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黑框同人文推荐【一】
共十五篇,按作者分类并且排名不分先后,由于老福特不能带链接,所以这里只艾特作者,请自行搜索食用。
1.@RM白昼睡眠者
a.《月寒日暖》
在我心里称得上框框心理学满分的一篇,以框框为第一人称自述,但毫不ooc,写得是热恋期,用平静带点自嘲的语调给狗喂巧克力,写得真实细腻所以创人创得悠远绵长。
b.《去宛陈莝》
(注:是HE)
江南得了精神病,这个病让他看见今何在的幻影。看起来他和鬼魂今何在相处得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解解描绘的相处过程每读一句都像是在用小刀剌我的肉。
c.《银河铁道之夜》
在他们共同的梦中,今何在乘上了一趟银河中的列车,遇见了江南,是很美很忧伤的、...
共十五篇,按作者分类并且排名不分先后,由于老福特不能带链接,所以这里只艾特作者,请自行搜索食用。
1.@RM白昼睡眠者
a.《月寒日暖》
在我心里称得上框框心理学满分的一篇,以框框为第一人称自述,但毫不ooc,写得是热恋期,用平静带点自嘲的语调给狗喂巧克力,写得真实细腻所以创人创得悠远绵长。
b.《去宛陈莝》
(注:是HE)
江南得了精神病,这个病让他看见今何在的幻影。看起来他和鬼魂今何在相处得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解解描绘的相处过程每读一句都像是在用小刀剌我的肉。
c.《银河铁道之夜》
在他们共同的梦中,今何在乘上了一趟银河中的列车,遇见了江南,是很美很忧伤的、关于告别的故事和旅程。
d.《去日苦多》
是上次推的《月寒日暖》对照篇,这次是以框框框的视角,第一人称依然用得很好,虽然是同人描写得却十分真实,温柔哀伤中带着三框特有的洒脱
2.@楚望
a.《分居失败的十八个瞬间》
封控文学,假如江今同居在2022的上海。在冒学里写甜文且不ooc,再次感叹一遍这是怎样逆天的手法,文中两位的对话妙得我直拍大腿,是让我感叹解解吃了几个今何在的程度。
b.《你把我的脸庞转向明天》
世界末日,但是江今。以铅灰色的沉闷的天空为背景,看不见前路和明天,这个时候开始坦诚和宽容的两个人,有点像一场迟来的私奔,世界末日和私奔都是能让人抛下一切不管不顾。读起来呼吸带着些闷闷的疼。
3.嗷三id:AzeldaKurt
a.《缺德笑话》
但是既不缺德也让人笑不出来的一篇。以潘大角的角度叙述着江今那对冤家和我们倒了血霉的九州。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讲一个笑话,讲到最后我们看见故事里故事外的人都变得受伤、苍老而疲惫。
b.《爱在瘟疫蔓延时》
特殊年代AU,多CP,以小夏的视角讲述那些男人在那个年代发生的故事。除了江今之外,这篇对小夏的少女心思——不只是恋慕还有在那个年代的挣扎与理想主义,描写得也非常生动。
4.@吴铭世
a.《陌生来电》
时间操作,今何在接到了04年的江南打来的电话。这篇把江南的活泼与温暖写得真好,将三框的一颗心都暖化了,以至于多年之后已经决裂的今何在重新遇见这种温暖,像是一种残忍。
b.《地久天长》
03年的元旦夜,今何在敲开了江南的门。如果月光解解的缺德笑话是诈骗,那小吴解解的地久天长这个题目,就是无比诚实地告诉你这是一把刀了。可是尽管如此,也还是太超过了。轻柔的音乐,悠然而哀伤地跳着舞的两人,关于蘑菇的比喻,几乎静谧美好得像个老照片……然后,注定的分离。
c.《使命必达》
古风pa,曾雨独自北上托龙渊阁寻一个失踪许久的友人。
个人感觉是小吴两框心理学的集大成之作,处理遗憾和今何在的方式非常江南。
d.《残烛照月》
个人最喜欢的一篇五黑框奇幻pa,充满童话元素的温柔又哀伤的故事,一个夜晚,铁皮巨人来到今何在窗前。
e.《爸爸妈妈今天也在闹离婚》
两框单性转,今江婚后鸡飞狗跳的养娃日常,焦虑的老母亲南和她不争气的生活白痴老公,还有可爱又可怜的被鸡的娃,非常欢脱又可爱的一篇,有效治愈嗑五框的憋屈心痛!
5.@刘淼淼六个水
a.《人类灭亡前的最后一天》
背景是被提前预告的世界末日,末日之前,三框开车北上找一位故人。文章以三框半路捡到的一位少女为主视角,前半部分很有公路文的味道,后半部分猴南见面后的情感交锋也很精彩。
b.《藏》
喜闻乐见的框框破产梗!心软的猴和有点脆弱的南,以及对旧情同样耿耿于怀的两人。其中南试图爬床被猴打的情节超欢乐XD
#旧帖重发#
【江今】去宛陈莝
全文2.6w+,需要一定时间阅读。参加了bot5.21的征文活动,也在这里存一下。
p6有江今(……行为)描写,注意避雷。
江南左手是一条素色的领带,右手则锦缎罗稠,精致到让人怀疑是怎样一身西装才搭得上这么骚包一条领带。
“你觉得那条好看?”
【右边的。】
今何在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给人提供了建设性意见。江南抬头看着那张十八岁少年似的清秀面庞,然后真的放下那条素色的领结起身去柜台结账。
【你真的要买?】
“当然。”
杨老板选择刷卡。柜姐又是惊喜又是诧异的打量着眼前的客人,............
全文2.6w+,需要一定时间阅读。参加了bot5.21的征文活动,也在这里存一下。
p6有江今(……行为)描写,注意避雷。
江南左手是一条素色的领带,右手则锦缎罗稠,精致到让人怀疑是怎样一身西装才搭得上这么骚包一条领带。
“你觉得那条好看?”
【右边的。】
今何在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给人提供了建设性意见。江南抬头看着那张十八岁少年似的清秀面庞,然后真的放下那条素色的领结起身去柜台结账。
【你真的要买?】
“当然。”
杨老板选择刷卡。柜姐又是惊喜又是诧异的打量着眼前的客人,这是他们店一直滞销的一款,但店长一直坚信时尚是个轮回土到极致就是潮,让它一直留在店里还摆在显眼的柜台上。可能是因为其太夺目,它旁边的领带在其衬托下都销售的特别好。
难不成人都有一颗骚包的心?
柜姐狐疑的打量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连皮鞋都擦的跟镜子似的,干净到能倒影他们店天花板。她丝毫想不出来,这位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的正经人会和这条领带有什么适配度。
【你真的买了?】
“我喜欢素色的那条。”
江南把装着领带的手提袋挂在自己腕上,他目视前方。
【那你干嘛要买……】
江南路过咖啡厅被醇香的气息熏了个跟头,顺带拐进去要了杯香草拿铁。
【这又不是我的领带,你买这个戴得出去?】
“谁说我买了就要戴,我就要和你选不一样的。”
江南站着等咖啡,屈指有一些没一下的敲着桌面。正在等待咖啡蒸馏的招待生诧异的转过头,狐疑道:“先生,您在和我讲话吗?”
江南愣了一秒,微笑着拿起手机对服务员晃了晃。招待生歉意的笑笑,又转身回去钻研饮品。
【你刚刚自言自语被当成精神病了。】
“我离精神分裂还差得远。”江南走出店铺,低头抿了一口拿铁,愣了一下,他刚刚往里面搁了三颗糖罐里最大的方糖,不知道是味觉在欺骗他,还是咖啡厅的方糖在欺骗他。
【但是离老年痴呆不远了。】
“我们同岁,我不远,你也不会远。”江南气定神闲的回敬道。
【我永远十八。】
“我说你永远十八,你就真的不会老?”
今何在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微笑看着他。江南站在原地凝望面前长着一张十八岁的脸的今何在,今何在与他对望, 报以江南记忆里的今何在常有的那种腼腆的笑,再笑开一点就能看见尖尖的虎牙。周末的商场,人很多,人们簇拥或被簇拥,熙熙攘攘,人群传来欢笑和言语,没人注意到独身男人空寂的这一角。
然后他目不斜视,只身穿透一团寂寥的空气。
“下午好,杨先生。”咨询师抬眸看着来访者,微笑着示意他坐下。
【你迟到了。】
江南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看见今何在站在他和咨询师的中间,揶揄的对他耸肩。
“抱歉,我迟到了。”江南坐下来,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皱眉道:“耽误您的时间我会……”
“我今天一下午都只见您,没有关系。”年轻的咨询师摇摇头,然后停下来鼻翼翕动,接着两眼放光笑道:“您买了什么东西吗?”
【因为吃独食迟到被人发现了吧?】
“我来的时候买了一杯咖啡,该顺一杯上来的。”江南坐下来,惬意的靠在靠垫上,咨询室的沙发柔软舒适,可以把整个人陷进去。
“那家的甜点很可口,您下次可以去尝尝。”
咨询师是个刚刚入业的小姑娘,眉眼里还有点儿学生才有的青春气息,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更青涩,这活力让江南在心里叹气——自己并不年轻了。
【不服老可不行。】
“就是拿铁点儿甜……”咨询师兴致盎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说过头又报以歉意腼腆的微笑。
“甜?”江南皱皱眉,他可不算什么能吃甜食的人。
“我还放了三块糖。”
咨询师愣了愣,江南也看着她,或者说看着站在他们中间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今何在笑起来这个角度江南能看见他的虎牙。
【糖类能刺激多巴胺的分泌。】
“您喜欢吃甜食吗?”江南没什么反应,目光穿过那个幽灵。
“我很喜欢。”咨询师点点头,抬手将鬓发拨到耳后。
“也对,感觉小姑娘都比较爱吃甜品……下次拜访我会给您带些。”
【你丫才是小姑娘……】
“那就麻烦您了。”咨询师微笑着接受了来访者的善意。
大概一年前,杨先生找到了她,杨先生是位相当成功的企业家,同时还是一名作家。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偶尔在网络浏览信息的时无数次看见过他。惊愕中,她成为了他的咨询师,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挑战,像杨先生这样的成功人士,有得是资本请得起比她优秀百倍在业界赫赫有名的咨询师。不过,她很快也放松了下来,因为杨先生只是被确诊为轻度抑郁。
杨先生是位相当友善的来访者,不像其他来访者那样抵触治疗,需要她花大量的时间卸下其心防,相反,他健谈而有礼,有时还会给她带来一些礼物。如果不是她清楚他所遇到的困扰,她本以为,他们相处的时间不会过一个月。
却没想到一直相处到了现在。
杨治先生每次来都和她谈论些周围的人事物,他们就像朋友一样,杨先生不仅是一名优秀的作家,生活中十分健谈。她常常就会被他讲述的一些见闻所吸引,不自主的就忘记自己的职责,入迷地听下去。
她想,杨先生大概也是修过他们专业的课程的,他很明白如何去打动人,这样的人如果写书的话,大概三分情也能写七分,让读者不知不觉走入到他所设置的文字陷阱里。
她也很快从这样的闲聊里敏锐的抓取了问题——她推进不了治疗的进程,也找不到杨先生的问题所在。对峙、阻力、移情、反塑造……这些她通通无从感知,她很快意识到是她的判断错误,从一开始这个对他的咨询师是带着极重心防的。
只有偶尔,杨先生谈论到他的某位朋友时她才觉察到他们的谈话有了那么一丝改变,一向侃侃而谈的杨先生会安静下来,问她要一杯热茶。
冲突性沉默,来访者可能通过害怕愤怒或愧疚引起的。
“他是您的朋友吗?”
她大着胆子去叨扰他的沉默,这种情况下其实是不宜刺激来访者的,但她也害怕这样下去治疗永远止步不前。在临床上,伤口不清创彻底,即便愈合,也是预后不良。
杨先生转着水杯低头看着液面,如果不是她亲自经手,她会怀疑里面是不是藏着另一个世界。正当她忐忑不安,准备为自己的莽撞向杨先生道歉时,杨先生回答了。
“很多年前是的。”
这样的描述让她警惕起来,她小心翼翼的顺着问下去:“您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
“我记不清了,如果不算在视频里看见他的话……那就也有很久了。”
“其实……”
杨先生笑起来,偏头看着寂寥的一角,那里空荡荡的。
“我每天都能见到他。”
自此,她才终于找了突破点。
杨先生的朋友叫曾雨,和杨先生一样是位作家,笔名叫今何在,杨先生的笔名叫江南。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两个名字读起来有股古典意味,咨询师觉得他们的名字连在一起读就像五言律诗的第一句。
杨先生的讲述里,他确实是天天都能见到曾先生,他看到曾先生就在他身边,甚至他们可以对话。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咨询师着实吓得不轻。
好像鬼魂缠着人不放。
杨先生则是歉意的表示,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曾先生,因为他们现在根本不可能相安无事的共处一室,他也很清醒的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他拿出手机又给她看他的体检报告,证明一切尚好,除了人到中年岁月不饶的器质性退化,他的身体很健康,甚至连常见的一些基础疾病都没有。他再三请她放心,曾先生也尚在人世,虽然他们好久不联系,但她可以自行百度,他过得不错也比他更不见老,活脱脱应了他对他的预言——年年都是十八岁。
现代社会的过节也像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样,人们不肯坦荡承认对某人的厌恶,即使互相抵触也要粉饰太平,挡上一层遮羞布。她本不抱希望的上网去查询他们的相关资料,却万万没想到还能了解到这么繁冗苦楚的过往,她作为旁观者都被扑面而来的复杂情感给淹没得近乎窒息。
她很难想象,这个照片里看起来笑得腼腆谦和,眉眼清秀温和的男人,是那么咄咄逼人方寸不让。也更难想象,现实里那样彬彬有礼的杨先生,会把事情做得那么难看。
她曾经问过:那曾先生在您看来是怎样一个人呢?杨先生笑了一下,那笑很仓促一闪而过他想了想说道——
“是很浪漫的人。”
浪漫?
杨先生的十指合在一起,看着她陷入沉思,她知道他不是在看她,只是这样注视着在他们中间,只在他眼里存在的幻影。
“他相信相爱的人就是要在一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使会受伤。他把爱需要付出的代价看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飞蛾注定扑火刺猬互相拥抱。”
“九州的理想主义者今何在先生,他相信天空的第一滴水能够变成海洋,他也相信小说里面的义薄云天、生死信诺。”
“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他,大概可以说一点,可以说一些,但你要说整体说全部,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描述一树樱花,那要怎样描述一个春天呢?他是很浪漫的人,想要去追风,想要海面的月亮,想要找到两片相同的树叶,相信世界上存在和他相同的人,想要天空的第一滴水变成汪洋。”
“那您相信吗?”咨询师喃喃道,都未意识到自己竟然说出了口。
“什么?”
“……呃,”咨询师犹豫再三,鼓足勇气还是问出了口,“我的意思是……曾先生所相信的这些,您怎么看呢?”
“浪漫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发生。浪漫就像透过雾蒙蒙的窗户看你自己一样。浪漫意味着排除物质生活:当生活一团糟时,浪漫只能叹息。”
杨先生沉默了很久,才又补充道:“我们不是一路人。非要说的话……”
“我也相信过吧。”
她想,说杨先生看见是鬼魂也没错。不做亏心事,又怎么会担心鬼敲门呢?从他们论坛上的争吵来看,她看不出杨先生有半分内疚。会有人做错事还理不直气壮吗?但如果说杨先生真的毫无歉意,那又怎么会看见一个鬼魂样的曾先生呢?
作为旁观者,她共情周围的太多人事物,对于曾先生的遭遇她感到千万惋惜。作为咨询师,她只有一个目的,希望那个鬼魂样的幻影能早日离开来访者的身边。但这也是她担心的,她只害怕她的来访者的目的不在于此,因为杨先生看起来好像乐在其中
回忆结束。咨询师已经很自然的能从来访者的话语中辨认出那些是对她讲的话,她微笑着问道:“曾雨先生喜欢吃吗?”
【让你讽刺我,被别人发现了吧!】
“他……喜欢。”江南无暇顾及站在他面前的人笑得肆意畅快,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就是每次都抢不到。”
“抢?”
“对,我们一起办公的时候,同事们分零嘴,他挤不进去。”
【喂!】
咨询师忍不住笑起来。江南不用看也知道今何在的耳朵肯定红了,十八岁少年微愠道:【你赶快闭嘴!】
“我看您买了东西呀?”咨询师的目光捕捉到江南身侧的一个小手提袋,辨认着某个知名品牌的logo,“是领带吗?”
“是。”江南手上动作起来拆来包装盒,满意的看见咨询师在看见物品后的眼神变得明显飘忽,补充道:“是他选的。”
【?你说什么 】
“……挺,不错的。”
【你丫自己要买的,不要赖到我头上来啊!】
江南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诚恳的点头道:“他很感谢你的赞美。”
【喂!】
“其实,”江南把它折好重新装进包装里,“我们都更喜欢另外一条。”
【杨老板真是钱多得没处用。】
“那为什么要买这一条呢?”
“因为他不喜欢。”
【你过几天有活动。】
“你还兼职当我的助理了吗?”江南脱下外套挂好放进衣帽间,疲惫的向后一倒,仰躺在沙发上。
【我是想提醒你不要浪费,买了东西就要用。】
“谢谢,我不差这一条领带。”
【你不吃饭吗?】
江南疲惫地揉揉眼睛。他以前总看着长辈的老成,暗自发誓自己到了他们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成这个样子,而真正等他到了这个年龄,他才领会衰老带来的力不从心。
“我吃什么?”江南的手指敷衍的划过外卖页面,翻啊翻啊总也翻不到底,却毫无食欲。
【没有我爱吃的。】
“你根本就不爱吃饭,”江南想要把挡住自己视线的那颗猴头推开,伸手又僵住收了回去,笑道:“我叫你吃早饭你都生气。”
【少旧事重提!你的早饭时间和我的早饭时间不一样而已……】
“对对对,你作息比美国人还美国人。”江南批评着网瘾少年,“你的那些粉丝问你为什么不见老,你也说是你熬夜不洗脸。”
【我不是美国作息也不会遇到你了。】
对啊。
江南想:要是今何在是个作息规律早睡早起的五好少年曾雨,而不是网瘾严重离了电脑没法儿活的曾雨,那他们就不会认识了。
【你能不能自己看,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什么?】
“你不是经常吃外卖吗,推荐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经常吃外卖呢?】
他当然知道。
他们同居时租下的出租屋里按月屯着泡面。今何在偶尔吃的要吐,就破天荒出门去买速冻饺子再继续按月屯,塞满急冻室。好一点的时候是被他拽着去楼下吃炒菜,或者有客人来了公司需要接待他们出去去腐败。最健康的时候是某天他也破天荒颓废不去公司,拉着不情不愿的今何在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他做,今何在给他打下手。现在社会发展迅速,有了外卖和网购,今何在怕是现在连门都不用出,正合他心意。
今何在不爱吃饭,要不是身体必须要摄入能量维持生命体征,江南怀疑他甚至饭都懒得吃,懒猴子曾经说过:最喜欢的食物是吃一粒就不用再吃饭的胶囊。一起吃饭,他不说话默默埋头咽几口饭菜就搁下筷子发呆了,他看不惯今何在这样,成熟男人的身体还跟少年一样单薄,他以前老坐在今何在身边赶在人放下筷子之前赶紧往他碗里拨菜,总会收获人一记眼刀,今何在瞪他,他说我们不能辅张浪费啊,浪费食物下辈子没有饭吃。今何在懒得听他胡扯又默默挑起来吃干净。
江南把页面划到最上面,点进榜首的店铺又点了他们家的招牌菜,然后下单、等待。
【那万一有人照顾我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没有听说,”江南放下手机,揉着自己的攒竹,“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人照顾你。”
【为什么?】
“你是那种……”江南没有睁开眼,不用双目去看,今何在的声音就在他脑海中,他说:“你对别人好你就默不作声,别人对你好你就昭告天下的人。”
【你是在说我傻吗?】
江南想,他只是知道,他更知道今何在这样容易让对方得寸进尺。
“我也没有听他们讲过。”
【他们?】
“人人都喜欢八卦,这样的绯闻要是沾边一点儿,老早就传到我这里来了。”
【我的事怎么人们都爱跟你说?】
“我怎么知道?”
他们间的剑拔弩张,恨不得同归于尽的仇恨,到了别人眼里活像一出戏,还是最上不了台面的八点档狗血连续剧,一唱就是十几年,看戏的人只恨不得他们厮杀的更烈更猛。搞了半天的深仇大恨,是给别人做酒足饭饱后的乐子消遣。
【是你刻意要去关注我。】
当你注意到一个人,你就会频繁的遇到他。他有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今何在了,北京和上海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他遇不见今何在。
他见不到今何在,可又好像哪里都是他。北京是他的终点,上海不止是他梦里去过的城市,也是他真正抵达过的彼岸。他的梦里频繁的出现那座魔术之都,出现从前的朋友。
他梦见他刚回国,下飞机后局促不安的等着今何在来接他,结果见到人了忍不住就笑:你网上那么能说,为什么现实生活这么社恐啊,今何在老师你成年了吗,不会是高中生装大人来骗我吧?他这么调侃,网友见面的尴尬一扫而空,今何在红着耳根恼羞成怒一拳锤得他一个踉跄。
他梦见他硬把今何在也塞进一套西装里,拉着他去谈生意,顶着大太阳两个人热得要死,进了人家公司见到老板,发现全公司上下就连老板都穿着短袖短裤。老板还告诉他们,员工以为他俩是卖保险的所以一直没来报告。
他梦见春暖花开,今何在和他捧着饮料躲在茶水间摸鱼,年轻的他望着窗外新抽枝的迎春花,心里只觉得岁月静好。今何在对他说:我们各写一本书吧,一题两书,名字就叫《春天的十八个瞬间》。那一刻就有一个故事从他的脑袋里像倒出一把糖那样撒了出来,哗啦哗啦的,于是他赶紧和今何在分享了大纲。
他梦见他把旧通讯卡插入手机,里面弹出来无数条消息,寄件人那栏写着:猴子。他一条一条点开,消息弹出来戳痛他的视网膜——“你下飞机了吗?”、“还顺利吗江土豆!”、“今天没交上稿子,今晚不能打帝国了,要奋战。”、“你怎么不回我消息?”、“电话怎么也不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一条一条点开,一条一条读完,屏幕上定格着今何在给他发的最后一条通讯——
“江南,我和大角来北京找你。”
他打字打想要告诉今何在:不用来找我,我很快就会回去。下一秒却出现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冷冷的看着他说:别骗他了,你不会再回去了。他想好反驳那个人,满头的汗水顺着滴落屏幕,他去擦被汗渍蹭花的那一栏刚好是时间——那是2007年。
然后梦醒了。
他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今何在,但好像也没有那么久。他在网络上看关于他的采访视频,里面那个清秀的男子总是腼腆的笑着,眉眼清秀一如当年,这个时候他就会想他可能是真的有那么一点预言家天赋在骨子里的,他说今何在永远十八,今何在就真的永远在十八岁。
今何在不在这里,可又好像哪里都是他。
江南去书店里面看自己的书销售情况,书架上他们的书挨在一起仿佛和从前的他们一样亲密无间,哪里管写书的人已经形同陌路。
江南和朋友玩闹,他看着八面玲珑的友人悠然自得的应对他的玩笑。想到很多年前去开讲座,留今何在和大角在外面应付记者,他一个人悄悄溜进来想象外面的人肯定手足无措四处寻找他,然后笑着恶作剧对观众讲:今何在容易害羞,要多逗他讲话,江南是话唠,不用管我。
江南去和合作方谈生意,觥筹交错间想到很多年前上海热得要死的夏天里,两个穿着西装活像卖保险的傻子看着全公司就连老板都短袖短裤面面相觑。
合肥是起点,北京是终点,上海是梦里去过的地方,醒来记不起梦里的人。
他记得梦里的人,记得很清楚,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才把梦里的鬼魂带到了现实。
【你外卖来了。】
江南打开打包盒才发现自己是点了份面食,拆开餐具,把筷子伸进去搅了搅然后往嘴里挑。
【好吃吗?】
“……还行吧。”
江南机械的往嘴里塞东西,然后咀嚼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得了风寒感冒,厚白的舌苔蒙蔽了他的味蕾,如果不是还有视觉,他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所谓的味如嚼蜡不过就是如此。
【你是生病了,但不是感冒。】
“我知道。”
江南勉强咽下最后一口,站起来摸了摸左侧肋下,以判断自己有没有饱。他没有食欲,也丧失饱腹感和饥饿感。他突然就好想去找到今何在说的‘吃一粒就饱了’的胶囊。
【吃完饭要吃药。】
“好。”
江南把药片塞进口里喝了口水低头想要咽下去,还是没逃过舍曲林的融化速度,酸涩苦楚的药片在他舌根融化,江南以为自己的味觉已经不支持分辨五味了,但他还是能知道这种药到底有多难吃。
【看电影吗?】
“看什么?”
【看我喜欢的。】
“你喜欢什么?”
太阳渐渐被遮挡在高楼后,关上灯更能清晰的感觉到光亮一寸一寸从房间里褪逝,对面人家的灯光微弱的透过冰冷的玻璃壁投进公寓,江南靠在沙发上,他长手长脚的,屈着把自己整个人陷进去。
【你忘了吗?】
“那天风很大。”
屏幕上是茫茫大漠,黄沙滚滚让人产生联觉,好像自己的眼睛也被吹得生疼。
本来快忘了,但是上周整理以前的文档又记了起来。当你将情感诉诸于文字,感情就从你的情绪里被剥离出去了。江南好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他写下的故事发生发展,写不出文字来的现在,江南拿着荒芜的时间去阅读自己从前的作品,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当时的心境。
然后,他在文件夹里翻出来那篇文章。看到标题时,下意识就顿了一下,然后读下去读下去一直下去,这篇文章几乎没有标点提示去让人停留,但他读下去却也不觉得累。真是好文章,心思如慢慢生长的草,可是每一根草都在放声大喊。他以为再也找不到这篇文章了,忧伤得纯粹而明净,可真是叫人绝望。
这不是他的文章。江南下意识想要点击删除,又猜想那个人的性格这篇文章应该连主人自己都没有备份吧?
《温故2003》。
2003……2003年的他在干什么呢?
不久前,我遇上一个人,送给我一坛酒,她说那叫“醉生梦死”,喝了之后,可以叫你忘掉以往做过的任何事。”
黄药师说着,已经拍开了泥封。
江南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女孩儿的剪影,她直勾勾地望着电影屏幕,精心照料的睫毛纤长卷翘,随着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这是他在美国的女友。
他在效仿今何在写的《温故2009》时提到过她,但是当时他已经想不起那个女孩儿的模样,他所能记得的只有在某个夜晚,他和失恋的人再一起看这部电影,某个一向要强的人红着眼眶抱着他的电脑,敲键盘的手飞快。
跨年一个人过总显得太寂寞,他邀请今何在去他家看电影。很简单嘛,因为当时除他以外,周围的人都在谈恋爱啊,虽然今何在也在谈,但他还是邀请他邀请得理直气壮——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可他没想到今何在会拒绝他,合法正太很腼腆又有点嘚瑟说他要陪女友。
好久没见面了女友说很想我唉。
好好好,去去去。
他故作伤心状,但其实内心真的是有那么颤动一瞬的。今何在纵容他,他们花了漫长的时间待在一起消磨彼此的时光,他以为他们之间是亲密无间的,而他这时突然发现,也许自己才是今何在和‘别人’之间的那个‘别人’。
江南提着啤酒和下酒菜独自一人走在冷风中,看着身边的爱侣,他们靠的很近,好像怕风会把他们吹散似的学鸟儿凑在一起在风中依偎。江南愤愤不平的想着,今何在是不是这会儿也是这样?江南目前其实并不渴望什么恋爱,平时看着恩爱的同事卿卿我我他也只是跟着大家起哄,可今天看到这一幕幕,又想到即使腼腆害羞如今何在也会不会也大着胆子去拉另一个人的手,十指相扣以抵御凛冬?突然间,他就觉得心脏像被有情人相扣的手给攥住,压迫到让他喘不出气。
情感上他不会比今何在更激烈,那么理论上他就不会今何在更孤独。但江南此刻只觉得自己好寂寞好寂寞,今何在和他的女友在一起嘞,才不孤独!他暴躁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暗自发誓自己也要快交女友,好让今何在也来羡慕自己。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单单在嫉妒他人的恋情。
走到拐角处,江南远远就看见自己出租屋的门口站着一个人,手上抱着束花,背对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江南一看身形,立刻认出那是今何在。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头脑,他高兴到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努力收敛笑容,板着脸过去兴师问罪——你怎么来啦?不是要陪……
今何在站起来,抱着玫瑰的手扬了扬,手足无措的低头看着鲜花,眼神茫然放空。江南看见他的眼尾有一点红,他赶紧收敛了玩笑,把人领进屋去。
送给我的吗?
江南一看那花就测出缘由,他伸手抱过那束让今何在不知如何处理的玫瑰花,颜色红得让他觉得刺目又心悸。今何在不说话,进屋就反客为主沉默的翻着他那一堆碟片,江南把玫瑰放到视线以外的角落,然后进房间去抱来一床棉被。
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张小沙发上,还有蜷在一床毛毯里总显得勉强。他们肩抵着肩,江南觉得今何在好冷,于是又往他那边凑了凑,他们挨得更近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不用了。
今何在不看他,眼眶通红的盯着电视屏幕,江南看着他眼眶的那一圈绯色觉得扎眼,慌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是《东邪西毒》啊?江南盯着屏幕,这才注意到今何在选了什么片子。这部电影他在美国也看过,是和前女友一起看的,只记得女友感动的泪流满面,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从电影院出来在洗手间补了好久的妆。至于为什么哭,他是记不清了。
“酒会越喝越暖,水会越喝越寒。”
要喝酒吗?
今何在这才有了点反应,呆滞的点点头,然后接过他已经为他拉开易拉罐扣的啤酒。
低配版‘醉生梦死’,今何在老师将就一下啦。
江南笑起来,想要活跃一下气氛,他不自觉的用余光偷偷去看身边的人,今何在一只手抱着膝盖,一只手握着啤酒,眼睛看着屏幕。江南能听见台词,还有今何在一声不吭吞咽液体的声音,他看着他脖子上那个突出的坠子上下滑动。
今何在不愿意讲话,江南也陪着他一起寂静,没开灯的出租屋里,寂寥的电视灯光把两个寂寞的人圈在一起。
我掰了。
江南立刻转头过去看他,今何在还是只盯着屏幕,局促地笑了一下,江南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微微颤抖的睫毛,觉得难过,可是听见他的话应和自己的猜想,心里没由来的又有点窃喜,他觉得自己卑劣。
怎么了?
我不知道。
江南看见他的眼眶里有点晶莹。电影里说:阳光照在草叶上,很重。江南觉得,那一滴水压在今何在的睫毛上也很重,他替他觉得吃力。
没关系,单身快乐。
好。
今何在的声音沙哑,赶紧低下头。江南看见有颗水珠砸在他的被褥上,但他继续说下去,当作没看见这一幕。
没事啊,我也失恋了。
江南故作轻松的笑起来,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该如何安慰人。
我前女友啊,她因为我要回国就和我分手啦。
啊?
这下轮到今何在转过来盯着他了,江南看着人惊愕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她说,杨治你要是想回去搞那些乱七糟八的不好好念完博士,我们就分手吧!
那……是不是因为你回来你们才……
啊?没关系啊,不是说好回来一起创业吗?
江南诚恳地看着他,看着今何在愧疚的表情,心里微妙的窃喜。他说的话实则五分假五分真,女友是因他回国和他分手不假,但其实间隙早已埋下,全不是因为他回国创业这件事。但今何在信了,那他说的是不是谎言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江南看着他面上的惭愧,继续补充道:是不是好受一些?
今何在下意识点点头,又觉得不礼貌赶紧摇摇头,叹息一声转回去开了第二瓶酒,一声不吭的喝,一边看着屏幕。
“我可以在岛上种满树,但就是不会有桃树。”
江南。
嗯?
今何在喊他,他赶紧应下来,看着人低垂的睫毛颤抖。
你一会儿要睡觉吗?
呃,要吧。江南觉得自己有点困,赶紧又追问道:你呢?
我不睡。
不睡觉会长不高的。
江南调侃道,可今何在并没有理睬他这句话,自顾自说道:我要看完这三张碟。
你不困吗?
江南觉得自己上下眼皮都快耷拉到一起了,他打了个哈欠。
困,但是……
今何在抬头看着他,苦笑了一下说道:不找点事情做,我怕我忍不住去找她。
那我陪你。
然后他们都不说话了,两个寂寞的人看着屏幕里满天的黄沙自由的飞扬,荒芜苍凉一直感染他们的情绪。
“我最好的时候,没有跟最喜欢的人在一起。”
直到电影接近尾声,今何在听到这句话才又重新开口: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电脑?
好啊。
江南看着今何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情绪被他尽数诉诸于指尖的笔墨。他写好了,江南再次深刻理解了一气呵成的文章是什么样的,他抱着电脑看着今何在写的话,然后听见今何在念道:她说,她最喜欢张曼玉说我最青春美丽的时候,我爱的人却不在我身边。
江南停下看看着今何在的侧影——他仍然看着屏幕。江南猛然间回忆起那个和他一起坐在电影院看着和他们相同的影片的女孩儿,这样看着屏幕,眼泪无声无息的坠落下来,跟着张曼玉念那句台词:我最好的时候,没有跟最喜欢的人在一起。
江南在那一刹那好像被惊雷击中,又好像被巨浪击倒,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被剧烈跳动的心脏泵上头脑,他听见血管瓣膜和心跳一同鼓动。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的节日第一次会觉得玫瑰花刺眼。
失窃的是他自己。
明明是他先说今何在寂寞的,怎么他自己先沉沦了?
他看着今何在的侧脸,未经修饰的睫毛微微颤抖,他想伸手去触摸那个人,告诉他不需要难过。他看着角落里那束艳丽的玫瑰,他想对今何在说,没关系,花可以送给他,他不会辜负他。可最后江南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他看着今何在通红的眼眶,只是默默陪着他看完了那三张碟片,然后等来白昼。
“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更清楚。”
【看完了。】
江南点头,看着影片里的茫茫大漠,侠客仗剑牵马愈行愈远。
江南想,他没忘,以前的事,此时此刻发生的事他都没忘。
【你要把这三部电影看完吗?】
“对,”江南蜷在沙发里按着遥控器,“我想看完。”
【你不睡觉?】
“我不困。”
江南想,他就算想睡也睡不着。
电视进入了待机状态,光亮在一瞬间熄灭,江南才梦中惊醒般意识到第三部影片都已经播放完毕。
他上学的时候总希望学校放没有晚自习的一个晚上,也不愿意放有晚自习的一个下午。算下来其实时间是一样的,可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夜晚相比白天来说更加漫长。现在,他更深有体会。
白昼好像是一瞬间过去的,黑夜却漫长得不可思议。医生给他开了药片,说杨先生如果实在睡不着就吃这个吧。他试过服下,果然状同昏死,下次睁眼醒来就是第二天的中午,茫然地看着钟表,然后下决心远离那款药物,好像它是窃贼,轻而易举就能窃取走他的人生。
在这几小时内,没有人发现他不在这个世上,在那几个小时里,他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干干净净,说是他在这几小时里死去也不为过,多让人恐惧!跟浑浑噩噩的遗失比起来,他更愿意清醒的忍受这样的折磨,看着注定会离他而去的时间在他指缝间湮灭。
【看一晚上?】
“对,”江南顿了一下,看着漆黑一片的客厅,听见自己心悸茫然的感觉中间空洞,什么也填不满,犹豫了一下他看着今何在说道:“感觉好寂寞。”
寂寞。是个读起来让人觉得该羞耻的字眼,至少怎么样也该再文绉绉一点用‘孤独’这样的近义词替代表述。但是没关系,现在没有旁人,他只有他自己了。
江南想,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寂寞,他早就知道了,还有一个人比他的寂寞更甚,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寂寞。今何在比他还要寂寞,又是如何忍受得了的呢。
人类如何排解寂寞呢?寻欢作乐?
他试过了,这一点他相信他比今何在做的更好。有一段时间他疯狂的去参与社交。老朋友,新朋友他找了个遍,把自己藏进人群里,或者干脆成为人群的中心侃侃而谈。可还是寂寞,还是寂寞。觥筹交错间他看着众人欢声笑语,明明他也置身其间可却好像是局外人在冷眼旁观,那些快乐,那些笑声都没办法填满他心脏上破开的那个空洞,还是寂寞,还是寂寞。
人类如何排解寂寞呢?旰食宵衣?
他将公司事务大部分交给下属,自己则带着以往写作用的最顺手的笔记本回家写作。可他写不出来,他坐在电脑面前从早晨坐到日落,文档里留下寥寥几字,他茫然地看着屏幕,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最珍贵,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早已经被弄丢了,曾经最擅长的事情他再也做不好了。这个时候江南猛然间想到今何在说的那句,他一想到就会恨不得将今何在挫骨扬灰的话:我乔峰大好男儿岂和你江南慕容齐名?
人类如何排解寂寞呢?抱团取暖?
因为寂寞而聚到一起的人,在不寂寞的时候就会各自分离。江南求学时常常就有乘坐漫长航班的经历,在旅途上,他经常会因为无聊而和邻座的乘客攀谈。于是他们会成为短暂的朋友,一起度过一小段旅途,而到了站他们就会挥挥手道别,永远不再见。
唯一没有这么做的那一次是回国,他忐忑不安又激动兴奋,全然顾不上观察判断哪一位乘客好交流,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皱眉,心里一遍又一遍想象临摹着素未谋面的那个人的模样。那时他不会想到,今何在也只是他人生旅途上的过客,在各自的人生的旅行途中相遇,共同走过一段路然后到了下个路口,他们转身走向各自认为正确的道路,没说再见却再也不见。
【怎样排解寂寞?】
“我不知道。”
寂寞的人想要不寂寞就反而更寂寞。
【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江南慢慢揉着眼睛,站起身去洗漱,他觉得浑身无力,好像得了一场没有往来寒热的重感冒。
【我怎么会知道。】
江南泼了一捧冷水,试图驱散倦意。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哪怕是当初回国创业最憔悴的时候也比不过现在。他看了一眼腕表,判断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服用药物以后他就再没有力气把自己挪回房间。再醒来就是现在,一天就这么快的结束,周而复始,黑夜又将来临。
“我想再睡一会儿,我很困。”
【你现在就睡得着了?】
“但是我很困。”
【别想着再吃药,吃出问题就是社会新闻了。平白无故连累你的医生。】
说什么呢,自己都在学着今何在说话反驳自己。抑郁症确实是有轻生倾向的,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死亡,在他看来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江南之前看过的一份研究,说是凌晨2——3点是自杀的高峰期,这会儿作家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然后他认识到,他们的文字都是在有人死去的夜里诞生。
【你只是不知道该干什么。】
“你陪我看电影。”江南摁过遥控器,影片又周而复始的播放起来。漫的天黄沙,风好像能透过屏幕,江南几乎能闻到沙砾的干糙。
他是在这个时候听见敲门声的。
江南静坐了一会儿,思考了几秒自己刚刚有没有点外卖。门外那个人跟着静寂了几秒,又摁了他家的门铃。
江南叹了口气还是起身走过去。
他打开门——
他慢慢往后退。那个人向他走来,越来越近,然后他记忆里那张十八岁的脸颊重合。江南转过身去,看见旁边的鬼魂烟消云散。
“你好?”今何在看了一眼他,视线并不做停留,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样扫视过整个屋子,依旧执拗的自问自答:“你好。”
“……你在做什么?”
是梦还是幻觉?江南想:如果是《盗梦空间》,那这是第几层梦境?如果是幻觉,那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去看看精神科了呢?
“我找人啊。”今何在的语气理所应当,他本着手走到江南跟前,抬头看着他,“听说你这里还有一个我”
江南没去听他说了什么,只是看着生动的表情失神。这样的距离他可以感受到对面的人身上的温度,他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生动的今何在。江南伸出手,他的触觉传来诚实的反馈,指尖擦过人的脸颊,又被人惊愕又厌恶的躲过。
“你……”江南彻底丧失了言语功能,那几秒里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想要逃脱想要把自己锁进房间,但唯独没有想过要把人推出去。
“我是客人吧?杨老板一杯茶都不请我喝?”
“好。”江南点点头,僵硬地去翻给客人准备的茶具,巨大的冲击下大脑对信息的接受和处理能力暂停,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今何在来了。刚刚拆开的茶罐子全倒翻到地上,江南低头茫然地看着满地狼藉,恍然若梦。
今何在看他失魂落魄,啧了一声走过去抓了茶罐里剩余的一小把,放到鼻下嗅了嗅,自己扔进杯子里给自己沏茶,端着嘬了口,看着江南空白恍惚的表情道:“扫干净。”
江南突然伸手去抓他手腕,今何在猝不及防的被这么一捉,滚烫的茶汤倾了一半在江南的手上,江南好像皮肤冷热感受器失灵,只是呆滞看着他,今何在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攥得越来越紧。
“你发什么疯?”
是今何在啊?曾雨……真的是今何在啊?今何在、今何在……
今何在铁青着脸,面无表情把他往洗碗槽边拖,杯子‘砰——’一声立在边上,就着他们相连的姿势放到水龙头底下,空出来的手把开关掰到最大,冷水砸上江南皮肤的一瞬间他才觉得疼痛,被热水滚过的地方发红,水花溅上他的镜片,江南觉得狼狈,今何在还在他旁边,只会让他觉得更难堪。
“你不会一会儿还要去说我故意伤害罪吧?”今何在抽回自由的手,白皙的腕上清晰印着几个指印。
“……你来做什么。”
江南脚步发飘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抽了张面巾擦拭镜片很仔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今何在靠在墙上看他做作的动作觉得好笑:“我不是说了吗?”
“说了什么……”
江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全然赤裸,臆想的当事人都站在自己面前来了,他觉得难堪,恨不得马上把自己反锁在房间蒙上被子堵上耳朵闭上眼,全当今何在不存在。
“我说我来看鬼魂,”今何在笑起来,和江南印象里那种腼腆温润的笑不同,今何在的眼底冰冷,“我还没死,你可真会咒我。”
“谁告诉你的?”
“都告诉我。”今何在抱着胳膊看着他,嘴角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真奇怪,十五年的仇结下来,现在江南一出事,人们想到的首先还是他,江南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人们还是要来告诉他,当他们还关系亲密么?
江南把眼镜重新架灰自己的鼻梁,他目不转睛看着面前这个人,视线近乎贪婪,想要把他刻在自己的视网膜上。江南想:好像更瘦了?刚刚他握住他手腕,明显比以前更嶙峋,独居是不是应了他的心意可以不好好吃饭。你也老了,江南想他刚刚还是瞥到了今何在眼边的细纹,岁月对他还是比旁人优待,但时间也是给他也刻下年轮。
“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有那么多低谷期,那么多可以供君讽笑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刻,而你怎么现在才来呢?
亲者痛,仇者快。那你是痛还是快?
“她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今何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觉得心里畅快到哪里去。他在心里告慰自己,是他善良大义,这种事换作是谁都不会觉得快乐。于是,今何在逼着自己拿着漠然的眼光去看待。
一开始只是听着流言。他是个作家也还在写作,多少听得见一点风声,关于江南的事情他想捂着耳朵装听不见装不知道,未免显得太做作。九州的事情闹得作家圈子里人尽皆知,不熟悉的小辈觑着他的冷漠不敢发言,相识多年的旧友可管不得这么多。
一开始是唐缺来问他:唉,今何在老师你知道吗?江南老师他——
我知道。
今何在点点头。
这么四两拨千斤,缺德冒烟、南北两通的唐缺老师反而没了下文,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
我知道啊,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今何在一如既往的熬夜、晚起、打游戏,灵感来了就打开文档敲下几行字符。不同的是,偶尔他在进游戏排队等待的时候会出神,眼神放空的盯着屏幕发呆,然后在心里想:我知道,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自问以后,回答今何在的不是他自己,今何在的脑海里会响起另外一个人的嗓音,那声音有点失真——毕竟他和这个人太久没见面,偶尔从音响里面传出来声音也不见得和真人的就一模一样。今何在听见江南的声音回答他说:没必要吧,不是一路人。或者是:今何在没那个价值。
然后今何在会近乎麻木习惯性的把江南做的事,说过的话,短暂快速的在脑海里回顾一遍,然后牙根咬紧,腮帮处的肌肉都酸楚。这样几秒钟的空当,当然是想不完的,但是今何在很庆幸,因为他还有这样千万个恨江南的理由。
最后是潘海天,给他打来电话。
猴子,你听说了吗?江南他……
我知道。
今何在拿着手机,心里想:怎么连你都来问我。
然后潘海天给他带来了那个荒缪的消息,他平生第一回好像理解了武侠小说当中的大仇得报者的心境。他拿着手机笑得站不稳身形。
今何在想这也太荒唐了!可着偏偏这还是被读者称为“最靠谱的男人”的大角带来的消息。今何在笑够了咬着唇上的死皮,站在窗边看着远方发愣。
你怎么想?
潘海天耐心的等他笑够了才又问他。
今何在想说的是‘报应’或者是‘活该’,话到了嘴边他却没机会言谈,情绪激动下呛到了自己他咳的声嘶力竭。
活该啊江南,你是活该,报应来了吧?怎么搞得我像什么厉鬼一样缠着你,你也配吗?不做亏心事又怎么怕厉鬼索魂呢
你不是最心安理得吗?
他在哪儿?
他当然要去看看江南现在的潦倒落魄,他要去看看江南身边那个臆想的名叫今何在的鬼魂。
“我来看你笑话啊。”今何在说。
“喔……”江南点点头,他看着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的一片狼藉茶叶和茶水混在一起,他听着电视机里放映的熟悉的影片的旁白,恍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剧里还是剧外,他说:“我刚刚手抖把东西撒了一地。”
他又看见垃圾桶里扔着的打包盒和铝箔,说道:“我吃不下东西。”从昨天到现在我只吃了一碗面,你找到吃一粒就不用再吃饭的胶囊了吗,可以也分给我吗?
江南低头看着自己鱼际处泛红的一片,被冷水淋过,可还是痛,他说:“我手被烫伤了。”我刚刚拉你,是因为我怕我在做梦。
“你是让我安慰你吗?”
“我是想让你看我的笑话。”
你不是要看我的笑话吗?
江南以为,他是最害怕别人看见他的落魄的,特别是害怕今何在看见,等真的这样了,他反而发现,自己反而是最不害怕今何在来看他伤口的。没关系,无所谓,你如果想笑的话就笑吧,我最落魄的时候你都见过了,我最潦倒的时候你也见过了。如果是你要笑,那就笑吧。
“你是活该。”
你背弃我忽悠来的新朋友呢,怎么不向他们求助?继续去行骗吧,你说老粉在哭丧,说新粉是罂粟花,小朋友看书不了解你的往事,可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上当,他们会告诉你:你别写了,我们都长大了。
我说,我不想看见你白发苍苍还被人追着骂。我说,难道一个当年只要看到有人说江南不好就会冲上去还击的今何在不比一个现在只要看到有人说江南好就会冷笑的今何在更有利用价值?你告诉我,今何在没那个价值没必要和蠢货冰释前嫌。
江南,你是活该,是你咎由自取。
可你还是来了。
江南看着对面的人。他一直不愿抽身的故事,故事里阴魂不散的鬼魂化作实体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你来做什么,如果你想来看我的笑话我还可以说得更多,你想听吗?”
江南笑起来,他理解了那些自残者的心理,原来剖开自己给别人看是这样畅意的事情。
“你以为我是关心你过得好不好?”今何在冷笑道:“我是怕你讹我。”
我会在乎你吗?或许是吧,是有过吧,很多年前有过吧。有人告诉我说江南人品不好,我对他说,对我好就行。在闹翻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这样吧,有人说不要在乎江南了,我说谁要在乎你啊。但是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们的前半生都已经走掉了,有人问我怎么看你,我说这个人你对他多好也没用,他都不会把你当做朋友。
“你不用担心,”江南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一直都没有来找过你。”
幻觉早就出现了,在某个不眠的夜里,就听见了你的声音。但是我一直没有去找过你,我看着你的幻影出现在我面前,一方面我觉得我应该去看医生,一方面我又惊喜我的想象力还有这样的用途。最后我还是去看了医生,我只是为了倾诉并没有想着治疗。
没有人叫得醒装睡的人,我是乐在其中。
我看着微博下面的口诛笔伐,我只是告诉大家抑郁症并非一种罕见的病,我会按时吃药,按时吃糖,按时喝养乐多。我把这些发出去,我没有反应,可你也没有反应。
我去找业界的人倾诉,不是因为我信任他们,我是想让他们替我带一封信,带一封求助信给你。墙倒万人推,现在多得是人在看我的笑话吧,可我不关心他们的看法。但是,今何在,你知道了会怎么样呢,你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吗?
我没有抱希望你来救我,到了现在,结局怎么样我都可以接受。
但是你还是来了。
今何在你还是来了。
“你心虚啊,你怎么会来找我?”
“你过得好吗?”江南点点头不可置否,又自顾自的说道:“好像还不错。”
“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聊天的那种关系吗?”
你是当无事发生过吗?你确实是容易忘事,可我记着,要我来提醒你吗?
“我看你微博,好像是还不错。”江南好像没有听见那些话语,今何在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然后念下去:“你还写了新书。”
“你看得到?”今何在反讽道。
“你也老了。”江南笑起来,今何在刚刚假笑的时候他终于从他眼角边的皱褶堆砌里看出了一点儿时间的公平——你也老了,我们都老了。
“你过得好吗?”江南继续问下去。
“肯定比不上您就是了。”
“我过得很糟糕。”江南摇摇头,然后看着今何在的眼睛道:“你一定比我过得好。”
今何在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的好,但他有太多人没有的幸运。
他读过太多这样的故事,也明白故事并不是故事,天下这样的事情随处可见——生前怀才不遇,死后才得虚名。跟这些人比起来,他的幸福也太刺目了,在自己年轻的时候记录下自己年轻的眼睛里的世界,他的书被一个一个人传阅,他的思考被读者细细勘察,读者们通过他的文字暂时成为身为作者的他的眼睛,去看他眼里的世界。
可是幸福,幸福到底是什么呢?小时候他逃课去网吧,父母捉他回来念书,苦口婆心地告诫他:小雨啊,你不知道比我们小时候幸福到哪里去了,我们小时候想读书真的很难啊……于是他从那些老生常谈的劝诫里,暂时明白了幸福就是去拥有大多数人没有的东西。
他过去听很多人怀念自己的过往,那是的他也不能理解,直到年岁长起来,他也不能免俗成为他以前最讨厌的那种动不动就陷入回忆的人。他依赖这些回忆而活,好像瘾君子。毒品的依赖性分为生理依赖和心理依赖,而它之所以难以被戒断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它的心理依赖性。是因为快乐留在我们的记忆中是无法被摸消的,即使后来生活再面目全非,这段曾经让你快乐的回忆也不会修改分毫。今何在明白,回忆过往的快乐,甚至想要回到过去,是因为他现在的不快乐,所以就连过去觉得难过的日子,也觉得美好起来。
幸福踩着不幸来衬托的,快乐从不快乐而对比出来的,这些传统观念里美好的词汇都是需要比较的,这样说下来,就连幸福也变得面目可憎。
“不要什么都拿来比较,”今何在冷笑道:“我不关心和你对比起来如何。”
“和我有什么可比的,”江南笑起来,收回目光看向屏幕念道:“我是希望你过得好,是比所有人都好。”
今何在简直想要呕吐,胃里翻江倒海但面上波澜不惊,决心不再理会江南。他看着还在播放的电影的屏幕,后知后觉的认识到是他们以前看过的那部。好像一下回到很多年前,他也像这样跑来江南的屋子里,他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着电影。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更加清楚。”
他偏偏在新的一年即将来的时候失恋。江南邀请过他一起过节,他拒绝了,因为要和女友约会,兴高采烈的去了,还买了在节假日里涨了好几倍价格的玫瑰。女友却提了分手。
旧年的最后一天,很冷。但是即将迎来新年,外面很是热闹的,大家都兴致很好。他的眼睛酸涩得难受,一个人抱着玫瑰走在街上,一直走一直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但是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就会忍不住回去找她。
那天真的好冷,冷到寒风没能让他清醒,反而冻结了他的思维,他走着走着,下意识来到了能让自己依赖的地方,看见了熟悉的建筑,才发现自己走到友人家附近来了。身体记忆足以支持他不用思考,就能拐到江南家里。
然后他敲门,没有人应,突然觉得他好孤独,世界上好像真的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他低头看着鲜花,在这样冷的天里娇艳的花瓣依旧娇艳欲滴,他只有一个人,却要拿着两个人才能有的感情的象征,好像故事里的那只注定要为无谓的东西牺牲自我的夜莺。他想不出办法来处理它。扔掉它,他都替花觉得痛,送出去,他又还能送给谁呢?
他还在思考怎么处理它,就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江南给他钥匙让他开门,接过了他手上的鲜花。他如释重担,自己一声不吭,进去就开始翻找碟片,那一夜他们蜷在沙发上,一起喝了酒,看了好多张碟片,第一张就是《东邪西毒》,直到熬来天亮他们才靠在一起睡过去。
最后那束花留在了江南家里,他没有带走。
江南转头看着今何在的侧脸,眉眼清澈,不跟他讲话只是看着屏幕,恍然间想到多年前那个让他豁然开朗的夜。
太阳刚刚升起,他们都困得连步子都迈不开了,靠着对方就在沙发上睡得昏天暗地。他醒来的时候今何在还没醒,他压着动作起身,害怕惊扰这个人,给他腾出地方让他睡得更安详。他看着人安静的睡颜,睫毛压着眼睑,呼吸平稳的波动着发丝,江南迷茫的看着这个人,觉得心乱如麻,他第一次有机会去仔细的端详这个人,可江南也什么也看不见,他看着今何在却只能看见他自己。
意识到了又能做什么呢,清醒未必就比迷茫更好。江南咬着唇上干涸的死皮,盯着角落里的花束,爱情的象征被折下的瞬间就已经死去,人们把这死去的美貌尸体放进保鲜剂里,让它看起来依旧鲜活,然后辗转再送到有情人的手里。红色是花朵挣扎时流的鲜血吗?红得如此绚丽,灼伤江南的视线,他又想到昨晚看见的今何在眼角的那一抹红,更觉得自己荒唐。
后来今何在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花束。
江南本想下楼把它马上丢掉,都抱在手里开门了又踌躇。他想,今何在反正没有说过这是要送给谁的。他又把花抱回来放到餐桌上,他养了很久,一直养到最后都干瘪褪色了江南才舍得扔掉。
今天就好像那一天,只是你没有带来别人不要的花。
江南突然间就想起很多年前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那时候说不出口,现在就更说不出口。他想说,其实很多事他都没来得及告诉他,不过也是幸好他没有说,因为他什么都还没说过,就已经辜负他了。
幸亏时光不会倒流,否则万物一定会朝旧岁月里疾步奔跑。
他想要说的话,想要做的事,一瞬间全部都回忆起来了。江南看着今何在沉默的侧影,纤长的睫毛向下压,眼睛平静的看着屏幕。
然后他伸出手,十几年的时间过去才终于给了他这点勇气。
今何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大脑在经历过质量欠佳的漫长睡眠后反而更加迟钝。今何在在枕头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眼镜。赤着脚下床,感知力这才渐渐回到自己身上,但无氧运动带来的酸痛挥之不去。
推开门先被食物的香气给熏了个踉跄,江南坐在餐桌前,左脸肿得老高,面前堆了叠生煎包,看了他一眼就马上移开目光,指着一个方向道:“洗漱间在那边。”
今何在冷淡的瞥了一眼,揉着眼睛慢慢晃过去,洗漱台上放着尚未拆封的用品,连毛巾上的标签都没被取下来。他出去买的?今何在皱着眉看见垃圾桶里塞着张小票。
往脸上泼了把冷水,抬眸习惯性看了眼镜子,今何在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后腰抵到墙上,是酸胀的痛楚。一瞬间被淡忘的记忆全回来了。镜子里的人穿着件宽松的体桖衫,但脖子上的青青紫紫着实刺目,说是斗殴还是鬼混都正合适。
“怎么了?”门外传来江南的声音,好像比他还慌张。今何在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又觉得要是这个模样被发现死在仇人家里不知道会和自己最讨厌的人一起上多么浮夸的社会新闻。今何在手撑在洗漱台上,第一次不敢去看镜子里面的自己。
“你tm能不能闭嘴?!”今何在蹲下来捂着脸,先开始江南只是在门外问,他不回答的空当儿这会儿已经开始敲门了。
完了。是真的疯了。今何在无不绝望的想到,他是真的疯了才会跑过来,他还说江南是精神病,他才应该马上去医院看看精神科。
“你……”
门外的声音很低,今何在都能想象出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让江南闭嘴了,今何在闭眼又睁眼,想尝试掐自己好从这场荒唐的噩梦里惊醒,一低头看见自己腕上赫然印着几个青紫指印。
“我想说……”
今何在屏住呼吸,默默把埋在膝盖上的头抬了起来,他暗自发誓如果江南敢说什么不要脸的话,他就把他拽进来淹死在浴缸里。
“你吃东西吗,离中午还有一会儿,你饿的话可以先吃点儿垫垫。”
“……吃。”不吃白不吃。
“你看一下门上,我挂了个袋子。”江南顿了顿,自暴自弃道:“……反正你看一下。”
今何在没动,听着江南脚步声渐远才站起来,扯开袋子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气涌到耳根。
是衣服。
想到穿的是江南的衣服,今何在着实是又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顶不住那些痕迹,套上以后再看镜子,高领把印记盖得七七八八,今何在又转了转脖子发现只要不做些夸张的动作,寻常的社交距离是看不出来这些的,他慌忙收回摸着喉结上像是伤口的印记的手,觉得指尖发烫。
等等。
今何在都要推门走出去了,又突然瞪大眼睛。他重新回到镜子面前审视自己,他的江南的身量是差得很大的,那这身衣裳为什么穿在他身上会这么合身,就好像是他自己的衣服一样,就连风格也像是他看一眼就会随意抓进购物车里的那类?他撩起下摆闻了一下,是甲醛的味道,于是他更加诧异了。
江南从今何在落座到他对面开始,就觉得对面有一束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他假装没有看见,低头把餐具推到人面前,今何在无视他推过来的那些东西,徒手捏了一个小笼包直接往嘴里塞,目光依旧追着他,没有半点撼动。
江南一直认为今何在的脸皮是比他薄得多,虽然和熟人在一起是人来疯,但今何在很白,情绪一激动脸上就容易显出来。江南不知道是不是过了许多年,今何在脸皮也会跟着岁数长了起来,他被这样盯着看简直是紧张的要吐了,想到今何在刚刚迷迷糊糊出房门脖子上那些印子,江南又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超负荷。
“衣服——”
“昨天——”
两个人同时开口,都被对方的话题给砸得毫无防备。江南后怕的看着今何在刚刚咽下去的那一口,觉得他吃的不是他早起排了半条街买回来的招牌小笼包,而是他江南的血肉。
“衣服……”江南暗自斟酌了一下,觑着今何在的脸色决定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题说下去,小心翼翼道:“衣服怎么了?”
“我穿着很合适。”
江南迷茫地看着今何在,他选了半天才找了一件衣领最高的衣裳,本来想放在床头,却又觉得今何在可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索性挂在了洗漱间。
今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听见另一个人沉稳的呼吸他还很不习惯,今何在睡得很熟,或者说他们都太累了,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睡了一夜。他慢慢压着动作放开怀里的人,低头只是看了一眼大脑就瞬间宕机了,今何在半身吻痕灼得他视网膜发痛,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昨天做了什么,诚然他一开始问过今何在的意见,而且问了三次,但江南完全不确定那到底能不能算性同意。
完了。江南绝望的想道,除了以死谢罪他也完全想不出其他解决方案了,他昨晚上道了歉,今何在接没接受,原没原谅,他都还不知道,但他觉得等今何在真的清醒了他家里怕是要发生一起血案。
怎么办……呃……好饿……
江南收回思绪,注意到自己在不自主去抚摸今何在身上那些痕迹,像是触电一样赶紧收回手 而睡梦中的人毫无察觉,只是把自己往被褥里埋得更深。
离今何在醒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江南低头看着腕表,决定依着记忆力今何在吃得稍微多一点的东西,去他家两条街以外的早餐铺子给今何在买来当午饭。
“合适……合适不是很好吗?”
“我没说它不好。”今何在把最后一口小食物咽进肚子,然后戳开豆浆,喝了第一口尝到味道他就愣了一下,红枣味儿的。
“我是想问你,”今何在兴师问罪的语气,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你家里为什么会有我穿着合适的衣服?”
“啊……?”江南目瞪口呆看着对面叼着吸管喝豆浆的人。
“这个,就是,你也知道我之前……”江南简直想把今何在锁在他家里然后自己跑去天涯海角——这让他怎么说?
他之前并不是所有时候他都能清晰的认识到他面前的今何在是他的幻觉,说是他作为作家想象力丰富也好,犯傻的事情他做的不计其数,其中就包括带着今何在去逛商场给他买衣服——像是之前买的那条领带一样。不是因为这样,这么直男癌的衣裳这么会出现在他家里。
江南觉得丢人,想要解释又怕被人骂精神病,自我拉扯间他看见今何在的眉头皱的很紧,突然就想到了些不好的误解,急得开口道:“我没有拿它们做不好的事情!你看一下这些衣服都是新的从来没有洗过!”
今何在的表情空白了几秒,被这样的话语给砸得思绪全清。
江南看着他死寂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越说越乱,心里想直接跑到窗边从楼上跳下去,面上还要故作镇地看着今何在。
今何在默默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看着江南外厉内荏的样子简直想把纸杯子砸在他脸上,最后还是叹口气不打算深究这种问题。他现在只觉得尴尬,本来他是想装无事发生的,可好像无论怎样这件事都无法回避。
“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江南看着今何在把纸杯扔进餐桌下面的垃圾桶,俯身的时候领口漏出来的那一点嫣色让他又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今何在了。
不去。滚。我要回家。
今何在想着,可能是食物很合他的口味,小笼包和红枣豆浆这样的搭配又那么熟悉,今何在听见自己说——
“好。”
这是杨先生第一次在规定之外的时间点来拜访我。
这次还带来了一位先生,我几乎是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笃定了他的身份。在网络收集了解杨先生的资料时,我就见过曾先生的照片,正如杨先生当年说的那样,曾先生是受了岁月优待的人。
我面不改色的请他们坐下,杨先生的脸上有伤,我猜他们应该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看来应该算是好的发展。杨先生如上次许诺的那样给我带来了各类甜点,另留下一半放在沙发上,另一半他拎在手里,又看了曾先生一眼。
曾先生开始皱着眉,对我说担心会打扰到我,他可以回避一下。杨先生突然僵住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杨先生紧张的样子,不像平常面对我那样显得游刃有余。于是我顺水推舟说不用了,曾先生就在这里吹吹空调,您怎么今天还穿着高领的衣裳?外面好热。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观察到他们都有些僵硬,曾先生更是看着地板。
我问杨先生近况如何。
杨先生觑着曾先生的脸色,然后顿了一下说他没有再产生幻觉了。我也悄悄观察着曾先生,他低头玩着手机看起来丝毫不关心我们说了什么,我接着问道: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嗯……在他来找我的时候。
我继续问道:今天怎么带着曾先生来拜访我呢?
杨先生顿了顿说道:我道歉了。
我愣住了,曾先生更是僵硬,我注意到他手机的页面早已漆黑待机。
杨先生头一次叙事讲话语无伦次,他大概讲了一下最近的经历:他拜访了我,拜访我之前去买了一条领带,提到那条领带时我看见曾先生狠狠瞪了杨先生一眼,然后他回家,看了一夜电影,电影是他们很久以前一起看过的,然后曾先生来了,他们一起看电影……
我为他们准备了两杯热茶,做一个完美的安静的倾听者。讲到最后,杨先生离开以前把手里拎着的购物袋给了曾先生,然后起身对我鞠了一躬,说感谢我对他的帮助,他应该是最后一次麻烦我了。
我很高兴听见杨先生这样讲。其实,我在开门见到曾先生的那一刻就有这样的预感。终于,我可以把这次治疗经历画上一个句号,然后写进我的日记。
我站在访谈室的门口目送他们,杨先生和曾先生离开的时候正值黄昏,晚霞的色彩无限绚幻瑰丽,我看着他们并肩走在一起,从背影看就好像一对寻常的老朋友。
我想:曾先生原谅杨先生了吗?
注:
你可以描述一树樱花,那要怎样描述一个春天呢?
——《只是爱未讲》
浪漫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发生。浪漫就像透过雾蒙蒙的窗户看你自己一样。浪漫意味着排除物质生活:当生活一团糟时,浪漫只能叹息。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盲刺客》
不久前,我遇上一个人,送给我一坛酒,她说那叫“醉生梦死”,喝了之后,可以叫你忘掉以做过的任何事。
我可以在岛上种满树,但就是不会有桃树。
我最好的时候,没有跟最喜欢的人在一起。
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更清楚。
那天风很大。
酒会越喝越暖,水会越喝越寒。
阳光照在草叶上,很重。
——《东邪西毒》
他们说 我爱你 但失窃的是我自己。
——《我完美的爱情》
疯子最深的夜。
——荣格《向死者的七篇布道文》
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
——史铁生《我与地坛》
受害者啊,请你继续自由地,忍辱负重吧。
——恰好
冲突性沉默,来访者可能通过害怕愤怒或愧疚引起的。
——钱铭怡《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
幸亏时光不会倒流,否则万物一定会朝旧岁月里疾步奔跑。——刘以鬯《迷楼》
去宛陈莝:中医治法,指的是去除郁积已久的水饮。峻下逐水的代表方《十枣汤》里面用药极猛,甘遂芫花大戟都是大毒的药物,想要去除郁积已久的水饮就必须要使用这样的猛药。一开始标题叫清创,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改了一个,因为清创是适用于新鲜伤口的,他们之间已经有太多年过去了,故而选用了去宛陈莝。
【五黑框】月寒日暖
祝你们江南老师生日快乐。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1、
人类喜欢把某些日子给予特殊的含义,说是为了纪念。我不明白。时间过去以后,就是过去了,再怎么找到相似的那一天,都不是你丢失的那一天,错过的东西就是永远错过。
节日是这样,类似的,生日也是这样。不同的是,节日你可能被迫要和一群人面对,生日你可以自由地选择如何度过。我想,就这么过去吧,把这一天当作平常的一天来过。但是等那天真的到了,还是会有所期待,心里有个声音悄悄讲:得做点儿什么特殊的事,今天是不一样的啊。
我生日的前一小时,躺在床上想明天要做什么。想了半天,想到手机里的阿sir...
祝你们江南老师生日快乐。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1、
人类喜欢把某些日子给予特殊的含义,说是为了纪念。我不明白。时间过去以后,就是过去了,再怎么找到相似的那一天,都不是你丢失的那一天,错过的东西就是永远错过。
节日是这样,类似的,生日也是这样。不同的是,节日你可能被迫要和一群人面对,生日你可以自由地选择如何度过。我想,就这么过去吧,把这一天当作平常的一天来过。但是等那天真的到了,还是会有所期待,心里有个声音悄悄讲:得做点儿什么特殊的事,今天是不一样的啊。
我生日的前一小时,躺在床上想明天要做什么。想了半天,想到手机里的阿sir准点祝福我生日快乐我都没想好。在自己生日那天失眠,真是不错。我睡不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实在闲得没事做跑去整理杂物堆——这纯属是给自己找罪受。
而自己找罪受这毛病,我其实已经改了十几年了。
谁都有难以归类的东西,我有几颗不知道是哪件衣裳上掉的纽扣,我把它放在某个茶罐里毫无意义地保存到现在,放进去的时候我很清楚会在未来的某一日丢掉它。总体来讲,我的习惯还是很好的,我的东西我都会好好归类整理,要用的时候我至少知道它在哪里,和某些声称虽然东西放得乱但是知道在哪里结果找的时候翻箱倒柜还要迁怒他人的人是不一样的。
我并没有在内涵谁,但欢迎对号入座。
我翻到那个箱子的时候,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但本能觉得不要打开去看。
打开箱子,皮鞋和被子都被密封袋封着,我把袋子打开,皱巴巴的塑料袋慢慢摊平,这下他们好像又开始呼吸,重新活了过来。
我再去摸布料,摸了满手的灰尘。
前面讲了,我的东西我会整理得很好,如果整理不好的,我会丢掉。
如果还有整理不好的,那说明不是我的东西。
2、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着实给惊了一跳。后来也证明了网络交友需谨慎啊各位!我看着旁边的人嫩得能装高中生去骗小姑娘的脸,心里觉得很诧异,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有种网恋被骗的感觉。
我想象过曾雨很多样子,但总不会青涩得像个高中生。和他走在一起,我感觉自己有种奔现被骗的感觉。我转头看看他的脸又有种老男人包养二奶的感觉——呸,我俩是同龄人。
我把这话对他讲了。他怒道:有人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我说:怎么会,猴哥我爱你,晚上我们去撸串吧。
其实他说得对。对一件事物失去兴趣的最好方式就是得到它,人们最爱的往往是自己的想象,最快乐的时候往往是快要得到它的时候。
我俩并排走在上海人民广场上,沉默不语。我是沉浸在震惊里面没缓神来,今何在是因为本人是个社恐不知道说什么在紧张。总之,我俩真的傻透了,俩男的不干正事儿,净在广场上兜圈儿晒太阳。
绕到第三圈的时候,我缓过神来了,我觉得要么是今何在在整我,要么就是今何在在整我。我清清嗓子,把这个小年轻拉住,然后郑重其事地问道:小同学,是不是有个叔叔让你来接我?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着等他,哥哥我啊,真的快热死了。
长了张高中生脸的今何在被我拉住,被这话给噎得脸通红,但我觉得也有可能是热的,他皮肤很白,而上海夏天的阳光真的很毒辣。
最后那个“小同学”拧着眉骂我:江南你有病啊?
这下我是彻底清楚了,骂人的语气和今何在一模一样。我左看看,右看看,找了家咖啡厅拽着他进去蹭冷气,然后要他请我喝柠檬水。
今何在又骂我,他说我去咖啡厅不喝咖啡是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啊?
我说:猴哥,那来杯白开水吧。
那时我刚从美国回来,喝咖啡喝得要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今何在。
3、
后来今何在就记住了我爱喝白开水。
我想在公司建茶水间,三分之一的人同意(我),三分之一的人反对(潘海天),剩下三分之一的人(今何在)的人投票起决定性作用。于是,我和潘海天都盯着今何在。他打个哈欠看着我说:江南,你浪费这个钱干什么,你不是爱喝白开水吗?我心想完蛋了,正欲在心破口大骂,又听见今何在说要茶水间,还要冰箱,他夏天要喝冰镇可乐。
后来,茶水间变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繁重的工作的间隙,我和今何在会在茶水间摸鱼。这么说其实不准确,我们没有特意约定过,是同一时间摸鱼的默契让我们相聚一堂。这么说其实也不准备,今何在是世界上最讨厌工作的人,所以,就算他在这里住下不走,那也很正常。偷懒的时候我老是遇到他。第一次遇见,我板着脸走过去兴师问罪,说我要和老板举报他。他也一本正经地给我讲,他是我们总经理的情人,要是得罪他,他就让总经理给我穿小鞋。
好吧,也在偷懒的总经理决定不举报自己的情人。
我捧着一杯茶,可乐边今何在驯服,在他手边安静地吐着泡泡。我们靠在楼梯的拐角,窗外迎春花绽着鹅黄色的花瓣,一片好春光。
今何在突然笑起来,他转过头对我讲:土豆,我们各写一本书吧,一题两书,名字就叫《春天的十八个瞬间》。
那一刻就有一个故事从我的脑袋里像倒出一把糖那样撒了出来,哗啦哗啦的,于是我赶紧和今何在分享了大纲。我讲了很久,他也听得很专心,专心到同事们下班一出门正逮住两个老总摸鱼。
我和今何在约定的要写的这个故事,其实从我们认识的那天起就开了一个头,而我们到现在也没有写完这个故事。不过没关系,我和他因为对方而错过的故事,因为对方才产生的故事,都太多,太多了。
茶水间布置得很好,在办公室外面的拐角处,不占地方,这对当时的我们很重要。茶水间如今何在所愿,有个小冰柜,但他一直抱怨他要的是大冰箱。打开柜门,你会发现里面全冻着某人的碳酸饮料。女同事抱怨说要冻花茶,今何在说等这周他喝完了饮料就会把冰箱空出来。但每当他喝掉一瓶,我就会又买一瓶偷偷塞进去。女同事捧着精致的茶壶打开柜门,一看满柜的可乐差点儿给气死,今何在也跑到办公室喊冤——这不是他干的,可乐之神到底是谁啊!我只会当作没听见,女同事骂他的时候,我会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来憋笑。
大家不会猜到是我放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从不吃垃圾食品不喝碳酸饮料。但今何在猜不猜得到是我放的,我现在也不知道。
我不爱喝可乐,但小时候应该很喜欢过,因为当时换牙齿,一切甜味都是奢侈品。我也许还傻里傻气地许过长大以后能喝可乐喝到饱的愿望。我问今何在你许过这种愿望吗?他拧开可乐盖子喝了一口,被碳酸冲得眼眶发红,缓了半天才对我讲,他还许过长大后顿顿方便面吃到豹的愿望。我思考了一下,发现这个愿望我也许过,但我骗他说我没有,并且对他进行了嘲笑。
我喝红酒,反正我认为有品位的男人都应该会喝酒。今何在没有品位,他不仅不会喝酒,还热衷于垃圾食品。
有一次聚餐结束,大家一起去酒吧。我是真的没想到今何在不会喝酒,成年男人一点酒都不会喝,谁信啊?反正在遇见今何在之前,我是不信的。
他站在吧台边上,我让他坐。他矜持地跟我讲,他觉得酒不好喝,很辣很苦。我说,我给你点杯果酒。他又说喝酒有害健康。我说,放屁吧大哥,你熬通宵打游戏的时候怎么说?
最后他坐在我旁边,拿着跟吸管把酒搅着玩,就是不入口。我转头听同事们讲话,有八卦的同事正起哄问道:大家有什么愿望啊!
我不记得其他人说了什么了,可能当时我也喝得也有点多了。但是我记得兴致上头的今何在终于呡了一口鸡尾酒,然后他说希望大家无论过了多久,都能再重聚在一起喝着酒,谈论着这些事情。
那你倒是干了呀!
今何在在起哄声自以为潇洒地仰头喝掉了那杯看起来很温柔的鸡尾酒,然后撑残余的意识看着我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看着他快要开闭上的眼睛,颤抖的眼睫毛,闻到他嘴里果汁酒的香气。我说:我和你一样啊。
我说谎了。
在当时外滩十八号顶楼的酒吧里,我的愿望只和杨治有关。我居高临下看着窗外的夜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都匍匐在我脚下。我想,我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人,我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我的愿望里没有其他人,没有大家,甚至也没有已经醉得快要睡过去却还对我傻乐的今何在。
现在这么说,可能今何在不会相信,但当时我或许没有和他想一样希望所有人都好,就好像小女孩儿喜欢的水晶球一样长长久久的都好,但是我是相信的,我相信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其他人。
*用绝对的确信维持假装的感情,能弄假成真到什么程度?
不过,今何在应该不记得我说的这句话,后来我们吵架的时候,他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但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当时醉得厉害,听到我的回答之后赞同地对我点点头,然后站起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接倒了下去。
我以为他是酒精中毒了,差点儿要打120。给他基本查后,我发现今何在同学只是睡着了。大家都喝了酒的,如果非要我在这一群醉鬼里选一个照顾,那我肯定选看起来最乖只知道睡觉的今何在。
我揽着今何在赶紧开溜。我出门拦了一辆的士,司机问我去哪儿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报了我出租屋的地址。今何在家离这儿太远,况且等他酒醒了我也不好意思让他给我报销车费。
我们坐在后座。一开始,今何在的额头靠在车窗上,可能是被磕着了,我听见他闷哼一声,我以为他醒了,结果发现过了会儿他又靠上去。我伸手垫着他的额头,让他不至于被路途的颠簸给磕醒。这个姿势,我近乎是把他圈在怀里的,看着可能是有点儿有点gay里gay气。我发觉是因为司机已经用奇怪的阳光在看我们了,特别是在我让他开得慢一点稳一点以后。
下车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路上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变态一样的目光让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我都怀疑他想报警举报我‘捡尸’。我扶着今何在就往楼上走,幸好他挺瘦的,发酒疯很听话。但这又让我好害怕他在外面喝醉酒出什么事故。我正担心,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大喜,刚一松手就感觉他像没骨头一样要摔倒。我又赶紧把他架住,低头看见他好像没有感觉到一样,还是定定地看着我。
好吧,还醉着。
我回忆了一下那杯果酒的度数,怀疑今何在是不是从来没喝过酒。
猴子,你醒了吗?
没。
今何在看着我,酒精让人各方面都变得迟钝,今何在的眨眼都变成了慢动作,他眯着眼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这么回答。今何在长得讨喜,是讨长辈和女孩儿喜欢的那类长相,因为看上去很乖。而喝了酒,却让他看上去傻乎乎的。我感受到下颌有温热的气流淌过,鼻子里闻到果汁的香气。
这人确实还没醒。
平时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气得说不出话的今何在变成了傻子,我决心捉弄他,一面架着他往楼上走,一面问:你是谁啊?
不知道。
我简直笑得不行,这个人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继续追问:我是谁啊?
江南。
这回他倒是回答对了。
我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答非所问,说话颠三倒四的。我笑得不行,只后悔没有掏手机出来录音,中途我好几次都想停下来拿手机,但今何在是完全靠着我,我一松手他就不管不顾地任由自己摔倒。没办法,录音手机今何在是个傻子的证据的事只得作罢。我一路走,一边盘算着一会儿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录音。
结果等进屋了,今何在就睡死了,我摇他都不醒。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装的,气得想扯他的眼睫毛来解气。
因为怕他摔倒摔碎眼镜,我一早就把他眼镜取了放在我包里,没了镜片的遮挡,我第一次发现今何在的眼睫毛很长。
4、
今何在记住了我喝白开水,我记住了今何在不能喝酒。所以,应酬几乎都是我在应付。我那会儿其实也搞不懂为什么谈生意非要喝酒才能谈成,我想那些当时和我喝酒的大老板应该也搞不懂,因为现在作为成功人士大老板的我也依旧搞不懂。
其实我不能喝酒,我是有消化道溃疡的。之前在杂志上连载《缥缈录》的时候,因上消化道出血没办法交上杂志那一期的稿子,还是今何在的《羽传说》替我补上了空缺。
他看我表面上西装革履侃侃而谈,实际上和投资人再见后就转头就去厕所吐得一塌糊涂。今何在一边拧眉骂酒场糟粕文化,一边劝我以后不要喝了。
我不喝让你这个一杯倒来啊?
我擦掉嘴角边的秽物,胃里翻江倒海,但看今何在为我担心,心里却不觉得难受。
他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先是反驳我,他并不是一杯倒,接着又说,也没谁规定合作一底要喝酒才能谈成啊!
那你和他们喝可乐吧,今何在同学。
今何在看起来气得想给我一拳,但最后只是问餐厅要了一杯浓茶来给我醒酒。
过了几天今何在一个人去外地出差,我工作走不开,其他人也走不开,我担心他被人灌了酒醉后出卖我们公司员工都是猫奴这等重要机密,害怕他说话不够委婉在外得罪人把他打晕送去动物园展览,又想起来他是社恐没人跟他讲话被孤立,最后醒悟他还是个只爱宅在家的死宅男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我发消息给对面公司,一连发了好多条让他们照顾今何在,结果这人回来跟我说我唠唠叨叨烦死了。
我拉他和我一起去拉赞助。再怎么样经济紧迫,面子还是要做足的。我先把他拉去商场买西装。一个店里好几个导购小姑娘围着他转,今何在面对陌生人时不怎么讲话,面对女孩子时就更不自在。我看见那几个小姑娘给他拿了好几件衣裳殷切地往他身上比画,他脸通红摆手却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还是我去解围,大手一挥挑了几件让他去换。但这丫对姑娘有耐心,对我就是很不耐烦,才试了两件就开始挑刺,说我选的衣服好丑,穿在身上好不舒服,他穿这个真的好累。
我不会承认我其实体会到了女孩子给洋娃娃换装的乐趣。
这些行头最后也没怎么用上。我好不容易把今何在塞进一套正装里,然后拉着他去谈合作。到了人家公司,等了半天我们才发现,全公司上下居然连老板都穿短袖短裤。等了这么久是因为助理以为我俩是卖保险的。
今何在因为这件事讹了我一顿大排档。
今何在是过分天真的人,我其实是觉得他傻的冒泡。当然,我不会讲出来,以免他到时候又和我争论到底是他傻还是其他人太坏。
*我的意思是,我听说我们看到的世界不是它本来的样子,而是我们自己的样子。圣人看世界也很圣洁。被父母困在象牙塔里精心保护的孩子好奇地张望窗口时,他们眼里的世界和今何在眼里一样。我现在也不知道今何在是哪里来的信任,就这样放心全盘交付于我。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干净得简直难以想象。我心里既是震讶又是替他庆幸——只有这个世界也善待他,他才也会有这么多的善意。
为什么会有这样天真的人呢?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他是不是没有被人伤害过?我问今何在是不是没有上过当受过骗。他想了半天,最后愤愤告诉我,他毕业后在大学门口的书店实习,一个好漂亮的女顾客给了他一张50元的假钞,店长发现后他只能自己补上。我笑得呛到,于是问他现在是不是看见漂亮的女人就害怕?他挑眉反讽我,美女都不爱看?那不如自宫!
感情是太复杂的东西,当初我被他身上吸引的东西如今变成了我最痛恨的东西。我当初说我喜欢飞扬洒脱的人,今何在就有这个偏向,但现在我是最最痛恨他的毫无顾忌,他的肆无忌惮。
真是好恐怖,我爱他的原因,最后变成我恨他的原因。
我其实是不想我和今何在的纠葛闹到这么难看的。即使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我也没有和一个人撕破脸对骂成这样。我私心里把我和今何在之间的战斗当作我们俩在对弈,今何在是黑子,我是白子(白子胜算更大,而我喜欢赢)。实际上也真的也是这样,他一直紧追着我不放,实际上已经为了围杀我而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布局。
好吧,上面一切说法都是经过我的美化,其实我俩的深仇大恨在别人眼里只是俩中年男的不干正事儿在网上互扯头花。淦,我想起来了,这么看其实我也可以接受,至少比在一些小姑娘眼里,我俩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好多了!
今何在给我讲了他生命中第一个坏人,而后来,我做了他生命中第二个坏人。
他文章写得也太好,是我读了以后让我嫉妒不起来的那种好。和我写作水平相当,我读了以后只是感觉烦躁,燃火读不下去,那种嫉妒会时时刻刻折磨我的心,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要也要写一篇更好的文章出来,压对方一头。
而今何在写得好是我羡慕不来。我读他的文字,第一感想就是写得真好,怎么会这么好,心里没有杂念,没有嫉妒,只是觉得写得真好。
他文章写得很干净,是晶莹剔透的玻璃糖,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好的文章都是能打动人的,我一直奉为真理。我写文章的时候总想该怎么打动读者,我一边写,一边在心里想象读者读到这里会怎样动情怎么哽咽。最后文章发布了,我在后台偷偷看评论区一片哀嚎,心里无不得意。
今何在不一样,他的文字能打动人不是靠我一般行骗术,他是不会骗人的,他只写他自己开心,写他眼里的东西,他不在乎读者怎么想。所以这样讲,今何在的文章能打动人,全靠的是他自己。
过了好久我才知道,今何在其实也是会骗人的。
我也问过他,写《悟空传》的时候是不是可乐喝多了二氧化碳上头。他气得来打我,不是因为我调侃他写书,而是因为我这样说是把他当小孩看待。今何在不会喝酒,跟小孩子一样喜欢喝碳酸饮料。我每次这么说,他都会反驳我:不是喝酒的就是大人,喝饮料的就是小孩儿,喝酒的人是无聊的人,喝饮料的人才有品位。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从爬了好多节楼梯刚到他家。热得我赶紧去翻冰箱。打开一看,不出我所料,肉没有,菜没有,半冰箱的饮料,半冰箱的冰棍。我赶紧拧了一罐我以前爱喝但好多年没尝过的今何在的最爱,气泡咕噜咕噜冒上来,糖水直接毁了我的西装裤,而我喝下去的第一口就把我的眼睛呛得通红,冰凉的感官刺激过去以后,就是廉价的糖水味儿。
搞不懂今何在为什么喜欢喝这个!
他去给我找了包纸巾,抱着手臂看着我,他笑得我能看见他的虎牙,我认定他就是想骂我,于是反问他:我哪里无聊?
今何在才是无聊,无聊了就去打游戏,再其他的爱好也没了!丫还好意思说我无聊?!
我觉得你好寂寞。
今何在把垃圾桶从餐桌旁踢到我脚边,看了看我,突然冒了这么句话出来。
我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讲,我即使再寂寞都有一个人的寂寞是排在我前面为我垫后的。而这个人却偏偏对我说这种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比我更寂寞的今何在会在那时这样跟我讲。
如果非要说我有时我是恨他入骨的,那就是这个时刻,每当我回想起他说我寂寞的这个时刻。这绝对是其中之一。
换在那时我也很迷茫,我当时就想反将他一军:今何在,你明明比我更寂寞,怎么好意思说我?但是我没有说。当时的我看着这个比我更寂寞却反说我寂寞的人,我想了半天问他:我们要不要住在一起啊?
一般人排解寂寞的方式是寻找同伴,但我看着今何在,在那瞬间我意识到:不是我的寂寞需要他,是我需要他。
5、
我说:两个人租房会便宜些……
今何在说:老子自己有房,便宜你还是便宜我啊?!
我说:我们就租在公司附近好了,走路几分钟就到了,真方便……
今何在说:我有地方住,我不去!你就是想找个人跟你一起摊房租!
我说:就南京西路吧,怎么样?猴子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房子啊?
今何在说:从家里走路到公司最多五分钟不能再长了……
今何在说:今天下午吧。
我说:明天吧。
我说:我今天下午先帮你一起打包你的行李。
今何在说:我要是有老婆了怎么办啊?!
我说:老公我们同居吧。
今何在:……
今何在的担心完全不是问题。
最后我们租在南京西路,从我们家走路到我们公司需要5分钟。和人合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我囊中羞涩的问题,但公司附近的好房源被占得差不多了。我们两个人是断然不想再和不认识的人一起住,最后挑来挑去,只能去住‘鬼屋’,两个人加一起的房租居然比我之前一个人住的房租还便宜。
至于女朋友……哈?!他找得到女朋友?我撺掇他打游戏的时候去跟妹子调情他都害羞,闷不吭声在电脑这头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认识的那个今何在怎么是这个样子,网络交友有风险啊!
出租屋是老式小区,采光不好阴森森的。刚住进去我心里还有点发秫,唯物主义者今何在同学显得没心没肺,只是嫌弃里面好久没人住过,有股霉味儿。我去开窗,阳光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顿时感觉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了。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我喜欢开窗,通风透气。
主卧明显比次卧要大上一圈,我俩划拳三局两胜来选房间。今何在赢了,却选了次卧,他说他喜欢小房间,更有安全感。
我整理好行李后,第一件事就是拖着今何在出去逛超市。他跟在我身后非常不乐意,特别是看到我把他放了半车的速食和碳酸饮料都给他从里面都扔出去,又面不改色地用新鲜的蔬菜水果填上了这一半的空缺。
今何在觉得我脑子有病,问我是心血来潮要锻炼厨艺吗?
我说:我会做饭。
今何在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我继续说:我会做红烧肉、鱼香肉丝、青椒肉丝、苦瓜炒肉……
那我们再买点咖喱回去做咖喱鸡吧?
今何在跑到货架面前去研究咖喱粉,我走近了,他又转过头来义正词严地拒绝我:不要苦瓜。
我们合租后吃的第一顿饭吃的是我做的咖喱鸡,今何在仅仅洗了个菜,却非要厚脸皮说这是我俩一起做的。我觉得不怎么好吃,就是个咖喱粉调出来的味道,但我和今何在都吃得很高兴。
在这以后好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习惯了买东西买两份,而改掉这个习惯,我又用了更长的时间。日用品其实还好,就当囤货,反正都要用,但早餐买成买两份,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只有可乐我从始至终只买一罐,我不爱喝,但他爱喝,我记得。
我其实是期待今何在发现我是可乐之神的,我每天下班都会给他带一罐可乐回家,便利店的老板娘问我是不是给家属带的?我想,她肯定以为我是给我儿子带的,我没有解释过,乐滋滋地占今何在的便宜。我是少昊,他是蚩尤。
但今何在好像一直也没发现,明明我下班回家都会给他带可乐,他怎么这么蠢?恶作剧的真谛在于被人发现,倒是把我给憋得难受,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会觉得憋闷。
其他人知道我们住在一起,问今何在明明有房子为什么还要和我来合租,是不是我俩真有什么奸情?今何在说他为了体谅总经理的经济状况,来选择当这个大冤种摊房租。我说;对啊,你怎么才看出来我们新婚燕尔刚扯证,下星期就办酒席。
结果办酒席的时候新人还迟到了。过了不久,一个新同事要来我们公司,照例是要出去吃饭的。我打电话给今何在让他来开会,晚上给新同事接风洗尘在外腐败,不出我所料他还没睡醒,声音糯糯的,只知道说嗯。他来开会的时候也眼神放空,我说什么估计也没听进去,只是睁着眼看着桌面发呆。可惜他是猴成精而不是金鱼成精,不然还可以趁机补觉。
去参加绿丁丁文学网的讨论会,有很多热情的妹子过来问他同居这件事。真是好不公平,妹子难道不应该喜欢成熟男人吗,为什么都喜欢围着高中生转?今何在被调侃的拿外套把脸遮着不讲话,我看见他露出来的那只耳朵红透了。为了替他解围,我只能大义凛然不惜抹黑自己,我说:找年头找个男的不过分吧?
我们俩的作息完全不一样,住在一起却没有什么不和谐。
我刚从美国回来,一开始时差倒不过来,现在倒是习惯了。而今何在的作息可能比我在美国的作息更美国。作家熬夜写稿是常事,深夜是灵感迸发的时间,但我再怎么熬夜也不会熬通宵,通宵以后第一是困得要死,第二是挺着腰杆久坐在电脑前容易腰肌劳损、腰椎间盘突出。今何在不一样,他能抱着他的笔记本歪在床上写一整夜,然后困得要死沉沉睡过去,把白天睡过去,晚上又生龙活虎了。他跟只猫一样。
不过,他要不是美国作息,我俩也不会认识了。
我觉得这样很不健康,觉得是这个原因他才怎么吃也没见长肉,瘦得跟个竹竿一样。我尝试劝他规律作息,我说:三餐不按时吃……你这家伙每天吃够三餐了吗?不吃容易像我一样得溃疡,我之前上消化道出血好疼,还解黑便,医生说严重了还可能还会吐血!我以为他被我唬住了,在那儿老半天只知道呆呆愣愣地看着我,我心里无不得意。结果,他又反问我,消化道溃疡不能不按时吃饭,那难道就能喝酒了吗?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
我没成功让他换作息,但他也妥协了,我早上出门前放在他床头柜上的早餐,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我看见只剩空袋子在那里搁着。我又怒道:猴子!吃完东西能不能把袋子扔了啊?!会招虫的啊!
我失眠或者写不出文章来时,就好想找人讲话,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好,也不一定是非要聊现在的困境。我在美国的时候,就忍不住这个点儿向现在还醒着的网瘾少年今何在倾诉。现在就更方便了,我可以直接打开隔壁的房门,把正在打游戏的今何在拽出来聊天。
我照例礼貌性地只敲一下门,就直接推开,跟今何在讲晚上好。
一般这个时候,今何在都正在打游戏。听到我说话,也没转过头来看我(没礼貌!)。他敲着键盘的手指明显更用力了,我直接一屁股坐在他枕头上,听着键盘啪啦啪啦地响,感觉对面的兄弟应该死得挺惨。
等他这局完了,回过头看见我坐在他枕头上,那估计惨的就轮到我了。所以,我会趁他摘下耳机的时候往旁边挪个几寸。他走过来,也上床,和我面对面坐着,照例会先骂我一分钟,内容大概是,为什么我又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打扰他干正事。
具体到底是因为什么失眠,我是记不起来了。失眠那里有那么多原因,这不就跟夜一深,人就容易胡思乱想一样吗?我现在emo就喜欢写小作文,但发出来估计会被口诛笔伐,所以我把它们都存在草稿箱里。
而那时的今何在就是我的草稿箱。我想写的,已经写过的和永远不会写的,都在那间出租屋里被我完完整整地交托曾雨保管。
今何在说,不要不开心,要乐观一点,跟他一样 。
我说,每天都好累啊,下个月不知道会不会更累,猴子你高兴吗?
今何在说,他本来非常快乐地在玩游戏,结果有个傻逼非要打扰他。
我说,天哪!是谁怎么厚脸皮!
今何在白我一眼。
然后他告诉我,他觉得他很开心,可能他一生里面最快乐的日子就是现在了,一群好朋友在一起,为一个梦想而共同努力。
我当时觉得他好蠢,一群人拼死拼活养活梦想,会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说不清楚呢,今何在居然说现在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那你得过得多苦啊,何在?
今何在没理我的戏谑,只是很认真地看着我讲,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可能就是现在了,也有可能已经过去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现在今何在恐怕也会和当时的我一样觉得他蠢吧。但我觉得还是我蠢,因为我发现今何在说的是真的,只是在当时我们的出租屋里,本着‘何在亦未寝’拉着今何在秉灯夜谈的那个江南还浑然不知。
6、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没有什么可讲的了。我和今何在当仇人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当朋友的时间。
我现在还是会梦到我从上海去北京的那天。
今何在来送我,我看见他笑着对我挥挥手说早点回上海来。我也笑着回应一般点点头。
我其实就该告诉他我不会回来了。但我当时想的是,我走了以后没有人去补上茶水间里可乐的空缺,你会不会发现可乐之神就是我呢?
7、
我把整理出来不要的物品搬到门外。我点开手机屏幕看了一下时间,登上了很久没用过的账号,聊天框里是铺天盖地的祝福语句,我逼迫自己不去看,也不要刻意去寻找某个名字。
我点开自己头像,想了想,然后发了一句:生日快乐。
做完这一切后,我才把那双皮鞋和那床被褥重新整理好放进箱子里密封。我只会处理我自己的东西,别人的东西怎样处理,我当然不知道。
但这明明是今何在要我替他保管的。
有一天,我回家没找到今何在。我想等他回来一起看电影,坐在沙发上边打哈欠边选碟片。我等了好久,没抵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从沙发上醒来,注意去看门口,发现他连拖鞋都没在,就留着双我硬逼他买的皮鞋。
我好像一下子被人用啤酒瓶砸了。这次我连门都没敲,就跑去今何在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一点也不像住过人的样子,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床被子。
我手机上有条讯息,联系人那一栏写着猴子。我其实知道答案,但还是点开来看。
今何在说他搬回家住了,东西要我收着,他下次再来取。
然后,我帮他收着,一直收到现在。
可是,今何在,你一直也没来找我要过。
注: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李贺《苦昼短》
用绝对的确信维持假装的感情,能弄假成真到什么程度?——安吉拉.卡特《一份日本的纪念》
我的意思是,我听说我们看到的世界不是它本来的样子,而是我们自己的样子。圣人看世界也很圣洁。——尼尔.盖曼《我的最后一位女房东》
【齐司礼x你】爱能打破次元壁
ooc我的 男人你们的
想写很久的题材
以下都是瞎编的
祝食用愉快~
1
“你是时间银河里,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一如往常的夜晚,你点开游戏,齐司礼的声音清冷又温柔,慰藉了你疲惫了一天的心。
你凭借母胎单身多年的手速飞快巡游、开展、研习、给外婆喂苹果、做活动任务、工艺练习、升级…七分钟结束战斗,你领完奖励准备下线。
手却突然不听使唤了,你鬼使神差的点进了信使花园,迎面而来的是清纯男大齐司礼的美颜暴击。虽然已经早早拿下看完了剧情,但是不得不说…玉桂狗的新卡不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腻(//∇//)...
ooc我的 男人你们的
想写很久的题材
以下都是瞎编的
祝食用愉快~
1
“你是时间银河里,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一如往常的夜晚,你点开游戏,齐司礼的声音清冷又温柔,慰藉了你疲惫了一天的心。
你凭借母胎单身多年的手速飞快巡游、开展、研习、给外婆喂苹果、做活动任务、工艺练习、升级…七分钟结束战斗,你领完奖励准备下线。
手却突然不听使唤了,你鬼使神差的点进了信使花园,迎面而来的是清纯男大齐司礼的美颜暴击。虽然已经早早拿下看完了剧情,但是不得不说…玉桂狗的新卡不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腻(//∇//)
你犹豫的看向自己所剩不多的小熊存货,又看了眼仅剩一根的羽毛笔。
算了,抽一发过过瘾得了!
你咬咬牙点了单抽,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齐司礼的名字后画了只一笔成型的小狐狸。
白光…你意料之中的准备跳过。
等等!你倏然瞪大了双眼,眼前的白光逐渐变得强烈,无数昙花争相盛开,逼真的像要从手机中长出来一般。
你心脏突然难以抑制的怦怦直跳,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事情逐渐脱轨…
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做梦吗?
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你被晃的闭上了眼。
2
“齐司礼?”你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穿着玉桂狗外套的男人,可能是突然被传送过来,他还有些没缓过神。
帽衫上的帽子逐渐从他头上滑落,露出一撮翘起来的呆毛,他用手撑住太阳穴缓神的样子真是可爱到爆炸!
你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看,心中汹涌的情感几乎喷薄而出。
这副模样是你在游戏中从未见过的…不,这不重要,单是他出现在你面前这件事就已经无法用常理解释了。
你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将他翘起的头发抚平,摸到了,好软…你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眼前是可以触摸的到的,可以感受到体温和心跳的,真实的齐司礼。
齐司礼感觉到你的触碰,没有躲开:“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摇了摇头,又问:“你认识我吗?”
齐司礼有些无奈的看着你:“不要以为装傻就可以逃避问题,你做了什么,我怎么突然到了你家?”
“我…我抽了个卡。”你小心翼翼的开口。
“抽卡?”齐司礼皱着眉重复了一遍,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你急着想证明自己,连忙打开手机寻找熟悉的图标。等等,不行…你顿住了,如果齐司礼知道他只是被创造出来的虚拟人物的话,一定会伤心的吧。
想到这里,你将手机锁屏,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我记错了,这其实是玉桂狗走前教我的魔法,我就随便试了试,没想到这么好用…”
你的声音越说越小,自己都快编不下去了。
齐司礼沉默了好久,正当你以为自己要被揭穿时,他突然叹了口气:“你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不是很让人意外。”
他居然信了!你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的智慧点赞,表面却还是装出一副愧疚的样子:“对不起嘛,齐总监。要不,你今天先在我这将就一晚吧。”毕竟你也回不去家啊。
你怕他不同意,连忙又补充了几句:“虽然只有一张床,不过这个床够大,我们一人一边嘛!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拿抱枕隔上好啦。”等等…抱枕!
你绝望的看向来不及藏起来的齐司礼等身抱枕和qq人抱枕,齐司礼顺着你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两个自己并排躺在床的两边,中间给谁留出的位置不必多说。
小狐狸耳根染上红晕,他欲盖弥彰的收回了视线:“也好。”
3
躺在床上,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你小心翼翼的看向身侧睡着的人,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来到了你的身边。
你将手一点一点的蹭了过去,扣住他微凉的手指,底下的手下意识蜷了一下,一双鎏金眸子淡淡的望了过来:“睡不着?”
你点点头,轻轻抚摸着他掌心的纹路,好像在确认什么。
齐司礼任你牵着手,犹豫了片刻,将尾巴放了出来,他脸色有些红:“平日里不总是吵着要摸尾巴?”
你眼睛亮了,连忙放开他的手,抱住那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满足的将脸埋进去蹭了蹭。
可能是触感太好,你抱着尾巴逐渐睡去,没有注意到齐司礼一直落在你身上的目光。
4
你睡得并不是很安稳,你梦见了齐司礼来到你的世界,却并不认识你。你拼命向他证明着自己的身份,得到的却只是怀疑的目光。
“别走…齐司礼…是我…”你在梦中哭着重复,泪水不住的顺着眼角流下。
“做噩梦了?”
“我不走。”
“笨鸟,醒醒。”
你隐约听到有人叫你,睁开眼,面前是齐司礼有些担忧的目光,你怀中还抱着他的尾巴。
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你宁愿时间停在此刻,可是你不能。
你放开了他的尾巴,得到的越多越贪心,他不属于这里,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你怕自己接受不了。
齐司礼微愣:“怎么了?”难不成尾巴毛不软了?他自己偷偷摸了一把,不会啊,来之前明明特意梳了一下的。
你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看着天花板轻轻开口:“齐司礼,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齐司礼的面上薄红更甚:“你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不会离开我吧?”你继续。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会吗?”你目光灼灼的转向他,仿佛不问到结果不罢休。
见你坚持,齐司礼终于妥协了,无奈又纵容的摇了摇头。
你突然笑了,眼里闪着泪光。
“你会的…”你会离开我的,你不只属于我,不属于这个次元,甚至不属于这个时空…
你堆积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眼泪不要钱似的流,齐司礼有些不知所措的将你揽入怀中,游戏中向往过无数次的檀香终于有了具体的味道,你贪恋的将脸埋在他怀里。
你听到了他叫你的名字,你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他口中竟然如此好听。不对,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你在他怀里愣住了。
齐司礼叹了口气,将你抱的更紧:“也许在不同时空,会有无数个齐司礼和笨鸟相遇。”他目光温柔的看向怀中的你,在你发间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但在这个世界,我只喜欢你。”
5
你得知了他来到这里的真相,并不是时空错乱,也不是系统bug。
他换来了打破次元壁的机会,代价是只能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这个机会一经使用,无法逆转,如果去往的世界里没有人与他心意相通,那么他就会消失。
你终于明白了,唯有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才能打破次元壁到达彼此身边。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哪个世界,他都能通过你独一无二的灵魂认出你,然后爱上你。
一个双向奔赴的甜饼
【神里绫人x你】家主大人是爱无能?
#第一人称 请尽情代入!!
#你 = 我 = 旅行者 ≠ 荧
#ooc归我,神里绫人归你(也归我
#请吃一口‘风雅’的甜饼 家主大人必须慢热啊含蓄是他的魅力
#11000+字
“爱情曾来过。”
【1】
枯淡山野,朦胧寂寞。
我在船头虚坐很久了。眼看着明月被浮云完全遮住,随即是夏夜的雨,飘飘忽忽撒落下来,湿气将衣服沾得沉重。
才往低矮船室的后方行过去,炉里煮水之声和夜雨渐渐...
#第一人称 请尽情代入!!
#你 = 我 = 旅行者 ≠ 荧
#ooc归我,神里绫人归你(也归我
#请吃一口‘风雅’的甜饼 家主大人必须慢热啊含蓄是他的魅力
#11000+字
“爱情曾来过。”
【1】
枯淡山野,朦胧寂寞。
我在船头虚坐很久了。眼看着明月被浮云完全遮住,随即是夏夜的雨,飘飘忽忽撒落下来,湿气将衣服沾得沉重。
才往低矮船室的后方行过去,炉里煮水之声和夜雨渐渐合在一起,小桌边坐着的那人,他是我的恋人。
此刻他正执着一卷宗案仔细批注着,台面上笔墨凌乱,白色官衣被扔在一边,从背后望去,浅紫色的里衣沿着清瘦的脊背顺下来,收进束得贴身的黑色鹿皮腰封里。
我手里捧着枫木细条编成的浑圆灯笼,外面罩上薄纱一般的白布。它是神里绫人委托藏寮的工匠特意做的,是我正巧寻找到的古稻妻设计图纸。
在做委托的路上偶尔抓到萤火虫,此刻放进灯笼里来照明。
“绫人?”他已经埋首好几个时辰了,我轻轻唤道。
灯笼和茶一起放到桌前,绫人依旧注目于公文,却把原本按在案卷上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背,摩挲片刻又松开。
“马上就好了,请您稍等一下。”他说。
他每一次批公文的时候语气就自动变成敬语,我已经渐渐习惯了。
-
稻妻城夏夜的晚上,自黄昏伊始至黎明,是河原纳凉,饮酒作乐的时分。
从花见坂顺流而下,河边浮着些凉船,青帘之内是隐隐绰绰的烛灯。
船尾有些煮焚酒樽之类的器具,我独自坐着,慢慢饮了。
以冒险家的耳力,我听见从别家船上远远传来,交杯换盏的碰撞声,七圣召唤的骰子和卡牌被拨拉推拂,游戏之间一下子安静下去、又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仿佛让我在水面隔开之处,很遥远地加入了他人的欢宴。
有鱼儿忽地跳了起来,在暮色中看不真切,我正倾耳听着微妙的扑水声,却从身后被一双臂膀揽住了。
“让你久等了,旅行者。”
耳畔传来一把低沉华丽的声线,神里绫人将下颌抵在我的头侧,浅色的发丝蹭在耳边,椿花的香气迅速笼罩了我。
侧过脸将面颊贴紧了他白皙微凉的肌肤,我看见浅滩西面的甘金岛上升起夏祭的烟花,正式宣告着鸣神岛夏夜的开始。而绫人终于完成了他漫长的公事,来到我身边。
烟火升上天空的同时把海面上染成了五彩斑斓的深蓝,他的手臂在我腰际慢慢收紧了。
和神里绫人约会就是这样的感觉,永远在欢闹之处以外,不远不近地看着———出世又入世,或许是我和他共享的态度。
因为我是这尘世间的旅行者,而他是社奉行。
海面风吹过,藤色丝衣薄如筛,晚凉夜华开。
【2】
和绫人相识的那一回,是数月之前,绫华邀请我去到神里屋敷。
已经是月升时分,庭院里却依然明亮,枯山水石旁盛开着一簇簇荧蓝色的“晚花空言约”。我来得有些早,在松风海涛之间,隐约传来一曲《荒海》筝声。
看来是正碰上大小姐弹琴,我不欲打扰,和家政官寒暄几句之后,便独自一人往鸣神大社遛弯。
越靠近影向山的地方,梦见木和绯樱绣球花便越多。下弦月很美的照着,游走其间,如同在僻野中迷入落花之雪。
“林木深深几许?”我绞尽脑汁地想道。
我是不太通文墨的旅行者,最近却很喜欢八重宫司给的几本物语故事,顺便也时常问绫华请教一下诗学。
一边努力遣词调句,一边晃荡到影向山背后望海的瀑布下。正打算凹首酸诗回去给绫华评点,一脚踩到水里,却听到身后不同寻常的动静声,把我惊得一窒。
回头警觉望去,水边竟有一个月光般的身影,发丝闪闪发光,似是穿着一件浅色的素衣。大约天水倾倒下来,溅在身上了,这个影子一手正撩起面庞边的头发,我看见他有漂亮的侧颜,眼睛里波光流转。
他一手执着柄长剑,随意不拘地比划着。看不清楚面孔的细节,身形却感觉已经很优雅绮丽了。
我刚准备凝神细看,一阵蓝色水影闪过,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奇哉怪哉?稻妻精怪甚多,我又是在鸣神大社底下,难道是哪里的白辰狐狸刚刚修炼成精?
-
回到神里屋敷,钓殿上的灯已然亮起,神里绫华穿着柔软的樱色直衣,见我来了,很高兴地起身来迎接。
“ ‘九夕残月如常在。’ 旅行者,今夜的月色真美。你来了,我很高兴。”
“一段时间不见,绫华的琴艺是愈发好了,刚才远远地走在镇守之森,都能听到白鹭之音呢。”
我笑吟吟地挽起她的手,看见长桌上一张古琴,弦架是一排扬起的飞雁。
家政官将屋台前面的几帐挪走,几个侍人往席子上面搁上垫褥,鹭羽云鹜的空远画境中,四组杯盏排开于羽扇枫桌前。绫华拉着我坐下,一边给我斟上茶,旁边的悬盘里,绯樱饼和鸟蛋烧看着十分可口。
“今日是什么难得日子?有幸能在社奉行本部饮宴?”你问道,以往常常是在茶室相聚,吃喝俏皮随意。
“是我哥哥今天正回家,我想趁这个机会,把旅行者介绍认识一下。”
【3】
月渐渐攀到高空,烛焰摇晃着,侍人添上新茶。
稻妻人的节奏都是慢悠悠的,尤其是这些大家族的公卿们。我又想起初次见到绫华那时的一波三折,忍不住调侃她,她果然犟不过几句嘴就又拿起银骨舞扇,遮住半张脸。
正在玩闹间,屏风后面绕过来两个高个儿的身影,一个是我早已熟悉的家政官托马,另一位身着白衣,清灈修长。屏风旁的灯照在他脸上,把眼窝晕染出些阴影,头发拢在一侧,露出一半坦荡温柔的面孔。
竟然是他,我以为是林中狐狸精的那个男人。
-
在正式结识神里绫人之前,我早就听说过诸多关于他的传言。
城众都还记得十余年以前,绫人主持祭典的盛况,那是他鲜少公众露面中令人尤为难以忘怀的一次。
彼时神里家主还未过世,社奉行家的小公子前簇后拥,从御所出发的车驾缓行至花见坂百余只夜竿灯下。
穿过白狐之野时,天上洒下一阵细雨,山车上便已经落满樱花。鸣神大社的朱红灯笼下是白底金纹的神里椿。在鸣神祭坛前,和并立的旁人相较,他昳丽得如同许多灌木中独有的一棵花树。
祭典开始,水池周围的鱼烛一齐点亮,自朱漆殿上,流淌出管弦丝竹的神乐声。
当雨水彻底停歇,长野原家的烟火开始点亮夜空的时候,稻妻城哪个怀春少女不幻想着和神里家的少家主牵着手互赠金平糖呢?或许此时最好能有薄琉璃的清酒几盏,便可在漫天烟火之下与他对饮......
但自那不久之后,神里家变。
又过了数年之后,绫华接过了祭仪的主持,他便隐于幕后,鲜少出现在祭典的主场了。
-
此刻这传说中的男主角正落座于我对面,言笑晏晏之间,我大胆端详他的面容。恰如其分的时候,我才发觉那抹蓝紫色的瞳孔恰好在冷调与暖色之间,十分巧妙。
我想,我可以想象奉行大人参政时的样子了。
眼神里的浅淡高光仅仅暗示了交谈对方,该向哪个方向投以注意力。下垂眼角自带的温柔,正在把人笼进深潭.......
迷失的一刹那,他却已经把人看透。
【4】
锁国令下,雷电威光在稻妻撕裂出了冠冕堂皇的永恒世界,但天守阁外,政客们暗度陈仓的伎俩以阴私的暴力拒绝它。
那些年里,每个时辰都带着变数:是哪位武士又叛离阵屋,亦或者哪位属臣供出他的家主,以及引诱他的人暗地里带着谁的命令?
-
线人定期从踏鞴砂传来急件。
朽叶色信纸辗转进入奉行本部,铺开在桌上,让优柔的铁炉熏香中染上一丝腥甜气息。有时被血污浸透的信纸,即使在家臣尽力清洁之后,依然残留暗沉的斑痕。
“幕府官场如同暗礁密布的海域,而我只能一边观察暗流的分支,一边去尽我所能的将它推向想要的方向。” 奉行大人这样形容道。
当血污潮湿和灰飞烟灭达成同盟,腐朽气息将文书和打刀腌透,而神里绫人自那时起,再没有在外摘下过,那愈发严丝合缝的黑色皮手套。
-
我在家宴之间竟问起他这些往事,似乎出乎神里绫人意料,眉头微微挑起却依然对我细细道来。
我记得那一夜的结尾,我留宿在了神里家。
绫华坚决不肯让微醺的我独自走过魔物盘踞的镇守之森,在奉行本部安置一个客人本来也是容易的事情,我便笑纳了。
于是干脆和他兄妹二人,以及家政官托马,畅谈到黎明。
【5】
朝霞攀上天空,绵延不绝的山野透过绯樱绣球的粉色雾气,染得几近透明。
我们几人照旧盘坐在殿上,神里兄妹依然端庄优雅,我却已是东歪西倒,抱着绫华肩头用力蹭一蹭她的肩膀。
只记得我们聊到好多好多事情,关于永恒,关于天光,关于风雅,最后......关于俗世人情。
我觉得和他们在一起,整个人的灵魂都升腾起来。
-
那次以后,我成了神里家的常驻客,委托和冒险任务之余,我饕餮于绫华的藏书之中,但暗地里我会向神里家的老人们,八卦关于社奉行兄妹的一切。却总是忍不住停留在关于绫人的细节上,多问那么一两句:
“所以呢.......然后呢.......那么奉行大人当时是怎么做的?”
我把对他的好奇藏在一千零一问之下,暗自希望无人留意到。
-
冬至之后,飘下鹅毛大雪,神里家也配置好了白石温泉池,炭火锅炉设置在周围的石块中,是洗退疲惫的绝佳去处。
绫华说,最近兄长在家的时间更多了,可见时局也渐渐稳定,锁国令想是快要废除了吧。
-
过了黄昏,我正要去往温泉。
廊下映着雪光,我穿着长浴衣跨过门棂,意想不到的是,从前方一池温泉那儿,有一位正向我走来的奉行大人。神里绫人显然是刚刚从池中出来,面颊有些绯红。
这些时日与绫人偶遇,他总是温雅有礼地问询我的日常生活。此刻停留在我面前,他因身高而俯视着我,眉峰微微挑起。
“旅行者,稻妻四面环海,虽是冬天,这里的空气却始终是湿润而柔软的。
我们......稻妻人的待客之道......您还满意么?”
他微微侧身靠近我,有白椿气息打在我半边面颊上,湿漉漉的蓝发散下来,擦过我侧颜。他深深地注视着我,虽是隆冬,他眼里却像是有一潭暮春的湖水。
耳边有砰砰的声音,好半响,我才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心跳声。
他只是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素衣,浑身没有半点显露身份的着物,可仅仅是站在那儿,就让迎面吹来的暖风似乎愿意多绕他两圈。
神里绫人生来就是这样,我想,只要站在这个人的身侧,与他一接触,就好像永永远远成为了这种美的一部分。
夜上阑珊,树影婆娑,悬崖月色明。屋外本应凄清如许,可因着眼前人,我觉得脚下徘徊缭绕着温柔的氤氲。
【6】
在那之后的几次家宴,我总怕忍不住说错话,所以一到清酒熏红耳朵的时刻,我便托辞去睡了。
其实我觉得这是很不必要的。
可是神里兄妹如此优雅,直球如我,也不由自主地矜持起来。
大约是作为一家之主,绫人有时会送我回屋。絮絮浮云从远山上拂过,在回廊道口停驻片刻,时日渐长,我们已经不再互相称敬语了。
听说神里家主并不热衷于闲聊,他却从没让我和他之间有过尴尬的死寂,想来是为了尽地主之谊吧?
-
譬如说之前冬夜的时候,感动于满庭落花,但我不太会用华丽的稻妻修辞,只好轻轻摇一摇走在前面绫人的衣袖。
“院里的茶花真美,一大朵一大朵地落下来。”
“壶庭的山茶花美则美矣,但旅行者,你留意到室内的那几盆白椿了么?
那些花落下来的时候摔在暖炉上,烈焰烘托之下,会短暂地恢复生机,最后一刻的艳丽更胜过火光一筹.....
椿是神里家的族花———任何诗人都写不全它的美。”
绫人只是平铺直叙地说着,我却感觉像是要醉在他的声音里了,将要借酒跑路的样子。
但其实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我也好想在这无人之处忘怀亲吻他的唇边痣,在神注视不到的地方,我愿将这人浑身上下无处安放的绮丽就这样据为已有。
可是旅行者注定是,无法带着满庭花上路的。
-
进入弥生三月,阳炎袅袅升起,日照忽地被延长了。
刚解决了几个委托,听到八重堂前的町人闲聊起即将到来的春日祭典,狠狠心动。
“......甘金岛会有好多华美的屋台呢,连商户女都会打扮得比平日里更端庄,轻小说拓本,彩版《鬼武道》,新口味的三彩团子,还有弹三味线的艺人和净琉璃戏.....”
稻妻不过是我走马观花中的一站而已,无论是春日祭,夏日祭还是鸣神大祭,只要能够遇上的,我都不愿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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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甘金岛?我听说下周会有新的百货屋台和祭典表演呢。”这日从刃连岛做完委托回来,路过神里屋敷,我抓着他问道。
神里兄妹平常这么忙,我想,就约家政官一起吧,与花见坂商户相熟的他,于情于理都合适。
“诶.....旅行者,祭典的话,你确定不要和小姐.......”他迟疑了会儿,继续问道。“.......或者家主一起去么?”
“他们二位这么忙,怎么好意思打扰?何况让社奉行在外随意露面,是不是不妥当?”
“如果是旅行者的话......那就不一定哦?” 托马暗暗提议道。
我想,来日方长,何必节外生枝?
“算了,没关系,托马和我一起去吧———”
我以为这不过会是平平常常的另一次结伴游玩,就像之前很多次在离岛上,家政官带着我那样。
【7】
木漏茶室里,快要西沉的日光洒下来,照在指尖,碎发从耳边额前滚下来。
外面在办祭典,我却窝在这里缝扣子。
手里还不是我自己的衣服,它的主人神里绫人坐在窄桌对面,正望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我本想去神里家等托马,却被告知家政官已经出门了。急急忙忙赶去甘金岛,可是根本没有在约定好的晴空游鱼旗下找到他。
被放了鸽子以后心情减半,我只好一个人逛着,赌气买了团子牛奶喝。山道上人头攒动,摊贩比平日里多了数倍,我一时不防被推搡着往山坡上走去了,在鸟居前却被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一把拉到了树后面。
祭典上还会有人当众抢劫的么?
吓了一跳,本能地作出冒险家式的粗暴反抗,把对方推在灌木上,在他胸口乱扯一通,最后几乎差点一起滚到悬崖下面去了,对方这才避过人,把面具揭开一侧,低声急说道:
“是我,神里绫人。”
-
闹了一番乌龙,绫人的衣服被我扯得绳子乱了,扣子也掉了几个。逛祭典的兴致全无,我跟着他回到木漏茶室,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索性就问梢要了针线,就地弥补一下之前的恶行。
难得安静地将袍服上的扣子一颗颗缝好,为了实验牢固性,我把绫人的外袍套在身上,使劲扯一扯。
“我帮你把扣子和注连绳一起加固了,你要不要来试一下,看我缝得紧不紧?”我抬眼看着他。
神里绫人看着面前的旅行者,披着他的衣服,眼巴巴地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做了错事的幼犬。
我见他没动静,急忙膝行到他前面,抓起他的手往衣襟去了。
“你试试看嘛?我又不是故意弄坏你的衣服,请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的手还没碰到外袍,便挣脱了我,在中间转了方向。
“那我就来看看你缝扣子的手艺,旅行者。”
他抛下可怜的紫金扣子,反倒抓起我捏针的手。
“诶....?把自己戳得好几个针眼......这技术可真不算好。”执着我的掌心,他把我的手举到眼下,忽然用唇含抿了一下我的指尖。
我脸一红,惊异于他不同往常的亲呢,欲把手指抽离开,却被抓得更紧了。我从来没有和他挨得这么近过,耳朵烫得心慌。
“旅行者,你在急什么?嗯?”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我,声线依旧华丽,语气却冷冽。
“神里家的家政官今天有事,是我给他的安排。”我听到他不容置疑地说道。
“难道你不知道.......在稻妻一同相约去逛祭典,哪怕只是春祭......对于单身男女而言,是什么意义么?
旅行者,以你平时看我的眼神......可别说你只当我是'好友的哥哥'。可是,为什么......你却约别人去祭典?为什么.......你没有来问我呢?”
木漏茶室的客人来来往往,隔着一扇纸门,他的体温一点点浸染着我。我一时回答不出来,他却乘胜追击,我感到他的呼吸打在耳边,像碰触到雷灵一般,酥酥麻麻。
“既然不来找我......却偏偏被我知道......呵......旅行者,是你粗心大意在先......”
好一出恶人先告状。我有点想推开他,但他的手定在我的腰侧,轻易挣脱不了。
平日里只是眼馋他美貌,却忘了这人还是个顶尖的剑客。怎么气质这样清冷的男人,身体却很滚烫?
外面的世界还在飞速的运转,可是屋内只有我们。一秒钟之后,眼前的白椿气息扑面而来,将我掌控。
-
我心底的束缚着的蝴蝶,终于破茧而出。
【8】
稻妻列岛的群山远近高低,各不相同。更深露重的时候,从神里家的回廊上看过去,朝雾久久徘徊,把天际线晕得泛白了。
近来我总是纵容自己和神里绫人一起沉沦春潮,直至天明。说不清究竟是他把我拽下水的,还是我们彼此请君入瓮。
雷电将军追求稻妻的永恒,而与绫人在一起,对我而言,是平生和'永恒'最接近的时刻了。
我与他之间,像是隔着沧海,却融入太阳。
-
日光渐渐变薄,绫华常常在庭院中作扇面画。偶尔有商户接到了社奉行采购的单子,送来屋敷里。这日“小仓屋”的店主抱了新染制的衣料奉给白鹭公主,若有若无的香染的狩衣,雪白的霓裳花制的里料,鸠羽底色上绘制的遥山烟空花纹......
“淡紫,嫩绿,薄红,水色....稻妻工匠手巧,每一样做出来都好看呢。”她一边和旁边的户田巫女闲聊着。
神里绫人从屋内走出来,似乎是工作之余,饶有兴味地踱过来看着。
绫华知道自己的哥哥喜欢新奇之物,从饮食爱好,到笔墨纸砚,都是如此。就算是服装织染,他也略懂一二。
“‘露草色’虽然清淡,但神里小姐皮肤白皙,穿这个色一定会像是风流倜傥的歌仙墨染君本人了。”店主小仓澪正热切地介绍着新开发的款式,旁边一个护院小跑过来,给绫人奉上一个纸卷。
他快速地扫过内容,便唤出一个终末番忍者,叮嘱几句。绫华在旁看着,等到小仓澪再去取别的面料之时,她问道:
“哥哥,是发生了什么吗?”
“不是什么大事,绫华。”绫人低垂了眉眼片刻,悠然说道。
“将军身边之前曾有一位隶属九条家的存在......姑且就称呼为‘御兽’吧?它备受宠爱,在狩眼仪式上甚至还妄想着给它穿椿纹和神守柏饰的皮甲呢......这几天却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一群武士围着打得奄奄一息了。
恐怕它自己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吧?
刚刚有人来告诉我,“御兽”因为死了,所以已经弃在稻妻城下面那个坑洞里了,舌头也被剪了。”
绫华若有所思。
可绫人却道:“不过,和我们社奉行是毫无干系的。”
壶庭里的梦见木绽放得烂漫,花瓣随着微风吹拂,不时飘进屋敷内的妻户里来。
不过片刻之间,织匠又捧来新料,绫人看着布匹上面意境空阔的远山云烟,微微笑着客气说道:
“小仓小姐,我有一些想法,还想请您帮我实现。”
【9】
“我新学了两句稻妻的诗,想读给你听。”
这夜,我捧着绫人的手,灵巧的手指从羊皮手套下滑进里侧,寻到指跟的凹陷处,半寸半寸地将手套褪下。旅行者的象牙色的手指和奉行大人雪白修长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把他的手抬到唇边,轻轻地嗅闻到那指尖的皮革和墨水混合的气味,我低声吟道。
“你的唇和 双手十细指
是归我统辖的......花
所以我 轻吮。”
他太懂得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如同现在,自己懒洋洋地坐着,把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平放,好似任人把玩,可心猿意马的那个人却是我。
-
神里绫人爱和我一起尝试新鲜事物,但我觉得我比他浪漫。
他总是很忙很忙,处理完眼下的琐事,转眼又是未来的阴霾,每一日都在计量着局内的熵增熵减。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有时我们在一起之后,他抱着我,和我慢慢聊着稻妻晦暗不明的局势,谈到他早逝的父母,动荡的年少时期.......便说人世短暂,生事无常;夜深人静时,我们一同看他收藏的浮世画卷。
那时他说,我就是他的“梦之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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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从纸窗里照进来,烛台之火像转瞬即逝的花影。家政官捧着一个枫木匣子,放到隔门前,轻轻敲敲门之后便独自走开了。
织匠刚刚送来的衣服,她说是按照家主的构想制成的,请家政官检视。只看了一眼,竟然是一件蝉翼一般的单衣,轻薄如纸,风雅之极。
穿着那样的衣服,在暗光之下,恐怕人会像一条鱼一样闪闪发光吧?
家政官独自想象着,竟不觉心旌摇曳起来。
旅行者倒不像条鱼------她比鱼还要更难捕捉。绫人觉得,她更像霜降时的一层涟漪。此刻她跪坐在榻上,单层纱衣在她身上朦胧的勾勒,正如绫人所设想的场景一模一样,不受拘束的肌肤,可以让他信手拈来。
她学着稻妻女人的样子,用扇面遮住半边脸,平时开朗的双眸短暂地变得含蓄内敛起来,含着水光深深望着他。这样的旅行者既陌生又熟悉。他定定地看着几秒,单手绕着她脸庞侧边顺下来的头发,一圈两圈地环上去,渐渐触到她的后脑;另一只手却抚上她的双眼,语带压抑。
“旅行者,别这样看着我......我的魂都要被你吸走了。”
旅行者,与安分于室的稻妻女子,像是一对反义词,此刻奇异的糅合,使他的心漏跳好几拍,如同不可多得的梦境成真,亟待他来攫取。
【10】(🔪结局往下看,🍬可以打住了)
停驻总是很短暂的。
锁国令正式解除的时候,我在稻妻的“搁浅”便到了尽头。
神里绫人知道一切,他知道我订了那一日那个时辰的船票,正如他知道从前我问过神里屋敷的人们两百四十九句和他有关的问题。
我们之间没有误解,也不会有老套的桥段,那不是我们的风格。只是某一个平常的夜晚躺在他的臂弯,我简简单单告诉他,我要走了。
“可能不能再陪你啦。”
接下来的路,我们都要自顾自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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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最近时常走神,家政官留意到了。他觉得自从旅行者进入这个局内,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欲言又止。作为家政官的他可以闭耳塞听,但是作为朋友,托马会向绫人直言以对。
“如果真的想留住旅行者,为什么不向她求婚呢?”
至少可以多一些希望———
求婚么?奉行大人仔细品味着这几个字。
他知道所有她的故事,自从她降临到提瓦特大陆伊始。
旅行者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拥有入场权,但他知道她更在意的是退场权,为了不于任何社会有任何过分瓜葛而付出的代价。
而他的婚姻注定有太多纠缠。
社奉行的业务是行政,对将军负责,对宫司负责,对稻妻城的民众负责,以此,万世千代地将神里家的荣光传承下去。
对两个人而言的‘行政管理’,它的名字就叫做婚姻。
旅行者若是因为婚姻而失去自我,这非他所愿。
多么希望那夜像稻妻女人那般,以扇遮面的旅行者,时时都能在他身边。
可,那就不是她了。
社奉行的桌上总是乱糟糟地,近来角落上摊着本诗集。因为之前旅行者陪他一起工作,她从绫华那里摸来的书,也正好翻到刚阅读过之处。他看着正巧打开的页上的诗歌,觉得命运是如此显眼可厌,只可承受,不可改变。
因那页上婉转写道:
“如今我明了 当她誓言将 长相忆时 不过是委婉地说 会将我淡忘。”
这样也好,绫人对自己想道。
花无百日红。
如果天光雷霆将他们现在立刻烧焦倒也罢了,长此以往,真的能达到永不麻木的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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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到底是欣然共享过彼此之间盛开的一切。
至少在这一场恋情里面,没有多少阴谋算计,他们是互相唯一的同谋。
【11】
“潮满的经常是海湾,
我会经常的,经常的
深深的怀念君。”
我站在离岛的港口,身上穿着绫人所赠的着物,行动之间,绸缎上水草海波的纹路飘飘荡荡,似乎相应着我的远行。白色领口披巾如同即将展开的帆,正如“旅行者”便是那一艘世间不定的船。
从一早我便知晓,我的生命轨迹是暴风骤雨闪电激流的动感,而他的一生,注定是雨雪月色灿烂宁静的寂寞。
神里绫人没有来送我,我也知道。
一般白天的时候,他都很忙,早已反复和我致歉过———那时候月照在我们共饮的高台上,远远地看到去往离岛的路,他只是低声说道,即使他看不到载着我的那艘船起航,他给我的祝福也会永远在我身旁。
之前在神里屋敷的时候,我好奇他,我还可以偷偷向别人打听他。
但此刻我只能独自一个人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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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站在神社前,看着那个小小远远的白色身影,直至那艘船远去。
看着她穿着他做给她的衣裳,离开他的国度。
神里绫人回到桌前,案上是那本熟悉的线装本诗集,水色的眼在她的笔迹上停驻,凝神注目得直至眼前起了雾。假若这是一场特别的文学训练,他希望自己能完整记下纸面上的每一笔。
过了很久很久,将信夹进诗集中,他把它合起来,放回书架上。
旅行者,君去一如花坠落,不问风信觅芳踪。
在他生活的这一个永恒国度里,流逝的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镜像,季节一贯巡回,候鸟照旧来去,奉行大人需要一切都平稳安定。
但在神里绫人孤单的欲海之中,旅行者的身影会长长久久地燃烧下去。
-
琵琶法师在町街拐角咿呀唱着《缳巷物语》,藤花开始爬上街角的木墙。
对于稻妻人而言,即将到来的只不过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花容灿烂的春天。
过了这个春天,还会有下一个春天,永恒国度里,所有的美都是计划内的,都是可预期的。
【12】
在璃月港我停留了几天,有一晚和甘雨聊得兴起,深夜才从月海亭出来,第一次看到旁边盛放着湛蓝轻盈的花,那颜色就像隔着大海那边,那个人的眼睛。我想我大约在神里家还是成功地受到了那么些‘风雅’的熏陶,竟联想起曾看过的稻妻文学来:
凌晨四点,我看见琉璃百合未眠———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
险些潸然泪下。
-
我记起那时卧在神里绫人怀里,他陪我一起读稻妻的短歌,正巧念到这一首墨染君的名作:
“花色 已然褪去
在长长的春雨里 我也将在悠思里
虚度这一生。”
可我那时不够风雅,我才不想虚度任何一秒,所以我念完之后就和他吻在了一起。
我们之间的爱情是从未公开,就已经悄然落幕了吗?
或许我会回稻妻,或许我不会。
或许绫人会来找我,但离开了鸣神岛的土地,他又如何继续做那棵神守之柏呢?
或许有一日,在他头脑里,我的肌肤的气味,已然消失了,不存在了。 我的声音,他也会记不得了。
但至少此刻的我们眼里看着同一轮月.......至少我们心里有过这同一轮月。
月亮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但它的光那时也曾照亮过我们。
这便足够了。
-fin-
碎碎念一下: 绫人的人设写得我天天泪目呜呜呜
“昔日是为了神里家的稳定,今日是为了稻妻的大局,我从未行有愧于神里家家主之名之事。”
神里绫人一直以来都是从“失去”中发现并且坚定自己的感情。看似手握权柄,掌握着的却唯独没有自身的命运。
稻妻每个人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地位越高如绫华和绫人,就越沉重。
神里绫人不会放弃他自己,就像传说任务中对柊千里的独白,他也不会希望别人放弃自我,哪怕是因此要付出代价,很适合那句“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所以虽然有🔪,我并不觉得是BE。
所以大家觉得易丢老婆真君神里绫人,他是爱无能吗?
BGM推荐角色PV《灯火照夜》钢琴版,码字的时候听哭了。
注一些诗歌的出处:
“终于找到了!什么?永恒。那是沧海,融入太阳。”(兰波)
“你的唇和 双手十细指 是归我统辖的 花。”(与谢野晶子《短歌》)
“如今我明了 当她誓言将 长相忆时 不过是委婉地说 会将我淡忘。”(西行《短歌》)
“凌晨四点,我看见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川端康成)
“潮满的经常是海湾 我会经常的 经常的 深深的怀念君。”(清少纳言《枕草子》)
“花色 已然褪去 在长长的春雨里 我也将在悠思里 虚度这一生。”(小野小町《短歌》,中古六歌仙中唯一女性,也是看到考据中容彩祭情节神里绫华扮演的墨染君原型)
还有一些是我平时阅读时候随手记下来的ref,如果看到出处也可以在评论里一起讨论,求红心蓝手多多和我讨论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