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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九天风雷（下）

皇帝这个口气神情，叫怡王不自禁地心头一跳。

“苏佩珅，去宗人府传旨。”皇帝扔下手里的瓶瓶罐罐，坐回御座，边接过侍者递来的巾帕擦手，边直勾勾盯着怡王的脸，带着挑衅讥诮的口吻说道：“怡王举止失当，着杖二十。褫衣，令诸王公齐集观刑。”

“万岁爷！”苏佩珅吓得腿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牙齿打颤得再说不出旁的话，只得连连磕头。

怡王浑身僵麻地站起来，却似是忘了跪下领旨，难以置信地望着皇帝，眼里一瞬间涌满了泪水。

皇帝看到他这副神情，却又硬气不起来了，别开了眼睛冷哼道：“怎么？朕处分的旨意已下，你不奉诏？”

怡王攥紧了手心深吸口气，喉头哽咽得厉害：“陛下金口玉言，既有裁夺，断无转圜之理。臣……”

他此刻脑子又麻又乱，根本无法思考皇帝的用意，只剩了无穷无尽的委屈伤心，竟是再无什么对策，跟幼时一样无助得泣不成声。

皇帝极力忍耐着，咬牙切齿冲苏佩珅吼道：“你耳背么？还不快去传旨！”

苏佩珅抬起头，再三确认皇帝的神情不是说笑，只得苦着一张脸爬起来，一步三蹭地躬身向外退去。

怡王呆立良久，眼看着苏佩珅已经要走出殿外了，若这一去当真再无回旋余地，再顾不得委屈置气，快步上前扑跪在皇帝面前，抱住其兄双腿哭道：“求四哥开恩！臣……臣……”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苏佩珅，苏佩珅何等精明，连忙站住不动了。皇帝这才又重新绷起脸，伸手拿佛珠抬起怡王的下巴：“你只当你是个最精明的，看了年工尧那几句没人伦的混账话，就疑朕定然会存了心，非欲找点由头来自污自残，才能尽消了朕的芥蒂，是也不是？”

“臣岂敢！”怡王叫他一言道破最隐秘的心思，愈发惊惶悚切，泪水接二连三地滑落：“陛下诛心之言臣不敢驳，臣唯有以死……”

听他说出这个字来，皇帝愈发怒不可遏：“承祥，你以为揣着你那份提防小心就真有用么？朕要是跟你猜起心思来，哪里还有你耍心眼的余地？譬如今日，朕想怎么处分你都可以，由得着你在这挑挑拣拣讨价还价？！”

“皇上……”那样扒皮剔骨不留情面的言语，真把他揭得连招架之力都没有，怡王几乎是瘫在地上，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说辞，只得默然承受这份雷霆之怒。

“朕还要怎么样才能叫你相信——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朕都说了做了！可现在呢？只为了外人一句话，你就打心底里把你四哥推出八丈远。你就这么信不过朕？”

“皇上，皇上！”怡王见皇帝气得嘴唇发紫，眼珠都红了，唯恐他气狠了勾起心悸的旧疾，也情知今天这事若不想法做个了局，以皇帝的性子真不知要闹到何等田地。遂赶忙打叠精神扶住皇帝的膝盖：“皇上责臣用心不纯，臣不敢辩说一点儿没有。只是四哥看着祥儿自小长大，又焉能不知臣之为人？臣不是草木铁石，又怎会不知皇上待臣之心？”

“呵！”皇帝嘴角一扯，刚要讽刺两句，怡王又不容分说地抢着开口：

“四哥说臣心里存着着戒惧侍君，臣认。为人臣者，岂能不知忧惧？陛下与臣都侍奉先帝数十年，臣从前……”说起前尘往事，怡王心里更是绞痛得厉害：“阴差阳错，臣与先帝已断了父子情缘。四哥于臣而言，非天、地、君、亲、师五字所能道尽，越是如此，臣越不敢有丝毫大意。若不能与四哥全始全终，臣这一生，活得岂非猪狗不如！” 

皇帝听他说得这样诚挚，神情渐渐由怒转伤，虽还绷着不吭声，眼里已隐隐有泪了。

“臣求领处分，并非存意试探，乃是臣实以为若不以身作则、令宗亲百官知戒惧明法度，则不利于皇上圣政。皇上……”

“起来吧。”皇帝听到此处，哪里还忍得，叹着气攥了乃弟的手拽他起身：“罢了，你这人心重，我又不是第一天认得你。”

怡王暗自长舒口气，觑着皇帝神色轻声道：“那四哥给宗人府的旨意……”

苏佩珅在一旁提心吊胆眼看着这场暴风骤雨好容易缓下来，一听怡王这话，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心说小祖宗您怎么还敢挑这根弦呢！

皇帝面色却还平静，抬手一指苏佩珅：“把你拂尘给朕。”

苏佩珅不解其意，也不敢多问，忙趋前双手奉上。

“朕的旨意出口就不便收回了。只是怡王乃朕弟，交宗人府发落，朕心不忍。今日就以家法代国法，算是罚过了。”

满殿的太监没有一个敢抬头的。怡王却还是臊了个满脸通红，伸手轻轻牵住皇帝的袖口晃了晃。

“苏佩珅，领他们都出去。”皇帝终是舍不得太伤他面子。太监们如逢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恨不得站离殿门口几丈开外。

“既这么上赶着，那怡王爷请吧。”皇帝还有心调侃一句，卷了拂尘捏在手里，以木柄点了点御榻。

怡王原本是指望他明发上谕罚个俸或是降个爵，能把这桩公案了了。没想到一番擂台打下来，皇帝仍是私罚公护，铁了心不容许他在朝中的地位形象有丝毫伤损。虽感念皇帝偏袒自己的这份心，却也实与他初衷不符。

可不得不说，方才皇帝金口一开，是真的吓坏了他。在这个关口，他是万万不敢再顶撞圣意了，只得含羞忍耻走到榻边，心一横俯下身去。

若说他有多怕挨家法那份疼倒不见得，毕竟仗着他哥那份怜惜，再疼也有限，不至于承受不了。可每每到了要受罚的关头，他还是难以自控地发憷——一来是那份难堪羞耻尤甚皮肉之苦，二来也是难以面对四哥动怒伤心，三来……不知为什么，甭管有理没理，只要一挨四哥的打就忍不住委屈难过。

“啊！”正在胡思乱想，不妨屁股上已挨了力道十足的一下，怡王不自禁痛哼出声。这拂尘的把柄是檀木做的，坚实非常，认真抽起人来和荆条棍棒无异，端的是痛楚难当。

“自己数着数！”皇帝似是被他这一声惹恼，硬着声气吩咐道。

怡王没奈何，只得吸着气强忍疼痛，颤颤巍巍断断续续地报起数来。不多时便领教到这玩意儿有多折磨人——往常他哥教训他，多用巴掌戒尺，痛是痛，倒并不难忍；可这小棍子打起人来真是每一下都钻着肉几乎疼到骨头上去，竟是只挨了七八下便再也忍耐不得，别说报数，趴也趴不住了，不自禁闪着身子滑到了榻下，双手护着身后不住地抽气。

“不是诚心要领罚么？这算什么？”皇帝淡淡的奚落口吻，臊得怡王面红耳赤。他此刻两条腿都在发抖，却再不想着躲避，顶住一口气忍痛站起来趴回原处，只觉臀上隆起的数道檩子硬邦邦扯着肉跳疼。

怡王屏住呼吸浑身绷着劲静待家法落下，然而做了十足的准备，却惊觉四哥力道骤然轻了不少。虽说打在先前的伤上也还是疼，但不像方才那样疼得一刻也忍受不了了。

鼻子一酸，连报数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不清。这么一来皇帝以为他实在痛得经受不住，连放水打都于心不忍，索性调转了拂尘，最后竟是拿那麈尾扫了五下，以完刑数。

怡王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一时情难自抑，起身扑进皇帝怀里埋着脑袋呜咽起来。

皇帝扔了那拂尘，一手搂定他的腰，一手抚着他的背摩挲他的辫子，低沉的声音里哪还有一丝愠怒：“打也打了，罚也罚了。祥儿，能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四哥么？”

*

隆正二年五月，一场震惊朝野的风波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前后牵连无数王公贵戚、大小官员，也彻底改变了隆正朝的政治格局——

随着年工尧的一道参劾折子，一石激起千层浪。先是隆正帝勃然大怒，明发上谕逐条批驳了题本内容，并大肆夸扬怡亲王从先帝朝赴西北平准以来的种种丰功伟绩，自入本朝又是如何日夜筹画调度军机……语气激烈处，竟是恨不得把年工尧平叛的功绩索性一股脑全算在怡亲王头上，而大骂年工尧“狂悖已极”“罪负深恩”。

就在上谕发下去的当日，宗人府忽然题名上奏，参劾沛王厚贿年工尧，意图勾结谋反之事。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参奏年、沛的折子如雪花片般自全国各地纷涌而来。当年工尧意识到大难临头之际，才悚然发现就在自己入京盘桓的这几个月，西北大营早已由自己的学生岳中奇接管。

短短一月，刑部查议了年工尧大逆罪五条、欺罔罪九条、僭越罪十六条、狂悖罪十三条、专擅罪六条、忌刻罪六条、残忍罪四条、贪婪罪十八条、侵蚀罪十五条……足足九十二条大罪，拟了凌迟诛族。宫中贵妃听说之后登时惊惧而死，皇帝怜幼子福慧失恃，拿着刑部的题本犹豫了三日，终于咬牙下了恩旨：

“年工尧虽罪堪极刑，然念毕竟有功，特赐自尽，允其全尸收葬。其父年老免罪。其兄年希尧革职。斩其子年富，诸子年十五以上皆戍极边。”而与年氏党朋为奸的，俱皆一一处分。

至于沛王，由盛王牵头也议了极刑，皇帝仍恩旨从宽，命“削爵秩，除宗籍，圈于宗人府高墙之内，永远禁锢。”同时援引先帝曾给八王妃郭氏“刻薄善妒”的考语，下旨休弃郭氏遣回娘家，严加看管。第二天夜里郭氏便被发现焚火而亡，皇帝更加震怒，命将其挫骨扬灰，不得收葬。

这一场九天风雷，开销的可是正经八百的金枝玉叶、皇亲国戚，更夹着转恩为仇、鸟尽弓藏的掌故，一时朝野上下颇有些噤若寒蝉，倒是再没什么人敢对新政指指点点，亏空追起来也顺当了不少，那一干朋党勾连、上下其手的风气也大为好转。

就在这年十月，怡亲王的千秋节，皇帝忽然下了道举世瞩目的恩旨——

“除世袭罔替怡亲王爵之外，另赐一世袭罔替郡王爵，听凭朕弟将来择其子孙承领。”

端碗要粮，放碗骂娘。

掀桌垒墙，解绑事忙。

举报投诉，洋洋得意。

毁人平台，自认得计。

事后道歉，已成定局。

不痛不痒，转移火力。

都是我错，我哥委屈。

墙都墙了，你能咋滴。

井底之蛙，妄谈三观。

自我阉割，还当正义。

义愤填膺，内里暗喜。

追星继续，脑残有理。

空瓶点赞，熟稔到底。

开除粉籍，又当又立。

草泥马滴。

Scene 10

“回莫斯科去。然后，忘了这个混蛋吧。”

“来看看你们的小姑娘。要和她说声hi吗？”

“我不会离开你……永不！”

“……再见，蓝眼睛。”

“轰隆！！！”

基里尔身体一阵剧震，猛地睁开了眼睛。阵黑阵白的眩光在他眼前飞旋着，他张开嘴唇，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的喉咙干涩得快要裂开了。几分钟，可能十几分钟之后他才渐渐看清了自己躺着的房间：帘子，行军床，墙上剥落一半的石灰，静脉点滴的瓶子和铁架——不是医院，他做警察的时候对这种陈设非常熟悉，这是一家地下诊所，堕胎或者做枪伤手术的地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一下子抬起手来，药瓶被扯得叮当一声，针头下差点儿渗出了血。他用力按住了腹部，那里还在疼痛，但至少他醒了过来，忍耐得住了。手掌下的皮肤是温热的，血管跳动着，砰，砰砰，他感觉到了他那小姑娘熟悉的形状。

“……你的孩子没事。”女主播说。她已经在旁边坐了好一会儿，但对着金发青年惨白的脸和那双慢慢转过来注视着她的蓝眼睛的时候还是感到难以开口。见鬼，这可比现场报道难多了。“目前……没事。可是你有。”她使劲喘了口气，尽量不带感情起伏地继续往下说：“照医生说的——虽然这地方是无照行医——你，你得考虑放弃这孩子。只要她还在你身体里，激素紊乱就没法解决，什么办法都没有，纽约或者芝加哥的医院都一样。除非……”

女主播哽了一下，转过头避开了那双眼睛。“除非你的精神状态能好起来”，谁能对他说出口呢？连那个无照医生都躲出去了。他多半猜到了今天爆炸案的中心人物就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

“总之，”女主播僵硬地说，胡乱挥了两下手。“总之你得认真想想。这样下去你会再来一次大出血，或者心脏骤停。就算为了你自己考虑……嘿！”

她惊呼了一声。金发青年在病床上翻身坐了起来，他肯定连她说的哪怕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因为——上帝啊！因为他伸手直接拔掉了自己的静点针头，淤青立即变成了大片的深紫色，在手背上异常刺眼。“……有多久？”他沙哑地说。

“什么……？”

“到我下一次出血，或者心脏骤停……还有多久？”

“……我不知道！”女主播大声说，几乎没发觉声音在打颤。“几小时？可能几天……你想干什么？回爆炸现场去吗？你疯了！你知道那儿已经……！”

“我知道。”基里尔低声说，他扬起毫无血色的嘴唇对那位女士笑了笑。“我说过，我永远不会离开他……这用不了几天，一会儿就够了。”他将手放在腹部上，好像怕吓着那小姑娘似的，温柔地轻声重复了一遍。

“只要一会儿，一切就结束了。”

女主播呆住了。她一向见多识广，言辞犀利得叫美利坚议会头疼。但是现在，当金发青年微笑着对她说：“谢谢你，女士。”的时候她呆在那儿张口结舌，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直到对方一步一步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才回过了神。“等一下！”她匆忙喊叫道，生怕自己后悔似的快步向基里尔走去，把他昏迷时掉在车上的那支枪以及车钥匙一股脑儿塞进了他手里——他的手指冰凉，冷汗湿漉漉沾得她满手都是。“……有消息说现场还有幸存者。”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伤员都在郡医院。FBI不想引起大范围报道，他们没封锁整座楼，急救入口是开放的……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她又哽了一下，对一个决心赴死的人再说什么似乎都毫无意义，但她还是低声说道：“……祝你好运！”

房门关上了。

女主播瞪着那扇门，抬手用力搓了搓前额，似乎想借此找回平时的冷静镇定，但是收效甚微。“我放过了一条大新闻呢……”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说。

【伊利郡，郡医院】

救护车顶灯不停地旋转，鸣笛声和红光搅得人头晕目眩，轮床滚动的辘辘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一阵接着一阵，喊叫此起彼伏，不时夹着一两声呻吟。女主播的情报准确无误，一半以上的医院大楼，包括急救部都是开放的。刚才有起车祸的伤者被送过来，因此入口陷入了一片大医院常见的忙乱，人和车辆的影子来回穿梭，挡住了大部分侧翼——也就是被封锁那一侧可能传来的视线。基里尔将后背靠在救护车侧壁上，从后视镜面飞快扫视了一次那个方向：黑色西装，连线的耳麦，至少有四个探员守在那儿。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他没法肯定，他的身体像被打碎过又一块块粘合起来的，光是这样站着已经算得上某种医学奇迹了——那些人的神色看起来比爆炸发生前还要阴沉严肃。如果他抱着什么可怜的希望，这也许倒是个好兆头。可是，基里尔无声地对自己笑了笑，他根本不去想这个，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将手放在腰间，试着握了一下那冷冰冰的枪柄。

“宝贝，我们进去。”他在心里对小姑娘说。

这辆车的伤员刚被运进去，护士的喊声隐约可闻，车门敞开着——基里尔在这个空隙一步跨了过来。他抓起掉在车厢里带血的绷带，在手臂缠了几道，低下头慢慢向入口走去。护士看见了他，那惨白的脸色做不了假，她们立刻跑了过来。“创伤室！”其中一个大喊道，另一个则扶着他往等候区走去，这样行走是不可能很快的，时间足够基里尔垂着眼睛，扫视了一遍所有他能看到的保安和楼梯口的位置。

“吱嘎——！”又一辆救护车，喊叫声再度响起，护士匆忙说了声“请等医生过来”就跑开了。大多数伤员呻吟着，情况好一点的则在那儿寻找电话，谁也没心情往旁边张望什么。基里尔扔掉绷带，安静地贴着墙退了一步，两步，在所有人发觉之前他已经推开走廊隔门，将一件白大褂披到身上——它被扔在那间临时创伤室的椅背上——疾步向走廊另一端，和侧翼连接的楼梯走了过去。

脚步匆匆的医生在这楼里不是什么足以引人注目的景象，至少二十分钟内没人注意到基里尔。的确，走到连廊入口，借着窗户反光向另一侧观察就用了他这么多时间。那件医生外套下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没有一块布料是干的，而他的运气似乎和这些汗水一样冰冷。那个连廊是侧翼在地上各层唯一和主楼相连的部分，金属和镜片的反光隔着玻璃斜射过来，在那儿巡视的联邦探员显然比入口还多上一倍。除此处之外，只有地下层是连通的。也就是说，用来停放尸体，做解剖检查的那一层——

基里尔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去，金发压在混凝土墙面上，留下了一大块湿淋淋的水渍。“尸体”这词儿在脑中闪过的一瞬间他腹部就疼了起来，小姑娘被吓到了。他不得不松开枪柄，把双手按在那儿轻轻地安慰她。“别怕……宝贝，”他对她说，“我进过一次停尸房，是你爸爸带我去的，有他在那儿，就没什么可怕的。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你也想他了……是不是？”

“是不是……？”

疼痛减轻了一点，过去了几分钟？基里尔不知道。他转过冷汗淋漓的脸向玻璃另一边看去——现在他站在地下层的楼梯间里，和外面的连廊隔着一扇门，只要跨过走廊，就是对面的房间——那扇门半开着，解剖医刚刚出去，只要几秒，即使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多十几秒的时间。但是疼痛让他比预计中延迟了一会儿，基里尔侧过头，用余光瞥着另一侧门口几个探员的动作，他们就要进屋去了，他抬起手，慢慢握住门上凉津津的把手——

“滴——！！！”

警报声突然炸响，不只侧翼，整座医院大楼都一起发疯般尖声鸣叫起来。基里尔腹中骤然剧痛，他仰身向后——那几个探员转过头，他们看见他的侧影了——“嘿！医生！你，等一下！”背后的喊叫声和他只隔着十几秒，至多不过半分钟时间。他大步向上走去，甚至没有余隙回头。疼痛向全身蔓延开来，天花板、地面、墙壁天旋地转，白色，白色，医院里这些都是白色，他看不清它们了。他完全是凭着刚才的记忆穿过走廊，奔上了楼梯。警报响个不停，所有人都在惊惶地加快脚步奔跑——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基里尔快步走近人群，在纷乱杂沓的影子中连转了几个弯，这技巧还是他和詹姆斯练习过的，现在它仍然有效。探员们眼花了一瞬，几秒或是几分之一秒，金发青年已经闪身跨进离他最近的那扇门，喀的一声轻响，在背后反锁住了。

脚步声由近而远，贴着紧闭的门扇擦了过去。

黑暗在同时蒙上了基里尔的眼睛。他晃动了一下，不，不能在这儿，他答应过小姑娘带她去见爸爸，他说过——他精疲力尽地滑落下去，地面黑洞洞的，像个张开大口的无底深渊，离他越来越近——

有双手臂抱住了他。

基里尔还是看不见，可他闻到了什么气息，在刺鼻的血腥气里夹杂着熟悉的、滚烫的、火一样热的东西。那温度涌动上来，包围了他，紧紧拥抱着他，从肩头、手臂，他靠着的那个坚硬的胸膛上传了过来。有人研究过嗅觉和触觉对人体的影响吗？如果这里面的原因能被阐释清楚，大约足以拿下诺贝尔奖了。可是现在，基里尔知道的只是他不再疼了，一点也不，那些冷冰冰的就要撕裂他的剧痛从他身体里悄没声地退了下去，仿佛六月阳光下的冰块，融化得干干净净了。小姑娘在扭动，她高兴坏了，是不是？他用尽力气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墙壁、地面，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是他的立陶宛人，他的詹姆斯·塔拉斯。他抱着他，血和眼泪一滴滴掉在他的脸上。立陶宛人的脸颊胸口都包扎着，血渍大片大片晕染出来，把那些纱布染得一塌糊涂，他的伤口一定裂开了，血是热的，他的身体也是。什么东西哐当作响，他一侧手腕上还吊着手铐，一端被撬开了，另一端将他的手磨得血肉模糊，伤口向两边翻卷开来，几乎看得到腕骨。可他就像毫无知觉似的。他抱着基里尔，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地叫他，声音哑的仿佛曾放声痛哭过。

“老天……！西里尔……我的……我的……”

警报声不住尖鸣，如果上帝在这时把他的伊甸园门打开，让天使和小精灵的圣歌一起在天空中响起来的话，也不可能比这声音更动听了。

基里尔伸出双臂，连着他们的小姑娘一起抱住了他。

“混蛋。”他说。

他们吻在一起。眼泪在两张脸庞间滚滚流淌，血和汗水把它们浸成很淡的绯红色，一颗颗掉在地上，就像盛开后飘落的花瓣。

喊叫声。

门外的脚步急骤地响了起来。

詹姆斯握住基里尔抓着枪柄的手，把这只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我们得离开这儿，”他说，眼睛不像从前每一次那样深不见底，而是明亮地闪着光。“……现在！”

基里尔微笑起来，他抬起头，吻了那个熟悉而亲爱的嘴唇。

“我们会的。”

【纽约州，巴法罗市】

“刚收到的消息，一小时前，伊利郡医院发生枪战……”

女主播停下打字的手，一下抬起头来，紧盯着那个不断闪烁的电视屏幕。

“FBI拒绝对本次事件发表评论……医院已确认安全，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仍未发现有任何袭击者在枪战中死亡或遭到逮捕，调查仍在进行中……”

女主播看着画面上那群垂头丧气的联邦探员，她的嘴角慢慢扬起来，泛出了一个大大的，忍俊不住的笑容。

【一年后】

【加拿大，魁北克省】

“乔伊斯太太，你的信！”邮差喊叫道，向慢吞吞走过来的老妇人挥舞着手臂。“是欧洲寄来的。”

“欧洲？”老妇人绷着脸说。“我可没有朋友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这是欧洲来的没错，”邮差说，指给她看上面的邮戳。“……我们的医生也有这么一封，我看看……没错，就是它！你们参加了什么抽奖或者报纸竞猜吗？有时候他们会突然寄过来，我见过几次……”

老妇人懒得听这些热心的唠叨，她挂上老花眼镜，撕开信封，一张照片跟着掉了出来，她的动作忽然间就愣住了。

“什么，乔伊斯太太？”

【纽约，皇后区】

“碰！”

“主编还是不同意你做那参议员的调查吗？”同事啧着嘴说，瞟了一眼刚被主播女士重重甩上的房门。

“证据，”女主播冷笑着说，“反正他只会说‘证据不够’。瞧着吧，我不会放弃的，迟早我会把它做成收视率17的新闻，那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证据’呢。”

她愤愤地坐回位置，一条新邮件提醒正在屏幕上闪动，女主播瞥了一眼来信地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那是个经过多重加密的虚拟IP，她跟黑客打过交道，不难认得出来。但某些新闻直觉告诉她不该犹豫，她点开邮件，自动解密的文件页面立即开始滚动，自上至下铺满了整块屏幕，女主播猛然挑起了眉毛——第一行跳出来的是那位参议员的名字，随后的内容——上帝啊！这就是她“收视率17的新闻”！

女主播来不及再看下去，她一把抓住鼠标，将页面拖到了最下。一张照片出现在她眼前，和房东太太收到的显然是同一张。

阳光照在高大的黑发男人脸上，他眯起眼睛微笑着，伸开双臂搂着怀里的金发青年和那个小宝贝儿——她和基里尔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头金发闪着同样灿烂的光，差点让镜头都过曝了。她有双大大的、湖水一样透明的蓝眼睛，可是拍照这会儿没看镜头，她正忙着呢。她踮起脚，从金发青年肩上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张开粉红色的小嘴唇，努力地去抓她那黑头发爸爸的鼻子。

画面下方写着一行字，是两个人的笔迹共同写上去的：

谨致谢意。

J&K

在遥远的美国和加拿大，有几个人看着这照片，一起发自心底微笑了起来。

完.

大半夜突然醒了，突然看到布冯的官宣。

当年我因为喜欢布冯开始看球，又因为喜欢布冯开始追俱乐部比赛，这期间完成了从纯粹的人蜜向队蜜的转变，所以此时我的心情更多的是：布冯离开尤文去了巴黎我舍不得布冯我难过，而不是布冯要去大巴黎了我舍不得尤文我难过。

都说要好好告别，但越体面越煽情的告别越意味着没有转圜余地的离别。之前还比较平静的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感觉到我心里独属于布冯的那一份平静崩塌了。我不平静，但我希望他开心，希望他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是他真正想要的，希望他能因为他的决定收获他可以满足的结果。这就够了。球迷的感受真不那么重要。

看见布冯穿上别家的球衣我才确切地感觉到岁月在他面庞上留下的痕迹，他不再是那个刮了胡子就回到十八岁的小将布冯了，但他仍然有新的道路新的人生。这样也好。但现在我还无法决定是否要彻底地追巴黎的比赛和新闻，正如同其他我很难下决心的事情一样。

也许命运会让一切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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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刘备举着话筒，“你们都听过我说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台下观众鼓掌。
“但是，你们还记得我年轻时候喜欢什么吗？”
一部分女性观众热烈鼓掌。
“不好意思陛下，”诸葛亮上了台，“打断一下，请大家帮忙把蜀字旗拔了，换上汉字旗，谢谢。本朝叫季汉，蜀那是二贼的叫法。”
姜维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了句：“壮缪侯让我来说，能不能别把他摆在功德箱之类东西前面，我们都很穷的，招不了财。”

【和理发师的一段对话】

理发师：小姑娘你头发剪到这个长度可能会翘，我给你软化一下吧。

我：这个月没钱了。

理发师：这才月初咋就没钱了？花钱干啥了？

我：追星。

【然后是长达十分钟的沉默。】

理发师：你追哪个明星？去听演唱会了？

我：我看足球。

理发师：小姑娘年纪轻轻看球干啥，熬夜睡不好觉影响发质，你办个卡吧，我给你做护理……

我：我没钱了，真的。

理发师：小姑娘你一看就没对象，你应该找个看球的对象，东西让他买，然后你就能办个卡了……

我：你说得对啊，但我现在还是没钱。

【又是一段沉默，我的头发终于剪完了吹干了。】

我付款的时候，理发师：小姑娘办张卡吧，我给你介绍对象。

【我实在忍不住了，在理发店里笑成疯狗】

【最终也没有办卡】

【想起了卖表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