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Robins and Other Flightless Birds 37
chapter37
卡珊德拉将三粒鱼粮扔进鱼缸,然后看着鱼儿游到顶端。
达米安正在隔壁房间听有声书;她能听到她认识但听不懂的模糊的话语。那是刺客联盟中最常用的语言之一——卡珊德拉选择学习英语,是因为拉斯有时会帮助他的盟友,比如柴郡和丧钟,也是因为学会英语她可以走得更远,大多数人都能听懂英语。
达米安最近一周左右一直情绪不稳定。布鲁斯对此很担心,但那是因为布鲁斯花了太多时间监视孩子们的不同版本。达米安终于在大胆地尝试挑战他们对他的忍耐底线了,就像迪克几个月前做的那样。而且,也许他现在才意识到,虽然在他来这里之前有些事情很糟...
chapter37
卡珊德拉将三粒鱼粮扔进鱼缸,然后看着鱼儿游到顶端。
达米安正在隔壁房间听有声书;她能听到她认识但听不懂的模糊的话语。那是刺客联盟中最常用的语言之一——卡珊德拉选择学习英语,是因为拉斯有时会帮助他的盟友,比如柴郡和丧钟,也是因为学会英语她可以走得更远,大多数人都能听懂英语。
达米安最近一周左右一直情绪不稳定。布鲁斯对此很担心,但那是因为布鲁斯花了太多时间监视孩子们的不同版本。达米安终于在大胆地尝试挑战他们对他的忍耐底线了,就像迪克几个月前做的那样。而且,也许他现在才意识到,虽然在他来这里之前有些事情很糟糕,但他再也不能回到他原本的世界了。卡珊德拉记得,当她真正明白这一点时,她很难过,但也不是特别难过,因为在这里更好。
他只是需要时间。神奇的是,布鲁斯的刺客孩子们没有一个用暴力来挑战他的忍耐极限。(嗯,有一次迪克咬了提姆,但提姆说那是他自己的错,因为他偷偷靠近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僵尸刺客。)她为她的弟弟们感到骄傲。
那条鱼跟着她的手指又游到了水箱的顶部。卡珊德拉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到玻璃。当那条鱼再次对她失去兴趣时,她继续喂仙女虾。隔壁传来低沉的声音和几声狗吠——迪克、艾斯和提图斯找到了达米安,迪克正在说服他到后院去。他们没有来邀请她,因为她的门关着。
当卡珊德拉的门关上时,每个人都不会打扰她。布鲁斯和他们讲必须要这么做,他们很听话。她的卧室是她所拥有的第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她很喜欢它。阿尔弗雷德甚至不像他为其他孩子们做的那样来打扫卫生。这间卧室只属于她。
她的一面墙边有一个可以伸展的吧台,地板上有一些瑜伽垫。墙上贴着布鲁斯带她去博物馆和芭蕾舞团的贴画,还有他们一起去动物园和水族馆的贴画。她有一张书桌,桌上有阿尔弗雷德教她阅读的书和笔记本,达米安为她画的一些画,还有一些她与布鲁斯、阿尔弗雷德和她的弟弟们的照片,一张她和凯特的合照。但是她最喜欢的部分绝对是床,它比她以前的任何一张床都大三倍,也更舒服,还有鱼缸。她喜欢在她压力大的时候看鱼儿游泳,在早上醒来的时候,准备睡着的时候也喜欢看鱼儿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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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来没有想过回去吗?”杰森问。
提姆没有马上回答。“跟我下楼,”他最后说。
他们下到蝙蝠洞,提姆调出了关于他的宇宙的档案。“布鲁斯和你讲过多少关于我来自哪里的事?”
“不多。他只讲了你的布鲁斯死了,你被小丑折磨过。”
“你还记得我还住在这里的牢房时的事吗?”
杰森皱眉。“不太记得了。”
“好极了。”提姆调出一个满是报纸和文章的文件夹,让标题填满整个屏幕。“这是我的家,”他告诉杰森。
“罗宾杀了蝙蝠侠!”
“蝙蝠侠身份暴露——布鲁斯·韦恩!”
"小丑被证实死亡——遗产在前罗宾·提姆·德雷克身上延续!"
"阿卡姆的二代小丑——哈莉·奎因和毒藤女仍然逍遥法外!"
“哇,”杰森说。
提姆合上文章,小心翼翼地看着别处。
“所以我死了,对吗?”杰森问。
“嗯,你死了,又复活了。布鲁斯说那边的你现在和小卡在香港活动。”
“那么迪克在哪里?”
“他和其他泰坦住在一起。我也揭穿了他的身份。”
“好吧,换个说法。你为什么不和迪克在一起?”
提姆终于敢起抬头;杰森似乎并不生他的气。“我不知道——因为我杀了他爸爸?”
“不,你没有。小丑杀了爸爸。利用你。”
“嗯,我想其他人都不这么想,因为我呼救又呼救,呼救又呼救,还是在阿卡姆待了两年。”
“对不起,”杰森说。
提姆耸耸肩。
“那么。不太像一个可以回去的家,是吧?”
“不完全是。”
“阿尔弗雷德呢?”杰森问。
“回英国了。你的也是。”提姆认为他们已经错过了转换话题的时间,于是关闭了他的多元宇宙档案,打开了杰森的。“你的迪克住在纽约。你——他们想念你,我敢肯定,已经过了三年了。他们为你哀悼,他们为布鲁斯哀悼。”
“我想念他们。”
“迪克有个女儿,”提姆一边说,一边还在翻查档案。“看起来是他和星火的。”
“如果他真的努力了,他可以把我送回去,”杰森说,没有理会他。“他是蝙蝠侠。如果他真的努力了,他可能会在我爸爸死前把我送回去。”
“闭嘴,”提姆说,环视了一下蝙蝠洞。“你会给他一些想法。这样布鲁斯就会发明时间旅行,他将从拯救他的父母开始。然后他会收养小希特勒,并把他抚养成人,接下来你知道的下一件事将会是,他说服布鲁特斯不要刺杀凯撒,并阻止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你给布鲁斯一个时间机器,他会颠覆整个多元宇宙。这个人没有自制力。”
杰森仔细考虑了一下。“我不想让希特勒成为我的小弟弟,”他说。
提姆决定不提起这个文件,因为它的保护措施是电脑上其他任何文件的三倍。如果他真的去尝试攻破它,他一定可以打开它,但他不需要打开它就知道这是关于布鲁斯重新进入杰伊的世界的研究。
布鲁斯当然在想办法送杰森回家,当然他对此只字不提,就像他从没提起过迪克的掩蔽技术一样,以防他失败。
提姆不知道,如果让杰森选择,他是愿意和他的迪克阿尔弗雷德在一起,还是愿意和别人的布鲁斯在一起。他并不期待知道答案。
他认为这不公平,在看到杰森和阿尔弗雷德说话之后,在看到他帮迪克读手机上的短信之后。杰森想念他的布鲁斯、迪克和阿尔弗雷德,但这也是他的家人。他不应该被迫做出选择。他在布鲁斯这里,所以布鲁斯应该留住他,甚至不用说回去的可能性有多大。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难。
这对迪克也不公平。他24岁,刚刚结婚,是正义联盟的一员。他有一份全职工作和一个年幼的女儿。布鲁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他死去的父亲——没有权利突然出现,要求他监护一个有严重脑损伤的青少年。多元宇宙中没有一个迪克·格雷森会拒绝(也许提姆的迪克除外),但这责任对他来说太重了。
提姆叹了口气。他仍然是罗宾,即使这个布鲁斯让他晚上呆在家里。罗宾的工作就是确保蝙蝠侠不要犯傻。提姆必须和他谈谈这件事。即便到最后。他也无法停止去想那些愚蠢的报纸标题,即使杰森也不认为那是他的错,和布鲁斯——任何一个布鲁斯——说话,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听起来都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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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布鲁斯在巡逻,房子里的其他人都在睡觉时,提姆回到电脑前。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宇宙里调出更多的报纸文章。他离开后的那些。
“提姆·德雷克失踪了?”
“阿卡姆官员两年来首次突破:无可奉告”
"哈利·奎因和毒藤闯入阿卡姆!"
“夜翼、哈莉·奎因和毒藤一起出现”
哈莉在找他。她仍然在乎。迪克——也许迪克也是?如果他在布鲁斯带走提姆后就找到哈莉,如果他至少想知道提姆不在阿卡姆,会在哪里…
提姆关掉电脑,回到床上。
【诡秘】廷根的故事到此结束(下)
116.
“绝望夜莺”步履轻盈地行走过污水横陈的陋巷和低矮拥挤的房屋,沿途所经之处,致命的神秘学病毒在雨雪中散播、传染,收割着那些衰朽的、羸弱的生命。她满意地嗅动着空气中浮动着的那些绝望的情绪,如同夜莺陶醉于花朵馥郁的芬香,在那一袭洁白长袍的修饰下,她的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圣洁。普通人没有灵视,他们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的致命的神秘学病毒,也看不见隐形状态下在街道上散播瘟疫的魔女,但他们能看到窗外飞降的击打在屋檐上的暴雪,能感觉到水泥墙无法阻挡的刺入骨髓的寒意,能感受到顺着支气管侵入肺部的疾病所带来的高烧和痛苦,这就够了——潘娜蒂亚满意地感受着魔药的快速消化,他们的绝望会成为瘟疫最好的温床,让瘟...
116.
“绝望夜莺”步履轻盈地行走过污水横陈的陋巷和低矮拥挤的房屋,沿途所经之处,致命的神秘学病毒在雨雪中散播、传染,收割着那些衰朽的、羸弱的生命。她满意地嗅动着空气中浮动着的那些绝望的情绪,如同夜莺陶醉于花朵馥郁的芬香,在那一袭洁白长袍的修饰下,她的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圣洁。普通人没有灵视,他们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的致命的神秘学病毒,也看不见隐形状态下在街道上散播瘟疫的魔女,但他们能看到窗外飞降的击打在屋檐上的暴雪,能感觉到水泥墙无法阻挡的刺入骨髓的寒意,能感受到顺着支气管侵入肺部的疾病所带来的高烧和痛苦,这就够了——潘娜蒂亚满意地感受着魔药的快速消化,他们的绝望会成为瘟疫最好的温床,让瘟疫传播得更远、更烈……雨雪只不过是最基本的物质载体,这种神秘学病毒传播的核心纽带是“绝望”。
那些官方非凡者肯定已经发现了异常,只要他们不是瞎子。但是那又如何?三大教会的天使也不能打破神灵的布置,除非某一位真神神降。而这里不是贝克兰德,不会有哪位真神闲到无时无刻不在这座小城市降下注视,等到诸神反应过来,她们早已撤离此地。至于本地的非凡者,这种小城市能出动的非凡者力量在她看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事实上现在就有一支机械之心的队伍这附近,他们不自量力地发动了攻击,结果显而易见——甚至不需要她出手,这支小队就已经伤亡惨重。唯一造成一些小麻烦的是那个队长身上配置的一些封印物,但要解决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是蝼蚁的负隅顽抗。
她漫不经心地经过一具瘦小的尸体,这样廉价弱小的生命甚至不值得她余光一瞥。她就这样缓步走着,直到一股莫大的恐惧毫无预兆地攥紧心脏,她猛然仰头,看着仿佛和先前别无二致的街巷——
雪停了。
但这并不仅仅是自然界的风雪,这是一名受神眷顾的天使所制造的天灾,否则也不能承载神秘学层次的病毒,但是原本飞扬跋扈的鹅毛大雪竟然真的有了停歇的迹象,那雪势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微不可见!
灵性直觉在预警,告知她此地的秩序发生了某种扭转,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往秩序的天平上加上砝码,那天平越发下沉,雪势也越发微弱,仿佛她被此地的秩序排斥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不详的预感,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爆炸响起,是来自刚才的祭坛的方向。这绝不是她们计划之中会制造出的动静。
在危险的预感陡然攀升到顶峰时,潘娜蒂亚不假思索地使用了“镜子替身法”,试图抵挡一次致命的攻击。这本是魔女中序列时期就具备的能力,这名“绝望魔女”却发现,她竟然无法动用这最基本的能力!
她的“镜子替身法”失效了。
她下意识想要在手中凝聚出冰霜长枪,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
黑焰,剥离。
瘟疫,剥离。
蛛丝,剥离。
……
敌人尚未现身,她却已经绝望地感到自己成了蛛网中心的猎物,一切她能想到的可以用来破局的非凡能力都被剥夺,现在的她跟那些任人宰割的羔羊没有任何区别。
喀吱,喀吱,是靴子落在雪地上的细微声响,比她先前的脚步声还要从容不迫。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年轻人从她背后走来,栗发,蓝眼,乍一看像一个有些英俊的普通人,就连那段常年不见阳光似的白皙的脖颈都避风似的缩在高高竖起的衣领里,仿佛畏寒。如果是在别的地方看到这样一张英俊的脸,她也许会放松下来,没准儿会隐瞒身份跟对方发展一段别有滋味的恋情,然后设法给对方也灌一瓶“刺客”魔药。然而在此时此刻,她只感到惊悚。
一股碾压式的力量覆上她的天灵盖,蔓延到每一寸脊髓。她早已习惯了“刺客”轻盈如羽毛的身躯,以至于当她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时,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使用了怎样的非凡能力,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并非心灵领域的震慑,也不是律师或者仲裁人途径的能力——那多半要配合语言,然而对方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四肢沉重如同被枷锁束缚,那桎梏于她身上的还是无形的千钧枷锁,她的身体深深地陷进雪地里,她确信自己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直到此时,她才不可思议地猜到对方动用的非凡能力是什么。那看不见的枷锁是重力,是束缚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无形鬼魂,最基本的物理规律。然而在这个世界,越底层的规则越致命。
能够操纵这样的权柄,这已经接近神灵之能,来者至少是天使,甚至不可能是什么执掌零级封印物的圣者,因为对方的眼瞳中充斥着神性的冷酷和漠然,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仿佛从云端俯瞰蝼蚁。
“喀哒”一声,颈骨折断,那段修长白皙的脖颈仰起,弯折出不可思议的弧度,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迫与天使漠然的双眸对视。直到此时她依然美得惊人,如同一只折颈的天鹅,以自己垂死的生命为这曲死亡的华尔兹献上最后一段舞蹈。然而潘娜蒂亚绝不会愚蠢到认为对方是想要最后欣赏她那张绝美的容颜,那双冷漠到介于绝对理性和疯狂的眼眸就像一面空明的明镜,镜子只会客观冷漠地反射物质世界的影像,而没有任何情绪可言。
祂在“翻阅”我的大脑。潘娜蒂亚意识到这一点,精神开始挣扎,然而这无济于事。通识者快速从心灵岛屿中读取完自己需要知道的信息,然后借助封印物抽离心智体,回归现实。紧接着,祂胸前那一条外观奇异的首饰折射出奇幻的光彩,那一道道神秘符号好像活了过来,抽象的线条和图案组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崭新的复杂符号,一半“无瞳之眼”,一半“扭曲之线”。
她的精神和身体一并开始迟滞、生锈。虚幻的黑色丝线牵扯下,她重新站立起来,代价是踝关节和脚掌几乎彻底报废,血液突破皮肤外流,大脑几乎完全失血。她转动脚跟,破碎的人偶随着丝线机械地转向,然后双膝一沉,一双膝盖骨彻底粉碎。她被塑成一个跪像,面朝她身后那个惨死在路边的小女孩。那女孩身形单薄,一身遮不住的寒碜,就连背着的那只几经缝缝补补的书包都藏不住那一只破洞,从里面漏出教材书的一角,是廷根市技术学校蒸汽与机械系发给学生的练习册,主要收录了一些常见题型,高达·阿贝尔亲自参与了编纂。
他没有去看身后的魔女,而是脚步轻柔地转身向女孩走去,一如他走上讲台时的一样。他半蹲在地,垂眸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蜷缩在街角,仿佛睡着了一样。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个子比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矮了一截,现在她也永远没有机会再长高了。她临死前穿着的是一身廉价棉花填塞的肥厚的旧棉衣,尺码比她的身材所合适的大了三个号,也许是改自母亲的旧衣物,也许是改自姐姐的。他记得这个孩子,吉娜·沃克,是他教的两个年纪四个班一百多个学生中的一个,在他班上的学生里,算是比较用功的那种。廷根市机械学院学生的家境参差不齐,有的孩子来自相对殷实的家庭,也有些孩子家境几乎算是寒碜。如果不是政府强制实行的义务教育制度,他们中有些人甚至都未必能出现在课堂里,吉娜毫无疑问也属于那些孩子中的一员。他伸手触摸女孩的额头——冰冷的,比他的手还冷。他一向体温偏低,只有死人才有这样的温度。
他只是这孩子九门功课的老师中的一个,吉娜既非他最引以为傲的那种学生,也不是跟他关系最亲近的那种。她足够用功,但是在机械学上并没有什么天赋,远不如转学去贝克兰德的梅丽莎·莫雷蒂;她对老师有礼貌,但是说话细声细气,像一只容易受惊吓的雏鸟儿,还是羽毛灰扑扑的那种,一双常年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似的蓝灰色的眼睛总是藏着怯懦和自卑,像是被工业废气笼罩的塔索克河。阿贝尔对她有印象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记性好。他记性一向很好。
由魔女转化而来的秘偶在原地维持着跪姿,然后被狂暴的超重力碾压成肉渣,大量溢出的血液将地上那一袭纯白的长袍彻底染成猩红色,血腥四溅。他轻轻盖住女孩的眼睛,就像在下雨天的体育课上被孩子们缠着用学校的设备偷放恐怖片的时候的表情一样。他没有责怪孩子们的胡闹,只是在孩子们被恐怖的场景惊吓到之前温声提醒他们闭眼。
有人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用转头,阿贝尔就知道是谁。他转过身,跟一身浴血气喘吁吁跑来的机械之心队长对视,已经做好了被各种问题狂轰滥炸的准备。
“我艹,好特么帅。”博诺瓦尔吹了声口哨,吹得自己肋骨疼,这才停住了,道,“这招叫什么名字?”
阿贝尔:“……”
他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并不是在思考名字,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略嫌难以启齿。不过沉吟了一会儿,他还是吐出两个字,诚实道:“王权。*”
“不是我起的名字。”阿贝尔立刻补充道,“这个能力是我父亲开发出来的。”
“太酷了!”博诺瓦尔不假思索道,“你爸真是个天才!”
星界之上,完美之地,罗塞尔深深地、深深地捂脸,第不知道多少次痛骂祂那至今仍半死不活的好兄弟,为什么要在梦境里害得祂的孩子学会中文。
………
“还没有结束。”阿贝尔轻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在那双镜面一般的蔚蓝色眼睛里,数不清的细小的魂灵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升起,它们脱离躯壳,脱离重力的束缚,被那西北方向的强大引力所吸引,哀嚎着被卷入地狱。不明所以,不得自由,无法解脱。他望着这人间炼狱的一幕,忽然回想起当年,在焚烧殆尽的村庄里,在饱受兵乱的边境小城中,在工厂中被压榨至死的瘦骨嶙峋的奴隶的尸骨面前,贝尔纳黛那双熊熊燃烧着的眼睛。
他分出去的人偶能够救一些人,但毕竟有限。知识导师能够同时操纵一定数量的人偶,但毕竟并非占卜家或者偷盗者那一类天然善于操纵秘偶或者分身的途径。博诺瓦忍不住想,当年教父在面对一整片沦陷的大陆时,又是如何心情。几百个城邦的幸存者的呼救。
码头区的洪水已经被镇压下去,制造这场灾难的那位灾难魔女却已经销声匿迹,多半已经离开了此地。但他能感觉到,原初魔女的神降容器并没有离开,虽然同样无法通过机械表感应周围区域不平衡的能力感知其状态。联想到父亲之前语焉不详的提示,他隐约猜到了应该去哪里找原初魔女。
“值夜者小队的总部在哪里,你清楚吗?”阿贝尔问道。
“佐特兰街36号2楼。就在圣赛琳娜教堂背面。”博诺瓦尔道。
一般来说,各小队隐藏地点算是机密信息,理论上就连博诺瓦尔自己也不应该知道。不过打交道这么多年,工作上有些交接在所难免,但透露给外人似乎就不太地道了。但鉴于阿贝尔真实身份不能说大佬中的大佬,那至少也比他这个小地方芝麻官儿高几个级别。反正对方真想知道大可以直接上非凡手段,博诺瓦尔毫无心理负担地招了。相比于阿贝尔刚才告知他的沉重信息,一个小小的地址实在不算什么。
城市的某一个方向陡然传来剧烈的震感。火焰的流星从天坠落,烧红了半边天。
“我打算去找奇克算算账,如果可以的话。”阿贝尔说,他知道父亲此刻一定在这里投下了注视,“祝我好运,好吗?就当是迟来的压岁钱了。”
他用的是中文,博诺瓦尔听不懂,但是不明觉厉。古斯塔夫家族内也不是所有成员都能够接触那些古代语言。他似乎听见了一声笑骂,阿贝尔也微微地笑了。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只顶端镶嵌有硕大蓝宝石的戒指,灌注灵性,身体在空气中飞快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
空气中弥漫的尘埃渐渐散去,几名值夜者的心情却依然如拉满的弓弦般紧绷。栗发蓝眼的来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几名值夜者警惕而充满审视的视线,目光在街对面楼栋的窗户上停顿片刻,像是不得不放弃了什么,然后偏过头,自顾自地看了那已经被沙堆彻底掩埋的骸骨一会儿,最后将目光转向他们。
“看来我来晚了。”阿贝尔声音温和道,“祂已经离开了廷根。”
尽管面带微笑,举止从容,那双蔚蓝眼眸的视线依然有种掩饰不住的机械感和穿透力,仿佛某种尖端精密的金属仪器,能够透过皮囊,直抵本质。这种非人的特质带来的强烈的压迫感,足够让非凡者的灵性直觉嗡鸣作响,带来潜意识深处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战栗——以这位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和值夜者们的直觉预警来看,这位无疑也是非凡者,而且序列不低。好在他们多少能猜到这位高达·阿贝尔跟蒸汽与机械教会以及古斯塔夫家族多少有些关联,理智告诉他们,此人多半是友非敌,甚至刚才骤然中止的陨石雨和忽然暂停的地震说不定也与他有关;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甚至有些草木皆兵。
好在高达·阿贝尔还算展现出了善意,向他们伸出了手掌,甚至很有分寸感地一步都没有踏入黑夜女神的教堂——弗莱动作生硬地与阿贝尔回握,神经紧绷。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值夜者,弗莱,他们是我的队友,不过我想您已经知道我们黑荆棘安保公司的真实身份了。”弗莱道,“那么,请问您是……”
阿贝尔似乎沉吟了一会儿,才耸肩微笑道:“如果我说我只是一名机械学讲师,或者蒸汽教会的一名线人,恐怕你们也不会相信吧。”
“那么我也重新自我介绍一下,”阿贝尔轻飘飘道,“我的真名为博诺瓦·古斯塔夫,按照你们的说法,是蒸汽教会的一名地上天使。”
这个名字的发音太过熟悉且日常,以至于他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弗莱的手机里传来一声怪叫,他们才猛然意识到,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伦纳德最早回过神来,以他所接触过的天使数量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只不过……他在心中默默腹诽:寄居在金币里的古代天使,表面平平无奇、关键时刻忽然召唤来邪神的同事,暗中兴风作浪、尝试召唤各自信仰的隐秘存在降临或者复生并且已经初步取得成功的魔女教派和灵教团,真实身份为蒸汽与机械之神神子兼座下天使的中学老师……这座城市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不过么,像这种拥有了不得身份、以至于不得不隐姓埋名才能过上宁静生活的大佬,居然这么直白就交代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不合理啊……
“经过这次事件以后,这个身份本来也用不了很久了。”阿贝尔,或者说博诺瓦殿下似乎轻松看穿了伦纳德的思想,微微一笑道,“比起一个注定要抛弃的假身份,还是尽快取得你们的信任比较好,节省时间。长话短说,我希望你们回答我一些问题,以便我确认一些情况。”
“请便。”弗莱道。
博诺瓦并没有急于提问。他从虚空中伸手一探,抓出一枚通体如钻石闪耀的符咒,然后朝他们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值夜者们自觉地闭着嘴巴,如临大敌。博诺瓦的神色倒还算轻松,只听得他用赫密斯语低声道:“隐秘。”
那奇异的符咒燃起,一种未知的力量覆盖住附近的一小片区域,将这里短暂和外界间隔。
“一个小小的、来自灵性直觉的提醒。”博诺瓦道,“我不喜欢有人把鼻子伸得太长,到处嗅来嗅去。”
“有人在注视我们?”伦纳德脱口而出。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不是什么“人”。
“一条小虫子。”博诺瓦说,“但是掌握着一件很麻烦的封印物。”
“因斯·赞格威尔?”
“是的。”博诺瓦道,“我假设我可以开始提问了?”
“当然、当然。”伦纳德醒悟过来,忙道。
“原初魔女的神降容器为什么出现在你们这里?”
“我们近日在调查一个案件,怀疑有非凡者通过诅咒杀人。”弗莱对答如流,“案件的线索指向了那个名叫特莉丝·奇克的魔女,我们昨天夜里逮捕了她,但我们到场时她已经昏迷不醒。今天早上六点多钟左右,我们准备将她转移到查尼斯门后,她忽然苏醒,说了一些非常古怪的话,之后很快出现了类似于失控的症状,袭击了我们。我们的一名队友,克莱恩·莫雷蒂……当场殉职。”
“他现在就躺在那里,对么?”博诺瓦指了指那一滩被掩盖的不可名状,直截了当道。
“……对。”弗莱艰难道,“但我保证……”
“克莱恩·莫雷蒂是否有接触过一些古老的神秘学物品?他是如何成为非凡者的?”博诺瓦打断他。
“我想,您已经猜到了,这其实是一个问题。”弗莱苦笑道,“去年六月底,克莱恩的同学韦尔奇·麦格文意外得到了一本古老的笔记,来自第四纪的安提哥努斯家族,当时接触到这本笔记的三个人都成为了非凡者,但只有克莱恩直接成为了'魔术师',其他两人都是序列九的占卜家。我想,从那时候开始,也许克莱恩就受到了某位隐秘存在的注视,但我们当时都没有发现异常。”
“原初魔女降临时,你们四个都目击了这一幕,是么?你们是如何活下来的?”
“只有我和伦纳德。西迦当时在教堂大厅,洛耀尚未到达。至于我们是如何活下来的……事实上我们也不清楚细节。在直面了高位存在后,我们几乎当场失控,但克莱恩把我们救了回来,并且送我们离开了那里。之后那个地方被一种神秘力量彻底隔绝,连我们自己都无法靠近查尼斯门。之后我们一直在教堂内,直到刚才。”
“最后一个问题。”博诺瓦道,“他送你们离开之前,有没有留下一些线索?”
“……有。”沉默一会,弗莱最终道,“他告诉我们,小心因斯·赞格威尔,小心0-08。”
“我明白了。”博诺瓦点头道,“感谢你们的告知。”
“另外,关于廷根现在的情况,我想你们有资格获悉。”博诺瓦道,“魔女教派的一名天使在掀起了规模足够的灾难后,离开了这里,剩下两名圣者,留在这里继续制造瘟疫,一名序列三,一名序列四,都已经确认死亡。至于城内是否还有魔女教派的残余势力,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哦,对了,顺便一提,你们身上有一些高位格存在赠予的好运。”博诺瓦微笑道,一边说着,一边解除了这片空间的隐秘,“看来祂很在意你们,虽然不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好事。”
“……祂?好运,祝福?”
“对。”博诺瓦道,“你们身上有祂施加的祝福,足够的幸运,足够支撑你们平安活过这场灾难……不止你们,这栋楼房、教堂以及附近的一小块区域,都有被祝福的痕迹,只不过没有你们身上那么明显。我想,刚才就算我不出手,这一片区域也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损害。”
值夜者们彼此茫然地面面相觑。与幸运相关的存在,他们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存在就只有自己所信仰的黑夜女神。厄难和好运是硬币的正反两面,就像老尼尔在利用仪式魔法解决账单时那样,作为“恐惧与厄难的女皇”,黑夜女神的确有着对应领域的权柄。可他们毕竟只是最普通的非凡者,在没有举行仪式魔法刻意祈求的情况下,他们何德何能能得到女神的眷顾和青睐?这种白日梦连伦纳德都做不出来。
弗莱忽然反应过来,目光猛然落到那一片凸起的小小沙丘上,脸色一时间变得极为苍白。伦纳德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嘴唇翕动片刻,然后默默聆听,他的表情像是一瞬间被什么击碎了,心脏一瞬间沉进胃里,五脏六腑一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动翻搅,那颗下沉的心脏就这样在被挤压的胃袋的酸液里腐蚀着、糜烂着。
“不是'祂'。”弗莱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结,声音哽咽,“不是'祂'……是他。”
其他人都听懂了弗莱的未尽之言,俱是怔然,心中仿佛有重石压迫,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刚才一直尽量避免谈及查尼斯门前现在可能的情况,原因无他,人不能把精力放在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上,何况廷根的威胁还远远没有过去,他们肩上依然承担着沉甸甸的责任。而他们在这场灾难面前又太过渺小,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无论是克莱恩背后的隐秘存在还是特莉丝·奇克体内的邪神,都是他们完全超越想象的庞然大物,在这个层次的存在面前,他们只不过是渺小的蝼蚁,就连祈祷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为克莱恩向女神祈求庇护。
他们曾经寄希望于一些偶然而不可控的因素,比如,奇迹,运气,神灵的眷顾,甚至是他身后那位隐秘存在的力量。但现在这些都失效了,克莱恩成为了两个隐秘存在争斗的牺牲品,甚至没能作为一个人类而死去,都不知道有没有哪一个神的国度愿意接纳他的灵魂。然而即便如此,即便到了最后一刻,那个身怀重重秘密的年轻人依然为他的同伴、他的责任、他的信仰献出了他能给出的一切……给予了他们幸运的祝福的从不是什么降下眷顾的神灵,只是贪心的、斤斤计较的、妄想要守护住所有同伴的守护者而已。
弗莱想起他刚才闯出教堂的一瞬间、第一眼看到的那具不成人形的躯体。那遗骸连骨骼都已经溶解,遑论那张带着些书卷气的面庞和那双棕褐色的温和双眼。那具受到严重污染的遗骸本该对他的精神造成极端尖锐的伤害,他却至今安然无恙。他绝不是第一个看到那一幕的人,他们都本该在目睹了那一幕之后陷入极端的疯狂或者直接爆头而死,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没有惨叫,没有失控,没有人因此死去,他一开始还对此心生顾虑,原来那却是那个曾经身为人类的年轻人对这个世界最后竭尽全力的温柔。
他们从教堂里取来一只通体漆黑的裹尸袋,弗莱神色黯淡地告诉这名牧师,他们的一名同伴在刚才的战斗中不幸牺牲。这名牧师什么也没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胸前勾勒出一个绯红之月,低声道:“他会在女神的神国中安息。”
弗莱摇了摇头,想说什么,最终只落下一声叹息。
那叹息也淹没在墙外的风雪里。
风声呼啸的教堂外,那一方小小的已经开始积起风雪的沙丘上,遮盖物依次悬浮而起,违反重力规律地漂浮在空中,露出其下那一滩不可名状的残骸。那更接近于怪物而非人类的躯壳缺少四肢和手指,本应是肢体的部位被透明滑腻的触手取代,许多部位都覆盖着一层灰白的雾气。整副残骸通体晶莹剔透,几乎有种艺术品般的美感,让人联想到在森林中被掩埋千年的琥珀,那封存在松香的树脂里的,被时间定格的,生机勃勃的昆虫尸体。
弗莱习惯性地想要为队友的遗体装殓入裹尸袋中,阿贝尔制止了他。
“我来吧。”博诺瓦说,“虽然尸体上面来自高位格的污染被压制在了一定的范畴,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们直接接触它,除非你希望被它上面残留的力量侵蚀。”
弗莱怔忡片刻,收回了手。
“多谢博诺瓦殿下了。”
“你很悲痛。”这名天使殿下直言不讳道。他身上兼有一种局外人的犀利和蜻蜓点水的温情,并不对地上那具尸体有多少礼节性的悲痛,又像是对万事万物都怀有一丝疏远的悲悯。
“我只是很抱歉。”弗莱说,“他救了我们所有人,我却连为他收敛尸骨都做不到。”
“我的一名老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博诺瓦朝他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他说,耶稣死后的第三日,会从死亡中复活。”
“耶稣?”
“古代传说里的圣人,为救赎世人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
听起来像是曙光教会的信徒会相信的故事。弗莱想,他以为一个蒸汽教会的天使不应该说这些。
“我年轻的时候,蒸汽教会还没有诞生。那时大陆的主流信仰是所罗门帝国的皇帝,和当时还不是太阳神的真实造物主。”博诺瓦看上去并不在意地说着听上去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我、我的长姊和兄长,我们出生时都是以真实造物主信徒的礼仪做的洗礼,我姐姐那儿还有我们教父送的十字架吊坠,据说来自祂自己的父亲。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博诺瓦说着,那具遗骸也微微悬浮起来,停留在距离地面约半米处,那裹尸袋如同一条活蛇般脱离弗莱的手,自动在尸骸下平铺开来,然后将遗体连同那几只散落的透明蠕虫一并包裹入内,就连那一滩透明的液体也没有落下。拉链自发拉紧,发出“嗞啦”一串细微声响。紧接着,他手中凝聚出璀璨星光,汇聚在指尖,如同蘸饱了墨水的笔一般,在空中绘制出一个个神秘学符号。那些符号自行没入裹尸袋的封口处,消弭无形。以值夜者们所掌握的神秘学知识,只能大致辨认出一部分,应该是某种封闭或者分隔之类的魔法,用来防止污染渗透这只质地普通的裹尸袋,杜绝异变。
自从暴露了真实身份,这位博诺瓦殿下在非凡能力的使用上就展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完全不在意在他们面前展现种种神奇。
“至于存放你们同伴遗体的地点,既然你们不想把它扔在大街上,我个人建议放在你们的查尼斯门后面,等你们教会的高序列者前来处理,那块区域的隐秘已经被解除。如果你们打算立刻追查城内魔女教派的成员,我必须提醒你们,之前为了遏制那些高序列魔女制造的神秘学灾难,我使用了一件0级封印物,利用它大范围削弱神秘,不分敌我。这也意味着,你们现在能够动用的非凡能力微乎其微。所以,我建议你们,暂时忘记自己非凡者的身份,然后带足子弹。”
“那如果是符咒呢?”伦纳德冷不丁道,“封印物呢?猎魔子弹呢?”
“封印物的力量同样会被限制,我想大多数封印物的层次不会达到零级,猎魔子弹同理,它在神秘学方面的力量来自于本身的材质和符文,不过当作普通子弹用是没有问题的。”博诺瓦道,“至于符咒,如果是高品级的那一类,应该能保存相对不错的威力,毕竟符咒的成型需要借助仪式的辅助沟通神灵。但如果是低品级的,没有借助仪式固化灵性的那一类,恐怕用来铭刻的符咒的灵性就会受影响加快流逝,当然也就报废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也许是做过老师的缘故,这位地上天使脾气很好,并不吝啬于为人答疑解惑,甚至在讲解时还非常详尽,恨不得把知识点掰碎了给人喂下去似的,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职业病。
“没有了。”伦纳德看似乖巧懂事道,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天空中,一只飞鸟振翅,缓缓降落在天使肩头,直到近处看才能从这鸟儿身上那种工业机械的艺术美感中看出非自然的痕迹。博诺瓦一手托着那只鸟,那鸟再次振翅,停留在弗莱肩膀上。
“它能察觉到周围的异常,会为你们指引方向。”博诺瓦道,“我想它应该能够帮助到你们。”
“感谢您的慷慨。”弗莱道。
博诺瓦点点头,身影很快在原地变得透明,消失不见,如同他来时一样,仿佛飞鸿踏雪,了无痕迹。
117.
数十公里之外,城市西北的小镇中,蛰伏在雪地中的魔狼维持着隐秘的状态,耐心地等待着。棉一样柔软的雪花落在祂身上,深厚的积雪为魔狼漆黑的身躯涂上了一层保护色,这让祂回想起远古的狩猎记忆。狩猎最重要的是耐心。姐姐说,尽管大多数魔狼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生物,其中魔狼王弗雷格拉尤甚,但至少这些回忆让祂心情好了些许,都不觉得那么孤单了,甚至想要在雪地里痛痛快快地打个滚儿,就像幼年时极少的回忆里,祂在父亲的皮毛里那样做的一样,尽管此时祂只有形单影只的一只狼。
唯一令狼不快的,就是空气中那股冰冷腐败的气息越来越重,那是属于曾经的“亡灵之神”萨林格尔的气息。祂皱了皱鼻子,幽黑无光的眼睛盯着冰冷沉寂的祭坛,祂不喜欢萨林格尔身上的气味,从第二纪祂尚且年幼时就不喜欢。魔狼的嗅觉很灵敏,而现在那种腐烂恶心的气味正在愈演愈烈。看在祂现在回忆起了一丁点儿过去的愉快记忆的份上,安提哥努斯暂且容忍了这一鼻子的蛇味儿——反正那些羽蛇很快就要死了。
伊格·艾格斯盘坐在祭坛中央,那被面具遮盖住的、应当是眉心的位置,浮现出一道微缩的虚幻的青铜大门。难以计数的亡灵哀嚎着被吸附入其中,等着回归它们最后的归宿。在安提哥努斯眼中,这名“死亡执政官”自己的灵魂也在被这些死于非命的亡魂的怨念所冲击,就像一只被充入了过量气体的气球,接近炸裂,然而即便如此,伊格·艾格斯依然在虔诚地祈祷,用赫密斯语默念着:
“伟大的死神啊,
“您是死亡的本质;
“您是亡者的君主;
“您是所有生灵最后的归宿……”
随着那扇冥界之门吸纳的亡灵的数量不断增多,那条浮现于祭坛上空的巨大的羽蛇虚影也正在变得凝实,仿佛随时活过来,突破虚幻与真实的界限。伊格·艾格斯欣喜若狂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如同画纸上的游龙点上眼睛,那庞大的羽蛇虚影仿佛真的拥有了生命一般,从空中俯冲而下,径直没入伊格·艾格斯的眉心光门之中,与之融为一体,而伊格张开双臂,以欣然的姿态迎接了最后一刻,即使伊格自己的身体也在这一过程中不住地抽搐、痛苦,仿佛癫痫。安提哥努斯的神经开始绷紧,维持着等待狩猎的姿势,一对前爪探入历史迷雾之中,随时准备召唤来那半个诡秘之主的投影。
当那条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庞然大物彻底没入伊格的眉心后,伊格停止了颤抖。祂此时伏卧在地上,仍是人类的形态,身体却如同蛇一般扭曲,祂也正在朝羽蛇的形态转变——祂的身体很快膨胀,双腿化为蛇尾,双臂变作羽翼,那羽翼并非童话中的天使那般纯粹、美丽而洁白,而是沾满了尸油一般肮脏的令人作呕的油污。腥臭的阴绿色角质鳞片祂的皮肤下钻出,将祂的身体一寸寸覆盖满,那鳞片的缝隙中同样生着无数绒羽,和羽翼上的一样沾满了淡黄色的污渍。此时此刻,祂和先前那道巨大的羽蛇虚影几乎别无二致,除了戴着苍白面具的人脸,那是由伊格·艾格斯的脸,在祂原本的形象上受祂长时间佩戴的那具苍白面具中来自死神的精神烙印影响,而更接近于死神萨林格尔的脸,和阿兹克·艾格斯非常相似,面容却已经极度衰老。无论从哪种意义上,祂都已经不能被称作伊格·艾格斯了——在倒金字塔的黑暗陵墓内沉寂了上千年的、被分割的另一半属于阿兹克·艾格斯的灵魂苏醒,从长子体内睁开眼睛,漠然地看着另一半被撕裂的自己,漠然地看着这充斥着风雪与亡灵的天地间。从这一刻开始,祂再也不必沉沦于混沌懵懂之中,因为伊格·艾格斯的灵魂代替了另一半缺失的灵魂的作用,令祂得以补完。
祂花了一秒钟接受自己如今的处境和责任,然后徐徐朝另一个自己游走而去,蛇鳞摩擦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阴绿色的蛇尾游移如同波浪。古铜肤色的中年男人眼神空洞,怀中的头骨也空洞,阿兹克·艾格斯直勾勾地看着“死亡执政官”朝自己靠近而来,却并没有任何抵触与抗拒。在这一刻,这两半性格迥异的被死神分割了上千年的灵魂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选择——放弃抵抗,任由体内复苏的属于死神的意志动摇自我。只不过一半是出于不假思索的奉献所有的虔诚,另一半却是出于来自灵魂深处漫上来的、如同正在烧开的温水一般的疲惫。
随着二者的靠近,随着祂们体内属于萨林格尔的意志的共同复苏,阿兹克·艾格斯的身体也开始一点点异变——他的脖子不可遏制地一点点抬起,上面冒出了一片片漆黑阴冷的鳞片。额头位置,忽然有了生命力般自行凸起,从中裂开,长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一抹金黄的光芒随即从虚无中产生,于血肉里成形。
这是一件黄金打造般的古老饰品,外形像是一只体态修长的鸟,周围弥漫着苍白火焰构成的羽翼,青铜色的眼睛内部,光芒层层叠叠,分别形成了一扇神秘而虚幻的大门。
它刚一出现,阿兹克就痛苦地低吼了一声,彻底抬起了脑袋,那沧桑的眼眸内,腾地一下燃起了两团苍白的火焰。
安提哥努斯紧紧盯着这一幕,攥紧了狼爪。
祂注视着那两半灵魂彻底合二为一。
人面羽蛇的躯壳彻底瘫软在地上,失去了全部生机。那尸体仍戴着面具,没有被面具覆盖的嘴唇残留着一抹弧度诡异的微笑。“阿兹克·艾格斯”眼神机械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毫不留情地伸出爬满漆黑鳞片的手,将那张苍白面具连皮带肉地撕了下来,霍然用力摁到了自己的脸孔上!
随着苍白面具接触到鸟型黄金饰品,远在狂暴海深处,那处阴冷黑暗的倒金字塔陵寝之内,盘踞在黑雾深处的、寄存着死神唯一性的“人造死神”的身体中,萨林格尔苏醒了。
一根根虚幻的黑色吸管从祂的羽毛中延伸而出,跨越数千公里,连接到阿兹克·艾格斯的身上。
祂那燃烧着苍白火焰的深陷的眼窝中,火光暴烈地炽盛起来,祂的面前浮现出一扇虚幻的、遍布了无数晦涩难懂的神秘学符号的青铜大门,足以联通冥界,将祂传送到阿兹克·艾格斯身边。
到那时,祂将彻底苏醒,重新掌握永暗之河的支流,收回属于祂的权柄。
………
就是现在。安提哥努斯牵动狼爪,从历史迷雾中娴熟地同时抓出两个身影,自身则悄无声息地遁入历史迷雾内。那两个被祂拉来的历史投影,一个是“愚者”曾经的秘偶,另一个则是第三纪早期,祂还未被归于造物主麾下时,曾经容纳了诡秘侍者特性的自己。作为一名序列二的天使,安提哥努斯并不能直接牵动容纳了唯一性的“愚者”本体,但第四纪的“愚者”曾经拥有过一个同途径序列一的诡秘侍者的秘偶,查拉图家族的族长;而作为曾经的诡秘侍者,不知道应该算幸运还是不幸的,祂自身的历史投影所具有的位格和力量比祂本体更高,以至于祂已经习惯了在需要时拉出自己过去的历史投影,自身潜入一片足够熟悉、安全且隐秘的历史迷雾的光斑之中,意志投入历史投影内。
几乎是不分先后地,无数漆黑、滑腻而邪异的触手朝“阿兹克·艾格斯”眉心探去,在那触手顶端所镶嵌的诡异眼珠的注视下,灵魂正在融合、处于虚弱状态的“阿兹克·艾格斯”身体开始一点点石化,如同雕塑!
与此同时,被安提哥努斯召唤来的“查拉图”眼神恢复了灵动。漆黑的斗篷下,那双幽暗如同无光的水面的双眸中,陡然亮起两点炽白到极致的光亮,如同夺目的旭日从深邃的海面下升起。祂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日出一般,庄严而神圣地吐出赫密斯语:
“神说,无效!”
如同阴影消融于阳光,那无数荆棘一般刺出的漆黑触手潮水般退去。被无数呓语和支离破碎的记忆所折磨的阿兹克·艾格斯只感到眼前有炽热的光芒爆炸,被石化和被鳞片覆盖的部分在那光芒下冰消雪融,就连来自萨林格尔的呓语都被削弱了不少,仿佛被强行镇压了下去。
然后,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在他意识清醒的最后时刻,只见一道无形的透明屏障将祭坛和外界分隔,仿佛与世隔绝。
………
如同剧场的幕布拉起,周遭的雪地上蒙上一层诡异的阴影,将内外隔绝。“查拉图”五指合拢,那隐藏于暗处的“灾难魔女”被迫显露出身形,被隔绝在一处被分割出的隐秘空间中。“查拉图”拉来“征服者”梅迪奇的历史投影,刚刚把祂打包塞进去,一道身影便勾勒出原形,看上去并非姗姗来迟,而是和安提哥努斯一样,早已隐秘在暗处,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历史迷雾内,安提哥努斯浑身的狼毛都倒竖了起来,像是一只被惊吓到的刺猬。祂甚至抖出了飞机耳。“愚者”漫不经心地顺着毛梳了梳魔狼的脊背,安抚着祂的情绪。
“诡秘。”面容秀美、目光呆滞的年轻女性扯了扯嘴角,在兜帽的阴影下扯出一个僵硬到难以察觉的微笑。
“好久不见。”
………
星界,完美之地。一边处理祈祷、一边给屏障缝缝补补又一年的罗塞尔“啧”了一声,信手一挥,排出一行虚幻的书册。祂抽出其中两本,一本封皮上印着无穷无尽的璀璨星光,星光簇拥着一对仿佛由纯净星光构成,蕴藏着层层叠叠虚幻之门的眼球;另一本封面核心是一只体态修长的鸟,鸟身周围弥漫着苍白火焰构成的羽翼,青铜色的眼睛内部,虚幻的光门层层叠叠。巨鸟端居在半空,脚踏不同种族头骨堆积的云朵,在云端之下,无数尸骨横陈,一派地狱景象。
知识的荒野开始震颤,被记录于虚幻书册中的古老的神秘学知识成为力量,唤醒了沉睡中的冥府。祂顺着祈祷光球又看了自己不省心的小儿子一眼,又往底下看了眼自己那半死不活状态下依然兢兢业业搞事情的好机油,又“啧”了一声,抻了抻自己不知道几百年没活动过的老胳膊老腿,该干嘛干嘛去了。
………
“当阿兹克·艾格斯的灵魂彻底合二为一时,死神复活的进程就已经不可遏止了,这一切并没有出乎原初魔女的预料。但萨林格尔尚未预料到,奇克帮助伊格·艾格斯完成祂的疯狂计划的目的并不在于搅动世界的局势,使格局转为祂们所预想的方向,奇克的野心远比这更疯狂。祂早已注意到,在梅迪奇晋升失败之后,萨林格尔不止一次向真实造物主提出种种优渥的条件,希望换取'红祭司'途径的唯一性。尽管萨林格尔曾经的设想还没来得及实施,但祂的盟友无疑从萨林格尔的举动中受到了某种启发。而如今奇克决心完成祂和萨林格尔曾经都没能完成的事,祂决心吞并盟友的遗产,成为能够与真实造物主比肩的半个支柱。这并非最好的道路,然而奇克别无选择。在与曙光教会磋商的尝试落空了无数次后,在自己的锚点被正神教会打压了上千年后,祂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和平吞并相邻途径权柄的可能,甚至几乎没有真神愿意将赌注下在祂身上,即使祂相邻途径最大的对手晋升'红祭司'失败,半死不活了上千年。”
“而即使西大陆的封印打开,祂有机会容纳灾祸之城,诡秘之主和上帝也必然比祂更早一步彻底容纳源质,而这两位支柱在'毁灭天灾'的候选人问题上无疑早已达成了一致。种种不利因素让祂决心孤注一掷,即使代价是注定的疯狂。”
“这一切萨林格尔都没能预料到,毕竟,祂已经在永暗之河中浸泡了上千年,早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因此,当祂穿过冥界之门,在冥界之中进行灵界穿梭时,并没有预料到自己曾经的盟友会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预备一场截杀。奇克清楚地知道,在廷根出现了这样的动静之后,诸神不可能像睡死了一样无动于衷。因此,拉姆德小镇从一开始就是随时可以被放弃的次要战场,祂真正精心准备的陷阱在冥界——在这里,祂为祂的老朋友准备了一份绝对意想不到的大礼。当然,祂依然派遣了自己最重视的眷者,前往埋伏灵魂开始融合的阿兹克·艾格斯,这能让祂计划的成功率大大增加。但即使这条线不成,祂也不打算和黑夜或者诡秘硬碰,而是随时准备抽身。奇克的确很有成为红祭司的天分,如果祂当年选择了成为猎人而非刺客,那么事情很可能会有所不同。但很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转动方向。这无疑是包括奇克本人在内都非常懊悔的事情。”
“然而,奇克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件事情——尽管得到了“愚者”眷顾,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克莱恩·莫雷蒂对神灵权能在战斗中如何应用依然毫无概念,再加上他早已铁了心分心去庇护他的同伴,这一切都早已注定了他将在战斗中落入下风。然而真正令天平彻底倾斜的还是欲望母树在他身上残留的污染。奇克很清楚这位外神有多么不愿意看到一位新的诡秘之主诞生,祂成功利用了这一点,但这并非全无代价——克莱恩·莫雷蒂临死前依然从祂的脑海中成功窃取到了祂的完整计划,这令'愚者'有了准备的时间。克莱恩最后在'盲目痴愚'的作用下,成功愚弄了这位真神的思想,并窃走了祂应有的谨慎和多疑。远在星界的蒸汽与机械之神一直密切注视着廷根,当得到了盟友的提醒之后,祂非常默契地做出了回应。利用被封印在完美之地的门途径唯一性,祂对冥界施加了一些影响——冥界是不死鸟始祖格雷嘉莉所开辟的地方,而这位古神一度站在了门途径的至高点。”
“当复活的死神被奇克在冥界截杀之后,奇克被冥界排斥了。连带着祂好不容易得到的死神唯一性一起,被流放到了黑夜和诡秘面前。事已至此,等待祂的是注定失败的结局。与此同时,携带着封印物0-08的因斯·赞格威尔仍不知道查尼斯门内等待他的是怎样的罗网。”
金发金眼的作家合上笔记本,微笑着,在无光的黑暗中等待着。漆黑的环境下,查尼斯门后的内部看守者屏息警惕,各司其职。作为黑夜的守卫,他们多数人都有着出色的夜视能力,却没有一人察觉到黑暗中多了一条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人影。
118.
在黑夜和诡秘面前,受到重创的奇克不得不咽下失败的苦涩,借助镜中世界的力量撤离了这里,就连好不容易谋取的死神唯一性都被夺走。然而在奇克溃逃之后,两名先前还并肩作战的神灵却没了先前携手进退的默契。安提哥努斯龇着牙,眼神中闪烁着不加掩饰的仇恨、恐惧和敌意,祂脖子上根根倒竖的粗硬狼毛仍然没有变得柔顺下去的迹象。不过黑夜和诡秘都没有去看祂。隐秘的仆人——身穿简朴长袍、腰系树皮腰带的阿里安娜无声无息地随侍在“黑夜”的身后,双方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静默。垂死的“人造死神”在祂们身后扭转、翻滚、嘶吼,想要靠近被隐秘封闭的祭坛,然而“黑夜”和“诡秘”同样无动于衷,甚至不认为它是个威胁——祂们对峙着。
“好久不见,黑夜。”被称作“诡秘”的那一个最终道,“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
祂的声音斯文和气,看不出多少被疯狂侵蚀的迹象,只是眼眸依然深邃幽黑,不见半点光亮。
“看来你恢复得很不错。”“黑夜”道,声线和祂的精致却僵硬的表情一样,足够柔美,却仿佛缺乏灵魂,“我这次欠你一个人情,奇克比我预想的更加棘手。”
“也许吧。”“诡秘”若有若无地笑道,“不过看来我这人情份量还不怎么重,至少比不过你和亚当的交易的份量。”
祂语气随意地吐出禁忌的名字,却丝毫不以为意,祂有这个信心——这里的两位都是司掌隐秘的神灵,这里发生的任何对话不会被任何人窥伺到,空想天使也不行。
“黑夜”沉默着,只听见“诡秘”补充道:“当然,我不会强求你告诉我更多内幕,无论是你和亚当的交易,还是亚当自己的秘密,我都不会插手。我只是提醒你,祂现在的脾气并没有那么好。如果你们执意要选择亚当作为盟友,那么祂宁可亲手破坏你们在第二纪的共同盟约,与现在的战神联手。届时,你们上千年的计划,也许会彻底化为泡沫。”
“所以,莉莉丝奉上了祂的诚意。”“黑夜”道,“当我和巴德海尔的神战开启时,风暴也会踏入另一个陷阱。”
“合情合理的条件。”“诡秘”道。
如同被橡皮擦凭空擦除一般,“人造死神”一点点消失在空气里。“诡秘”漠然看着这一幕,并不阻拦。
“黑夜”一扬手,安眠与恐惧如潮水般上涌,被那潮水所接触的地方,万事万物都无声无息地消融于黑暗的潮水里。恐惧与厄难的女皇抬着手掌,仿佛将这潮水托在掌心,那潮汐的浪尖即将舔舐过祭坛上安睡的男人的面庞——即使是死神之子,即使是天使,一旦接触到这黑暗,也只有在安眠中无知无觉地消融于永恒的黑暗里。
然而“诡秘”开口,说:“慢着。”
“黑夜”果真停手,但潮水并未消退,它凝滞在半空,与阿兹克贴得极近,与祭坛上的祭品只有咫尺之隔。
“祂跟另一个我关系密切,”“诡秘”侧着头,看着男人右耳下的黑痣,“如果我放任祂在我面前被杀死,将来融合时会造成意志的分裂和混淆。我想你也不愿意承受那时候的我的敌意。”
“黑夜”道:“祂已经被萨林格尔的后手污染。”
“那就等祂醒来。”“诡秘”以看似温和的口吻,实则强硬而不容置榷道,“如果苏醒的是萨林格尔,那祂就已经被萨林格尔杀死了,我不阻止你杀死祂。”
“如果你希望祂活得更久一点,”“黑夜”说,“我建议先把祂身上死神留下的东西摘下来。”
“很有道理。”“诡秘”颔首。
透明的壁障解除,祭坛内外的世界重新联通为一。“诡秘”在祭坛下抱臂旁观,祂身边的魔狼忽然开口道:“殿下,您打算救那条羽蛇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诡秘”微笑着说。
安提哥努斯耸了耸鼻子,狠狠地皱眉,道:“亡灵之神的儿子,我不喜欢祂。”
“萨林格尔特别、特别讨厌。”安提哥努斯强调道,用力地甩了甩软趴趴塌下来的耳朵,“而且祂身上很臭!祂的儿子肯定跟祂一样臭!那条小羽蛇身上就特别臭!而且萨林格尔从来不洗澡!”
祂的声音陡然高了一个度,满是愤慨。“诡秘”似乎真的被祂逗乐了,摸了摸祂蔫蔫的狼耳朵,晓之以理道:“但是祂其实很讨厌萨林格尔,如果我救了祂,你就可以跟祂一起说萨林格尔的坏话了。而且我保证祂不会像萨林格尔一样,一身尸臭味还不洗澡,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找人跟祂做一个公证。”
安提哥努斯皱着眉思考着,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尾巴,最终勉为其难地点了这个头。
在祂们说话的时候,“黑夜”已经从祭坛上面一步一步走下来了。祂左手捧着鸟型黄金饰品,右手虚虚地托着苍白面具,朝“诡秘”微微颔首致意。“诡秘”终于懒洋洋地分神往祭坛上看了一眼,只见那男人身前浮现出了一个透明的魂体,和阿兹克·艾格斯自己的相貌一模一样,只是双目紧闭,仿佛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从颅骨正中央那条骨缝一路向下,一条巨大的裂痕贯穿了他的整个灵体,将他的灵魂劈裂作两半。那两半灵魂一面如同磁极的两端,不可遏止地渴望着聚合,另一方面又似乎为什么力量所阻挠,又或者它们本身除了本为一体之外又势同水火,以至于根本无法彻底融合——碎片虽然重新拼凑在一起,彼此的分歧和裂痕却再难弥补。
“诡秘”不知回想起什么,沉吟不语。
“我设法将祂与人造死神融合了上千年的那一半灵魂拖入了梦魇,等到祂醒来,占据主导的应该是祂作为普通人时期的人格。”“黑夜”道。随着祂话音落下,那鸟型黄金饰品和苍白面具一并漂浮而起,落入阿里安娜手中。阿里安娜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双手高过头顶,接过这两件物品,然后行了一个黑夜信徒的礼节,以感激神灵的信任与托付。
“不必如此。”“黑夜”说,即使声线僵硬,也能听得出来祂在尽力使自己的嗓音柔和,“阿里安娜,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的手掌。我知道你必不会令我失望。”
安提哥努斯仰起头,充满期待地看了“诡秘”一眼,发现这位殿下并没有什么表示,甚至很莫名其妙地扫了祂一眼。魔狼那双幽黑的双眸中顿时充满了委屈,一边不甘地咬咬嘴,充满沮丧和怨念地瞪了对面的主仆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比下去了。祂不甘示弱地伏低脑袋,然后昂起头,示威似的瞪着阿里安娜——没有瞪阿曼妮西斯大概是因为祂没有这个胆子——这个姿态刚好让“诡秘”自然下垂的手搭上祂的头顶。再然后,祂用自己毛茸茸的头蹭了蹭“诡秘”的手掌,然后拱了拱“诡秘”的裤腿,一边朝对面示威似的亮出了自己雪白的、每天都有刷的白牙。
“诡秘”:“……”
“黑夜”容器内属于天之母亲的意志:“……”
“诡秘”对此十分不解,最终只能归根于犬科动物的天性,又或者祂真的被伯特利撸惯了也说不定。
“黑夜”微微地笑了一下,笑容僵硬,这个属于阿曼妮西斯的表情出现在姐姐的面庞上,让安提哥努斯心中升起一股矛盾而茫然的亲切感——祂忽然想起来,在祂很小的时候,尚且还是“厄运女神”的阿曼妮西斯也曾经这样抚摸过小狼的头顶。那时天之母亲尚且在觊觎阿曼妮西斯权柄的兄弟姐妹之列,祂和祂的兄弟姐妹们都疏离得很,反而比较亲近的是没有多少血缘关系的阿曼妮西斯。也许是因为祂们都是狼群中的异类,也许是因为祂们的审美和观念都比较相投,都不喜欢那些愚蠢的同类野蛮的、毫无高贵可言的天性,简直像没有进化完全的野兽一样。
祂真正开始再也不敢亲近阿曼妮西斯是目睹了祂沐浴着父亲的血中时……那时的阿曼妮西斯终于撕破了一切温柔伪装,看向祂的眼神只有不加掩饰的、纯粹的敌意、冷漠和厌恶。直到那时起,祂才意识到原来阿曼妮西斯看祂和看祂的同类也没有多少区别……在厄运女神眼中,原来祂也不过是个没有进化完全的野蛮的畜生,也许有那么几分有趣,但也还是畜生。
天生的神话生物天性缺乏激烈的感情和爱恨,但安提哥努斯从此学会了恐惧和仇恨……因为自那时起,祂所拥有的一切,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阿曼妮西斯夺走了,就连奇迹天使也是从阿曼妮的到来开始变得一点一点不像从前了。
“我会留下封印物0-17,作为你这次帮助我的回报。”“黑夜”说,“末日即将到来,对我来说,一个神降容器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阿里安娜祂们足够处理大部分事情。”
“而且祂也并不是一个百分百可控的容器。”“黑夜”补充道,“将近两千年来,祂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突破我的控制,甚至几次暴动。比如刚才,祂在说安提哥努斯,祂说你现在看起来像条傻狗。”
安提哥努斯瞪大眼睛,心脏砰砰跳动起来,看起来更加符合“天之母亲”的评价了。等到祂过热的大脑冷静下来,足够理解“黑夜”话里的意思,祂才后知后觉地羞愤欲绝起来,将脑袋埋进了一对爪子里——谢天谢地,祂不像哈姆雷特有三颗脑袋,而且祂有四对爪子,埋进去绰绰有余。
“恭喜你阿曼妮,你会说冷笑话了。”“诡秘”道。
“是么。”“黑夜”平静道。
神灵的意志从容器中撤去,一同被抽离的还有一份隐秘之仆的非凡特性。那特性受聚合定律吸引,落入阿里安娜手中。天使对自身非凡特性有着极强的掌控力,极难被活生生抽离体外,能够如此轻松剥离特性,说明早有“黑夜”对此早有准备,绝不可能是什么临时起意……“诡秘”对此不算太意外,也许早在第四纪时,在祂第一次提出交易封印物0-17那一刻开始,“黑夜”就做好了将这件容器放到天平上作为筹码的准备。这并非关键性的筹码,但至少是一个示好的信号。
“告诉黑夜,过一段时间,等祂姐姐完全恢复过来,我会派安提柯去一趟黄昏巨殿。”“诡秘”道,“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交易,不涉及我和黑夜的约定。”
阿里安娜朝祂微微躬身示意,身形一寸寸擦除,消失在空气里。在确定这对主仆二人彻底离开后,安提哥努斯小心翼翼地靠近“天之母亲”的躯壳,确定那上面没有“黑夜”的味道,是姐姐没错了,才许了个愿,珍而重之地把姐姐驮在身上。
“你先回东大陆吧。”“诡秘”道,“找几个月亮或者母亲途径的高序列非凡者,给祂看一看。”
安提哥努斯点点头,历史投影从虚空中抓出一把半透明的、样式奇异的钥匙,眼前亮起一扇深蓝色的虚幻光门。祂驮着姐姐,步入光门之中,原地消失不见。过了好一阵子,安提哥努斯的本体才从历史迷雾中走出,“诡秘”则依然是历史投影的状态。祂欺诈了历史投影维持时间限制的规则,一直是自己本体维持着投影的存在,就连安提哥努斯能够维持自己序列一的投影这么长时间也是依靠“诡秘”的眷顾,否则投影早已消散。
“你听到我刚才跟阿里安娜说的话了?过一阵子,我需要你去一趟黄昏巨殿,见一趟战神教会的大牧首。”“诡秘”假装漫不经心道,“你可以用一件0级封印物跟战神教会交换另一件红祭司途径的0级封印物,刚好,这里留下了一条序列二的羽蛇的遗骸,梅迪奇也差不多该解决掉那个灾难魔女了。死神和战神是相邻途径,战神教会会对一份死亡执政官的特性感兴趣的。艾因霍恩家族过去是猎人家族,虽然转了途径,依然掌控着一两件红祭司途径的高序列物品,我需要你将一份相当于'天气术士'的特性对应的封印物带回来,具体的条件你自己跟战神教会的大牧首说。”
魔狼点了点头,尽管祂依然困惑这位奇迹天使殿下为什么突然对红祭司途径的非凡特性感兴趣,也许是梅迪奇家族的委托吧。
“在跟战神教会的人谈条件的时候,最好不动声色地向他们透露一个信息——死神途径的唯一性已经落入黑夜手中。如果我没猜错,战神一定会挑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发动一场动摇黑夜锚点的战争,抢夺黑夜的权柄,比如在黑夜容纳死神途径唯一性的最后一步,但还没有彻底吞并死神的权柄之时。容纳唯一性需要时间,战争不会那么快爆发,战神也需要时间准备,等到黑夜最虚弱的时候,毕其功于一役。你曾经跟黑夜有仇隙,这件事交给你最合适。但除此之外,不要透露更多的信息。你可以跟战神教会的大牧首说几句好听的空话,让祂相信我们在向战神表达善意,但是除此之外,什么实际的条件也别答应。”
因为事关重大,“诡秘“不由得多提点了安提柯几句,毕竟事关将来即将爆发的世界级战争。安提哥努斯恍然大悟,再一次卖力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对殿下深谋远虑的钦佩。“诡秘”沉吟了一会儿,目光时而望天,时而百无聊赖地飘向祭坛,但就是没有像之前一样给祂顺毛。
过了半晌,“诡秘”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等你姐姐醒来,问问祂愿不愿意转去猎人途径。”“诡秘”语气轻松仿佛轻描淡写道,好像只是在问祂愿不愿意以后改掉吃肉的习性专门吃素。安提哥努斯瞪大了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祂一直以来追随的赫耳墨斯殿下。“诡秘”咳嗽一声,假装平静道:“黑夜途径的半神寿命有限,而黑夜不会希望祂重新成为'隐秘之仆',而死神途径高序列对低序列的压制非常明显,如果祂转为'死亡执政官',祂的生死依然随时掌握在黑夜手中。但猎人途径的唯一性掌握在我父亲手里,如果祂转为天气术士,即使黑夜成为旧日,也无法直接对祂施加太多影响。”
道理安提哥努斯都懂,但,就是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令魔狼百思不得其解。
119.
“时间不等人。”弗莱道,“西迦,你留下看守查尼斯门,等到科恩黎和娜娅赶回来,我需要你向他们解释情况,并且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伦纳德,洛耀,我们现在出发。”
机械鸟张开翅膀,从蜂鸣器中发出一声鸣叫,蓄势待发。接到了看家任务的西迦有些闷闷不乐,不过还是没有提出抗议。
“放心,西迦,我保证那些魔女会为她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伦纳德沉声道。在跟西迦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伦纳德刻意放慢了脚步,留在了最后,压低声音道,“别忘了克莱恩对我们的提醒。当心因斯·赞格威尔。”
西迦猛然醒悟,顿时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荣誉感和责任感,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弗莱选择了派她而不是洛耀留下值守查尼斯门。伦纳德眼见弗莱和洛耀都走远了几步,眼疾手快地往西迦手里塞了好几块金灿灿的金属片,上面刻满了未知的符文。
“开启的咒文是'光',用赫密斯语。”伦纳德朝她挤了挤好看的碧绿色眼睛,煞有介事道,“从黑市里搞来的好东西,别告诉弗莱他们。这沉甸甸的——”伦纳德拍了拍她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对方的口袋里,“都是我对你的信任啊西迦。看在女神的份上,你不会出卖我吧?你不会让我的把柄落到别人手里吧?
他的声音感情饱满,抑扬顿挫。西迦瞪着他,眼神介乎于感动和看神经病之前。
伦纳德吹着口哨走远了。
………
解除了隐秘状态的查尼斯门前,被破坏的痕迹处处可见,目光可及的所有物品都成了灰白的石块,就连查尼斯门都从外部被彻底石化,然后不知被什么力量击碎成了一地的碎块。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下,查尼斯门内的内部看守者们居然没有任何伤亡,仅仅是封印法阵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不幸中的万幸,也许是被外部残留的高序列气息所震慑,也许是那位博诺瓦殿下所动用的0级封印物威力犹存,又或者克莱恩利用那股未知的力量在临死前对查尼斯门后的封印物做了什么,这些封印物尚且还能算驯顺,并没有因为封印破坏出现大规模的暴动,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雪上加霜。
说到克莱恩——西迦至今都感到恍然如梦,明明昨天他还在和大家嬉笑拌嘴,夜里接到妹妹的电话还很高兴,今天早上还在抱怨伦纳德对无线电报的糟糕修理,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邪神降临了,特莉丝·奇克死了,克莱恩也死了,他变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怪物,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查尼斯门里,而且可以想见,他将永远在那种黑暗的地方孤零零地待下去,像一个必须被谨慎对待的封印物一样,也许圣堂的高序列强者们还会彻底销毁他的尸体,以绝后患,从此只有拉斐尔墓园里的一块小小石碑记着他的名字,就连石碑下埋葬的都不会是他真正的骨灰。
等会儿娜娅来了,她要怎么跟娜娅说呢?娜娅跟克莱恩在大学里一直是朋友,后来一起成为了值夜者,经历了那么多事。如果娜娅知道克莱恩为大家做了那么多事,却只能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她会怎么说呢?
别在这种关头想这个。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可能有人躲藏的隐蔽角落,好像里面随时会跳出一个目露凶光的因斯·赞格威尔。她不知道克莱恩为什么会认定因斯·赞格威尔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不过她相信克莱恩不会无的放矢。保持警惕。她深呼吸,手里攥着灿金色的符咒,随时准备扔出去。因斯·赞格威尔肯定也会受到那件0级封印物压制,无法发挥出作为“看门人”的全部实力。伦纳德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如果伦纳德这次没有掉链子,那么因斯·赞格威尔就必须好好掂量掂量她手里这些符咒的分量。
她正在计算着因斯·赞格威尔可能出现的方式,设想着应对的战术,忽然感到耳边一嗡,仿佛听到了来自地狱的絮语,精神一阵恍惚。一个个艰涩、拗口、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汇灌入脑海,刺入灵体,掀起令灵魂飘摇颤栗的巨浪。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暗金,在那暗金色下方几寸,一点深蓝到近乎发黑的萤光在空中闪烁,仿佛一星幽蓝色的冷漠鬼火!
被头脑中嗡鸣所影响刺激得头皮发麻的西迦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鬼火”其实是一只深蓝色的独眼。
是因斯·赞格威尔……西迦咬牙辨认出来人身份,甚至无暇思考他是何时潜入这里的,又为何能恍若无事地使用非凡能力。她唯有以最快的反应抽出一片灿金,将符咒如同飞镖一般射向来人,然后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用尽全力吐出一个赫密斯语的单词:
“光!”
她冻得开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嗓音只余哑然。那一抹灿金色在黑暗中跳跃几下,叮当几声,最终归于沉寂。
几只肉眼无法察觉的弱小的灵在“看门人”的役使下,排着队靠近被“亡者之语”所控制的午夜诗人,从西迦的口袋中掏出那几片符咒,每只灵各持一片。受到符咒所自然散发的太阳领域的力量的影响,那些模样稀奇古怪的灵接触到符咒的部分就像徒手握着烙铁一样,它们本就不多的灵性正在符咒的作用下快速蒸干。它们一边本能地恐惧着这符咒,在虚空中发出无法被人理解的尖啸声,一面在主人严厉的命令下战战兢兢,不敢放手。
因斯·赞格威尔对这些弱小的灵体毫无同情,这种层次的灵,在他看来不过是消耗品,召之即来的小玩意。
但,即使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卒子,用得出其不意,也有将军的可能。
片刻功夫,查尼斯门后,不同的区域,不分先后地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栋建筑都在这一串的连环爆炸中摇摇欲坠。几名经验丰富的内部看守者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遇袭,立刻前往爆炸发生的地点。而与此同时,一抹鬼影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查尼斯门深处,绕开了所有内部看守者的路线,直奔封印法阵核心所在的地点。
………
“趁着几位隐秘存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拉姆德小镇,因斯·赞格威尔决定潜入查尼斯门,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值夜者队长弗莱决定主动出击,尽快剿灭廷根市中潜伏的魔女教派残党,为克莱恩、为所有死去在这场灾难中的人们复仇。这个决定并不那么理智,在得到克莱恩的提醒后,他们应该集中力量留守黑荆棘安保公司,以防止因斯·赞格威尔可能的袭击,但廷根市内的人们正在死去,弗莱无法忍受在这样的情况下龟缩在总部,坐视人们在灾祸面前死去,坐视酿下了滔天罪恶的魔女们趁乱逃离廷根。机械之心和代罚者的队伍都在灾难来临的那一刻奋战在第一线,如果他们选择畏手畏脚,那会让值夜者的名字蒙羞。出于这样的荣誉感,以及队友死后无能为力的仇恨,年轻的值夜者队长做出了冲动的决定,这并不太理智,但是足够符合逻辑。”
“当然,弗莱并没有忘记克莱恩临死前的忠告,因此他选择了让序列相对更高、资历更老的西迦·特昂留守在被破坏的查尼斯门前。很可惜,如果弗莱选择的是更年轻、更不正经、但是身怀秘密的伦纳德·米切尔留下,那么因斯·赞格威尔的计划真的有可能破产,但经过深思熟虑,弗莱选择了西迦·特昂,这不仅是因为她此前持有封印物'变异的太阳圣徽'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更重要的是弗莱认为西迦为人更沉稳,而且心思细腻。”
“但值夜者们并不知道,在和灵教团'人造死神派'的合作中,因斯·赞格威尔获得了一件神奇物品,来自'人造死神'的蛇蜕。在蛇蜕的作用下,因斯·赞格威尔短时间内获得了极高的位格,以至于博诺瓦·古斯塔夫通过封印物发出的律令在因斯·赞格威尔身上很难生效,而博诺瓦的律令正是弗莱敢于留西迦·特昂一人在查尼斯门前的重要原因。在弗莱的设想中,在那件超大范围零级封印物的压制下,失去了大半非凡能力的因斯·赞格威尔能够顺利完成谋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很可惜,在缺少相关信息的情况下,弗莱低估了因斯·赞格威尔对圣者骨灰的渴望,也错误地判断了局势,这让因斯·赞格威尔几乎一路无阻地深入了查尼斯门内部。”
“尽管从伦纳德那里获得了来历不明的特殊符咒,西迦·特昂依然远非有羽蛇蛇蜕加持的因斯·赞格威尔的对手,何况西迦本人的非凡力量也受到压制,她所获得的符咒反而给了因斯·赞格威尔更大的把握。在驱使几只弱小的灵引爆从西迦身上缴获的符咒后,内部看守者的注意力成功被暂时吸引、分散到各处。因斯·赞格威尔利用亡者之语,再次迫使一名内部看守者中的'收尸人'吐露出圣者骨灰存放的具体地点,然后击晕了对方。”
“因斯·赞格威尔成功获取了圣者骨灰,在黑夜教会反应过来之前,又一次离开了廷根。这是他第二次成功潜入查尼斯门后,夺取他想要的东西,这是他对黑夜教会放弃他的最大的嘲讽和报复——”
“因斯·赞格威尔直视了不可直视的伟大存在!这让他的身体直接崩溃。这位灵界之上的伟大存在决心取走'阿勒苏霍德之笔'——”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在尸体上胡乱涂写的羽毛笔,阻止了它自行发挥的举动。这支在因斯·赞格威尔手中时常放飞自我的羽毛笔终于停止了龙飞凤舞的脚步,在这名神父打扮、蓄着淡金色胡须的中年男子手中乖乖装死。亚当微笑着注视着自行重组站立起来的半透明晶莹尸体,那尸体本属于头颅的部位不见一丝正常的血肉,如同水晶的头骨,中间一对黑魆魆的眼眶,而这是尸体最接近人类的部分。在头骨之下,数不清的半透明的触手支撑着这具诡异的身躯,仿佛一只造型奇诡的章鱼。
而神父微笑着注视着这怪物,亲切得如同父亲看待孩子,宽厚得如同上帝看待造物。那双淡金色的眼眸清澈如婴儿。
因斯·赞格威尔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头颅因为生前目睹了无法承受的神秘学知识而当场炸裂,碎了一地红红白白的血肉和脑浆。一直被克莱恩·莫雷蒂生前佩戴在右手上的人皮手套嗅到血食的味道,再难以忍受饥渴,从站立的半透明流体怪物上滑落,掉到地上,撑动五指,一点一点地嘬着地上零散的人体组织,将地上涂满的脑浆和血液吮吸得干干净净。那凝固的透明流体怪物漠然看着这一幕,没有拦着它,这给了人皮手套一点放肆的勇气,很快就蠕动着将长出蛇鳞和羽毛的尸体吞噬得一干二净。
那怪物并未开口,“蠕动的饥饿”却忽然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忽然僵硬了一瞬,自行将刚才吞噬的尸体的灵魂切换到放牧的模式,然后再次裂开大口,不情不愿地、像是呕吐一般,吐出了一块幽暗深邃的宝石状胶质物。
那怪物没有过多地关注这只手套。祂拾起地上散落的一本棕色封皮的笔记本,随手翻看几眼,一目十行。数秒钟后,祂手中燃起一团火焰,很快将笔记本烧成一地灰烬。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常人肉眼无法视物的黑暗,先前早已灵界穿梭离开的博诺瓦·古斯塔夫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查尼斯门后,似乎踟蹰了一阵,很快站到那透明的怪物身后。仍然因饥饿而狂躁、却无处发泄这种狂躁的人皮手套在地上阴暗地蠕动了一阵,最终回到了主人的右手上,乖乖收敛起白森森的尖牙。
那本质上由无数透明蠕虫组成的怪物意味深长地看了金发金眼的神父一眼,很难说一对黑魆魆的没有眼珠的凹陷是否能传达出这样复杂的信息,但那只怪物确实让人感觉到祂存在“眼神”这种东西。目光清澈和煦的神父回以微笑。
“好自为之。”片刻后,怪物那对黑魆魆的眼眶的“视线”聚焦到神父手中的羽毛笔上,祂已经接近溶解殆尽的声带重新震动,发出嘶哑古怪的频率,仿佛古尸。
在金发的神父彻底消失于祂们视线的盲区之前,祂留下了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很快,半透明怪物的身影也在黑暗中快速消失,隐没在空气里。等到那具裹尸袋被运送到宁静教堂,负责处理这件事的高序列非凡者们会相当困惑地发现,那具怪物尸体的本质上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人。
在半透明的怪物彻底消失在阴影中时,祂听见身旁栗发蓝眼的年轻人低声用祂许久没有听过的语言说:
“叔叔,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在一刹那间,怪物的思维短暂地恍惚了一下,但也只有那么一刹那而已。
拉姆德小镇中,祭坛前的历史投影悄无声息地重新睁开双眼,于是安提哥努斯意识到那位半个诡秘之主的意志重新投入了这具秘偶的投影中。祂甩了甩脑袋,忽然发现“诡秘”隐没在斗篷的阴影下的唇角,忽然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120.
等到小镇上空的浓云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束金光,阿兹克·艾格斯终于在大脑一阵阵的抽痛中掀开了沉重的眼皮,露出的是那双疲惫的下隐隐藏着温柔的棕褐色双眸,而非两团毫无感情的苍白火焰。
他似乎怔了片刻,然后才缓缓低声道:“……是你。”
尽管面前的历史投影依然是查拉图的相貌,对方的真实身份却并不难猜:安提哥努斯家族和查拉图家族在第四纪互为死敌,即使前者的大部分成员包括族长在内都在所罗门第一次陨落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余下的少部分成员依然在梅林·赫耳墨斯的庇护下在所罗门第二帝国拥有着一定的地位。如今安提哥努斯却能毫无障碍地拉出查拉图的历史投影,而且对对方如此恭敬而驯顺,那么投影下真正承载着谁的意志可想而知。
“……是您救了我。”阿兹克说,语气似乎相当复杂。
“可以这么说。”
阿兹克沉默片刻,道:“如果是我那位学生贸然向您许诺了什么,我可以代替他支付代价,无论您提出怎样的条件。”
“他已经死了,”“诡秘”随意道,同时观察着阿兹克·艾格斯难看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不是为你求情而死的。在原初魔女降临的时候,他向我请求出手,作为容器承载我的力量,我满足了他的愿望。如果你现在回到廷根,也许还能赶在黑夜教会的人处理完他的尸体之前,再见他一面。”
阿兹克·艾格斯怔然听着,他先前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伊格·艾格斯和祂所宣扬的一切所吸引,连克服祂所编织的幻梦都相当艰难,以至于他直到此时才忽然发现到这座只剩下废墟的小镇原来多了这么多的尸骨,有这么多的亡灵在无助徘徊,而这里的空气居然有这么冷。他望着天边的浓云中露出天光的那一道缝隙,忽然从未觉得这金光如此刺眼。
“事实上,我帮你也不只是因为我那位眷者的缘故。”“诡秘半歪着头道,“事实上,你对我来说,算是一件非常好的……实验素材。”
“……实验?”
“对,实验。”披着斗篷和阴影的人影侃侃而谈道,“一个神话生物,一个天生的神话生物,灵魂被外力生生分割作两半,一半在漫长的轮回中褪去了神性的冰冷,获得了你原本根本不具备的人性,另一半和唯一性缝合在一起,仍然维持着神性的疯狂,这种情况下,两半灵魂在分离上千年后再度融合,你不觉得是个很有意思的课题吗?对我来说,这可是有意思的很呢。我还记得你当年在战场上是什么模样……残忍,冰冷,暴虐,和任何天性残忍的神话生物没有两样,这样的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相当好奇。”“诡秘”幽黑的瞳孔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彩,接着道,“毕竟,灵魂分裂成两半超过上千年之后再次缝合,这样的经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而且你现在的状态同样也超出了萨林格尔原本的预料。毕竟,在祂一开始的设想里,你是要成为祂的复活容器的,但现在谁也说不清你现在的灵魂会变成什么模样。”
“赫耳墨斯殿下对实验样本都很好的。”安提哥努斯努力地甩动着尾巴,昂着下巴,骄傲道,“祂上一个实验的对象是审判者陛下,上上个实验对象是我和祂自己……”
阿兹克:“……”
阿兹克也许不明白这条魔狼在骄傲什么,但绝不会看不出这条狼身上每一丝狼毫都在散发着的“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的气息。
“我的理由就是这些。当然,你可以拒绝。”尽管看上去非常兴致盎然,不过最终,“诡秘”还是接口,看上去非常通情达理道,“不过我想,在灵魂的分离和融合上,这世上比我探索得更远的,不是死了,就是还没出生。”
“我有一个问题,请您如实告诉我一个答案。”沉默片刻,阿兹克低声道,“我的学生,克莱恩·莫雷蒂,也就是您的眷者,他是否已经彻底地、真正意义上地死去?”
“诡秘”眉毛微挑,嘴角噙着一丝颇有趣味的微笑:“你想得很周到。”
“三日后的凌晨,黑夜与黎明之分,如果你想看看他,就去拉斐尔墓园的墓碑那儿看看吧。很快他就会离开廷根,再也不会以过去的身份回到这里了。”
“那么,”阿兹克沉声说,“我答应你。”
“诡秘”呵呵地笑了起来,仿佛这是一件非常可笑而讽刺的事情。
“说真的,你真的是拜朗帝国的死亡执政官吗?我都快不相信我自己的记忆了。天生的神话生物,也能学会人类的情感吗?”
可是,你自己不也是一个“天生的神话生物”吗?在祂自己心里,一个声音低低地反问。
………
两日后,廷根,水仙花街2号。
“我们很抱歉。”黑发蓝眼的年轻人捧着那一方漆黑的骨灰盒,沉默了片刻,才声音艰涩地开了口。
“因为克莱恩死于一种传染性非常强的瘟疫,我们不得不立刻将他的尸体火化,来不及通知家属,所以……”
弗莱一边口中编织着拙劣的谎言,一边注视着兄妹俩和克莱恩如此相像的眼睛。该死,弗莱想,无论这样的情景曾经重复过多少遍,习惯与冰冷的尸骨为伴的收尸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永远无法习惯这个。克莱恩死了,而他的家人甚至不能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就连这一捧骨灰都是假的。
他不知道兄妹俩是否会接受这个故事,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克莱恩死于不久前廷根忽然爆发的一场瘟疫当中,几乎于此同时,西北方向的拉姆德小镇被突如其来的雪崩和地震摧毁,全镇无人幸存。死去的人太多了,廷根市中如今随处可闻葬礼的哀哭,穿着黑西装的人们匆匆结束一场葬礼,又奔向下一场,悲伤的表情已经接近麻木。即使莫雷蒂家在廷根几乎没有几个亲友,梅丽莎也知道自己几个同学家中有什么人去世,甚至有好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也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罹难,噩耗太多,以至于梅丽莎几乎不知道该为谁哀怮。这样茫然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和兄长一起匆匆下了出租车,然后在家门口看见那一方被陌生人捧在手中的黑漆漆的骨灰盒——于是,什么也不用说了。他们只有接受这样一个荒唐又蹩脚的故事,以及那一笔同样站不住脚的巨额抚恤金。
葬礼的时候来了几个梅丽莎和班森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有他们上次见到的那个黑发蓝眼、气质冰冷的男人,有黑发绿瞳、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有同样是黑发蓝眼、就连气质也同样冷淡的女士,有气质出众、有着一头独特白发的“作家”小姐,有矮小精悍的年轻男性,有皱纹深刻、头发花白的老者,还有曾经跟克莱恩关系非常亲近的两个大学同学。他们不约而同地穿着黑色的薄风衣或者长袍出席葬礼,或多或少都有着精悍而且训练有素的痕迹,风衣飘扬如同黑鸦的羽翼,身形挺拔自成一杆旗帜,面容却和他们一样憔悴而悲伤。
“娜娅女士,韦尔奇先生,”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梅丽莎忽然叫出了她最熟悉的两个名字。被叫住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僵住了,梅丽莎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脸色有那么苍白。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果然,不出意料地,梅丽莎看见了——他们嘴唇翕动,眼神却躲闪,仿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一股冲动忽然攥住了梅丽莎的心脏,她想要哭泣,想要冲动地大喊大叫,想要大声质问为什么你们要对克莱恩的死遮遮掩掩,好像他是一只阴沟里的耗子一样。她想说我的哥哥死了,为什么我们连一个解释都得不到?
最终让她克制住这股冲动的是他们通红的眼睛——悲伤的,仿佛已经流干了眼泪的眼睛。她不忍心让两个同样为克莱恩感到悲伤的人再因为她的冲动受伤,于是她闭上眼睛,声音干涩地问:
“我的哥哥,克莱恩,他真的是因为瘟疫病死的吗?什么疾病能这么快夺走一个健康人的生命?为什么连尸体的火化都那么快,像是在隐瞒什么?克莱恩到底是怎么死的?”
“梅丽莎,我们不能告诉你更多……但你哥哥是一个英雄,真正的英雄,他很勇敢,救了很多人,包括我们在内。”娜娅声音微弱道,“如果不是他的努力和牺牲,也许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但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更多,我跟你说的这些已经够多了……不要去探究他的死因,他一定希望你们都能安全地活在阳光下。”
那些黑鸦一样的客人匆匆地走了,梅丽莎没来得及从他们那里获得更多的消息。拉斐尔墓园的一角多了一块不起眼的墓碑,上面的生卒年是如此刺眼:克莱恩·莫雷蒂,1327.3.4—1350.3.4,下面刻着他们选好的墓志铭:
“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同事。”
梅丽莎怔怔地看着石碑上的黑白相片,绅士打扮的年轻人对着镜头露出腼腆的微笑,他看上去并不英俊,但是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好像下一秒他就会从照片上跳下来,跟着他们一起回家,哪里都好,无论是水仙花街2号还是他们在贝克兰德的那个住所,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克莱恩怎么会这样出现在这座冷冰冰的石碑上呢?他看上去那么年轻,还没有来得及跟一个好姑娘邂逅一场甜蜜的恋情,还没有来得及组建自己的家庭。他甚至没来得及在下一个冬礼日给他们做一盆热气腾腾的火鸡,没有来得及好好庆祝自己的二十三岁生日,没有来得及拆开他们送给他的礼物——她忽然回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胃里一阵绞痛,女神啊——她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流泪的冲动。原来女神对于他们生命中的每一个噩耗都早已做出了提醒,只是她没有注意。那预兆就就藏在这里,藏在生活中每一件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里。
相片里的克莱恩微笑着,仍对妹妹投来关切的目光。墓园中的柏树的叶子在风里摇曳着,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某种无言的安慰。不再咄咄逼人的风环绕着将女孩温声拥入怀中,像是透明的灵魂对亲人最后一次张开双臂,然后就此道别。
………
“你想好了?”弗莱道。
“嗯,申请已经交上去了,我能感觉到我的魔药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呵呵,其实我早在几个月前就有预感自己的魔药已经掌握完毕,但我没有急于寻求晋升。”伦纳德自嘲地笑道,“真不知道我那时的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啊。”
他们都知道伦纳德话语中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即使伦纳德当时选择提交申请,也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无法通过,或者当时他也会像前往贝克兰德的队长和“偶然”前往乡下布道的主教一样,因为某些因素无法到场。退一万步,即使当时的伦纳德已经是梦魇,也几乎不可能真正改变事件的走向。在神灵层次的交锋中,他们能起到的作用就像一只蝴蝶扇起的微风那样渺小。
“队长对克莱恩的死非常歉疚。”弗莱说,“在得知事件的一部分内情后,他回想起自己那一段时间的状态,认为自己过快答应和戴莉女士的交往并不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当然,我认为他们迟早会在一起,但队长承认他一开始对追求戴莉女士的事情并没有信心,而且过于患得患失。他那时做出选择的冲动和果决并不符合他对自己的了解——现在想来,队长的这次'头脑一热'恐怕也有0-08操纵的痕迹。”弗莱幽幽然道,在这次灾难事件过后,前来解决这件事的余波的教会圣者向他们吐露了一部分实情,否则他们没法解释为什么留守查尼斯门的西迦在自己的岗位上昏迷不醒,连带着一名“收尸人”途径的内部看守者一起,接着在那之后不久教会取消了对因斯·赞格威尔的通缉,属于因斯·赞格威尔的资料上从此写着:已堕落,确认死亡。
“因斯恐怕并没有把握对付队长,于是他选择了促成队长和戴莉的事情,然后对手就换成了更好对付的我。”弗莱说。
“你可不好对付。”伦纳德纠正道,“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队长的。”
“嗯,我也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红手套,'时代主角'先生。”弗莱说着,嘴角抽动着露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
廷根机械学校,阶梯教室外,走廊的一角。一位胡子花白、头发稀疏的老教师正气喘吁吁地握住年轻人的手,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更多挽留的话,最终只能落下一声苦笑。那封措辞平板的辞职信就躺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已经拆开,只看到一半就险些让这位校长眼前一黑。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跑到教室门口,希望最后做一番挽留——但说实在的,既然人家的辞职信都已经交上来了,挽留想必也没什么意义。
“我们很遗憾失去你这样优秀的一位青年教师。”校长苦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但说实话,我非常能理解您的选择和决定。您还年轻,应该有更大的舞台。只是最近学校的人手实在捉襟见肘,您看这离职的期限能否……”
换做往常,校长必不至于腆着老脸来请求一个教职工,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年轻人身后的背景有多深,聪明人的做法应该是二话不说给这尊大佛的辞职申请盖章,临别前来一通言辞恳切的客套话,表面功夫都做到位,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校长眼下实在别无他法——在那场瘟疫过后,十几名资历较高、德高望重的老教师都先后染病去世,请病假的、辞职的老师也不在少数,这还不算学校的其他工作人员。如果不是因为学生中能来上课的也不在多数,这位高达·阿贝尔又毫无怨言地排满了自己的课程表,来代理好几名同事的课程,学校恐怕要一直放假直到高考了。即使他们能招聘到新的教师来顶替那些空缺的位置,对于学校的声誉也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非常理解。”高达点了点头,“所以我在辞职信中提到我会在学校继续任职两个月,直到这一届学生毕业,然后等贵校招聘到新的老师,完成工作的交接。”
“……哦哦哦,是这样,我个人非常欣赏你在工作上的认真和负责,也很感激你在学校这样危难的关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校长打了个哈哈,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用力地握了握年轻人的手,看上去像是一只正在滑稽地甩动手臂的卷毛狒狒。他看上去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打断了他要说的话。高达·阿贝尔礼貌地松开了这位老教授的手,手肘下夹着教案,匆匆点头撂下一句话后走向了教室:
“请原谅……”
老校长忙不迭地应了句声,又重新取出口袋中的辞职信,重新仔细地看过一遍,这才松了口气,暗骂自己的老糊涂,这才往回走了。
阶梯教室里,阿贝尔走上讲台,垂着眼睛,看着台下空了三分之二的座位——那些座位上本应坐着的学生有的临时转学去了别的城市,有的现在依然躺在病床上,还有一部分,他知道,那些孩子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老师和学生都默不作声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阿贝尔翻开了教案。
“孩子们,”他说,“现在,我们翻到书本第一百二十六页,今天我们学习的内容是……”
………
与此同时,同一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水仙花街2号。
葬礼结束后,兄妹俩脚步沉重地回到他们曾经的家中。他们搬到这里好像还是昨天的事,那是一个明媚的夏天——而现在,这里的陈设缺少生气,好像主人不是离开了数日,而是离开了很多天。
梅丽莎听见班森在跟廷根市改善住房公司的人在电话里谈论着退租的事情,班森的声音从没这么虚弱而沙哑过,甚至没有在赔偿的问题上像往日一样跟对方“据理力争”。他们很快收好了一切能收好的东西,其实本来也没有多少——他们需要的东西都早已搬去贝克兰德了,余下的,克莱恩的遗物,一部分放入棺椁中随葬,值得作为纪念带走的并不多。他们在克莱恩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件和那些葬礼上的陌生人款式类似的黑色风衣,还有一件有很多口袋的黑色双排扣礼服。梅丽莎隐隐约约猜测到哥哥真实的工作,却又觉得荒谬。克莱恩经常当日记用的那本笔记不知道去哪儿了,没有找到。
处理葬礼的时间是兄妹俩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今天晚上他们就要登上回到贝克兰德的火车,班森需要回到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政府职员的工作岗位上,梅丽莎也得强迫自己回到新一轮的复习和考试中,争取在今年的高等学校统一入学考试中取得一个好成绩。他们必须在今晚七点之前收拾好需要带走的物品,处理好一切琐事,留给眼泪的时间并不多。
五点钟的时候,班森打电话叫了外卖,但兄妹两个都没什么胃口,梅丽莎扒拉了几口就吃不下了,班森也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披萨盒。梅丽莎发着呆看着这间睽违已久的屋子,这里的陈设跟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门铃声忽然响起,是一个脚步匆匆的快递员:
“这是您的包裹,请签收。之前因为天气原因,我们的快递不得不晚点,给您带来的不便,非常抱歉……”
快递员气喘吁吁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面前的女孩根本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她捂着口,棕褐色的明亮眼眸中忽然大滴大滴地落下泪来。无需拆开,梅丽莎知道这两个包裹里是什么——一件是梅丽莎用班森硬塞给她的“零花钱”在百货商店里精心挑选的一条男士领带,另一个是班森用自己的工资买的一块非常精致耐用的机械表,样式和他们父亲传给他们的那块银色有藤蔓枝叶花纹的怀表非常相似。
被积雪反射的阳光刺入梅丽莎的眼睛里,雪已经停了很久。电视上的天气专家说,这会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梅丽莎知道,这一次的阳光,会持续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下篇,廷根卷,完。
王权*:《龙族》中序列号91的言灵,效果类似于重力控制,目标身上的重力会数十倍数百倍增强,以至于只有匍匐在地上做出类似于叩拜的姿势才能避免大脑缺血,因此得名王权。但即便如此,超重力碾压下依然足以致命。
(不过王权这个言灵的局限性是针对的目标只能是有龙族血统的对象,而且消耗极大)
在得知完美者途径序列二能力的时候,我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技能(乐,玩梗ing)
关于博诺瓦用来传送的蓝宝石戒指:这是一件来自亚伯拉罕家族的封印物,十分符合那些亚伯拉罕们的审美。罗塞尔很欣赏这枚戒指,还说如果博诺瓦在大街上对哪位姑娘一见钟情,他就可以直接掏出这枚戒指求婚。贝尔纳黛对这个发言很有意见,她说不是每一座城市都是特里尔。
博诺瓦一直没戴着这枚戒指,不知道是因为老爹的发言太辩钛还是因为嫌弃这枚戒指的审美太浮夸显眼。
最近上网刷视频才发现,“我爸爸都没打过我”这个梗来自于高达系列(看一眼黄小博,抚额)
关于死神唯一性:重刷一遍,感觉似乎死神唯一性既不是镰刀也不是棺材,而是一朵不同种族头骨堆砌成的云朵(根据阿兹克回忆,阿兹克的灵魂在死神临死前被一片羽毛分割成两半,另一半后来与人造死神结合的灵魂,在死神陨落之前进入了“头骨之云”)
但唯一性这玩意是可以变化的,所以在黑夜手上变成了啥不好说。
克希望天之母亲转成猎人途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假装严肃)不只是猎人途径相对安全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只要天之母亲转为不完全相邻的途径,就彻底失去了晋升旧日的可能。而如果转为魔女,扮演问题和奇克的阻碍都非常麻烦,另外如果奇克真的那么偏激,估计非男性的高序列魔女会更容易失控。
关于伊格:
伊格·艾格斯名字来自克苏鲁神话中的一名旧日支配者,被北美和中美原住民称为“众蛇之父”的蛇之祖神,不过克苏鲁神话中的伊格还算是个性格温和的旧日支配者(直面都没有理智损失的那种),这里这个是个疯批。原著中阿兹克的长子估计早就死了,乌贼估计不会安排身份这么有争议的角色出现,就连皇室派的首领也只是一个血脉稀薄的后裔,但我追原著的时候真的很好奇拥有人性的阿兹克和他作为死亡执政官时期的子嗣相遇会怎样(乐,迫害阿爸.jpg)于是我设计了这个比较戏剧性的情节。死亡执政官时期的阿兹克赋予了祂的血裔应有的地位,而这样畸形的父子关系也对弱者存在天然的压迫,正如冥皇对阿兹克,这样的畸形关系塑造了祂们更接近神话生物的畸形人格。伊格不会反思自己是否受到压迫,又是否正在压迫别人,祂沉迷于这个权力游戏的社会语境之中,以致于不惜奉上自己的躯壳也要复刻祂记忆中的那个死神统治下的拜朗帝国。祂其实是最接近于阿兹克作为死亡执政官时期性格的子嗣,祂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死亡执政官”牺牲自己,但当砝码的另一端摆着分量更重的存在时,祂也会毫不犹豫地为萨林格尔牺牲,并认为阿兹克也应该心甘情愿为父亲献上生命。
一旁看戏的克莱恩若有所思,毕竟这种神话生物式的伦理关系祂并不陌生。
(克:这戏份怎么这么眼熟啊)(cue一下跟小周擦肩而过的亚当)
在漫长轮回中获得人性的阿兹克摆脱了这个由冥皇一首塑造的非常具有死神途径特性的伦理关系的语境,但他依然被过去所桎梏。我甚至觉得就算把阿兹克设计在这里彻底落幕都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局:天生没有人性的神话生物在作为人类的轮回中学会了人性学会了对错学会了爱恨,但当大梦初醒时,这些漫长轮回中的苦难和收获都失去意义,他被“过去的自己”践行着过去的理念理所当然地抹杀。
当时蝴蝶掉图铎成神的时候,有一部分原因其实也是考虑到,如果阿兹克和原著一样在苍白之灾中发挥重要作用,克莱恩大概率没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即使阿兹克只剩一半灵魂也一样。苍白之灾对于原著克是一个历史书上的节点,对于自身见证了漫长历史的克莱恩来说却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一样,因为那确实也是一觉之前的事(笑)由此引发的两个克之间的对立和自我认识的混淆也非常麻烦,综合这些考虑最终才决定按死血皇陛下棺材板并修改原著四皇结局(图铎:in了,拳头in了)(特仑苏:骰出大成功)
伦纳德没有像原著一样去向莫雷蒂一家解释这件事,是因为当时本应去解释的队长同样死了。而这里弗莱接替了队长的职位,而且他也是一名“收尸人”。
【诡秘】喂,来盘昆特牌吗?
71.
“好了。”愚者先生挥挥手,福根之犬们随之依依不舍地撤回灰雾的深处中,标志着这场关于会说话的狗的话题到此为止,“我想你们还记得,这是一个……啊,非凡者聚会。你们接下来可以交流一些情报,或者达成一些交易,我可以为你们做见证,唯一的要求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消息。你们知道,我们这些从上一个纪元苟延残喘活到今天的老东西们已经与世隔绝了太久,想听到一些新鲜的消息。”愚者先生微笑着,藏在迷雾后的五官模糊不清,声音不疾不徐道。...
71.
“好了。”愚者先生挥挥手,福根之犬们随之依依不舍地撤回灰雾的深处中,标志着这场关于会说话的狗的话题到此为止,“我想你们还记得,这是一个……啊,非凡者聚会。你们接下来可以交流一些情报,或者达成一些交易,我可以为你们做见证,唯一的要求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消息。你们知道,我们这些从上一个纪元苟延残喘活到今天的老东西们已经与世隔绝了太久,想听到一些新鲜的消息。”愚者先生微笑着,藏在迷雾后的五官模糊不清,声音不疾不徐道。
这种鬼话恐怕连在场两位涉世未深的未成年人都不会相信。周明瑞暗自腹诽道,不说别的,这位光是在那个神秘的东大陆留下的部属就不知道有多少,至于祂在因蒂斯、在鲁恩、在北大陆和南大陆究竟还留有多少藏在暗中的眼线,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眼看着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敢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三位。最后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在座唯一一位“愚者先生”的眷者,而祭司同学在犹豫片刻后,也跟着眼巴巴地看向了周明瑞——当你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总没错,这是莫雷蒂从小到大总结出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周明瑞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非得他来发挥个率先垂范的作用不可了。他思索片刻,起身道:
“我希望求购一些大爆炸时代留下的密码文稿,最好是第一类,也可以是第二类,其他不要。”
后世研究大爆炸密码的学者在收集和整合了众多样本之后,做出了大胆的猜测——这些神秘难解的密码并非遵循同一种破解规则,而是存在不同的种类。有人甚至据此推测这些密码是数种失传已久的神秘文字,它们来自早已迷失于历史、更接近于神话传说的精灵一族的发源地,西大陆。
而在一千三百年前的某一个时机,出于未知的因素,这些西大陆的来客降临于斯。他们一路向东,漂洋过海,拨开迷雾海上常年不散的浓雾,在今天被称之为亚夏半岛(注一)的地方登陆,穿过因蒂斯共和国腹地一望无际的平原东行,沿途在经过的城市散播他们故乡的先进科技,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中很多人有着古精灵血统。这个说法流传不广,而且同样存在一些蹩脚的漏洞,跟其他对于他们来历的猜测一样,这些古老家族的后代没有对这些猜测做出任何回应。
“世界”在求购这些大爆炸密码,他必然掌握了其中某种的解读方法……他是其中一个神秘家族的后代?从没听说过那些家族会把密码的解读方式传授给外人……要依靠塔罗会来特意搜寻这些市面上不算难找到的手稿,恐怕他的家族不是出身旁支,就是早早没落……倒吊人冷静地分析着。
“世界”下一秒补充的话,就让阿尔杰的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缝:
“我可以用魔药配方来交换。”“世界”先生道,“大多数魔药配方我都能弄到。”
事实上,是几乎所有配方都能弄到……如果你想,我甚至能把水手途径序列零的配方给你抄下来……当然,只怕你没胆接……
“正义”小姐眼前一亮,问道:“那么观众途径序列八的配方……”
“观众途径序列八的名称叫'读心者'。”周明瑞抛了个免费的钩子,难得地感受到了装逼的快感,“至于水手途径的序列六,它的名称叫做风眷者。”
阿尔杰当然知道风眷者的魔药名称,他的“老朋友”齐林格斯就是个“风眷者”……然而真正令他眼皮直跳的是,“世界”对他所需要的魔药配方一清二楚。
对于一个在海上漂泊多年、常年把命挂在腰带上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上一次所求购的鬼鲨的血,看来还是露出了点马脚……不过这也说明,“世界”对航海家的魔药主材料有所了解,他说能找到“风眷者”配方不假。阿尔杰有预感,“航海家”的消化用不了多长时间,而魔药材料的搜集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水手”途径的配方被牢牢掌握在风暴教会手里,外界流通的配方少之又少,而阿尔杰很清楚,以他的出身,想要在风暴教会内部晋升,恐怕遥遥无期。而他必须尽快尽快能地获取力量和支持,时间不多……必须尽快想办法除掉齐林格斯……
在座的所有人中,只有小太阳完全不为魔药配方所激动——毕竟在他的认知中私下成为非凡者是违法的,而且他也没有途径搜寻魔药材料。因此他的关注点在另一个他听不懂的名词上:“世界先生,请问您所说的大爆炸时代是……”
戴里克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对于他们来说是常识性的错误。“多听,少说,在你懂得拿捏和他们交流的分寸前,尽可能不要透底。”梅林先生曾经这样跟他建议过。梅林先生是赫耳墨斯殿下留在白银城的一重化身,用他自己的说法,是“千分之一的祂”。想到自己在愚者先生面前当面违背了祂的教诲,戴里克发自内心地为自己感到脸红。
“正义”小姐措辞谨慎地开口,声音难掩好奇道:“太阳先生,我希望跟你交易你们东大陆的历史,报酬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周明瑞同样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心中难抑好奇。戴里克一阵头晕目眩。
梅林先生是怎么说的来着……塔罗会里只有他一个人来自东大陆,只有他掌握对于他们东大陆人来说是常识的许多东西,所以他对这个“市场”是垄断的,议价权掌握在他手里……掌握议价权应该怎么做?应该答应“正义”小姐的请求吗?
“我更希望听到你们的世界的历史,包括你们所说的'大爆炸时代'在内。我希望听到你们三位所有人的说法,之后我会向你们做出统一答复。”戴里克说,尚且还在变声期的声线中有种强撑出来的平静。当他完整地吐完这一长串话,才终于松了口气,砰砰直跳的心脏恢复了镇静。他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很好,没有给白银城丢脸。
“请问,您想听的是哪一段历史?”“正义”小姐礼貌地询问,声音同样矜持。
“全部。”戴里克说,“你们所知道的全部。”
72.
“那么就我先说吧。”声音低沉的“倒吊人”道,“我想,在你们东大陆,同样存在创世神话……”
“是的。”戴里克不假思索地接口道,“最初是一片混沌黑暗,最初的造物主衍化出万物,就是第一纪元。那时天地间唯有混乱疯狂,直到第二纪末,全知全能的主从混沌中苏醒,开辟了光辉纪元,终结了这一切。”
“我们这里的神话跟你们的差不多。”“倒吊人”含糊道,确定了东大陆的神话跟曙光教会所宣扬的相差无几。他没有在愚者先生祂们面前对“太阳”描述他们风暴教会的神话,而是将重点放在了之后的历史上,“关于大灾变以前的历史,我们所了解的不多,那些都更接近神话而非历史。在诸神庇佑北大陆和南大陆的人类度过了大灾变后,我们人类的国度历经了所罗门帝国和特伦索斯特帝国两个朝代,而南大陆的拜朗帝国由冥皇的艾格斯家族统领。特伦索斯特帝国后来吞并了拜朗帝国,但没能消化如此庞大的疆土,之后在北大陆势力最大的四个大贵族选择了独立成为四个国家,特伦索斯特帝国只剩下南大陆的疆土,第四纪的历史到此结束。”
“蒸汽与机械之神在第四纪苏醒,推动世界进入了蒸汽时代。在第四纪与第五纪元的交界点,出现了一次大规模的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几乎覆盖当时已知的所有学科和行业。那次科技革命对后世造成了深刻的影响,而且这场科技革命的主要推动者们留下了许多遗稿,上面用一些神秘的密码记录下了一些信息,后世的学者们认为其中蕴藏了一些非常宝贵的线索,那些密码也被称为大爆炸密码。”
小“太阳”一边似懂非懂地点头,一边拼命记下这些对他来说过于诘屈聱牙的名词。他还不是非凡者,没办法用神秘学方式记下这些知识,只好凭借自己的记忆力强记下来。
“我们也有一次类似的科技革命,在一千三百多年前。”戴里克说,“不过我们没听说过什么大爆炸密码。当时的科技革命是由蒸汽教会组建不久的中央科学院推动的,后来中央科学院由联邦议会改组,他们宣誓效忠于城邦和人民,而非蒸汽教会。”
在北大陆可不一样。周明瑞想,北大陆的中央科学院至今仍然是蒸汽教会的下属机构。
接下来“正义”和“世界”的描述都大同小异,只不过补充了更多细节。奥黛丽·霍尔如数家珍地讲述了从二十年战争到白蔷薇战争的历史,因为她的先祖正是在白蔷薇战争中获得的爵位;周明瑞则根据莫雷蒂留给他的记忆,干巴巴地背出了一长串纪年表,这刚好是文科生擅长干的事。
被这些知识折磨得眼冒金星的戴里克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通识课的历史课堂,可是他的暑假明明才开了个头,距离结束还有一个月半的时间。
他像一个课堂上的学生一样举起手,有些难以启齿地对赫耳墨斯殿下提出了请求:“赫……愚者先生,请问您能不能赐给我一张纸和笔,我……我一次性记不住这么多。”
说完这些,他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如果他在这里的不是灵体状态,可能从脖子到耳尖的每一块皮肤都已经烧了起来。
“愚者先生”打了个响指,“太阳”面前具现出了一张羊皮纸,和一支自行漂浮的羽毛笔,羊皮纸上已经记下了刚才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戴里克刚想握笔,那笔却自行飞开了。
“继续说吧。”“愚者先生”说,“它自己会自动记录下你们说的每一句话。”
周明瑞继续开口,垂直悬浮的羽毛笔在黄色的羊皮纸上刷刷刷地舞动,飞快记录下周明瑞教科书般的复述。戴里克瞪大眼睛看着这支神奇的羽毛笔,心里暗暗希望自己能把它带到现实,这样他以后在历史考试就再也不用强打精神自己记笔记,但是戴里克又想起他们老师告诉他们的一个反面例子,有人在高考前向赫耳墨斯殿下祈求好运,结果一连几天梦里都是物理课老师讲课的声音,最终这个人直接在考场上睡了过去。他觉得如果自己向愚者先生祈求得到这支羽毛笔,结果可能不会比那个人好多少。这是向赫耳墨斯殿下祈祷的一大禁忌——不要贪心不足地向祂祈求你不应得的东西,否则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你们可以在这里具现出你们需要的东西,只需要一点想象,现实的不存在的都可以。”“愚者先生”说,“但那些东西不能带入现实。”
如果是亚当,倒是可以具现出一些简单的东西,祂是“空想天使”嘛——这个念头在祂脑海中闪过,一闪而逝,如同电光石火。虽然祂知道这不可能——亚当几乎从不回应自己的信徒,距离上一次祂回应祈祷已经有两千五百八十二年了,如今关于“空想天使”的事迹都早已成为无从考证的传说。
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祂注视着青铜长桌另一端的自己,过去的自己,他的眼睛里甚至还映着旧日的银月。祂回数着旧时的记忆,想到旧日的遗迹中还没有来得及染红的银月,想到光辉年代还没有来得及坠落的金色太阳,想到从前的种种,如今都只余指尖流沙。
而今命运留给祂的只剩下屏障外无数悬顶刀剑一般的冷酷星光,和一座坟墓般冰冷孤独的青铜王座。
乔伊斯·伯格的后人继续无知无觉地开口,他的讲述把祂的记忆带回更久远的时代……比一千年更久远,比钝痛更绵长。
“全知全能的主从混沌中苏醒,见地上无尽黑暗,古神割据纷乱,人类饱受蹂躏煎熬。神不愿见众生受苦难,便道:'神说,要有光。'黑暗中从此升起了太阳。那见过光的生灵纷纷受到感召,如同飞虫聚于灯火,都自发地汇聚到主的身边来,那便是主最早的信众。神又逐一清剿了那些自负为神的存在,收回了祂们的权柄。神令锁链缠绕到巨龙的翅膀上,令它们再不能奋飞;神令镣铐束缚于巨人的臂膀上,令它们不能再耀武扬威。神又挑选所有生灵中与祂最相似的人类,赐予他们祝福,令他们在地上繁衍生息,让他们的后裔如同天上的星,海边的沙。那之后的一千余年,被人类称作'光辉纪元'。”
祂感受到自己嘴角的灵之虫似乎有要雀跃的迹象,仿佛那里还有肌肉纤维似的,可祂到底没能笑起来。真是怪事,同为神话生物,阿蒙却是几千年如一日地笑着的,虽然那并不一定意味着祂心情好。
“那时神的国立于山巅之上,神的光辉从天上照到地上,万物在神的光辉中蓬勃生长。那些邪神恶灵都只能挤身于偏山僻壤,因为日光之下的土地上没有它们的位置。数不清的天使们在主的神国中吹奏着长笛,拨弄着竖琴,围绕在主的神座旁。主的神座旁有六位'王'侍立,祂们是众天使的首领,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这段话可不尽属实……米哈伊尔对音乐有那么点兴趣,但是不多,从真实造物主的呓语水平就可以看出来,本体可是早已经受够了祂无休止的呓语。神国里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就已经很是晃眼,如果再加上永不停歇的噪音,真不知道那些加班加点的灵之虫们怎么还没有因为如此差劲的睡眠质量导致神经衰竭。当然啦……“祂”早就已经不会神经衰竭了。
不过这也不绝对,毕竟本体上千年来一直一副神经衰竭从没睡过个好觉的样子。当然,在真实造物主的神国里,最不能保证的就是睡眠质量,何况祂脑子里还有一个天尊在夜以继日在祂脑颅里发出无休止的呓语。
“‘暗之天使’是主创造的第一位天使,是祂的左手,是祂的代行者,是天国的副君;
“‘空想天使’是主的长子,主说,在遥远的未来,你将成为生灵的救主;
“‘时之天使’是主的次子,主说,你是狡诈之神,恶作剧之神,是末日来临时的光;
“‘命运天使’是主忠实的追随者,祂追逐着命运的脚步追随与主,从弱小到强大,从未改变……”
讲到此处,戴里克·伯格顿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上首位的自己,最后又落到梅迪奇身上。
“看我做什么?”战争天使挑眉,“你讲你的就是。”
戴里克咽了口口水,继续道:
“……‘战争天使’是主的愤怒,是主的惩戒,祂来到大地,是要让这里动刀兵……”
“'奇迹天使',”他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自己,这跟他的先祖可不一样;乔伊斯是会在自己面前骄傲地扯着嗓子高声赞颂奇迹天使的光辉事迹的。戴里克又收回了目光,清了清嗓子,端端正正道:
“'奇迹天使'是主的幼子,祂在主的亿万光辉中诞生,是与主最相似的天使。主说,当天穹塌裂之时,你将为众生支撑起新的屏障。”
“嗯,不错,就是我。”在这段话的最后,在塔罗会众人无声的交头接耳中,祂坦然承认道。塔罗会一阵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这种声音祂已经开始有些熟悉了——说真的,祂看上去有那么变态吗?搞得好像祂随时会吃了他们似的。祂又不是全知全能五途径,吃了观众和水手的非凡特性又不补身体。
“在光辉纪元第一年的第三日,主的次子'时天使'降生。祂的出现标志着人类从此有了时间和日历,人们学会了用日月星辰的轨迹来度量日月年。在那之后的第五个百年,主的第三子'奇迹天使'降生。祂是奇迹的化身,是命运的恩眷,是神赐予人类的祝福。主赐给祂的称号是'赫耳墨斯',意思是'主的传旨者'。”
“黑暗从地底深处涌出,全知全能者知道这个世界即将重启毁灭与新生的轮回。祂将全部的黑暗和堕落都背负到自己身上,之后就重新陷入沉睡。光辉的太阳在王庭的黄昏中落下,灾变从神的陨灭之地蔓延。从那之后到今天的两千余年,是人类沉重的深暗年代。其余诸王开始在销声匿迹,只有'奇迹天使'留在被诅咒的土地上,祂为日落后的世界带来灯光,庇佑了残存的所有生灵。”
“在黑暗降临的第一年,祂分出无数化身,在黑暗的废墟中救出残存的生命,凡向祂祈祷的生灵无不得奇迹的庇佑。在废墟之上,城邦中重新点燃起灯火;
“在黑暗降临的第二年,祂为城邦中的人们开辟出'伊甸园',那是有昼夜轮回的乐土,植被能够在那里自由地生长,执掌丰收的祭司们让土壤中长出能够在三日内成熟结果的新苗,它们能够用一昼夜生根,一昼夜抽芽,一昼夜结果;
“在黑暗降临的第三年,祂镇压了诸城邦附近的污染和诅咒,令孩童不再早夭,老者不再枉死;
………
“在神沉睡的第六百年,祂从沉睡中初步苏醒,那一日,从最西边的白银城,到最东方的月城,所有神的子民都见到了太阳的光耀在地平线上升起。”
“在那之后,蒸汽与机械之神回归了神座。祂是黑暗之光,是文明的启蒙者。祂与主定约,令饱受黑暗的人们摆脱蒙昧,启迪智慧,用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开创机械的文明。深暗纪元由早期的落日时代,过渡到蒸汽时代,也被称为黎明时代。我们相信,总有一天神会收回全部权柄,驱散黑暗,将曙光带回大地。”
73.
伯特利第一个笑容满面地鼓掌,掌声相当之热烈:
“说得好!”
“愚者先生”扭头道:“你又发什么疯?”
“我看这些小朋友们都大气不敢出的样子,给你们活跃一下气氛,不用谢。”
岁月是把杀猪刀,祂真是发自内心地为伯特利感到唏嘘和遗憾——虽然时间的杀伤力在祂们这些神话生物身上体现得并不明显,但也能把当年永远举止优雅得体风度翩翩的伯特利·亚伯拉罕公爵变成这副样子。“愚者先生”开始考虑给伯特利多弄几个昨日重现的符咒,让祂出去多透透气。毕竟祂可以肯定,一千多年前伯特利刚刚关进这里的时候,绝对还没有这么神经病。可见把一个整天满宇宙乱蹿的旅行家放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关久了,是真的会发疯。
“你们还有什么要交流的吗?”
“我有一个问题。”犹豫一会,阿尔杰开口,目光锐利地盯向了“世界”,“你所要求购的大爆炸密码文稿,在市面上价格参差不齐,而且没人能鉴定它们的价值。如果我搜集到了足够的文稿,要如何跟你交易我所需要的魔药配方?”
“这个嘛,”“世界”圆滑地道,“当然是由愚者先生来鉴定它们的价值,我相信对于愚者先生而言,要破译它们不成问题。”
“一言为定。”“倒吊人”毫不犹豫道。
“呃,世界先生,”“正义”小姐斟酌着开口道,“我能够从你这里购买那种大爆炸密码的破译方法吗?我想,您应该是鲁恩人……您看,五千镑怎么样?”
报出这个价格的时候,奥黛丽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但这已经是她一时间能动用的所有现金,如果花的钱太多,很容易被父母发现……而她很清楚父母对自己在神秘学上的爱好是禁止的。她听说过一些关于大爆炸密码的传闻,那些密码发明者的后裔几乎都成了非凡者家族,随便一个的家族历史就比霍尔家族的两倍还长,那些手稿上一定记录了许多外人无法破译的神秘学知识……除了“世界先生”,她根本接触不到其他懂得破译这种密码的人,也许愚者先生也掌握破译方法,但祂作为远古太阳神之子,一位近乎等同于神灵的伟大存在,如果“太阳”先生所言为真,那么祂曾经庇佑过一整个大陆的残存生灵。这样一位存在怎么会看得上区区金钱?
“太阳”并不理解五千镑是怎样的概念,但他不会看不懂气氛。“世界”先生似乎陷入了长久的苦闷和挣扎,在他拒绝“正义”小姐的时候,他语气有些古怪,像是在活生生从自己身上剜下一块肉:
“很抱歉,正义小姐。但我拒绝这个交易。”
如果塔罗会里有其他人能从那些手稿中解读出神秘学知识,那么这份垄断地位可就不保了……放弃一次交意,以后有千千万万次交易,他可以拿手稿上的神秘学知识换取别的东西,羊毛出在羊身上啊……周明瑞忍痛想。
“噢。”正义小姐尽可能使自己的举止得体,但声音中依然不免透出些许沮丧,尽管奥黛丽并不过于意外。如果这些密码的破译方法能够这么轻易买到,那么它也不会困扰历代的学者们这么多年了。
“还有人想要发言吗?看来没有了——那么,本次塔罗会到此结束。”“愚者先生”最后宣布道。
74.
“我不是早就已经跟你说过我占卜到的东西了吗?”周明瑞说,“造物主之子、奇迹天使什么的,你上一次已经惊叹得够多了,我觉得没必要重复这个流程。”
“可是这一回祂亲口承认了!”莫雷蒂还在他的脑子里大呼小叫,好像仍然在嘶嘶抽气,“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地接受这种事?”
“如果你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一个见鬼的仪式,并且决定试一试,那么你会跟我一样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感到惊讶。”顿了顿,周明瑞似乎思考了一下,又收回了自己的观点,“对不起,我忘了做了个见鬼的仪式然后真的见了鬼的不止我一个。看来这还是看个人的心理素质。”
“'太阳'先生说祂是一个仁慈而伟大的神灵……我们至今也没有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周明瑞,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莫雷蒂低声说,声音里有一种梦呓般的期待和希冀。
“也许吧。”周明瑞说,“也许等到合适的时机,祂真的会放我们各回各家。但是对于祂这种大人物来说,如果迫不得已,牺牲掉一两个棋子也无足轻重,但是对于我们自己而言,我们的小命可只有一条呐。”
“噢。”莫雷蒂的声音低了下去,周明瑞想象着镜子里的年轻人心烦意乱地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毫无绅士风度可言的模样,觉得心情好了点。
“不过我们还用不着操心这么多。”周明瑞慢悠悠道,“毕竟,我们目前除了信任愚者先生不会随随便便挥霍我们的小命,也做不了别的了。”
“听起来更悲观了。”莫雷蒂说。
“是吗?我不这么觉得。至少我们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周明瑞说,“比如,与其考虑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我看我们不如考虑考虑晚上该穿什么衣服赴宴。”
宴会是梅丽莎好友赛琳娜·伍德的十六岁生日晚宴,梅丽莎为此已经絮叨了好几天。莫雷蒂果然不再吱声。周明瑞给梅丽莎和班森各弄了根护身符项链,由从地下黑市淘来的半成品改做的,特意挑了两块太阳领域的健康符咒。周明瑞信誓旦旦自己的手艺既美观又有效,不过依莫雷蒂看来,周明瑞恐怕只做到了后者,而且其中有一半的信心是来自于上一次在仪式魔法中对他们展现出友善的太阳神。
梅丽莎显然跟莫雷蒂持有类似观点,她表示自己更喜欢项链旁边雕刻的天使羽毛,不过她还是好端端地把项链戴上了。
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生日晚宴,至少周明瑞在感受到来自灵性的预警时是这么想的。伍德家的大厅宽敞明亮,餐桌上摆放的七层生日蛋糕足有一个九岁小孩那么高。餐厅里音乐缭绕,烛光温馨,宾客们给寿星送上祝福,赛琳娜在朋友们的笑闹声中笑着吹灭了许愿蜡烛。班森正在跟一位叫克里斯的事务律师相谈甚欢,他一向有这种令人称羡的随时能跟任何人打成一片的交际能力。周明瑞跟另外几名客人玩起了牌。自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别的没长,牌技倒是进步了一大截。
然而在感受到灵性的波动后,他只好放下手中的德州扑克,借故离开,开启灵视,寻找异常波动的来源。
手杖在赛琳娜的房门前笔直地倒下,里面仍然传来女孩们的嬉笑声,周明瑞用力地抹了把脸。
“很好。”周明瑞说,“看来喜欢作死的小鬼们永远不会缺席,我们的寿星小姐真是给自己的十六岁生日准备了份大礼。”
75.
他推门而入的一刹那,房间内嬉笑打闹的女孩们都停顿在原地,她们青春鲜活的表情凝滞成时光的标本,如同风干的蜡像。壁钟滴滴答答的秒针定格,时间的脚步就此凝滞。
“放轻松。”“愚者先生”的声音在他们的耳畔响起,“去,跟祂打个招呼。”
周明瑞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位“愚者先生”真的无时无刻不在窥屏。
第二个念头则是:这位愚者先生真是四海之内皆兄弟。
既然愚者先生都下凡来了,他怎么样处理想必也无关紧要。他粗略地打量了一圈房间里的情形,目光落在了赛琳娜手中的那一面镀银镜子上。周明瑞正琢磨着该如何跟自家老大平起平坐的另一位大佬打个招呼(首先不能冲上去就是一句“嗨哥们儿好久不见”),就见那银镜光滑的镜面上荡漾起涟漪一般的水波,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会看到一双银白色的淡漠眼眸。
我对这些隐秘存在们真是越来越没有敬畏之心了。周明瑞反思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惭愧感抛到九霄云外。
他跟这面显灵的镜子面面相觑了一阵,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银色眼睛。但是房间里响起了一个平淡的声音,只说了两个词:
“是你。”
“呃……是我。”
周明瑞忽然意识到,对方不是在跟他说话,而是在透过他,跟正在从不知名之处投来注视的愚者先生交流。
“梅迪奇最近怎么样?”
梅迪奇……祂对那位“红祭司”或者说战争天使直呼其名……周明瑞心中对这位的身份有了模糊的猜测。
“嗯……祂最近很好。”
就周明瑞的眼光看来,那位的脾气一如既往地火爆且差劲,想必这是正常状态。
“那就好。”这位不知该如何称呼的“祂”说,“别随便放祂出来。”
周明瑞瞪大了眼睛,这跟他的推论好像有些不符——只听见那位愚者先生发出了一声畅快淋漓的大笑。
“有梅迪奇在的时候,特里尔的治安水平起码要差上一倍,而特里尔本来就是所有国家中间治安最差的首都了。”愚者先生心情愉快地为他们答疑解惑道,“那里有世界上最多的猎人。”
周明瑞困惑了一阵“猎人”和治安水平有什么关系,忽然想起来“猎人”其实是一个魔药序列的名称,而它的进阶名称为“挑衅者”。
……周明瑞忽然明白了那位疑似“命运天使”的存在为何单单点名梅迪奇了。
76.
当这幢房屋中的时间恢复流动时,赛琳娜·伍德手中捧着的那面银镜同时应声碎裂,这倒是省了周明瑞不少事。
“小姐们,女士们,”周明瑞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今天是赛琳娜小姐的生日,大家都很开心,可也不至于要摔面镜子来庆祝吧?”
赛琳娜这才注意到手中的镜子已然碎裂,惊呼出声。
“小心,小心……别被玻璃扎到手,我去找把扫帚来。对了,你们在玩什么把戏,我在门外都能听见好大的声响,进来一看,赛琳娜手里拿着一面碎掉的镜子。”
“我不知道。”梅丽莎茫然道,“刚刚赛琳娜在带我们玩魔镜占卜……”
“占卜?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在霍伊大学上学的时候,历史系年年流传不同的恐怖传闻。听说有人弄没了鼻子,有人丢掉了下巴,还有人照着古籍上的试了一下,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变得阴森森的,非人非鬼……”他刻意在这里停顿了好几秒,满意地在这些小鬼们脸上看到了心惊肉跳的表情,之后才笑道,“当然啦,我从来没在学校里看到哪个同学少个鼻子或者没有下巴,所以最后一个恐怕也只是胡说八道,不过我们这些半吊子还是不要乱来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呐。”
“我读过不少神秘学的书。”赛琳娜微弱地抗议道,“而且教我这个咒文的人说,如果想要占卜未来,这个咒文是最有效的……”
“我猜告诉你这个咒语的是个因蒂斯人,是不是?小姑娘,神秘学的一个基本常识是,不要向自己所信仰的神灵之外的存在祈祷,除非你打算改信。对了,你们中间没有风暴之主的信徒吧?”
“没有。”赛琳娜闷闷道,“我们的初中是黑夜教会的教会学校。”
“那就好。如果你们想玩占卜的话,我建议你们玩塔罗牌或者灵数。镜子是很邪门的东西,有人说镜子是神秘世界的通道,很容易招惹来不好的东西。如果是从古墓中出土的镜子,我连碰都不会碰一下。”
“等等,”梅丽莎忍不住道,“克莱恩,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神秘学方面的东西了?”
“这个嘛,”周明瑞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我们公司有一个前辈叫老尼尔,他知道很多历史学学者们必须懂得的经验之谈。”
他编造了一大串新鲜出炉的恐怖故事,以取代女孩们没能玩成的魔镜占卜。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也许赛琳娜小姐今后不会再碰神秘学相关的危险游戏;而坏处也很明显,就是包括梅丽莎在内的年轻姑娘们今天晚上也许会做一连串噩梦。周明瑞仔细思考过一阵,依然认为噩梦比占卜更有好处,对于胡乱尝试而无人引领的赛琳娜小姐而言。
然而我跟赛琳娜之间的区别又能有几步路呢?他躺在水仙花街2号属于克莱恩·莫雷蒂的床板上,在这一天的最后一刻里,在异世界夜晚和故乡一般璀璨如烟火的万千霓虹灯光的照耀下,他扪心自问。我,莫雷蒂,赛琳娜,以及那位塔罗会上的正义小姐,在考虑过所有人的境遇之后,周明瑞不得不承认命运的无常。他有点能理解为何这个世界的人们如此喜欢祈祷了——当命运以如此诡谲多变的面目出现在人前,所谓钢铁般的意志与这个世界本身相撞也只有粉身碎骨,那么人们除了向神灵祈祷,还能做什么呢?
窗外的灯火在无光的室内投下无定形的光影,些许的光折射到他的瞳孔里,虽然微弱,但却足以视物。他枕在枕头上,听见街道上车轮飞驰。
还能去挑战命运。周明瑞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答案,哪怕那让人看上去像个小丑。但我绝不要任由命运愚弄我——我要去愚弄命运。
77.
第二天应当去上班的时候,他比往常更早从床上一跃而下,思维清醒,而且精力充沛。他觉得自己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而那为他的魔药消化提供了一些模糊的方向——虽然距离完全消化还相去甚远,但至少有了大致的思路。
他推开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跟沿途碰见的每一个人打招呼。嗨,罗珊,嗨,老尼尔,嗨,伦纳德,注意脚下,但愿你今天不会滚下楼梯去;嗨,队长……
他的招呼只打到一半,便自觉地咽了下去。显然,在他不在的这一天里,戴莉女士进展神速,并且一点也没有要踩一脚刹车的意思。队长的脸色红得厉害,周明瑞顿时从之前那种略显亢奋的精神状态中退出去,飞快地戴上了“小丑”的面具。
“嗨,戴莉女士。”周明瑞挤出一个笑容,“我以为您昨天就回恩马特港了。”
戴莉女士扬了扬修长的眉角,神采飞扬。她幽蓝色的眼影在阳光下闪烁着细鳞一般的微光,让人想到神秘妖冶的蓝玫瑰。
“我最近不会回恩马特港了,在我去贝克兰德之前。”戴莉微笑道,张开五指,向他展示了自己左手中指上那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我昨天就向上级提交了结婚申请,现在你们队长要被我拐去做未婚夫喽。”
“没问题。”周明瑞眨眨眼睛,“您需要我给您提供一根绳子吗,戴莉·史密斯夫人?”
邓恩似乎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似乎被这个可怕的称呼惊吓得不轻。戴莉却满意地一点头,看上去很受用。
“克莱恩·莫雷蒂——”
“哦,亲爱的,他真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是不是?”戴莉不由分说地勾住了邓恩的脖子,“至少比伦纳德会讨人喜欢多了。”
她的呼吸喷吐在邓恩脖子后的一小块皮肤上。作为值夜者,邓恩的肤色绝对称不上白皙,但此刻竟然可疑地泛起了红晕。
“我觉得你应该呆在娱乐室里,克莱恩。”戴莉脸上挂着甜腻腻的微笑,“弗莱等会儿会分享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好的,女士。”周明瑞后退一步,打定主意,就算弗莱今天一反常态地在娱乐室里宣告他将要领养一只卷毛狒狒,他也要照着戴莉说的办。
78.
弗莱当然没有转性到要去领养卷毛狒狒,他要分享的东西比这重要得多。
“各位,我认为我总结出了一些掌握魔药的经验,我想它能最大程度地避免失控。”弗莱面色严肃道。
是扮演法。周明瑞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竖起了耳朵。看来弗莱已经在他和戴莉的一些暗示和提醒中意识到了什么。
“哇,”科恩黎大叫一声,两眼放光,“真的?”
“嗯。”弗莱郑重地一点头,看了一眼周明瑞,“最早是克莱恩给我提供的灵感。”
其实你不提这句也无所谓,真的,我不介意……周明瑞无奈地想。
值夜者们的目光又刷地落到了周明瑞身上,伦纳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们知道,我没事会去占卜家俱乐部转转,娜娅和韦尔奇都知道。”周明瑞说,“每一次,当我像一个真正的占卜家一样为别人解读预兆的时候,我会觉得我好受一点。”
“这就是关键所在。”弗莱一锤捶到自己左手掌心,“像一个占卜家,像一个收尸人,像一个不眠者,像一个午夜诗人……还有,还记得戴莉女士一直以来对我们所说的吗?她一直说要做一个真正的通灵者。”
“我还是不明白。”科恩黎瞪大了眼睛,旋即皱眉道,“自从我喝了'不眠者'魔药之后,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不睡觉。可是我没有多少感觉。”
“我的想法是,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周明瑞耸了耸肩膀,“如果有人问我一个真正的占卜家应该怎么做,我会说,解读预兆,敬畏命运,并且记住占卜不是万能的。”
“还有收尸人……”弗莱慢慢说,“尊重逝者,敬畏生死。”
“完美的想法!”伦纳德浮夸地大叫道,“我也来为不眠者想一条准则好了……得富有诗意,朗朗上口……”
“无意冒犯。”周明瑞指出,“但依我看,你全身上下的诗意加起来放到秤上,也不会超过零点一磅。”
“也许你们忘了,这里还有另一位午夜诗人,一位真正的作家。”西迦·特昂眨了眨眼睛,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周明瑞当即道:“那么我宣布诗人同学和作家小姐浑身上下的诗意加起来终于超过二两了。”
娱乐室里哄堂大笑起来,伦纳德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嚷嚷道:“做小丑不是让你随便拿别人取乐!克莱恩!”
“那么你们觉得,不眠者的'职业操守'应该是什么呢?”等到大家笑够了,周明瑞问道。
所有人——所有的不眠者们——大家彼此相视一笑,一同起身。
“守卫夜晚。”
“对抗黑暗。”
“守护好梦。”
“等待黎明。”
79.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明瑞的梦境中总会出现梦魇队长的身影,之后他的梦境总会变得一团糟。他有理由怀疑他的队友们也是如此:罗珊打瞌睡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而且白天总是顶着一对黑眼圈,并且她对队长的敬畏心与日俱增——据她所说,她最近不知为何,总觉得梦里的父亲长了一张邓恩队长的脸,并且像过去一样揪着她的耳朵问东问西。与之相对应的,是队长白天的笑容越来越多,跟戴莉在一起的时候尤其如此。
爱情事业双丰收。周明瑞想,人生赢家呀。
邓恩在之前的值夜者生涯中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功勋,只等消化完魔药,就能更进一步。而戴莉已经信誓旦旦地告诉了整个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人,他们的婚期定在今年年底,到时候会邀请他们所有人参加宴席。据说机械之心的博诺瓦尔也将收到一封婚礼的邀请函,不知古斯塔夫队长对此会如何做想。
弗莱的晋升申请很快得到了批准,而以他目前的进度,距离他提交下一份晋升申请,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在拉斐尔墓园里,跟亡灵和尸体作伴,甚至真的在墓园里申请到一份掘墓的工作。如果邓恩队长被调去贝克兰德,那么弗莱应该会是接替他的不二人选,他为人认真谨慎,而且忠于职守,其他人要么序列不够高,要么资历不足,要么既序列不高又资历不足。
阿兹克先生从拉姆德小镇回来后,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件是由一个白骨信使送来的,自从双方坦诚了部分身份后,阿兹克便再也不介意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特殊的一面。他又回了一趟霍伊大学,阿兹克先生看上去变了许多,但总体来说,依然是莫雷蒂印象中的模样。阿兹克跟他讲了一个关于骑士的故事,一个从小就想成为骑士的男孩,整天背着一把比他还要高的阔剑,梦想着在将来某一天成为一名伟大的骑士,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可他从来不知道他的父亲不是一个真正的骑士。”阿兹克最后轻声说,“他只是一个逃避过去的懦夫。”
但这个自认为懦弱的父亲最终选择为了他儿子的遗骨踏上寻找过去的旅程,即使那个男孩的尸骨早已沉寂了上千年。
阿兹克告诉他,自己即将前往贝克兰德,一边在自己的苏醒之地寻找线索和记忆,一边等待盗走他儿子头骨的窃贼露出马脚。临行前,他托付给自己的学生一枚精致古旧的铜哨,那哨子上铭刻着许多早已失传的古老花纹,跟阿兹克本人一样沧桑斑驳。
“它能召唤出一名独属于我的信使。”阿兹克道,“如果你要联系我,用信使比较方便,而且隐蔽。”
周明瑞用此跟阿兹克通信过一回,询问了不少关于“招募”信使的事,阿兹克在信中详细作答。周明瑞利用阿兹克告诉他的一些咒文,结合“愚者先生”的一些提议,居然真的从灵界中召唤出了属于自己的信使,而这信使居然还相当眼熟——正是“愚者先生”所豢养的福根之犬们。此时,它们已经学会了鲁恩语、因蒂斯语、巨人语和赫密斯语,正在尝试攻克精灵语和巨龙语。它们是非常忠诚的信使,而且很乐意跟他交流,不过据它们所说,它们更希望能教会周明瑞使用它们本族的语言跟它们交流,而不是让它们说鲁恩语。
“别让我见到那只讨厌的金毛狗。”一只福根之犬龇牙咧嘴地对周明瑞说,“不然我要它好看。”
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廷根市几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期间“正义小姐”在塔罗会上向他购买了“读心者”的配方,一部分用手稿做交换,另一部分用金镑补足,然而在汇款的问题上周明瑞却犯了难——银行的账户都是需要实名登记的,作为值夜者,他银行账户上若是出现不正常汇款,那肯定会给他带来大麻烦。最后还是“愚者先生”找自己的眷者给他弄了个另外的账户,为此他得向那位眷者汇款十金镑,这接近他一周的周薪——自从他结束“入门培训”,通过了“入队仪式”,他的周薪就拔擢到正常资深序列八的非凡者的水平。之所以不是序列七,是因为序列七通常已经能够担任一个小队的队长,而队长的工资水平自然比正常队员高一大截。他们不敢跟班森和梅丽莎坦白自身真正的工资水平,那会把他们吓出大问题。他们商量好后,决定攒钱用部分隐藏财产来购买国债、非凡材料或者神奇物品,尽管后者的价格往往高到离谱。
周明瑞依然想要在搜寻到的笔记中寻找回到地球的线索,不过进展渺茫。他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消化魔药上,寄希望于等到他晋升到了足够高的序列,愚者先生会如祂所承诺的那般给予他答案。这样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某一次塔罗会结束。在这次塔罗会上,“倒吊人”向“正义”提出交易,寻找飓风中将齐林格斯的线索。
80.
非常难得地,“愚者先生”对他们所交流的情报流露出了兴趣,就连眼高于顶的“红祭司”都挑起了眉,要知道,这位一向是视塔罗会为小学生过家家的。
阿尔杰从中嗅到了机会。
“愚者先生,”阿尔杰试探道,“飓风中将齐林格斯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潜入贝克兰德,不知道有什么图谋……”
“一把用来处理脏活的刀而已,能有什么图谋?”“红祭司”嗤笑道,“我倒想知道,雇佣他的那位,打算买哪条命。”
祂眼睛盯着上首位的“愚者”,发出一声冷笑:
“怎么,'愚者先生',你就没有一点表示?”
“我已经一千多年没见过祂了,祂有什么计划,也不会跟我提。”“愚者先生”平静道。
又是一个“祂”……这位“愚者先生”不会所有在世的天使都认识吧?
“我那位好兄弟,祂正在准备谋划一些大事。”“愚者先生”道,“而这是一个开始。祂需要一场谋杀的血,来开启祂所要掀起的时代浪潮。”
“祂不会这么轻易得手。”“塔”先生说,“除非贝克兰德的三大教会——尤其是风暴之主教会——巧合地无法为这个祭品提供保护。”
“这个祭品身居高位,”“愚者先生”说,“而且他的死必将引发动荡。”
“您知道,”阿尔杰几乎是从牙缝里发出声音,“齐林格斯将会谋杀谁?”
愚者先生停顿了一秒,青铜王座的侧面投下长长的阴影,不知从何处来的黯淡光线从高处投射而下,却照不亮祂迷雾重重的脸。就连从来没把这个小小的聚会放在眼里的另外两位天使都安静了下来,眸光暗沉。他们屏息等待着。
“啊哈,真不巧,我的占卜没有告诉我答案。”“愚者先生”便微笑道,“真是奇了,是不是?我都已经快忘了占卜得不到丝毫结果是什么滋味了,结果在今天想起来。”
“如果您不希望我们追寻齐林格斯的下落……”
“不希望?不,我对此很感兴趣。你们可能弄错了一点,我跟我那位兄弟有挺多地方意见都不一致的。”“愚者先生”轻声道,“比如,我可一点都不想祂谋划完祂想要的时代浪潮,然后成为真正的序列零——那会让很多事情变得非常棘手。”
“您说的,”“太阳”咽了口口水,似乎对此感到非常不可置信,“是空想天使,还是时之天使?”
“我父亲的长子,我习惯叫祂亚当——不过梅迪奇对祂有很多不一样的称呼。”
“比如,偏执狂?”伯特利道,似乎觉得这很有意思,“阿蒙卿也是这么叫祂的。”
“祂从来不肯说人大名,永远有一肚子外号。”愚者先生看了梅迪奇一眼,“也不知道这坏毛病跟谁学的。”
“空想天使正在谋划神位……”
“显而易见,”“愚者先生”道,“这可不是我父亲希望听到的消息。”
“那么……我是否能请求您的帮助……不知您在贝克兰德附近是否有眷者……”
“就算有,我的眷者也进不去的。”愚者先生道,“不过我在那里倒是有些眼线。”
“……眼线?”
“眼线,耳目,手指。不过那些家伙们可狡猾得很。如果你们遇到他们,当心自己的口袋。”愚者先生微笑道,“赫耳墨斯也是小偷和窃贼们的保护神呐。”
奥黛丽无法想象愚者先生会和那些阴沟里躲躲藏藏的小贼们有什么干系,不过习惯于混迹灰色地带的阿尔杰对此虽然惊讶,却也不感到意外。阴沟里的老鼠们总是有用处,他们数量就像蟑螂一样多,而且总能找好藏身的下水道。这一类人是赶不尽杀不绝的,而跟他们打好交道意味着你有一城市的下水道的耳目。代罚者在这类人中间有专门的眼线和卧底,而阿尔杰无疑是跟他们打交道最多的那一类教会成员。他本人就是个埋伏在海盗们中间的代罚者。
“唐璜。”“愚者先生”指尖在长桌上轻轻一点,扬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如同变魔术一般的,空气中浮现出一道散漫轻佻的身影。来人打扮浮夸华丽,神色轻浮,像是刚刚从一场舞会上走出来的,他的指尖上甚至还捏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金杯,杯中盛着和他眼眸同为琥珀色的香槟酒。
他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然后才既不端庄也不标准地跟上首位的愚者先生行了个礼,那做派不像是在向神明顶礼,倒像是马戏团小丑在开场前向观众鞠躬,一本正经,引人捧腹。
“哎呀——难呐,难呐,愚者先生,您的要求真是令人为难。老实说,您那两位兄弟是我们家族最不愿意面对的敌人,而风暴教会恐怕也不会因为我保护了他们想保护的人而对我们感恩戴德。贝克兰德是我少有的能让人好好睡个安稳觉的地方,而我们只想好好做您的眼珠子——眼珠子可是很金贵的,如果我们被闪电劈烂了,您上哪儿再找这么多贴心又忠心耿耿的眼珠子呢?”
“真遗憾。”“愚者先生”说,“我都已经找到你祖父的消息了,他现在的寄生对象跟我的一个分身天天在一家单位上班。”
唐璜的动作似乎僵硬了一下,转瞬又恢复成懒散得没个正形的模样,但他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如您所愿,愚者先生。”唐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需要我把齐林格斯的项上人头给您送来吗?”
“哦,”愚者先生揶揄道,“你不是信誓旦旦只想做我的眼珠子吗?”
“只要您愿意,您想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也就那么大点事。”唐璜从容道,“唐璜·索罗亚斯德是供您驱策的爪牙和鹰犬,您叫我啄谁,我就啄瞎他的眼睛;您叫我咬谁,我就撕开他的喉咙。”
“人头就不必了,唐璜,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不过我不希望你们现在就被赶出贝克兰德。这一次我只要你好好留意那个海盗中将的消息,并且务必时时刻刻保证没有一只小眼珠子被正神教会逮到。”
“遵命,愚者先生,”唐璜动作浮夸地行了个礼,“请相信我,这一点我比您更上心。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行离开了。对了,请代我向我的祖父问好。”
“我在贝克兰德也有一个熟人。”犹豫一会,周明瑞以“世界”的身份开口道,“我可以尝试联系他,也许他能助你们一臂之力。等到下一次塔罗会,我会来给你答复。”
“很好,你们可以离开了。世界,你留下。”
原本还算热闹的塔罗会瞬间就清空了,就连“塔”先生和“红祭司”也不知怎么的被“请”了出去,这个被用作非凡者聚会的地方恢复了它作为一座古朴神殿的岑寂和寂寥。周明瑞稍微悬了点心,然而“愚者先生”并没有委托给他什么周明瑞想象中的“机密任务”。祂只是支着额头,沉吟着,似乎正在思索。
“做好准备。”“愚者先生”悠悠道,“过不了多久,廷根就会有大事发生。你不会在原地待太久了。”
廷根——这个始料未及的地名让周明瑞心头一跳。他现在生活在那里,他的新队友们也生活在那里,把他当做他们真正的兄弟的班森和梅丽莎也生活在那里。想到那些人,他头脑空白,嘴唇干涩。
“……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得到一些启示,来避免廷根即将出现的危机,对吗?”
“愚者先生”完全没必要对他危言耸听。祂是占卜家途径至少序列一的天使,祂占卜到廷根即将有危机,那么必不能错。
“不。”“愚者先生”微笑道,“那些事情自然有别人操心,用不着你来做什么。”
“可是——”
“想好怎么跟你的朋友们告别。多跟他们好好相处,给班森和梅丽莎多做几顿豌豆炖羊肉,跟同事多打几盘牌。即使是在最乐观的情况下,你也要隐姓埋名,抛弃现在的身份,跟过去的一切告别。区别仅仅在于离开的方式。不过无论如何,你非走不可。”
“您希望我离开廷根——”
“命运会推着你离开廷根。”“愚者先生”说。
“而这正是您所希望的?”
“我别无选择。”“愚者先生”平静道,“我们都别无选择。”
红光如潮水般亮起,淹没了周明瑞没能来得及说完的话。现在这条长桌上终于只剩下了祂一个人。仿佛有些疲惫地,祂任由上半身前倾靠着质地冰冷棱角分明的长桌,只余一只手撑着额头。那桌角本应硌得慌,但是祂没有任何感觉。
祂就静静地呆坐了一会,具现出一副塔罗牌,打算随便做个占卜。可是祂面前铺好了牌,却迟迟不愿选择——祂知道自己会选出什么。如果祂抽出一张牌,祂会抽出“正义”,如果继续抽下去,祂会看到“星星”“女祭司”和“审判”,最后是“塔”。根本无需如此低端的道具,祂自己就是沟通灵界的最好媒介。
“你在害怕,你在迟疑。”祂在心里对自己说。偶尔祂在心底也会疑惑,会短暂地认同伯特利的观点,认为诡秘之主的位置更适合伯特利那种没什么弱点的人,就像米哈伊尔一样。然而天亮的时候,祂终究要继续为诡秘之主的位置而战。正如祂对周明瑞所言,祂早已别无选择——面对天尊的侵蚀,任何一丝退缩的念头都可能成为失控的种子。祂必须相信自己毫无疑问地会成为新的诡秘之主,才能将旧的那个彻底钉死在棺材里。
然而那种宿命般的无力感重新找上了祂。上一次祂感到自己如此软弱无力的时候,是预感到了救赎蔷薇的走向,祂知道祂在打一场必败的战争;而现在,又一场注定发生的战争正在前面等着祂,祂在时代的列车上,车轮下将碾过不可计数的蝼蚁。祂好像又嗅见千年前古战场上掠过的灼热的哭嚎的悲风,那对旁人而言是迷雾重重的历史,对于祂来说,那一幕幕场景好像仍发生在昨日。焚尸的柴堆上燃起丈余高的火焰,大地的裂缝将吞下的尸体包裹收殓,战争之红的士兵在祂身边脚步匆匆地小跑过营地,祂站在尘烟滚滚的营地里,刚刚被祂砍下的巨人战士的头颅躺在祂脚边,狰狞的独眼不肯阖目,仿佛在叩问苍天。
“真稀奇,我以为你这个时间应该在遛狗。”
祂头也不抬,道:“我偶尔也会干点别的,打破作息。”
“得了吧,我用脚趾头占卜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伯特利说,“神战不可避免,就算你在这里想破脑袋,到时候该流的血,一滴也不会少。”
“那么不该流的呢?”
祂无所谓道:“关我屁事,我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愚者先生”笑了一声:
“有时候我觉得,你这种心态还有点让人羡慕。”
“做天使呢,第一条不要太跟自己过不去——不然半夜容易有诡秘敲门。我在第四纪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伯特利找了个位置坐下,那二十二张大阿卡纳牌都落到了祂手里。祂把牌在手里漫不经心地一拢,变了个戏法,祂的掌心再次朝上翻开的时候,手里的塔罗牌已经变成了厚厚一沓,图案也跟塔罗牌扯不上半点关系。
祂把那一沓牌推到两人中间,自个儿先抽了十张,招呼道:
“喂,来盘昆特牌吗?”
注一:“亚夏”出自《冰与火之歌》中的一个港口城市,在原著中紧邻亚夏的就是传说中笼罩在阴影之下的被称作阴影之地的区域。所以,这个城市常被称作"阴影旁的亚夏",去亚夏也被描述成“穿越阴影之下”。不过这“阴影”所指为何还不清楚。亚夏是充满秘术之地,亚夏人通晓巫术和法术。在这里可以认为老乡们玩了又一个梗。
另外个人单纯认为亚夏和亚细亚发音相近,大概也有老乡们思念故乡的意思吧。
注二:“来盘昆特牌吗”是巫师三中的一个梗,游戏中的npc们无论是女儿被强盗掳走,还是敌方大军兵临城下,只要提出来盘昆特牌,npc都会立刻放弃手头上的事情,专心于昆特牌。
如果放在诡秘世界观下,也许会出现以下场面:
“廷根市即将毁灭了,我们必须找出幕后凶手!”
“先来盘昆特牌吧!”
“末日即将来临,我们必须同仇敌忾,共战外神!”
“没有什么矛盾是一盘昆特牌不能解决的,来盘昆特牌吗?”
当诡秘不如打昆特,一昆解千愁(确信)
【诡秘之主同人】二周目旧日(二十七)
文前说明:旧日克重生,神性与人性搁置争议,达成共识。
廷根篇(完)。本章为黑夜女神、阿兹克先生与克莱恩的亲情向师生向。普通的聊天文学。
补档,不知道屏蔽词在哪里,分两章发试一下。
前情提要:黑夜女神与诡秘之主的梦中交流。
————————————————————————————————
祂们一起讨论了许多细节,制订了今后的计划与安排。讨论的尾声,诡秘之主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
“对了,我‘假死’时扔在尸体边上的那份非凡特性,不要让值夜者服用。它在源堡上保存了很多年,没有经过一代代非凡者的消化,残存的精神烙印太强,低序列的...
文前说明:旧日克重生,神性与人性搁置争议,达成共识。
廷根篇(完)。本章为黑夜女神、阿兹克先生与克莱恩的亲情向师生向。普通的聊天文学。
补档,不知道屏蔽词在哪里,分两章发试一下。
前情提要:黑夜女神与诡秘之主的梦中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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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们一起讨论了许多细节,制订了今后的计划与安排。讨论的尾声,诡秘之主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
“对了,我‘假死’时扔在尸体边上的那份非凡特性,不要让值夜者服用。它在源堡上保存了很多年,没有经过一代代非凡者的消化,残存的精神烙印太强,低序列的非凡者如果以此为魔药主材料,很容易失控。”
黑夜女神点头,镇定道:
“勿忧。我之前的神谕中,已经要求教会将那团非凡特性,与那两件‘0级封印物’一起献祭至神国了。”
“……”
诡秘之主一下子哑口无声了。
“怎么了?”
黑夜女神蹙眉询问道。
诡秘之主面上表情不变,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回答道:
“……没什么。只是,关于‘女神最宠爱的眷者’的故事大概要在教会内部广为流传了。”
黑夜女神有些惊讶。随后,那张秀美温柔的容颜展露出浅淡的笑意,好笑道:
“只有廷根小队和教会高层知道‘神眷者’的相关情报。他们都不会多想的。”
祂不仅不以为然,声音中还略带欣慰:
“还会介意这种事,说明你的人性保持得很好。”
诡秘之主面无表情——
阿曼妮西斯显然是脱离基层太久了。祂居然完全不知道,祂那群特长为‘做梦’的不眠者途径值夜者们,想象力能有多么的……跳跃。
祂差不多能想象出最离谱的传闻会变成什么样了:两件0级封印物作为‘陪葬’!非凡特性被献祭到神国‘睹物思人’!
这几乎是异界版蓝颜祸水的故事了!
为了让对方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祂轻咳一声,严肃地问:
“上一周目,我一直有个问题想知道答案……”
停顿了一下,略有尴尬:“……你是否会介意关于你和列奥德罗,或者你和莉莉丝的绯闻?先声明一下,是纯精神恋爱的那种。”
“……?”
一直表现得胸有成竹的黑夜女神,终于露出了略为不解的表情。
诡秘之主清清嗓子,语气尽量平静地陈述道:
“我在未来放出了一群穿越者。他们中有些很有,唔,胆略的人,进行了一些以正神和古神为描写对象的文学创作,理所当然地被禁止刊阅。然而,个别教会中某些成员,客观上,对这些书籍的传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说话间,祂也不禁回想起‘个别教会中某些成员’的操作:以查缴代替购买,打着批判的名号举行读书会,‘保护性关押’作者并以审查名义要求对方改大纲……一个个都是人才,没被隐秘掉真是可惜了。
黑夜女神的表情也有所变化。尽管诡秘之主用春秋笔法,将具体细节一笔带过,但阿曼妮西斯又怎么会猜不出真相?祂难得有点犹豫地问:
“未来的社会风气有所改变?对神灵的崇拜减弱了?”
诡秘之主点头又摇头:
“外神们派遣潜入地球的探子们兴风作浪,在文艺界掀起了人本主义的思潮,试图削弱诸神的锚。好在,他们捣乱的速度赶不上原初精神烙印衰弱的速度。有几个穿越者可以说是被利用了。”
黑夜女神了然,语气恢复了平和,道:
“那就无妨。信仰不必太强烈,能与原初残留的精神烙印达成平衡就足够了。满足这一前提后,神权的削弱对社会进步是件好事。”
诡秘之主赞同地点点头,笑道:
“你不介意,我就放心多了。我之前还担忧,也许未来的你只是不想和一个沉睡中的‘病人’计较。”
闻言,黑夜女神深深地望了祂一眼,八臂的魔狼嗓音轻缓柔和道:
“当然,如果你这一次放出其他旧时代遗民后,能提醒他们注意创作的尺度,就更好不过了。”
“……当然,当然,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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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消散后,主人与客人都离场归家了。
源堡之中,前值夜者醒了过来,犹豫地向另一个自己咨询感情问题,得到了“问道于盲”的嘲讽,抓狂地思索究竟要不要实施占卜——恋爱占卜听上去也未免过于小女生了,而且这算不算不尊重伦纳德的隐私?
黑夜女神于一片宁静的黑暗中睁开眼睛。祂走到了神国的边缘,并不巨大化,而是像普通人一样抬头仰望着天际。
星界的“夜幕”中还是挂着涂鸦般的烈阳与明月,外型滑稽又惊悚,可怖又疯狂。祂又望向世界屏障之外,数道饱含恶意、令人心悸的目光向祂投来。
可薄薄黑纱遮掩下,祂却由衷地浅笑了起来:祂能够确定,那恶意目光的数量,确实是比从前减少了许多。
一位人性相对浓烈的‘支柱’将会成为这颗星球的保护者。这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比祂曾预料过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
在笑意中,祂的身影逐渐隐去,继续着支撑世界屏障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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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拉斐尔墓园。
肤色古铜的阿兹克拿着束白花,立在克莱恩的墓坑前,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叹息着自语道:“很抱歉,我迟到了十分钟。”
“你自己就已经杀死了罪魁祸首,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他叹息着,弯腰放下了那束花,正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封住墓坑的石板下传出一阵咣啷咣当的响动声。阿兹克愕然地停在了原地,低头望着地面,眼睁睁地看着石板被翻动,一只略显苍白的手从泥土里伸了出来。
哗!
石板被推开,棺材盖被推开,克莱恩坐起身,摸了摸左胸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表情由茫然变为了然。
然后,他抬起头,正好撞上了阿兹克先生的视线。他迟疑地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短暂的愕然后,阿兹克·艾格斯的表情舒缓了下来,他欣慰地笑了笑,蹲下身,将克莱恩从棺材里拉出来。
离开了棺材后,克莱恩被九月的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又拍去身上的泥土,才微笑着望向阿兹克先生的方向,却愕然地发现他突然闭目皱眉,表情似乎略有痛苦。
“阿兹克先生!您还好吗?”
他快步走到对方身边,取下腕部的黄水晶吊坠,正准备做个占卜,然后就看到他的导师睁开了眼,怔忪了一两秒后,开口道:
“我没事。只是刚才想起了一些记忆。”
他担忧地望着克莱恩身上还在缓慢愈合的伤口,沉声道:
“我似乎记得,我见过这种情况,但我想不起更多细节了。也不知道这对你是否有损害。”
克莱恩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解释道:
“这是透支了我这条序列在未来的复活机会,没有什么后遗症。我想,您应该是想起了安提哥努斯,祂是这条途径的序列一,是图铎帝国的公爵。四皇之战中,您或许在战场上与祂交手过。”
在阿兹克的愕然中,他摊了摊双手,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这次‘复活’后,我想起了一些关于您的记忆,包括您一直在探究的身世和失忆之谜。需要我现在就告诉您吗?”
他以为会听到肯定的答案,毕竟他很清楚,阿兹克先生对追寻自身的过往有多么执着。熟料,他的导师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看着他身上沾了不少泥土的衬衣和燕尾服正装,又看了看墓碑上的碑文,沉声道:
“记忆的事不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要不要告知你的家人?”
克莱恩沉默了一秒,表情很是自然地笑了笑,声音不变,平静道:
“暂时不能告诉他们。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阿兹克仿佛回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小会儿后,点了点头,问道:
“你准备离开廷根吗?我可以带你一程。”
克莱恩停顿了一下,低声道:
“我还有件事没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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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学生涂着卸妆油、用力搓着脸,红黄白等各色油彩涂出的滑稽笑容糊成了一片,阿兹克叹惋之余,用不确定的语气回忆道:
“我记得,我曾经有一件能够变幻容貌的面具,只是现在不知道放在那里了。”
他又想了想,从衣兜里拿出一只轻薄的手套,递了过去。克莱恩正揉着进了水的眼睛,随手就接过了阿兹克先生递过来的布,用力擦了擦脸。
各色油彩沾到了那只手套上,让它变得五颜六色,样子颇为滑稽。手套在无风的环境下微微颤动了两下,仿佛是气得发抖。掌心位置则无声无息裂开了一道缝隙,里面长出两排虚幻的,白森森的牙齿,散发出可怕的气息。
克莱恩还拎着手套的一角,无知无觉地继续擦脸。阿兹克皱了皱眉,正要快步上前,夺过手套加固封印,然后就看到——那手套委委屈屈地蜷缩成了一团,包裹住了那道裂缝。
手套的内部传来了剐蹭般的声音,仿佛是牙齿在啃噬着手套的表面。过了一会后,手套再次伸展开,表面已经没有了油彩的痕迹。
阿兹克愣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学生似乎是嫌弃那手套擦脸的触感不好,扔到了一边,闭着眼睛摸索着抓起旧衣服,将卸掉的油彩擦干净。折腾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收拾好自己的形象,转过身来,微笑道:
“阿兹克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我们可以出发……蠕动的饥饿?!”
他愕然地叫了出声,看到了那支手套,呆了几秒,将它拎起,递还给阿兹克先生。轻薄的手套往阿兹克手心的方向蠕动了两下,又被手的主人推了回去。
阿兹克收回手,笑道:
“收下吧,我本来还担忧你在城市里不好给它找食物。但现在看起来,它怕你更甚于怕我。”
他像普通的鲁恩绅士一样,开了句玩笑道:“你在全盛期的位格应当高于我,在过去,我们莫非曾是同僚?”
克莱恩连连摆手,连忙否认道:
“不,不,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低序列非凡者而已……”
“而且,我永远是您的学生。”
他诚挚而坚定地说。
阿兹克仿佛明白了什么,心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不要客气了,收下它吧。我能看出,你现在的实力还没有恢复。”
克莱恩想了想,还是接过手套,坦然道:
“它对现在的我确实很有用处,谢谢您。”
阿兹克含笑点头。确认克莱恩已做好准备后,他抓住克莱恩的胳膊,带着他从灵界穿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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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郡,宁静教堂。
上完了培训课程,伦纳德边走边翻阅笔记,低声念诵着知识内容。
回到房间后,他又坐到了书桌前,翻开了那几本记载贝克兰德非凡组织资料的卷宗。
他脑海里的苍老声音轻哼了一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扮演阅读者途径的‘博学者’。你之前连诗集都读不下去,现在反而有耐心研究这种大部头了?”
伦纳德头也不抬,不以为意道:
“我离奇地消化了大半‘梦魇’魔药,现在能做的正事也只有这个了。至少,下次在贝克兰德遇到克莱恩,我要能弄清楚,他在执行什么机密任务。”
“……哦,很好的理想,呵呵。”
贝克兰德,乔伍德区,明斯克街,17号。
调查记者模样的青年男子敲开了大门,微笑着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叫夏洛克·莫里亚蒂,是来找萨默尔太太租赁房屋的。”
在女仆去寻找主人的等待时间里,他翻开了一个小记事本,规划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这一天是第五纪,1349年9月16日。
老科勒还在街头流浪,黛西还在学校上学。
特莉丝还与王子纠缠,卡平还在做着他的“小生意”,乔治三世还隐藏在阴谋的背后。
莎伦和马里奇还未解决追捕者,埃姆林还没被关进丰收教堂,佛尔思还在被满月呓语所困扰,威尔.昂赛汀还当着普通的断腿小孩。
这是个悲剧尚未发生,恶人尚未死去,友人尚未结识,一切皆有可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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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外音:
终于完结了廷根篇!
不容易啊,我一个月前就在说:下一周就能完结廷根篇的,结果……咳咳咳,废话太多了真是抱歉啊。
本来阿兹克先生这里还有更多的内容的,但我真的写不动了,留白吧。
之后的更新恐怕不能保证固定频率了,毕竟我也不想读个在职研究生还被延毕一年,要好好写论文了。能抽得出时间再说吧。
被LOFTER坑的吐血,还是求点评论?
【诡秘之主同人】二周目旧日(二十三)
【诡秘之主同人】二周目旧日(二十三)
文前预警
本章有关于西大陆、源质、时空、灵魂、重生的不靠谱二次设定。灵感来自乌贼的完结感想、访谈和其他作品。正文加粗部分引自乌贼原著。
这个作者脑子有洞,所以还请不要较真(摊手)
前情回顾:克莱恩开始融合未来的自己的记忆。
诡秘之主对自己探查自己隐私的行为表示严肃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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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只大象装入冰箱需要几步?
第一步,先要有一个冰箱,并打开冰箱门……...
【诡秘之主同人】二周目旧日(二十三)
文前预警
本章有关于西大陆、源质、时空、灵魂、重生的不靠谱二次设定。灵感来自乌贼的完结感想、访谈和其他作品。正文加粗部分引自乌贼原著。
这个作者脑子有洞,所以还请不要较真(摊手)
前情回顾:克莱恩开始融合未来的自己的记忆。
诡秘之主对自己探查自己隐私的行为表示严肃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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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只大象装入冰箱需要几步?
第一步,先要有一个冰箱,并打开冰箱门……
“这个笑话是不是太老了?”
“……你能不能滚出这段记忆?”
“你策划整个世界最大的骗局时还在心里讲冷笑话,我要怎么忍住不吐槽?”
灰雾之上的宏伟神殿中。
青铜长桌上首,坐在高背椅上的人影时而虚化,仿佛一团空气套着一件半透明的带兜帽的古怪斗篷,时而恢复正常,只是笼罩着一层淡薄的灰白雾气。
虚化时,斗篷轻微低垂,如同一人垂首叹息般道:
“离开这段记忆。这段记忆非常危险,危险到天尊都要在我们分裂时趁机让我遗忘。”
“抱歉。”
人影转虚为实,白衬衣、黑正装的值夜者静坐不动,神情坦然道:
“虽然你的幽默感真的很糟……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保住这一点幽默感,而不是成为一尊高高在上的木偶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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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启一颗星球的时间,需要几步?
第一步:找到能用的源质。
(诡秘之主批注:西大陆源质们之间的同盟有点棘手,借壳上市可以快速扩大影响力)
第六纪,西大陆,或者按此地民众的称呼——
中土。
高居九天之上的天庭下达了敕令,监察天下的龙虎山传令四方,中央王朝及各地道派纷纷响应,受篆的清修道士们踏出山门,深入乡野,伐山破庙,扫灭不正之祀。一时间,也不知多少流传千百年的神鬼信仰被断绝了传承,也不知多少“山神”“水神”因香火的减少而陷入了疯狂。
修为还不那么深、还不需要香火的旁门外道修士们要么战战兢兢、隐姓埋名于乡野,要么远遁至中土王朝之外、灰雾边缘的海外各岛,要么干脆投奔了天庭嫡传的几大教派,从此生活在监视甚至是关押中。
然而,即使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那个被天庭敕令扫除、被各大道派围追堵截的不正之祀,依然不以天庭的旨意为转移、不可阻挡地迅速传播开来。
而那个被无数凡俗共同诵念,被正道讳莫如深、被旁门崇敬畏惧的尊名,正是——
福生玄黄天尊。
第二步:掌控有用的源质。
(诡秘之主批注:塑料同盟,分而击破。抬走,下一个)
“有多少道派改换了供奉的尊神的名讳?”
供奉在祖师牌位前的香炉上插有三根线香,若有若无的轻烟飘起。空旷的大殿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盘坐于祖师像之前,抬头问道。
一名中年道士上前一步,脸色难看地回答道:“目前已经确定的有五瘟派、冥河宗、天命观、正序道……”
他又接着报了数个名字,白须老者听了后微微点头,又问道:
“求真山、阴极教和影虚门呢?”
中年道士摇了摇头,道:“这几个道派并无变化。”
顿了顿,他察觉到了关键,若有所思道:“您的意思是,福……那位大天尊侵蚀的对象并不包括某几位天尊……”
他的话语被极为严厉的一瞥给制止住了。老者抚着长须,盯着弟子流下冷汗的脸,声音不高不低,却颇为冷厉地问:
“谁给你的胆气,去揣度天尊们的想法?”
中年道士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白须老者看着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声音温和了些许,带着难言的怅然道:
“自古天意高难问。”
“莫要多思多虑。感应天尊,颂扬天尊,得天尊授法,方为我辈正道修士的坦途。”
这位受篆为一品神职的天师合上了眼,轻声道。
海外群岛。
中土公认的散修之首,同道盟盟主看着座位对面的红发神官,沉默了许久后询问道:
“那位大天尊究竟想做什么?”
红发的神职者微微一笑道:“吾主只是想要一个更好的世界。”
同道盟盟主又沉默了很久,才声音淡淡道:
“很多旁门宗师都这么想过。祂们最后要么归顺了天庭,要么彻底疯了。”
闻言,神职者轻轻颔首,道:
“很正常。混乱、扭曲与疯狂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要反抗这种主旋律,如同迎着海啸的方向行船,船毁人亡是常态。”
同道盟盟主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既然如此,那位大天尊为何还要……”
祂的问题并未说完,而神职者侧头看向窗外,语气悠悠然道:
“因为,比起‘诡秘之主’、‘福生玄黄天尊’,吾主真正喜爱的尊名,是‘愚者’。”
顿了顿,祂又笑着说:“纵使世界的真相是漫漫长夜,但吾主终究曾见过,那极其短暂的光明岁月。”
“光就是一切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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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纪,星空中。
诡秘之主静静地望着那颗湛蓝底色的星球。
离重启这颗星球的时间,只差最后一步。
也是最麻烦的一步。如果说,侵蚀并掌控复数源质的难度相当于打开冰箱门,那么接下来这一步的难度,则相当于将一只大象活生生地塞进冰箱。
“时空之王”是祂的尊名之一,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祂对时空如臂使指。时空如长河,浩浩荡荡,顺之则亡,逆之亦亡,从过去流向未来是它的固有规则。强令它逆流往回倒?这无异于主人逼迫自己没服用魔药的宠物狗学会飞行。
“时空之王”做不到这件事,即使是最有权威的国王,也无法逼迫臣民达成自身能力范围外的事。掌控复数源质也做不到这件事,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确实混乱、扭曲、不稳定,但终究是有规则的。
能做成这件事的,只有……
“谢谢你提供的思路,阿蒙。”
诡秘之主微微颔首,对着记忆中那个戴尖顶软帽,穿古典黑袍,噙着若有似无笑意的身影点头致意。
星空之中,扭曲的时空形成一道屏障,还存活着的几位外神撤离到星空的深处,互相远离却又隐隐形成一道包围线。祂们如临大敌却又虎视眈眈,像是在面对一个马上就要到时间的定时弹,又像是在面对一盘垂涎欲滴的大餐。
而完成了一切前期准备的诡秘之主对此毫不在意。
记忆中的那个身影似乎正了正右眼处的单片眼镜,眼眸中的幽黑和疯狂褪去,安静地看着祂。
祂仿佛又听到对方表情略显古怪地开口道:
“你疯了。”
诡秘之主扯动嘴角,笑了一下,道:
“也谢谢你帮我坚定了决心。”
曾名为克莱恩·莫雷蒂的神灵,向已不存在于世的死敌道谢,然后闭上了眼。
以自我为祭品,最初的造物主,在祂的体内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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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纪1349年,源堡之中。
如同全身被浸没到了冰水中,透骨的寒凉侵入了克莱恩的精神中。
思维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理智。视角被拉至云端,若上帝般俯视地面上的一切,又陡然分裂成无数画面,仿佛分化为了成千上万的生灵。
喜、怒、哀、乐、悲、恐、忧、惊……曾经无比鲜明的情绪,像一张老照片一样泛黄、发白,失去了感染力。成千上万的意识冲击着他的自我,俯视万物的淡漠逐渐占据他的思维,过去的记忆虽未消失,却似乎不足以动摇他的决策了。
面对这种情况,他极其冷静地,顺着另一个自己强烈的分裂意愿,“推开”了彼此的精神接触面。
融合被中止,原本交缠在一起的精神分开,但依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就如同一对正跳着探戈的舞伴,进进退退,却始终没有彻底分开。聚合的本能形成了强大的引力,让他们如同一对双子星般,互相绕着对方,旋转却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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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纪,星空中。
这是这个宇宙中发生过的最大骗局。
曾经的凡人掌控了数个源质,让最初造物主的意志复苏到相当可怕的程度后,创造后门,利用Bug,欺骗了世界,让世界误认了祂的身份。
然后,这位篡权者、欺诈者、狂夫、窃贼、愚者,轻巧地篡夺了属于造物主的那份“权限”,改写了这颗星球关于时空的规则。
连最初造物主的人格之一、欺瞒与愚弄的祖师、真正的福生玄黄天尊,都要为自己这位后辈的胆大妄为而鼓掌,直呼内行,愿称之为绝活。
“值得吗?”
天尊问。
现任诡秘之主没有理会祂的前任。一重又一重的呓语在祂的心中响起,属于天尊的,属于上帝的,属于祂的信徒们的,属于每一个人类的,属于所有生灵的……
万物皆有神性。在这个由最初所造就的世界里,每一个生灵都是祂,每一个生灵也都不是祂。
聚合的本能陡增,祂饥肠辘辘,而远方的外神们看起来简直像是可口的蛋糕。但这种本能未能吞噬掉祂的理智,因为祂早已将“重启时间”植入了自己的意识和本能中。
祂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下一瞬,灵界、星界、物质界……都浮现出一条翻滚汹涌、流淌向前的诡异大河。
这长河如同命运的象征,波光粼粼,分出无数支流,但虚幻的河水又不断向前流淌,淹没了一条又一条支流,让它们回归了主干;又如同死亡的象征,幽暗深邃,死寂冰冷,河流的表面仿佛有数不清的略显模糊的半透明身影徘徊走动;还如同时间的象征,灰白的雾气与河水相融合,水雾间隐隐约约能窥见一幅又一幅的历史画卷。
这条长河穿透了星球,看不清源头,也望不见去处。其似乎永不复返,浩浩荡荡,有种顺之则亡,逆之亦亡,无法影响其丝毫的感觉。
诡秘之主望着这条长河,微微颔首,然后打了个响指。
浩浩荡荡、一往无前的长河陡然停滞了下来,就像一辆戛然而止的马车。随后,长河急速倒流,倒流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如同神话中上帝掀起的大洪水一般,猛地冲破了无形的“堤岸”,水位猛然上涨。
虚幻无形的长河顿时“淹没”了湛蓝如宝石的星球,“淹没”了星空中的诡秘之主,也“淹没”了围绕在这颗星球周侧、猝不及防的外神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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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纪1349年,源堡之中。
记忆中的那条长河仿佛也淹没了他。克莱恩能够感受到,肉体与灵魂像是置身于一条永不停止流淌的大河中。一幅幅画面与河流一起倒涌,呈现于诡秘之主的眼前,也呈现于值夜者的眼前。
一幅画面中,是一位黑发黑眼,脸庞瘦削,额头宽阔的年轻男子,虚浮于星空中。
祂扶了扶右眼上那片水晶制成的单片眼镜,勾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着说些什么。但最终,祂只是望着下方那颗湛蓝色的星球,自言自语道:
“伯特利说,这颗星球是祂见过的最美的宝石。祂对‘美丽’的判定标准实在很奇怪——和父亲一样奇怪。”
祂伸出手,微微虚握,从这个角度看,简直就像把星球攥在了手心中一样。但很快,祂就摇了摇头,放下手,侧身望向另一个方向上,与地球遥遥相对的血色之月。
祂模范着父亲的姿态、愚者先生的姿态,凝视着那一轮血月。许久后,祂勾起嘴角,似笑似叹般道:
“我还是不能理解,牺牲和勇气的价值。”
祂的眼眸幽黑了许多,嘴角浮夸地翘起。
“所以,这只是一场复仇。”
虚幻层叠的光之羽翼在祂的背后展开。在远古太阳神还行于地上时,壁画家们总是这么描绘祂的天使之王们的姿态。但远古太阳神的幼子向来是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个,祂并不认可父亲古怪的审美品位,也不觉得羽翼对天使之王是什么必备品。
“流体力学”究竟是什么?能窃走距离,又何必挥动羽翼飞行?
在星空中展开羽翼就更是毫无意义了。
身着古典黑袍的天使之王心想,然后微微抬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挥动了羽翼,向着那个方向极速飞去。
祂向来自行其是、无所顾忌。也正是因此,当祂意识到不对,唤醒地球上隐蔽的分身,找到祂的父亲遗留下来的故事后,祂非常干脆地撕掉了那几行安排祂的文字。
逝者无法安排生者,而父亲也总会面对已长成的孩子的叛逆。祂拒绝了逝者的遗愿,本体从危险的星空深处,回到了更加危险的地球之侧。
光之羽翼再度用力一挥,祂的身影从虚空中消失。
下一瞬,淹没了整个红月表面的赤红大海突然光芒大作,飞快凝聚出了一个通体血红,比月球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巨大虚影!
虚影上的无数只眼睛睁开,冷漠地望向赤红大海中的数点黑斑。与赤红大海、血红虚影的体积相比,这几点黑斑何其渺小!
这无异于蜉蝣撼树,以天使之王的实力去阻遏“堕落母神”融合母巢的进度,几乎没有存活的希望。即使是给予了支援的那几位真神,也未必相信,最善于存身的“欺诈之神”、“恶作剧之神”,会真的执行这个祂自己提出的计划。
然而,这一刻,祂们确确实实看到了,赤红大海上的数处突然炸裂开来,翻涌起异色的巨浪,看起来就像血色的天空上燃放了几道“烟花”。虚影的无数只眼睛一阵晃动,露出了类似于“暴怒”的情绪。
红月之上,“欺诈之神”沉入了赤红大海。
已几乎无法动弹的祂能够感受到躯体和精神在逐渐异质化,祂勾起嘴角,勉力向灰雾之上送出了最后的讯息:
“堕落母神的气息,能够让你清醒一点吗?差点怀上祂孩子的愚者先生?”
“醒来吧……”
祂的身躯炸裂开来,虚幻层叠的光之羽翼在血色中逐渐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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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副画面,是巨大的魔狼在天空中飞驰。
无数怪物从天际冒出,飞向下方的城市,却无一能冲破魔狼的阻挡。魔狼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色染红了祂的皮毛,可祂飞驰的速度不曾因此减慢分毫,撕碎怪物的力度也不曾因此削弱半分。
这以一挡百的英雄史诗一直持续到天空陡然阴暗了下来,魔狼抬起头,神色凝重地发现,遮蔽了天日的,是一团堪称山脉的巨大肉团,上面长满了各种各样的器官,并喷薄出浓郁的黑雾,不断制造各种奇异的生物。
那巨大的肉团停在了空中,扭曲变形了起来,样子如同痛苦挣扎。随后,肉团的表面扯开一道裂缝,用古弗萨克语缓慢地说:
“阿……曼……妮……西……斯……的……眷……者……你……之……前……有……机……会……逃……走”
巨大的魔狼咧开嘴,仿佛笑了一下,那熟悉的嗓音让克莱恩如遭雷击,低沉而舒缓的声音如吟唱般道:
“今天,这座城市的普通人不会因邪神而亡。”
“至少,在我死亡之前,不会。”
说罢,碧绿眸子的魔狼冲向了对面不可名状的邪神,一如祂曾经将左轮对准太阳穴、将闪电风暴劈向自身时那样,坚定、决绝、一往无前。
……………………………………
魔狼无力地向下坠落。祂阻挡、拖延了足够的时间。黑夜女神终于来了。
下坠的过程中,祂勉力翻滚了一下,于是砸到了郊区无人的林地中。伤口被撕扯得更长也更深,更为可怕的是,祂的血肉与皮毛之间,不断冒出一个又一个肿块。
在林地的深坑中,魔狼巨大的身躯颤动了一下,随后便一动不动了,只有从祂口中传出的低声喘息,才能证明祂的存活。
祂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古赫密斯语低沉念道: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肿块生长到了魔狼的脖颈处,祂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停了下来。
魔狼艰难地、缓慢地抬起头,望向上方的神战。隐秘权柄的作用下,只能隐约看到,女神拖动着一把覆盖橘红光芒的黄昏巨剑,一剑劈开了那看不出半点“美之化身”特点的丑陋肉团,动作没有半点迟缓,山脉般的肉团立刻碎成了一滩腐朽的“烂肉”,向下坠落时如橡皮擦抹去铅笔画一样消失不见。
这自然是非常理性、正确的做法,祂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克莱恩那位“同乡”、“魔术师”小姐那位朋友私下创作的“第四纪神话爱情小说”。
第一次看到那部小说时,他是非常惊恐的,甚至怀疑“魔术师”小姐将大地母神的真实身份、女神与祂的同盟关系给泄露了出去。但是,审讯中那位女士在抽泣中给出“谁不想漂亮的女神姐姐们一起贴贴”的回复后,他又另一层面上地惊恐了起来。
序列一的厄难骑士为自己发散的思维而笑了一下。祂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用尽最后的清醒与力量,祂喃喃出未完的祈祷之语: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顿了顿,祂呼出最后一口长气:
“醒来吧,克莱恩。”
伦纳德·米切尔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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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
“诡秘”“愚者先生”“小周”“克莱恩”……
重重呼唤中,愚者睁开了双眼,真正苏醒了过来。
祂所看见的第一件事物,是无垠灰雾之间,那片熄灭了许多颗星的深红色星海。此刻,属于伦纳德的那颗深红星辰,在祂的注视中逐渐灰暗了下去。
祂静静地注视了那个方向许久,然后突兀地、冷冰冰地开口:
“天尊,我们达成一个协议吧?”
过了一会儿,祂重重点头,眼眸变得更加幽暗无光。
——————————————————————————————————
长河越发汹涌地往回奔流。一幅幅画面在克莱恩的眼前一晃而过。
他看见,烈日从天际坠落,重重地砸到了大地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陨石坑。
他看见,星空之中,身披威严盔甲,头戴漆黑皇冠的巨人拦在了一株怪诞巨树的前方。皇冠的样式有些眼熟,是克莱恩在那场世博会之梦中见过的,罗塞尔大帝戴着的皇冠。盔甲的样式却有些奇怪,是纯黑的全身盔,连面部也覆了甲。
他看到那人一边艰难地抵御着怪树的侵蚀与攻击,一边对着虚空大喊:
“小周,把关于卷毛狒狒的笑话流传到第六纪!不能只有我一个黑皇帝被嘲笑!”
极端威严极端恐怖的气息从祂的位置猛然爆发开,接下来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
长河继续往回奔流。这一次,克莱恩看见了无数的自己:
嘴角微动道:“怕”,然后迈开步伐,拿着“魔镜”走向奇异光门的自己;
笑着道:“我失去的不会太多,只有自我而已”、“总有些事情高于其他”,滑腻触手弯曲,如同一把把左轮,瞄准了那位欺诈之神的自己;
建立起乌托邦,化身万千来扮演一个美梦的自己;
以流浪魔术师的身份,在满目疮痍的战后世界实现他人愿望的自己;
打开巨人王庭之门,击杀萨斯利尔的残影,将白银城带出神弃之地的自己;
……以及,听到了“切尔诺贝利”之名,知晓了所谓“穿越”的真相的自己!
还没来得及消化之前已经隐隐猜到的残酷真相,克莱恩听到了记忆中的一声冷哼。这声音淡漠、渺远,是克莱恩曾听过,属于那位天尊的声音!
长河回流的速度陡然变得飞快,那个渺远的声音劝诱道:
“你难道不想回到第一纪之前,回到属于你的时间?”
而他也听到了记忆中的另一个自己哼了一声,淡漠道:
“早猜到你会这么做了。”
“我拒绝。”
淹没了星球的虚幻长河再次陡然停滞住了。水位猛然下落,清澈透明的河面上倒映出无数个身影——外套棕黄色夹克,头戴简单的软帽,蓄满胡须的民间侦探;脸庞消瘦,轮廓分明,戴着金边眼镜,气质冷峻锐利的疯狂冒险家;鬓角中有些许白发,蓝眼幽邃如同夜晚的湖水,肤色略偏古铜,五官相当耐看的富豪;戴古典礼帽,身穿黑色长袍、五官普通的流浪魔术师……
他们同时若有所觉地望向天空,目光仿佛能穿过时空。然后,他们同时笑了起来,河面上的倒影陡然破裂,随之而来的,是整条长河都剧烈抖动了起来!
“你……”
渺远的声音只发出一个音节就陡然停住了,属于另一个自己的淡漠声音带上了一点轻快的笑意:
“一起来承担强行控制源质、回溯时间的反噬吧,天尊。我们中活下来的那个就能主导重启后的历史。这个赌约,你有兴趣吗?”
这听上去像个问句,可是并不等待天尊的回复,现任诡秘之主已直接开启了赌局。
祂明白自己会赢,会赢得这份属于人性的未来,重新成为过去那个人性充沛的自己。而那段属于神性的、已不存在的未来,将是二周目最好的攻略与金手指。
…………………………
第五纪,1349年6月28日,廷根市,铁十字街。
周明瑞抬起头,看见了窗外如天鹅绒幕布般的夜空,和诡异的绯红之月。
这里不是地球!穿越?异世界?
诡秘之主回归了源堡,静默地望着几颗熟悉的深红星辰,未被选召,也不曾陨灭的,熟悉的星辰。
遗忘了很多事情、自己让自己精神分裂的神灵明白了自己的计划,感应着人性充沛的另一个自己,微微一笑。
这个计划很好。
这便是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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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闷哼一声,揉着太阳穴,消化着融合中得到的部分记忆。
“我不赞同这个计划。”
他面无表情却颇为恼火地说:
“正常人如果觉得自己的心理状况有问题,治疗思路绝对不是把自己切成两半,再扔掉自认为病变的那一半。”
他能感应到,他神性的半身、已不存在的另一个未来沉吟了一会儿,坦率地指出:
“但我们真的这么治疗过心理问题,不止一次。”
“相较于曾被我们杀死时的副人格,我的危险性不是更大吗?我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心理负担。”
祂的声音是如此平静,就好像祂口中应该被除掉、被杀死的部分并不是在指自己一样。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不计较文辞,坦率直白地将自己的心声吐露了出来:
“但是,我不能坦然接受你的帮助,安然抵达序列之上的位置后,又将你排除出享受胜利果实的范围——先别说话,我知道你就是我,我知道你自愿并认可这个计划。但是,但是……”
他一时语塞,做了一个表示“中止”的手势,止住了诡秘之主插话的念头,思索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我们的时间线是一团乱麻,你是我的未来,你也是我的过去。既然那个未来已经不可能存在,我认为,我更有责任记住那个未来,而不是假装它不存在,抛下重负重新开始。”
“我可以说话了吗?”诡秘之主问。
克莱恩为祂的冷幽默而苦笑了一下,点点头,于是诡秘之主简短、直白道:
“我想说的话很少——”
“如果你融合了我,你就无法感受到许多你重视的事物的重量了。”
“难道这才是你想要的结局?”
祂的问题十分尖锐。而克莱恩却同样尖锐道:
“如果保持人性的代价是做违背我底线的事,那么保持人性的意义何在?”
静默。静默。
克莱恩盯着青铜长桌上的倒影,那倒影也望着他。他们一起沉默了数十秒后,克莱恩呼出一口长气,率先建议道:
“先搁置争议?”
青铜长桌上的倒影也轻轻颔首。于是他们一起若无其事地将会议议程推进到下一个议题。
“你为贝克兰德制订的剧本是什么?作为超出目前等级上限的‘bug’角色,你一直以来究竟在顾忌些什么?”
只接收到小部分记忆的克莱恩问出了他仍不明白的问题。
诡秘之主沉默了一会儿,考虑到现状,终于不再隐瞒,干脆地回答道: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
“这样吧,我们先去梦境见一些人,才能更好地回答你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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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外音:废话了八千多字,交代了本文设(hu)定(che),毕竟开挂也要讲基本法。
还有最后一章就能结束掉廷根篇,进入无逻辑的二周目龙傲天故事了。但写这篇的下一章之前,我先努力给其他坑填填土吧。
如果这次还被屏,那就算了……如果没屏,掉落点评论吧?
【诡秘之主同人】二周目旧日(二十二)
文前预警
本章有:
第二部肯定不会这么展开的未来世界线。
关于源质、时空、灵魂、重生的二次设定。
如果可以接受,那么继续?
(前一章进行了一点修改,主要是后半部分,把克莱恩的心态和思路改得明确清晰了一些。可以重看也可以不看。这一章略有一丁点悬疑色彩所以两章合一,免得大家莫名其妙。惯例请求掉落评论(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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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蒂斯,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听起来颇为豪爽的成年男性声音在大笑。
这笑声有点吵,他睁开双眼,眼前最初是一片纯粹的黑色,等了几秒后,无数...
文前预警
本章有:
第二部肯定不会这么展开的未来世界线。
关于源质、时空、灵魂、重生的二次设定。
如果可以接受,那么继续?
(前一章进行了一点修改,主要是后半部分,把克莱恩的心态和思路改得明确清晰了一些。可以重看也可以不看。这一章略有一丁点悬疑色彩所以两章合一,免得大家莫名其妙。惯例请求掉落评论(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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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蒂斯,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听起来颇为豪爽的成年男性声音在大笑。
这笑声有点吵,他睁开双眼,眼前最初是一片纯粹的黑色,等了几秒后,无数斑驳的色块从黑暗中蔓延而出,色块不断扭动细化,逐渐呈现出一幅朦胧、模糊的风景画——1000度近视且不带眼镜能看到的那种风景。
他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和人物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入眼可见的,是巨大的石质墙面和墙上以战争胜利为主题的大型浮雕。扫视四周,能发现那巨大墙面其实是一面门墩,再抬头,则能意识到,他正站在如同凯旋门样式的巨大圆拱门下方。
以他所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十余条平坦宽敞的大道如星光般散射开来,贯通了特里尔城区的各个方向。祂顺着一条大道的方向望去,正好能望见位于因蒂斯首都地势最高处的白枫宫。
……不对。凯旋门我知道,但白枫宫是什么地方?因蒂斯又是哪里?我是怎么想出这几个名词的?
他心中奇怪,不动声色地收回眺望远方的视线,又看向正前方。这一看才发现,有许多市民打扮的人们携家带口,正站在浮雕前,对着数米高的人物雕塑们小声议论。还有一群游客打扮的人,正在听年轻的导游慷慨激昂地介绍着什么,时而露出崇拜的表情。
但相比起这些人,最引人注目,还是一位头戴镶嵌宝石的黑色王冠、身着沉重的漆黑盔甲,披着同色的长披风,手握权杖的成年男性。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样,正望着浮雕的青年转过身来,蔚蓝的眼眸里露出一丝笑意,轻快地向他招手,大声喊道:
“小周,快过来!我来给你介绍因蒂斯的历史和风土人情!”
……你谁啊?
他心想,然后发现自己步伐轻快地走到那位自来熟的青年身侧,好笑地问道:
“难道你是想介绍你曾经那些‘丰功伟绩’?算了吧,我对大帝你的故事够了解了。”
被称呼为“大帝”的青年摊了摊手,挑眉笑道:
“你确实是最好的‘古代学者’,但我的因蒂斯真正的魅力,可不是能从历史迷雾中认识到的。”
“你的因蒂斯?”
他听到自己轻笑了一声,像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偏头望向另一侧,大声道:“快来人啊!共和国时代,还有人倒行逆施,妄图复辟旧帝国!对于这种违抗时代潮流的狂徒,你们黄昏隐士会,要给予什么警告?”
一开始颇为严肃、严厉的斥责声,到了最后已带上了明显的笑意。就像从空气中突然冒出来一样,身着简朴白袍的和煦神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缓步走了过来,温和道:
“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掀起怀念罗塞尔的思潮,改变因蒂斯的政体。”
这看起来相当普通的神父轻描淡写道。祂谈起策划一场政变动摇一国国体的语气,就好像只是要调整圣餐仪式时分发面包的分量。
名为罗塞尔的青年没好气地瞪了神父一眼,又瞪了看热闹的他一眼,才耸耸肩道:“算了,亚当你别插手。以凯撒大帝的结局落幕,还不算丢穿越者的脸。我可不想再去当拿破仑三世。”
祂摸了摸下巴,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击掌:“对了,这一届的世博会在特里尔召开,一起去看看他们又弄出了什么新玩意儿?”
不等其他两人回答,罗塞尔就打了一个响指。他察觉到自己与名为亚当的神父对视了一眼,都笑了一下,放任了周身的空间随之扭曲。
等空间再次稳定后,他定下神,看了看前方气势恢宏、风格各异的庞大建筑群,默然了数秒,才扭头看向罗塞尔,问:
“你走错地方了?”
“没有。”罗塞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愉悦到有点欠揍:“负责本届展馆统筹规划的是我们的同乡,当然,我也参与了进去,提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建议。”
说到“微不足道”一词时,祂的尾音上挑,露出一点得意之情,然后问道:“你们觉得设计得怎么样?”
“奇观误国,陛下。”他听到了自己用冷静的语气吐槽道:“你确定这场世博会没让因蒂斯财政破产?”
罗塞尔耸耸肩,念出了法王路易十五那句名言:“‘Après moi, le déluge’。因蒂斯共和政府破不破产,关我罗塞尔·古斯塔夫什么事?”
但很快,复活的前因蒂斯皇帝就在友人的瞪视下笑着举双手投降,表示自己只是在开个玩笑,由于一系列科技进步、制度进步,因蒂斯这次世博会的建设成本比预想中要低得多,而且运营手段也玩得飞起,因蒂斯政府不仅不需要举债,估计还能实现盈利。
顿了顿,祂似笑非笑道:“小周同志,你放出来的那些同乡,除了拿我的日记玩梗之外,还是做了不少正事的。”
在罗塞尔的注视中,他听到自己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去参观吧。”
罗塞尔对此没有意见,亚当轻轻颔首,于是他们就像普通人一样走进展区。在检票窗口,熙熙攘攘的游客群对头戴王冠、全身着甲、手持权杖的罗塞尔和穿着简朴白袍、如同苦修士打扮的亚当视若无睹。他则扬起长袖,一根滑腻邪异的触手从袖口飞出,捏着几张纸币投入了收款箱中。检票员对此一无所觉,还在给另一位游客找零。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正穿着十分宽大的黑色古典长袍,长袍带有兜帽,面容被藏在了兜帽的阴影中,却还另外戴了一张面具。
没有一个人的打扮是正常的……他忍不住想到。
他们一起去参观了南大陆馆区的几个展馆,在一个建筑外观如同鲁恩式皇冠的展馆格外多停留了一会儿(主要是因为罗塞尔怂恿:“出土了据说是第四纪拜朗帝国死亡执政官遗留的文物,你去辨认一下?”)
也就在这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杂音。这声音朦胧、渺远,仿佛从无穷远处传来。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发现语言不通,一无所得,然后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亚当偏过头望向他,温和地问。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一点苦恼,“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的一位信徒,和你同职业那个,现在正被黑夜教会通缉。”
闻言,罗塞尔奇道:“是那位‘观众’途径的贵族小姐?一位序列3的‘织梦人’,要多不小心才会被教会发现踪迹啊?”
亚当摇了摇头,替他回答道:“我想,周是在说那位以作家为明面身份的秘法师。”
罗塞尔哦了一声,呵呵笑道:“原来是这么个同职业啊?挺好的,那位流行小说作家是该受点教训。如果不是离得太远,我都想给通缉她的黑夜教会成员上个buff了。”
闻言,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魔术师’小姐也是为了给你建立锚才写了那些作品,你怎么反而还在记仇?”
“因为我不需要名义上是史诗传记,实际上是《罗塞尔大帝风流史》的系列爱情小说!”罗塞尔哼了一声,咬牙道:“我给你提供了那些多历史大事的内幕资料,为什么那位作家小姐一定要在冒险、经营、政斗、战争的主线里掺入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而且每一部我都有一个新的暧昧对象!”
面对甲方提出的“货不对板”质问,没有把好关的乙方轻咳一声,偏头望向另一边的展台:“纯历史小说不太受欢迎,加点爱情副线是读者喜闻乐见的事。你看007和他的邦女郎,神秘博士和他的旅伴……而且,说实话,‘魔术师’小姐书里的你,比真正的你要专情多了。”
罗塞尔却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对于贝尔纳黛,都是一样的。无论我是处处留情,还是谁都不走心,都是对家庭、对玛蒂尔达不负责任。”
他们一起静默了几秒,没有谈论罗塞尔年轻时自以为是时代主角的肆意张狂,更没有谈论祂曾经对这个世界的疏离隔阂感。罗塞尔摸了摸那两撇打理得很好的小胡须,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她又写了些什么?被黑夜教会通缉,难道……”
祂的笑容放肆了起来。
他点头又摇头,解释道:
“是一位不太有分寸的同乡,写了几本内部传阅的,呃,第四纪神话传奇爱情小说。她是‘魔术师’的朋友,得到过‘魔术师’的写作指导。小说流传到外界后,教会例行排查,发现了‘魔术师’高序列非凡者的身份,还以为她是幕后主谋,这些小说是其他势力的阴谋。”
他无奈地笑了笑,显然也对这种乌龙事件十分无语。
“她真倒霉。”罗塞尔没什么诚意地表示了同情,随口问道:“你打算怎么解决?”
“让她自己解决。”他面无表情道,“反正是‘星星’在负责通缉她的事。也许经历了一次通缉,她会对晋升为序列3有更强的动力。”
罗塞尔鼓了两下掌,对咸鱼被迫翻身表示喜闻乐见。然后祂装模作样地看了下太阳,笑呵呵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再去看下一个展馆?”
他点了点头,耳边又传来若有若无的祈祷声,被他忽略不计。
————————————————————————————————
他们来到了被命名为“东方之冠”的展馆前方。
这是一座半悬的红色斗拱状巨大建筑。远远望去,展馆上半部分的主体造型雄浑有力,宛如是一顶平放于地面的恢宏壮丽的巨大冠盖。
他和罗塞尔远远望着那深沉又热烈的红色,停下了脚步,久久伫立。亚当也静静地陪在他们身侧。
市民或游客三五成群地在他们身边经过,但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脚步匆匆的旅者们兴奋地谈论着新发明、新发现能给日常生活带来的改变,评论着各大展馆的优劣。
“为什么取名为‘东方之冠’的展馆位于展区的最西方啊?”
几位年轻男女边走边聊天,有人翻着手里的地图,奇怪地问身边的同伴。
他的同伴耸了耸肩,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群人就非常自然地往左右两边散开,就像碰到了巨大礁石于是分流的河水一样,避开了正前方伫立的罗塞尔等三人,然后队伍又合拢到了一起。这时,那位耸肩的年轻学生才自然地接上了话,回答道:
“不仅方位不对,形状也奇怪。我们都是历史系的学生,你们谁看过、听说谁这种制式的皇冠吗?”
他的同伴们纷纷摇头,开始议论起“东方之冠”展馆的外型是不是设计师的想象,亦或是他们还不了解的古文明的传统。这几位特里尔大学的高材生们兴致勃勃地走向了红色冠冕,准备去展馆内部寻觅答案。
他们热热闹闹地离开了。过了一会儿,罗塞尔打破了沉寂的气氛,语气轻快地说:“这个展馆正是我们同乡的设计。”
他也用同样轻快的语气调侃道:“看出来了。我猜他大概也是个‘阅读者’途径的非凡者,不然也没办法抄袭得这么彻底。”
他们的脸上挂着笑容,边聊边走,穿过了典雅秀丽的景观园林和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从厚重坚实的平台基座拾阶而上,步入了馆区。
电子感应门自动开启,他们走进大厅,明亮的灯光照在光滑的瓷砖上。环视四周,展览区内放置着许多机器——他们曾经非常熟悉的家用电器或工作用电器。充当解说员的义工们拿着扩音器,向游客们介绍这些机器的用途,时而能听到游客们的低声惊叹和赞美。
这场景荒谬得十分有趣。
克莱恩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罗塞尔才再度开口,用平静的声音介绍道:
“这个展馆的主题是‘未来生活’。”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听到自己的声音:
“很不错的主题。”
祂的声音也很平静。
与此同时,克莱恩再次听到强烈的祈祷声,和自己心脏的砰砰跳动声。他眼前的世界再次朦胧、模糊,变化成细小的色块,色块扭曲融合,最终回归为纯粹的黑暗。
————————————————————————————————
克莱恩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后倚,靠在椅背上,轻喘了几口气,
他从另一个自己的梦境记忆中挣脱出来,几乎要留下冷汗。曾经能短暂迷惑神灵的梦境,也差点消磨掉他的清醒意识。
他低头看向桌面。青铜桌面上的倒影也平静地看着他。
并未犹豫多久,克莱恩闭上了眼,意识再度下沉,去融合那段极其重要的记忆。
如水面泛起涟漪般,青铜桌面上的倒影晃动了一下,迟了几秒,也闭上了眼。
————————————————————————————————
祂睁开双眼。
虚幻无垠的灰雾映入祂的眼眸。极远处,数不清的深红色星辰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诡秘之主默然地立于寂静之中,凝视着绯红星海之中,几颗已经黯淡、破碎的星辰。
刚刚,祂做了个很不错的梦,梦到过去发生的一些事。
然而,与现实不同的是,祂的苏醒没有那么早,罗塞尔摆脱污染的时间比祂更晚。祂、罗塞尔从未与亚当如此和睦地一起游览那场世博会。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第五纪的结果大概会好得多。
过了一会儿后,诡秘之主移开了视线,召唤出了一个序列一时期的历史投影,将部分意识移入其中。
此时月色正好。披黑袍、带兜帽的祂毫无目的、漫无边际地在大地上散步。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祂已经从南大陆中央走到了边缘,然后一步迈出,身影从港口消失,跨过了狂暴海,来到了北大陆。
神灵们小心地投来短暂的一瞥——真的非常短暂,在祂回以注视前就忙不及似的纷纷收回了视线。祂也并不在意,继续随心所欲地闲逛着。
散心的闲逛很快就被中断了。祂站在悬崖的边缘,注视着悬崖底部如同湛蓝宝石般的美丽湖泊,以及如同蚂蚁一般排成队列,围绕着湖泊行进的人群。
神灵级别的视力让祂能够看到,围绕着湖泊的人群,有的徒步行走,刻意踩到尖锐的石子上,染得石缝间也尽是血污;有的三步一叩首乃至一步一叩首,哪怕额头已被磕得鲜血淋漓,下一次叩首的力度也不曾减轻;还有人双手套着木板,高举过头,扑倒在地,蠕动着匍匐前进。
他们的脸上满是虔诚和狂热,无一例外。有一些身着纯白无尘长袍、戴着十字架的神官在大声念诵教义,叩首和匍匐前进的信徒倘若经过他们的身侧,总是会谦卑地亲吻他们的靴子。
在这片大地上,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祂本准备收回目光,却正好瞥见湖泊的不远处,满脸愤怒的一群人围住了一个抱着小孩的中年男子,三拳两脚就把男子揍得瘫倒在地,而中年男子只是以身体为盾,默默承受着殴打,极力护住了怀中的孩子。
祂摇了摇头,随手一招,中年男子和孩子就这么凭空从人群中消失了,而正激情殴打的几人和围观群众们都是一愣,然后或满脸恐慌,或神情振奋,全都匍匐在地,喃喃起祈祷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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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
中年男子的声音颤巍巍的,他隐蔽而小心地打量着救下他的强大神职者。纯黑长袍,或许是“永寂黑暗”教会的高阶神官?不管如何,肯定不是信仰光耀黎明或天灾暴君的神职者,前者崇尚白色,而后者的衣袍上永远都会绣有海浪的波纹。也不太可能是洞察之龙,那位龙神几乎没有人类信徒。
诡秘之主扫了他们一眼,发现两人并无生命危险,袍袖一挥,直接转身离开。然后,祂听到身后的中年男子鼓足勇气,大声道:“阁下,我是‘智慧之书’教会的安德森,万分感谢您救了我们!”
祂的脚步停下了,转过身来。中年男子额头上顿时渗出了冷汗:难道他判断错了?难道,对方是“智慧之书”的敌神教会的成员?
胡思乱想中,他听到了那位阁下平淡无波的声音:“安德森?我有过一个朋友,他也叫安德森,也信仰知识与智慧。挺巧合的。”
不是最糟的情况,安德森·洛克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对方询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白塔’的信仰者为什么会来到这一任‘太阳’诞生的圣地?”
他因这个问题一愣,还没来得及注意到对方措辞里的奇怪之处,心中的戒备心就突然消失,陡然而生出一股倾诉之欲。他不禁喃喃出了他一直深藏着的、惊世骇俗的心声:
“因为,我一直觉得各大教会的教育模式、社会结构很畸形。”
“我们继承了上古时代那么多的知识和技术,却根本无法运用。比起典籍上记载的那个黄金时代,我们落后了太多!而教会是这一切的根源!”
“虔诚比一切都重要,比知识、力量、美德重要十倍、百倍。难道那些高位者意识不到这样会让文明继续愚昧吗?难道他们不明白,率先进行改革的教会,与其他教会的竞争中会取得巨大的优势吗?”
“所以,我想探访各大教会的起源之地,寻找教会不这么做的缘由,从而找到可行的改革之路。”
“黎明圣湖是我的第二站,圣典中记载了,这个陨石湖是光耀黎明的诞生之地。然而,我不该说出‘奥赛库斯大峡谷’这个古称的,光耀黎明信仰者向来很反感那些关于古神的民间俚俗故事……”
戒备心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一把捂住了嘴,惊恐地望向对面的神职者。
而诡秘之主也望着这位安德森,目光中带上了些许的尊敬和浓重的怜悯。
如同看一位命途多舛的启蒙者。
祂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沉声道:
“回去吧,没有可行的改革之路。”
“文明不需要狂热的信仰,可是神灵需要,比第五纪时更需要,而祂们绑架了新一纪的文明。”
祂说第一句话时,这一位安德森先生面皮抽搐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眼神依然倔强,显然是面服心不服。
而祂说完第二句话后,安德森·洛克望向祂的眼神里却满是骇然,如同看一个疯子。过了一会儿,他醒悟过来,骇然但又尊敬,如同看一位比自己走得更远的反叛者。
然而,此时的诡秘之主已转过身去,眺望着天边的绯红之月。
安德森·洛克沉默了一会儿,在祂背后默默行了一个礼,然后带着他从宗教裁判所救出的小孩,转身离去。
诡秘之主继续与绯红之月对视,没有看他离去的身影,正如祂没有说出压在心底的第三句话:
末日之战中,牺牲神灵的大半非凡特性被母神趁机污染,即使杀死新一季的所有神灵,新扶持起来的神灵为了对抗污染,依然会走向神权社会的饮鸩止渴之路。
这就是祂们牺牲一切才保存下来的第六纪文明吗?
祂扯了扯嘴角,勾勒出一个讽刺性的笑容,也不知是讽刺什么。
————————————————————————————————
意识一动,祂的历史投影从现实消失,下一瞬则出现在了灵界深处,一步迈出,从卡森德隆城前往了永暗之河的支流。
数不清的半透明身影在其中徘徊,最为明显的是两道极其巨大的身影。其中一道身影披着深沉的黑袍,脸庞有着明显的南大陆特征,眼神茫然,在河流中不停歇地走动着,却始终无法挣脱河流的束缚。
而另一道身影穿着缀有点点星光的黑色长裙,有着秀美温柔、蒙着薄薄黑纱般迷雾的面容。祂停在原地,没有走动,眼神同样有些迷茫,六支手臂本能般地形成了抵御各个方向袭击的自卫姿势。
诡秘之主注视着那道如同蕴藏繁星的夜空的身影,望了好一会儿后,掏出了一个鸟型黄金饰品,扔了过去。
鸟型黄金饰品穿过了虚幻的亡魂,沉入了河底。然而,在饰品穿过亡魂的那一刻,黑纱之下的眼眸变得灵动,望向了诡秘之主的方向。如同夜色般的眸子多了一股令人安宁的感觉,祂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清醒、缓慢地点了点头。
诡秘之主也点了点头,该商量的计划、该交代的注意事项,之前早已说完,现在已不必赘述。这无声的默契交流后,祂解除了历史投影。留在永暗之河的亡魂则闭上了眼,安静地等待那个时机。
灵界,死亡主宰的神国之中。
曾经的灵教团高层望了一眼卡森德隆城的方向,又马上收回了视线。
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是那位诡秘陛下又去取永暗之河的河水了,也不知道现在要多大分量的河水才足以让祂做个美梦。
祂嘲讽却不无苦恼地看着包裹着整颗星球的灰雾,眼神冷漠,犹如大巴车上那个望着常年酗酒的司机,想抢方向盘却又不敢动手的乘客。
————————————————————————————————
灰雾之上,源堡之中。
诡秘之主独自坐在长桌上首。
整个第六纪,即使建立了教会,培养了眷者,祂却再也没有在源堡中召开过神前会议。这座巍峨宏大的神殿总是空空荡荡的,显得颇为孤寂。
然而,此刻,神殿的大厅再次热闹了起来。长桌的两侧座位上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人影,依然是‘正义’领头,塔罗会的成员们逐一起身,向愚者先生问好。桌边的空旷空间也出现了更多身影,他们或坐或站,聚到了认识的人旁边,在长桌上摇曳的烛光中,或讨论着不同的事情,或追随音乐,翩翩起舞。
祂静静地看着这久违的一幕,看着祂的亲友、师长、同盟,神情逐渐变得更加坚定。
祂等待着,直到去往永暗之河的分身回归本体,直到最后决战的钟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
祂从座位上起身。
第六纪的神灵对祂的了解非常有限。
所以祂们全然不知道:祂从来都不喜欢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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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六纪一个十分普通的日子。
诡秘之主撑起了屏障。还没逃走的那些外神与那位盘踞在月球上的支柱在星球之外虎视眈眈。神灵在星球内部打生打死,顺带庇佑一下新生的文明。
于是,那一天,当星球外侧无形的灰雾开始出现波动,当群星震怒又惊恐地降临,在星球外侧显露出祂们不可名状的姿态,低吼出难以理解的亵渎之语时,神灵终于回忆起了,曾经被外神支配的恐惧。
灵界。
死亡主宰惊恐地看着潮水从卡尔德隆城的深处涌出,形成了一条笔直的,宽阔的,虚幻的,没有颜色的幽暗河流,贯穿了整个灵界。
然而,与祂熟悉的那条永暗之河不同的是,淡薄的灰白雾气从灵界最高处弥漫而下,与整条河流结合,膨胀成了更偏雾气的灰白“轻”水。
星空。
“高维俯视者”、“超星主宰”、“不熄的呓语”等几位外神终于发现,一直对进攻地球最有热情,计划最多的“混沌之子”,身影逐渐变得虚幻、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祂其实从未真正回归到星空之中。
这些年祂们看见的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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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
星界之中,外神们用不同的语言乃至不同的沟通方式,不约而同地咆哮出相同的名字。
“高维俯视者”是咆哮、嘶吼得最大声的那个。因为诡秘之主庞大的本体已然在星界展开,一支支触手绑住了祂的本体。
“诡秘!你疯了吗?!”祂左支右绌,难以抵御此时的诡秘之主的攻击,不敢置信地问道:“即使是那位造物主的人格之一,也不过掌握了你现在掌握的这几种源质。你怎么还敢继续聚合!”
“天尊正在我的脑子里给我加油鼓劲呢。”诡秘之主以能把常人大脑撑爆的沟通方式,在战斗的余裕中送出了这么一条信息,扭曲的本体上裂开一条缝,露出一个像是笑脸的表情:
“而且,祂是想要稳定地掌握复数的源质。而我只需要短时期地控制它们,来写个大新闻。”
祂说着自己其实已察觉不出笑点的冷笑话,攻势愈发猛烈。其他外神明白事态不妙,想要插手——无论诡秘之主有什么计划,阻止就对了!即使全凭本能行事的某些外神也是这个反应!
然而,诡秘之主关上了“门”,无形的壁障封锁了这片空间,援军们不得其门而入,被捕杀的猎物则绝望地发现已经没有逃走的通道。
一条条既不公平也不合理的秩序开始生效,“高维俯视者”的权柄被限制、被窃取。衰败和死亡腐蚀了祂的躯体,最后,无数颗超新星在祂的体内轰然炸开。
诡秘之主本体上像是笑脸的裂缝陡然扩大,化作一张巨口,将祂的残骸“吞吃入腹”。随后,这张巨口露出一个像是叹息却无比冰冷的表情:
“那么,下一步,就是看我能不能骗过这个世界,用造物主的‘权限’重启这颗星球周围的时间了。”
“希望在分裂开之前,能做完这件事。”
【诡秘之主同人】二周目旧日(二十一)
文前警告:重生的神性克安排不知道祂身份的人性克。
真相篇(四)
精分开撕,傲慢与偏见,互演以示敬意,翻车与达成共识。
8000+字,ooc预警,慎入,慎入,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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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接受。”
克莱恩一字一顿道。
简短的回答不足以在宽广而虚幻的空间里激起任何回声,很快消逝于恢弘的神殿和弥漫的雾气内。巨人居所般的巍峨神殿顿时寂静得可怕。
高居于神座的诡秘之主沉默地望着他。克莱恩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安坐在下首的座位上。
虚幻无垠的灰雾变得粘稠、凝滞,犹如一滩粘结的墨色,又或一...
文前警告:重生的神性克安排不知道祂身份的人性克。
真相篇(四)
精分开撕,傲慢与偏见,互演以示敬意,翻车与达成共识。
8000+字,ooc预警,慎入,慎入,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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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接受。”
克莱恩一字一顿道。
简短的回答不足以在宽广而虚幻的空间里激起任何回声,很快消逝于恢弘的神殿和弥漫的雾气内。巨人居所般的巍峨神殿顿时寂静得可怕。
高居于神座的诡秘之主沉默地望着他。克莱恩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安坐在下首的座位上。
虚幻无垠的灰雾变得粘稠、凝滞,犹如一滩粘结的墨色,又或一片死寂的幽暗。克莱恩感觉到自身的灵体微微一沉,就像重力法则终于在这个空间中生效了一样。他眼眸微转,意识一动,环绕于周身、实质般的骇人压迫感瞬间轻微了很多。
像是在扮演一场荒诞的木偶戏,又或许是一场滑稽的“木头人不许动”游戏,诡秘之主与值夜者彼此对视,一言不发。值夜者的目光是大胆直白的打量,带着评估、揣摩的意味。而诡秘之主的身影和表情都被隐没在灰雾之中,看不真切。
这场景看上去像两军对战前,双方将领在阵前的对峙与交锋,探寻着对方的弱点,隐藏着己方的谋划——这联想似乎过于滑稽,强弱对比如此悬殊的双方,弱者凭何而战?
难捱的寂静持续了有那么一阵子后,诡秘之主用手指轻敲桌缘,打破寂静,轻和而平淡地开口道:
“你不接受什么?”
祂的声音同样不大,在空旷的大殿中随雾而散,却也像魔鬼的低语一样,直刺入克莱恩的心间,长久回荡,激起了一遍又一遍的无声自问:
“你不接受什么?”
我不接受什么?
克莱恩问自己。
被安排被摆布的命运?被卷入痛苦悲伤的家人、队友?还是在神灵棋盘上生死不由己的廷根市居民?
他默然自问,然后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是,也不是。
这心声仿佛还回响于耳畔、心间。像是做完了重大的决定、卸下了心中的包袱一样,克莱恩轻舒一口气,嘴角一点点勾勒了起来,自嘲一笑道:
“廷根市的故事已经落下帷幕,你写下的结局已无法修改。但我还可以不接受你之后的安排。你擅自准备了舞台,但我拒绝做你剧本的主演。”
诡秘之主看着他,并不嘲讽他的拒绝在现实面前何其苍白无力,而是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
“我想,廷根市的故事结局,已经足够让你理解我的善意。”
祂的声音低而不沉,平淡无波,无喜无怒,带有一股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威严感和压迫感。然而,擅于装神弄鬼的“愚者先生”只觉得这种腔调熟悉到荒诞可笑。克莱恩也表情淡淡道:
“善意?或许吧。我知道,这已经是个很好的结局:廷根市值夜者小队全员存活,廷根市普通民众不曾遭遇灭顶之灾,班森和梅丽莎会得到高额的抚恤金,金钱无法代替家人,但至少能让他们不必为生计忧虑。”
“我知道,这已是很好的结局……你确实履行了承诺,不伤害你认为我在意的人。”
他低声重复,眸光微沉:然而,被棋手亲手放置到棋盘上的棋子,是否有必要感谢棋手的“饶命之恩”?
真就应了那个笑话——“我给你的恩赐,就是让你还活着”?
他摇了摇头,没有问出这个天真的问题,而是直白道:“但我还是无法相信你的善意。”
顿了顿,他干脆地询问道:“凯蒂.比伯,劳维斯,索尔斯,约翰.梅纳德,梅高欧丝,斯维因……你记得这些名字吗?”
即使是阿曼妮西斯也不会忘记几个月前的事。诡秘之主心想,然后轻轻颔首,“我记得。被瑞尔·比伯亲手杀死的生身之母;残余生命被用来供养邪神子嗣的两位普通贫民;被雪伦夫人杀死的议员;试图用生命诞下邪神子嗣的女士……以及,还活着的‘代罚者’前小队长。”
祂稍微停顿了一下,忽略最后一个名字,总结道:“因为这些死于‘故事’操纵的牺牲者,所以你不能接受这个‘故事’?”
祂深感荒谬地摇了摇头,同时声音转冷,音调转高:
“你以为这个世界是什么?一个童话故事吗?‘所有人最后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周明瑞,你不是个才出象牙塔的学生,你早就明白,现实世界里没有这种‘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祂咀嚼着这个词,怒气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压下翻涌起来的记忆碎片,诡秘之主表情漠然地看着值夜者,等待他的回复。
祂听上去很失望。
克莱恩心想。
他看不到祂的眼神,但他能猜测到:是长者看向犯错的晚辈的眼神,无奈、失望、责备。祂责备他感情用事、责备他贪求完美结局、责备他不能审时度势。
祂责备他的所有不成熟。而他看着祂,像是看到了自己在哈哈镜里扭曲怪诞的投影。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然后故意用坚定不移——在诡秘之主的眼中是天真固执——的口吻,道:
“为什么不可以?如果说‘童话’代表着用超现实的力量消解正常逻辑无法解决的问题,那么,你不正是这样的存在吗?”
他的声调陡然抬高:“刻意抽离自己的存在,用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上帝视角,称呼廷根市发生的一切为‘故事’,让角色自以为自愿地达成你想要的结局——你不正是这么一位‘童话作家’吗?既然如此,是什么牵制了你,让你救不了‘故事’中一笔带过的——”
“那些活生生的配角?
这低吼的质问也传入了说话者的耳中。过高的音调让克莱恩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十分陌生。词句因气息不稳而吐字不清,像是因愤怒而失去了冷静。在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中,克莱恩意识到,比起愤怒,他的心中更多的,其实是恐惧。
他在祈盼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眼皮猛地一跳,克莱恩面不改色,调动“小丑”的能力,表现出几分压抑中的怒火,瞪视着对面的神灵。
在他的冷眼中,灰雾中若影若现的身影双臂搁在扶手上,十指交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对我来说,童话作家是个贬称。换个类比。”
所以还有位真正的‘童话作家’撰写了廷根市的故事。克莱恩心想。一位正神,双数乃至复数邪神的棋局——廷根市还真是流年不利。
他心中不合时宜地稍微放松了一点,面上却不显,故意轻笑了一声,不无嘲讽道:“那么,游戏玩家,第四天灾,这个类比如何?作为你的主控角色,我可否知道:为什么不能触发拯救路人NPC的任务?”
诡秘之主轻轻颔首,认可了他的类比,然后平淡地解释道:
“这不是个高自由度的开放式沙盒游戏——从你醒来,到你离开,廷根市最多算是个育碧式的开放世界。如果你不遵循指引,不合理地偏离主线,那么你就再也没有推进主线的机会了。”
“会卡bug?”克莱恩问。
诡秘之主似乎扯了扯嘴角:“会天降巨龙。算是bug的亲戚吧。”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
他终于明白了。
“巧合是‘我’的敌人。”他复述出那句他从未忘记的话:“你曾这么说过。因斯·赞格威尔和那支羽毛笔显然不够资格,你真正警惕的敌手还隐藏在暗处,救下那些人会打草惊蛇。”
一个疑惑被解开,随之带来更多的疑惑,他停顿了,然后一口气不停地问了下去: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带走因斯·赞格威尔的生命,带走0-08,带走我——既然你早已经决定在廷根市故事的尾声机械降神,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在一开始就直接掀桌?”
诡秘之主微微蹙眉,难得地有些迷惑:
“我为什么要一开始就脱离廷根?而且,难道你更希望从来都没在廷根市度过这两个月,从来没遇到过这些亲友?”
“如果龙裔不曾完成黑色哨塔任务,那么天际省的平民从头到尾都不会遭遇龙灾。”克莱恩沉声道。他深吸几口气,声音有些发颤:
“为什么一定要推动你的敌手设置的主线?既然你明知道,主线的发展意味着‘某些NPC的过场死亡动画’,为什么不能一开始就把我和其他危险源一并带离廷根?”
说罢,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微微昂首,望着对面的神灵。
面对这样的质问,诡秘之主微微叹气一声。
所以他还是在纠缠那些必要的牺牲,还是以为存在伤亡更少的解法。
祂有些厌倦地想,厌倦中夹杂着些许的疲惫。
这是非常不理智、低效率、无意义的做法。这说明祂将他保护得太好,说明他比曾经同时段的祂要更加感性,说明他需要更多的历练……
神灵转得飞快的思绪陡然停住,一个念头击中了祂:
——又或者,这只说明祂已不再理解曾经的自己。
“你知道了。”祂突兀地开口。
克莱恩眼眸中的冷漠未消,他没好气地呛声道:
“知道了什么?”
“够了,别装傻了。”诡秘之主说。
祂望着值夜者的怒容,了然道:
“‘我’从来都不是会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别人做得不够好的人。你对我如此求全责备,你对与己无关的死者们如此强烈的自责、内疚、悔恨,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吗?”
如同舞台上的帷幕被放下,诡秘之主的话音刚落,克莱恩脸上的怒色迅速消散,变得面无表情。
他抬头,褐色的眼眸深邃到接近幽黑,张口欲言,但想了想后,又轻哼一声,转而同样了然道:
“所以,灵体分离且脱离躯体的情况下,你确实不能探查我的记忆了。”
气氛再度变得诡异起来。诡秘之主礼节性地笑了笑,轻叹道:
“看来,天尊告诉了你不少东西。”
而克莱恩的笑意不达眼底:
“那支手套?原来,你不愿给祂起名字,是因为祂是你的‘老朋友’?”
诡秘之主摇了摇头,否认道:“那团非凡特性只是天尊不完整的一部分,与我那位真正的宿敌有天壤之别。”
顿了顿,祂轻和且平淡地开口道:“只具备基础本能的祂,瞒过我的耳目,告诉了你些什么?。”
“非常少。”克莱恩平静道,“而我现在正核实这点情报的真实性。”
他站起身,摘下礼帽扔到桌上,偏过头,微笑道:
“我们为什么还在用第二人称来称呼彼此?既然已经摊牌了,为什么不干脆坦诚一些?”
“第二人称能让交谈更加顺畅。”诡秘之主说,祂也同样站起身。伴随着祂的动作,神座前的浓重灰雾向两侧退避,如同一层帷幕被人拉开。
“但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们确实应当更加坦诚一些。”
祂平静道。
灰雾散去,神灵之貌真正呈现在了祂亲密的半身面前。
克莱恩以评估、打量的目光望了过去,然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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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来……有个不错的整容医生。”
克莱恩斟酌着措辞,唇边的笑容有点僵硬。
长桌上首的神灵有着一张混杂了周明瑞与克莱恩特征的脸庞,五官端正,气质沉稳,乍一看上前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高位者,并无神灵的气场。
然而如果仔细端详……克莱恩强行命令自己,不本能地移开视线——那是一张会让人心底骤生寒气的脸庞。
整体而言,可以看出,神灵的脸上是微微带笑的。然而具体到每一处五官的细节,则各不相同:左眼角仿佛在笑,右眉峰仿佛在叹,上嘴唇仿佛在赞,下嘴唇仿佛在嘲。上半张脸肤色基本是健康的小麦色,像是被南大陆或罗思德群岛之类地方的烈日暴晒过。小麦色越往下就越浅,到了下巴处,则已经过度为文职工作者久居办公室后典型的黄种人亚健康肤色。
若强行做个比喻,这张脸就好像是把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的无数张面孔都剪碎,各捻出细小的碎片后耐心拼接到一起。无论眉眼口鼻,还是面庞的肌理,都呈现出一种似人又非人的特质,恰恰好卡在要触发“恐怖谷效应”的边界上。
克莱恩屏气凝神,仔细端详着这张脸,心中发寒的感觉逐渐消散,转而有些莫名的悲伤感产生。他略为迟疑地问道:
“你……在未来受了很严重的伤?”
这张脸看起来简直像是碎尸后被拼凑起来的。
自己的身体也正被尸体化妆师修补的克莱恩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诡秘之主摇了摇头,避开了这个问题,转而询问:
“能猜出我来自未来?或者,是天尊告诉你的?”
“你作为重生者的特征明显到不需要猜。”克莱恩撇了撇嘴,答道。“你表现得像个二周目的《巫师3》玩家,知道每一个莫名其妙的选项究竟通往哪种故事结局。”
诡秘之主微微一笑,接住了自己的梗:“这个世界的选择题也确实有些像《巫师3》,选项的结果只有伤感和更伤感的区别,很少有两全其美的选项。”
克莱恩点头,神色严肃地沉声道:“但我们终究要做出选择。”
他征询般地望着另一个自己。
然而,诡秘之主只是摇了摇头,微笑的弧度不变,更正道:
“不,是我要做出选择。”
顿了顿,祂补充道:
“不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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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广穹顶正下方,诡秘之主与值夜者相对而立,气氛微妙。
“这可不是坦诚的态度。”
克莱恩缓缓地说。他神色凝重,但似乎并不太意外这个发展。
本已缓和的气氛再度紧绷了起来,但诡秘之主就像没察觉到一样,平静道:“你本就不知道未来,那些选择自然也与你无关。”
克莱恩眸光幽深,不带笑意道:“如果你需要拉动火车的变轨器,让火车变道碾过与我相关的人,那么这选择自然与我有关。”
“我不会那么做。”诡秘之主道。
克莱恩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报名字:“凯蒂.比伯,劳维斯,索尔斯,约翰.梅纳德,梅高欧丝,斯维因……”
“斯维因?”
第二次了,不可能是口误。诡秘之主看着另一个自己,几乎怀疑自己什么时候误服了黑暗途径的非凡特性。
克莱恩点头又摇头:“斯维因的属下,那位因跟踪梅高欧丝而失控死去的‘代罚者’。”
诡秘之主哑然,像不认识对面之人一样望着另一个自己,轻声道:
“你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克莱恩也轻声道,眸光更加幽深。一阵难捱的寂静后,诡秘之主看到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微微侧身,避开了祂的视线。
“我替你找过理由。”望着虚幻无垠的灰雾,克莱恩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劳维斯太太、索尔斯以及其他用生命供养邪神子嗣的贫民们本就命不久矣,神灵也无法拯救所有人;梅纳德议员不是什么好人,况且他本就处于利益漩涡之中,也算是高危人群。瑞尔.比伯和梅高欧丝承担的‘任务’分量太重,更改他们的命运有极高的风险惊动幕后黑手……你看,我试过为你辩解。”
他再度自嘲地笑了,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在为‘自己’辩解。你终究没有拉动铁道上的变轨器,你只是放任了他们的生命按照既定的轨道逝去。这大概说明‘变轨’的代价比他们几条命更重,未来的‘我’只是做出了不得已的决断,并非漠视人命的邪神……我想这么说服自己,但那位代罚者让我不敢再只考虑最好的可能性。”
他的右拳猛地攥紧又松开,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那位‘代罚者’立下过很多功劳,是廷根市的守护者之一。他不是幕后黑手编写的‘主线任务’或‘支线任务’,只是被意外波及的倒霉虫。为什么不能救下他?”
有些冒险,亚当依然有可能提前察觉到问题。诡秘之主心想,却并没有说出口。
然而克莱恩就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继续道:“我猜,是因为你并不愿意为了救下他们,而冒风险惊动那位幕后黑手。”
他闭了闭眼:“如果说‘剧情’的偏差值有那么一条警戒线,你是将大部分额度都用于救下老尼尔和队长。我不能也不会为此责怪你,因为我也会做出这种取舍。火灾现场,我也会先救下最亲近的人,而不是离得最近的人。我和你的分歧在于,救下亲朋后还应不应该再闯进火场。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因为你我对这场‘火灾’危险性的判断有所不同。”
他平静地、缓缓地分析,听上去心平气和、通情达理。
“但是?”诡秘之主替他先说出了那个转折词。
“但是。”值夜者重复道:“当我报出斯维因的名字时,你没有想起那位死去的‘代罚者’。神灵也会有健忘症吗?”
他勉强笑了一下,右拳攥紧又松开,沉声道:
“你不记得他了。他的死亡甚至不足以让你的心中多一丝负担。这比‘我’权衡利弊坐视了某些无辜者的死亡,更让我恐惧。"
"即使还在用理性和道德约束自己,但感性上——未来的‘我’,你已经感受不到陌生生命的重量了。”
“这让我不敢再信任你的决定。”
他猛然转身,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沉默的神灵,咬牙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你会为了亲近之人牺牲陌生人吗?你会为了多数人而牺牲少数人吗?”
“你的晋升会像‘四皇之战’‘苍白之灾’一样带来神战和灾难吗?我的晋升会像廷根市时一样给身边的朋友带来危险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在廷根市度过这两个月?是‘神眷者’的身份另有他用,还是……你需要我对这个世界产生感情?”
他的声音带上了颤音,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打量着神灵看不出情绪的面容,他自问自答道:“是后者吧。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你要比现在温和、诙谐许多。是为了降低我的警惕心,引导我更好地融入这个世界?”
声调上扬,他近乎低吼道:“让我对廷根小队、莫雷蒂一家产生感情后再逼我离开,对你……不,对我究竟有何必要性?”
神灵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祂抬眸直视他,无光的黑瞳中倒映出他的身影,似乎在无声地反问:另一个我,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于是克莱恩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然后开口: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克莱恩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但这种平静,是暴风雨即将到来前的平静。
“来自未来、成为了神灵、对这个世界的亲友感情深厚,还一直引导我融入这个世界的‘我’……”
他望着对面的自己,缓慢地、一词一顿地问:
“你回过家吗?”
灰雾之上,源堡之中,诡秘之主的神国中,一时寂静了很久。
“我回过家。”
诡秘之主说。
克莱恩死死盯着祂的脸,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他面色苍白,声音失去了温度。
同样注视着另一个自己的诡秘之主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一惊,终于不再沉默。
“我不会做出那些你恐惧的选择。”祂语速较快地说,意识到不对后又语气和缓下来,郑重地承诺道:“随着你序列的提升,我会告诉你能知道的那部分真相,不会刻意隐瞒……”
克莱恩一只手食指伸出,顶住另一只手掌,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诡秘之主停下了劝说。
在这凝滞的气氛中,克莱恩平静道:
“抱歉,我不相信。”
诡秘之主神情肃然,在祂能再次开口之前,克莱恩再次截过了祂的话头,玩笑般的语气道:
“另外,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受够了你的神秘主义和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只留下一片片灰蒙蒙的雾色。
青铜长桌上首,高居神座的诡秘之主突然跌坐在地,满面痛苦之色。祂面部的五官不断起伏变化,就像网游的随机捏人界面一样,不断现出一张张全新的面容。
围绕着诡秘之主的灰雾剧烈翻滚了起来。宏伟古典的大殿变得虚幻、若隐若现。
灵界之上的神秘空间轻轻颤动了几下。这颤动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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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花街2号。
班森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道,“我先去下盥洗室。”
伦纳德“嗯”了一声,但班森不等他回应,已快步进入了一楼的盥洗室内,砰地一声关上了木门。
从盥洗室中传出流水哗啦的声音,伦纳德低着头,不敢去看克莱恩的妹妹那张瞳孔没有焦距,安静地就像一个人偶的脸庞。
他的脑海中,苍老的声音突然“咦”了一声。
随后,祂自言自语道:“错觉吗?”
唯一的听众伦纳德一言不发,对此毫无反应。
无论对方发现了多么重要的事,他现在都没有丝毫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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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你疯了吗?”
青铜长桌上首的人影低吼道。祂双手撑在桌上,手臂微微颤抖,面露挣扎之色。
祂那张拼接而成的脸庞像半溶解的蜡块一样蠕动,然后变化成黑发褐瞳,轮廓略深,书卷气颇浓的脸庞。这位青年笑着答道:
“如果一定要疯了才能与你对抗。那么,是的。”
然后,书卷气颇浓的青年面露痛苦之色,他的侧脸线条随之变化,眨眼的功夫,出现了一位身披半透明的深色斗篷的青年,祂一手按着脸上若有若无的虚幻面具,从斗篷下方伸出的一根根滑腻邪异触手微微颤栗,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祂轻轻喘息,气息不稳地斥责道:
“停下!我们没有对抗的必要!至少,你不需要用这种极端的手段。”
祂用手抹了一下面孔,虚幻的面具消散,露出一张蓄满胡须、褐色眼眸仿佛古老潭水的脸庞。外套棕黄色夹克,头戴简单的软帽,看上去像个普通的调查记者的年轻男子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道:
“抱歉,我已无法再相信‘我’的承诺与善意。”
“等‘我们’复活,回到身体后,‘我’又将能愚弄我、欺骗我、窃走我的记忆。即使是最好的侦探,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寻觅真相。”
民间侦探勉强笑了一下,喘着气继续说道:“记得那个讨论度很高的‘电车难题’吗?火车即将飞驰而过,如果不变道,将压到五个人。如果改方向,则只压到一个人。哲学家、法学家、医学家纷纷从不同角度发表了意见……”
“拜你所赐,我,只是一个拎着皮搋子恰好路过的路人而已。”
像是说了一个把自己都逗乐了的笑话一样,侦探捂着肚子狂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笑出了眼泪,笑得咳嗽了起来。
在咳嗽声中,侦探的脸庞逐渐模糊、溶解、变幻,现出一位鬓角中有些许白发,蓝眼幽邃如同夜晚的湖水,肤色略偏古铜,五官相当耐看的绅士。
这位气质成熟儒雅的绅士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抱歉,我知道‘我’希望我不必担上这份沉重责任。但我还是希望,当灾难发生时,我是那个站在变轨器边上,有能力做出选择的人。”
他注视着自己身上的燕尾正装变为黑色长袍,很有风度地继续笑着,没有做出抵抗。
一位戴古典礼帽,身穿黑色长袍、五官普通的年轻男子抬手抚了抚头顶的高礼帽,面无表情。祂没有半点笑意地厉声道:
“停下!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不可能在融合中占据主导地位,只会失去自我,神性将再次压倒人性。”
“如果是这样,我们回溯时间又有什么意义?”
"停下!"
流浪的魔术师还想继续劝说,但祂突然动作一顿。脸部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冒出密密麻麻的淡色肉芽,肉芽蠕动,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祂的位置上就取而代之为一位黑发棕瞳,脸庞消瘦,轮廓分明的青年。
这位气质冷峻、锐利的青年表情平静,目光深暗,声音没什么波动道:
“我不认为还有其他选择。”
“没有威慑的力量,就没有投票的资格。在关于非凡力量的任何事上,神性面都比人性面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但有一件事,我们具有同等的权限。”
“机会转瞬即逝,我觉得我做得很好。”
他的唇角勾勒出一点弧度,放任自己的侧脸线条柔化。转瞬之间,书卷气颇浓的青年再次出现在青铜长桌上首的座位上。
年轻的值夜者压下神性面突然加剧的反抗,喘着粗气,低笑着说:
“‘我’开启了‘二周目旧日计划’,但这个周目具体要怎么开展,我可不愿意只由‘我’决定。”
“没有记忆的我比‘我’无能、无知太多,任何方面没有对抗胜利的希望。但聚合是本能,只需要一方的强烈意愿,我们就将再度聚合。”
他低下头,青铜长桌的桌面倒映出模糊的身影。值夜者注视着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语般询问道:
“‘我’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未来还会有多少牺牲者?以及……为什么,未来的‘我’无法回家?”
“不必回答。我自己来寻找答案了。”
说罢,他闭上了眼,意识毅然决然地投入到了融合的漩涡中。
————————————————————————————————
话外音:
达成共识(物理)
顶锅盖逃……还有转折的。
【诡秘之主同人】二周目旧日(十四)
文前说明:重生的神性克安排不知道祂身份的人性克。这里的黑手套是天尊遗留下的那块占卜家途径的幕布,不是阿蒙的单片眼镜。加粗部分为引用的原文。
有伦克要素请注意。
本章小结:觉得自己是在好好沟通交流的诡秘之主,和不能动也不敢动的老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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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照耀下,伦纳德换上睡衣,坐在床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又想起了白天时和克莱恩的交谈,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
“克莱恩说是那件非凡物品能回答部分提问,以你的...
文前说明:重生的神性克安排不知道祂身份的人性克。这里的黑手套是天尊遗留下的那块占卜家途径的幕布,不是阿蒙的单片眼镜。加粗部分为引用的原文。
有伦克要素请注意。
本章小结:觉得自己是在好好沟通交流的诡秘之主,和不能动也不敢动的老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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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照耀下,伦纳德换上睡衣,坐在床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又想起了白天时和克莱恩的交谈,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
“克莱恩说是那件非凡物品能回答部分提问,以你的神秘学知识来判断,这可信吗?如果可信,这应该是什么类型的非凡物品?它为什么要欺骗克莱恩?”
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
“我很高兴,你至少没有跳过‘你的同事可能在骗你’这个可能性,直接认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伦纳德笑了笑,语气舒缓道:“如果克莱恩没说实话,那么他应该是认为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更好。”
苍老的声音停顿了数秒,继续道:“随你怎么想。能够回答提问的非凡物品比较稀少,大多是窥秘者、通识者、阅读者几条途径的物品。至于欺骗……”
声音又停顿了一下,语气平淡道:“也许,是我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而不是对方在欺骗。”
伦纳德惊奇道:“你自己承认自己见识不够?”
苍老的声音并未因被寄生者的这句话而动怒,平静道:“我对其他非凡途径的知识,来自于我的曾祖父对第二块亵渎石板的记载,和这么多年的经验见闻。但即使是当年,我的曾祖父也只阅览了亵渎石板的小部分内容。”
说罢,祂悠悠长叹一声:“除了亵渎石板的造就者,谁又敢说自己全知或全能?或许,和那位层次相当的存在,有资格这么说?”
伦纳德点点头,又突然道:
“你今天很多话。如果是平常,你不会告诉我这么多的,更不会提起和你自己相关的事。”
苍老的声音冷哼了一声,近乎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你本来就应该多自己动动脑子。伦纳德·米切尔,你作为非凡者的天资相当出色,战斗天赋、判断力、反应力和应变力都不差。如果你能更有进取心、更有野心一些,即使没有我,也有一定可能成为高序列。”
伦纳德踢掉鞋子,向床上倒去,两手平摊在床上,目光看着天花板,悠然随意地笑道:
“你这语气,像我八十岁的老奶奶在交代后事。”
苍老的声音闷哼一声,没好气道:“睡吧,伦纳德·米切尔,睡吧。做个好梦,醒来就又是新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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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照耀下,水仙花街2号的一间房间里。
在床上睡熟的年轻人睁开了眼,然后坐起身,目光若有所思地透过窗口,望向一个方向。
在月光的映照下,青年幽黑无光的眼眸深沉如海。祂站起身,红月的光芒在青年的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
青年打开窗户,从二楼的窗台跳出,但等祂再次落地时,双脚已站立在几条街外的一片空地上。
青年挥了挥手,手上的黑色天鹅绒手套吸收着周围环境中本就微薄的光芒,随着祂的手势,在半空中划出了一条诡异的无光带。远远望去,就好像夜幕被人用更浓重的黑色给狠狠涂抹了一笔一样。
但青年并未在意这一点。祂从历史迷雾中拉出一张若有若无的半透明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透过面具,祂的五官像是被扔到了绞肉机里一样扭曲成一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很快,虚幻的面具就勾勒出一张和祂刚才的样子有5分相似的脸。如果是一位博物学者在此,一定能惊奇地发现:这张脸上有古精灵的人种特征。
待面具稳定下来后,青年又伸出右手,一对仿佛由纯净星光构成,蕴藏着层层叠叠虚幻之门的眼球凭空出现,落在祂的掌心,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亲昵地在青年掌心蹭了两下。青年也笑了一下,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拨弄了一下两颗眼球后,右手虚握,星光顿时环绕了祂的手臂,一阵闪动后,祂右手虚握的空隙里,长出了一根镶嵌有星屑的手杖。
祂握住手杖,有些遗憾地看了看那只黑天鹅绒手套,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
“算了,没必要现在就惊动阿蒙和亚当。这样也够了。”
祂一步迈出,消失在虚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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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幕的掩盖下,一只老鼠在荒野飞速地奔驰着。祂跑得太快,以致于荒野中的天敌们嗅到它的气息时,祂的身影已到了几里之外。
跑着跑着,祂突然停住了,一脸凝重——假如你能读懂鼠类的表情,那确实是一脸凝重的——祂意识到,刚刚的数十秒中,祂是在同一段距离上奔跑,终点和起点被嫁接到了一起,而祂就像一只在圆环上跑圈的仓鼠。
有脚步声响起,和荒野中的风声混淆在一起,听起来格外刺耳。一名青年缓缓走到了祂的身边,低头望向鼠类渺小的身躯,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
“要是有更好的选择也就算了,但是在实力未恢复的情况下,离开伦纳德,选择这种被寄生者?”
祂轻轻皱眉,似乎略有不满,但眉宇间的不快转瞬即逝,很快又是平静无波的淡漠表情。
祂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而来的变化打断了祂的话:一道道光芒从鼠类体内迸射了出来,于祂身前凝聚成了一道明净纯粹,如同天使的虚影。
那虚影一凝成,就飞快地向外冲去。但青年面色不变,挥舞了一下手杖。那道虚影在天空中东飞西撞,却始终闯不出某个固定的范围。最终,虚影无奈地认识到了目前的局面,从被圈出的空间边界返回,重新投入了被寄生的身躯中。
青年蹲下身,低头看着鼠类的身躯,认真而体贴地建议道:
“这种情形下的沟通,对你未免有些难堪。这样吧,我招来你的历史投影,你把意识转移到投影中?”
老鼠凝重地点了点头,青年笑了一下,又挥了挥手,身着所罗门帝国不对称风格服饰的索罗亚斯德家族先祖凭空浮现。不过片刻,祂的眼眸灵动起来,有些感慨地看了看这久违的服装和躯体,沉默了片刻,然后望向了那边的“青年”。
帕列斯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道:“我还以为,你会选择我序列二时期的投影。”
青年礼貌性地笑了笑:“序列一和序列二没有什么区别,我无所谓,就选择了你更习惯、更舒服的投影。”
帕列斯沉重地点了点头,询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在这一刻,祂颇有点滚刀肉任宰任割的架势。
不料,这个问题居然一时难住了对面的青年,祂沉思了片刻,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终祂略一偏头,有些犹豫地开口:“我需要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出色的剧作家。”
“……?”
在帕列斯的迷惑中,青年理顺了思路,点了点头,语气悠然道:“曾经的阿曼妮西斯说过,如果存在一条演员途径,我会是那条途径带着唯一性出生的天使之王。我是个不错的演员,也是个不错的破局者。但我并不那么擅长当作家,也就不那么擅长布局。”
祂幽深的黑眸似有暗流涌动,名为回忆的幽灵困住了神灵。但很快,祂从中挣脱出来,语气平静道:“为了故事的起承转合,剧作家总是要牺牲些什么的。恶徒需要有谋划的目标,英雄需要有前进的理由,这样的故事才合情合理。然而,我不想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过程——”
“那些关于牺牲和勇气的故事,我希望从未发生在那些我注视着的人身上。”
祂缓慢而沉静地诉说,如同陈述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帕列斯为对方平静话语中的决意而安静了片刻,再度发问,“所以,我需要……?”
“留在伦纳德的身边,留在隐秘的眷顾下。”神灵冷静道,“我将注视他,阿曼妮西斯也会庇佑他。留在这里,对你是最安全的,对他也是最安全的。而我的剧本也会好写很多。”
祂看了一眼旁边僵死的老鼠身躯,摇了摇头:
“以这种状态逃脱阿蒙的追捕?我不清楚你究竟有多大把握,但你现在不能被阿蒙发现。一但集齐三份序列一特性,祂就会让伯特利从星空回归,从而窃取祂的成神仪式。我对源堡的控制权有最高优先度,即使阿蒙成为双途径序列0,祂对我的威胁仍然有限,但目前的我无法从母神手中救下伯特利。”
听到这里,帕列斯忍不住问道:“你想救万门之门?你与祂熟识?”
神灵轻笑了一下,转头望向那根星光手杖,语气温和:“我与祂不曾见面。但我曾与祂残留的精神烙印共存了很久。”
帕列斯无言以对。
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复苏中的诡秘之主,祂那过于充沛又好像已经变质的人性,明明还活着却被诡秘之主用逝者的口吻聊起的万门之门……这整件事都诡异到连祂这个序列一都觉得毛骨悚然的程度。但祂不想再追问真相了,即使对方似乎很乐意告诉他原委。
他再次沉重地点了点头,承诺道:“我会再次寄生到伦纳德·米切尔身上,要到什么时候?”
诡秘之主再次笑了,即使祂的语气平静淡然到和笑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等到我把伯特利带回来后。当然,如果你现在就想走,我也不会逼迫你留下,只会先取走你那份序列一特性。反正,最终是你序列二,阿蒙天使之王,还是你们都是序列一,对我都是可以接受的结局。”
对我来说区别很大,能不能选择我是天使之王,阿蒙是序列二?
帕列斯心里这么想,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但诡秘之主仿佛听到了祂的心声一般,笑了笑,平静道:
“我也并非不能接受这种结局,但我不确定亚当能不能接受。虽然祂残留的人性还在真实造物主那边,但神性的祂也一直没有放弃这个名义上的幼子、实际上的独子。我与祂目前虽然敌对,但祂依然是未来对抗外神的同盟者之一。”
祂仿佛是闲聊起不太认可的同事一般,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听者的心中已掀起了惊天巨浪。
但帕列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追问。老鼠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祂抓回一只猫头鹰,然后沉默地将意识从历史投影中脱离出来,临时寄生到那只猫头鹰身上。
诡秘之主再次挥动手杖,和帕列斯瞬间回到了那座帕列斯和伦纳德待了三年的房子。
窗户被打开,在猫头鹰能飞进去之前,祂又突然拽住了猫头鹰,郑重道:“记住,把从伦纳德身上偷走的几年生命还回去。”
祂的语气严肃,至少比祂之前提起母神、门、阿蒙等外神和天使之王时要严肃得多。
猫头鹰僵硬地点了点头。这不符合祂贼不走空的习惯,但多不要命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坚持一个无关紧要的习惯?
猫头鹰振翅,飞入了卧室中,诡秘之主望着祂,突然摇了摇头:
“差点忘了告诉你,灾祸之城和永暗之河组合在一起,对应着隐藏的第四支柱了。算了,伦纳德也没必要转换途径。”
祂轻轻叹气一声:“他没有列奥德罗祂们那样的野心,也没有流失人性维持神性的觉悟。未来会有更适合红祭司位置的人选降临到这颗星球,既然如此,不必让他去承担撑起天幕的责任。”
“也许,在阿曼妮西斯的庇护下成为恐惧主教,未来再决定要不要成为隐秘之仆乃至厄难骑士,对他是更好的选择。”
以正常速度飞行的猫头鹰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加快了速度,冲向了伦纳德的卧室。
作为一个一步步正常攀升、被神二代天使之王追杀到下一个纪元、离序列0看似一步之遥,实际天渊之别的普通序列1,祂并不想了解伦纳德那傻小子究竟有多少种选择,也不想了解诡秘之主和黑夜女神究竟在谋划哪些神灵。
诡秘之主在窗边等了一会儿,直到一只普通的猫头鹰飞了出来,祂打开了一扇“门”,把它送回自己的栖息地后,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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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在穿衣镜前,伦纳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周围。
屋子里的摆设一如既往,什么都没发现。但他并未因此轻松下来,心中的警惕之意反而更浓了。
他刻意对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打了一个响指,就像是任何一位在意自己外表的绅士一样,勾起一个自信愉悦的笑容。
然后,开启了灵视的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突然有些慌张,他快步走到房间的角落和隐蔽处,翻箱倒柜,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一直沉默地旁观着他的表演的帕列斯突然叹气,开口道:
“别找了,没有监视者。”
弯腰用余光查看沙发底下的伦纳德停下动作,直起身,不再伪装,低声对着空气询问道:
“确定没有?我很肯定,我站在那面穿衣镜前面时,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
说罢,他若有所思,恍然大悟道:“难道,是那面穿衣镜的问题?”
“……”帕列斯沉默了许久,才有些不情愿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不,刚才是我在观察你。”
“……?!”
伦纳德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
“你变态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觉得皮肤已泛起了鸡皮疙瘩。
而帕列斯只是闷哼一声,说出嘲讽般的话语,可声音听上去却十分认真:
“我只是在判断你有没有必要转到魔女途径。毕竟,你那潜藏的魅惑能力,大概已经达到了原初魔女的级别了。”
“……什么???”
与此同时。
克莱恩在日光的照耀中醒来,从床上半坐起来,舒缓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表情突然扭曲。
“疼,疼,疼!”
他又倒回了床铺,屏住呼吸,身体紧绷,足足过了十多秒钟,才稍微缓解过来,艰难地起身下床。在这个过程中,肢体的莫名酸痛感和精神的莫名疲乏感,让他动作迟缓、步履维艰。
发生了什么?他明明记得昨天没喝酒,肯定也不可能发了酒疯或者酒后乱性。他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入睡的。
既然如此,他现在为什么劳乏得就像被四轮马车碾过了一遍后还举着马车在街上跑了一圈?
直到用完早餐,他的身体和精神的劳累疲乏感依然没有消散多少。他揉着太阳穴,思考自己要不要请个假,在家休息一天。
但这个休息的想法很快就从脑海中消失不见了。克莱恩起身,拿上手杖,戴好礼帽,踱步走向有轨公共马车的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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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雾之上的神灵注视着自己的半身。
今日,是第五纪1349年9月8日,是一个正常无比的周六。
太阳今日照样升起,红月今夜依旧照耀,普通人和非凡者们都正常地生活着,没有人意识到一场巨大的灾难即将到来。
剧作家已经开始了书写,倒计时的日历已经撕到了最后几页,时轮沙漏里的沙砾已只剩下寥寥几颗。
今日,是廷根市故事结局到来的倒数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