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蒴籽 蒴籽 的推荐 shuozidemaxiu.lofter.com
浣花鲤w【已停止搬运】

【授转】【禁二传二改及商用】

作者twi:おこめ(@mmmomom3)

「乖孩子一彩的圣诞礼物」(天城兄弟)

【授转】【禁二传二改及商用】

作者twi:おこめ(@mmmomom3)

「乖孩子一彩的圣诞礼物」(天城兄弟)

四天旅行箱
九人性转。 努力过了 有的人真...

九人性转。


努力过了 有的人真就男女无差。

九人性转。


努力过了 有的人真就男女无差。

雷王星的牢饭听说很好吃⚡🔒🚫

之前突然翻到去年初画的坑就剪辑看看效果

前面是原本苦巧克力装饰的原PV

因为我还没画前面的图,所以先用原PV

之前突然翻到去年初画的坑就剪辑看看效果

前面是原本苦巧克力装饰的原PV

因为我还没画前面的图,所以先用原PV

达纳来瓶酱油
【2020宰右万圣节/5:00...

【2020宰右万圣节/5:00】死神


“哎呀呀,看来这一位比较贪心呢~再送他一发金色的糖果让他上路吧织田作☆”

【2020宰右万圣节/5:00】死神


“哎呀呀,看来这一位比较贪心呢~再送他一发金色的糖果让他上路吧织田作☆”

达纳来瓶酱油

悄咪咪的圣诞快乐!

Merry Christmas²º²º❉₁₂.₂₅


17年的弃稿拿出来混更,愿大家今年的双旦都是开心快乐的!₍₍ (ง ˙ω˙)ว ⁾⁾

悄咪咪的圣诞快乐!

Merry Christmas²º²º❉₁₂.₂₅


17年的弃稿拿出来混更,愿大家今年的双旦都是开心快乐的!₍₍ (ง ˙ω˙)ว ⁾⁾

灵城惠

拿到实物了!还挺可爱(?


本子是第二次打样的样刊,封面的UV还没做,大货会在标题和背后的小星星上涂UV层(灬ꈍ ꈍ灬)

另外提醒一下方卡和徽章之间存在色差捏,方卡颜色稍浅一些ww 实物的蓝色偏光很闪很好看


本子终宣

通贩链接

拿到实物了!还挺可爱(?


本子是第二次打样的样刊,封面的UV还没做,大货会在标题和背后的小星星上涂UV层(灬ꈍ ꈍ灬)

另外提醒一下方卡和徽章之间存在色差捏,方卡颜色稍浅一些ww 实物的蓝色偏光很闪很好看


本子终宣

通贩链接

rakk

迟来的生贺阿巴阿巴

祝5t5生日快乐嘿嘿

p2是没有字的原图,谢谢朋友们监督不然我一定不会画完的哈哈哈

迟来的生贺阿巴阿巴

祝5t5生日快乐嘿嘿

p2是没有字的原图,谢谢朋友们监督不然我一定不会画完的哈哈哈

luft
好忙哦好久没画画了55 偷偷摸...

好忙哦好久没画画了55

偷偷摸个🐠

好忙哦好久没画画了55

偷偷摸个🐠

练声鲨鱼海带带

【猎魔人织太】日光之下 第一章

和阿燎合作的长篇,猎魔人织x天使宰,这女人和我xp真的很合,总之我被她拉下水了,希望大家多多殴打始作俑者阿燎而不是我。

姑且算是西幻架空,尝试了新的文字风格,HE确定但过程坎坷,因为距离平坑遥遥无期(我们一致觉得如果出本搞不好要上中下三册)所以请谨慎入坑。

Be patient, and be prepared.


Praefatio

序章


“要我说,我们就应该放弃这个村子,跑到其他地方去。跑得远远的,叫那些该死的‘卡塔尔’找不着哩。”塞弗说,用力地搓了搓手。他戴着一双羊皮手套,是这个夏天新做的,里面的羊绒厚实而柔软,都是挑家里最会产毛的羊割下来的皮子,此时却依旧无法阻挡咯...

和阿燎合作的长篇,猎魔人织x天使宰,这女人和我xp真的很合,总之我被她拉下水了,希望大家多多殴打始作俑者阿燎而不是我。

姑且算是西幻架空,尝试了新的文字风格,HE确定但过程坎坷,因为距离平坑遥遥无期(我们一致觉得如果出本搞不好要上中下三册)所以请谨慎入坑。

Be patient, and be prepared.



Praefatio

序章


“要我说,我们就应该放弃这个村子,跑到其他地方去。跑得远远的,叫那些该死的‘卡塔尔’找不着哩。”塞弗说,用力地搓了搓手。他戴着一双羊皮手套,是这个夏天新做的,里面的羊绒厚实而柔软,都是挑家里最会产毛的羊割下来的皮子,此时却依旧无法阻挡咯吱作响的寒风。“暴风雪会紧随夏天而至”,人们都清楚这一点,夏天的降临意味着田间劳作必须迅速开始,如果他们足够幸运,谷物就能够赶在冬天到来之前成熟,看在随便谁的份上,经验再丰富的猎手也无法在暴风雪里猎到哪怕一只老鼠,动物的流动性可比人类大得多,它们清楚如何躲避寒流——夏天是盖亚的恩赐,而冬天只是冬天。“那祭坛根本没个屁用,不过是块破石头,守着它,那群蠢货迟早会死光。呿!”男人啐了一口,就像能用那星唾沫推倒神像似的凶狠。

“你不该那么说的!”春尖叫起来,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和塞弗不同,春有一头黑色的头发,眼窝也更浅,让人怀疑她的眼珠子到底有没有一颗圆卵石大。她比她的金发丈夫要瘦弱很多,拳头落在塞弗背上发出闷闷的“碰碰”声,像在捶打一块木板。“你太不虔诚了,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春的眼泪在脸上结了冰,周围的皮肤被冻得通红,但她顾不上去擦。“破石头?!那可是我们的祭坛!!天使会从祭坛降临,把我们从痛苦中拯救出去!”

“那天使早就该在‘卡塔尔’刚来到村子附近的时候帮我们了!!”塞弗用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手套的皮子和猎枪摩擦发出齿轮转动般的声音。他很宝贝这杆枪,是他在上次寒流来临之前用一袋子面粉和两张羊皮同一队流民换的。那些流民带来了颇为先进的火器、一些钻石和“卡塔尔”的消息,没有停留过久便离开了。春一开始还埋怨塞弗,责备他用冬粮去换一段毫无用处的废铁,但她的丈夫不那么认为,“卡塔尔”就要来了,天使可保护不了村落——大多数村民和赛弗持有相反的看法,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从教堂里赶进能冻掉人鼻子的寒风中巡逻的原因。他并不出生在这里,也曾是被极端气候毁掉家乡的流民,当他决定留下的时候他原先的同行人都劝他不要那么做,这个村子信仰太重了,不信者捞不到任何好处,可赛弗没听。

现在他正在为自己三年前的决定付出代价。

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用手捂着嘴,她只会在感到被威胁时那么做,就像之前那个“卡塔尔”从窗外经过的晚上,她就是这样遮着口鼻,像一只落进了陷阱的鹿那样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嘿,春,听着,我很——我很抱歉,”塞弗懊恼地咕隆着,把猎枪换到左手,觉得不妥又背回背上,隔着手套向妻子展示自己的掌心。“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

“我们应该祈祷救赎!”春嘶嘶道,一边啜泣一边从身旁的木栅栏上抓了一把雪向塞弗丢过去。

“我们应该武装自己!”塞弗挡开了那捧毫无杀伤力的雪,但是,操,这雪越下越大了,“村子花了多少冬粮去换那些宝石?”

“塞弗——”

“不,听着,就因为有方术士说祭坛需要宝石装饰才能召唤天使降临,村子就把宝贵的物资拿去换成既不能填肚子也不能烧柴的彩色石头!要是天使没来呢?”

“塞弗!!”

“天使不会来的!!春,它们不会来!!自打‘卡塔尔’出现我们就一直在祷告了,可是有哪怕一片羽毛从上面飘下来过吗?没有,我们只能靠自己——”

“塞弗,后面!!!”

“什——”男人转过头去,暴风雪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只能隐约看到教堂黑黢黢的、颇为雄伟影子和从窗户里透出来的光。他们的村子并不算特别富裕,但是在修建教堂一事上非常肯花钱,玻璃上的彩绘是从大城市里定做的,晚上的时候光从里面透出来,会把一整幅圣母像都投影在石板路上,经常能够看到一些村人跪坐在附近祈祷,把手伸向由光组成的圣母的脸为她拭去泪水。

塞弗很确定彩窗上原本没有这么多红色,可不等他看仔细,教堂内部的灯火就熄灭了。

“……怎么回事?”他吞咽了一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那颜色代表着什么。他们距离教堂有一定的距离,却也没有远到那种地步,塞弗下意识就想靠近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猎枪紧贴着他的脊背,这让他很有安全感。

但他的妻子拉住了他。“别过去,塞弗,别,”春依旧在哭,她表情扭曲,下颌疯狂地打着颤,说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风的声音太大了,塞弗花了一会儿去弄明白春在说什么。“门开着,别过去。”

门开着?男人把手举起来挡在眉毛附近,试图在刀子似的雪粒擦过眼皮时尽力分辨事物。教堂的门口挂着一盏油灯,配有专门的点灯童,被选中的小孩子会穿着白衣服,举着镀了金的长杆,负责在日落时把火打起来,日出时把灯吹熄;煤油灯有上好的防风罩,即便是像今天这么强的风雪也无法熄灭它,现在那光依旧摇摇晃晃地打在门前,像一只转来转去的眼睛。

门确实开着。塞弗意识到。但他们从不在祷告时开着门,用信徒的话来说,这是传统,因为不知何时天使就会降临,把最虔诚的人们带去天堂,这个过程是不能被外人看见的,约莫是天使也需要隐私,所以教堂的门不会时时敞开。风呼啸得更大声了,听上去像几百个产妇在同时号哭,把羊水从狭窄的产道里硬拧出来,然后立刻被风冻成冰。塞弗抹了把眼睛,死死盯着灯,用哆嗦的手去够背后的枪。

一团黑色从教堂敞开的门里挤了出来。

你很难说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毕竟暴风雪实在是太大了,那玩意儿又那么黑,几乎融进影子里,夜里举一块煤都能比它显眼。塞弗开始发抖,春在他身后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牙齿格格打颤,她不停小声说着什么,可能是“主啊请救救我”,也可能是“塞弗救救我”,塞弗更希望是后者,因为他清楚不论是主还是天使都帮不了他们,现在靠得住的只有他手里的猎枪——是最新的后膛填装式,火药和弹丸用纸绑在一起,从枪管后方塞进去而不是从枪口。这种枪最开始被发明出来的时候很不受人待见,一些城镇的人甚至在流民们向他们提出交换物资时说“高贵的人是用嘴吃饭的,所以我们要使用前膛装弹的步枪,你哪能用屁眼装子弹”。这话塞弗是从卖给他枪的那人口中听来的,那个黑皮肤的流民对此嗤之以鼻,“等那不识货的混球被用屁眼吃子弹的枪救上一命,他就不会这么想了”。塞弗是个不错的猎手,他一试这枪就知道这是个好东西,装弹的时间省去一半还多,也不用带着那死长死长的压火药钎,便当即用粮食和皮子把它换了回来。“被用屁眼吃饭的枪救上一命,嗯?”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弹丸,圆锥形的弹头很滑,而牛皮纸有些软,险些被捏变形,但男人还是及时稳住了手指,将子弹塞了进去。

“塞弗!!!”春又在后面哭着叫他了,塞弗哼了一声作为回应,把装着雷汞的“香水瓶”扳开,只消那么一撞,弹丸就能破膛而出。他把猎枪往起举,嘴里恶狠狠地骂了句“狗娘养的”,打算喂那该死的“卡塔尔”吃一发灌肠枪的子弹——

可他把枪举得老高,才将将对准怪物的头。或者说“大概是头的部位”。塞弗终于知道为什么春一直在尖叫了。

大部分时候塞弗都觉得自己是足够勇敢的,他的勇气之井从不曾干涸;他是个猎手,盖亚的喜怒无常让动物变得警觉,猎物更加精明,捕猎者更加狡猾,塞弗不仅需要绞尽脑汁去抓兔子和野鹿,还要提防狼、熊之类更大的掠食者。他不曾在面对鬣狗时退缩,也不曾从土豺的包围中逃走——他知道怎么对付这个,他应该知道怎么对付这个。

但不是现在。

塞弗看着那个怪物,脑袋里空空如也,就像村里的冬储粮仓一样连粟米壳子都扫不出一粒。你就只是无法形容它。它看上去像熊的尸体鹿的尸体或者人的尸体或者天知道什么死去多时的玩意儿嵌合在一起,当你试着去分辨你正注视的眼睛属于哪个物种,那蒙着灰白色薄膜的死人眼睛就挪开了,叫你对上另一只眼睛,或是一根腐烂的手指,或是只能在丢弃不用的下水堆里能看到的内脏——噢这可是个很严重的形容,在物资匮乏的季节里没几个脏器是真的不可食用的,但很明显怪物身上滴着黑色脓水的团块状物就属于必须被烧掉的那个类别——那上面的伤口烂得发臭,因为风太大了,塞弗到现在才闻到,尸体的气味,死亡的气味,野狗把死人坟刨开的气味。顺便一提现在已经没有人会为尸体的手指系上连着铃铛的线了,因为人们乐于看到死亡,那意味着少了一张和他们抢饭的嘴。没人期待着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

“——操!”在一滴腥臭的液体滴到他脸上的时候——谢天谢地他有及时把嘴闭上——赛弗才醒过来,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一边发出牲畜被宰杀时才会尖叫出的怪声一边扣动了扳机。枪发出好大的响动,火花迸溅出来,在某个瞬间照亮了怪物,赛弗更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看清因为盖亚啊他似乎瞧见了村长的脸就耷拉着舌头从一堆肉里面露出来;子弹似乎确实能伤害到“卡塔尔”,因为它嘶吼着将头偏向一侧,赛弗几乎惊喜地笑起来,可他随即意识到一发子弹不够用,怪物几乎没有花费什么时间就把“头”扭了回来,咕隆出一阵听上去像无数个人在呻吟的动静,你他妈的只能在地狱里听到这个。塞弗向后退了一步,手猛地伸进兜里去掏他的弹药,有几个小纸包随着他抽手的动作被带得掉出了口袋但他没去管它们,只顾着把弹药往枪管里塞。“狗屎、操、操!”塞弗在极短的时间内重复着低头和抬头的动作,不想放枪或“卡塔尔”任何之一离开视线,他下意识想拉开距离,他必须离这东西远一点,但他的膝盖不这么想,它们吓傻了,变成了两团棒子面,“咕咚”就软了下去。

春还在叫,但是听上去已经太遥远了,他面前的这玩意儿太臭以至于塞弗不认为自己还能思考,他用吃奶的力气把枪使劲儿戳了出去,意料之中的没什么用,塞弗没在期待任何效果,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一只熊的脸朝他贴过来,黑黄的水淅沥沥朝下流淌。塞弗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胳膊挡在脸前面,就像小孩子伸手遮挡落下来的帚条。

他不信天堂地狱天使恶魔的那套,但他希望他能在一个水草丰美四季如春的地儿睁开眼睛。他的妻子最好也在那里。

“——塞弗!快起来!”

春似乎已经在了。

风雪的声音这才慢慢压过心跳声,塞弗小心地睁开眼,发现天还是黑的,他身边的光源依旧是那盏放在篱笆尽头的煤油灯,春正俯视着他,手放在他肩膀下方试图把他往起抬。“起来!塞弗!快逃!”

“怎么、怎——”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因为雪跑进了脖子领而哆嗦了一下,春用力把他推起来,向教堂的反方向拉。“快逃,快逃!趁那个人——”

塞弗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去捡他的枪,那段木头和金属就掉在他的手边,他刚刚确实把它捅进了“卡塔尔”的某一张脸,现在枪口附近的地上有一滩粘稠的液体挂在那儿,还在丝丝冒着热气。难道子弹没用,刺穿却有?他困惑的想道,并惊讶于自己居然还在思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总算把赛弗从地上拉了起来。“走,我们走!”

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塞弗一边踉踉跄跄地在妻子的搀扶下前进,一边回头望去,他隔着狂烈的雪看到那个高大的黑影挥动肢体,在它旁边还有一个移动非常迅速的小一点的影子,他太快了,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操,那是什么?”男人喃喃自语着,有些无法理解眼前正发生的事(好吧,至少他知道不是因为他把枪杆戳进那玩意儿的眼睛才逼退的它了),倒不是说先前他就能理解他看到的“卡塔尔”,但现在那怪物非但没能杀死他,还和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战斗,并且明显处于劣势,这好像更加没办法被解释。

“他说跑、”春啜泣着加快了步伐,“跑啊!”

那怪物又大吼了一声,这一次听起来要更愤怒也更痛苦。塞弗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谁应该干什么,他窒息一般咳了一声,拉过妻子的手疯了似的奔跑起来。

风雪更大了,打在脸上像有一个不知疲倦的顽劣小鬼在拼命朝你扔沙子。塞弗拼命跑着,枪可能在他背上也可能已经丢了,他不在乎,他有在哭吗?他的视线太模糊了,用手套去抹的时候一些东西进到了眼睛里,然后塞弗跌倒了,额头可能撞到了什么因为他眼冒金星,黑色的小点啃噬木头的白蚁一样把他的视野吃了个干干净净,耳边响起了汽笛似的高频翁鸣。

这是个噩梦。他想。噩梦。他会醒来的。

所幸这个梦并没有持续很久。塞弗被鼻腔里一阵刺激的气味激得打了个喷嚏,他摇了摇头,勉强想起身后还追着个怪物,便使劲儿睁开眼,想坐起来,风还没有停,天也没有亮,春呢?他得——

“您很安全,先生。”一个声音压过了风雪。

“什么?”塞弗下意识回答道,扭头向同他说话的人。那人说通用语的口音很有特色,重音被放在了奇怪的位置,这一点和春很像。

“我是说,您很安全。”一盏煤油灯出现在他的面前,男人不得不眯起眼睛去适应突然变得晃眼的光亮。“您的夫人也是。”

灯被体贴地调暗了些,塞弗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哭得两颊通红(但是确实在笑)的妻子,和一个陌生的、披着披风的男人。

“‘游荡者’已经被清除了。”他有一头红色的头发,塞弗注意到,和一双和玻璃花窗上的圣母一样的蓝眼睛。

“哦、哦,”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春在向这个陌生人道谢,男人回过头去说不必,猎魔人职责如此。他是猎魔人?塞弗模模糊糊地想道,一些和这个词有关的信息划过脑海却无法被捉住,大陆上最大的猎魔协会,后来分裂为天使猎人和恶魔猎人两种。他们向来不对付,所以只能是其中之一。这个村落信仰天堂,那么他是个恶魔猎人?

他一定是问出声了,因为那男人又转向他,拍了拍旁边的一个皮箱子(塞弗才注意到那里放了个大箱子),箱子中段的皮革上烫了一个复杂的标志,像一把剑贯穿了一只蝙蝠或别的长翅膀儿的邪恶生物。“是的。我隶属于恶魔狩猎协会。”他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道:“很抱歉我来晚了,没能赶在‘游荡者’洗劫教堂前阻止它。我会去善后的,二位请先回家休息。”他的语气平淡,就像只是在说“店打烊了,你们走吧”,背起箱子转身就要离开。“记得把门窗关好。”

“等、等等!请您等等!”塞弗还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他四下张望,不敢相信“卡塔尔”已经被杀死——恶魔猎人管那玩意儿叫“游荡者”,这是他听说的第三个不同称呼了——他没看到任何别的活物,这里只有春和红发男人,他的同伴呢?没可能一个人就能打倒那么大一个怪物,他是怎么——

男人回过头,上下看了看他,说:“醋。”

“什、什么?”

“醋,先生。”

“醋?”

“可以除去您手套上的血迹,又不会让皮子太过受损。”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就像保护一双羊皮手套不被血永久弄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任务一样。“怎、可是——”塞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套上确实沾了一大片黑色的脓血,他眨了眨眼,还想抬头再追问点什么,但那人已经朝着教堂走过去了。

 

 

Novum Sub Sōle

日光之下 

 


Capitulum I. Donum de Caelo

第一章 天堂赠物


织田作之助推开教堂的门,霰弹枪迅速地向各个方向点了几下,确认教堂内部没有“游荡者”后才稍稍放低枪口,腾出左手去摸索用于引灯的“人情与爱的绳索”——他为今天不是礼拜日而感到庆幸,每周换新一次的七条煤油麻绳还剩下一条,不然他只能借助岌岌可危的手提灯光去检查教堂里的情况了。男人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动静,隔着手套捻住麻绳,迅速地打了个响指,一簇明亮的火苗随着那声清脆的“喀”从他指尖迸溅出来,劈啪作响地沿着引灯绳窜向教堂顶部的吊灯,油嗤嗤燃烧着,教堂内部很快被照亮了。

若是放在平时的话,这个活计也是要由灯童来做的,在引燃绳索之前还要先颂赞一遍“祂用人情之绳子牵着我们,用爱之绳索引领我们。哦,主的儿女们,放心吧,让祂牵引我们,祂必引我们到平安的路上”,然后再拿用混着处女眼泪制作的蜡烛烧着引灯绳,让吊顶把整个教堂点亮。这句子很长,又必须用古语背诵,能够得到这个殊荣的孩子实在是不多,他们总会虔诚又恭敬地把音调拖得老长,就为了能多拿一会儿那根白蜡烛。

但猎魔人明显没那个向天父感恩的闲情逸致,织田攥紧左拳熄灭了手指上的火,谨慎地一步步向前走去,靴子跟部先落地,然后是相对柔软的鞋掌,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用余光扫视着整座教堂,中殿和侧廊上的尸体不多,地上积了大滩的脓血,新鲜的血液倒是相对少一些,吊灯还在往下滴黑糊糊的不知名液体,看样子先前那匹“游荡者”跳到了吊灯上并熄灭了烛火,它们不喜欢光热。织田躲开了那里,朝交叉甬道上躺着的一具尸体迈进。那人明显已经死透了,他的头壳被咬掉了一大块,剩下的下颌上只带着半截舌头,像喝水的野兽那样耷拉在血泊之中。织田皱着眉,快速地瞟过尸体,从穿着来看这应该是一个普通信众,他背对诗班席,朝向门的方向,应该是在逃跑途中丧命的,他们的祷告除了已经破灭的希望之外什么都没能带来。

根据先前救下的妇人的说法,村里的人大部分都在这里,那么尸体的数目就对不上。“游荡者”可能吞噬了相当一部分,那可是个大家伙,织田费了些力气(和子弹)才彻底地杀死它,但依旧不能排除这是个圣临后教堂的可能性——剩下所有人的残肢断臂都散落在祭室后方隐藏着的真正内殿里,那就意味着此行的风险不仅仅是“游荡者”,还有那些能够通过内殿中的祭坛降临的家伙们。

“天使”。

织田平稳地呼吸着,食指以合适的力道扣着扳机。他跨过另一具尸体,尽量不去踩到血迹——那很滑,而且对靴子不好。天使。他哼了一声,眼角的余光扫过教堂的壁画,上面画着一些生有翅膀的苍白人形,无一不慈眉善目,表情恬静;天使们周身描绘着表示发光的金色和粉色,手持书和长矛,脸部被做了特殊的光影处理,那些凹陷凸起的部分会让人产生自己被壁画注视的错觉,而织田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真想吃辣咖喱啊。”他垂下眼睛低声咕哝着,绕过诗班席,果不其然看到了位于其后的祭室中一具胸腔被踩得稀烂的死尸,和向上的阶梯。祭坛就在那之上。

先前村妇七零八落地告诉过他,村子用冬粮换来了宝石,希望借宝石点缀祭坛来彰显他们的诚意,让天使降临。她甚至一度怀疑织田就是被派来救下他们的天使,但后者干脆地否认了这一点,“如果我当真是天使,我会来得更及时些”,他是这么回答的,那女人也确实被说服,绞着衣服不再言语。无论如何,祭坛附近有贵重的宝石不是个好兆头,在那些自诩会“真正解读经文”的家伙(多数被证实是靠这个吃饭的骗子)中流传有“宝石能够让天使通过祭坛现身”的说法,这一点无法被证实,但天使和钻石的紧密联系让人无法对这个小道消息置之不理,猎魔人协会可是依靠向信徒出售钻石——那些天使们的遗留物——赚取了相当的用于支撑组织运转的资金。

如果他足够走运,内室中只会有一地表情幸福的空壳和一些钻石。织田在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列出了最优结果。

如果他运气稍微差一点,天使不曾来过,内室中不会有钻石,尸体也不会完整,是“游荡者”血洗了这里,他便不用浪费更多的弹药,只需要把希腊火倒在合适的地方,用一根火柴或一个响指就能为这起惨剧画上句号。向上。

如果他运气再背些,内室中会有一匹小型的“游荡者”。这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要是一匹“游荡者”的体型足够大,那么它身边聚集了小型“游荡者”的可能性就会增高。没有证据表明“游荡者”是性喜群居的生物(讲道理,它们是“生物”吗?),协会里一些成员认为这不过是单纯的慕强,小型“游荡者”会倾向于跟随强大的同类,而不是聚在一起。这是第三种情况,他的子弹余量还能应付。向上。

如果他非常不幸(遗憾的是,这是常态),碰到了最糟的情况。织田站在半掩的门前,不动声色地向缝隙中窥视,探手从腰间的工具包里取了一块暗色的玻璃出来。

——那里会有一只天使。

猎魔人开门的动作是和开枪的动作衔接在一起的,雷铳的精度并不高,但是弹丸的数量足以弥补膛线的缺失,钢珠在狭小的室内爆炸般四散开来,站在内室中央、祭坛前的那个人形发出一声受惊的叫喊,猛地展开了光翼,一时间房间内所有的阴影都被驱逐,光照得那些大理石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内室的高度并不足以让任何生物飞起来,这个行动只不过是为了看清闯入者的位置,但同样也给了织田良好的视野——他透过事先准备好的遮光玻璃眯着眼审视着他的猎物,霰弹枪近距离发射的威力不容小觑,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势必是无法在被轰碎了半边身体的情况下活下来的。

——而天使则不然。圣经里描述的至善使者有一张属于孩子的面孔,他淡金色的眼睛锁死在猎魔人身上,左半边肩膀以下被轰碎的骨骼、肉和内脏延生出嫩粉的肉芽互相链接,没一会儿就扭曲着复原了。

不妙,是个能量充足的家伙。织田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在后悔他过早地来到了这里,要是他有抽上一根烟的功夫的话,现在等着他的就会是一捧能卖个好价钱的钻石,而不会是一场不受欢迎的持久战了。戒烟或许不是个好主意。他把玻璃片塞回腰包,并不打算给天使以喘息的机会,他也给不起,弹药填装迅速到位,雷铳发出了第二声咆哮,钢弹呼啸而出。不过这次命中的霰弹十不足二,天使灵巧地滑到了一根立柱后方,少量弹丸击中了他伸展在身后的拟翼以及发力脚的脚踝,那里的肉绽开来又飞快地闭合回去,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天使的皮肤重新光洁得像无事发生。

织田抿起嘴,果断收起了手中的燧发枪转而抽出了一把匕首,一个翻身也藏到了立柱后方。他跳开的一瞬间内室响起了第三声枪响,猎魔人原先站着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弹孔,石头被融化变成通红的熔岩,一些透亮滚烫的液体飞溅出来后冷却下去,要是人被击中的话,很可能当即就会被烧一个洞出来。

男人从柱子后方侧过头去观察,看到一把发着微光的线膛火枪悬浮在空中,枪托上缀着宝石与玫瑰(也可能是别的品种,但织田分不出来),像极了贵族们用来猎鸟取乐的奢侈品,和上流社会名媛们的绸缎裙子肯定很配。

应该有个人来告诉壁画绘师,让他们不要再给天使画上矛作为武器了,那太过时并且充满了误导性。织田反握匕首,弓身以侧廊的立柱为掩护向着天使的方向奔跑起来,他身后传来枪械落地的“咔哒”声,看样子天使的燧发枪和人类的武器一样,一发子弹只能使用一次,这一点如果好好利用的话应该能为他赢得胜利。对面的光源也朝反方向移动起来,天使似乎已经收起了光翼,只保留了头上的橄榄枝作为照明,先前织田就是依靠那种发蓝的冷光判断内室里有一只天使的——煤油灯可不是这个颜色。

它是打算去拿它的枪。织田判断着,加快了追击的脚步。他也有过和天使交手的经验,但那实在是屈指可数,并且每次天使的状态都不尽相同:能量快耗光的最好击破,它们行动迟缓,看上去有气无力,只要多制造几个致命伤(从人类的角度来讲),天使就可能在修复途中停止行动,或者飞到半空突然丧失功能直接摔下来;能量相对充足的就要难对付得多,尽量快地把它们的能量储备消耗到一定阈值以下会对接下来的战斗大有益处,毕竟持久战对人类来说更加不利,体力和精力的消耗会即时反应在敏捷性和临场判断力上,而天使只有在能量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惫态。不过往好处想,天使向来没什么战略思维,甚至没人知道它们有没有自我意识,它们就只是收割信徒,在收割受阻时进行战斗,仅此而已。

他需要制造更多的伤口,让更多的能量在形成子弹前泄漏。织田追着跳动着的冷光,绕过内室一圈回到了天使的滑膛枪跌落的地方。猎魔人对于天使的武器研究不多,只勉强从仅有的战斗经验中摸出那些散发着微光的枪和剑需要重复充能才可以被远程操控,并且每个天使携带的武器数量是不固定的,但通常枪的数量不会超过3,当然也可能只是他们尚未遭遇过携带更多热武器的天使(感谢盖亚),这只天使看上去只有一把武器,他最好赶在它有机会回收滑膛枪之前拦截它。

天使跑得很快,它们比人类轻很多,骨骼像鸟类一样是中空的,也因此很容易被折断。织田用握着短剑的手擦过右手的皮制护腕,飞快地丢了三把小刀出去,光源再次发出被击中了的叫声——它听上去该死的就像个普通的孩子——天使向枪伸出的小臂上中了两把,剩下一把小刀将地上的滑膛枪打飞出去好远。

织田不确定自己是否听见了一声咒骂,但天使没有管身扎着上的刀,径直追着枪跳了出去。猎魔人啧了一声,再次摸向腰带,也从环绕内室的侧廊中跳了出来。他很清楚自己在主动跳出来之后便失去了立柱的遮挡,会变得更容易被瞄准,因此他最好赶在神使把他变成下一块融化的大理石之前速战速决。

天使摸到了它的枪,再次展开了光翼,内室又一次被照得亮如白昼。但织田很好地预判了天使的这个举动,他用同一块暗色玻璃保护了自己的眼睛避免强光致盲,并立刻向侧面翻滚,成功避开了一发由纯粹的能量凝结而成的子弹。不过这次天使没有远程操控滑膛枪,而是选择把武器端在手里,也就是说枪可以在使用后立刻充能。于是织田猛地矮下身,朝着天使冲了过去,用肩膀自下而上撞开了天使的枪管,让它的第三发子弹射到了天花板上;这回天使确凿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听上去挫败又愤怒,一种模糊且不妙的感觉滑过织田的脑海,无法言明的违和感让他停下了去抓天使的手,试图向旁侧拉开距离——

“——?!”织田的左腿阻止了他的移动,小腿处传来的尖锐疼痛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他低下头,看到一柄发着微光的短剑完美地贯穿了他的小腿,十字护手几乎压进皮肤,深深地把他钉在了地上,适才他横向移动的意图险些割断他的胫骨。

这家伙不止有一把枪。它还有别的武器,但是为了让织田误以为它只能用枪战斗而装出迫切需要回收滑膛枪的样子让他放松对其他可能武器的警戒。织田能感到自己的内衫被冷汗打湿,疼痛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天使超出了他的认知——它和那些只知道火力碾压的天使完全不同。它的战斗方式更狡诈,更贴近人类。

天使轻轻笑了,歪着头做了一个抬手的姿势,滑膛枪便抵上了织田的前额。该死,织田被那冰凉的触感烫了一下,用尽全力向右侧扑去,天使的剑因此横着卡进了他的腿骨,但拜此所赐,那枚高热的子弹仅仅是擦掉了他的耳朵。织田低吼了一声,尽力无视头侧撕裂的痛楚,他先是向后探手握住手柄想把短剑拔出来,但没能做到,而天使已经撇着嘴去抓它的枪打算给他最后一击了;猎魔人咬了咬牙,右腿发力把身体从倾斜的状态撑回原位,决定孤注一掷——抓住天使,然后把匕首送进它的心脏。如果猎魔人协会的推断是正确的话,天使的心脏部位会是它们贮存能量的地方,在那儿开个口子能让能量快速漏光;要是错了,那他今天就会死在这里,死前的最后一秒在后悔自己没有抽上一根烟,并想念没能吃到的辣咖喱。

织田攥紧了匕首,用力探出左手去抓天使的短袍,但他只握住空气,天使一个错身翻了起来倒悬在空中,轻巧地撑着猎魔人伸出的胳膊向他身后飘过去。织田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手臂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电光石火之间他看着天使放在自己小臂上用于支撑的手,在能够想出对策前身体就自行做出了反应:他右手的匕首对着非人生物的手直扎下去,打算把它钉在自己的手臂上。

天使似乎被他这个不要命的举动吓了一跳,它明显地震了一下,接着疯狂扑扇拟翼,硬是在空中抽回了手;织田见它躲过这一击,便赶紧侧过了胳膊,匕首险险擦着皮革护腕切了过去,他扭头去确定天使的位置,却发现它不知为何摔到了地上,正哎哟哎哟叫疼。

……?叫疼?

“休战!先生,我们先休战!”它揉着肩膀(刚刚着地的时候摔的),一骨碌爬起来对着织田做出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用非常标准的通用语喊道:“我——我不想伤害你,我们谈谈,好吗?”

现在织田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他看着天使,震惊得完全忘记合上嘴。天使是可以交流的吗?还是说这是什么天堂的新诡计?那把短剑依旧插在他的腿上,猎魔人无法移动,只沉默地收起了匕首,转而重新抽出了皮套中的雷铳。

“休战,先生,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吗?呃,我还以为我说的是通用语?这年头通用语已经不流行了吗?”天使苦恼地看着正对着自己的枪口,抿了抿嘴唇,换了一种语言:“Arrête! Tu peux ranger ton arme, s'il te plaît? ”

织田挑起一边的眉毛,这应该是某位游猎者同僚的家乡话,但落到他自己头上,他可能只会说Oui和Non.

“Könnten Sie bitte Ihre Waffe ablegen? Немогли бы вы положить оружие?”天使见他既不搭腔也没有放下武器,便锲而不舍地切换起了语言,“An bhféadfá d'arm achur síos le do thoil? Czy mógłbyś odłożyć broń?”它好像还越说越起劲了,似乎把这当成了一项挑战,一定要试出一个正确答案才好,后面几种语言织田根本听都没听过,也不知是哪个偏远地界的方言。猎魔人不动声色地抬了抬左腿,发现那把短剑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这才叹了口气,用通用语回应道:“够了。我听得懂。你说‘休战’。”

“哦!那你岂不是一上来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天使露出了一个欣喜的表情,“早说啊,我刚刚至少用——”它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枪响切断了,脸上的笑容被雷铳发射的钢珠打得稀烂(天使的骨头真的是太脆了),织田耸了耸肩,分了些心去想他的辣咖喱,该死,他是真的很想念那家洋食店,还有他下定决心留在总部的烟盒。

“——用了5种不同的语言去礼貌地请你把武器放下。它们甚至不完全属于同一个语系。”子弹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地上,天使眨了眨眼,面孔完整无缺,脸上无辜的神情只能在小孩子身上见到。“你确实听懂了‘休战’一词,对吧?”它甜甜地说道,语调很冷。

“现在我们只能休战了。”织田点头道,张开右手让霰弹枪向下荡去,接着把枪放回了右腿的皮套中。“你的能量充足到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修复致命伤,而我动不了。我赢不了你。”

“我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天使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手指。“我就不计较你刚刚的失礼行为了,让我们谈谈吧。”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猎魔人问。这个天使一开始确实是想杀了他的,要是他反应慢上哪怕一点点,他现在已经被烧穿3次了;因此织田可不觉得它是突然良心发现,在这个天使开口说话之前,他甚至不觉得天使有语言中枢。

“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天使答非所问,慢悠悠向猎魔人靠近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因为一条腿被钉在地上而不得不维持单膝跪地姿势的人类。“你叫什么?”

“按照我们的规矩,在询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

“我没有名字。”天使浑不在意地荡着一条腿,脚心一下下擦过地面。“那很重要吗?”

“那么我的名字也不重要。”

“这不一样,先生,”它的声音像责备着什么似的挑高了,“亏你还问我我想得到什么,结果你根本就没提供我需要的东西的意图嘛!”

“我不认为我的名字和那有关。”

“噢,先生,先生。当然是有关系的。”天使又开始笑了,不得不承认,它长得很可爱,要是这样一张面孔降生在某个人类的小村庄,人们一定会认为他是天赐的恩惠,是神明的祝福,所有人都会喜欢这样一个有着如此可爱酒窝的男孩的,只要他朝你露出微笑,冬天就会离去,丰饶的盛夏就会到来。

“——因为我想得到。”属于夏天的孩子说,冰凉的手贴上织田的脸颊。

猎魔人死死盯着苍白的天使,它的头发和眼睛原本都是很浅的金色,现在不知为何正慢慢被鹰的羽毛一样锋利的赤棕色填充,那让它看上去更像一个人类男孩。它的发色介于真嗣和咲乐之间。织田想,接着打了个冷战,强迫自己不去想除了杀死它以外的念头。

“……这说不通。”他僵硬地开口道:“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东西。”

“你也太妄自菲薄啦!我已经拿到了一些,并且很中意我得到的。”天使神秘地笑了,手指一下下轻点在织田的颧骨上,轻柔地问:“名字?”

“你为什么执着于我的名字?”

“你的警惕性很高,这是件好事,但有些事情不让你知道是有原因的。”

“那么我也没有理由要让你知道。”

天使叹了口气。“该死的固执,不是吗?但我猜这也是让你变得美味的原因。”

捕捉到一个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关键词,猎魔人皱起眉,谨慎地重复了一遍:“——美味?”

“是呀,你很好吃。”天使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腼腆的表情,用那种“你应该感到开心,我可是在夸你”的语气欢快地唱道:“你知道自己尝起来多有层次吗?味道丰富得就像——就像——”它似乎想试着打个比方,但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来,只好悻悻地切断了自己的发言,“总之你尝起来棒极了,我不觉得我还需要额外解释什么。现在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了吗?”

织田眯起眼睛盯着天使。“你需要我的名字才能进食。”

“准确地说,是需要你的名字才能安全地进食。”天使耐心地纠正道:“如果你被吃得太过,就会坏掉。我猜你们见过不少被吃空的人……虽然一次性吃掉大部分是个很有诱惑力的选项,但你很幸运,我喜欢慢慢来。”

“我还以为只有恶魔会食用人类的灵魂。没有想到天使也是如此。”

“灵魂?不不不,我们吃的不是那个——嘿,等等,你在套我的话吗?”天使扑扇着拟翼,抱起双臂不赞同地撅起嘴。这还是织田第一次在一个天使身上看到如此接近人类的表现,又或者他已经见识了太多不应该感到奇怪了。男人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见人类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天使眨了眨眼,放软了声音说:“呒……说不定这是个好主意。毕竟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们谈谈’,或许我应该表现出一些诚意。”它咧开嘴,围着织田蹦蹦跳跳地绕起圈,“先生,天使不吃灵魂,我们可以通过你们的情感记忆获得能量。不过天使们不被允许吃太多,毕竟我们的目的只是搬运你们而已。”

猎魔人猛地抬手捉住了天使的脚踝,后者惊叫了一声“嘿!”,但织田无动于衷,咬牙发问道:“那是什么意思?‘搬运’?你是说天使会把信徒——那些被你们吃空的人——作为食物带上‘天堂’?”

“我的意思是——”天使索性往侧面一歪,跪坐到了地上,终于面对面和织田说话了:“——是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我希望用你们想要的信息,交换你的食用权。”它的声音很轻柔,出口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一次性吃完你的话,也太可惜了。我会花比你们的寿命长久百倍的时间去回忆我曾经吃到过多么符合自己口味的零嘴,然后用等同长度的时间去懊恼我很可能再也遇不到这样难得的美食。所以我决定把这次用餐的时间延长,少量多次,让你被吃掉的部分可以填充再生,直到我吃腻为止。当然了,同意与否决定权在你。我可以现在就把你吃个精光,你的同伴们不会知道这个内室里发生了什么,你所打探到的关于天使的——特别是关于我的——情报,都会和你一起死在这里,永远闭嘴。你知道我是个威胁,我和你遇到过的其它天使都不一样,可现在除你之外没人知道这个,也就没有人类能够从我手上幸存,你,你的天使猎人同伴,所有人。你清楚的,先生。”

他们注视着彼此,织田只能从那双赤褐色的眼睛里看到冬天的风暴与霜雪。它是认真的,并且它能够做到它说的每一个字。

“……织田作之助。”他哑着嗓子说,“我的名字。织田作之助。”

“那听上去可不像一个源自通用语的名字。”天使困惑地眨了眨眼。“你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和古东方不沾边。”

“在你很快就能发现的事情上欺骗你没有意义。‘古东方’的概念早就只存在于文献中,而不是这片大陆上了。”

天使思考了几秒,决定确实如此,它欢呼了一声,头顶的橄榄枝发出明亮的光芒向上卷去。“那么我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我就知道你会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你——”

“——但我还有条件。”

“——噢。”天使的光芒弱了下来。“我猜也是。不过事先说好,我保证不向你撒谎,你从我这里得到的信息都会是真实可靠的。因为如果我下口的时候你还在怀疑我给出的情报的准确性,猜疑的情绪就不会让你处于最美味的状态。”

“那是你跟着我回到行会之后需要讨论的事情。”织田强硬地说:“我要你跟我回猎魔人协会。那里的人们知道该怎么对付一只天使。”

“嗯哼,足够公平,我猜。”出乎意料的是天使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它无所谓似的歪了歪头,抬起手做了一个表示上升的手势。织田怔了一下,接着小腿再次剧烈地疼痛了起来——那把短剑终于脱离了他的骨头和肉,飞到空中消失不见了。

“带路吧,织田作!”天使踏着跑跳步越过地上一众信徒的尸体朝着祭坛的方向去了,它从那上面拿起了一条发着微光白色的斗篷,一个旋身把织物披在了身上,转过头去看龇牙咧嘴站起来的猎魔人。“协会离这里远吗?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所以你可以先发个信给他们,让他们为我的到来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是现在。告诉我更多关于‘搬运’的事。”织田踉跄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用没受伤的腿支撑了全部的体重。“如果不是天使在吃人类,那是什么?‘上帝’吗?”

“哦,天啊,看看你,你承受不住更多了。”天使紧赶了几步,伸手想去扶住猎魔人,织田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结果险些跌倒,还是被天使抓住了手才没有真的摔到地上。“今天你已经差不多到被安全食用的上限了,呃,抱歉,之前我撑着你的手臂的时候,咬了一大口……而且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洒出去不少……”

“不安全也无所谓。”织田咬着牙说,他不确定自己的胫骨是不是断了,往好处想天使的剑向来锋利,骨骼断面应该很平整,接起来不会像粉碎性骨折那样困难。“天使到底为何要‘搬运’灵魂?”

“……这可是你要求的哦?”天使用那种惋惜一块掉落在地的奶油蛋糕的语调咕哝着,握着织田的手紧了一下。

 

织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他猛地发出一声呛咳,呻吟着试图支起上半身(但失败了),有光从左侧飘然而至,但他视线里漂浮着一些黑色的块状物,看得不是很清楚。他花了好一阵子才从耳鸣中辨识出一些单词,应该是天使正在叫他,“织田作”,它是错把这奇怪的发音当成他的姓氏了吗?但现在织田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个,他感觉像是被接连十年份的宿醉当头袭击——适才天使掐紧他的手的瞬间,剧烈的晕眩和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连自己是怎么躺到地上的都失去印象了。

“所以说嘛,织田作,这就是我不愿意吃你太多的原因。‘安全限度’是很重要的。如果每次体验都这么差劲的话,你就会对进食行为产生抵触,我说过我不想让你的味道变差。”猎魔人勉强看清了天使,它正担忧地俯视着他,就像它真的在乎一样。

“……情报呢?”织田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发出声音——他现在感官混乱到觉得喉咙里塞的不是声带而是肠子——他开口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天使索要餐费。

“已经给你了,不是吗?”天使笑了笑,顺势把织田从地上扶坐了起来。“——关于一次性被食用过多,人类会感到非常痛苦一事。”

“……”

约莫是织田的神色太吓人了,天使立刻讨好地举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好啦好啦,下次仔细想好能够从我这里获得的信息量再做决定吧。作为补偿,虽然不会给出你最想要的信息——再多吃一点你都会就地晕过去然后死于低温——但我会治好你的伤。鉴于那都是我造成的,而你还需要带着我赶路,腿伤成这样可走不到哪儿去。”

“天使还能给人疗伤?”

“当然,圣经里不就是这么说的吗?”天使的头发和眼睛开始飞快地褪色,苍白和金粉色重新刷洗了先前的赤棕。它拍了拍织田的脸,接着直接跨坐到了男人腿上。猎魔人明显吓了一跳,他相当抗拒和天使的近距离接触,但圣使用双手固定住了他的下颌,拟翼则向前伸展搭住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拢在身前。织田无处可逃。

“你可以待会儿再谢我。那么多希望天堂能为他们驱散疾病的信徒求都求不来这个。”它说道,闭上眼睛一派轻松地吻了上去。

天使的嘴唇冷得像冬日里的钢铁,但口腔却是滚烫的,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顺着他的食道流淌下去游遍四肢百骸。织田在天使把舌头伸进来的时候感到腿上和头侧的疼痛瞬间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伤口愈合特有的麻痒;他肯定是被吓得叫出声了,因为天使安抚性地用拇指磨蹭着他的脸颊,翅膀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肩背,不让他往后倒得太多进而脱离这个吻。

“——你在做什么?!”织田好不容易推开了天使,逃离什么似的飞快向后挪了好远,而天使维持着岔开双腿跪在地上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治疗你啊?你的腿我已经修好了,不过新做的耳朵可能形状会有点奇怪,我不太擅长建构。”

织田先是摸向小腿,他的皮靴和裤子都被剑切了个口子出来,而在那之下的贯穿伤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便是很重的摁压也不会引起痛疼,就像他的腿不曾被短剑扎透一样;然后他去探自己的耳朵,根据触感判断,那儿长出了一个扁平的椭圆形,耳廓、软骨部和骨部一概没有,就只是一个片状物。天使确实没有撒谎,这形状怪极了。

“……你可以选用其他方法。”最终猎魔人这么说道,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但没有察觉任何异常,甚至连刚刚经历一场激斗的疲惫都消失了。

“这是最快的方法。”天使也站了起来,毫无芥蒂地贴近过去。“我还等着满足你提出的条件,彻底完成你我之间的约定哩。”


——TBC——


*无奖竞猜标题的寓意

第二章请大家去抽打 @燎原 这个女人。

一千円

逐魂记

避雷针:夏五only,大家都是普通人。

全文1w+。

私设很多时间线捏造,不适请退出。


00.

五条悟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硝子。她凉飕飕的话像回音在山洞里碰壁那样,在病房里来回地飘。你的脑袋还真是多灾多难啊。五条悟缠着纱布的脑子的确还在宕机,晕乎乎地痛。他简短而迷茫地回了个语气词,啊?


他眨几下眼睛,蓝色的虹膜映着天花板的黑色细条纹,一阵一阵地发晕。五条悟只记得自己出门去便利店,碰见了自己班上的三个学生,之后关于抢劫,刀子和铁架台,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01.

五条悟,今年刚刚跨过二十七岁的尾巴尖,单身独居。他是正儿八经的人民教师,字面意义上的教书育人,工作...

避雷针:夏五only,大家都是普通人。

全文1w+。

私设很多时间线捏造,不适请退出。



00.

五条悟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硝子。她凉飕飕的话像回音在山洞里碰壁那样,在病房里来回地飘。你的脑袋还真是多灾多难啊。五条悟缠着纱布的脑子的确还在宕机,晕乎乎地痛。他简短而迷茫地回了个语气词,啊?


他眨几下眼睛,蓝色的虹膜映着天花板的黑色细条纹,一阵一阵地发晕。五条悟只记得自己出门去便利店,碰见了自己班上的三个学生,之后关于抢劫,刀子和铁架台,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01.

五条悟,今年刚刚跨过二十七岁的尾巴尖,单身独居。他是正儿八经的人民教师,字面意义上的教书育人,工作的学校正好是他少年时就读的高中。硝子抱着手臂叹气,像五条悟这样的人间奇葩到底是怎么带学生的呢,也许是凭着接近一米九几的身高和男生们打成一片,女生也正处在一个看脸的年龄,总之无论如何,五条悟这个班主任反倒很能得人心。


家入硝子想不明白,教书育人保护学生,说起来是最基本的师德师风——倒也不是说平时五条悟做不到,但至少在这样人流汹涌的城市里,能真正豁出命去的情况也少之又少。作为朋友,听见五条悟为了他班上三个学生伤了脑袋,家入硝子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家伙平日里什么都还好,就是身上的大少爷本性丝毫都没被世态炎凉给磨掉,用通俗语言来讲就是恰好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她后来看了当时的监控录像备份,不再抱着吃惊的心态,而是直接吓出一身冷汗。歹徒抢劫便利店时手里不知是匕首还是枪,黑糊糊的模样看不清楚,但动作麻利地拽走了那三个学生里的一个,硝子勉强认得,是个叫野蔷薇的女生。


在镜头里面,五条悟毫无危险意识地走到前头去,笑眯眯地举起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带,没配枪配棍不是警察只是个普通良民。


据当时在场的警察回忆,他们有人要拦住五条悟,以为他是什么协同犯,但大少爷倒好什么都没听没管,睁着双蓝眼睛说了好久那歹徒才同意换一个人质。但歹徒明显做了两手准备,撞倒了身后的柜台,面粉纷纷扬扬地撒了半空。


后来的监控摄像头因为爆炸损坏,画面全部变成了嘈杂的雪花屏,就像五条悟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关于自己如何和歹徒打了一架,身后藏起的打火机掉到地上。粉尘爆炸发生的一瞬他只来得及护住钉崎野蔷薇,掀起的气浪让他们两个摔了出去,撞碎了玻璃门。


碎开的玻璃和扭曲的钢条四处飞溅,一地的碎片折着尖锐锋利的白光。安全范围之内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像碎玻璃片一样从空中呼啸着过去,野蔷薇受了点轻伤,代价是五条悟后脑受到重击,昏迷过去三个星期。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脑门上缠一圈纱布,家入硝子戏谑地对他说,你脑袋还真是多灾多难啊,又逃过一劫。


“多灾多难我理解,那个又字什么意思?”


五条悟笑嘻嘻地瞧她,硝子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消失了又出现,她转过身踩着高跟鞋走开,地板和鞋跟发出咯噔咯噔的清脆碰撞声音,简直只有钉上长钉才发得出那样的响声,一下一下让五条悟觉得牙根发酸。


“大少爷您就好生安歇着吧,别抠字眼了。”


她的声音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拖的很长,像在雪地里滚动的雪球越来越大。不说就不说呗。五条悟眯了会儿恢复了一点精神,他枕着胳膊望天花板,暗暗诅咒坏东西歹徒最好下半生在局子里吃泡面时没有酱料包,居然让他没买到草莓大福的储蓄粮。



他艰难地从草莓大福的遗憾里抽出身来,难得严肃地回想起爆炸发生时,身体动作先意识一步抓住女孩儿的手腕,把她紧紧地护住。这样规模的粉尘爆炸、两个人都能活下来实属万幸。


五条悟转过头,不再去想了。老师?野蔷薇的声音从病房门口小心地蹙进来,虎杖悠仁和伏黑惠站在门外,向里望着。他们几个都是五条悟班上的学生,新学期第一个春假决定结伴出游就遇上了这档子事。野蔷薇脸上还贴着纱布,她平时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带点男孩子气,说实话五条悟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



哎呀哎呀没事的,我是你的老师嘛。五条悟安抚小动物一样摸她的脑袋。我可是超——级强的,所以不用担心!这话反倒戳破了某层遮风堵雨的厚障壁,野蔷薇一低头,眼泪就下来了,吧嗒地掉在手里的纸袋上。虎杖悠仁手忙脚乱地抽面巾纸,他平生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也从来没有见过钉崎野蔷薇掉眼泪,所以动作来得格外慌乱无措。


伏黑惠抱着胳膊叹了一口气,简短地说一句,让她哭会吧。五条悟赞同地点头,伏黑孺子可教也,对于安慰女孩子这点完全可以出师了!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不仅被刀顶着腰,摔出去一抬头看到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满头满脸是血,怎么都不太可能无动于衷吧。他又转头一想,自己那时候真的足够凄惨。据硝子所描述,血糊了满脸, 一度呼吸薄弱摸不到脉搏,急救人员差点给静脉推注了一毫克的肾上腺素。这丫头可能以为自己快死了,所以被吓着了。


五条悟心安理得地拆三个人带来的慰问品,然后乐呵呵地腹诽,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心里都揣度得明明白白呢。什么时候爆炸,过多长时间能抓住野蔷薇,明明白白。没有轻佻的挟以自重,只是一切都属于本能反应。


突然,空旷的屋子里,他听见有人叹气,然后轻轻地讲话,声音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你真的忘了很多啊,悟。




02.

天黑了,外头在下雨,稀稀疏疏的雨点落在松树上。五条悟看窗外离医院不远的居民楼,那里的墙面布满了方形的橙色的白色的光,在黑夜里连缀在一起。像行星体在宇宙的无限之中独自运转又浑然一体。有人占有那些明亮的方块,又有人等候着。


五条悟一直知道自己的世界并非完整,十年之前一场意外事故让他弄丢了自己的十七岁,再难找回。硝子一句“脑袋又躲过一劫”让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茫然地从昏迷中醒来,天花板苍白,记忆也苍白。


我记得我毕业了,上了那趟离开学校和山,去往海边的巴士。


之后发生了些什么?


事故发生在他所就读高中的山路上。他的学校未曾见海,深深埋在山的弧度里头,落雪,解冻,迎来不同年份的春和冬。那几座小小的楼如同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从山的巢里探出头来,整日眼前都是葳蕤的绿荫和满山桐花。


他想过要查当年的真相,五条悟从昏迷里醒来后四处奔波,但当年出警的消防员大多已经退休,难以寻觅。他能找到的就只有被时间抚摸过的,变成浅黄色的报纸。细小的铅字把那些血和死去的魂灵浓缩成一个确切的数字,对于事故过程只提到有一位见义勇为的少年S救下大部分乘客,不幸身死,姓名都没有,永远留在了二零零九年夏天绿意盎然的山麓。


一点说不出来的情绪缓慢地填满了他记忆的断层处,自己的十八岁已经消散,组成它的分子死在夏天的山里。



那段过去的消失,不是伤疤或隔夜乌青,撕开见血按下去会痛。只是一个撕裂的洞,原本的东西毫不留情地突兀地抽身而出,无法愈合不会消失,只有风从里面跑过去留下一大片虚空。


不会痛的话,空留一个洞在那里似乎也无所谓。他的手机在那次事故里不出意料地坏掉了,五条悟曾经叫嚷着想换新手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正中他的下怀。但他从手机店里慢悠悠地回来,看着崭新的手机包装盒,那个念头就渐渐的弱一点,再变弱一点,是颗没能在春天发芽的种子,在他心里逐渐死去。之前的电话号码都随着电话卡的损坏而遗失了。方块形状的智能手机更像个埋葬往事的棺椁,他面对着黑色的屏幕恍若在哀悼过去。五条悟想要想起哪怕一个电话号码,但都无济于事。



他只记得自己毕业了,但三年什么都没能留下。


我现在是个鬼魂,他突然觉得好笑。一个没有脚印的虚空的魂灵,在这下着暴雪的世上大摇大摆走了那么久,一点脚印都没留下,全被雪扫除了。


五条悟消化悲伤的能力惊人,仿佛就连失去了所有高中时期的记忆这件事,都没法儿让他真正感觉到难过,没能从他眼眶里搜刮到一滴眼泪。也许他的高中三年出奇的无聊,没有友人,旅行,与二十七岁五条悟的生活完全没有关系,与教学生没有关系,没有一点值得记住的因素。他不明白,也不想搞明白,就像四处碰壁的蜜蜂,就算拿掉挡路的玻璃,也不会再飞出去了。



我恢复能力很好的,所以就不用休假了吧?

他义正词严对着电话向校长抗议,校长也很严肃地驳回了他的要求,五条老师,偶尔休息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就当我放你几天假吧。在医院呆了十三小时,五条悟就无聊得冲着医院走廊的摄像头做起鬼脸,沿途路过楼梯间里的衣冠镜,一双蓝眼睛,一米九的个子能找到差不多的病号服也真是件不易的事。


人无聊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他想起很多年前的车祸,也想起自己看的电影片。那里面说海水闻起来有盐的味道,在海藻丛生的沙滩上散步,海很大很蓝,波浪会把人带向远方,带到没有往事没有回忆的远方去。想到这里,那些很久很久之前的遗憾和虚空就像涨潮一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把他淹没了。


去看海吧,五条悟。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扎根抽条发芽,长了一地的藤蔓。


五条悟一向言出必行,只是从不表现在脸上,他当下就给硝子发信息,我去看海啦几个短短字符刚显示发送成功,他就关了机,把手机塞进背包里,再也不理睬。



他回家找东西,想知道有没有什么要带的,童话里吟游诗人带着手鼓手风琴就可以环游世界,用绒线一样的声音唱他们自己写的叙事诗。当五条悟自己要出发的时候,却不知道要带什么,最后他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有自己也许曾经带过的黑色眼镜。镜片小小的圆圆的,看上去有些可笑,被十八岁的他出院回到家后塞进衣柜深处,此后的十多年里一直没有取出来。


藏在衣柜最里面的东西,要么想要珍藏,要么想要丢弃,要么矛盾着二者兼备。


他这样说服自己,海边太阳挺大的。




03.

五条悟本来就搞不清楚,为什么过了十年后这些被忘却的回忆又卷土重来,缠着自己柔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忘记,为什么要丢下十八岁的你,五条悟?他只能在心里回答,我没有忘记,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找,但我手里的地图是空白的,找不到方向。


自从他听见病房里陌生的声音讲话,就再也没有拥有过,也无法拥有安稳的睡梦。



你真的忘记了很多,悟。



京都是初始,是座自己记忆离家出走的城市,车马人流如织,更加擅长遮掩走失者的行踪。…找不到方向那就索性离开原地,五条悟起了个大早,他要乘火车短暂离开这里。偏远的站点似乎不久之后就要关闭。他买车票时听售票员说起站点留存至今的原因,是一名女高中生还要依靠年代久远的铁路线通勤,于是保存了下来。在就要到来的七月,她就要毕业了。到那个时候,这个老旧的仿佛工作了一整个世纪的铁路站台也会拆除。


都要消失啦。年老的售票员把车票存根沿着打孔处吱嘎吱嘎撕下,给五条悟的目的地盖上红色的戳。他的皱纹很柔和地变成微笑的弧度,没有什么东西是一直长久的,无宴席不散,所以要珍惜啊,年轻人。


五条悟在心里说,好。


深山接近荒废的站台旁生满了稗子草,在风里摇着绿色的叶,太阳出现在山的那头,像金黄的半个橘子。风卷来了汽笛声,火车要来了。是年老的绿皮火车,一生只为前行而前行。人们坐在它空洞的腹腔里,去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想要触及的未来。它攀着铁路轨道,越过满山的粉灰色桐花和鸟鸣,从树的叶脉里生长出来。


火车和一个少年一起姗姗来迟。五条悟转过脸去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黑发黑眼穿一身黑衣服,整个人都罩在午夜的颜色里,有些莫名眼熟。很确定的是,自己从未见过他。但他身上的衣服五条悟熟悉得很,是自己教书的那所高中的校服。校规没规定不准裁改,于是校服就变成了哈姆雷特,一千个一千种款式。



在这关头,少年回过头来看五条悟,他留半长的发,眼角带着山腰迤逦的曲线缓慢地上挑,是一张典型的东方人的面孔,整个人像富士山上落的雪,又凉又淡……瞳仁两弯黑色水银一般静默地发着亮。


五条悟看见自己的面容被缩小成柔和的一小点,和太阳明亮的光环一起妥帖地安置在那片黑色里,如同夕阳下倦鸟归巢安然进入睡梦。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少年的模样也印在他的蓝眼睛里,有什么人站在雾蒙蒙的背影后拼命喊,回音砰砰地敲打着他的耳膜,记忆的空白处涌上晕眩感和雪花状的黑白噪点。



是谁,我记得还有谁,有这样一双眼睛。


这样的黑眼睛。



到底是誰呢。空气凝固了,海水没过沙石那样吞没了他的疑惑。在他思考的空当里,看上去冷淡的少年反倒先开口问好,太阳把无法朗诵的诗歌印在他的左半边脸颊上。沉默的包裹着五条悟的气体完全碎开,碎片落了满地。


“你好。”


五条悟握了握手里印着今天日期的车票,二零二零年x月x日,布满锯齿状空洞的小纸片拥有尖锐的棱角,微微地扎痛了他的手指。你好。他轻轻地回应道,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询问这个陌生人的身份,大少爷五条悟在他的生平里,第一次犹豫了两秒钟。他直觉向来敏锐,但这个少年是例外,好像浸没在漫山遍野的大雾里,让五条悟看不清楚。



“看来这趟车只有我们两个人乘。”少年用意料之中的语气说,“你也是要到海边去的,对吧?”


这时漫山遍野的树都不看场合地摇晃起来,发出波涛一般一阵一阵的沙沙声,闪光的白杨叶子在山和天空交界之处跳动着,远远看起来只有一大片跃动的光点。少年看着五条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也是,毕竟都那么久不见了,悟。



五条悟听见组成自己名字的音节,浑身好像挨了一道雷电,恍惚间就踏进了火车的车厢,踏在木质的地板上。木头已经在长年累月中被磨得平滑,透出柔软的木纹。什么时候他挨着那个少年坐下,什么时候他说自己今年十七岁,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像一起长大的发小一般开始交谈,都在五条悟的记忆里模糊了,只记得少年说话的声音很轻,如同一片坠地落叶,奇异地让五条悟打骨头里觉得熟稔,就像听过无数次的黑胶唱片。



你是谁?这句话是一根尖锐的鱼骨,卡在五条悟喉间,让他无法发声无法提问。少年是谁,来自哪里的哪座山,是哪个年级的学生,都无从知晓,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个无法探清的谜。但他却知晓五条悟的姓名,而且叫得理所应当又热切,是只有缅怀往事时才会有的声调。


悟。少年叫他,他们年龄的天平好像微妙地发生了偏移,五条悟好像变成了少年的同龄人,一个十七岁的意气风发的高中生,满脑子朗月清风,想着如何干一番大事业。富士山顶上的雪刷啦啦地落下来,半山腰的樱花全开了。悟现在是高专的老师吧?少年笑着问,上扬的眼尾明显地流出欢快的笑意。


当然是啦,我可超强的。五条悟扬一下下颌,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交换生平,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一类的关系。列车往前走,一直没有停过。列车员漫不经心地走过来检票,就连身旁少年递过一张已经泛黄的车票也没有理睬,五条悟瞥见上面的年份不是二零二零,而是再减去十的,二零一零年。少年又若无其事地问他,那硝子、家入硝子呢?


她现在…是学校医务室的很了不起的医生,戒烟好多年了。


已经戒烟了吗?你们每个人都过得很幸福呢,真好啊。少年又笑着回应。五条悟心脏的某个地方猛然感觉到酸涩,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突然出现在山中说要和他一起去海边的少年,没有影子。


…他是一个停留在世上十年,仍在使用二零一零年老式车票的亡灵。五条悟并不像常人见鬼魂觉得恐惧惊惶,他听着少年的声音只感到难过,不知道少年是不是在假装不在乎地听自己讲这些东西,平日里五条悟向来不想直面这些强行支撑起来的情绪,他不愿意捅破窗户纸,因为灯越亮,眼泪流得越多。


这些年我一直在试着和你说话,但你听不见。少年半长的黑发像鸦羽,一转头几缕就停在他的肩膀上,就像猫恋被炉那样,总是让五条悟下意识亲近。


你真的忘记了很多啊,悟。



远处山上有寺庙,金塔顶朱墙瓦,黄铜的钟边缘已经有了锈迹,撞钟和诵经声从院里来回地转,传遍整座山头。太阳从东方升起又坠入西山,人相逢于世却散于宴。


五条悟看着他的黑眼睛,愣住了。


山里的,死去的,留在这里的,拯救了别人的。

就是你吗?他想了半天,想起报纸上那个铅字的代号,少年S。


不,不应该只是少年S,他应当有好听的姓名,念起来像山涧融雪水。


五条悟知道,黄泉碧落之上有渡船,船夫载死去的魂灵过河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罪孽深重者无法通过,执念深重无法通过,他们都担着同样重的累赘,渡船载不动这样的魂灵,只能孤零零留在世上,消弥或永远孤独。这个少年S,就带着如此之重的执念,从轮回道里被拽回荒凉的人间,从此谁也看不见,谁也不记得。



04.

火车已经走了很久了,天色逐渐变黑。


你还喜欢甜食吗?


五条悟打个哈哈,当然啊,甜食世界第一嘛。


他与少年的话题更多集中在京都的生活,说哪里的喜久福更好吃离学校更近,京都的夜班电车,夏日祭整整一小时的烟火和鲤鱼旗,就像他们好像从一开始到尽头都无忧无虑亲密无间一样。五条悟以为自己脑海里的回忆早已是涸辙之鲋,但在他和少年谈话的几个小时里,如同与春久别重逢,刹那间有了一点要活过来的模样。


想起来吧,那些忘记的事情。他暗暗想。他们明明一直幸福又快乐,只是有一天命运突然走了岔路,拐向了一条没有未来的死巷子。


五条悟不知道,少年说着话的时候,偷偷望他的眼睛。




就如同小铺子里老板用糖果交换硬币那样,五条悟尽力地描述自己的生活,关于自己的学生,自己说不上是不是朋友的同事,他觉得自己和他们相处得并不是很糟糕,至少不会相看两相厌。


他说自己那个叫虎杖悠仁的学生体育成绩特别好,钉崎野蔷薇实际上刀子嘴豆腐心,伏黑惠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实际上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就像你一样。这句话在他嘴边卡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用两个人相比较,但无法质疑的是,身旁这个少年的确是个温柔的人。注视着他的目光恍若一道天降灵光,五条悟一瞬间就懂了,少年在羡慕,向往他还在继续行走的人生,还能遇见的人和事。



谈话的时候,五条悟走丢的十八岁似乎正在找到回来的方向,慢慢地靠近了他,逐渐变回他的一部分。浓雾消散天空放晴,一切变得通透可见,不再让人感到惶恐或迷茫。


少年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恰到好处地岔开了话题,你说的那个男孩子,体育真的好得过分吗?五条悟挑眉,当然,随随便便就能把铅球扔过半个操场。他还想说些什么,以此作为少年高中生活的交换物,但车厢里一瞬间只剩沉寂的空气。



学生,不知不觉自己也已经是当老师的年纪了。



“你还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很好,这就够了,高中时一样,现在还是一样。我早应该知道,你就是你,不会被过去绊住的。”少年一口气说了很多,每一句的声音还是轻轻的,传到五条悟耳朵里却变得又低又哑,压得他喘不过气。


五条悟抬起头,眼睛发酸。原来自己拼命想要找到,想要逃离,在矛盾里登上这趟火车,遇见这个熟悉的黑衣少年,却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时刻跌回了名为过去的漩涡,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他在遭遇事故后就变成了破袋子,一边走一边往外掉着东西,把一些无论贵重与否的物品全都落在身后。


少年放下手掌,黄昏的金色的碎片覆盖在他的脸上。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再说话,两个人平分了黄昏时的寂静,黄昏融金一般漫过空气,照亮了在空气里星星点点的浮尘。


记忆者和被记忆者全都是朝生暮死的。有人说知道太多是不幸,体会到太多是不幸,记住太多也是不幸。车向前行驶,风吹林叶动,风是迷路的气流,在空中游荡,兀自碰壁,找着没有标记的路。


风裹着一点回忆,轻轻地路过五条悟的灵魂。




05.

五条悟最终看到了海。


这是属于他和另一个灵魂在夏日的出逃,像一伙歹徒从血腥故事里逃走那样,从无言的,悲伤的生活里跑出来,跑到太阳光底下,这个明亮的世界里。五条悟想,海真蓝,真大,像发光的蓝玻璃。海风真的带着咸味,像书上说的一样。


五条悟知道了少年是一缕亡魂残存于世,只有消除执念才能渡过黄泉水再世为人。于是他问少年,嗓子仿佛吞下了火炭一样滚烫干涩。


你有没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


少年的身形仿佛透明了一些,他抱着胳膊,食指关节抵着下颌,一副沉思的模样。五条悟错觉那手心是不是沾着血,扎得他眼睛生疼。


……愿望太多了,数不过来。他眯起眼笑,黑色明明是寂寥的颜色,此刻却鲜活的漂亮。但最大的那个,还是去看海吧?


他们并着肩站在海边,五条悟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海鸥斜斜地掠过天空,有海运的航船远远地经过,透明的水珠在船舷底下安静地破碎。


五条悟静默地站着,感觉一点悲伤缓慢地抓住了他的脊椎骨,从血液里扩散到全身。他电光火石地想起毕业照上的自己,带一副黑色眼镜,揽着旁边人的脖子。五条悟之前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过一张毕业照,他只记得自己毕业了,此后所有事包括拍照全都离奇失踪,变成了一个终将过去的冬日。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熟悉了,照片里高中生五条悟身边的那张面孔,和如今的这个妥帖地重合成一个。同样的眼睛和黑发,耳垂上的黑色吊坠,所有的东西扭成苦涩的一团塞在他喉咙里。


五条悟嗓子里那张黑胶唱片好像被刮坏了,流出来的声音只剩凹槽不平的粗糙刮痕。


杰,夏油…杰。


他心里那个声音疯狂地生长起来,他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少年S,就只是夏油杰,仅仅是被自己遗忘十年的夏油杰而已。


遗失的姓名的确好听,如敲冰碎玉在他的齿间碰撞。


永远都是这样,重要之物消失的时候没有山崩地裂,只有细细一声呜咽。海似乎劈头盖脸向他压下来了,珊瑚虫流下的眼泪变成暗礁,碎石沙子和水流填满五条悟的整个世界,让他整个人都暴露在窒息的真空里。


他刚刚觉得这个世界的东西都生机盎然的漂亮,却阴差阳错记起,这个美丽的世界上有人留在夏天的山谷,与叶子花飞鸟走兽一块儿沉眠,再也回不来。


他们本都前程光明,但现在只剩五条悟一人踽踽独行在阳光下,浑身的骨架摇摇欲坠,心房里全是未消散的,找不到归处的眼泪。


五条悟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抬头。却发现叫作杰的少年早已经轻巧地转过身,向着与海岸线相反的地方走去,快要没入深深的海水里。五条悟隔着整整十个夏天冲他喊,夏油杰,你回来。没有眼泪,没有哭泣,五条悟只是拼命地喊那个刻进他灵魂的名字。但两个人之间成了真空,声音死在半路,传不过去一星半点。


回忆是雨,有时是伞,曾经淋湿过他,也温柔地守护着他。


果然,你没有真正忘记,悟,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夏油杰在此时才真正像一个游离在世上十年的孤魂野鬼,抓不住摸不到,他短暂地停下来转过身对着五条悟笑。有一股力量隔空按住五条悟让他动弹不得,力量的主人只是温柔地对五条悟做着口型,但海上起风了,风那么大地刮过灵魂,他说了什么,五条悟一句也听不见。


他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那里住着不安分扑腾翅膀的鸟。你呆在这里做什么呀,你应该去转世,去轮回,去下一辈子当一个长命百岁的人,享受一百年的幸福,会遇见更好的东西,你会幸福,长久地幸福。你看,我过得很好,你不用留下来。


夏油杰一直向前走,不回头,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消失了。



不可以吗?明明都已经那么努力,我明明在遍体鳞伤之后活下来了。


明明在大雨落下把我淋个透湿之后,还是咬着牙往前走了。五条悟把所有眼泪和血都吞下去,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停下,因为他是五条悟,所以不应当限于任何事物的囹圄。


走马灯一样的,昏迷时的梦境从他眼前掠过,在山路边摇摇欲坠的汽车里,剧痛,眩晕,耳鸣,油气逐渐塞满了车厢,最后夏油杰抓住他的手,血糊满他的掌心。可能是因为撞击,当时五条悟短暂性失聪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夏油杰好像在对他说着什么。


S-A-T-O-R-U。


他勉强辨认出这个词组。之后手腕被什么握紧了,阳光和新鲜空气包裹住他,远处有东西坠落,在山涧发出钢铁与山石碰撞的巨响。



在响声后五条悟昏过去,在醒过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夏油杰,高中同学,所有的三年之内的事全部遗忘干净,医生说是选择性失忆症,痊愈或不痊愈都是未知数。


五条悟就是五条悟,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都来得干净又彻底,毫不留情地剜除了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疮疤。


之后他的生活回归正轨,却没有了十七岁。


他们用同样的车票坐上同样的车,五条悟一夜之间变成了枯树,夏油杰也没有再回来。那座山临近寺庙,谷底被四面山峰环抱,如同一座小小的坟茔,每日都有钟响,夏油杰徘徊在车站和列车上,一年,两年,十年,等待着五条悟一起跨过山看海。永远停在十八岁的亡灵没有说过,自己的愿望,其实是再看一看五条悟的眼睛。那双眼里的大海太过纯净,被注视着,仿佛能感觉到自己被浸泡在温和的洋流里。


我很想再看看他的眼睛,深海一样,蓝色的,是很少有的颜色。


夏油杰的身影慢慢在五条悟眼前消失了,他已经流不出眼泪,这么多年他认为只有跑得快往事才追不上自己。于是五条悟放弃了寻找,蒙头向前走。就算忘记了,本能的悲伤也是致死量,像星体坍缩而成的黑洞,让他时刻都想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



他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一句话,说人在世上就要经历阿鼻地狱。



他们曾说过什么看过什么,也许只有火车和海记得了。



06.

夏油杰走的时候,把学生证留在了海岸上。五条悟看着那上面的照片,少年有一双好看的黑眼睛,正在对着镜头露出礼貌的笑容。



海边路过的游人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昨天刚刚来到这里的青年此时抓着一张照片,在海的波浪中安静地痛哭出声。






终了.

冬木
听说画了能出 我沉了,没抽到,...

听说画了能出


我沉了,没抽到,不要来我这里晒欧谢谢你了…祝大家都能抽到想要的卡

听说画了能出


我沉了,没抽到,不要来我这里晒欧谢谢你了…祝大家都能抽到想要的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