你的武器,打破了你的防御,或者你处于无防备的受袭状态。这是生命濒危的极端情况,也是最原始的战斗,所有孩子在能获取武器以前,都是用自己的拳头、牙和指甲战斗的。

本来赫德雷只是想教炎客一些擒拿和脱身技巧,他比年轻人要沉上几个公斤级,他认为这些经验能帮炎客在面对萨卡兹大剑手或者重装盾兵时更从容地解决敌人。但他又忘了炎客不是擅长服从的好学生,赫德雷原本以为他会默认点到为止地收着力,这也是队友练习时的常规,但是炎客明显是故意的,一个直拳正中赫德雷面中。为了方便活动,他们没带头盔或任何护具,这意料之外的一下是结结实实地挨到了,赫德雷的头受力狠狠往后仰了一下,他一个趔趄,感觉鼻子一阵剧烈的酸痛,立刻有热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

炎客仍然举着拳头,他指关节上是赫德雷的血,站在原地没有动。就是这种感觉,你点燃了一场战争。现在一切的平衡都在崩裂,好像一拳打裂了镜子,里面的影像开始崩裂和扭曲。他非常期待赫德雷的反应。

赫德雷摸到了满手的他自己的血,闭了闭眼,很快缓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回了炎客一个摆拳,正中对方侧脸。炎客没有防御,其实他尝试把胳膊举起来,但是没料到赫德雷这么快。他结结实实地捱了一次复仇,整个人都被打歪到另一边去了,差点倒在另一边的兵器架上。赫德雷一拳非常重,炎客感觉他的有颗臼齿要松动了,脸颊快速地肿胀起来,嘴里渗出了血腥味。

他缓缓抬起头来,把一口血混着唾沫吐到对方身前。又是一次挑衅。两个人都受伤了,这颇为公平,但正在燃烧的战火绝对不会自己停止,只会愈演愈烈。炎客发现赫德雷还是十分克制,他真的像一面镜子,只会执行最低限度的反制,炎客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点点由愤怒驱使的过分激烈的动作都没有。他们缠斗在一起的时候,炎客拿脑袋去撞,他额头上是有两只不规则的小角的,这下给赫德雷脸上划出了两道血印子;赫德雷也同样回敬一个头槌,把炎客脑袋撞得嗡嗡的发晕。两个人身上挂的彩越来越多,可炎客还是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为什么赫德雷不会随着破裂的声音一起崩裂,为什么他的身影依旧如常,甚至连一点点形变都没有。打碎了东西伤害的是他自己,炎客已经双手鲜血淋漓,体力在迅速地流失。终于在一个瞬间,他被赫德雷从背后擒住了脖子,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窒息,同时赫德雷轻轻一个扫腿,他就被一个抱摔扔到了地上。轰然落地时,一切都结束了。

炎客本来以为赫德雷会带着情绪说一句严厉的“够了”,“到此为止”,“你过分了”,或者更难听的话,他都能接受,甚至欣于听到这种失态。但是赫德雷只是淡淡地,非常平静地,用他最惯常的语调,就像今天早上跟他问好一样说,“训练时间到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赫德雷转身走了,他仍然继续躺在地上,胸膛激烈地起伏,脸上的血和汗由于重力作用顺着他脸和下巴流进了衣领和头发里。刚刚被打到的地方开始剧痛,而且开始发烫。炎客歇了一会儿强撑着起来,去墙角拿回他的长刀。赫德雷在他刀上留下了一些新的凹痕,当然他身上也是,或许灵魂上也有。在过去的战斗里,每次交手,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在炎客身上留下有形或无形的痕迹,这就是人如何生长出年轮,他始终铭记着每一次的教训。这一次也不例外,甚至还给他留下了一个谜题。炎客慢慢地往赫德雷的背影走去,他想,他以后会慢慢找出答案的。每一个人都能被伤害,每一个人都要流血,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赫德雷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他说这话时还在往下吞咽鼻血。炎客有点头疼,他不是很想被医务室值班人员盘问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是很想和任何一个人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

“你去吧。”炎客最后说,“你这样回去伊内丝会担心的。”

赫德雷明显有些惊讶,但这话没什么可反驳的,这是事实。他就权当这是道歉了。最后向炎客祝了晚安,他就离开了,没有追责,甚至没有多任意一个责备的眼神。

炎客走之前环顾训练室,深红色的地面上有几点深色的痕迹,那是他们的血,还有被火烧燎得发黑的地方。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这一间小屋子的细节都刻进了脑子里,随后关灯离开。

从训练室回到寝室只需要上两层楼梯,但是炎客走了十分钟。怒火褪去,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他在盥洗室洗掉脸上的血痂,露出淤青,撑在洗脸台上看镜中的自己。刘海湿漉漉的蒙住半个眼睛,整个人显得更加阴沉。炎客盯着镜子里的人许久,感觉还是看到了赫德雷的眼睛,暗铜色中央星火闪烁。他后知后觉他们的眼睛颜色几乎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赫德雷的眼睛更暗淡,好像天生地被镀了一层封膜,把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并不是因为炎客的不甘或者血气使得那双眼睛仍然烫刻在他视网膜上,它只是挥之不去,带着深远的平静,但是那双眼睛的瞳孔中心一直在燃烧,就像他今天第一次看到赫德雷发动源石技艺时火红的瞳孔一样。那不能是猎物的眼睛,因为猎物的生命之光总会灭掉,同时他也不是猎人的眼睛,因为它也没有任何攻击性,它只是燃烧,顺着目光恒久地闪动。炎客开始感到疑惑,他眨了眨眼,可那双眼睛依旧存在。他一拳打向了镜子,熟悉的疼痛从拳峰蔓延开来,它如期破碎,镜子里现在只剩下他的眼睛了,疲惫而困惑,低垂着。

在疼痛完全席卷他之前,炎客努力把浑身的外伤都包扎好,拖着一身的钝痛倒在了床上。他立刻就昏睡了过去,睡了不知道多久,中间断断续续地睁眼又闭眼,直到被一连串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吵醒。炎客此时连抬起胳膊都困难,乳酸堆积的酸痛肌肉牵扯着有些扭伤肿胀的关节,皮肤上刚刚结出来的薄薄一层血痂又裂开了,在床单上蹭出血迹。他费力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怎么样?”W给他发了条消息。她的名字底下(作者按:多说一句,炎客给她的备注不只是W,后面还跟着一串卡兹戴尔文字的长字符)始终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的省略号,白色的消息气泡一连串地弹出来。

“听说你被打得很惨哦。”

“我就说赫德雷是那种很认真的人吧,不过你不就喜欢这种很难打而且越打越上头的感觉么!”

“我猜你也被揍得挺爽的吧!”

“XDDDDD”

“(笑容很贱的表情包)”

“(另一张笑容很贱的表情包)”

炎客没有力气给她任何的回复,直接又把手机扣回去,估计后面也只有一些毫无营养的嘲笑,于是干脆把手机静音了。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又在床上躺到傍晚,才觉得自己有力气走出房间找些东西吃。

他开门,感觉门后撞到了什么东西。是一本书,还有一个塑料袋。两样东西好像是分属两个人的。他拿起来,发现那是萨卡兹文字的原版书,封面还粘着一张便利贴,字迹是非常工整的印刷斜花体:赫德雷说这本书是送他的礼物,“祝你从书籍中获得智慧与平静”。书是《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看上去赫德雷希望他在读完之后向其索要下册。它是粗面的白色封皮,明黄的侧封,已经被人用多年的翻阅摸折了角。塑料袋里是食堂打来的盒饭,已经放凉了,还有几个苹果,两袋零食,一瓶碘酒和一卷纱布。炎客后来进屋查看手机,发现W在昨天晚上轰炸了十几条胡言乱语之后,今天下午发了最后一条:“给你带饭了,别死好吗,尸体臭了很难打扫的,你体谅一下清洁工。”

炎客吃完饭之后翻开了那本书。行文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读一些,没有什么晦涩的表达,但是很多历史内容看不懂,增加了一些阅读的困难,翻了两页便不知所云了。赫德雷还用铅笔在旁边做了许多标注,很好辨认的手写体,补充了一些背景知识,看来是他读的时候做的功课。炎客又坚持看了几页,又犯困了,但还是决定把它放到床头。

炎客不是W那种文绉绉词一个不会的文盲,虽然词汇量不太大,但也是队里几乎唯一个会读书,也能写点东西的“文化人”。在年纪不大的时候,有次他们从敌人的尸体身上翻出来一本诗集,队友看完热闹就走了(“这小东西可真硬(作者按:指很有棱角的精装书脊),拿这玩意儿能砸死人不?”),只有炎客把书收了起来,W晚上闲着就缠着他让他念。炎客本来信心满满地打开,结果没想到这是一本真正的晦涩的诗集,W幸灾乐祸地欣赏他念半句就要卡一次的样子。在那之后炎客下定决心对着字典和书开始学习。他看什么书主要取决于死人的品味,也就是他从敌人的口袋和背包里捡到了什么,后面他还看了《简明哲学史》和《六便士与月光》*。但他印象最深的是《卡兹戴尔寓言故事集》,一册不太厚的精装儿童读物,简单却精美的用词很利于文学初学者。炎客始终记得里面有一则故事,叫《小猫照镜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猫捡到了一面镜子。它从来没见过这样光滑新奇的玩意儿,小猫把镜子摆在身前,吓了一跳。这里面怎么也有一只小猫?小猫左看看,右看看,那猫也左看看,右看看。小猫向它龇牙,那猫也向它龇牙,而且表情相当地难看和凶狠。小猫吓坏了,它失手摔碎了镜子。再拿起来的时候,那猫的面容已经破碎,变成了有六只眼睛,两张大嘴,三只耳朵的怪物。小猫慌忙逃开,用尽全力地奔跑,生怕那怪物追上它,直到抵达一条大河边,那河面宽阔得一眼看不到边,小猫以为这就是这片大地的尽头了,那怪物也追不上它。小猫气喘吁吁地想喝口水,但当它的脑袋探到河面上时,它又看到了那猫。那猫的面容恢复了完整,而且惊恐而疲惫。小猫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它自己。小猫困惑地抬起头向四周望,哪有什么那猫和怪物,四下一片白茫茫。它攻击自己,又逃离自己。然而到最后,从始至终这里只有它自己。”

 

 

 

 

 

 

Notes:

  1. 为什么是《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我个人觉得赫德雷肯定喜欢读,这可是读战争史必不能绕过的一本书诶,所以他算是安利给了炎客。以及这个描述是商务印书馆那版的:)
  2. 为什么是《简明哲学史》和《月亮与六便士》:炎客跟梦游似的游离于主线之外,W虽然文盲但她也在思考萨卡兹作为民族的去向问题(赫德雷你启蒙教育做得好啊),就他跟文史哲教育不多但是误入歧途看了几页尼采就觉得自己参透哲学了的初中男生一样天天念叨什么血与火先行,整体气质恰如那看不懂的危机合约单刀皮肤文案,搞不好他有限的语料库里还被大冰污染,非科班版本的流行科普读物《简明哲学史》正好适合他这个水平。后者是因为我讨厌毛姆,我感觉毛姆就是文字被平庸的社交媒体推流狂转但本身写得很一般的代表。我的意思是炎客你需要真正的通识教育,少读点你那个畅销榜吧.jpg
  3. 我真是穷尽我所有对抗性运动的经验来写了,如果他们被我写得有点傻那是我自己兵击和拳击技术有限!


骸崖黑鸦☀️🍑

如何对lofter进行备份并阅读

lofter自带导出功能,可导出xml格式文件。在更多里的导入导出。

我在github找到了三种工具可将xml文件变成可读状态。希望能帮到大家。

导出后的显示文件将包括标题、文章、tag、评论,无热度。

导出txt工具可以导出文件及图片。


一、lofter导出

电脑端右上角更多,导出xml

[图片]

[图片]

之后将获得一个标题为 “lofter-你的用户名-日期”的xml文件。你可以找个文件夹专门放它。


二、XML转换txt

github搜索XML-Reader-Lofter-Data-Backup

这个工具:

[图片]
点进页面后有作者对该工...

lofter自带导出功能,可导出xml格式文件。在更多里的导入导出。

我在github找到了三种工具可将xml文件变成可读状态。希望能帮到大家。

导出后的显示文件将包括标题、文章、tag、评论,无热度。

导出txt工具可以导出文件及图片。



一、lofter导出

电脑端右上角更多,导出xml

null

null

之后将获得一个标题为 “lofter-你的用户名-日期”的xml文件。你可以找个文件夹专门放它。



二、XML转换txt

github搜索XML-Reader-Lofter-Data-Backup

这个工具:

null
点进页面后有作者对该工具的介绍,大家可以看一下。

下载他的文件:(download zip)

null

解压后运行readlof或readlof_photo

null

之后会让你选xml文件,把lofter那个xml选中,运行,在刚刚解压的文件夹里会多出来一个articles文件夹,如上图,点进去就是已经变成txt的文章。

大家用完之后可以在github页面给作者点个star。



三、xml文件导入基于wp搭建的网站

Github搜索Lofter2Hexo

用第一个,基于Python的这个:

null

同上,作者页面有介绍,下载他的文件,download zip,解压后,把lofter的xml文件放到解压后的文件夹中。

运行这个:


null

点开之后不用管,直接点左上角执行任务,会直接识别


null

然后就会得到一个“wordpress-用户名”的xml文件。

在wp仪表盘用wp导入插件导入该文件。

null
null

所有文章会自动加入wp文章页,会获得格式比较好看的文章,包括评论与评论时间。

可以看我的个人网站,已经导入完毕,还没整理。



四、xml转成md格式

github搜索lofter2Jekyll

这个:

null

这个我没下载成功,但看作者介绍还不错可以试试。



感谢github的作者们,大家用完可以给他们按个star。在github页面右上角。

Pinellia君

你dk最高伤害技能为啥是蛮荒崩裂??

想摸很久的梗了😢

你dk最高伤害技能为啥是蛮荒崩裂??

想摸很久的梗了😢

沐晴

逆流

🌊珀雷×拉维恩

🌊如果拉维恩在1544年12月12日夜死去的故事

🌊请注意,有更疯更病的珀雷


“世界充满黑色的空气,悲伤与不幸。

痛苦从来都在,只是有的时候你无法得见。”


命定的狩猎者在深林的月光下破茧而出。

德拉蒙德·维里默在那夜给珀雷·埃什法萨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无关杀戮,无关技巧。他是身经百战的老猎人,用死亡的颤栗教育他如何走出森林,如何找到光,如何回到那有人等待的地方。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每当珀雷无限接近于死亡时,他都看到拉维恩·温特夏的脸。他在笑,或是在哭,时...

🌊珀雷×拉维恩

🌊如果拉维恩在1544年12月12日夜死去的故事

🌊请注意,有更疯更病的珀雷







“世界充满黑色的空气,悲伤与不幸。

痛苦从来都在,只是有的时候你无法得见。”







命定的狩猎者在深林的月光下破茧而出。

德拉蒙德·维里默在那夜给珀雷·埃什法萨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无关杀戮,无关技巧。他是身经百战的老猎人,用死亡的颤栗教育他如何走出森林,如何找到光,如何回到那有人等待的地方。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每当珀雷无限接近于死亡时,他都看到拉维恩·温特夏的脸。他在笑,或是在哭,时而讲个不停,时而又垂眼沉默。从小小的孩子,到青涩的少年,甚至是他想象中的他长大后的模样。他会喊他珀雷哥,珀雷哥,弯起的眼角像是月牙。他在呼唤他回家。





在那辆无限接近死亡的列车上,珀雷想起他和拉维恩小时候曾在打闹时双双摔倒在雪地。

他仰躺在寒凉的雪上,脖颈感到湿意,视线里是刺目的阳光和拉维恩有些模糊的面容。有那样一个瞬间——青年的眼眸锁定他,如同盘旋林缘之上的渡鸦终于降落,即将享用他等待已久的猎物。

而现在,世界正在被撕裂,美好的表象褪去后只剩肮脏的内里。不再有光,车厢是如此的封闭且阴暗。狩猎者被绳索钳制住,费力地仰头注视拉维恩·温特夏,而后终于不堪重负地垂下眼,准备好接受所有的罪与审判。

于是在那个即将来临的吻里,珀雷·埃什法萨选择闭上眼睛。



沙的诅咒在那夜侵蚀拉维恩的喉咙,被砸碎在后脑的酒瓶,子弹击中他的小腿。意外接踵而至,他的生命岌岌可危,如同被细细的丝线吊在悬崖,随着带有血腥气的风晃动。

在这四面楚歌的境地,青年只来得及进行微不足道的赎罪。他切断车厢间的联系,为珀雷提供一线生机。暴徒的拳头落在他本就残破不堪的身躯,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呼吸正逐渐微弱,血仿佛要流干似的从他的口鼻喷涌而出。在意识消失前,他只来得及将手颤颤巍巍地伸入自己的染血的口袋,用尽全身上下仅存的气力,攥紧那两伊尔的银币,就像是在牵着谁的手。

当十二月十二日的黎明终于降临时,拉维恩·温特夏却再也无法醒来了。



珀雷·埃什法萨穿越那片冗长的白色雪原,远远地看见那黑色的半截列车——如同亘古的恶兽被制服在金色的日光下。这样的生机与希望终于冲散了一些盘旋在他心头的阴霾。他把指甲掐进掌心,浑身没有哪里是不痛的,昏沉沉的大脑似乎下一刻就会拉他跌入灰色的混沌中。

但现在还不行,还不能倒下……他还有要见的人。他要确认他平安。珀雷这样想着,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现场已经拉起黄色的警戒线,警笛声音像是要划破他耳膜般锐利尖叫着。警员和医者的声音嘈杂,暴徒的尸体已经被搬运,列车上只剩下暗红的干涸的血迹。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却没有发现拉维恩·温特夏。

没由来的心悸感从胃部上涌,他捂着胸口喘息两声,只摸到到一手黏糊糊的血。他看见不远处的亚仕兰·伊顿尼泽,警官的头部缠绕着绷带,正面对着那节浴血的列车沉默,他低垂这头——就像夜的阴影未曾褪去那般。

拉维恩在哪。在哪里。珀雷朝那个方向伸出手,正好拉住一位路过他面前警员。

维顿·罗柯诺侧身讶异地看着他。

“哇哦,老兄,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嘿——快来个医生啊,这有个血人!!!”

“……等等。”

珀雷·埃什法萨打断他,死死扣住这年轻的黄发警官的手腕。

“拉维恩……拉维恩·温特夏。他在哪里?”

“诶痛痛痛——你先放开我呃呃呃——”

维顿挣脱开那仿佛野兽撕咬般的钳制,龇牙咧嘴地甩甩手,终于把目光彻底落到面前的男人身上。

——第一眼就好像看到在发狂边缘的困兽。他好像只差一步就会被命运狠狠绊倒。不,这不贴切。比起跌倒,他更像在坠落,脚下是望不到头的黑色渊薮,维顿几乎能看到那双湛蓝的眼正在侵蚀的暗色。

“拉维恩·温特夏……啊。”

他拍拍脑袋,想起方才他的搭档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跟他讲述的信息。维顿低头开始快速翻起拿在手里的速记本,白色的纸张被乱糟糟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字迹填满——好吧,他此刻正努力辨别着自己龙飞凤舞的字。

“以理医科大学的见习医师……你是他的家属吗?”

“……是。”

维顿叹了口气,把视线从眼前的男人身上移开。

“我很抱歉,他已经去世了。那个年轻人……没能撑过去。”

年轻的警官用余光打量他。珀雷·埃什法萨听到这句话时,面无表情。没有悲痛欲绝,没有悔恨交加,没有任何正常人失去重要之人应该拥有的表现。这令他感到几分狐疑。

“告诉我,他在哪。”

他只是在沉默几秒后,这样说道。



有什么事物安静地崩塌了。

人痛苦到极致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将被碾碎。

一切都好像只是噩梦,伴随着这种虚无缥缈的不现实感,珀雷已经无法站稳,过重的伤势让他浑身发热,烈火从身体上每一处的破洞里烧出来。他就好像即将化为灰烬,在这已经什么也没有的世上独自消散。时间就此错轨,他无法感知到自己在行走,或是在做什么事,有没有说话,只是一些残缺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拉维恩·温特夏的脸。他们小时候肩并肩行走时,少年总是比他矮上很多。他们一起吃饭,粗茶淡饭也抵得过都城的山珍海味。他说话的声音,每一次喊他哥,为他包扎时上齿咬住下唇的模样。

一切都崩坏了。直到他掀开停尸台上白色的布,看到那张沾满血的脸,所有残余的侥幸都消失殆尽。不是玩笑,不是儿时的捉迷藏,是真真正正的尽头与死亡。拉维恩明明应该笑着,如今却将永远缄默,他本应该成为闻名以理的优秀医生,救死扶伤,拥有比他光明千百万倍的未来,但那双琥珀般闪闪发亮的眼睛却无法再睁开。这是因为……是因为他。因为他的疏忽与无能,因为他的心思不够缜密,因为他不够强大——是他没能保护好他。

是我的错,拉维恩。珀雷·埃什法萨抚摸他因干涸血液而不再柔软的发丝,清晰感知到胸膛里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掉了。绝望不是突如其来的席卷他,而是如同阴冷的毒蛇,寸寸爬上他的身体,淬着毒液的蛇信子碰触他的后颈。接着他的视线下落,放在去死的青年仍然紧握成拳的手上。因为过于用力,那只手的指节已经彻底弯曲了,指尖紧紧扣在掌心,留出的血液凝固在他的指缝间。

他垂下眼,缓慢地、用他一生仅存的温柔,一根一根掰开那些几近变形的手指。

两枚沾满血的银币正静静躺在拉维恩·温特夏的掌心。





猎人眼中的光死去了。

记忆里七八岁的孩童递给他了两枚伊尔,请求他埋葬自己的姐姐。许久不同德拉蒙德以外的人对话的他,为这段温暖的羁绊付出全部。以至于失去那个雪里的小孩后,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马匹失去缰绳,流浪之人失去故乡,落海的锚失去踪影。他现在是至理学会最锋利的刀,除此之外再不是任何人,世上再没有牵绊他的东西,于是接下来便是杀戮。杀戮。杀戮。源源不断的血,珀雷·埃什法萨用更多的罪来麻痹自己空洞的内心。

不过是杀人而已。这是他的本职工作,是他唯一的意义,没有人试图喊停他,或者是没有人有能力喊停他。



又一次在激烈厮杀后身负重伤住院,珀雷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感觉有人在这里。于是他微微侧头,忍过颈椎一瞬间钻心的疼痛,看见他的老师正背对着他站在病房的窗边。雨在室外淅淅沥沥地下,老猎人的脸上布满如同沟壑般的皱纹,那双盛着阴翳的眼睛也已浑浊起来,注视着那漩涡般的雨水。珀雷意识到他确确实实正在衰老着。他不再看那位老人,重新闭上了眼睛。

“小子,你在求死。”他听见德拉蒙德·维里默这样说。

这似乎不可否认,他无法反驳。德拉蒙德总是能一眼看穿他。

就像他之前为什么有意识地把血蹭到无辜之人的门口,而不是用毛巾将客房与走廊的门缝堵死。现在也是一样,匕首刺过来的时候,枪声响起的时候,他明明可以扭转身形,轻松地避开攻击,尽管这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拉锯战。但他为了快速地杀死目标,放弃了这个选项。他横冲直撞地,像是那辆停不下的黑色列车,迅速接近敌人,用猎刀划开对方的喉咙。

他确实找到了那个一刀毙命的时机,却在用自己的命去赌。他是最恶劣的赌徒,站在生死的分割线,并不在乎指针会在这二分之一的概率下指向哪一边。

每一次受伤,隐秘的庆幸便从心底腾升。好像这样汹涌如海的罪恶感才会减轻,好像这才是他回家的唯一途径。

他最后看了一眼老猎人苍老的背影,心中轻轻念了声对不起。

他只是快要无法忍受这至暗的森林。



珀雷·埃什法萨是来自地狱的撒旦。见过他的,听说过他的,都不由自主地这样想。他攻击你的时候,会连同自己的命一同刺穿。

而那名传言中的刽子手,终于在生死的转盘里被死追上了。

珀雷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附近是死人,不知道有多少的死人。月光浸泡在血里,枪械和刀刃落了一地,他后背的衣料也一点一点的被血浸透。他不知道自己中了几弹,身上有几处割伤,胃里腾升起一股暖意,引诱他就此闭上眼。

再无人为他疗伤,他如同破铜烂铁一样在月色下静静腐烂。

珀雷想到儿时在那片月色笼罩的森林深处,这个教导他的人说:“人总是要回到外面去的,在林子里出不去的,只有野兽。”

而他现在就是他口中那头迷失在深林的野兽。

德拉蒙德的话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那是唯一一样能让你走出树林的东西。”

珀雷·埃什法萨想睁开眼睛,却只觉得沾满血的眼皮愈发沉重起来,红色的月亮摇晃出残影。他拼命去回想:那个东西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儿时的他不懂,他一生花费了漫长的时间,终于明白了它的含义——

啊,想起来了。

“光。”他嘶哑的呢喃与德拉蒙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曾被教导过,要凭借光走出这里,回到有光的地方——这是不成为林中困兽的唯一途径。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珀雷便意识到他不可能离开了。他没有家,也失去了光,拉维恩·温特夏的眼睛早已死去,在那个十二月十二日的破晓永远定格,孤独的黑暗终于扼住了猎人的喉管。他终于感同身受那被划破喉咙的绝望。

渡鸦在月下掠过。珀雷·埃什法萨在闭上眼睛前想到了拉维恩·温特夏为他包扎的那双手,最后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少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如同最温柔的赦免。







“赦免我。赦免我的罪。

只有你可以,只要你在这里。

我走了够多的路,手上沾了够多的血。我已经献出一生了,却连你,我都没办法保护。

这磨人的仿若无穷无尽的苦痛,该结束了吧,是时候让我见到你了吧?

让我们一起回到那间拥有火盆的猎人小屋,一起喝一杯牛骨髓茶。”





德拉蒙德·维里默的声音在漫长的黑暗后响起。

“这就表示,珀雷,你想要从我这儿毕业还早得很呢。”

咚——银器撞击的声音贯彻他的大脑。而后又被吸附,回响着黑洞般的余音。

珀雷·埃什法萨从冷暖交织的海洋里挣脱出来,正站在深夜的森林中。老猎人此刻露出巨大的笑容,月的光辉笼罩他们,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哈——他深深的吸气,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氧气逐渐填满他干瘪的肺部。拉维恩。他疯狂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什么恶心黏腻的感觉从他的肺部驱赶出来。拉维恩。拉维恩,拉维恩。珀雷·埃什法萨挣大干涩得像要溢出血似的眼眶,看见那个名字不断不断地重叠在他的视网膜上。

拉维恩·温特夏。



“还没缓过劲来吗,臭小子?”

老猎人布满茧子的大手落到尚还消瘦的青年的肩膀。

珀雷迅速后退了一步,避开他。那双还沉浸在血腥余韵的蓝色瞳眸猛地缩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老师,他的引路人。震撼溢于言表。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小了许多的手,以及比上次见面年轻得多的德拉蒙德,在诧异后,接着是难以言喻的狂喜——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上天赐予他的机会。

或许他可以再最后看一眼拉维恩。

珀雷狠狠掐着自己的手,熟悉的疼痛蔓延至神经,他的嘴角浮现出笑意。

若是死去就能再次见到他,那么他早该去死了。

“我要走了,德拉蒙德。我必须回去了。”

珀雷·埃什法萨在撂下这句话后便奔跑起来,把那老猎人远远甩在身后——德拉蒙德可无法像他这样不要命似的跑。伴随着他老师气急败坏的吼声,青年像长风一样消失在黑暗的归路中。



如果这是仅此一次的走马灯,是他最后得到救赎的机会,那么他只需要快一些,再快一些。这份伊榭的施舍不知会在何时结束。如果他能在看见他之后,碰触他,拥抱他……那样该有多好。

珀雷从来没这样狂奔过,好几次他都差点被路途中细小的石子绊倒。但他只是踉跄一下,便继续如同飞蛾追寻火焰,露珠追寻大海那般奔跑起来。

呼啸着的风掠过他的耳畔,他像是要永远逃离黑色的空气,过于沉重的悲伤与不幸。没有什么事物再追得上他。

他要回到有人等待的地方。他要光。他要拉维恩·温特夏。



那个在木屋窗口张望的少年,那个会永远等待他归来的少年——珀雷·埃什法萨远远就看到了他。只一眼,他所失去一切的便被填满。

拉维恩·温特夏明显也看见了他,那个身影从窗口消失一瞬,紧接着木门被推开,屋子里温暖的火光倾斜在雪上,驱散了一方黑暗。

“珀雷哥——”

他欢喜的声音,穿透所有黑色的空气,悲伤与不幸,落到他的耳朵里。

怎样都没关系,就算在这梦醒后他永世不得回生,就算要他承受所有能被想到的极刑。怎样都可以,至少现在,请让他抱一抱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少年。

快要到了,就快要到了,就在眼前,求你不要消失——

一步,再一步,他终于从黑暗渡到光明。

“——!!!”

珀雷几乎是撞上去的。瘦小的少年被这巨大的冲击撞得连退数步,几乎要跌倒在地——但狠狠揽在腰间的手将他拉回。他不知所措地眨眨眼。这不像是个拥抱,反倒像禁锢,仿佛他是下一秒便会消失的魂魄。拉维恩把手扳在眼前人的肩膀上,试图给自己空留几分呼吸的余地。

“这是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更用力收紧的手臂。

过大的力道让拉维恩快要窒息。他小幅度地挣扎起来。

“嘿……哥,轻点。我快要、没办法呼吸了……!”

那几乎要碾碎他的拥抱终于放松了。他急忙忙地喘了两大口气,惊慌地问着。

“是受伤了吗?”他拉下珀雷的手臂,从头到脚地开始打量他。珀雷按下他乱动的手,缓慢地摇摇头,似乎是在历经千山万水后终于得以降落的候鸟,眼底是不可计量的疲惫。

“那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维里默先生骂了吗?你知道的,他这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珀雷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他。他湛蓝的眼里正燃着熊熊的业火,天空染上猩红,这让拉维恩想到森林中蛰伏的野兽,而他像是将即被咬断脖颈的猎物。方才疯狂的狂奔让珀雷仍在喘息着,他从森林深处一路来到温暖的家,沾染了一身冷调的月色,此刻终于回归弥漫饭菜香味的巢穴。

你就在这里。珀雷·埃什法萨看着面前的少年,拉住他纤细的手腕,引来小声的惊呼。你的手不再冰凉。

他深深地凝视拉维恩,他记忆中的拉维恩,乌黑的短发,眉眼,口鼻,瘦弱的脸庞线条,像是要把这幅面容镌刻在自己的灵魂之上。时间重叠在一起,一切都好像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如果这不是梦,如果这不是梦……



珀雷就这样似梦非梦地,想到拉维恩生前给予他的那唯一的吻。

拉维恩在这样炽热的目光里安静下来。他仰起头,无法言喻的感觉席卷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要这么悲伤?为什么好像下一秒我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珀雷·埃什法萨落下如同他目光一样滚烫的吻时,拉维恩颤抖地闭上了眼,心如擂鼓。

或许他应该挣扎,应该反感这样的逾矩。但嘴唇相触的时候,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视线一阵阵的发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解脱般的喜悦油然而生,为什么心跳会如此之快。

他有些害怕这样热烈的心跳被珀雷听见,往后缩了缩,却引来更深的禁锢。拉维恩·温特夏如同单薄的船只,在这样像是急于求证什么般的亲吻里彻底溺毙。

什么啊。为什么。他的眼角自顾自地湿润起来。心中含苞待放的花在此刻完全地绽放了。就好像是世界末日,剧烈的震颤和轰隆隆的巨响贯彻他,所有折磨人的道德的锁链随着崩坏而彻底断裂,而新的世界在这个吻里诞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珀雷终于结束这疯狂的一吻后,拉维恩用仅存的气力与他拉开距离,大口喘息着,用手挡住自己染血的唇瓣,另一只手则仍被紧紧地握住——像是拼命想挽回什么一般,却又害怕弄疼他——如此矛盾。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脏传来的疯狂的悸动却不会骗人。在这个失控的夜晚,他垂下眼,呢喃着:我明明,哪也没有去啊……





亲吻的触感无比真实。珀雷·埃什法萨再度想到那个列车上的吻,拉维恩·温特夏颤抖地嘴唇紧贴着他的,不知疲倦地啃咬他,仿佛要就此与他同陷地狱。

而这次,主导权落到他手上,还未成长起来的少年有着湿漉漉的眼睛,唇上的血液是他留下的印记。

他们此刻躺在同一张床上。跟记忆中一样,德拉蒙德在今天邀请拉维恩留下来过夜——尽管他说得很别扭。在吃完那顿沉默的晚餐后,夜已经很深了。滔天的疲惫感让他几乎无法再睁眼,面前人的面容变得模糊。

但只要看不见他,内心的慌乱便无法抑制。珀雷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用暗哑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拉维恩。”

少年飘忽的视线聚焦在他的脸庞。

“过来。”

年长者抬起一只手臂,肌肉的线条绷起。拉维恩有几秒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都暂且停止了。他的脸颊攀上蔷薇般的红色——这因为皮肤白皙的关系显得更为明显。

他缓慢地撑起半边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他的兄长那边挪动,直到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拉维恩枕上他的手臂的同时,珀雷抬起的另一只手也随之落下,揽住他瘦小的腰身,用克制的力道把他往怀里按。

“晚安,拉维恩。”

如果明天,我还能睁开眼,那么一定是那些由辽阔的痛苦组成的思念,造就了这个奇迹。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面对面躺着。珀雷总是比拉维恩更先入睡,这次也不例外——今天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的疲惫,那倦意几乎烙印在他的眉目间。

人沉沉入睡的时候是最没有警戒性的,珀雷·埃什法萨更不会在拉维恩·温特夏身边有任何的防备。所以他明显进入熟睡,呼吸声很重,在这略显狭窄的床榻上,那喷洒的温热拂过他的额头。

在先前很多个相似的月色如潮水般的夜晚,拉维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记住他脸上每一处细小的纹理,以目光作笔,描摹他的眉骨与鼻梁,嘴唇与下颚。但今夜有所不同。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接吻了。

拉维恩·温特夏仍能感觉到被咬破的嘴唇隐隐的疼痛感——那是那枚吻存在的证明。那是多么疯狂的吻,就像是要将他拆吞入腹,连同骨头都一同咬碎,而后又倏忽间软了下来,舔舐他流血的伤口,可以说是温柔得一塌糊涂。

他又怎么睡得着,这叫他如何睡着。

他在朦胧的月色下伸出手,逐渐靠近这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微颤的指尖落在他的眉间,试图抚平那些皱起的烦恼。接着再落到狭长的眼睫上,感受到如同柔软的蝴蝶翅翼的触感。最后是嘴唇,仅仅一瞬的碰触,拉维恩就觉得手快要烧起来了,他面红耳赤的、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收回手,却怎么也忘不掉那炽热的悸动。

拉维恩紧紧闭上眼,把脸往珀雷胸膛的位置靠了靠。

心跳啊,我求你慢一点。他如此祈祷着。

拉维恩知道自己在那夜并没有睡着。他只是看着银色的月光,转变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遍又一遍去听珀雷那沉稳的心跳声。



少年在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时,进入了浅浅的睡梦里,而珀雷·埃什法萨睁开了眼。

他注视着空气漂浮的金色灰尘,门外已经响起了牛骨髓茶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他垂下眼,看着拉维恩·温特夏的睡颜。

他没有死。珀雷真正意识到这个事实。青年抬起手——干净的掌心,就像血未曾存在过一样。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神让他在此赎罪。





时间来到1537年。珀雷·埃什法萨站在卡嘉安略显萧条的街道上,目光阴沉,正靠着斑驳的墙上抽烟。烟头在他脚边积了一堆。

泰伦斯·斯福扎刚从紫蓟花酒吧里走出来。小混混身上浑身酒气,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但下一秒,他就像是被提起后颈的猫,被整个拎了起来。

“呜哇——”

他当即喊出声,可纷纷侧目的行人没一个敢停下来管这一份闲事。

“我问你,有没有见到拉维恩·温特夏。”

泰伦斯本想接着酒劲,不管不顾地先骂个两句再说。但他对上猎人几近狂暴的眼神后,“要被杀掉”的感觉直冲脑门。他哆嗦着把脏话憋回肚子里,酒醒了一半。

“大哥,我发誓我没有见过那个瘦……拉维恩。拉维恩·温特夏”

在几个月前他曾一头雾水的被这样高大的男人恐吓了一顿。原本抱着能不能向那眼镜店的瘦仔借点钱花花的想法被扼杀在摇篮。

珀雷·埃什法萨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那住在深林的两个猎人,看上去就像杀人不眨眼的混蛋……泰伦斯自持这种家伙才更有挑战性的理念,可当他对上那双眼睛——从头到脚被看透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以及那没由来的残暴恨意让他的腿发起了颤。

“是吗。”

“是的,没错,我可以发誓……”

“啧。”

珀雷把他放到地上,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只留泰伦斯在后头劫后余生般的喘着气。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珀雷全力压制从心底腾升起的不安。

拉维恩昨天也是在他家过的夜,并约定他会在今天的傍晚时分去到林中的木屋一同吃晚餐。可如今天色已经暗下来,他却没有等到拉维恩。

该找的地方他都找了,巴德斯老师的学堂,路尔眼镜店,所有他可能在的地方他都找过了,可就是不见那瘦小少年的踪影。

失去的感觉再度降临。珀雷咬着牙,攥紧拳头,从疼痛中找回几丝理智。他抬起脚,往回到木屋的归途走去。

穿过高大的树木,泥泞的路后,黑发的少年就站就在那儿等着他,仿佛从未离开一样。他原本是捧着一本书,借着黄昏最后余韵皱着眉头读着,抬头看见他后,少年冲他欢快地挥手,雀跃飞上眉梢。他在更久的以前,应该更珍惜这样纯粹的时刻的。



“啊,你回来……!”

他被珀雷狠狠推到木门上,巨大的“嘭”的一声,背脊因反作用力而痛得发麻。

“珀……”

他接住一个颤抖的、不安到了极致的嘴唇。

拉维恩的第一反应是:幸好维里默先生不在这里。就在刚才,那位老猎人去到木屋后方晾晒狐狸皮和鹿皮。接着这样绵延的吻占有他一切的思绪。少年眯起眼睛,踮起脚轻轻地回应他,将面前人的渴求照单全收。

拉维恩·温特夏在这样目的性强烈的吻里再次感受到被重视、被需求的满足感。——没人会知道他是故意晚来的。少年压下嘴角的弧度,将自己深深埋进珀雷·埃什法萨滚烫的气息里。





鸡蛋破壳的声音。咔嚓、咔嚓,心脏作为容器,正在被深夜所撕裂。拉维恩只知道有什么事物将要挣脱束缚,不知名的怪物在这看似寻常的夜晚诞生。

壁炉里刚添的柴火燃烧着,两个无限贴近的影子在旧墙上摇晃。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似沉寂,实则火焰已经烧了进去。每一滴鲜血都是崭新的染料,每一声低吟都是强效的催化。

他的珀雷失踪两天,终于在这个夜里回到他眼前。

不过他不再是上次自己看到的他。狰狞的伤口从肩膀开始往下蜿蜒,血浸透白色的衣衫,学医的少年可以想象刀锋如何划破人类脆弱的皮肤,继而深入到肌肉——他甚至可以想象那足以翻天覆地的疼痛。

但珀雷,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眼里是无波无澜的大海。他无比清楚,这伤不是来自与野兽之爪,这血更不属于林中之鹿。

他帮他轻轻脱下被血液黏在伤口的衣服时听到了轻轻的抽气声。他的兄长坐在床榻上,表现出任由他摆布的乖巧模样——就好像此刻将他推倒,跨坐在他身上,俯身用力撕咬他的脖颈,他都不会有丝毫的反抗。

这种突兀的想法让拉维恩不得不拼命压制快要上扬的嘴角,隐秘的兴奋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神经末梢,叫嚣着畸形的快乐。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刻,珀雷才真正属于他。全身心的……

“拉维恩?”

“……诶?”

“你的手在抖。抱歉,伤口是不是很吓人?”

“不……不,不是这样的。”

拉维恩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定了定心神,动作麻利地进行伤口的缝合,为他涂抹白色的药膏,再一圈一圈地缠绕上绷带。

——你为什么会受伤?

这个简单的问题卡在拉维恩·温特夏的嗓子眼不上不下。

以前但只要珀雷不说,拉维恩就从不询问。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种疯狂的欲望从他尚还年幼的心底,咕噜咕噜地冒上来。他想起很多穿插在他们日常生活里细枝末节的线索,珀雷从一开始边从未成功骗过他任何事。

紧接着,他又想到他们每一次接吻时,身体那不同寻常的燥热感,以及珀雷那双令他心醉的眼睛。

他要问出来,他一定要问出来。这样他才能更靠近珀雷·埃什法萨。现在是唯一的时机。

“珀雷哥,这不是鹿血,对吗?”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颤抖,就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他就这样做了自己此前从来不敢去做的事。

“……”

“你杀了人,是吗?”

拉维恩直视那双装着蓝天与大海的眼睛,没有得到回避。

“……”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直到拉维恩软了声音。他把手覆上青年的手背,乞求得到一个答案。

“告诉我吧。全都告诉我……求你了。”

“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的话……”

珀雷·埃什法萨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龟裂。拉维恩·温特夏没有错过这个刹那。天空一片片的崩塌,海洋的中心凝聚风暴,他一直以来所掩藏的痛苦在这个夜晚终于露出马脚。

“是,拉维恩……我杀人了。”

“我不得不这样做。”

你会因此憎恨我吗?就像在列车上那样,你会再度跟我说那些话吗?

等待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的猎人凝望作为裁决者的少年。

拉维恩感到心脏一痛。他在一瞬所显露的庞大悲伤里被狠狠碾碎,又再度被一点点拼凑起来。他闭上眼睛,时间缓慢流逝,睁眼后,只为珀雷而新生的渡鸦诞生了。

“肯定很痛苦吧,珀雷哥……”

他抬起手,掌心贴向珀雷的脸颊,带来炉火般的热意。他的眉宇间是珀雷未曾见过的坚定,说话的语气是最轻柔的哄诱。

“如果你一个人没办法承受,就让我跟你一起。”

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夜里,他得到了真实的珀雷·埃什法萨。对此拉维恩·温特夏感到心满意足。



在那之后没几天,拉维恩突然提出要跟他一起去打猎。就算珀雷再度搬出巴斯德老师的玩笑,拉维恩也不为所动。于是在一个沾满露水的早晨,珀雷背着一把猎枪,与拉维恩肩并肩地朝森林深处走去。

卡嘉安已经是春天了。柔软的风吹过来,撩起拉维恩·温特夏黑色的短发。珀雷·埃什法萨像是害怕他走丢一般拉住了他的手腕。青年灵巧地转动手腕,调整位置,直到他们掌心相贴。

珀雷放缓了脚步,任由他的小动作进行。于是得寸进尺的,拉维恩把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里,最终得偿所愿地与他十指相扣。

“哥。”

珀雷听到这声小小的呼唤,偏过头看他。他们走在盛大起来的春天里,一左一右,连迈出的步伐的节奏都如此一致。拉维恩此刻低下了头,刘海挡住了他的眉眼,他的话语很轻易的消散在了喧嚣起来的风里。可珀雷听见了。

“为了你……只要是为了你,珀雷。”

“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时光荏苒,拉维恩·温特夏已在巴德斯老师那学有所成,成功以优异的成绩被以理医科大学录取。他准备去到以理,珀雷·埃什法萨则收拾着他们两个人的行囊。他的工作可从来没有固定的据点,而且他已经无法离开这位与他情同手足的兄弟。他必须寸步不离地保护他。

他们一起在以理租了个房子,拉维恩为成为真正的外科医生而在大学里继续深造,珀雷则重复着一个简单的生活过程。接到学派的任务,杀死指定目标,回到他们的家。如此循环往复。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包裹,信件上的地点令他瞳孔一缩。

从以理火车站开出的列车,一路往夏礼撒的方向行径,再往北,会到达那片辽阔的雪原。

珀雷·埃什法萨举着那张薄薄的纸,记下所有的信息,将这封信丢到火炉里,它蜷缩在一起,很快变成了黑灰色的烟。

拉维恩此时在学校里。珀雷想,他写字的时候,修长白皙的、医生的手握住钢笔,落下的字体清晰漂亮。他会环抱着厚厚的一叠医术相关的资料,穿梭在教学楼间的阴影之下。而最后他总是会回到他们的家,回到他的身边。

所以,速战速决吧。珀雷拿起猎刀,准备执行清道夫的工作——他将不再莽撞,因为有人在等他回家。

列车,黑色的列车,只要看到,那个1544年12月12日夜的所有记忆便横冲直撞地回到他的脑海。他从卡嘉安来到以理时,手未曾有一刻放开过拉维恩·温特夏。如今他一个人踏上这坚硬的铁板,走进地域,就像被巨兽吞入腹中,这里没有一处地方不散发着恶臭。

他快步穿梭在人群中,如同鹰般快速锁定他的猎物。他要做到悄无声息,毫无纰漏。

在夜晚刚刚降临的那一刻,列车陷入寂静,猎人举起他的猎刀,又稳又狠地划开与资料照片一致的男人的喉咙。

珀雷·埃什法萨像真正的黑夜般隐匿在狭窄的车厢里,从背后捂住男人的口鼻,身上不免溅到了血。他穿着黑色的大衣,看不到暗红的血迹,而后他去列车的卫生间洗净双手的斑斑血迹,趁着浓稠的夜色下了这趟列车,无人察觉过他的存在。




珀雷·埃什法萨买了最快的站票。他知道自己必须在今晚赶回以理。他必须立刻见到拉维恩·温特夏。

他在站台沉默的等待,看着窗外漆黑的树影,以及时不时剐蹭过车窗的树枝,不免得再次被那个夜晚所侵蚀。同样的路线,同样的风景,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无比焦躁。

他插在衣兜里的手不断收紧,祈祷着黎明不要到来。请至少让他在那之前,赶回拉维恩的身边。



推开出租屋的门时,珀雷意识到,那夜的阴影从未离开过他的头顶。

男人站在床边,俯视熟睡的青年,在良久的沉默后,他探出手,先是在黑暗里停留了数秒,而后才缓慢地去探他的鼻息。紧接着,轻缓且温热的鼻息触碰他冰凉的手指,如同被烫到一般,他的手被抽空气力,垂回了身侧。

他还在这里。珀雷原本绷紧了几乎一整夜的肩瞬间塌下去,眼底浮现倦怠的心安。他没有抛下他。

失而复得后人们总是害怕再次失去。而珀雷早已品尝过那种滋味,那是他宁愿死去千百遍也不愿再经历的痛苦——他在世界破晓之际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尽管在这数年之后,血色梦魇仍从未离开他的身体。它在他的血管里无止尽地奔流,一刻不停地叫嚣着:你没有保护好他。你独自活下来了。你永远失去了救赎。没有人……没有人再会赦免你的罪。



原本想至少先轻手轻脚地脱下染着血与腥气的外套,但他的手却怎么也止不住颤抖,这一切都好像下一秒就会醒来的美梦,或许下一秒拉维恩·温特夏的血液会浸染身下白色的床单,漫到他的鞋底。这种疯狂的臆想从来没有放过他。他的一生注定要在这庞大如海的后怕中度过。

他倾身,看着拉维恩安静的睡颜,呼吸沉重起来。他的右手落在青年的脸侧,陷入雪白的柔软枕头里。他如同陷入疯狂的雕刻家,不知疲倦地用目光刻画雪白雕像的每一处线条。

只有在接吻的时候,那种感觉才会暂时消退,隐入辽阔的黑暗里。

于是珀雷·埃什法萨吻下去。克制又疯狂,温柔又粗暴。他本能的想去侵城掠池,心里的爱怜却一遍又一遍如同缰绳般将他拉扯住,就这样,一个无比矛盾的亲吻诞生了。原本熟睡的青年在这样的吻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下意识地想张嘴说话,却被吻得更深。深渊正一寸一寸地侵蚀他。

拉维恩“唔”了一声,而后乖顺的安静下来——不用睁眼,他便知道这是谁。他们接吻过太多次,大多数时候珀雷总是有着绵延的怜惜和温柔,如同猎食者一点一点地舔舐他的猎物,而他则在这种眩晕感里失去思考的能力。但每逢深夜,他都能在他的吻里尝到无穷无尽的痛苦,那庞大的情感如同海啸般吞没他,如同风暴般掩埋他。灾难性的,悲伤到极致的。每一次,他都几乎要在这呜咽一样的撕咬里哭出声来。

他把手搭上面前男人的肩膀,开始坚定地回应他——就好像世界即将迎来末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接吻那般。不顾一切,放弃思考的能力,只是去表达爱。珀雷的右腿跪上床榻,原本撑在枕头上的手滑到他脆弱的后颈,轻缓地摩挲着,用青年的体温来换取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一吻结束后,拉维恩喘息着睁开眼,却没能与珀雷对视。男人将头颅埋进他的肩窝,呼吸声因为颤栗而变得破碎。青年抬起手,手指穿过那金色的发丝,轻轻抚摸着,像是在驯养一头迷路在深林的野兽。

“拉维恩,你是不是在恨我?”

良久后,珀雷说道。他吐字清晰,尾音没有上扬,就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怎么可能?”

拉维恩露出困惑的神情。接着他的目光接触到那双抬起的蓝色眼睛。汹涌的大海,仿佛忍耐了过多的苦痛,海啸终于冲破了脆弱的防护墙,此刻正从高高的苍穹落下,在地面迸发巨大的灾难。拉维恩抬起手,指尖轻柔地蹭过珀雷垂在眼旁的金发,给予他自己所能给予的最真挚的诺言。

“不会的,永远不会。”

珀雷·埃什法萨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又低下头,与他的嘴唇相贴,仅仅带有虔诚的意味,就好像孩童时期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维恩·温特夏配合他维持这个动作,在交融的呼吸间闭上眼——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浸湿了他们的唇,下一秒,他的嘴里尝到了咸苦的味道。

他在哭。拉维恩猛地睁开眼,不知所措地僵直了身体。这个前所未有的认知彻底击中他的心脏,并带来了几乎无法忍受的钝痛感。他的眼泪好烫,携着足以烧灼人类皮肤的温度,钻入他脆弱的口腔。那湿漉漉的眼睫,此刻正蹭在他的脸颊,像是被雨水沾湿的蝴蝶的翅膀。

就像爱能被传递一样,痛苦也随着这滴泪水完完整整地滑过他的食道、心脏,然后是胃部,流进血管,每一根神经都沉甸甸的。他的眼角无法自控地感到酸涩,伴着饱胀感,痛苦化为实质,漫出来,沾湿床单,蔓延到月色弥漫的地板,浸满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

承诺的仪式完毕,他们分开彼此的唇,在这充满黑色空气的、永远悲伤与不幸的夜晚凝视彼此的眼睛。

不要哭。拉维恩的双手环过此刻轻颤着的男人的脖颈,低声轻语:我永远都在这里……为你,为你,只为你。

珀雷·埃什法萨终于在这个夜晚袒露他几近破碎的内里,等待被温暖,被修复,被热烈地爱。



从此,不再会有彷徨,不再会有伤痛,更无需孤独徘徊。他有家,也有光,并在那温柔的目光里获得这世上专属于他的赦免。就让他们一同埋葬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吧。像荒芜之地会破土玫瑰,困兽之林将普照光明一样,人间的爱情也总是诞生于奇迹。

兜兜转转,珀雷·埃什法萨终将走出那片深林,回到那个有人等待的地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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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的阅读!




微小的改变就有可能改变故事的走向。

在拉维恩小的时候,道德与正义的观念未能完全形成,而珀雷作为他最亲近的兄长,最有可能影响他,改变他,让他的世界逐渐只剩下他一个人。而承受过失去拉维恩的痛苦也令珀雷无法离开他,甚至是只要看不见他的身影,内心便会躁动不安的程度。他们就像是被捆绑在一起的绳索,无人能将其拆开,除非你放把火,让他们一同灰飞烟灭。所以,他们会至死都在一起,没有谁能失去谁。




西维维维

光之战士没有回来的200年后

光之战士在宇宙尽头的战斗丢掉了传送器,他以为他会死在最终的战斗中,但他不知为什么还是回到了星球上,而时间却已是200年后......


光之战士中心(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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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故事,那个冒险者善良勇敢,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成为了英雄,后来他为了守护世界前往宇宙尽头的深空,与末日持续不断地战斗。

那是光之战士的故事。


光之战士睁开了眼睛。

他混乱的记忆在他睁开眼时逐个归位,他在宇宙尽头的战斗中耗尽了体力,倒在仅剩虚无的空间中,然后黑暗吞没了他的意识,他在无尽的黑暗中无限下沉,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

光之战士在宇宙尽头的战斗丢掉了传送器,他以为他会死在最终的战斗中,但他不知为什么还是回到了星球上,而时间却已是200年后......


光之战士中心(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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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故事,那个冒险者善良勇敢,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成为了英雄,后来他为了守护世界前往宇宙尽头的深空,与末日持续不断地战斗。

那是光之战士的故事。

 

光之战士睁开了眼睛。

他混乱的记忆在他睁开眼时逐个归位,他在宇宙尽头的战斗中耗尽了体力,倒在仅剩虚无的空间中,然后黑暗吞没了他的意识,他在无尽的黑暗中无限下沉,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自己终于沉到了黑暗的底部触到地面,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他从摩杜纳的郊外土地上坐起来,丧灵钟熟悉的深色石制建筑正在头顶投下棱角分明的阴影。

他走进丧灵钟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他明明应该还在无路可退的宇宙深空,在与人殊死搏斗后的生命尽头,他疑心自己到了什么死后的世界:眼前的一切似乎无比熟悉又带着怪异的陌生感,建筑仍是他熟悉的建筑,大水晶也在他记忆中的位置,但广场和路灯的装饰都是他没见过的样子,拐角处常见堆放的货物不见了,陆行鸟房的位置被一些奇怪的交通工具停靠点取代,路上的人从面孔和穿着都是完全没见过的样子,陌生的商铺挤满了整条街,造型新式的货车来来往往,仿佛永远站在广场边的斯拉佛伯恩更是不见踪影。

但他仍然凭借位置认出了第七天堂,尽管内部的样子已经改天换地,但石之家的门仍和他记忆中一样,于是他松了口气,逃命似的开门进去。

他一边进门一边思考着要怎么和大家解释这件事: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宇宙尽头被传回了摩杜纳。他想大家一定急疯了,说不定都以为他死了,毕竟他最后做了那么逞强的事……不知道大家看到自己这么出现会是什么表情,古拉哈提亚说不定吓得耳朵都会飞起来,但是可能又会被雅修特拉和于里昂热念叨了,阿莉塞可能会气得打自己一顿也说不定……总之先和其他人打个招呼然后用通讯珠联系大家吧……

他这么想着走进了石之家,他踏入的瞬间便已感觉到一丝异样:石之家摆设一切如旧,但是空气冰冷阴暗,没有一个人。

他向深处走去,马上发觉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房间内的灯亮着,但桌上却早已布满了灰尘,墙角的书架爬满了蛛网,酒柜上的饮料早已变成了空瓶,整个房间过分整齐却又过分陈旧,仿佛一个不该被打开的墓穴,来自一片与世隔绝的其他时间。

他尝试着叫了几个总是在这里待命的拂晓成员的名字,声音激起更多灰尘在这片空间里静静打了个旋儿,找不到出路只能消散在半空。

他困惑地走出石之家,似乎准备重新再进一次,他开门出来的时候终于注意到了那扇看似从未变过的门,早已布满了他记忆中不曾有过的岁月痕迹,门锁生锈后被重新油漆过,木质部分褪色老化并被反复修补过无数次,在一派精致装潢的第七天堂中是那么扎眼,他不知所措地看着仿佛穿越了漫长时间的门,直到好奇的酒保来上前询问。

“那里现在禁止参观噢,里面几十年没见人住过,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缓缓扭头看向酒保,脖子像生锈的木偶发出咯咯声。

“现在是哪一年?”他问。

“第七星历206年,”酒保奇怪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离新生祭典还有一阵呢……”

 

 


光之战士回到了艾欧泽亚,但却是200年后的艾欧泽亚。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在丢掉传送器的情况下回到了艾欧泽亚,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花费了200年的时间,200年的时光已经足以把他熟悉的一切东西都埋没进过去,物是人非的城市中找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他拒绝相信,他开始漫无目的地乱走,一心希望在哪里看到一些熟悉的痕迹,他先是试探般地走进罗薇娜会馆,但罗薇娜的位置上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他又向圣寇伊纳克调查地走去,那里早已从一个调查学者建立的小小营地发展成了旅者往来不绝的小村庄,他在村子门口呆立了一会,逃命一样地跑掉。他一直跑,一直跑到库尔扎斯中央高地去,但还没靠近巨龙首营地他便已知道不对,从阿德内尔占星台通往巨龙首营地的路如今被修葺得平坦宽敞,再也不是曾经需要时刻警惕野兽或龙族入侵的潦草模样,巨龙首营地卫兵手中的独角兽鸢盾不变,但无论是雅埃勒、科朗蒂奥还是埃马内兰,他没有看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他心神不定的样子引起了卫兵的注意,卫兵向他走去,他便再次仓惶逃远,伊修加德的大审门焕然一新且灯火通明,他迈出两步便停下了,他突然失去了走进伊修加德的勇气,于是他向卫兵打听起一些熟悉的名字。

“桑克瑞德?于里——于里什么,没听过的名字。艾默里克?叫这个名字的人多了,这些年都流行给孩子取这个名字——据说是在很多年前的著名人物的名字,你要找的是哪个艾默里克,你跟我说说他的姓……”卫兵还在努力回忆,但提问的人已经脸色惨白地走远。

 

 

 

 

他继续走,他仍不知道应该去哪,一个让他不愿面对的事实正在一步一步靠近:这里真的是200年后的世界,200年的时光已经毫不留情地将他和他们的一切都卷走消失,他和他们的事都已经成为了被时间遗忘的幻影,他无法忽视,亦不想面对。于是他去了乌尔达哈,这个富丽堂皇的城市比起过去更为繁荣,白玉小巷也装点一新,路边不再有难民和乞讨的流浪者,取而代之的是大小商贩笑容满面的吆喝。红玉大路国际市场上,一个吟游诗人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光之战士与火神伊弗利特激烈交战的故事,卓越的口才赢得了不少叫好声。

可以看出那位吟游诗人是经常来这里讲故事的,而叫好的人群也很多都是他的固定听众,因为他们很快就嚷嚷起要求听更多光之战士的传说。他站在人群后面默默地听着,仿佛不是在听自己的故事。吟游诗人的故事讲了很久,他便一动不动地听了更久,直到故事告一段落,直到人群散去,喝水休息的诗人才发现面前还有一个人迟迟不肯离去。

“你的故事都是从哪听来的?”他问。

“一部分是道听途说的,一部分是我的老师给我讲的,还有一部分是书上看来的。”诗人拨了一下琴弦说,“但这些事都是真的,不是吗。所有的人都在讲,很多书上都写着这些事,我还买了全套珍藏呢,你要是想看原版可以去图书馆找找……听说作者是个神秘的冒险者,去过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但他在冒险的过程中不断给别人讲述光之战士的故事,最后甚至把它们写成了书,听我的老师说,那个人好像叫——乌——不对,好像是古——”

诗人想了又想,最后放弃了回忆名字。

“总之听说是一个红色头发的猫魅族,在大陆的各个地方冒险,到处帮助别人,闲暇下来就会像这样弹琴给人讲故事,我的老师说他的老师有幸亲耳听过,那个人讲出的故事精彩动人,但是琴声却哀婉悲伤,每当有人问他的名字,他都摇头笑笑,说我再讲一个光之战士的故事吧……但是写完这些书以后他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诗人沉浸在回忆里滔滔不绝,回过神时发现面前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他去了利姆萨·罗敏萨,雪白石头砌成的城市在二百年后也没有什么变化,海水冲刷出痕迹又被填补好,只不过码头停靠的船只已经换了样式,拿着最新式武器的冒险者们混杂在运货的商人中在码头吵吵闹闹。

“看那边,当年就是在那片海域中,光之战士只身面对强大的水之蛮神利维亚桑——”

人群中,好像有人在如乌尔达哈一样讲着故事。

一个拉拉菲尔男性正在给他的队友们兴奋地讲述着光之战士和利维亚桑战斗的故事,除了他的队友还有不少行人驻足聆听。他不想再听这些故事,他挤开人群向外走的时候不小心踩了谁的脚,他抬头想说声抱歉,却看到了对方背后无比眼熟的黑魔杖。

“雅修特拉?”他几乎下意识叫出这个名字。

但魔杖的主人是个完全陌生的敖龙族女性,她温柔地摇了摇头露出了笑容:“您知道我的老师的名字吗?”

海风清凉的码头边,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

“真好,还有人记得她,现在已经很少能听到她的名字了……其实她应该算我老师的老师,我并没有直接接受过她的教诲……但我们都称她为老师,因为我们全都从她那里获取了太多的知识和温柔……哈哈,听说还有人称她为妈妈呢。”敖龙族女性抚摸着黑魔杖充满怀念地说,“我的老师是一位非常有天赋的魔法师,因此她最后将这把魔杖赠予了她,她又传给了我。”

然后她又说了更多关于雅修特拉的事。

那个将一生都用来钻研学术的猫魅族魔法师在后来的人生中收了很多很多的学生,她将自己的全部学识和智慧都传授给学生们,一同传述下去的还有光之战士的传说。她对每一个学生讲述光之战士的故事,她对学生们展现如同母亲一般的温柔和包容,她鼓励他们学习和成长,要求他们彼此帮助,让他们走向世界各地发挥学识的作用。其他时间里,她仿佛燃烧生命一般拼命进行着研究,最终她在以太学和星球历史的研究上走出了无人能企及的高度,提出的几项学说在学术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但她坚持不肯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她的发现,亦谢绝了所有的名誉和机会,转而隐居专心教导学生直到晚年。

听说她在最后曾反复叮嘱她的学生们,要建立一个更好的、不再需要英雄的世界。她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露出了似乎时刻在折磨着她的懊悔,她说曾经他们把一个人当做唯一的英雄和救星,才使得那个人不得不一步步真的被推为英雄,使得他背负的责任越来越大,就算是世界末日那样的巨大灾难也要一个人对抗,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过错和责任,因此所有人需要记住那个人的故事,也需要记住万不可像过去那般,以所有人的期待去造就和毁灭一个英雄——

“这个世界确实在变得更好了,不是吗。”敖龙族女性温柔地笑着说。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胡乱地点点头后狼狈地离去,那位女性似乎还在叫他,让他有时间可以去萨雷安看看,但他不敢回头答应,生怕那个背着熟悉魔杖的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他便到了萨雷安去,这里现在已经是个出入自由的海港城市,严格的入境审查已经取消,更多种风格的旅人和商人们在路上行走,其他地方一切如旧,背水咖啡厅仍在原来的地方,他努力不让自己看向那里,不去回忆在自己记忆中仿若昨天的200年前,他和谁曾经在这里喝酒聊天。

然后他发现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兴奋地向某个方向涌去,他便跟了上去,人群兴奋又不安地集中在港口的广场上看向天空,他似乎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于是随手叫住一个研究员打扮的人询问情况。

“哎呀,你不知道吗,今天是萨雷安第17次星际飞船发射的日子呀,”研究员欢快地说,“我们都是来看发射仪式的,这一次的目标是这个星系中最边缘的行星,如果这一次能够成功抵达,我们马上就可以尝试飞出星系啦!”

研究员看起来是个宇航方面的狂热爱好者,他着光迷惑的表情,干脆从随身带着的书籍中翻开几本为他讲解起来。

原来在200年前那一次遥远的星际旅行后,萨雷安便开始马不停蹄地研究航天技术。有一位出身萨雷安的精灵族学者牵头,在来自月球的兔兔族的帮助下,对飞船的燃料和引擎进行着孜孜不断的研究,萨雷安方面在哲学家议会的推动下亦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后来凭借某个猫魅族女学者在以太学方面的重大研究突破,他们终于研究出了将青磷水与以太结合使用、只使用少量的以太便可以在催化剂作用下产生巨大能量的新能源引擎。现在人们已经可以乘坐飞船轻松稳定地在月球之间往返,而那些研究者们仍不满足,他们一心要让飞船可以飞到更远的距离,想要再次重现那多年前足以飞到宇宙尽头的冒险。

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他们探索宇宙的雄心壮志,但那个精灵族的学者曾在一次非正式场合黯然说,做这件事是为了让曾经的遗憾和懊悔不再重演,他说在宇宙的尽头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再次抵达那里接‘他’回去,从未有人见过他如那次那般悲伤的表情,但他的话很快就被他身边的人族男子打断了,后来再没有人提过这个话题。

而那个人族的同伴亦总是和他一同出现,那个人好像在萨雷安和加雷马之间周转联络情报,作为燃料用的青磷水就是他出面去和加雷马商谈……那个人除了做这些事便是努力在每一个场合中保护每个人,仿佛为了弥补什么一样警醒而执着地提供着保护,他事事亲力亲为,好像带着一种拼尽全力的偏执和孤绝……其他人怎么劝都没用。再后来过了很多年,他们所有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他也无法再拿起武器了。

“再后面都是我的小道消息……”研究员神秘地小声说,看来他对这项工程曾经的参与者们也相当痴迷,“传闻那个精灵族的神秘学者后来去了月亮上没有再回来……而那个人族的同伴,送走他的朋友以后也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参与了下一次飞船的载人试飞,那是飞船第一次载人飞往比月球更远的星球……但这也都是传言,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去了哪里,有没有再回来。”

伴随着研究员的话,萨雷安的某个方向的地面缓缓打开,地下深处的发射中枢如金属的花瓣绽开,银白色的飞船缓缓升起,以撕裂空气的尖锐角度直插天际,周围的人群在欢呼跳跃,阳光从飞船金属光泽的外壁反射进他的眼中,但他仍没有移开目光,他一直盯着飞船直到它完全消失在天空尽头,直到双眼被强光刺得涌出泪水也不肯眨眼。

 


 

他在萨雷安并没有逗留太久,巴尔德西昂分馆的管理员早已变成了陌生人,他想去看看他们曾经彻夜畅谈的休息房间,但管理员礼貌地请他报上姓名,于是他再一次跑掉了。他不想提起自己的名字,他不想唯独只剩下自己的名字留在这个孤独的时空,而其他人都已是面目模糊的残影。他又跑到了格里达尼亚去,这里的木制建筑大部分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但可以看出修整的痕迹,魔女咖啡馆更是好像刚刚经历了一次彻底的翻新,从地板到廊柱都换成了新的木料,咖啡馆老板变成了一个长发的精灵族女性,像招呼一个新顾客一样招呼了光。

他在桌前坐下,咖啡馆的菜单也几乎都变了,有很多他根本没听过的食物,他在菜单的角落里找到了曾经魔女咖啡厅的招牌酒,老板听到后惊讶地点了点头。

“竟然还会有人点这个,真怀念。这是我母亲留给下的菜谱,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听说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是我们店的招牌,不过现在的冒险者都不流行喝这个,早就没人点了……”她愉快地说着去柜台里拿出各种瓶子,在酒杯里将它们混合到一起,“我活到这么大只见到有一个人点过……啊,我的母亲应该见过,她还是老板娘的时候就见过他们,那一对精灵双胞胎……听说还是挺有名气的人物,和‘光之战士’曾经是朋友……”她一边调着酒一边念叨起来。

如今的老板娘的母亲在刚刚继承这家咖啡馆的时候便见过那两个人,他们简直长得一模一样,但着装风格却完全不同。听说这对双胞胎中的哥哥是萨雷安哲学家议会的议长,为萨雷安带来了巨大的变革之风,他曾长时间在多个国家之间奔走,化解各国的矛盾、消除人类和其他种族之间的纷争。而妹妹似乎厌烦政治和权力的心思纠葛,她成为了一个更加自由的冒险者,活跃在各种民间组织中,她像她的哥哥一样奔波在世界各地帮助一切遇到困难的人。但他们仍会时不时地来这里点一杯招牌饮料,哥哥总是一言不发地慢慢喝酒,而妹妹每次坐着坐着就去和其他客人说起话来,她经常讲起光之战士的故事,她口齿伶俐又面容姣好,爱听她讲故事的人也很多,她可以口若悬河几个小时一直讲到结尾,再请每一个听完了故事的人喝酒……

“故事的结尾是什么?”他问道,他突然想知道这个结尾在大家心里是什么样子。

“那个光之战士的故事吗……”老板苦笑着回想,“我已经听了不下百次,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了。那个战无不胜的光之战士终于查明了世界毁灭的真凶的所在,于是他去了宇宙深空的尽头,与毁灭世界的末日战斗,他一直一直一直在那里战斗直到现在,为了世界的和平一直战斗下去,所以他一直还无法回来。”

那个精灵双胞胎的妹妹每次讲到这里就会激动起来,大声说道所以他一定会回来,他一定还会回来的,我一定要等到他回来!然后她会去找到老板,说这道招牌饮料一定要保留下去,这是那个人最喜欢的饮料了,你一定要保留下去直到那个人回来,他回来了至少可以在这里喝一杯……双胞胎哥哥听了这些话每次只是微微地笑,把手边的饮料一饮而尽然后劝妹妹该回家了。他看起来永远理智而从容,除了有一次,似乎是得知了远方的学者朋友去世的消息,他那天破天荒地一个人来这里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在场所有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克制而冷静的精灵喝得满脸通红,他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他哭着说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啊,那个人一直都没有回来啊,他回不来了,我们已经等不到了,但我怎么和阿莉塞说啊。

后来他们两个都没有再来过了,听说双胞胎妹妹对于健康的保养做了一切努力,她作为一个精灵族奇迹般地活到了140多岁,老板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仍气色红润,双眼透出活力和精神。

“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时我刚刚继承了这家店,她点了这道酒但是没有喝,只叮嘱我要把那个招牌酒保留下去。”老板说,她把调好的酒递给了面前的人,但那人竟然一口就将酒全部倒入喉咙,然后被呛得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擦去大颗的眼泪,但眼泪仍不断地涌出来,滴到酒杯里,与那多年无人问津的饮料融为一体。

 

 

他不知道下一站又要去往何处,他不想再听到那些关于过去被消亡在时间里的事,但他又忍不住乞求般地想为他们多挖掘出一些存在的痕迹,但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只能听到关于光之战士的故事,似乎传播故事的人打定主意要只将他流传下去。最后他终于想起有哪些一定还记得那些事的故人,他来到了拉扎罕,街头同样有人在讲述着光之战士摧毁末日之塔、与末日的凶兽战斗的故事,他绕开了喧嚣的人群,思考再三没有向卫兵通报姓名,而是递上了自己的武器,请求面见总督。

他很快便被请到了总督的房间去,二百年的光阴并未使弗栗多有什么改变,但它见到他时惊讶地瞪大了眼。

“你还活着,你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弗栗多以带有回响的隆隆声说道,“我的子民们都已经换过了几代人,你竟然看起来还和上次见面时一样。”

“你去见过你的朋友们了吗?”弗栗多看到他的表情后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个……但你一定也多少知道了。我后来并没有和他们有过太多的接触,除了阿尔菲诺来过几次外,只有那个叫埃斯蒂尼安的龙骑士经常来这里……他每次来都看起来比上次更可怕……”

埃斯蒂尼安在那以后变得有些偏执般地追求变强,他不断地打破着自己的极限,不断接下各种极度危险的委托。他说正是因为自己还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才会导致在那个时候只能看着那个人自己留下,他带着强烈自我惩罚般的正义感豁出命去战斗,从未有人像他一样心怀着各种如此尖锐的情绪战斗,愤怒、懊悔、憎恶、悲伤、正义和温柔在他身上搅成一团,他每次出现时看起来都几乎化作了鬼但又恰好可以在失去理智前收住。他拒绝了伊修加德的邀请,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战斗变得越来越不顾性命。弗栗多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正要独自动身去解决一窝作乱的危险魔兽,至于成功与否,他又去了哪里,弗栗多再也没听到过埃斯蒂尼安的消息。

“已经过去太久了,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我已经几乎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弗栗多叹息着说,“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回来的,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

他解释了一下他几天前刚刚从摩杜纳睁开眼的事,弗栗多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我的父亲把你带回来的……原来是这样,二百年前,我曾感受到父亲的苏醒,他苏醒后迅速地冲天飞走,而在最近才刚刚重新感受到父亲的气息。我们龙族,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可以用超越一切的速度飞行……但是根据你们人类研究出的名为‘相对论’的学说,你的速度愈快,你所体感到的时间流动就愈慢……更具体的我也不懂……但一定是父亲他以极快的速度飞行将你带回了这里,所以你的感受上也许只过了一会,但是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数百年。”

弗栗多说着,把眼睛闭上了一会。

“对我们来说,二百年的时光只不过是一场小憩,但是对你们……也许是永远的别离,但即使如此我的父亲还是选择将你带回来,他一定是仍在履行和海德林的约定。与同伴的别离固然令人心痛,但还请你……继续前行吧。”

巨大的龙微微颔首表示道别,他也点了点头。

 

 

最后他还是回到了摩杜纳去,一切陌生的世界中只有那维持原装的石之家是令他安心的住所,他在第七天堂打听了一下,石之家在很多年前被一个拉拉菲尔族的女性彻底买下,那位女性为了买下这里努力经营商会赚钱,她执意将这里的一切按照原来的样子摆放,而那些曾常常出入此间的其他人们,尽管已经各有事务在身,仍会定期在这里相聚喝上一杯,以沉默的重逢表示对那个人的等待和铭记。直到一年年过去,时间逐一带走他们,能参与聚会的人越来越少,直到这个房间不得不继承给他人,但里面的一切仍遵照叮嘱维持原样,除了一些听闻光之战士传说而来试图一探究竟的崇拜者们,只有零星的人会定期进去简单维护,为植物浇水,让灯保持长明。

他走进未明之间,在布满灰尘的床上躺下,想着他不知多少次从这张床上睁开眼的过去,想着他们刚刚从第一世界回来的时候,他把眼睛反复闭了又睁,似乎只要下一次睁开眼,他就仍在熟悉的同伴包围中,阿尔菲诺会让他多躺一会,阿莉塞大声指责他怎么又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塔塔露拿着纱布和热水过来,古拉哈提亚垂着耳朵站在一边,雅修特拉在不远处看书,于里昂热和桑克瑞德低声交流着最新的情报,埃斯蒂尼安拎着枪推门而入,说兄弟我们这次干了一票大的……

他终于睡着了,在沾满泪痕的枕头上。

 

 

“当人类有这么多的痛苦,还枯燥,还短命,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轻灵柔婉的声音仿佛在梦中,他意识到这就是梦中,火红翅膀和头发的细小妖灵正无忧无虑地围着他飞。

“真可怜,只要区区二百年,就会让你熟悉的人全部消失,连带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会逐渐消失,”菲奥以唱歌一般的空灵音调说道,“我的小树苗,只要你愿意,菲奥可以把本属于你的王座再次还给你,你仍然来做我们妖灵的王,你就可以永远不会烦恼,永远不会悲伤,永远不会再有别离,菲奥可以永远陪着你……你会拥有永远的永远!”

她在空中轻巧地翻了个身,悬停在他的面前。

“和菲奥一起走吧,我的小树苗?”

但他摇了摇头。

“不要么?宁愿怀抱这么痛苦的悲伤和寂寞也要作为人类继续活下去么?当人类就这么好?”菲奥仿佛炫耀双翼一般在他面前螺旋飞行。

但他仍是摇头。

“那好吧!曾经我问过你这个问题,你选择了继续作为人类,现在你又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真是可爱的选择,不愧是我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欢的小树苗。”菲奥甜甜地说着在他的肩膀上坐下,又撇了撇嘴,“那就只好告诉你啦,那个人……那个红红的猫咪在那座塔里留下了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托我和莱楠联系了很多次,好像从我们世界的那座塔里拿到了很多资料……他一个人默默地做这些事,一边做这些事一边在你们的世界里到处旅行。你知道吗他还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什么海底的遗迹,什么穿越流冰的秘宝之岛,什么黄金乡……我觉得他简直是在替另一个人而活了,你知道是谁吗?”

菲奥发出了一串清亮如溪流叮咚的笑声。

“最后大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菲奥知道,他去了那座塔里,他进去以后就没有再出来。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在那个塔里到底做了什么……也许他选择了那里作为他最后的葬身之地呢,也许他在那里睡着了呢,也许他在那里也鼓捣出了什么新科技呢。你既然不想成为妖灵,那就自己去看看吧!”

“我的小树苗,晚安,早安啦。”

仿佛一个水泡轻轻炸裂,他从梦中醒来了,菲奥的声音仿佛刚从耳边消失,他看了看窗外,早晨的阳光正斜射进来,他跳下床准备走出门去。

他走出门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拉拉菲尔女性正在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掸帚和浇水壶,她灰粉色的头发和洋葱头一样的发型十分眼熟,但他没有开口发问,他在对方出口询问前迅速跑出了房间。

 

 

 

水晶塔直插天际如常,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没有任何改变的东西。他久违地站在水晶塔的长廊中,尽头的大门紧闭,但这不是他第一次开启。他在大门前捡到一本厚厚的书,也许是被施加了魔法,书看起来保存如新。他翻开书看了起来,这是一本由多个笔迹共同完成的书,每个笔迹将不同的故事拼插在一起,讲述的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冒险者的故事,那个冒险者善良勇敢,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成为了英雄,后来他为了守护世界前往宇宙尽头的深空,与末日持续不断地战斗。

他想了想,掏出笔在书的结尾写下了一句话。

他写下句子的时候似乎听到了身后的空气中看不到的话语声,于是他侧头微笑了,然后他继续向着大门深处走去。




(完)








水晶塔里到底留下了什么,是以沉睡来等待他的人,还是可以从第一世界取得的可以再次穿梭时间的方法,还是其他的什么,就请,自己想象吧



被封号的eilinna

【SC】无尽旅途(35)

(35)


克劳德的头很疼,四肢也比平时麻木。这种不适并非生理上的,他虽然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已经感受不到现实世界的细节——他不知道现在的空气是冷是热,自己下床时踢到桌角也只有朦胧的钝痛,病房中本该有消毒水的味道,但是他什么也没闻见。

文森特是对的,超过身体承受极限的力量会让灵魂受到损伤,所以他正在失去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

克劳德装作无事发生地走进会议室,怀特正坐在屏幕前监控着几个卫星画面。大家七零八落地坐在沙发上,面前堆着无数罐装咖啡和纸质资料。

克劳德环视一圈,发现屋中少了一个人。

“安吉尔呢?”

“他在跟库克少将开会,刚才回来过一趟,从这儿拿了点资料又过去了...

(35)

 

克劳德的头很疼,四肢也比平时麻木。这种不适并非生理上的,他虽然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已经感受不到现实世界的细节——他不知道现在的空气是冷是热,自己下床时踢到桌角也只有朦胧的钝痛,病房中本该有消毒水的味道,但是他什么也没闻见。

文森特是对的,超过身体承受极限的力量会让灵魂受到损伤,所以他正在失去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

克劳德装作无事发生地走进会议室,怀特正坐在屏幕前监控着几个卫星画面。大家七零八落地坐在沙发上,面前堆着无数罐装咖啡和纸质资料。

克劳德环视一圈,发现屋中少了一个人。

“安吉尔呢?”

“他在跟库克少将开会,刚才回来过一趟,从这儿拿了点资料又过去了。”扎克斯走到资料柜前拿出两瓶饮料,冲他晃了晃,“水还是咖啡?”

“水,谢谢。”克劳德接过对方扔来的一瓶水,在包装上看到一个军用物资的标志。他拧开喝了一口,发现舌尖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又默不作声地将它放回桌面。

“军方那边怎么说?”

扎克斯看了杰内西斯一眼,后者立刻将头扭向窗外,扎克斯无奈地耸了耸肩。

“库克少将想炸掉那颗陨星。”

克劳德忍不住皱眉:“之前不是已经试过了?‘他’和那颗陨星会互相修复,这种方法是不可能奏效的。”

“呃……那是在一天之前。”扎克斯端详着他的脸色,谨慎地回道,“事实上在你们的战斗结束之后他用了大约六个小时抵达北大空洞,然后那颗陨星就开始上升,现在停在两千多公里的高度上。”

……两千公里。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数字,在克劳德的认知中通常是近地卫星的轨道高度。那颗陨星原本一直停在平流层中,现在突然被“他”挪到了卫星轨道上,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

克劳德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对方的做法很可能与萨菲罗斯残存的意志有关。

“它进入了近地卫星轨道,这个高度刚好卡在它不会被盖亚引力扯碎的临界点,所以它已经开始绕着盖亚公转了。”怀特的话进一步验证了他的想法。

——不,不仅如此。

这还意味着“他”主动切断了与陨星的联系。

克劳德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呼吸。他现在急需知道萨菲罗斯的动向,以便确认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他呢?”

“‘他’还在北大空洞,大概有二十个小时没有移动,也没有其余的动作——我是说,吸收生命之流一类的。”怀特放大了那个实时监控北大空洞的窗口,卫星的热成像图显示萨菲罗斯的光点一直停留在北大空洞底部,亮度始终保持稳定。

那种感觉缓慢地攥住了克劳德的心脏,他的心情也随之紧张到极点。这固然对“他”有好处,因为陨星距离对方太远,自己很难在同一个位置利用巨型魔晶石的能量同时摧毁二者;但另一方面,除非它正好在战斗时掠过对方头顶,否则“他”将无法从几万公里外提取出陨星的能量来自我修复。

克劳德知道对方很可能是为了保存杰诺瓦的火种才这么做,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拨撩着自己本就不安的神经。

 

「不要忘了我。」

 

……不,别去想它。

克劳德警告自己,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记住这份最初的憎恨。」

 

……别去想它。

 

「不要忘了我。」

 

——别去想它!

克劳德猛地撑在桌面上,将所有人吓了一跳。

“……抱歉。我出去几分钟。”他低声道,随即匆匆离开会议室。

直至走到长廊尽头,他才迎着冷风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停在北大空洞却又什么都不做,对方完全可以趁此期间吸收星球的生命之流或是跟着陨星一同离开,他甚至没有机会阻止“他”。但从怀特给出的信息看来,“他”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事——或是什么人。

克劳德的胸口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虽然他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是那种疼痛早就留在了灵魂中。他清晰地记得在他们交战的最后对方脸上恢复了熟悉的憎恶与残忍,但当正宗刺入心脏那一瞬又变得有些怀疑和茫然。有那么几秒钟他感觉自己可能已经将真正的萨菲罗斯带了回来,但在短暂的惊喜后又很快陷入全新的恐惧之中。

——我究竟带回了什么?

克劳德忍不住质问自己。

他可能带回了萨菲罗斯,又可能是一个既没有在战场上救过自己、也没有在尼布尔海姆杀死母亲烧毁村落的萨菲罗斯,是没有在两百年的漫长岁月中与自己互相厮杀过的萨菲罗斯,也是没有与自己一同在实验室中相依为命的萨菲罗斯。对方不会记得曾经拥有过的痛苦与快乐,也不会记得曾给予过他多少刻骨铭心的伤痛,他带回的只是两百年前那个单纯强大而残忍的星球灾厄。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他就疼痛到无法呼吸。

 

「记住这份最初的憎恨,不要忘了我。」

 

……我根本无法忘记你,但是你呢?

克劳德紧紧攥住手中的布料,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在你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又是否还想回归最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自我中?我们之间的一切对你又是否还有意义?

熟悉的窒息感再度涌上克劳德的胸口。他在过去的一生中失去了太多,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的记忆对他都同等重要,因为那些都是他活过的证明。但他知道这可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在萨菲罗斯已经获得了力量的现在,或许并不需要那些记忆。

克劳德隐约有种感觉,“他”在北大空洞等待的那个人就是自己。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北大空洞一趟,他想亲自向对方确认这件事。

 

扎克斯走出会议室时,刚好看到走廊尽头的背影。他觉得克劳德可能需要一点安慰,于是上前拍了一下青年的肩膀,却发现对方对此毫无反应。

“克劳德?”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青年闻声回头,眼中满是迟来的惊讶。扎克斯微微一愣,很快意识到克劳德身上发生了某种可怕的变化。

“你是不是感觉不到我在碰你?!”扎克斯试图将他扳过来仔细检查,却被克劳德不着痕迹地向后避开。

对方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否认。

……这就是文森特所说的情况,它已经开始应验。

扎克斯想起上次会议的内容,心情顿时沉入冰冷的谷底。

灵魂的损伤一旦开始就不可逆转。虽然萨菲罗斯也为了强化自己承受过更庞大的能量,但对方的灵魂与人类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克劳德有着与他相似的肉体,精神上也只是个人类,在对方决定采取与萨菲罗斯类似的强化方式时就注定会有这样的结果。

当扎克斯想通这一点后,难以自抑地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克劳德知道他在想什么,反而安慰起他来:“我没事,先回会议室吧,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被扎克斯从背后叫住。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扎克斯努力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些,但喑哑的声音出卖了他。

克劳德沉默了几秒,又退回他身边。

日出的金色渐渐从天边铺开,将夜幕的灰蓝一点点驱散。他们站在半敞的窗口前,沐浴在微弱的晨光中,很快被冷雾浸透了身上的布料。

“我已经和‘他’交手过一次,实际上情况比我之前想象中要好得多。”克劳德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他’完全融合了萨菲罗斯的战斗习惯,而我非常熟悉萨菲罗斯,所以情况对我其实会更有利一点。只要把巨型魔晶石的能量完全提取给我,由我来进行一次性强化,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可以解决他。”

“……所以你不准备回来了,是吗。”

克劳德顿了一下,没有作声。

扎克斯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叹了口气,朝克劳德转过身去。

“克劳德,我知道你有决心和计划,我们都阻止不了你……但是我想听你真实的想法。”

克劳德迷茫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过了许久,青年才移开视线,用很轻的声音回道:“我想和他谈谈。”

意料之中的答案,扎克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早在克劳德上一次提议要独自解决萨菲罗斯时他就想到了这种可能,那时他是坚决反对的。但在与克劳德视线相接的瞬间,他看见了好友瞳孔中深重的疲惫与伤痛,于是有些话突然变得无法出口。

直到太阳已经彻底升到云层上方,他才用力抹了把脸,对克劳德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我知道了。”

克劳德猛地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我确实想。

扎克斯默默地攥紧了手指。

最初他无法接受克劳德的选择,因为他们还有文森特、纳纳奇、安吉尔和杰内西斯,还有五万人左右的米德加的军队和武装力量,完全不需要把命运赌在一个人身上。在他看来如果克劳德活下来可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但当文森特和杰内西斯将尸体一样的对方从前线抢救回来时,他突然意识到那些都是从自己视角出发的看法,克劳德或许从未在意过这些。

“我尊重你的选择,毕竟我们是朋友。”

扎克斯试图做出一个帅气的表情。但他只坚持了几秒,很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塌下肩来。

“……虽然这么说,但是我真的很想帮你。眼睁睁地看着朋友牺牲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真是见鬼!如果我还是特种兵的身体就好了……”

克劳德愣了几秒,忽然笑了一声。

“那也是我在两百年前对你的感受,扎克斯。”他安慰道,“那时候是你保护了我,我看着你在我面前倒下,而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那时候你正处于魔晄中毒的状态,根本没有自主意识,所以那完全不能怪你。”

“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的,扎克斯。”

扎克斯顿时沉默下来。那是一段伤感的回忆,自从复活之后自己一直在试着忽略它,但克劳德似乎早已将它铭刻在心底。

正当他思考着如何回答时,克劳德忽然再次开口。

“关于爱丽丝的事,我很抱歉。”

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扎克斯的心脏上猛刺了一下,他立刻转头望向对方。

“我不知道在生命之流里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两百年前我没能保护好她,反而让她保护了我们所有人。”

扎克斯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半晌没有作声。

他已经从纳纳奇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确实有过一瞬的愤怒和悲伤,但他不会因此责怪克劳德,他想爱丽丝也不会,毕竟他们都只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他考虑了很久,最终回道:“那不是你的错,我也同样没能保护她。”

克劳德却摇了摇头。

“你已经是真正的英雄了,是你让我从宝条的实验室中逃出来,赋予了我第二次生命,所以我一直也想用我的方式来保护你和爱丽丝……但是我已经失去了前两次机会,所以这次机会对我格外重要。”

对方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于是赶在他开口之前继续说下去。

“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扎克斯。我希望你能和安吉尔、和所有你重要的人一起去享受完整的人生,这样会让我感觉自己多少补偿了你和爱丽丝一点……况且我已经活了两百多年了,总该有回归星球的那一天,如果它能以某种有意义的方式结束,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扎克斯再次沉默下来。

最好的结局……吗。

克劳德似乎不止是在试着说服他,也是在说服自己。对方的眼神中逐渐褪去了痛苦和犹豫,变得平和而坚定。扎克斯只与他对视了几秒,就知道他的想法已经不可能再改变。

他忽然想起自己一生中最后的时刻,那时自己正狼狈地躺在米德加郊外的山崖上,暴雨冲刷着身上的伤口,血液和泥水积成一个小潭。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他疼痛和疲惫,但当他发现天空中隐约出现了一丝金色的裂隙时,心情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

虽然他没能看到雨后天晴的那一刻,但他知道这场暴雨终将散去,所以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而克劳德作为活下来的人则要一直背负着那些沉重的记忆,因别人的期望而生,又因别人的期望而坚持。萨菲罗斯的存在或许是对方痛苦的源泉,却是唯一陪伴对方走过这两百多年的动力,当克劳德做出这样旁人无法理解的选择时,或许才是真正出于对方自己的意愿。

于是扎克斯最终叹了口气,朝克劳德伸出一只手。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祝你好运,克劳德。”

克劳德低头看了那只手几秒,忽然紧紧地握了上去,露出了一个他所见过的最好的笑容。

“谢谢,我会的。”

 

此时此刻的北大空洞,持续数周的暴雪已经停歇。

阴云褪去后的夜空格外澄澈,连远在一万光年外的星光都隐约可见。天空中悬挂着两轮月亮,其中一枚较暗的正缓慢地掠过那枚更加明亮的,在积雪的冰原上投下一片淡蓝色的阴影。

作为只有一颗卫星的行星,盖亚的天空中本不该有这样的景象。然而六小时前另一颗星体进入了盖亚的卫星轨道,致使所有处于夜晚的地区都能看到这幅诡异的画面。

新生的月亮直径比真正的月亮要小一千倍,只是由于处在近地轨道上,看起来尤为巨大。二者在短暂交汇后逐渐分离,两束不同寻常的月光同时落入北大空洞,映亮了终年不化的绿色坚冰。

在大空洞的底部,萨菲罗斯正以一种沉思的姿态坐在原初S型石化的根须上。

刀尖刺入克劳德心脏的一瞬,那些已经淹没在信息海洋中的记忆开始疯狂涌入脑内。

他回想起了尼布尔海姆的大火,想起自己发现身世时的愤怒和青年绝望的眼神,想起身体被重剑贯穿的剧痛,想起坠入魔晄后漫长的筹备与等待——那种憎恨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一度完全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但当他想起他们在星球核心的对峙和方才的战斗,忽然又意识到这种憎恨并非是针对某个人的,而是针对于自己的失败。

——他已经是万物的顶点,这个星球上绝无可能有人超越他。

——他理应轻而易举地获得星球的支配权,唯一能够阻止他的只有他自己。

克劳德曾经打败过他,那是由于他在诸如力量、心理、必胜的信念等等可能的方面准备不足。现在他战胜了克劳德,也就等于战胜了失败的自己,所以他不再需要憎恨作为前进的动力。

萨菲罗斯闭上眼,脑海中缓慢地浮现出更多关于过去两百年的记忆。

在第二次被克劳德送回生命之流后,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复活的时机。尽管他的计划每一次都最终止步于和克劳德的战斗中,但他已经不再为此感到愤怒,大多数时候它们更像是一种消遣,帮他度过了七十年无所事事的岁月。

转折发生在一百四十年前的某一天,那时他正在星球核心研究盖亚的秘密,偶然间注意到生命之流的循环变得比过去更快。由于星球并非一个封闭体系,每一轮循环都将导致能量的耗散,因此萨菲罗斯立即对这件事生出警觉。他花了几年时间进行调查,然后按照现在耗散速度估算星球剩余的寿命,虽然使用的数据都非常粗略,所以估算的结果也落在一个非常大的区间中,不过无论结果如何,它们都无一例外地指向同一个事实——星球正在衰亡,最多一万年后就会变成一颗死星。

萨菲罗斯已经身处生命之流的循环中,命运被迫与星球绑定。他知道夺取这样的星球本身已经没有太大意义,所以他需要将这里的生命之流全部抽提成自己的能量,然后再像母亲一样借助陨星离开盖亚。

萨菲罗斯向来不会坐以待毙,在理清现状后立即开始行动。

他的计划很简单:首先自己要回到星球表面,获得一个全新的肉体,然后再想办法回到北大空洞提取星球核心里的能量。但实际情况是他在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难:克劳德已经因为对人生失去兴趣而将自己封入水晶中,导致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自己复活的媒介变得不可接触。

那时他已经注意到了大空洞底部的零散细胞,却没有将希望押在这些低等生命上。他知道自己想要复活就必须让克劳德的水晶解封,而星球上能做到这件事的人绝不会帮助自己,唯一的办法只有让第三方提取克劳德的细胞制造出自己的肉体,再由自己将克劳德从水晶中释放出来。

他利用克劳德的记忆在生命之流中捏造了一个酷似宝条的思念体,随后让那个小男孩替自己完成所有前期准备工作。卡特霍姆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以一种信徒的狂热不计代价地克隆出了他和克劳德。最终他成功回到星球表面,克劳德也被从水晶中解放出来,但整件事的过程却和他计划中有所差别,致使他在之后日子里与克劳德产生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微妙关系。

不过萨菲罗斯并不讨厌这种关系,因为它让自己与克劳德之间的羁绊变得更加紧密。

在第一步计划获得成功之后,他本该前往北大空洞进行下一步,然而这时一个连他都未曾想到的意外发生了——那些被他放置不管的、在北大空洞底部不断进化的细胞已然成为更加强大的生命,用最原始的方式打通了从大空洞到星球核心的道路。彼时他还未恢复力量和记忆,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等他终于想起一切时它们已经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攻占了整个星球。

萨菲罗斯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严峻问题,那就是这些由自己细胞进化而来的新生物并不受自己控制。杰诺瓦的集体意识只能有一个主脑,而Reunion的本能又注定它们会寻找与自己相近的个体。如果他不能控制原初S型,对方迟早会来吞噬自己。

萨菲罗斯谨慎地观察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他发现原初S型空有强大的力量,却没有高等的智慧,因此更倾向于吸收和模仿自己的思维逻辑。这是一个好消息,一旦自己成为主脑就可以将对方掠夺的能量和物质纳为己用。但原初S型拥有容量惊人的集体意识,个体的意识一旦进入其中就会像一滴水进入大海那样消失无踪,想要在其中保持自我甚至比在大海中维持一滴水的形状更加困难。

于是萨菲罗斯的面前仅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再一次使用黑魔石召唤陨星,将原初S型连同盖亚一起毁灭;要么由他主动去吞噬原初S型,夺下杰诺瓦集体意识的主控权。

事实上后者的失败的概率远远高于前者,他唯一的胜算就是克劳德。早在两百年前他就已经将自己的核心寄托在克劳德的思念中,并且无数次借助对方的记忆将自己从生命之流中抢救回来,他坚信克劳德如果知道自己的计划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来杀自己,而只要克劳德来找自己,他就有机会去阅读克劳德的记忆,去重拾那些强烈的爱意与恨意,去重历他们在星球核心的战斗,然后找回最初的自我——在这个计划完成之前,克劳德的性命甚至比他自己更重要。

萨菲罗斯拒绝了杰内西斯消灭原初S型的邀请,并且将计划从直接夺取盖亚的生命之流修改为夺取原初S型的主控权。显然克劳德尚未意识到这点,因此仍在试图牺牲自己拯救人类。他三番五次从死神手上将克劳德救下来,以至于被克劳德质疑起动机。他知道克劳德可能已经隐约猜到一点,却从未打算把真相告诉对方。

直至最后一次行动中,克劳德用Ultima极大削弱了原初S型,并且试图以被主动吞噬的方式污染原初S型的意识,他才终于主动出手——他赶在克劳德被吞噬之前将对方救出,自己抢先跳进了原初S型中。

刚一进入原初S型的意识,萨菲罗斯就立刻消散在了巨大的信息海洋里。他不仅没能维持住自我,甚至也忘记了克劳德。

事实上在最初的十二个小时中,他所有的意识都已经化为碎片,连同情感和人格一起消失,在任何意义上都已经“真正的死亡”了。但另一方面,原初S型如他预料中那般迅速吸收了他的思维逻辑,无知无觉地按照他的模样重塑自己,提取全部能量供应他的新肉体,并且用剩余的尸骸为他制造了那颗陨星。

于是在他为原初S型设计好的程序中,亿万个细胞就这样逐渐死亡,原初S型的集体意识也因此不断被削减,直至最后只剩下唯一的一个。而克劳德的到来帮他将那些散落的碎片一片片地拼回,用自己的情感激活了他的人格,最终完整地将他从死亡边缘带回。

 

「——你想要的是什么?」

 

萨菲罗斯终于从过去的记忆中抽离,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从两百年前诞生以来从未如此接近成功,现在他终于做到了一切,却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曾花了二十五年的时间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用两年时间发现真相,用五年时间决定向星球复仇,又用了七十年重新思考自己的目标,最后用一百四十年得到了最想要的那个东西。

——他想要的是可以自由支配自己命运的权力。

他的诞生应该由自己支配,毁灭由自己支配,喜爱或憎恨的事物也该由自己支配。所以星球会毁灭,但是他会活下去,克劳德也会和他一起活下去。

他知道克劳德可能会痛恨他的决定,不过他还有无限的时光可以让对方接受现实。即便克劳德将他再次送回生命之流也不会改变什么,万事皆已具备,他随时可以再度复活,接下来只要抽走星球核心里剩余的能量他就能将陨星加至逃逸速度,然后从盖亚的生命之流中彻底解放。

 

萨菲罗斯等待了一整夜加一个白天,直到第二天的下午直升机才姗姗来迟。他仰头望向大空洞上方的天空,那颗新生的月亮已经是第三次掠过头顶。

由于它的轨道离地面是如此之近,以至于昼间也能清晰地看到星体的形状。每当巨大的银白色星体从地平线上升起时,整片大地就会被笼盖上一层淡蓝色的阴影。

这让萨菲罗斯想起从未亲眼见过的杰诺瓦母星,在它的晚期也不断重复着类似的光景。新月的存在仿佛一种告丧的死星,预示着当前的世界已经步入终点。

大约十分钟后,直升机终于在环形山外的冰原上落地。萨菲罗斯察觉到克劳德已经进入了北大空洞,于是向深渊的顶部飞去。

由于大空洞底部在两个月前被严重破坏,使得克劳德不得不盘旋片刻才找到地方降落。萨菲罗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对方似乎变得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强,也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弱。这两种矛盾的特质同时在克劳德身上显现出来,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分辨他的人偶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克劳德显然也注意到他的变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原地观察他。正当萨菲罗斯考虑是否该由自己开启话题时,对方终于率先打破沉默。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克劳德的声音变得十分疏离,手指却已经紧紧地扣在剑柄上。

萨菲罗斯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六式上收回。

“我在等你,克劳德。”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对方,克劳德的肩膀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你应该知道我会来阻止你,我可能会杀了你。”

“我当然知道。”

“那为什么……”

质问戛然而止。

克劳德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脸上瞬间掠过介于希望与绝望之间的神色。

萨菲罗斯端详着自己的人偶,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未知的恐惧。

上一次战斗中他们遗留了一些问题悬而未决,因此对话还停留在他没有回归的阶段。但他已经从克劳德那里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克劳德却还没有,于是他决定在最后一步前给对方一个开口的机会。

“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克劳德。” 萨菲罗斯用蛇一般的竖瞳凝视着对方,开始缓慢地向克劳德走去,“你想见我,所以我在这里等你,而你又在犹豫什么呢?”

他每往前走一步,克劳德的身体就变得僵硬一分。当他进入六式的攻击范围时,克劳德突然拔剑指向他的胸口。

“你现在是谁?是你,还是他?” 克劳德沉声问。

萨菲罗斯知道克劳德口中的“他”是谁,但他更想要对方亲自找到那个答案。

“我认为自己是谁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你认为我是谁。”

克劳德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紧接着皱起眉来:“你想起了多少?”

“如果我说是全部呢?”

湛蓝的瞳孔霎时缩成一团。

萨菲罗斯对这样的反应十分满意,于是优雅地扬起下颌,继续向克劳德逼近。

“你实现了我的愿望,将我完整地带回了这里,所以我理应给你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说不定你能够在我抽干星球之前杀了我呢?”

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那种恐惧逐渐在克劳德眼中达到了顶峰。萨菲罗斯向克劳德俯下身去,然后顺着青年的右臂一路抚摸至握着剑柄的手指,将它们紧紧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我说过,我不会背叛你,克劳德。”

话音落下的一瞬,克劳德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他突然奋力挣脱束缚,猛地将六式举到越过肩膀的高度,然后死死抵住萨菲罗斯的咽喉。

“你想起了多少?!”

萨菲罗斯低头看了一眼,随手将剑刃拨开:“你觉得呢?”

“别让我猜,正面回答我!”

萨菲罗斯停下了动作。

克劳德的反应虽然激烈,语气中却透出几分恳求的意味。

他熟悉这个眼神,在克劳德上一次前来寻找自己的时候也曾露出过类似的表情。那种愤怒背后的痛苦是如此真切,以至于他什么都不记得也会被这种情绪所感染。

萨菲罗斯忽然失去了玩味的心情。伤害克劳德只是他的兴趣,但从来都不是他的目的。

“你希望我是谁?”他反问。

克劳德愣了几秒,随即陷入一阵沉默。

萨菲罗斯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只有唯一的答案,没想到克劳德思考了很久,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不知道。”

他完全没有预期到这样的回答,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曾是我的英雄和梦想。”

克劳德低声道,同时紧紧攥着六式,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起了青白。

“但你烧毁了尼布尔海姆、杀死我的母亲和爱丽丝,亲手掐灭了我对你的尊敬和憧憬。我用了普通人的一生那么长的时间去摆脱你的阴影,你却突然抛下那些过往变成白纸一张。而当我试着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和亲人来接受你时,你又变回了曾经的自己。”

对方突然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愤怒和迷茫。

“你是个自私的混蛋。你让我恨你,又让我爱你,还希望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但是你呢?那些回忆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萨菲罗斯不可能会说这种话。你到底是谁?是你,还是他?」

 

「你想要的还是他,那个还没恢复记忆的C-07。」

 

一些杂乱的记忆从萨菲罗斯脑海深处浮现,让他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

克劳德一直试图在他身上寻找某个人的影子,之前是对方亲手养大的、年幼的C-07,现在又是另一个虚无缥缈的自己。但萨菲罗斯知道那些都是自己,是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可以在未来与对方永存的自己,克劳德追求的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回忆而已。

“沉湎于过去会让你无法看清事实。你仍然在试图区分我和其他的我,只因为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模样,但这是毫无意义的。”

萨菲罗斯冷漠地提醒对方,克劳德却立刻被这句话点燃。

“你应该留着和过去的自己说!希望我沉湎于回忆的不正是你自己?”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空气一时间变得异常安静。

克劳德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第一次发现他也可以这样胡搅蛮缠。萨菲罗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匆忙咳了一声将话题继续下去。

“你一直希望我有所改变,我的想法确实改变了,但是我的人格从来都没有改变。人格取决于人对自己的认知,我的认知自始至终基于客观的真相——我是杰诺瓦的后裔,我知道盖亚上发生过什么,也知道未来即将发生什么。只要真相不变,无论怎样的经历都将会让我成为现在的我,你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当他点破事情的本质时,如意料中看见血色开始从克劳德的脸上褪去。

“你恨我,你也爱我,那些你憎恶我的部分同样在你爱的部分里,因此你无法将我简单按照你的喜恶分割开,只能全部接受或全部拒绝。你一直试图从我身上寻找你熟悉的影子,是因为你真正害怕的并不是失去我,而是害怕你对我的意义发生了改变。”

青年的瞳孔急剧缩紧,胸口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起伏。

萨菲罗斯知道自己说中了,于是重新走到对方身前,缓慢地撩开青年颊侧的金发,在克劳德耳边念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你害怕的是我不再爱你。”

随着这句话从他的唇瓣间流出,克劳德的面色霎时苍白到了极致。

萨菲罗斯退回原地,安静地俯视着他的人偶。克劳德先是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很快又闭上双眼。

——我知道。

克劳德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两百年前的萨菲罗斯也好,C-07也好,他们追求自我和支配欲的本质都是相同的。

他也知道自己对萨菲罗斯的情感是一种错误。他被盖亚赋予了守护星球的使命,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抱有私欲。从他承认这份感情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要用生命去修正这个错误的准备,只是在过去的六年中一直抱着几分侥幸明知故犯。

但那些都是他作为一个人类的情感和欲望,是他一生中必须面对的最真实的自我。当这两百年间他无数次感觉自己无法坚持下去时,是这些欲望维持住了他与世界的联系。

“……你说得对。”

萨菲罗斯没想到克劳德直接承认了,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所以我做的那些并不完全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克劳德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重新与萨菲罗斯视线相接。

“……爱丽丝说你认为我们天性中有相似的地方,所以我总能帮你找回自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与你相似,但我可能确实因此而被你吸引。”

“你带给我一生无法忘却的痛苦和失败,因此我将对自己的憎恶寄托在你的身上,每当我们战斗的时候我都像是在惩罚自己,所以每次战斗结束时我都获得了短暂的宽恕……然而就在六年前,我突然发现你已经忘记了这一切,于是我意识到我们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你可以拥有一个正常的童年,而我也不用再继续活在这种自我折磨之中。我希望你被爱正如同我希望自己被爱,所以我选择了你而不是星球。”

萨菲罗斯一直在影响着他,无论是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还是有意识在引导他的时候。但那些爱与恨却并非对方刻意制造的结果,而是他自发产生的情感。

爱丽丝曾说他是萨菲罗斯的镜子,让对方映照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然而萨菲罗斯又何尝不是他的镜子,映照着他的软弱、矛盾和愤怒。他在与萨菲罗斯的战斗中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自己的弱点,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中战胜了失败的自己。他让萨菲罗斯成为了自己人生的见证,所以他也希望萨菲罗斯能够平等地让自己成为对方的见证。

 “我不喜欢过去的人生,就像我从来也不喜欢矛盾和软弱的自己……但我尊重自己一直以来为了活下去所做的努力,所以我也珍惜在这段过程中所遭遇的一切快乐和痛苦。我们之间的回忆或许对于现在的你已经没有意义,但那是我的人生,所以我不能让你毁掉它,也不能让你毁掉承载这份记忆的盖亚。”

当克劳德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心情已经从无法预知的恐惧变得平静而坦然。

萨菲罗斯沉默地望着他,眼前的画面逐渐开始与记忆中另一个画面重合。

 

「……人类只要活着就会与周围的世界发生联系,会将一部分感情寄托于其他的人和事物上,而它们对我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我的故乡,我的朋友,我所爱过、恨过的人——」

 

克劳德并不是抱着单纯的憎恨前来杀死自己的,而是希望在他身上找回他所爱着的那个自己。

憎恨只会让人感到愤怒,爱才会让人为另一个人悲伤。

当萨菲罗斯想通了这一点时,心情也变得十分复杂。

“……那对我也是有意义的。”他突然说。

克劳德似乎被这句话震了一下,猛地向他看过来。

“如果你想知道我到底从你身上看到了什么相似的地方,那应该是我作为人类时曾拥有过的东西。”

——骄傲,愤怒,挫败,憎恨。

“……和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爱。

“它也是我的一部分,是无法被力量所替代的情感核心。你的存在会让我时时刻刻记起它们,所以我不会在生命之流中迷失自己。而随着时间的增长,它甚至被增添了更多的东西,所以我希望你活下去——”

——我需要你活下去。

“因为只有你才能让我变得完整,克劳德。”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

克劳德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逐渐从疑惑变得有些不敢确信,最后从瞳底涌出一股近乎绝望的惊喜,仿佛溺水之人在最后的时刻抓住了一根浮木。

“……萨菲罗斯。”

金发青年突然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垂下六式,随后颤抖着念出他的名字。

自他们上次见面之后,这还是克劳德第一次用这个名字来呼唤他。

“是我。”

萨菲罗斯知道克劳德已经认出了自己,于是也柔软地回应了对方。

他向前走了几步,重新将两人拉回可以触碰彼此的距离。克劳德顺势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之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萨菲罗斯缓慢地抬手搂住克劳德的后背,像梳理羽毛般轻轻抚摸着青年后脑的金发。然后他将下颌轻轻搁在对方的头顶,用力拥住他的爱人。

“……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这一次就不会再轻易离开。

他会带走克劳德,带走盖亚剩余的生命,然后他们就再也不必分开。

克劳德逐渐在他怀中平复了颤抖,反手抱住他的腰部。过了许久,对方的声音才贴着他胸口的皮肤传来。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萨菲罗斯低头看了一眼,决定实话实说:“在正宗插进去之后。”

对方的呼吸似乎短暂地停滞了一瞬,很快又问:“你知道我会去找你?”

萨菲罗斯没有否认。于是克劳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其实有些话不必问也早就知道答案。在最后一次分别时克劳德已经想通了不少,现在只是在向他求证自己的猜测而已。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

两人安静地拥抱了很久,克劳德才再次开口:“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萨菲罗斯迟疑片刻,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点:“它并不是我刻意留下的,但我知道它的存在。”

事实上他也没有料到原初S型重构后的自己会差点杀了克劳德,如果克劳德因为这件事对他心生怨恨,他也不介意让对方动手。

克劳德却没有立刻作出回应,而是继续停靠在他怀中。就在萨菲罗斯以为他已经打算接受现实的时候,对方突然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手。

“……你之后的计划是什么?”

克劳德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萨菲罗斯知道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因为接下来的话题可能会让他们进入一场死战,但他并不想欺骗对方。

“我会带走这里的全部生命之流,然后和陨星一起离开,去四十光年外的另一颗与盖亚相似的行星。你也要和我一起走。”

克劳德听完这句话,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将他从身前推开。

“已经太迟了,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刚要追问,忽然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凉意。他抬起头,却见青年的眼眶泛着湿润的红色,正用一种似哭似笑的奇怪表情注视着自己。

“已经太迟了,我是不可能跟你走的。”

克劳德向后退出几步,突然扯下了左臂的袖套。

直到这时萨菲罗斯才注意到对方身体上的状况。克劳德的左臂不知何时出现了大片碎瓷般的裂痕,有些碎裂的地方已经开始小块剥落。裂痕的源头被红色的丝带缚住,下方隐隐透出刺眼的白光。

萨菲罗斯仔细观察着丝带下的伤口,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整块巨型魔晶石,古代种全部智慧的结晶,被强行压缩进了克劳德一个人的身体里。

“你是什么时候……”

在开口的瞬间他就已经想到了答案。

克劳德曾在忘却之都的战斗中展现出惊人的愈合能力,那时他只是猜测对方用了某种非常规的手段,却没想过对方会使用巨型魔晶石。这几乎是一种自杀行为,即使是克劳德也承受不了这么庞大的能量,所以对方的灵魂和身体早在那个时候就遭受了损伤——这也解释了他在初见对方的时候会感觉到克劳德强大又脆弱的原因。

萨菲罗斯的心脏猛地抽跳了一下。他试图冲上去阻止克劳德,却被爆发的能量挡在了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外。

“……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克劳德淡淡道,泪水却无法抑制地从眼眶中涌出。

对方的身体已经开始碎裂,完全是靠爱丽丝的力量才勉强维持住形态。萨菲罗斯用力撕扯着周围的空间,却始终无法接近能量中心的克劳德。

“在你被原初S型吞噬之后,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你,所以我想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但当我准备抛下一切消灭‘他’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你可能还活着。”

克劳德的声音在轻微地颤抖,然而萨菲罗斯根本没有心情听他说这些。

“快停下!再这样下去你的灵魂也会一起碎裂的!”他冲对方咆哮。

“它已经碎裂了,”克劳德艰难地笑了笑,“在我第一次去找你之后。”

萨菲罗斯的动作突然滞住。

他抬头向克劳德望去,对方的表情写着“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克劳德并不是“使用”了巨型魔晶石,而是提取了巨型魔晶石的能量用来强化自己。

这与他两百年前吸收星球的生命之流将自己强化成另一形态的操作类似,它产生的影响是不可逆的,一旦这样吸收了能量,除非彻底死去,否则无法再将它们归还。

但是当年他并没有打算将那些能量归还给盖亚,所以无所谓这么做的后果;而克劳德只是为了同原初S型战斗,为了将他从杰诺瓦的意识之海中找回来,所以从选择这个方案那一刻起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萨菲罗斯意识到这一点,胸口忽然涌起一股窒息般的疼痛。

他们的战斗在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无论他胜利与否,克劳德都注定会死亡,连灵魂都无法留下。所以星球上最后一个能够完整记住的人也将不复存在。

克劳德望着他的眼神是那样伤感,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萨菲罗斯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努力将现在的每一秒都烙印在自己的灵魂中。

失去束缚的能量逐渐变得狂暴,形成了一股足以碾碎一切的风压。他们脚下的平台在暴风中龟裂、破碎,连带着整个北大空洞都剧烈震动起来。星球仿佛也感应到了深渊上方的异常,生命之流躁动不安地涌向地面。

在即将崩溃的世界中,克劳德终于重新执起六式,指向自己宿命中的敌人和爱人。

“其实你并不会真正死亡,对吗?”克劳德忽然用很低的声音问道。

萨菲罗斯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早在克劳德的意料之中,于是对方叹了口气,继续问:“如果我在这里杀死你,你还会在盖亚的生命之流里吗?”

萨菲罗斯考虑片刻,最终诚实地回答了他:“……不会。我剩余的部分已经存放在陨星中。”

“原来如此……”克劳德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你已经摆脱了杰诺瓦细胞对肉体的束缚。如果你在这里死亡,会从陨星中制造新的肉体,那时你已经可以直接离开盖亚了。”

萨菲罗斯没有否认,但是他被那个表情深深地刺痛了。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杀了你。”

克劳德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泪水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

“我知道你和杰诺瓦所追求的东西是比人类这样短暂的物种更高的存在……但你的肉体和精神都足够强大,可以支撑起永恒的生命。而人类是脆弱而渺小的生物,对于生存过程中所遭遇的一切都很敏感。所以人类会喜悦,会悲伤,会想要与其他个体产生联系,会为每一次失去而感到痛苦……我也是这样的生物,所以我必须守护自己这样活着的权利。”

他和萨菲罗斯彼此无法认可对方的生存方式,因此也无法接受牺牲其他生命来达成永生的归宿。

……但是,他仍然有些不甘心。

克劳德望着那个让自己刻骨铭心的男人,灵魂深处的伤口开始撕裂般地疼痛。

在他们这样纠缠不休了两百年后,在萨菲罗斯制造了他最深重的伤痛却获得了他最投入的情感之后,自己却可能不会出现在对方重生的记忆中。

……他不甘心。

“……我的最后一个愿望。”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萨菲罗斯立即向他投来复杂的眼神。

那个人对他的影响持续了他的一生,而他却可能只是对方漫长生命中短暂的存在。即便他知道纠结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也仍然惧怕着这样的未来。

他不是圣人,他也有私心。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想将自己永远留在萨菲罗斯的记忆里。

“……不要忘了我。”

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克劳德如愿地看到那双莹绿色的竖瞳因自己而震惊地缩紧。

 

「……记住这份最初的憎恨,不要忘了我。」

 

在克劳德说出愿望的瞬间,萨菲罗斯脑海中浮现起另一个声音。

他曾经反复入侵克劳德的梦境,只为让对方能永远记住自己,但他从未想到克劳德在生命将尽的时刻会向自己提出同样的要求。

这是克劳德能向他表达的、最后的爱意。

萨菲罗斯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失去的痛苦。它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温暖,却又让他从灵魂深处开始被这种绵延不绝的钝痛攥住了心脏。

在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对抗了两百年后,只有这一次他是真的可能会失去克劳德。

他的宿敌,他的人偶,他的半身与挚爱,都将随着眼前的一切彻底消失。

从未有过的酸涩和苦楚在萨菲罗斯的心中翻涌,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悲伤,因为在巨型魔晶石的能量被全部解放之后克劳德可能只有短暂的几分钟。即便对方在开战前就已经注定会死亡,但克劳德希望被他以战士的尊严对待,所以他还是会将这场战斗进行到底。

“来吧,克劳德。”

萨菲罗斯强行压抑住那股痛苦的情绪,将正宗召唤至手中。

“如果你赢了,那么你就能杀死我,从而拯救你的星球。但如果你输了,我会达成我的愿望,带走这里的生命之流,与杰诺瓦的火种一起再度启航。”

克劳德望着他,知道自己的愿望已经被完整地传达给对方。于是他抹去脸上的泪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萨菲罗斯牵起一丝微笑。

“……如你所愿。”

 

傍晚时分的北大空洞中闪烁过几道白光,随即升起两道巨大的光柱。

光柱在出现的一瞬就开始向外扩散,每一道都覆盖了上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飞掠北大陆的卫星捕捉到了那两道光柱,并且向驻地传回了红外图像,图像显示光柱的中心温度已经超过了太阳中心的温度。

这两道光柱的能量是如此之强,几乎将整个北大陆夷平。盖亚各处很快开始涌出生命之流,向着北大空洞的方向汇去。

驻地的会议室中,所有人正紧张地围在屏幕前看着卫星传回的图像。

“那是克劳德吗?”怀特一边飞快地解析着图像,一边目瞪口呆地问。

“恐怕只有一半是。”文森特微微颔首。

“另一半是?”安吉尔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那应该是萨菲罗斯。”杰内西斯很快替他解答。

光柱中心的温度太高,卫星无法探测任何细节,因此没有人知道大空洞中究竟是什么情况。但可以确定的是克劳德已经解放了巨型魔晶石的力量,这股力量最多能坚持三分钟,然后就会将克劳德彻底蒸发。

——留给星球的时间不多了。

三分钟已经接近尾声,光柱丝毫不见衰弱的迹象,扎克斯开始露出担忧的表情。

“如果克劳德失败了,我们还有B计划吗?”他忍不住问。

“当然还有。”纳纳奇将一个小匣子衔到正中央,用鼻子轻触了一下匣子的开关。杰内西斯只探头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黑魔石和白魔石……你们是从哪儿同时搞到的?”

“有一颗在爱丽丝离开后本来就由我们保管,另一颗……”纳纳奇舔了舔湿漉漉的鼻子,低声道:“是克劳德在两百年前找回来的。”

用黑魔石处理陨星的B计划,原本应该和克劳德的行动同时展开,但被克劳德请求延后了。

如果月亮的碎片坠落,无论如何都会对星球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因此克劳德认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使用这个方案。但他们其实都知道那个真正的原因,只是没有人忍心拒绝他最后的愿望。

现在他的愿望可能终于要实现了。

 

北大空洞的环形山已经在冲击下彻底崩塌,星球核心前所未有地暴露在可以被外物所触及的区域中。但萨菲罗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抽取其中的生命之流,他和克劳德的肉体几乎在双方爆发的第一时间就被摧毁了大半,第二秒就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的残肢正在被白色光焰焚烧,灵魂一点点开始从肉体中剥离。萨菲罗斯在光柱中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灵魂,等待着头顶的新月再次降临。

如果陨星能够在他彻底死亡之前第四次掠过北大空洞,他仍然有机会修复自己。但克劳德的情况已经相当糟糕,灵魂在他们对峙的第一分钟就开始缓慢地碎裂,现在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

当萨菲罗斯亲眼看着克劳德在自己面前变得支离破碎时,那种绵长的钝痛再一次侵袭了他的灵魂。

 

「……不要忘记我。」

 

随着克劳德的残片不断剥落,那些重要的记忆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研究所里的房间,陆行鸟农场的旅店,金碟游乐场的屏幕,米德加暴雨中的吻别——

 

「……我爱过你。」

 

阴霾密布的天空,废弃一空的钢铁都市,贯穿胸口的利刃,抵死缠绵的躯体——

 

「爱是……一种违逆生物天性的、将他人置于自己之上的情感。」

 

尼布尔海姆的大火,密室中的古代种女尸,金发青年绝望和哭泣的面孔,北大空洞中的决战——

 

「……所以你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不。

不是这样的。

萨菲罗斯意识到随着克劳德的死去,他自己的一部分也正在死去。即使新月的到来能让他重新修复好肉体,失去的这一部分也永远无法再回来。

他要活下去,但他不会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那是所有生命最低等的本能,而作为拥有复杂思维的高级造物,他理应追求更好地活着。

克劳德是对的,当他的情感与身边的人与事物发生联系之后,会开始留恋那些刺激的感觉——强烈的恨,强烈的爱,拥有时的快乐,失去时的痛苦——而克劳德就是这些情感的源泉。

他已经体味过克劳德希望他所拥有的生活,就无法再忍受独自永生的孤寂。

 

「我爱他如同爱我自己。」

 

失去克劳德的世界对他不再有吸引力,他所经营的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

于是在他们被白光完全吞没之前,萨菲罗斯突然凝聚起所有的力量,猛地抓住了正在碎裂的克劳德。对方的灵魂崩溃地只剩胸腔和头部的几块,他不顾被灼烧的疼痛,将克劳德的碎片紧紧拥入怀中,随后在对方震惊的眼神中狠狠吻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克劳德在那一吻的间隙艰难地问道。

“我不会毁灭,我也不会让你被毁灭。”萨菲罗斯抵着对方的嘴唇低喘。

他开始拆解自己的灵魂,用比克劳德崩溃更快的速度迅速地修补着对方。他们的生命之流宛如两股泉水交织到一起,开始一点点地渗入彼此。

“你疯了萨菲罗斯!这样一来你也——”克劳德试着阻止他,却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萨菲罗斯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旦自己这么做了就会与克劳德的灵魂一同束缚在盖亚,但是他并不后悔。克劳德为了找回他付出了无可估量的代价,现在他也如数归还给对方。

所有纷杂的记忆开始回归脑海,所有的信息都在同一个灵魂中汇聚。他们开始用对方的记忆修补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的记忆,最终再也无法分辨出彼此。

“——我们会一起活下去。”

从今往后他们将作为一个生命永远存续,直到毁灭的那一天。

 

 

TBC



只差一个尾声了,也就几千字,下章真的真的真的就完结了ORZZZ。

MoniKatjuscha

【珀拉珀无差】锁链

*是上一篇《奥菲莉雅》的后续,也可以独立阅读

*摸鱼作,请务必不要深究设定,之主动用了祂的力量使得一切设定都变成了使本摸鱼合理的东西


“就算他参与了这次事件,我们也应该更谨慎地对待,被牵扯进来的无关人员可不止他一个。学派有必要介入,但未必要全盘接收,被哨兵定性为无害的先证体一样在正常生活的同时受到监管。”

“参与、牵扯,这些用词未免太过轻描淡写了。要说这次事件里谁和露曼乐团那个显征者走的最近,非他莫属。借此把他纳入学派的直接管辖范围,对他、对一般民众来说都更负责。”

“以他的成绩,进入学会自然是再合理不过了,但我们讨论的是学派,甚至是猎歌行动组。难道我们以后要接纳所有牵连过深的...

*是上一篇《奥菲莉雅》的后续,也可以独立阅读

*摸鱼作,请务必不要深究设定,之主动用了祂的力量使得一切设定都变成了使本摸鱼合理的东西



“就算他参与了这次事件,我们也应该更谨慎地对待,被牵扯进来的无关人员可不止他一个。学派有必要介入,但未必要全盘接收,被哨兵定性为无害的先证体一样在正常生活的同时受到监管。”

“参与、牵扯,这些用词未免太过轻描淡写了。要说这次事件里谁和露曼乐团那个显征者走的最近,非他莫属。借此把他纳入学派的直接管辖范围,对他、对一般民众来说都更负责。”

“以他的成绩,进入学会自然是再合理不过了,但我们讨论的是学派,甚至是猎歌行动组。难道我们以后要接纳所有牵连过深的涉事无辜者?”

“我们解决的先证体问题远远不止一个两个,很少有情况能和这一次相提并论。他不仅是一般的无关人员,也和学派内部的……有所牵连,他过近地接触到了这样严重的事件,学派为此负责也是合理的。”

“……”

至理学派,它近乎是世间所有秘密的知情者,但它也由一个个有情感有思想有缺陷的血肉凡躯组成,因此数位学者正为了现在就坐在角落里的那个问题争论不休——在爱丽芙、德拉蒙德和珀雷三个人的影响力下,拉维恩作为当事人破例成为了辩论的旁听者,正不得不缩在角落尴尬地面对这些人的唇枪舌剑。他认不出这些学者的名字和脸,只能通过话语把他们大约分成几类:认为学派有必要接纳并监管他的,认为不应该让他进入守卫秘密的行列之中的,还有一个语气不善的男人和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对珀雷和德拉蒙德的情绪似乎远超过对他的意见。

德拉蒙德和他一样在无人注意的末席一言不发,注视着他长大老猎人只是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看得拉维恩没来由地感到心虚,好像自己是一个逃课时被监护人抓了个正着的学生。珀雷没有在会议上出现,甚至他在离至理学会大门三十步开外时就已经转了身。想来他能坐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应该是爱丽芙,那个几乎不参与争辩但此刻正坐在领导之位的女人,也是珀雷亲手把他交给了她。


拉维恩原本的规划——如果那能被称之为规划的话——应该是,他先用出色的成绩换取申请加入至理学会的机会,然后再利用自己的经历去接触学会掩藏的秘密。这一切本应绕过珀雷、只由他自己完成,但拉维恩终究只是个被保护了太久的学生,他的演技还不足以瞒骗猎人精准而敏锐的六感,于是珀雷拿着他收集起来的一叠资料、铁青着脸堵在了他的门口。

藏有诅咒的歌已经消弭了,可它在每个人的骨血里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十余年来潜藏在安宁之下的暗疽被乐者血淋淋地剥开,虚假盲目的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粘合。事实给了拉维恩一个合理的回答,而珀雷没有,他的提问到底还是遗落在火车厢中,只留下一声空响。拉维恩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珀雷,又似乎太过于了解珀雷,他几乎能笃定这个人永远都是那样,好像只要把他塞进一无所知的安全区域就能解决他们之间的所有问题。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电话线,不是从卡嘉安到以理遥远的旅途,也不是被他无数次刻意忽略的怀疑,而是由亡魂构造的河流。他不知道河流的组成,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让珀雷必须痛下杀手的罪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本可以逃过死亡的结局,只知道自己终于有一次逾越这条尸体遍布的河流、追去珀雷所在的彼岸的机会。

而珀雷呢?珀雷不出他所料地借着所谓“保护者”的名头,试图把他推回原地去。

和在火车里的那段经历相比,他们之间算不上争吵,但拉维恩的情绪还是比往常激动了一些。在那之后珀雷消失了几天,和以往一样,又一次、又一次堂而皇之地在拉维恩的眼皮子底下人间蒸发!这一如既往的行径直接引发了他反复几夜的噩梦。

拉维恩仿佛回到了那间猎人小屋,至少房间里的陈列和摆设都属于那里,只有墙壁由钢筋和水泥构筑而成。他推开门,看到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把青年猎人湛蓝色的眼睛衬托得像一颗宝石。梦里的珀雷毫发无伤,衣扣仍旧敞开着,露出一点金属独有的寒光。铁链横亘在空气中,右端连着墙壁,左端则扣在珀雷那根留有陈年旧伤的锁骨上。

在旷野中搏杀多年的孤狼无法被驯化,但可以被囚禁。

锁链像一种古老的刑罚,让野兽在痛苦的逼迫下选择服从,想要从中逃离唯有先折断自己。珀雷不会攻击他,但可能会给他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空洞眼神,也可能宁愿以死相抵也要挣脱镣铐。于是拉维恩惊恐万分地从漆黑的梦里醒来,过速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宛若擂鼓。或许他在潜意识里已经相信,珀雷会这么做的,就像猎人甚至不惜让自己陷入濒临休克的境地,只为了叫他逃离那辆驶向毁灭的火车。

噩梦随着珀雷的离去而出现,很快又随着他的归来而中止。来的人不仅是珀雷,还有一个独眼的女人,她看起来温柔、优雅、极其富有教养,只是她和珀雷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像是一个原本温馨的咖啡馆里突然僵硬的空气。


事实上,爱丽芙自己都还没能彻底说服自己,就这样接受舒华特参与到一切秘密中来。珀雷的突然造访剥夺了她思考的时间,而她又很快地发现,珀雷面对的烦恼同样是她正在面对的东西。

她掩藏起自己动摇的决心,用平静的态度对待和她处于相似境地的珀雷,尽量只以理性客观的事实作为回应。她保守秘密已经太久,所以尽管自己的内心都不够坚定,她也仍然表达了反对拉维恩的提议的倾向,甚至还给出了一个难以让人拒绝的理由——一个想要试图反过来保护珀雷的人,又怎么能接受自己将要成为把珀雷推向深渊的罪魁祸首?

而珀雷,这个身随心动的家伙,不知道究竟是被什么理由烧了脑袋,他的态度隔天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爱丽芙所不知情的是,她的话语没能说服拉维恩,却在无意中说服了珀雷:“如果他真正成为守卫这个秘密的一员,或许他可以和许多研究性学者一样坐镇学会、毫发无伤,甚至受到比在任何地方都要更好的保护。”总是以保护者身份自居的珀雷把这句话当成了救命稻草,在他正视自己最该直面的所有问题之前,先转头去解决一个他自以为的心腹大患。

拉维恩在火车上受到的伤就应该是他这一辈子所受的全部,珀雷已经无法容许他再受到半点不应受的痛苦。是的,正如爱丽芙所言,学派里有无数人在坚守秘密的同时只需要留在安全的学会大楼里,而不必奔赴天南海北的险境。学派里有留守的老猎人德拉蒙德,必要时他也可以亲自赶回去,对拉维恩来说,这将是这个世界能提供给他的、最完善的保护。

因此,没过多久,对珀雷和爱丽芙的谈话一无所知的拉维恩就在这两人的引领下踏入了至理学会的大门,然后参与了一场真正属于至理学派的会议。


“……谁能替他担保?就凭那个埃什法萨?”

学者口中的姓氏无比准确地击中了拉维恩,把他从纷乱的思绪里拉出来。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德拉蒙德,老猎人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意外,只有一种对此习以为常的不屑。德拉蒙德勾起的嘴角很难被定义成一个笑,反而更像是对在座每个人的嘲弄:看吧,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总是这样。

“我听说了你们在首席遇袭事件上对他的怀疑,”回应他的是爱丽芙,她的语气沉着冷静,没有一丝不必要的情绪掺杂其中。“但这两件事应该分开看待,何况我们已经证明了他与此事无关。”

“是的,分开看待,可埃什法萨还是那个为了这小子恨不得把所有指挥扔到一边的埃什法萨!如果不是他当年擅自违背命令放过了露曼的阿尔伯特,我们现在甚至没有坐在这里讨论的必要,学派到底有哪次真能管得住他?我们能证明的只有他还没对学派不利,而不能证明他永远不会给学派来上一刀!”

这是一个超出拉维恩认知的信息,从而平添了他手上拥有的筹码。至理学派为自己淬炼出了一把杀人无往而不利的钢刀,但他们不信任他、怀疑他、把他扔进无人愿意多提的暗面、甚至——他们无法彻底控制他,因此他们也惧怕被自己使用的利刃所伤。

不可抑制的狂喜在拉维恩心底滋生,像一只嗅到了腐肉气味的鸦,乌鸟展开它漆黑的羽翼,墨色的眼瞳已经盯牢了夜幕下的鲜血。拉维恩站起来,感觉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宛如出自它神之口:

“很抱歉打扰你们……我想,这就是你们需要我的理由。”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拉维恩感受到德拉蒙德不赞同的视线,看到爱丽芙眼睛里没能完全掩藏的震惊,数位学者也在交换着犹疑的眼神。他让自己无视这一切继续说下去。拉维恩知道,自己找到了学派的弱点,他将利用这份弱点去对抗另一个属于珀雷的弱点。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将如何影响珀雷,而这又对学派产生了怎样的意义。

“就像这位先生刚刚所说的一样,珀雷,珀雷·埃什法萨,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别人说了什么他就会听的人。所以我认为……学派应该需要一个理由,或者一个人,能确保自己起码有一种控制他,甚至是足以威胁他的途径。”

渡鸦替代了拉维恩的喉舌,让他得以冷静地、顺畅地说出那些他本来难以认同的残忍。此时他不是被意外卷入惊天阴谋的医学生拉维恩,而是封存猎刀的刀鞘、是拴住恶犬的地桩、是关押罪人的牢房、是学派所急需的一切镣铐的化身。

“而这就是我能为各位所提供的东西,一个针对于珀雷·埃什法萨的担保,也就是我本人。”

在那打碎常规的一切发生之后,他终于从珀雷的一意孤行中学到了与之对等的手段。一厢情愿的保护者可以心甘情愿地折损自己,但永远无法接受拉维恩·温特夏的折损。如果他注定不能拯救珀雷,那他早在火车上就已经做好了共赴地狱的决心。所以他要亲自迈入风暴,他要走向龙卷的最中心,用以一换一的方式逼得珀雷必须回头。世间最好的医生也无法彻底治愈喋血的野兽,但没关系,因为即使是孤狼也有必须归巢的理由。

——他就是珀雷锁骨上的那根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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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劳模妹妹们 谢谢两位保护...

最近的劳模妹妹们


谢谢两位保护大家不受元素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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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ジュン
以前画的安导都愁眉苦脸所以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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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有网点所以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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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白

CC萨×AC云

完全捏造

吃了三个月饭后自己做一锅来爽爽的产物


————

加点碎碎念:CC萨,在人与非人之间的无察觉和不定性这点真的好嗑到爆,这也是这个漫的出发点。切身体会放飞萨的AC云能在CC萨身上看出日后的影子,所以云试图给他系个绳维持在一个无害的状态,现在是贴贴就能满足他,后面一步步升级最后被吃的骨头都不剩,那就是属于不能发布的内容了(。为什么要AC云而不是原装小兵云因为那一开始就会进入限制级啊?!


CC萨×AC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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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suki

【菲亚梅塔中心向】《拉特兰的神明会注视着红发黎博利吗?》

*含私人理解的涂鸦


  她不需要拉特兰神明的注视,菲亚梅塔早已做出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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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花牌金枪鱼

「金——时——」

「撒手你这笨蛋、」


大型犬……?

卷毛给我贴…

以及某位的反差…生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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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双木
《三个大怨种和____》 这个...

《三个大怨种和____》

这个是好早之前整活的东西了

画得烂烂凑活看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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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好早之前整活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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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担面小也鱼粉

《毛茸茸一点怪东西之小虎都是怎样起床上学的》

灵感源于最后一p表情包(ps第一p叫小虎的是胀相哦虽然没出镜

今天休息时间随手画的,有点潦草(而且怪怪的(小声

有个小番外在回礼里!任何礼物都能解锁~

小虎和大家say 晚安!(不愿上学.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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侅扉
你們三個太可愛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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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

〔6:00〕〔白妲24h〕困神

听近日新上任的司天说,观测到本月月中天朗气清,必将繁星曙天,难得一见,故那日京城内所有百姓都聚于护城河旁,相约着观星。


百姓们一边仰着头啧啧称奇,感叹星宿之奥妙,一边夸那李司天神通广大,忽然人群中有人说,李司天不仅是个观天象的好手,长得也是一表人材丰神俊朗,他上回在宫门口偶然得见,仿佛天神下凡呢。


护城河边静寂半晌,尔后响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李白不知道那晚有数百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为他吵架,他在御花园内饮酒,皇上邀众嫔妃大臣在殿前设观星宴,宫内一片奏乐声,他喝到兴起之时,在园中的桃花树下舞剑。...



 

 

听近日新上任的司天说,观测到本月月中天朗气清,必将繁星曙天,难得一见,故那日京城内所有百姓都聚于护城河旁,相约着观星。

 

百姓们一边仰着头啧啧称奇,感叹星宿之奥妙,一边夸那李司天神通广大,忽然人群中有人说,李司天不仅是个观天象的好手,长得也是一表人材丰神俊朗,他上回在宫门口偶然得见,仿佛天神下凡呢。

 

护城河边静寂半晌,尔后响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李白不知道那晚有数百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为他吵架,他在御花园内饮酒,皇上邀众嫔妃大臣在殿前设观星宴,宫内一片奏乐声,他喝到兴起之时,在园中的桃花树下舞剑。

 

剑风阵阵,满树桃花纷纷落下,醉眼朦胧中李白看到一个姑娘站在几步开外好奇地望着他,眼神灵动妩媚,面容也是姣好的模样。

 

那姑娘问他,“别人都看星星去了,你怎么不去?”

 

李白负手执剑,半晌才开口。

 

“我这不是看见了吗?”

 

 

妲己说,“我真是月宫的仙女,天上下来的,你别不信。”

 

李白拎着酒盅不置可否,妲己话很多,先是围着御花园转了一圈,夸人间的花真是姹紫嫣红,又蹲在他旁边,托着脸问,“凡人都像你这般好看吗?”

 

李白被酒呛了一下,耳朵微微红了,反问妲己:“那天上的仙女也都像你这般美吗?”

 

妲己的身后突然砰地冒出一只尾巴,毛茸茸地甩了两下,她兴高采烈地说你觉得我美吗?当真?很少有人这样问我。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狐狸也能成仙。”

 

他问得无心,但妲己眨了眨眼睛,丧气地哦了一声,把尾巴收了回去。

 

夜风习习,天上正如李白算到的那样,繁星满天,妲己负气地背对着他小声嘟囔狐狸怎么了,李白叹了口气,扯了扯她垂在地上的裙角。

 

“挺可爱的。”

 

这次他看到妲己不仅又冒出尾巴,连头顶的两只耳朵都立起来了。

 

两个人这就算认识了。

 

 

自那以后妲己便经常下凡来找他玩儿,尤其在她知道李白平时做的就是占卜星象这些事情以后,来得更加频繁,每次都千方百计地想透露给李白一些内部消息,总是被他拒绝。

 

她气急败坏地问李白原因,恰逢人间十五,京城内举办庙会,李白带她出来逛街游玩,正在摆满了铜盒的摊子上给她挑口脂,侧脸映在暖暖的灯光里,神情认真,与那些寻常人家给娘子买口脂的男子别无二致。

 

他挑中一盒盖子上有三瓣桃花图案的,给老板付了钱,顺手牵起气鼓鼓的妲己继续往前走,老板在身后祝他们生活如意,百年好合。

 

他牵着妲己的手腕,在人流里慢慢走,悠悠地说,“你告诉我的消息虽然准确,但天象没有帝心难测,这里面还需几多转圜,你怎么会懂。”

 

趁妲己尚未反应,他又从路边的小摊上买下一个糖人,递给她。

 

“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就多吃些。”

 

妲己吃着糖人,把李白刚才一起塞过来的那盒口脂翻来覆去地看,任由李白带着她在大街上拐来拐去,最后找到城内最豪华的酒楼。

 

李白说这酒楼是京城最有名的,请她尝一尝大厨的手艺,小二站在旁边报了一串菜名,她为难地想了半天,偷偷去看李白。

 

李白坐在她对面,游刃有余地把倒扣在桌上的杯子翻过来,淡定地往杯里斟茶,听见妲己豪气地开口,“全都要一份!”

 

他喝茶的手一顿,抬眼看她,本来想问她能吃得下吗,却见妲己抓着桌沿,新奇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把小二端上来的荷花酥吃掉两三块,眉眼弯弯很满足的样子,还是没说出口。

 

各色菜肴堆满了圆桌,让人眼花缭乱,妲己每一道菜尝一口,都说好吃,比起这些平日司空见惯的菜品,李白还是更喜欢喝酒,等他喝了两壶酒下肚,桌上的菜已经不知不觉被妲己吃掉大半。

 

李白被酒熏过的脑子又没忍住,问,“仙女都像你这样能吃吗?”

 

妲己揉揉肚子靠在椅子上,轻松地反驳他一句,“哪有。”

 

“……”李白拿着酒壶,想起一件事,“我刚才给你的口脂呢?”

 

妲己从腰间抽出来给他,李白拿着那盒口脂沉思良久,看向她。

 

“你会用吗?”

 

妲己摇头,李白又说,“我教你。”

 

他将盒盖打开,里面的口脂呈淡淡的粉色,似乎还有些金粉夹杂其中,他第一次给女孩子买这种东西,完全是凭感觉,只觉得妲己涂在嘴唇上,肯定不会比街上的任何女子逊色。

 

食指放上去轻压片刻,再拿起来的时候已经沾上一层粉红的口脂,他探出身,很有耐心地轻轻抹在妲己柔软的唇瓣上。

 

抹匀以后他才坐下,碾了碾食指上残留的红色,妲己觉得嘴巴上不太舒服,又担心蹭掉了不敢伸手去摸,只好喊李白的名字,问道:“…好看吗?”

 

对面的人坐在窗边,用指节分明的右手撑着侧脸,棕发镀上一层金光,闻言微弯起眼睛对她笑。

 

“自然。”

 

他声音低沉,音色像山泉一样动听,表情难得显出几分温柔。

 

 

待妲己下次再来时,人间已经是凛冬了。

 

她在司天的宅院内没有找到李白,连他常去喝酒的凉亭也没人在,只好稍微动用一些法力,跟着空气里浮动的金线,一路找到正殿。

 

大殿之上,李白站在皇上面前,背影洒脱清隽,皇上似是对他的态度有些无奈,高高在上地问他,“你既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没有成家的心思,下人却总说见你和另一女子混在一起,是为何?”

 

他眉心一动,没有回答。

 

“你的亲事朕本不愿管,但公主总来问,你又不答应娶她,何况你年纪正好,还是趁早收心,也能好好地为朕效力。”

 

李白神色未变,一拱手弯腰,说好。

 

他踏出殿门,向右拐弯时碰见妲己,她追上来和他并肩,“皇上找你干什么?”她疑惑地问。

 

“催我娶妻。”李白的步伐变慢了。

 

“什么是娶妻?”

 

“就是寻一位和你互相心悦的女子,结为夫妻,白头到老,然后永不分离。”

 

妲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可曾娶妻?”

 

李白脚步一顿,轻轻摇头,“未曾。”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希望妲己继续问下去,但她只是长长地应了一声,没有再刨根问底,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鹅卵石铺陈的小路上盖着厚厚一层雪,妲己牵着他在雪地里跑,雪花弄湿了李白的鞋袜和袍角,不过比起这些,他更担心的是身前跑得莽莽撞撞的妲己会摔倒。

 

李白看了看和她相握的手,暗自加重了力度。

 

他们跑进园子里,李白看着周围熟悉的流水和假山,“你带我来御花园做什么?”

 

确实是御花园,那棵他喝酒时酷爱对着的桃树也安静地耸立在墙角,只不过花已经掉完了,树干光秃秃的,上面挂满雪花,看起来有些凄凉。

 

妲己抖了抖耳朵,仰起脸望着那棵桃树。

 

“人间为什么要有冬天呢?到处都是白的,真难看。”

 

她喃喃自语,李白垂眸,注意到妲己仍然穿着轻薄的裙装,明知道她有法力,不同于凡人会觉得冷,还是把自己的外袍解开,披在妲己的肩膀上。

 

“不过呢,”妲己回头冲他抿抿唇角,“这一次可不跟以前一样了。”

 

李白懒洋洋地伸懒腰。

 

“哪里不一样?”

 

“你有我啊!”妲己神神秘秘地,“我可是狐仙,本事很大的!”

 

她随意挥了挥手,露出手腕上一只通体浑白的玉镯,玉镯泛着温润的光泽,反而更显她肤色莹白,金色的流光从她指尖飞出,眼前的桃树上雪花飞快消融,立马长出绿叶,开满了粉嫩的花朵。

 

“这么久没见,就当提前把春天送你,算作赔礼。”

 

妲己笑眯眯的,亮亮的眼神比这一树桃花还要明媚,她三两下飞到桃树粗壮的枝干上,朝李白招手。

 

李白纵身上去,立在她身边,两个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盛开的花朵,他忽然伸手,捏了捏妲己的耳朵。

 

然后在妲己别扭地转过头打算看他的时候,李白微微弯腰,抬起妲己的下巴,低头亲了过来。

 

 

“李白!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玉镯?”

 

李白正在院内练剑,闻言停下动作,清爽的棕发被汗水打湿,皱着眉想了想她口中的玉镯是什么,摇摇头。

 

妲己匆匆忙忙夺下他的剑丢到地上,推着他往门外走,说你也来帮我找,李白没办法,无奈地被她推了几步,举起手说好好好,帮你就是。

 

他们兵分两路,李白先是去了几个妲己常去的地方,都没有看到玉镯的影子,他沿着宫墙一边走一边找,想要不要把其他宫人都召集起来询问,也许是被捡去了也说不定,突然在前面的雪地里发现一角闪光的东西。

 

怎么会掉在这种地方。

 

他弯下腰把镯子拿起来,拂去上面的雪,轻松地抛了两下,想起出门前他问妲己这玉镯什么来历,妲己着急地告诉他那是她从人间返回天界的媒介,如果没了这玉镯,她就法力全失,再也回不去了,李白当时沉默半晌,真想问她怎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丢,笨。

 

李白握着镯子站在雪地里回忆,手指不自觉地用了点力。

 

妲己远远看见他垂着头一个人发呆,大喊,“喂——李白,你找到了吗?”

 

她朝他站着的方向跑过去,使劲挥手吸引他的注意,距离越来越近,在仅剩几步的时候看到李白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望进她眼睛里,高高举起了右手。

 

他修长的手指间是她的玉镯,还没等妲己欣喜地嚷出声,李白微微用力,玉镯在他手上喀啦碎成几段,孤伶伶地全砸在雪地上。

 

妲己猛地停住了步子。

 

她脸色一下惨白,观察到这边异样的宫女通知了禁卫军,很快有一只队伍从远处顺着小路跑来。

 

“司天大人…”

 

李白挥手把领头的统卫打断,神色自若地走上前,把妲己冰凉的手拢进掌心,不容她挣动半分,又替她将碎发夹到耳后。

 

“天气冷了,你穿得这么少,怎么能行?”

 

他挑起好看的眉毛,用那种诱哄的语气说,对四周明显大受震撼的打量眼神置之不理。

 

“别气了…夫人。”

 

“跟我回去吧。”

 

 

'你要想留住神仙,那得要敲碎人家的仙骨,她才回不去天上啊。'

 

 

近日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那闻名帝都,让无数尚未嫁人的姑娘倾倒的观星司天李白要成亲了,新娘据说是外乡来的,长得像天上的仙女,两个人站在一起属实般配得紧呐。

 

他成亲那日,皇上特许他出城迎亲,迎亲的轿子在城内正街上绕行一周,李白穿着大红的婚服骑在马上,眉眼被这喜庆的颜色衬得俊朗深邃,身姿挺拔,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后来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宫门口,人们看到李白翻身下马,很是小心地掀开轿帘,把妲己扶下来,他们都发现新娘没盖喜帕,但是婚服明显和李白那套是一对的,她抬眸扫视了一圈惊叹不已的人群,然后李白似乎问了她什么,她轻声回答以后李白才终于笑了,笑得极其开朗,偏着头边和她讲话边往宫门里走。

 

佳偶天成,神仙眷侣,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的姑娘们都彻底死了心。

 

 

妲己感受着那人握着自己手的重量,暖意源源不断,垂下眼很轻地笑了笑。

 

其实她没跟李白讲过,那日她是故意将镯子丢下的。

 

本就是想找个理由留下,没想到被李白先一步毁了。

 

送亲的乐声在耳边响了一路,如今越来越远,皇上为他们设了贺宴,正在殿内等他们。

 

李白刚才问她,“把你关在人间,让你嫁给我,你恨我吗?”

 

她轻轻答。

 

 

“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