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高胎】千禧年最后的夜晚
双高胎 无差 高超/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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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最后的夜晚
1
和高超吵完架之后的三十四分钟零两秒,高越被堵在高架桥上。北京下了湿漉漉的雪,落在车窗边上很快融成水,橙黄色的水,因为沾了高架桥上的灯。
追尾现场就在不远处,半旧面包车一连撞了三辆车的尾巴,受力最强的那辆倒霉车的后备箱直接凹进去。大概没人伤亡,高越也是听说,他不敢往前看,怕看到马路上的血。
几辆车上的人下来扯皮,交警也在,但只来了一个,带有反光条的警用大衣在一众被堵在路上的人眼前晃。车里一股汽油味儿,热...
双高胎 无差 高超/高越
一发完he 勿上升 3w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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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最后的夜晚
1
和高超吵完架之后的三十四分钟零两秒,高越被堵在高架桥上。北京下了湿漉漉的雪,落在车窗边上很快融成水,橙黄色的水,因为沾了高架桥上的灯。
追尾现场就在不远处,半旧面包车一连撞了三辆车的尾巴,受力最强的那辆倒霉车的后备箱直接凹进去。大概没人伤亡,高越也是听说,他不敢往前看,怕看到马路上的血。
几辆车上的人下来扯皮,交警也在,但只来了一个,带有反光条的警用大衣在一众被堵在路上的人眼前晃。车里一股汽油味儿,热得烦躁,叫人有苦说不出。
高越想这是不是他接私活的报应,但又觉得不对,在他的想法里私活应该是不告诉高超自己偷偷出来赚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对方大吵一架,然后把手机一扔,自个出来接商单。
工作狂不是高越的人设,就算包装高越也得给自个包装成顶风冒雪卖火柴的可怜小女孩,然后在高超面前控诉对高超不干活的不满,在一众朋友面前控诉高超让自个亲弟弟雪天卖艺。高越原本的打算是等车开到了拍摄地,给高超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出去玩你亲弟弟在赚钱,你的良心不会痛嘛。一抬头满天的雪和满眼的车,信号灯被雪遮盖住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儿,司机放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交通节目,报着北京哪哪拥堵。
北京哪哪不拥堵?高越听了一会儿,按捺住自个的嘴,没向司机师傅推荐他最爱的电台节目无聊斋。
车子挪动了一下,能看到肇事面包车的尾巴,附近的车窗纷纷降下来凑热闹。高越刚把车窗开了道缝,就被风狠狠激了一下,没有高超提醒,他忘了戴围巾。高越的分享欲实在旺盛,这三十四分钟足以抵消他和高超吵过的架,拿出手机拍了张追尾的照片给高超发过去,高越收获了一小段微信的提示语和一个红色感叹号。
“高超你嗯啊的……”高越小声嘟囔了一句,旁边没别人,他也没骂出来。又要比谁先低头了,高越诧异于他并不觉得三十四分钟前他和高超吵了多严重的架,哦,已经是三十五分钟前了。
高超推掉商演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高越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有高超在,他都不恋家。高超说高越,我真受不了你了,我有点累了。
高越其实不太理解高超嘴里的“累”。e人和i人对于累的阈值不一样,高越发烧的时候能开直播打怪三百回合,高超发烧的时候唯一请求就是睡觉,高越还满足不了这个唯一请求。高越觉得高超就是懒,之前创排的时候连轴转多少天也没见高超觉得累,怎么这会儿有了知名度事业节节攀升的时候说累。
原来俩人吵架的时候高超也会删好友,但过一会儿还会去高越房间里给他加回来,但这时候不成。这会儿高越一个人堵在高架桥上,高超应该已经买了回岛城的机票。
高越滑了一下和高超的聊天框,要不然也把高超删了算了,但是聊天记录会没,高越没下得去手,他有点委屈。这回吵架他真没说高超什么,只是想让高超接了商单,他也不是地主老财要压榨高超,是俩人一块表演。
高越一生气给李治良打电话吐槽,李治良那边有商务,接了他电话匆匆说了一句:“不是那有钱干嘛不挣啊!”
这句话让高越心里好受点,起码好兄弟李治良还是向着他的。撂下电话却又想起来颜怡颜悦说过她们从不分开接活。高越想高超你看看人家姐妹俩,你再看看咱俩,一点都不默契,你不跟我一条心,谁离了谁活不了啊!我就接私活,我气死你。
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是高超。高架桥上的拥堵仿佛一瞬间不见,车子又开起来。高越强忍住自己往上冒的情绪接电话,司机也不知道把广播调小点声,这工夫谁乐意听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广告。
高超说:“高越,你同意一下,我把好友加回来。”
高超说:“我要回岛城了。”
高超说:“高越,我转幕后行吗?”
2
高越在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未想过单飞,还是和高超分开的那种单飞。
他撂下电话的同时也挂断了高超的一句:你好好考虑考虑。
高越觉得高超有病,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要上舞台一块上,要是都不上台——高超有什么不上台的理由呢?他又不排斥表演,两人从七岁登台就演过小品了,再到中学,再到学习曲艺专业的大学,他俩一起登上过多少次舞台,高越都数不清了。
两人吵架从来都不会有隔夜仇,高越却觉得这次会很棘手,高超很少这样强烈和直接,他装傻说不过去。
高越头一回拿着手机不知道该跟谁说这件事,往常他的第一倾听者永远是高超,这回无解。
雪下得大了点,路边有人打伞,是南方人吧,北方人下雪不打伞。路灯似乎暗了许多,要到年尾了,是公历年的末尾。俩人要是没吵架,应该会在一起跨年。高越烦死这种感觉,像是雪团在手心里该化不化,变成灰白泥泞的一小块。高越眨眨眼睛,矫情死了。骂自己也骂高超。
高超又给他打电话了,高越伸手挂断,再打,又挂断。打第三次的时候高越故意停了一会儿,琢磨着响到第几声再接起来。
司机以为是自个的手机,退出导航看了一眼,发现不是,便提醒高越:“电话。”
“哦。”高越应了一声,手指就要触到接听了,铃声一下子断开,刹车声接踵而至,一起嘶鸣。惯性让高越深深往前探去,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骂外边:“怎么开的车啊。”
高越在心里骂得比司机还要真情实感。
才响七声就挂断了电话,高超你真没耐心。
车子要下高架桥,突然变成坦途,似乎没有车往这个方向走,奇怪,明明是主干道。路灯好像变矮了,天仍在下雪。
时间在这个时候坠下去,高越一脚踏空,落入他们之间裂开的缝隙里。
3
“冻死了这天儿……被褥也不知道都捐哪去了。”
满耳都是岛城话,高超你厉害,你回家也得给我绑架过来,高越想。他脑子发蒙,乱得像是漂在水面上的五彩汽油。这谁在说话啊,好吵,岛城话确实土,咱家亲戚来了?
高越张了张嘴,从嗓子眼往外榨干似的疼,身上冷得很,没有动弹的劲儿。完蛋,又生病了。高超还不在。
高越伸手往前,手背打在了墙面的绿漆上,墙面上还有斑斑驳驳的油漆疙瘩。更冷了,风是从侧边吹过来的,一小条儿,高越往旁边缩了缩,想躲开那儿。
“哎他好像活了!”
“本来也不是死的。”
高越睁开眼睛,看见对面床坐着唠嗑的俩人,那俩人是他该叫叔叔大爷的岁数,他不认得。他使劲揉了会儿眼睛看清自个身上搭着一床发硬的被子,屋里被铁架子床占满了,他离炉子很远,睡在窗边,怪不得漏风。
鼻子不通气,张嘴呼吸几下,呛了一口烟味的风。他死了?天堂这居住环境也太差了吧。高越想,他上辈子唯一得罪过的人就是高超,高超应该不至于把他送地狱里去。
这是哪?高越张开嘴想问,发现自己失声。屋里住着好些人,顶灯灰蒙蒙的,天花板的白墙皮掉渣,露出一大块水泥灰。
他摸了两下身边,没找到手机,身上穿的也不是原本的衣裳。抬起头找不到是谁拿走了他的东西。他连袜子都没有,光着脚踩在灰绿色花砖地上,幸好还能找到一双鞋。他趿拉着大号的鞋往门外走,惹来靠门床位的人两声喝骂。走廊的白墙上用红漆喷了标语,他想跑却没力气,身上的力气都用来撞开大门,凛冽的风一下子灌进来,将他浇了个透心凉,碎雪扑在脸上,北京的雪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了。
门卫室的灯亮着,照出来院门口的一行字,高越屈着眼睛看:岛城市收容遣送中心。
身后有人拎着一把钥匙过来抓他:“开这门干啥?彪呼呼哩。”
4
铁架子床的枕头下面有上一任主人没带走的女星照片,高越看了一眼觉得辣眼睛,忙把照片扣过去。那张照片上用夸张的斜体印着一九九二,是除了报纸以外他手边唯一能证明年代的东西。
深夜时分,屋里统一熄灯,鼾声此起彼伏。高越到这个世界五天,头两天在梦里发烧,第三天醒来,第五天需要接受自己来到了1992年的岛城。
1992年,他和高超都还没有出生,甚至他们的父母尚不相识。
高越用了两天时间很快适应了这里,他顶着一头炸毛的头发穿着免费发的棉衣出来,中间被工作人员拦下来又盘问了一次姓名籍贯年龄住址,除了姓名高越什么都答不上来。他说他就是城北人,报出来他们家的地址,但那一片还没建成楼房,人家不信。问得次数多了高越也嫌烦,索性跟人家嬉皮笑脸:“俺叫王丽娟儿!”他那口岛城话也未见多标准,工作人员拿着笔瞪了他一眼,他缩缩脖子拿了搪瓷缸子排去队尾打饭。
高越一笑十分讨喜,和这儿的叔叔伯伯很快打成一片,闲下来用扑克跟人家玩够级,赢了之后叔叔伯伯分给他大玻璃瓶子,让他灌上热水当暖水袋用。高越抱着玻璃瓶子捂手,心想得亏来到1992年的是他,这要是高超,都不敢跟人家张嘴说话,在这地方不得被人欺负死。
烧渐渐退了,嘴唇发干通红,几乎要掉一层皮。高越想自己该怎么出去,他不属于这儿,没有人来接他,他就只能在这里面耗着,天天白菜豆腐吃得两眼冒绿光。要是真能出去他肯定先上爷爷家看看,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爷爷家的位置。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收容所里鱼龙混杂,更是个极乱的小社会。高越在住进来十天时发现自个穿越过来穿着的羽绒服披在某一间宿舍的“大哥”身上,2024年的羽绒服出现在这儿实在扎眼,那“大哥”也知道这是好东西,连睡觉都不肯脱,没几天就穿得脏兮兮臭烘烘。高越走过去问那人这衣服是谁的,但他嗓子还没好利索,一张嘴发出来的是哑音儿。
“大哥”身边一圈儿拥趸笑起来,高越感觉自个脸上发红,伸手要把自个的衣服抢回来:这是我的衣服……
“这衣服写你名了?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高越那件羽绒服被那人穿得恶心,前襟不知道沾了什么汤水,干涸出一道道印子。“大哥”连屁股都没挪一下,身边几个“小弟”就过去把高越赶跑,发现他太难缠,干脆把人直接薅到楼下去,把院里刚扫成堆的残雪塞进高越的棉衣衣领里,让他清醒清醒。
这地方天天都这么闹,没人来管,老的残了的在这儿勉强能有口饭吃。收容所和外面隔了一段土墙,土墙微微有些变形,土墙上修了铁栏杆。残雪都堆在土墙根上。高越感觉自己的眼睛和嘴里都是雪,脸上冰得要发木了,隔着铁栏杆,外面的街道也灰扑扑,冬日很少有晴天。
有人朝他腰上踹了一脚,骂了一句脏话。他的手腕狠狠撞在铁栏杆上,疼出眼泪。
铁栏杆外有行人,没有人往他这边来看一眼。高越向外望去,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正和妈妈一起从他眼前走过去,那男孩儿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棉衣,头发理得像是他们中学时期的样子。
高越用脏手揉了揉眼睛,瞳孔外的水将栏杆外的人无限放大。
那个女人不是他妈妈,但那个男孩儿好像是高超,高超怀里还抱了一条小狗。
“高超!!!”他扯着嗓子喊起来,声音破成生锈发薄的搪瓷缸子,以至于那些欺负他的人也听不出他在喊什么。
“高超,高超,哥!”
高超没往这边看,他听不到。高越想翻出去找他,却被人桎梏住。
“这哑巴还真能发出点人声儿啊。”
“喊什么呢?”
“好像在喊哥?他是不是怕了啊。”
高超在高越的视线里一点点离开,高越再一次被人按在雪堆里的时候,高超已经转过街角,彻底看不到了。
高越闭上眼睛想,这就是地狱吧,这就是地狱。
5
做节目的时候采访,颜怡颜悦说双胞胎就是另一个人对你来说才是自由,整个世界都是监狱。高越一开始觉得这话太让人起鸡皮疙瘩,反正是他绝对不可能当着高超的面儿说出来的话,但现在却一语成谶。
高超也在这儿,高越想,我总能找到他,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挑了个收容所往里进新人的时候趁乱逃跑。岛城九二年的冬天愈发苍白,不发芽的树和拥挤的街道耦合在一起,电车上挤满了穿着厚冬装的人。碎石板路沾了雪,极滑,高越走得小心翼翼,岛城人管这种路叫菠萝油子。海边城市总有此起彼伏的斜坡,他踩着菠萝油子往街里去,找爷爷家。
九二年的岛城对于高越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一路上他没看到任何一个长得像爷爷的老头儿,倒是冻得他猫在门洞避风。里院小二楼也被改成了门市,玻璃窗上贴了“台球”俩字的不干胶贴纸,点了黯淡的灯。老板下楼扔垃圾看到高越,怕他被冻死把他喊上楼,才让他勉强有了个栖身的地方。
台球厅总是乌烟瘴气,日光灯管在顶棚上都要产生丁达尔效应。高越拎着盒饭上楼,他给台球厅看场子,后半夜就睡在小屋里断了弹簧的旧沙发上。混熟了以后老板问他家是哪儿的,岛城本地的小孩儿一般不会沦落他这样,高越说我跟我哥吵架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看你这岁数应该上学。老板说,现在都兴念高中上大学,要不念小中专也行嘛,和家里人能有多大的气,就是你不听话。
高越说对,是我不听话。
年关台球厅不营业,高越天天出去溜达找高超,高超就像是个游戏里的NPC,只在特定时间从他面前冒出来一回,再也刷不到这人。高越的脚上磨出大血泡也没找见人,他甚至都想要不要贴个寻人启事看看,连照片都不用费劲去找,直接按照他的脸照相就行。但最后没贴,高越不愿意承认这个世界的高超有可能不是他认识的高超。
高越在旧沙发上吃着剩饺子胡乱过了个年,吸了不少的二手烟但谢绝客人递过来的烟。烟灰落在台球桌上很难打扫,和掺了灰的雪一样。树坑里的雪融尽,早春如约而至,高越跟老板出去进货,把成箱的啤酒扛到小货车上。街角的音像店在放梁雁翎的《像雾像雨又像风》,高越站在音像店门口看大幅的歌星海报,放歌的录音机好大一只,长得像话剧里的道具。
“想买?这得不少钱。”
高越摇摇头,正要回头,海报被风掀开一角,玻璃上映出他的脸,也映出一张肖似他的脸。
高越陡然回头,正值学生放学,满眼都是蓝白校服。岛城小孩儿长得都高,一个个跟小白杨似的。高越分辨了一会儿,高超已经顺着台阶走下去了,身边跟着之前看见过的女人,高超的“妈妈”。
“我好像看到我哥了。”高越把啤酒撂到车里,道了声歉,从石阶上飞奔下去,一路撞散了好些手拉着手的学生。高超,你都上中学了还要妈妈接送吗?害臊不害臊啊。
高越没多想他去找高超该说些什么,高超手里牵着一条小狗,小狗不太听话,世界上任何新鲜事都值得它停下来玩儿。高越远远地跑过去,听见高超喊那条狗:“阿玉。”
什么奇怪的名字。
“高超,高超!”这回他的嗓子好了,连喊了好几声,一把抓住高超的书包带。
高超停下来,高超的妈妈也停下来,回头看他。
高越喘着粗气说:“哥我错了,我真错了,你想转幕后也行,咱们可以同时做是不是?你不想跟我上台演戏吗?”
高超没管高越,又喊了一声狗的名字:“阿玉。”
小狗黏黏糊糊跑过来,蹭的却是高越的裤腿。
“佢係边个啊,你同学吗?”高超的妈妈居然操着一口粤语,问道。(他是谁啊,你同学吗?)
高越觉得真是离谱,怎么会有一天高超的妈妈不是他的妈妈呢,高超就这长相这口音,怎么可能有一天会当港台靓仔呢?
高超扽了一下拴狗的绳子,小狗呜咽了一声,放弃了高越的裤腿。
高超用普通话说:“我不认识他。”
6
高超有一天会不是高越的哥哥,这件事比任何噩梦都要离谱。
高越晚上躺在台球厅的沙发上,翻了个身差点掉下来,厅里有人在玩儿,台球落袋声清晰入耳。有人喊他拿啤酒,他应了一声,起身取了两瓶酒帮人打开,人家递给他一支烟,他头一回没有拒绝。
高越不会抽烟,学人家猛吸了一口气,呛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好苦。”
是烟味儿苦,又苦又臭。
吸过一支烟的高越决定开始当个不良少年,放纵一下自己。高越最不听话那会儿也就是高中,天天招猫逗狗惹得别的班来约架,然后他说我是高超,你们要是打架就来找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二五班高超。
架总也约不起来,是高超三天两头替他背锅,俩人一齐被找家长之后,家里还得骂高超,你这个当老大的怎么不知道管好弟弟。
其实高超已经管得足够好,以至于现在想走歪路的高越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走。思前想后决定先去文身,就跟电视里那些黑帮大哥一样。纹英文单词,纹枪与玫瑰,纹过肩龙下山虎,纹高超的名字。
呸呸呸,谁没事儿在自个身上纹自己双胞胎哥哥的名字,这不是纯有毛病。高越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剔出去,台球厅闭店的时候他找老板,老板胳膊上文了大锦鲤,为了招财。
“文身?好啊,你想纹啥样的。”
“就纹在显眼的地方吧,文什么还没想好,可能是花体英文。”高越说。
文身还是没纹成,老板带他去文身店耍。高越怕疼,但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宁可承认是因为他穷。
“怎么这么一小块就得好贵啊。”高越说,“来之前也没说收费这么高啊。”
高越想算了,以后买个纹身贴装装得了,还能随时换图。
但高越没想和高超就此算了,除了高超,高越在这个世界里不认识别人。他们长了相似的脸,高超就应该是高越的哥哥。
高越的逻辑十分强大,放学时分他蹲在上次的音像店附近,寻觅着蓝白校服里的高超。
这回高超没有和妈妈一起走了,也没有牵那条小狗,高越追了上去,拦住他。
高超看上去好怂,高越想,那双眼睛永远懒得睁开。
“你干啥啊。”高超问他,“上回见过你一次了,你干吗总拦我?”
“我……我缺钱了。”高越想学从前在学校门口敲诈勒索的小混混,但他的开场白十分生硬,“哥们儿借我点钱花花呗。”
为了防止在这张长得和他亲哥一模一样的脸面前露怯,高越临时决定说岛城话:“别磨叽,快点!”
高越说岛城话有点像个二流子,反正不是什么正经好人,但脸却长了一张好人的脸。
高超摸了摸校服衣兜,从里面掏出来五块钱:“够吗?”
高越一把夺过去,向高超放狠话道:“明儿我还在这儿等你。”
7
也不是每天都能见面,有时候店里工作忙了,高越就来不及去中学门口堵高超。五块钱能买二斤猪肉,看来高超托生在一个有钱人家,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二斤猪肉。
这时候的北方人对操着两广地区口音的人还会有种有钱的刻板印象。高越想高超他们家有钱,高超又是独生子,他拿高超当几天ATM机应该不算啥大事儿。
有时候高超也掏不出钱来,已经到了夏天,校服短裤一共就两个兜,高超都翻出来给高越看,你看,口袋比咱俩脸都干净。
高越都要放过高超一马了,就在这时,高超来了一句:“哎你等会儿。”然后把书包摘下来,在里面翻出铁皮文具盒,一打开,橡皮旁边躺着折好的一块钱。
“我就只有这个了,给你。”
高越的脸一下子红了,红得莫名其妙,很难说是高超给他一块钱丢人还是他给高超逼得在大马路上翻书包掏钱丢人。
高越挣扎了半天要不要把钱拿走,高超直接把钱塞进他裤兜里。
“那这钱我都不白收啊,这是保护费。”高越理不直但气壮地说道,“学校里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保护你。”
仍旧是岛城话。高超看上去不太难过,他被人勒索也是淡淡的,他哥也这德性,高越想,但没人敢勒索他哥。
“我要是真挨揍了,怎么找你啊?”高超用普通话问他。
高越把台球厅的地址写给高超。
高超把那张纸扯下来,折好,放到原来放一块钱的地方。
8
学校放暑假,天气热得厉害,高越好久没再见到高超。傍晚去海边吹风,他生怕他给高超的那张纸被高超扔掉,被风吹走,俩人又一次断了联系。
台球厅一到夏天晚上就爆火,红男绿女身影交织,喝酒聊天打台球玩扑克。高越跟他们一起熬到后半夜,天空泛起鱼肚白才能休息。台球厅这一带的里院都乱,从窗户往下看,路灯下总化着浓妆的女子抽烟。老板在楼下不远处的大排档和朋友吃饭,喊高越去送酒喝,高越路过那些女子,总会被他们身上的香水味熏一下,远远跑开,叫身后一帮人笑话。
老板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高越看到他带人往对面的小旅馆去,窗帘透着粉色的光,高越一把将自己这边的帘子拉上。
高越比任何一所学校的学生都盼着开学。
九月金秋开学,高越硬是熬了个通宵,早上打着哈欠往学校去,蹲在路边数人头。音像店没开门,玻璃窗上的海报换成了黎明。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都打响了,他也没看见高超。
如此连续好几天,他都没看到高超。
也许高超换了条路走,为的就是避开他。
高越心里烦,在台球厅里狠狠用刷子刷桌腿,挨了老板一脚:“别给我蹭掉漆了。”
岛城下秋雨,绵绵不绝,高越住的地方看不到海,但能想象到天公不作美,天际线压得很低,想让人喘不过气。
高越没有太多衣服可穿,冬天的衣服太热,只能穿着夏天的跨栏背心,他觉得冷,搭了件长袖衬衫,那衬衫是他在旧货市场买的,领口和袖口的扣子都丢了。
有两伙人在台球厅玩儿,起先还是和平竞争,后来不知怎么就上升到语言攻击,紧接着肢体冲突。人太多高越拦不住,老板不在,他想会不会在对面小旅馆,外面的雨下得正急。
有人敲碎了啤酒瓶子要打架,台球桌被敲出一道印,高越伸手去拦,被瓶子正正砸中,后退两步,从小二层的楼梯上一脚踏空,跌了下去。
屋里居然没人顾得了他,吵吵嚷嚷,雨水从楼梯上淌下来,院里已经积了两寸高的水,风凉,高越伸手一摸头上,看到被雨水搅散的血。
9
水壶架在煤气灶上,不一会儿发出尖鸣,窗子蒙上一层水雾,总关不严,窗缝底下被塞了一团抹布吸水,厨房的白瓷砖被油烟熏得泛黄。高超起身去倒水,被壶嘴喷出来的水雾烫了一下,甩了甩手,把水倒进暖水袋和暖壶里。
厨房很窄,一转身就会碰到碗柜,白茶缸纂了一圈儿蓝边,上头用红字印着国有棉纺厂的字样,水倒进去,热气腾地晕开,厨房里的视线都变得不太明朗。
高超端着杯子进屋,发现高越醒了,睁着一双眼睛看他。
单人床边上支了个小凳子放东西,高超把杯子放上去:“醒了。”
高越点头,脑袋上还被贴了块纱布,起身的时候蹭到了伤口,嘶了一声:“疼。”
“疼也忍着,谁让你跟人打架,活该。”高超实在没忍住说他,高越争辩道,“我没打架,我是劝架,没站稳从楼梯上掉下去了……不对,我怎么在你家啊。”
“我家不好吗?”高超问他,“还是你还要回台球厅上班?”
“叔叔阿姨呢?你家狗呢?”
操心的事儿还挺多。高超从药盒里翻止痛片,背对着高越说:“他俩离婚了,我就出来上班了。”
屋里的灯是黄色的,那种懒怠的暖黄。屋子很小,高越靠在床头,看到高超的肩膀还有两道水痕。
雨还没停吗?屋里挡了棕色的窗帘,看不到外面,被子软乎乎的,床垫也是。哦,这是高超的被子。
“那你不念书了?他们咋能这样。”高越嘴里不闲着,“怪不得我去学校看不着你了,哎,谁把我送来你家的?”
“我恰好路过。”高超终于找到一联白色药片,抠开两粒,转身到床边递给高越,“吃药。”
“你不会害我吧。”高越朝他笑,表情肌扯到伤口,深深皱了下眉。
高超说:“这是止疼片,你花我那么多钱,我还得留你一条命给我还债呢,医药费也记在账上了,你记得还钱。”
高越捧着茶缸小口吹凉,小白片在嘴里苦味先弥漫开,他忍不了,喝了一口水,躺得舌头发麻:“你知道我叫啥嘛你就让我还钱。”
“原来你会说普通话啊。”高超似笑非笑,“听台球厅老板说你叫越子。”
高越侧头去观察高超的表情,又问了他一遍:“我是怎么来你家的?”
“我不是说了嘛,我顺路,本来也想去街里买点东西。”高超说,“谁知道正好看到你,怕你疼死,就把你捡走了呗。”
“真是巧合?不是你故意去找我的。”
“我找你干吗,上赶着给你钱啊。”
“万一不是巧合是心灵感应呢。”高越试探地说,“比如我受伤了,你也会感觉到疼,好多双胞胎都有心灵感应的……”
“我是独生子。”高超打断了他的话,又仔细看了看高越的脸,“虽然咱俩长得是有一点相像,但我确实是独生子。”
好吧,高越试图用常诚王建华说服自己,在这个世界他和高超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高越问他:“那你叫啥名啊?”
“高超。”
“你真没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弟弟吗?”
高超叹了口气:“我说了很多遍,我是独生子。”
“好吧,世界上也有很多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长得却很像。”高越说,“比如常诚王建华,土豆吕严。”
“那都是谁啊?”
“我朋友。”
高超面色不似作伪:“你还有朋友叫土豆,这名听着挺好吃的……所以你大名叫什么?就叫越子?”
高越说:“咱俩之前真的没见过面吗?高超,你真不认识我吗?”
高超一脸冷漠:“见过啊,在学校门口你管我要了好几回钱呢。”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再往前。”
“你是说1992年以前?”高超扫了一眼高越,摇摇头,“我的确没有见过你。”他伸手把小凳子上的水杯和药片收起来,从柜里拿出来一床被子垫在地板上,屋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让给了高越,高超只能睡在地板上。
高越看他打地铺,家里的被子不够,高超从柜子里又抱出来一件很厚实的军大衣。高越把自个埋在被子里,侧躺着露出两只眼睛看高超。高超躺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十分粗暴地从他脑袋下面抽走了一个枕头。
“哎,轻点。”有点碰到伤口,高越想伸手去摸,却被高超呼噜了一把头发。
高超说:“别碰那儿。”
“高超,你不愿意承认你是我哥,是不是因为你还生气呢?”
高超皱皱眉:“你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我明天早上就给你送精神科去。”
“好了。”高越说完这句话,见高超没什么动静,只得自己道,“那我不说了。”
高超起身去关灯,高越在黑暗里努力睡了会儿觉,没睡着。腿上不碰就不疼,但是上臂肱二头肌酸得像被人拧过一样,高越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回来。
架子床旁边,高超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胳膊疼。”
窸窸窣窣的声音,高超起身,伸手替他捏胳膊:“在这儿打得破伤风,这两天少用这边。”
高越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高超的手。
高超愣了一下,把手缩回来。
“没事了。”高越翻了个身,闷闷地说道。
过了半晌,又说:“你真的很像我哥。”
10
高超在棉纺厂上班,每天要起大早赶电车。高越被吵醒,在床上揉眼睛看高超刷牙洗脸换衣服,然后匆匆嘱咐他一句,馒头在锅里,便拎着外套蹬上鞋下楼,留给高越一个关门声。
高越实再睡不够觉,又躺下去,等再起床,外面的雨早被太阳晒跑了,看不到一点下过雨的样子。手边的小凳子上用茶缸压了五块钱。
巴掌大小的地方,高越单脚蹦着从卫生间到厨房,然后叼着馒头看高超的家。这应该是高超为了上班租住的地方,感觉之前都没怎么住过人。衣柜里的衣服不多,高越见过的那套蓝白校服就被洗得干干净净挂在衣架上,衣柜深处放了一摞课本,高越拿出来翻,这个世界的高超的字和自己的亲哥没什么两样。
高越把高超留给他的五块钱拿出来看,想老天还是对自己不薄,就算是把自己扔到90年代,他还能遇见高超。
是高超,但不是他同胞哥哥的高超。高越咂摸了一下这话里的意味,这个世界的高超确实太本土化了,换作他亲哥,哪可能高中辍学上厂里打工,虽然说他哥会做饭吧,但是哪会用这种灶台。
再三确认过眼前这个和哥哥长得一样的高超不是他亲哥以后,高越把大馒头咽下去,拿着五块钱陷入一种沉思里。
这个陌生的高超会不会不要他。
很明显这个世界的高超没有这么想过。高超七点钟到家,从楼下小吃店打包了两碗拉面上来,用钥匙开门,站在门口看到高越给他行了个“大礼”。
砸在地板上“咚!”一声响,高超吓了一跳差点把面条扔了,确认高越骨头硬没什么事儿之后才乐出声。高越是听到开门声太高兴,忘记自己摔伤的腿还没有好。
“提前拜年可没红包。”高超说,咽下来后半句,还是说你想认我当爹。
高越从地上爬起来,伸手要帮他拿面条,高超躲开了,去厨房拿大海碗,俩人在灶台边吃面,手肘一不留神都容易插在面碗里,高超说等明天我给你弄副拐杖过来。
高越吸溜着面条,点点头。
“在家里没意思?怎么还蔫了?”高超问他。
“我要是好了怎么办啊。”高越看着他说,可怜巴巴。
高超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话,你这都是小伤,还希望它好得慢点。”
“我好了,是不是就不能住这儿了。”
夹面条的筷子停顿了下,高超看向高越,高越的眼睛垂下去,看的是面碗。
高超想狠狠揉他两下头发,心说是我太自私,不然你也不会这样。
高超摇摇头说怎么会,只要你省着点花,我的工资养两个人还是够用的。
11
高越的腿还没好利索的时候,高超就联系厂子里相熟的朋友帮高越办户口。要准备的一大沓资料高越一概没有,要准备的钱高超勉强能掏出来。高越拄着拐杖在高超身后吊儿郎当地用岛城话说:“这户口就非得办吗?”
高超一面记东西一面说:“你少废话啊高越。”
决定办户口那天,高超问高越想叫啥名,你不是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吗?高越想了想说跟你姓吧。
哦行。高超在补办材料上写下高越两个字,说,弄得跟情侣名似的。
高越哆嗦了一下,说高超你恶心不恶心。
有点礼貌,高越,对你的监护人好一点。高超说。
写到出生日期也得胡编,窗口的工作人员是提前打好招呼的,高超提笔问高越:“你哪一年生的?”
“跟你同一年。”
高超写了一笔,又问高越:“哪一天。”
高越:“十月……十一月……”他边说边观察着高超的表情,生怕自己报出来的生日比他大。
高超的笔尖在表格上画了个圈,高越说:“十二月三十一号。”
“呦,你生日够小的了。”高超填上去,说道。
反正都在冬天,没差。高越怕极了自己不能当这个世界的高超的弟弟。俩人办完户口出门吃饭,高越说想下馆子,高超依他,高越还有点跛脚,拐杖一点一点进了饭店。高超说你想吃啥,这儿原来是厂里的食堂,现在都改成饭店了。
高越看到菜单,惊呼,好便宜。
祖宗,你知道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嘛。高超说道。
高越不清楚,他来这儿之后没进正经饭店下过馆子,在台球厅干活的报酬只是包吃住,顶多老板给两块零用钱。
高越拿着圆珠笔点单,迟迟不肯落笔,抬头问高超:“那我少点点儿?”
“点吧,吃不了打包。”高超这会儿又变得骄傲起来,一家之主的感觉,“也不差这一顿饭。”
高越说:“超老板大气!”等点饮料的时候却被高超收了圆珠笔:“你差不多得了。”
“高超,菜都点了,你别这么抠门。”
高超招呼服务员:“麻烦来一壶白开水。”
高越又收起下巴翻眼睛看他了。
高超笑了笑,说:“你得多喝热水。”
高越是不太会体谅他哥的,在来到90年代之前,在只有和他哥在一起的时候,高越脑子里没有这词儿。得当着外人面这点兄弟情才会别扭地表达出来。
但眼前这个高超不太一样,他又不是他亲哥。高越想,实在不能太麻烦人家。于是晚上回家,高越抱着暖水袋问高超:“要不你睡床?我睡地铺?”
“你早该这么想。”高超心安理得地和他换地方。
高越才睡一晚就腰酸背痛,缴械投降:“就不能再买一张床吗?”
“你出钱吗高越?”
高越丈量了一下卧室的大小,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应该够睡,他对高超点点头,说:“我出钱。”
12
满大街都在唱《千年等一回》,电视台不知道重播了几遍。小屋里没有电视,高越在音像店找了个班上,天天对着单位里的大脑袋电视看叶童和赵雅芝。拐杖扔掉了,走路还是不太利索,腿上的劲儿不够,走着走着容易腿软。
音像店在高超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高越故意找了这么个地方,高超看到之后说,那晚上一起回家。高越下班其实比高超要早,为此高越软磨硬泡让老板多开了半个小时的店,他也不要加班费。
岛城又下雪,这两年冬天雪尤其多,海边一片红房顶都落上了薄雪,分外鲜活。只是海风愈发重了些,从小屋阳台上能闻见潮湿的冷意。棉纺厂给职工发了大衣,高越说丑,高超说高越要是等你下班没穿衣服你看着的。
你这叫啥话,啥就没穿衣服。高越嬉皮笑脸,我这不是穿着呢嘛。
没穿这件大衣。高超强调了一遍。
是不是全世界叫高超的人都这个性格。高越想,他哥在跟他吵架之前还在让他多喝水。
高越把棉纺厂大衣穿上去上班,好大衣就一件,高越穿走之后高超就得穿那件不太好的。高越下了班,把音像店的卷闸门放下来锁好,去车站等电车,他俩约好了在车站碰面,正好高超搭这一趟车回家。
今天等的时间长了会儿,天上飘起小雪,轻轻盈盈从路灯下散开,行人穿着深色大衣居多,冬夜总是有种厚重的感觉。高超从另一辆电车上走下来,在车站旁边的烤红薯炉子前驻足了一会儿,再一抬头,高越在车站前踮脚往他这边看。
不用看清脸就知道那个上蹿下跳的是高越,高超把烤红薯揣起来,往高越的方向走去。
“怎么这么晚啊。”高越作怪使相,“我还以为你被妖怪抓走了。”
“电车辫子掉了,等了会儿司机把它弄回去。”
“电车?辫子?”高越拿着高超递过来的烤红薯问他,“那是啥?”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从楼梯上摔下来是不是摔倒了脑子,高越。”高超指了指不远处的电车头,“就是那上面相连的线,那叫电车的辫子。”
“我不知道,你教给我不就知道了。”有烤红薯吃,高越很好脾气地说,“不许骂我。”
高超拿他没办法,高越太会撒娇了,一会儿一个心眼,害羞了高兴了激动了都往他身上扑。高超想要是没有高越在他得多孤单,高越简直就是他生活的调色盘。
13
音像店年前放的可能是《梅花三弄》,哭哭啼啼琼瑶剧,高超边拿塑料布封窗子边想谁能堵住高越的嘴。
高越在屋里唱:“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
过一会儿又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高越,把胶布给我。”
高越把宽胶布递过去:“若非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高越你能不能暂时闭一会嘴。”
“很吵吗?”
“有点吵。”高超翻过窗子,从椅子上下来说道,“或者你换首歌唱呢?”
小半导体在床上躺着,还是高越的腿摔坏之后高超为了给他解闷买回来的,高越熟练地把收音机的天线拉出来,问高超爱听谁的歌。
“小虎队。”高超不假思索。
“那我知道。”高越给他唱,“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成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高越,我是爱听小虎队唱,不是爱听你唱。”
“哦,但他们不是解散了嘛。”高越说。
高超瞪了高越一眼,高越朝他挤眉弄眼:“你放心好啦,后面他们还会合体再唱的。”
高超不说信,也不说不信,洗过手走到高越身边,陪他一起听收音机。
收音机里说:“今天,给大家带来一首很好听的新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这好像是部电影的名字。”高越说。
高超摇摇头,靠在枕头上听歌。
风中有一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
高越在他旁边说:“哥,你说我不买床行不行,买个电视成吗?”
“那你睡地铺?”高超问他,高越一共就睡了一晚的地铺。
“你要是让我睡地铺我肯定不跟你抢床,”高越笑说,“高超,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呢嘛。”
“再看吧。”
“影碟机呢?微波炉呢?小霸王游戏机呢?”
“高越,游戏机肯定不行。”
“再商量商量呗。”
“高越你烦不烦人。”
高越笑起来,似乎就欠这一句烦人,跟着收音机里怪声怪调地唱:“云在风里伤透了心,不知又将吹向哪去。”
14
又要到春天了,高越想,他和高超住在一起半年多了,和自己那在二十一世纪的亲哥也分开了好长时间,他们还没分开过那么长的时间。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怎样才能回去呢?高越不知道。他有点依赖这里的高超给他的小家,以至于他天天在音像店琢磨着怎么把小虎队的盘偷偷录下来给高超听。
结果高超忘恩负义,高越望着小板凳上一摞课本,如实评价。
课本是高超搜罗来的,高超说高越,你要不学学习吧。
“你是人吗高超?”高越指着那摞旧课本摆烂,信口胡诌,“我初中都没上过。”
“我们家不能有太没文化的人。”高超说,“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所以我也借来了初中课本。”
“高超你知道吗?”高越从床上爬起来,支着脑袋对高超说,“其实我学历比你高,我是大学生,本科毕业。”
“哦,那你们大学都学什么啊?”
“学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高超笑道:“你们大学也没学啥正经东西啊。”
“你懂啥,曲艺专业,正经本科毕业。”高越说,“哎,那咱俩以后也可以说相声去,这会儿有德云社吗?高超你什么表情,我没精神病!”
高超带回来那一摞书转天被高越扛出去卖给了废品回收站,以表示自个绝对不再念书的决心,高超叹了口气说高越那你以后就是个文盲了。
我认识字!高越说。
但你没学历。
高越觉得这个年代学历不太重要,他在音像店打工攒了点钱,既不想买床也不想买电视机,他想拉着高超南下打工创业,提前去找马云马化腾,提前投资走上人生巅峰。
高超问他:“你攒了多少钱。”
高越说:“二百四。”
高超:.......哪个老板会接受二百四十块的投资?开煎饼果子摊儿吗?
“高超你有时候真怪没劲的。”高越说,“这是个多好的年代啊,蓬勃发展,万象更新,欣欣向荣,你得挣钱啊,挣钱!”
高超合上报纸:“我有在挣钱啊。”
“买房!”
“那早了点。”高超说,“还不够。”
“所以得南下啊。”高越忽悠他道,“你那厂子也没啥意思,对不对?”
“再说吧。”
“高超!”
“高越。”高超无奈地看了眼高越,“你要是再闹觉你就来睡地铺。”
“我不,我今天猜丁壳赢了,我就得睡床。”
“你上周四天都输了,但只睡了两天地板。”高超说,“前天你也输了,耍赖不下床,所以你欠我三天地板。”
“高超你这人啥人性啊,咋小心眼呢,这点事儿记这么清楚。”高越嘟囔道,“你这点跟我哥可不像,我哥就不这样。”
“你哥怎么样?”
“我哥他听我的。”
“所以我不是你哥。”
高超起身拽高越,高越拽着枕头被子死活不腾地方。最后把铺盖弄得七扭八歪,高越在被子堆里耀武扬威。
高超说行,高越,那明天没肉吃。
15
高越特地买了五串羊肉串,趁高超下班的时候在车站吃得满嘴冒油,喷香喷香,就为了故意气高超。
高超穿了工装从电车下来,岛城这个时候最好看,路边的花草也都复苏了,又不是那种浓郁的深绿色,花坛里也有了姹紫嫣红的花儿。高越手里的羊肉串就显得很煞风景。
偏偏高越还满嘴糊香味儿地凑上来,问:“高超,晚上吃啥?”
“你不是买了吗?”高超说,“没带你份儿。”
“这点也吃不饱啊,你要一串不?”
高超摆摆手,其实养高越挺麻烦的,他俩都是一米八多的山东大汉,赚的那点钱全进嘴里才能填饱肚子,日子过得紧巴巴。幸好高越不算娇气……还是娇气的,吃完羊肉串管他要手帕擦手。
对于高越自个给自个开小灶的行为,高超没对他严厉批评,只是这几天都没怎么买肉。高越倒是心虚起来,主动要和高超换床位,要在地铺上睡。
高超由着他。没过第三天,高越半夜发烧,缩在被子里喊脚疼。高超翻身起床开灯,看到高越一脸懂事地对他说:“是痛风。”
高超当然知道这是痛风,他叹了口气,带着高越上医院急诊。岛城晚上的光都在海边,城区里黑沉,高越还没在这么晚出过门,攥着高超的外套,高超说你还能走吗?这个点儿可没车。
能走。高越点点头,走路一瘸一拐。
好不容易到了急诊,高越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会儿开的药的疗效远远不如他那个世界的药。
他可能得疼上好一阵儿了。高越坐在医院长椅上,有点心塞。高超拎着药带他回家,边走边说:“我明天上班的时候路过你单位会替你请假。”
“你咋不骂我啊,高超。”高越问他,烧得脸色发白,高超熟悉他,要是发红才真坏事了。
高超说,骂你也得有用啊,又不是骂你你就不疼了,不吃肉了。
我以后都不吃肉了。
长记性了吗?
长记性了。高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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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都不吃肉对于高越来说那是不可能的,高超也没把这话当真。高越的脚好了大概一个多月,岛城正式进入夏季,海滩上的人跟下饺子一样多。厂里给高超他们放假,高超的假越来越多了,高越不知道他工资变没变,可能变少了,但在饭桌上还没有什么体现。
工友商量着一起出去玩,高超回来问高越要去吗,高越问他去哪。
“崂山吧,或者海边。”
“不去崂山。”提到崂山高越想的是小学时候和爸妈还有亲哥一起去,热得满头大汗还没个能坐的地方。
“那就去海边吧。”高超说。
高越看了看自个的脚,他现在对沾太大的水有点恐惧,怕哪天痛风又犯。眼睛看向高超,高超说玩玩水没事儿的,你最近控制饮食控制得不错。
就好像高超是医生,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高越明显高兴很多,高超说的话有时候也不太准,但高越会相信。
俩人买了两大包吃的坐公交去,往海边的公交车上都是大包小裹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把家搬去海边,小孩儿直接穿了游泳衣坐车。高越管高超要零食吃,高超说等到地方再说,高越伸手去包里拿,高超只好先给他拿了根黄瓜。
那天风大,浪也有点急,但确实是个好天气。他们去海边玩的位置离栈桥不远,和高超的几个工友一起,大家铺了帆布,在海边打扑克,看海。高越和工友家里的小孩儿一起踩水玩儿,人家分给他游泳圈,高越抱着游泳圈找高超:“哥,这好像是轮胎。”
这时候的游泳圈都是黑胶厚皮圆鼓鼓,高越没见过,高超握着一把牌,说:“它在水面上能飘起来吗?”
“能。”
“那它就是游泳圈。”高超说,“你别往深水去。”
高越说好,往海里跑去,栈桥上的人更多,还有玩儿跳水的。原来这个时候的栈桥还没有灯,也没有那么长,五四广场呢?高越往沿岸看,还看不到。
他们玩到太阳落山,夕阳西下,栈桥延伸到海平面上,远处有一抹极温暖的残阳。高越套上了跨栏背心,把游泳圈还给人家。两大包吃的就剩两个西红柿,俩人揣着在栈桥上溜达。
高超问他,高越,你还想去南方吗?
高越说想啊,南方也有海,南方的海也很漂亮。
17
夏天快到末尾的时候,高超要比平常忙一些,上班前会让高越晚上自己吃饭。他下班回家坐晚班的电车,工装上总有摘不干净的棉纤维,几乎倒头就睡。
高超累着呢,高越想,白天高超在厂里都做些什么呢?
听说是棉纺厂有领导要来检查。高越颇不习惯自个一个人吃饭,连下班关店都变得早了。高超在厂里吃,一连好几天两个人都说不上几句话。
过了立秋,风开始变凉。厂里的下岗名单定了下来,有几家人在大会上闹事,但都被压了下来,跟高超没关。高超松了口气,摸了摸脸颊感觉自个胡子这两天都长出来了,大概是太累的缘故。今天晚上是最后一天加班了,明天就可以和高越一起下班。
他这么想着,就要从大门口离开,收发室打更的大爷叫住他,说有他的电话。
一接起来,是警察打来的。
“你是高超?你过来一趟,常海道辖区派出所。你弟弟倒买倒卖影碟机。”
火是没办法不升起来的,相当于白天辛辛苦苦耕了一天地,终于能松一口气,想着没吃饭先回家躺会儿,结果老婆又和自己闹离婚。
高超撂下电话就往派出所去,一进门,高越低着头正接受帽子叔叔的再教育。
“搁好几年前你这就叫投机倒把,严打那会儿就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高越缩在椅子上,显得很无助,高超深深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现买的烟,恭恭敬敬喊人:“同志,我是高越的哥哥。”
“你也该好好教育你弟弟,我查了,也不念书,就天天在外头鬼混是吧。”
高超皱皱眉,他不爱听别人这么说高越,但这会儿就算有多大的火气也得压着,高超走过去,往人家手里递烟。高越的视角低一些,看到了,喊了一声:“哥……”
“你给我闭嘴。”
高超踹了一脚高越坐的折叠椅,转过脸对警察同志赔笑说道:“是我没教育好,您看看这事儿……”
高越斜着眼睛看他,想,这个高超一定不是他亲哥,他的双胞胎哥哥要多内向有多内向,哪会这样逢场作戏。
警察同志清了两下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道:“物品先没收了,再写一份保证书,要签字按手印的那种。”
“那案底?”
“下不为例。”
“谢谢您,谢谢您。”高超说道,把椅子上的高越揪起来鞠躬。写保证书都是他一字一句教给高越写,旁边有人说什么,他都笑着回人家:“我弟弟没啥文化,不会写保证书,我得教他。”
从蓝白色大门出来已经很晚,高超走在前面,高越在后面跟着,高越的白背心领口一看就和人撕扯过,松松垮垮。
高超突然停下脚步,高越差点撞在他后背上,摸了摸鼻子,声音委屈:“他们就是眼红我赚钱!”
“高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这两年他们没有红过脸,高越最不喜欢高超吼他,尤其是这种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做错的情况下。高超说:“你没听人家说吗?头几年你这种行为就直接判劳改了!”
“时代不一样了,马上就要到二十一世纪了。”高越说,“一帮老顽固,他们肯定会后悔。”
“少说两句,高越。”
“高超,你怎么总这么怂啊。以后别人都发财了你就眼馋了,你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岛城?”
“废话,这儿是我家。”高超指了指前面,他俩住的那栋旧居民楼。
“那这儿可不是我家,我家不在这儿。”高越说,“你也不是我亲哥。”他说完心里发虚,毕竟这个世界的高超长了一张和他哥一模一样的脸。
“那你找你亲哥去。”
“我这不是找不到他嘛!”
“那你就跟我作?我凭什么包容你啊高越。”高超说道,“高越,你就是掉钱眼儿里了。”
“我掉钱眼儿里了?谁会嫌钱多啊哥,你不想挣钱买微波炉买电视机买电脑游戏机吗?”
高越心想,二十一世纪的高超,你也是这么想我的吗?但一起上台一起演节目不也是你的决定吗?我又没让你一定要迁就我。
“我不想。”
高超说。
“高超你浑身上下就剩个嘴硬。”
高超没再理他,往前大步走去,影子没入到居民楼大门的门洞里。
高越没跟上来,他理亏,刚刚和高超说这里不是他家。人气急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我不想要那些东西,我就想要你好好的。”高超回头看他,“高越,你什么时候能体谅一下我。”
高越有一瞬间恍惚,仿佛眼前这个满脸倦意,身上还穿着沾了棉纤维工装的高超是他亲哥。
“我只是想帮你。”高越说,声音哽咽。
高超没法看到高越哭,高越哭就像是他自己在哭,他能哄得了高越却没法哄自己。
“行了高越。”高超转过脸不去看他,“上楼吧。”
18
吵了天大的架也得回家睡觉,俩人都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区别在于高越睡觉前没那么活泼,本来抱着被子老老实实想打地铺,但是高超已经把地铺占住,背过去闭上眼睛假寐。高越只得小心翼翼迈过高超熄灯。
第二天就好了,像是没事人一样,依旧一齐上班下班。高越倒卖二手影碟机这事儿在开音像店这些老板眼里连个事儿都不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报纸上写多少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南方比咱这儿多画了多少年的圈儿,谁不都得忙趁东风放纸鸢。
但高越没再提去南方,花点小钱搞了个二手录音机,在车站等高超下班,捂着包神神秘秘说有好东西。
“你好像个倒爷。”高超说,“你别又做啥违法乱纪的事儿。”
高越瞟了高超一眼,皱皱鼻子:“那回家再说。”
“高越你要是真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家,你可别怪我大义灭……你。”
“高超,人要是心里脏看什么都脏。”高越毫不犹豫地回嘴,“我等着你跟我道歉。”
高超耸耸肩笑了一下,高越更藏不住事儿,有点什么好事一般当场就说了。像这种还能忍受下了电车回家再说都十分稀罕。
回家第一件事高越就把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高超走过去翻,发现是一叠磁带,正好放在高超前两天拿回来的盒式录音机里。
“字儿真丑啊高越。”带子应该是高越用了空白带子后录的,上面用黑笔标注了歌手,小虎队,beyond,刘德华,叶倩文,邓丽君。
高越大大咧咧歪在床边:“我没文化。”
高超挑出来一盘带子,那磁带上面写的两字是:高越。
“我请问这是啥?”
“我录的歌,你要听吗?”
“我在家听你狗叫还不够,听歌还得继续受你折磨?”高超说,“不听。”
“那听谁啊。”
高超的手指从小虎队和beyond之间抉择了一下,最后选择了beyond,一打开是《光辉岁月》。
彼时离beyond成员黄家驹去世已一年有余。高越吐字不清地学唱粤语歌,高超觉得他比那收音机里的相声都好玩儿,高越问他我粤语说得不标准吗?高超说,没你岛城话标准。
高越说,你会说粤语吧,之前在校门口碰见你妈妈,她讲粤语。
高超刚想说我哪会说,一听他这话,忙转了个调,说我会啊,我怎么不会,就是说得不好。
那你说两句我听听呗。
“你好犀利,我好中意你。”高超说道。
“感觉你跟我说的没啥差别啊。”高越歪头看他,背景音换成了《海阔天空》,高越怪叫道,“高超你耳朵咋还红了。”
“高越你痴线。”高超用粤语骂他,伸手从兜里摸出来两张车票扔到床上去,“保管好了,丢了可就去不了了。”
“什么啊?”高越捡起来了,是两张去南城的火车票。
“高超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都不跟我说啊!”高越拿着车票兴奋道。
高超往厨房去,听见高越的声儿,笑了。
19
俩人大包小裹坐在火车站,车站食杂店放了台大屏电视播水浒传,高越指着片尾曲《好汉歌》问高超你有没有觉得熟悉,刻在DNA里的那种熟悉。
高超说高越我有时候真怀疑你脑子是怎么长的,感觉没啥文化,但时不时还能冒出点有文化的词儿,比如DNA。
高越边听《好汉歌》边乐,乐得高超心里发毛,手动捂了高越的嘴说你别乐了,这有啥好笑啊,你要跟我结拜吗?
高越侧头躲过高超的手说,高超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烤肠了。
高超闻了闻手说我没有,从进站到现在咱俩一直在一起,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吃烤肠了。
哦,那我想吃了。高越说,高超,你给我买一根吧。
高越赶在上站台之前把嘴里的烤肠都吞下去,春运刚过没多长时间,站台上的人一点不见少。高越生怕他和高超挤丢了,高超说等车开了再找铺位也行,高越不干,非得紧紧贴着他。高超就说,高越,看好了你那些宝贝。
高越的包里有录的十几盘磁带和录音机,那都是他的宝贝。高越问上车之后不能听歌嘛,高超说你最好别,小心被贼惦记。
火车一开就要坐上十八九个小时,扑克牌都要玩得起毛边儿,每停一站都有人上车卖当地特产,最多的还是鱿鱼丝和烤鱼片,那玩意在岛城一抓一大把,咸得高度能喝下去三缸子水。高超带了煎饼在车上吃,俩人用煎饼卷黄瓜条,火腿肠本来也带了两根,提前被高越骗走一根。剩下那根在高超手里拧断,高越眼巴巴看着。
活该,高超在高越面前吃了一大口火腿肠,让你晚点吃吧,现在馋了可没吃得了。
你这算啥,以后我挣钱了买一冰箱火腿肠。高越狠狠咬了口煎饼说。
绿皮火车半夜总会停一会儿,睡睡醒醒只知道还在夜里。高越睡在中铺,忘记不是在家,一起身“咚”地撞头,发出一声怪叫,上铺大哥的呼噜声暂停了三秒钟又继续。高超开着小手电起身,看到高越揉了揉脑门,睡眼惺忪问他怎么了?
没事,我怕你掉下来。
高超说。
到南城站的时候高越感觉整个腿都坐麻了,木棍似的跟着高超出站。南城站看着又大又新,街上的人看着都比他们穿得要时髦许多,耳朵里都是些听不懂的口音。高超拿着报纸在报刊亭打电话,找租房子的地方。高越掏钱买了瓶汽水喝,一转头看见高超想杀人的眼神。
“我拿了两根吸管,高超。”
“高越,咱俩是来挣钱的,不是来旅游的。”
“我知道啊。”高越把玻璃瓶递给他,向他指路上的人,“等挣了钱,咱俩也整两身牛仔服穿好不好?”
20
一开始住在插间里,两人上下铺,和其他四间屋共用洗手间和厨房。屋里就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起吃饭得有个人坐在床边。高越自告奋勇要睡上铺,半夜高超关灯睡觉,高越在被窝里开手电筒看恐怖小说,小说看着看着身边出现高超的脸,书被没收,人被吓出一身冷汗。
南方的机会确实要多一些,不出一周两人都找到工作,高越换了个大音像店上班,还兼任吉他老师。高超的公司做外贸生意,一入职就能摸到电脑,发了本小册子让学五笔打字,上下班的时候嘴里都念叨“王旁青头兼五一,土十二干士寸雨……”高越以为高超魔障了,在他背书的时候在旁边疯狂捣乱,抢他手里的册子,或者拍拍他的脸。
你差不多得了,高越。
高超起身,高越下意识想躲,高超说你安静会儿,我背完这段咱俩就出门吃饭。
高越凑过来看高超在背什么,字都认识连起来却不成一句话,很抽象,高超。高越说,你别告诉我你在中情局上班。
南城夏天的热就像是五笔打字的字根表杂乱无章地到来,每天都能听到如潮的蝉声。他们住的卧室带窗子,稍稍一探头就能看到长及二三层楼高的法国梧桐。这边儿的胡同规划得都好小,高超。高越抬头去看,行道树的叶子茂盛宽大,掩映住三分之二的天空。
这边应该不叫胡同。高超说,好像叫“弄”或者“巷子”。
他们学本地人排队买灌汤包,在树下的简易桌椅上沾了姜醋碟吃饭,高越比高超多要了一碗黏糊糊赤红色的桂花糖芋苗,没吃过想尝尝鲜。实在太甜,高越说,高超就着他的碗边尝了一口,是甜,甜得像要蜜渍舌头。
省钱为了买房,也为了租大一点的房子。晚上高超给高越开会,规划俩人手头的工资,看看攒几个月能换个住处,你手里这点钱不够,高越,现在都是押一付三。
那我多接几个学生不就好了。高越说,人家学生家长还请我到他们家里上课。
注意安全,高越。高超说,我怕你为挣这点钱把自个卖了。
那不至于。高越说,学生还带水果给我吃呢,说谢谢高老师。他说这话时候观察高超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男学生。
我管你男女呢。高超在记账本上画格子,高越看到之后说高超你要学吕严玩狼人杀啊。那又是啥?高超用笔点了点进项,高越,咱俩现在开始必须得少吃点。
高越点头,高超买菜会来做饭。因为用厨房的问题高越还跟同租的别人吵架,那人非不让高超晚上七点钟开火,说影响他睡觉。没吵赢也没吵输,高超把做饭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叹了口气淘米洗菜,扭头问高越,你说人家要给咱下毒咋办。
没事他听不懂,高越说,我拿岛城话骂他。
高超说,其实他骂人我也听不懂。高越说没事儿高超,咱俩得先有气势。
雨季比工资来得要快,高越洗了双袜子三天没干,窗子外面像是被糊了一层薄荷绿的新纱。高越尖叫说高超,咱家有蟑螂。高超捏着鼻子用报纸把大虫子抓住,打开纱窗扔了出来,迸溅进来零星的雨。高超说很正常高越,这地方没有蟑螂才不正常,你别叫了行不行?叫得我耳朵疼。
雨一下起来没完,高越听天气预报说高超,明天又下开水。两人洗过澡在屋子里像是没洗一样,一动又是一身汗,高越只穿条齐头裤衩。高超把电风扇打开,高越使坏,贴在他前面挡风,高超说你能不能起来点高越,太热了。
他伸手捶在高越的腰窝上,高越还不躲开,高超去挠他痒,高越对这些特别敏感,两下就笑倒在下铺上。
上下铺都铺了竹子做的凉席,夜里后背叫汗粘住,翻个身压出一道一道红。高越摸黑下床把灯打开,高超眯缝着眼睛问他,怎么了?
有蚊子,高超,起来打蚊子。
高越你是不是有病。高超扔给他花露水,说,明天我去买蚊香。
蚊香买回来,纸盒子上沾了雨水变软,高超带了两碗凉面回来。高越唯一做的就是把凉面拆开摆好,说喝点啤酒吧高超,要不这饭吃得太没意思了。家里有啤酒,始终堆在桌子下面,当奖励来喝。
高超同意了,扯开拉环,俩人干杯。高越说没咱岛城啤酒好喝,你咋不买岛城啤酒。高超说就喝这个吧,这个便宜。
又到晚上,高超洗完衣服回来,高越在下铺掰蚊香,高超说高越你轻点,要是掰断了你下楼去买第二盘。
高越把完整的蚊香炫耀似的在高超眼前晃了晃,点燃之后模仿蚊子的声儿。
高超拿着苍蝇拍找了一圈儿蚊子,发现最大的蚊子是坐在他床上的高越,用苍蝇拍揍了高越两下,高越起身要跑,一脑袋撞到上铺铺板上,疼得眼圈一下子变红。
高超瞟了他一眼,忍不住笑,活该。
21
俩人挣了钱都置办了一身衣服,深蓝色牛仔服和硬皮的驼色夹克,在批发市场砍价买回来的,质量一般,拉锁还得靠油。雨终于不下了,南城在秋天最好,再晚个把月就会变凉。
家附近某一条巷子里新开了游戏厅,开业大酬宾,二十块钱两盒子游戏币,俩人逢休息日去那打游戏,玩魂斗罗玩到通关,欢呼的时候发现周围围了一圈儿小孩,高超嫌丢人,高越嫌这游戏没意思。高越掰着手指头和高超讲拳皇,红色警戒,csgo,lol。高超一脸茫然,高越才反应过来拳皇应该刚出现在日本一年多,怪不得以前的人孩子生得多,下班了没什么意思,连游戏都没得打。
发现游戏没意思之后高越告诉高超自己在下班之后找了个兼职,做吉他家教,晚上六点到八点,正好高超也总有应酬。高越回家总背着大吉他回来,屋子太小,吉他每晚只能暂居在门边儿,等高越上班再背走,谁要是开门总得撞到它。
高超怕屋子里太潮,天花板的角落都生了霉菌,高越说吉他最不怕潮。有时候两人回来早点,高超把领带扯掉换成睡衣,高越抱着吉他坐在桌边试音,问高超想听啥歌,高超说青苹果乐园吧,高越说行,然后给高超唱蝴蝶飞呀。唱到一半被人拍门,骂小赤佬,大晚上不让人睡觉。
“你八点就睡觉是吗!”高越朝门外喊了一句,高超说算了,小点声吧。
中央气象台开始发布寒潮蓝色预警,高超说高越我真得在门上贴个随手关门的标语,不然这点热乎气都让你放走了。高越缩在下铺高超被子里说这地方怎么比岛城还冷,这么冷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暖气。
知道冷还不赶快上你自个床上躺着,光给我捂被子啊。高超说。
懒得上去。
我嫌你脏,高越,一定要我把话说这么明白吗?
高越笑嘻嘻爬到上铺去,上铺被高超提前放了个电热宝,所以根本不凉,人要是不趁这会儿赶快入睡,等到后半夜又湿又冷的时候会幻视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平安夜的大街上。
彼时圣诞节甫入大陆还没几年,南城的过节氛围尤甚。高超在岛城几乎要忘了还有这么个洋节。商场店铺都挂上彩灯,饭店门口摆了个会吹萨克斯的圣诞老人,衣服和帽子都红融融的。他那天提前下班,特地绕了个远看看圣诞节都卖些啥,寻思着自己要不也摆摊赚点外快。
南城冬日里还下小雨,路灯的光清冷得像是冰冻过的玫瑰花瓣,一碰就碎。地下通道还算暖和一点,人人都缩着脖子步履匆匆。
“曾经想起在这样的夜里,依然清晰雨中的我和你。”
高超循声看去,高越坐在地下通道靠墙的小马扎上,抱着吉他弹唱,身上的棕色棉服微微敞着,露出早上他叮嘱叫他换上的白色毛衣。
“从没忘记分手时的心情,雨中的你不再感到熟悉。”
高越看着他笑,显然这个情绪和这首歌是不太相配的。地下通道来往的行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没什么人肯停下脚步听高越唱歌。高超在他面前驻足,此刻无比肯定高越先看到他的,这首歌就是怕挨骂故意唱给他听的。
因为这首歌是齐秦的《无情的雨无情的你》。
高越又扮可怜,高超想,高越面前的吉他包里摊开着,有几张零币。
高超摸了摸口袋,掏出来十块钱给高越放了进去。
“再唱一首吧,大艺术家。”高超说道。
22
农历年前两人搬家到了一户二室一厅里,终于能一人一个房间,高越还是总抱着吉他去高超的屋子里串门,录音机在高超的房间。高越说高超你知道吗?房间隔音不好。
我知道啊。
所以我知道你晚上偷偷听我给你录的歌。
哦——高超拖长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歌是你特地给我录的啊,我以为就是你录着玩儿的。
高越的耳朵一下子红了,连吉他都没拿,落荒而逃。
1996年春晚赵丽蓉巩汉林演《打工奇遇》,大街小巷几乎问谁“宫廷玉液酒”,都能答出来一句“一百八一杯”。高越在家里跟高超唱:“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高超长叹一口气说高越你自从搬新家就有点兴奋过度了。
高越说终于没人在我弹吉他的时候让我小点声别影响他睡觉了。
我还是会说的,高越。
高越朝高超使相,嘿我可以不听。
高超拿抱枕扔他。也是搬进新家那年,高超痛风了一回,上班应酬喝得酒太多,下了班就不成了,往嘴里塞止痛药,然后一瘸一拐回家。高越来敲他屋的房门他都懒得搭理,高越磨磨唧唧在他床边不走,他才挤出来两个字:“高越我痛风了,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痛风又不传染。”
“我就想睡个好觉。”
“你明天不会还要上班吧。”高越惊讶道,“什么劳模。”
“不一定,看情况吧。”高超说,“所以你能出去吗,让我安静一会儿。”
高越说行,过了一会儿又推门进来,说高超你多喝点水。高超拿起水杯半信半疑等着他下文,看高越板起脸学他,说高超你就是活该,这周别想吃肉了。
学完自己没忍住先笑起来,说哈哈哈哈哈高超你也有今天。
高越你别犯贱了行嘛。高超把水喝掉,他就知道高越绝对没憋什么好词儿。
23
那之后时间仿佛流速变快,高超换了两个记账本,计算是在岛城买房还是在南城。高越在旁边说都不如在北京买。
“北京的房咱俩买不起。”高超说,“现实一点好嘛,高越。”
买房的钱大部分都来自高超,高越却没觉得话语权能受到什么限制,他甚至都觉得这房子只写高超的名都没关系,反正他可以过去住,高超又不可能把他赶走。
1996年年末圣诞节,高超他们公司搞团建,包了个歌厅的中包过圣诞,可以带家属一块儿。高超带高越去玩。高越e人属性大爆发,直接拿着麦不松手,唱了一首又一首歌,高超咬着牙告诉别人那是他弟弟,不太懂事,不好意思多多包涵。高越正在上面闭着眼睛学刘德华唱“给我一杯忘情水”。高超上台把高越愣拽下来说你能不能懂点人情世故啊。
高越说什么事故?我唱得挺好的,应该没出舞台事故吧。
高超朝重新夺回麦的领导努努嘴,你唱了领导唱什么啊?
高超你真是……啧啧。高越说,你别变得太油腻了。
油腻也是为了咱俩买房。高超警告他,你说话注点意啊。
后半场大家开始喝酒,喝酒喝多了什么话都往外说,高超刻意保持了清醒,因为高越实在不太清醒,他总得把人扛回去。高越在沙发上和领导讲哥哥,说我哥和我小时候怎么怎么样,所有人都以为他说得是高超。
反正也确实是高超。
让你少喝点。酒局散场,高超叹气把高越扛回去,高越身子像是没骨头靠在他肩膀上,他们家在三楼,高超说高越你减减肥吧,我快架不动你了。
高越佯装要吐。
高超说你要真吐出来我就把你扔了。
高越朝高超傻乐,脸颊酡红,一进家门就往高超屋子里冲,高超在他身后喊那是我的房间也没用。
高超一进门,高越的牛仔裤都扔到地上了,手倒挺快。高超在心里无奈笑笑,给他倒水,高越忽然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
“高超,你说二十一世纪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怎么知道,还有好几年呢。”
“会过得很快的。”高越说,“你会结婚吗?高超,在二十一世纪。”
高超掐了一把高越的脸:“高越你快胖出双下巴了,注意点。”
“我问你呢!高超。”高越絮絮叨叨,“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你和他不用讲道理啊,高超对自己说,高越是谁啊?高越是这世界上最好骗的小傻子,他说什么高越都会信的。
高超没搭话,只是摇了摇头。
“哦耶!”高越躺倒在床上像只快乐小狗,在高超脸色奇怪地准备问他我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之前光速入睡。
其实还是有点关系的。
高超看高越四仰八叉倒在床上,费劲儿从他身下拽出来被子帮他盖上,防止他半夜冻死。
高超想,进入二十一世纪我就可以大胆去爱你了吗?高越。
马上就要到1997年了,高越,你知道1997年吧,栈桥上本来就看不到五四广场啊,火炬在97年才能落成。97年会发生好多事,最大的事儿是香港回归,最小的事儿是岛城在1997年会降生一对双胞胎,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对双胞胎。
高越,那对双胞胎在这里不存在,我是独生子,你是我弟弟。
所以我应该可以……吻你的吧。
24
高越在第二天下午醒酒,从大衣兜里把头天晚上在歌厅里有人塞给高超的情书又偷偷还给高超,关进他书桌抽屉里。
高越想成年人谈恋爱也这么含蓄吗?昨晚喝得太蒙了都没注意是谁,当然高超也没发现。
高越一旦背着高超做点什么事儿偷感就会很重,当天晚上高超给自己房间消毒加通风,高越在房间门口叫唤:“高超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高超说:“84在卫生间里,自己兑水。高越我真受不了了,你房间好乱啊。”
“我房间才不乱!”
高超要出差,和领导去深圳开一周的会。俩人头一回分开这么长时间,高超本来想教高越做饭来着,后来发现高越对此实在没什么天赋,遂放弃,买了一捆挂面一板鸡蛋放进冰箱,对高越的要求十分低:“你别饿死就成。”
“那应该不会。”高越十分乐观,“我可以打包回来嘛。”
“你多少也攒点钱。”高超说。
一周回来之后拓宽了业务板块,高超说领导觉得以后会是互联网时代,高越竖大拇指说你们领导有远见。高超说所以有远见的领导下下周也要带我出差。
高越当场挂相,怪模怪样踹门回屋听歌,这会儿已经在用CD机,高超给高越买来的生日礼物,高超自己还在用好几年前的盒式录音机,卡带了还得退出去用铅笔转齿轮把磁带上的长条转回去。
但高超拎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高越还是决定送他,南城站又变了个样子,高越说你们领导也坐火车啊,高超说不然呢?你有更好的选择吗?高越说也可以考虑一下飞机。高超笑骂他是哪来的少爷。
高越又掉脸了,小脸一沉瞧着让人又气又爱。
高超朝高越摆摆手,转身和领导上了火车。
南城又到雨季了,这回他们租的房子起码没有肉眼可见的蟑螂。高越把高超那屋的窗子狠狠地关上,防止漏雨,外面在打雷,他的胸口发闷,心脏咚咚蹦着鼓点。
高超也不说来个电话,家里装了座机。
高越这样想着,抱着高超的枕头胡乱睡着,雨淅淅沥沥下了三五天,天总是苍白的没个滋味儿,跟白开水似的。高越上班都打不起精神了,挨到下班回家,接到高超电话。
电话里高超的声音有些疲惫,似乎还笑了笑,问他,没把家弄乱成狗窝吧。
高越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高超停顿了一下,耐心跟他解释有几个客户又有几个展会,下一步他要和领导去哪,都是正经工作,高越,可不是玩儿。
高越抓着电话,对高超说,你知道吗高超?其实你演戏一直没有我好,从小就是。所以从小我无论是撒谎还是说真话都没人信,而你因为演技不好,所以你说什么都有人信。但我知道你有时候也会骗人。
高越的声音微微发颤:高超,你再重新说一遍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高超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报出来医院的名字。
25
高超得的是急病,给高超打电话那会儿刚刚好一点。大夫说这种自身免疫病目前临床上还没有明确的原因,毕竟患者原来就有痛风,又因为工作少不了喝酒,这些都是原因。哦,大夫说,原来在工厂工作也有一部分原因。
高越赶过去的时候高超的病情又恶化,直接被推进ICU,一道门把高越隔在外头,高越还没见到高超一面。现在换成高越跑上跑下了,拿检查单子,去办公室找医生,开药掏钱。拎着一兜乱七八糟单据坐在塑料椅上,ICU门口闪灯开门,患者家属先来一下,到家属相谈室,患者现在情况不太好,需要紧急透析。
紧急什么?
透析。
高越签字,握笔握不住,掉了两回,狼狈地捡起来朝大夫勉强笑笑,说手太滑了,出汗。一落笔写得却是高超的名字。
他脑子里想得全是高超,划掉又重写,新签字单写上高越,哥你说得没错,我的字儿真丑。
1997年他们就是这样在兵荒马乱中度过,积蓄都填进医院里。高越回家收拾东西搬去病房,医生下病危通知单给高越,高越大包小裹来不及放下来,认真听医生给他一句句解释这里面的医学术语,然后又签字。
救回来之后高超就成了医院的常客,高越坚持让他辞了工作,陪他去医院透析。透析室有细长的管子扎进人身体里,高超说高越你就在四楼等我,不许上楼。高越点点头,高超摸摸口袋,拿出来五块钱给高越:“你出去买根雪糕吃。”
高越等着高超上楼,自己才一步步走上去站在门外看,那细长的管子里都是红色的,拔掉之后也都是血,高越心脏像是被电影导演抽帧,一帧一帧地疼。
他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最后五分钟跑下楼给自己买了根冰棍,再跑上四楼。高超刚好下楼,看到高越拿着冰棍笑了一下,说外面这么热嘛,你怎么满头大汗。
高越撇撇嘴不吭声,把兜里剩下的三块钱揣回到高超兜里,高超笑说知道省钱了,原来这钱从来不还给我的,今天算是挣到回头钱了。
高超身体恢复了一些,两个人去照相馆照相,高超变瘦了好多,说高越,你看怎么办?我现在比你帅了。高越说你这意思是承认我以前比你帅呗?
高超说,高越你要不要脸啊。
高超在家里开始摆烂,指挥高越你去洗衣服,你去刷碗,你去做饭,我生病了,我可以什么都不干。
高越用平底锅烙饼,饼的一整面都是黑的,端上桌怕高超笑话他,金黄色那面朝上。高超吹了吹掰开一块吃,边吃边赞叹:“还是挺不错的嘛。”
高越纳闷,自个也掰起来一块饼,没嚼两下就吐掉:“呸呸呸,明明是苦的。”
“一会儿记得擦桌子。”高超做甩手掌柜,说高越,周三要联系换煤气罐那个大叔,每个月十五号要记得交房租,每个月三十号看一眼水表电表,咱家正常每个月用五吨水,用一百二十度电,煤气灶用完记得关,我教过你。查水表的地方在……
高超,你别说了成吗?我记不住。
高越。高超十分平静地说,这些事你必须得学。
我知道,我知道……高超看到桌子那一边的高越把头埋在臂弯里,蔫蔫地说,今天不学行吗?今天我还想吃你做的饭。
高超叹了口气,说行。起身从冰箱里拿出鸡蛋敲碎,又说,但是高越,我得看着你开关煤气灶。
南城又一次特别冷的时候,高越借了高超原来单位领导的一辆小车带高超去医院,高超坐在副驾驶上问高越你有没有考驾照,高越说没有。
高超倒出一口冷气,抓着安全带说高越我真谢谢你,我不想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高越一下子踩到刹车,转过头对高超说:“高超你有病吧,谁家好人天天把死挂在嘴边上的?”
“高越,我就是有病啊,要不咱俩现在怎么在去医院的路上啊。”
高越不再说话,硬着头皮把车开到医院门口,一路上被无数次鸣笛。高超说高越你这性格怎么回事,能不能别猫一天狗一天的,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你那脸色比电视剧里都精彩。以后别人怎么能忍得了你这个样。
“没有别人了!也不会有别人了。”高越突然转过脸,对高超说道。
高超依旧不正面回应,只说高越你再往里开开,挡别人的路了。
又说高越,你还在四楼等我,这儿有五块钱,你买个烤红薯暖暖手。
26
快要到新世纪了,全世界都在提醒你要到新世纪。百货大楼和世纪大厦之间那个街心花园上摆着喜迎新世纪的大标语,地下通道的人都比往常要多了,五块钱早买不了两斤猪肉了,工资上涨物价也在上涨。二十世纪在倒计时,千禧年就要来了,连医院的大厅里都放了个倒计时的电子屏。
高超在家里发烧,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高越敏感得要疯。病床又推到ICU里去了,你知道一天要烧掉多少钱嘛高超?
高超你要是死在二十世纪,我一定永远回不去我的家了。高越想,他把住院那一套东西又都带来,还背着吉他。
他背着吉他签字,背着吉他去缴费,都快成深夜医院里一道风景线。南城很少下雪,那晚却有在下,雪落在医院门口脑卒中溶栓的红色灯牌上,冰火两重天。高越觉得自己背后必须有点什么,不然他心里发空,落不下笔,写字的手都打颤,所以他背了吉他。
高超又躺在那个长得很像机甲的床上。高越送他进去的时候,他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斑,高超说高越,我现在是不是变得特别丑,咱俩长得不像了该怎么办啊?
高越握了一下他的手,说高超,没事,那样我也会记得你。
高越手里握着高超的盒式录音机,里面有一盘磁带,是小虎队的歌。这种录音机没有耳机孔,高越把声音调到很小,贴在耳边听,医院夜里的走廊静得怕人,虽然是亮着灯的,但高越觉得还是很暗,只有悬吊下来的电子表在发光,也是红色的字,上面写着今天天气晴。
并不准啊。高越边听歌边想。
小虎队的最后一首歌播完了,高越刚要倒带,高超的声音忽然夹杂着电流的沙沙声响起来。
“喂,测试,test,test,测试。”高超在录音机里说,“咳咳,好像在打电话啊,高越,我弟弟是个大傻——子。高越。”
是高超还没有生病的时候,很健康的声音。
磁带的齿轮又转了一回,才转出来一句话,也是高超说的,用他那十分不熟练的粤语。
“我中意你。”
27
高超说想回老家了,回岛城,喝啤酒吃蛤蜊。
你现在吃不了蛤蜊。
那喝啤酒。
啤酒就喝得了吗?高越看他,高超现在换成被他管着,笑了笑说你还可以喝。
高超去医院做了最后一次透析,病情稳定之后回老家。这边的房子退租,票也是高越买的,房租也是高越要回来的,高超说辛苦你了啊,高越。
俩人穿了一模一样的衣服,高超说回去住哪儿啊,高越。
这个不用你操心。
高越带高超回岛城,岛城站还长那样,红色尖顶小楼,估计未来二十年都不会变样,但出了小楼完全不一样了。蓝色玻璃的高层大楼已经升了起来,看不到一片片破破烂烂的小房子,街里被修整过一番,高越找不到台球厅原来的位置了,高超还指给他看,你看高越,你之前就在这扇窗户里,我有时候路过能看到你仰脖喝酒。
你捡回来我那事儿不是巧合嘛,高超。高越问他,怎么还有时候路过。
高超说,是巧合,很巧合你从楼梯上滚下来,我又没预料到。
高越找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住,高超一进来就皱着眉头嫌小,说高越你是不是没钱了,没钱我这儿有。
“不是,租不到合适的,就将就住吧。”
卧室里是张双人大床,高超说:“那谁睡地铺啊?总不能还是我吧。”
高越瞪他:“我睡沙发行吧。”
到晚上高越洗漱出来,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的铺盖不见了,被高超搬到了双人床上。
高超说你睡我身边吧,事先说好,睡觉不许打把势,不然我给你踹下去。
他们在2000年的冬天做了许多事,一起去网吧打红色警戒和星际争霸,一起弹吉他唱歌给路人听,一起养了只小猫。小猫儿是高超抱回来的,让高越取个名字,高越说那就叫“阿玉”吧。
你还记得呢。高超笑说,你记性真好。
阿玉后来怎么样了?高越问高超,他指的是高超养过的那条小狗。
送给一个好人家啦,估计狗生幸福。高超说,要不是当时太着急上班,真应该抱回来养着。
小猫儿还是取了阿玉的名字,天天很黏人,高超不让猫上床,高越说你别虐待动物啊高超。等去医院的时候高越才知道医生不建议养猫,生怕高超过敏,高超还在给他先斩后奏。
高越气得大骂高超三百回合,最后看着围着自己打转的小猫儿没忍住,还是留下来,和高超统一了不让猫进卧室的观点。
深冬的时候,岛城大雪,他们在南城住了几年,就已经快忘记这边的雪会下得很大。高超看到报纸上别人拍的栈桥照片,自己也想去,高越嫌他麻烦,嘟囔了几句穿上外套。
高超兴奋得有点不太像平时的高超,平时的高超没什么情绪起伏,最大的情绪波动都因为高越。栈桥上落了蛮厚的雪,退潮后留下的海水竟然因为低温结冰,礁石上停了雪也停了白鸟。俩人在附近的餐厅吃过饭,冬日里天黑得早,栈桥附近没什么人了,他们才慢慢走过去。
栈桥边挂了些彩灯,一转头能看到海滩边餐厅气派的玻璃门透过比月亮还漂亮的光。月亮盈盈一枚就在海上。
高超的体力很差,说高越,我们坐一会儿吧。
穿了很厚的冬装,坐在海边的椅子上也没觉得有多冷。高超说,高越,今天是不是你生日啊。高越正要摇头,才想起来今天是12月31日,他身份证上的生日。
千禧年就要过去了,高越,生日快乐。
太敷衍了吧。高越说,你都不给我准备个蛋糕。
蛋糕……对不起,我忘了。
你道什么歉!高越用胳膊肘怼了一下高超,不知道怎么高越就是想哭,然后他发现人如果想要把眼泪咽回去的好方法就是把牙关咬紧。
高越,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事儿,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对吧。高超说道,他微微侧过头,去捕捉高越的眼睛。高越,你看栈桥,严格来讲它应该算是个断桥,它到达不了海的对面,但这么多年它也好好地立在这儿了。
你想说什么啊,高超。
我想说,我弟弟离了我,肯定也可以好好活。
高越死死咬紧了牙,但岛城零下九度的天也没办法阻挡眼泪的温度了,混蛋高超还叫自己看他的眼睛。
我又不是你弟弟。高越说。
高超说,对啊,我是独生子,咱俩在1992年相识之前只是陌生人,所以我怎么样,你都没关系的,对不对?
高越低下头,不作声。
高越,高越,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求求你看着我的眼睛。
像是海边的浮冰落上了雪,高越的眼睛一向要比他的眼睛多一些神韵在。
“高越,你先别哭,你听我说完,我说的话你肯定爱听。”高超仍旧那样有耐心,他的声音很好听,用毛线手套去擦高越脸上的泪,“高越,床头柜的抽屉下面贴了张银行卡,你用它把首付付了,买了房子你就有自个的家了,好好养小玉,就当我当年养阿玉那么养。”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养的狗。”
“就像是养你一样。”
高越捶了他一下:“高超,你别突然说这些,我害怕。”
“你怕什么啊,现在是法治社会。”高超说,“不远处就有路灯啊。”
高越问他:“高超你疼不疼啊?”
“不疼,又没打针有什么好疼的。”
“但是我感觉疼……你知道我怕疼。”
“所以你得少生病。”
“高超,好多年之前我有过惹你生气,你可能不知道,你会原谅我吗?”
“当然会。”高超笑说,“我弟弟做错什么事儿我都会原谅他的。”
“可我不是你弟弟……”
高越小声嘟囔道,高超摸了摸他的头发,耳朵冻红了,高超说,又摸了摸他的耳朵,感觉手臂抬起来的劲儿都要没有了。高超把手套摘下来,高越说别,会很冷。
没事儿,不冷,高超摸了摸他的脸颊,说,抱一下吧,高越。
高越有点别扭,他们其实都不是擅长直白而热烈地表达情绪的人。但是高超来不及等他了,高超伸出胳膊,抱紧他。
“高越,再过五分钟,你就是哥哥了。”
高超用气声在高越耳边说道。
高越感觉到高超身上的劲儿一下子松下去,滑下椅子,滑到雪地上。高越跪在他身边抱着他,他几乎要抱不住他了。
风把碎雪吹散,月亮沉到海底。
28
高越蓦地睁开眼睛,北京三环路上仍旧车水马龙,鸣笛声不绝于耳,信号灯闪烁,司机载他又开过一个街区。
交通广播里的主持人很热情地说道:“下面,我们带来一首粤语歌,这首歌曲是x先生送给他远在南城的朋友的,x先生说,祝这位朋友前途似锦,越来越好。”主持人说“前途似锦,越来越好”时用的是蹩脚的粤语,接下来开始放那首歌。
“来日纵使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高越摸了一下脸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感觉心里发空,在《千千阙歌》里缓了一会儿,打开手机看到时间,他回到了2024年。
广播里的主持人用粤语说越来越好,越的发音像是“玉”。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养的狗。
-就像是养你一样。
高超养的那条小狗根本不叫什么“阿玉”,应该叫的就是“阿越”“小越”,那就是他的名字。
高超在千禧年的最后一句话讲,高越,再过五分钟,你就是哥哥了。
他们的出生只差了五分钟,高超走后,再过五分钟,高越就会是高超的哥哥。
老天爷哪有那么善良啊高越,除了你哥,谁会生来就爱你。
所以在千禧年的就是高超,把他捡回来养他的是高超,和他去南方打工的是高超,在录音机里偷偷录下声音的是高超……生病的也会是他的亲哥哥高超。
所以高超在吗?他还在二十一世纪吗?
高越开始打高超的电话,打不通,再打也打不通,他同意了高超加回来的好友申请,高超也没有回应。
高越说师傅,我要改目的地。
司机不耐烦地说,都快开到了啊?
那我也不去了。高越快要哭出来,我家里有急事,我要去机场。
29
高越坐了夜班飞机连夜飞回岛城,他脑子里都是高超,高超叫他看水表,学做饭,管煤气灶。高超给他打蚊子,买衣服,在地下通道听他唱歌,高超给他零花钱,喊他去四楼等着,喊他去买冰棍,买烤红薯。
高越一时间有些抽离不出来,他承认这是梦,但无比肯定梦里的高超是真实的,高超就是高超,是他的哥哥。
飞机落地已是第二天,还是打不通电话,高越想打车先回家看看,又怕把爸妈吓着,鬼使神差打车先往棉纺厂去,司机再三确认了好几遍,高超说你就带我去吧,没有人我再坐你车走。
后半夜他坐在车上发愣,原来岛城变得这么大,棉纺厂早就没了,他已经认不出他和高超最开始住的地方,认不出高超在那个世界读过的学校,也认不出他后来和高超租住过的地方。
最后他才想起来栈桥,他不愿意想起那里,仿佛高超还抱着他,胳膊松松从他的身上垂落下去。
司机把他送到栈桥时天都快要亮了,手机扣去不菲的车费。这片总有游客守着日出。大概是这两天太冷,又下过雪,除了几个夹着三脚架的人,没多少人光顾。长椅已经不在了,栈桥上的亭子变得好精致。高越跑上去,凌晨的海雾尚未散尽,栈桥的尽头也看不到海与天之间的分界,时不时有早起的鸥鸟飞去,高越没有看见哥哥。
高超说栈桥其实是断桥,就算到不了对岸却也好好立在这儿许多年。
但是高超,你弟弟没办法离开你好好活许多年。
太阳要从海面上升起来了,东方的部分明显变成温暾的白,雾蓝色渐渐没入海里。高越穿少了,冻得手脚都发冰,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两下。
高超给他发了个句号。
高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高超给他发:回头。
高越回过头。
高超站在栈桥的另一端,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羽绒服,高超向他招手。
高越深吸了一口清晨海边凛冽的空气,大步朝高超走过去,走着走着变成小跑,他又要咬紧牙关了。
“高超!”高越喊了一声,扑过去,没刹住车,高超接住了他,用他熟悉的声音说,“高越,我在呢。”
“高超,你还想转幕后吗?”高越问他,高超给他递卫生纸,“高越。擦擦吧,一会儿过河了。”
高越接过纸,红着眼睛看高超,高超说:“我逗你玩的,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我下回不这样了。”
高越抓着高超的手,仔仔细细看到他手背,再没有留置针产生的总愈合不了的针孔和淤青。
“我没事,高越,我真没事儿。”高超笑起来,他没办法看高越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怎么能落下这么多的泪啊,“怎么了高越?感性了?”
“高超,你是不是养了条狗取了我的名字。”高越问得颠三倒四,“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手机没电了。”高超说,“下了飞机打上车就没电了,到处找充电宝来着。”
“高超,是不是你?陪我去千禧年的人是不是你?”
高超没搭话,高越却也不再等他搭话了,伸手抱住他。羽绒服的帽子有一圈毛边,高越把脸埋在那圈毛边里,把那簇毛儿压平。
高超想,我只是比你去90年代早了五分钟而已,在遇见你之前,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是我和你吵架的报应。我根本不是独生子,遇见你之后我就不想被人收养,那条小狗我取的是你的名字。高越,原来双胞胎的梦境真的可以相连,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高越,差不多得了。”高超说,“我弟弟要在我肩膀上哭到什么时候啊?”
“我没哭。”高越抹了一下眼睛,转身走掉,“吃早点去吧,然后回家,我要和爸妈告状说你欺负我。”
高超在他身后无奈地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高越转过头:“高超,你还要跟我分开吗?”
“我从没想要跟你分开,高越。”
身后的海,潮汐渐渐退去,礁石被洗刷得发光,那是朝阳的功劳。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从模糊不清的海平面之下,高越,现在许愿合适吗?我保佑你永远健康,永远快乐,永远陪在我身边。
高超,如果是我,我会许愿我们永远看不见落到海底的月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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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值得了爱-万芳(主听)
无情的雨无情的你-齐秦
爱如潮水-张信哲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孟庭苇
千千阙歌-陈慧娴
entp饲养指南
1.首先你得先获得一位entp,然后像对待皇帝一样对待他。
2.面对entp和他的麻烦你可以选择装作没看见让他自己解决,这样他不会觉得生气,但如果你选择要去帮助他,就不要对他的行为及目标指指点点。
3.entp不太会安慰人,他们能做到的就是给你提建议,而且这些建议可能会客观的有点明显,请你不要伤心他们是真的很愿意帮你。
4.如果你难受的时候entp突然开始讲很多无厘头的笑话那他们真的不是想敷衍你,他们知道你现在不想听建议,他们只是想让你高兴一点。entp真的很怕看人掉眼泪,特别是关系很好的人。
5.entp很少会陷入到情绪当中,虽然可...
1.首先你得先获得一位entp,然后像对待皇帝一样对待他。
2.面对entp和他的麻烦你可以选择装作没看见让他自己解决,这样他不会觉得生气,但如果你选择要去帮助他,就不要对他的行为及目标指指点点。
3.entp不太会安慰人,他们能做到的就是给你提建议,而且这些建议可能会客观的有点明显,请你不要伤心他们是真的很愿意帮你。
4.如果你难受的时候entp突然开始讲很多无厘头的笑话那他们真的不是想敷衍你,他们知道你现在不想听建议,他们只是想让你高兴一点。entp真的很怕看人掉眼泪,特别是关系很好的人。
5.entp很少会陷入到情绪当中,虽然可能有的时候他们已经陷入了但是他们自己没发现。entp很难自己理清自己到底在难受些什么。
6.当entp开始突然兴奋且话极多攻击性极高且无厘头的时候那他们估计已经开始陷入情绪了。如果你没有足够的信心让entp对你说出一切的话,不用管他,他要干什么陪着他一样有效。如果他不愿意告诉你,不要追问。
7.entp很讨厌别人说“你很像xxx”这种话。皇帝都是独一无二的。
8.entp不愿意进行长时间无意义的聊天,当你发现entp给你的回复几乎全是表情包和哈哈哈的时候请主动结束这段聊天。entp不会在乎你找什么借口,你说你去接你家鸽子放学他都会让你路上小心。
9.我的意思是你看到这里可以夸我一下。
10.entp厌蠢症挺明显的,所以不要总问同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比如你已经问过一遍entp一战是哪年开始,就不要再去一直追着他问很多次。entp觉得蠢人真的不该出现在他的身边。
11.一般情况下傻白甜并不会成为entp的重点交流关注甚至是择偶对象,他们对于entp来说更像是宠物,entp很喜欢逗他们和陪他们玩,当然,只是在entp心情好的时候。entp不会跟傻白甜倾诉他的思想理论和困惑,因为entp从不把这些说给不值得的人听。如果你有幸听到了,那entp一定觉得你是个聪明的人。
12.entp的形象很多元,不是只有刻板印象一种。不是所有的entp都喜欢喝甜咖啡和全糖奶茶。entp会明确拒绝别人给他打的不适合的标签。(哦本皇帝就很讨厌甜咖啡,喝一口绝食一天❤️)
13.如果想要吸引entp靠近你那你需要先证明你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
14.别耍心思了,entp能判断出百分之九十的人对他的不良企图。
15.大多数entp不是情商低,孩子,让你不舒服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你故意的罢了。
16.entp从来都不是社交氛围工具,也不是你每天骂骂他就能爽,你需要时间去陪伴去了解,同时也让他更了解你,这样你们才能长久相处。
17.entp爱与不爱挺明显的,你看他跟你说正事的频率就知道了。看到这里的话,小米,再夸两句。爱听。
18.大多数的entp好奇心强且行动力也强(在他们非常想知道的时候)。但如果他们对你的安利或者邀请说出了“啊有时间再说吧”“啊我等下再去吧”,那他们大概率一辈子不会看的。
19.entp很喜欢收集别人的意见,所以当他们问你的时候你并不需要在意你的意见和他是否向左,说出你最真实的看法就好了。
生长痛
西伯利亚不种玫瑰
00.
거울 속에서 나를 멍하니 보는 넌 내가 아냐
在镜子里 呆呆望着我的你 并不是我
어지러운 두통과 something on my head
让我晕眩的头痛 也许有东西在我的脑袋里
이대로 도망치고 싶어 사라지고 싶어 저 멀리
想要就这样逃离 想要远远地消失离去
Oh 세상 속 나 혼...
西伯利亚不种玫瑰
00.
거울 속에서 나를 멍하니 보는 넌 내가 아냐
在镜子里 呆呆望着我的你 并不是我
어지러운 두통과 something on my head
让我晕眩的头痛 也许有东西在我的脑袋里
이대로 도망치고 싶어 사라지고 싶어 저 멀리
想要就这样逃离 想要远远地消失离去
Oh 세상 속 나 혼자 나빠
噢 在这世界中 我独自一人是坏蛋吗
구해줘 어쩌면 난 괴물이 된지도 몰라
救救我吧 也许我会成为怪物吧
01.
捡到猫捡到狗还是平常事,捡到点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能说得过去,毕竟地里还能挖出导弹,人生就是无数可能性构成的命题。
但是,黄铉辰说,捡到人真的有点离谱了吧。
李旻浩挤在厨房里洗蓝莓。小孩最近带了牙套,吃什么都往上挂,连带着胃口也下降不少,但麻烦是麻烦,水果还是得吃,更何况这个对眼睛好——三十岁的人把一颗颗饱满的蓝莓扣进白瓷盘里,头也不回地答友人的话。
他说,待会儿我让他汪两声,你就当他是条流浪狗吧。
他明显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背后原因是什么谁也说不清,也许是李旻浩自己也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也可能只是活了三十岁的人还无法接受那一瞬间自己对小孩表现出的脆弱和难过而感到不忍的事实。
那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金昇玟为了参考部分里的一个略字抓耳挠腮,为了两个没有什么差别的选项感到困惑。人们对于青少年总表现出一种温柔的理解,不会也无伤大雅。既然如此,成年人搞不清楚一件事情大抵也算不得什么奇事。
于是李旻浩赏了黄铉辰一个白眼,把他赶去客厅和金昇玟一起等饭吃。高中生正在埋头苦做物理题,在电磁场里旋转的粒子让他的脑袋也跟着晕晕乎乎起来。向左半圈?向右一圈?还是直接飞出去?公式套到一半金昇玟就没了力气,倒是兀自把眼睛骨碌碌转上两圈去看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明明半米外的沙发上还坐着人,但他俩谁也没先说话。金昇玟知道要叫黄铉辰做叔叔,好听一点还可以叫哥哥,但两个人只是沉默着,一个玩手机一个看作业,谁也没能打破尴尬的氛围。黄铉辰一边给李龙馥发消息问到底要怎么跟叛逆期的青少年友好地相处一边心里盼着李旻浩快点忙完过来,偏生两兄弟一个都没搭理他,他只好咳嗽两声,勉强打开话匣子:
昇玟今年十六了吧。黄铉辰笑眼弯弯、一派慈祥地说,是小大人了呢。
金昇玟说:我十七了,叔……额,小姨夫。
走之前黄铉辰跟李旻浩说,青春期的小男孩真难搞……不过他还挺聪明的,嘿嘿。
李旻浩赏了他今天第三个白眼。
02.
青春期的小男孩确实很难搞。
成年人忙碌又平庸的日常生活中塞进来这么一个变数,开始的时候李旻浩总是不习惯。他过了很久独身生活,到了自己已经麻木的程度,所以刚捡回来这只小狗的时候总会无意间忘记些什么。比如加班加到忘记家里还有个人在等着,比如买菜的时候忘记多买一个人的份量,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旻浩除了懊恼之外也觉得麻烦——再去多照顾一个人的起居和情绪真的很麻烦。
除此之外的也大有麻烦所在。
李旻浩自认为自己是无趣的灵魂和躯壳拼凑而成的无趣的大人,无法理解小孩脑子里天马行空的世界。就像他无法理解金昇玟对着家里的薄荷盆栽倾情吐露心声,然后给它摘秃了拿叶子去泡水喝。李旻浩多次怀疑金昇玟的大脑构造异于常人,或者应该说标新立异、推陈出新……反正是这个意思。
就像此刻。方方正正的一张实木书桌,成年人和高中生一人坐在一头,李旻浩确认着邮箱里的工作文件,金昇玟则从电磁场做到了圆锥几何。小孩还没在社会里洗练一遭,没修成人精,偷看的时候动静便格外明显,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灯泡一样闪一下断一下,断一下再闪一下。
李旻浩头也不抬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高中生丝毫没有早就被发现的自觉,反倒很惊诧似的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才黏黏糊糊又慢慢悠悠地道:这周五有年级家长会。
周五…应该有空。李旻浩回想了一下工作安排,确认自己能出席之后又问:所以呢,怎么了?
金昇玟说:你要不别来了吧。
……所以说青春期的小孩很难搞。
金昇玟对自己的要求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直到李旻浩点头答应说好。
这不是件什么大事,说完之后两个人仍然是各做各的。很快就到了高中生该睡觉的时候,李旻浩因为担心自己工作会影响到小孩休息所以也一直和对方保持相似的作息,这会儿他洗完澡出来却看见金昇玟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里还端着李旻浩进浴室之前给他热的牛奶。
李旻浩问你干嘛呢。
金昇玟说哦,没什么,就是头有点痛。
最近正在换季,正是感冒高发期,李旻浩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边数落金昇玟平时不好好穿衣服不注意保暖一边给人找药吃,让他别喝那杯牛奶了,免得待会儿冲了药效。
最后金昇玟被李旻浩按回了自己房间的床上,枕头旁边那只宜家买的大耳朵狗狗玩偶还乖乖躺着,李旻浩用它来教育金昇玟睡觉别踢被子。
晚安。李旻浩说。
金昇玟说,晚安。
年长的人带上门出去了,金昇玟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边。
不是因为感冒才头疼的。金昇玟想,是因为额头上要长出角来了。
03.
不让李旻浩来不是因为考得不好,事实上正正相反,金昇玟这次每科都有进步,直接挤进了年级前二十名。
年级上每次过了月考都要开一次家长会,假模假样表彰一下,再请校领导来讲点什么话,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耗过去了。底下根本没什么学生在听,这周调休,周六不用补课,这个无趣又冗长的家长会过去了就能放假了——于是小崽儿们赶作业的赶作业,约着晚上看电影或者打游戏的窃窃私语,金昇玟一边写作文一边抬起头来看了班主任一眼。
他不是觉得自己拿不出手、不能给李旻浩脸上添光才不让人来的,他只是不想让李旻浩跟班主任老师多见面而已。
家长跟班主任能有什么交集,说出去别人大抵要觉得他想太多。更何况李旻浩其实并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喜欢什么类型,也没有直接了当地告诉他是不是对高中生的老师有好感,金昇玟却仍然固执地认为李旻浩在面对对方的时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透的温柔。
但是其实老师没做什么,李旻浩更没做什么,两个人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金昇玟也知道这些,于是难免又隐隐地厌弃起自己来。
这也怕那也怕,十几岁的男孩子都该顶天立地了,他却畏缩得像只流浪大街的小动物。金昇玟咬着后槽牙,他还年少,脸颊肉都还没消,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河豚一样气鼓鼓的,但谁也不知道这是在气什么。
念到他的名字了,高二二班金昇玟,男孩子把作文本往下一放,跟着几个同学一同穿过人潮,像是企鹅一样你拱我我拱你,排着队上去了。
家长们最喜欢拍这种照片发朋友圈,每轮表彰大家都涌到前面拍照,这会儿也差不离。金昇玟站在第一排的边角里,一边庆幸自己不用对着闪光灯最中心摆出尴尬的笑容一边跟朋友幼稚地相互做个鬼脸,直到礼堂的舞台一侧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跟在摄影师喊的一二三后面。
——昇玟哪,茄子。
金昇玟猛地转头,男高中生在大合照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侧脸。
李旻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大抵刚下班没多久,还穿着那套板板正正的西服,戴一个银框眼镜,扎在一众啤酒肚文化衫的家长堆儿里便显得格外突出。金昇玟一瞧见他就憋不住笑,匆匆下台之后又拉着年长的人的衣角埋怨,说不是不让你来的吗。
李旻浩则对此毫不在意,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做事了啊臭小子。
就这么拌两句嘴,谁也没放心上,李旻浩问金昇玟后面还有没有课,金昇玟说没了,年长的人于是说,那咱溜吧。
背着书包从学校逃出的时候金昇玟莫名的有些心律不齐,而罪魁祸首还在旁边哼歌,看起来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小孩毕竟是小孩,做了不合规定的事情心脏就咚咚咚咚跳的很快,他问李旻浩溜了以后要干什么,李旻浩大手一挥说带你去玩。
他走在前面,金昇玟跟在后面。高中生想,实在很像是主人和小狗。
在李旻浩那里奖惩制度是很明晰的,有进步就要奖励,于是他带金昇玟去电影院看了喜羊羊大电影——一人买了好大一桶爆米花抱着吃,电影看完两个人饱得直打嗝,端着没气了的可乐走出了电影院。
李旻浩想去零食店,金昇玟想去抓娃娃,两个人各按各的楼层,指尖不小心打了架,小孩蓦地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李旻浩并没有在意,只是问他感冒好点了没。
十七岁的男孩子蜷起手指,好像要把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度留在掌心、不让它消散在空气里。他顶着那从李旻浩出现在面前开始就一直不曾减轻的疼痛笑着说,好多了。
05.
天使还是恶魔,圣经还是希腊神话,说来都是些玄得不能在玄的东西。老师给他们科普完之后咳嗽一声,找补似的说,我们可是科学社会,大家听听就行了啊。
金昇玟原先也是不信这种东西的,高中生的脑子里除了古诗词文言文就是数学定理物理公式,其他便实在塞不下去什么别的东西了。
直至他和李旻浩遇到,被对方像捡一只流浪狗一样捡回了家。
大概是那天淋了雨,以至于金昇玟从大街上被带回公寓里的时候止不住地打喷嚏,李旻浩什么也没说,只是推他进浴室洗澡,又在他出来的时候端了杯牛奶给他。厚厚的玻璃杯装着一抔温暖,烫得金昇玟的小心翼翼也蒸发散去。
他突然感到头痛。
不尖锐,只有一点点,像夏季的雨一般温和却又连绵不绝、不会轻易消失。
那便是一切的开端。
男孩子在李旻浩的帮助下完成了转校的手续,进去第一天听语文课,老师扯皮的时候就讲了不少宗教故事。后来同学跟他说老师就是有点神神叨叨,之前还差点误入邪教,让他别放在心上——不过也没什么能放在心上的。只是那些有关天使和恶魔的象征和言语在那之后总是不经意地在他脑海里回荡。
别人总夸他,说昇玟尼真的是天使,善良又诚恳,真挚又热情。
只有金昇玟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期中的时候他们考体育,女生八百米男生一千米,跑下来所有人都是一身大汗淋漓,跑道尽头草坪上一群少年人摊煎饼似的躺在一起大口喘气。金昇玟学号靠后,这时候才开始测试,老师哨一吹男高中生就呼啦啦跑出去,在椭圆的跑道上印下稀稀拉拉几个点。
跑步好累,一圈过去腿就像灌了铅,只靠着毅力反复又机械地抬起再放下,放下再抬起。迎面而来的风凛冽地刮过,拍得金昇玟眼睛都睁不开,肺部好痛,肚子也痛,好像是岔气了,呼吸的时候器官就漫上细细密密的疼痛。他甚至开始耳鸣,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没由来地想起李旻浩的脸。
好长的路,怎么没有尽头。
我才不是天使。金昇玟迷迷糊糊地想,我才不善良、不天真、不诚恳、不热情。
他跑得眼前一片模糊,只紧紧咬着牙,像要把自己对于年长的人和班主任之间那点疑心和不适都嚼碎了吞下肚子去。
他想就这样继续跑下去,想就这样逃离,想就这样消失在远处。
或许会有外星人把他捉走,会有变异的猩猩站起来占领地球,或许这颗星球会在某一个时刻失去动力、就此解体。这样他就不用再去思考那些酸涩又难耐的情感,这样他就不用再去想虚空里那个总是和獠牙联系起来的圆角。
……但这都只是高中生的臆想。
金昇玟跨过终点,呼哧呼哧喘着气跪坐在草坪上,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糊了他的眼睛。
想念李旻浩了,于是他又开始头痛。
上午最后一节考的体育,中午就热得没心思吃饭,金昇玟拜托同桌从小卖部带回来一个面包一瓶冰水,吨吨吨灌下去之后自己脱了外套穿个短袖就趴桌子上睡觉。夏天热,他们教室里关了窗开空调,金昇玟睡得迷迷糊糊的还觉得冷,再爬起来的时候就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一开始还没在意,下午上了一节课就觉得不对,脑袋晕晕乎乎的,做题看书都总是犯迷糊,同桌说你脸看起来好红,金昇玟这才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的额头——烫的。他趁着课间去了趟校医室,体温量出来38.8℃,医生让他坐着别动,转身去给他找药和降温敷贴,金昇玟呆呆地守在原地,最后拿起了桌上的公共座机电话给李旻浩拨了过去。
成年人接起电话,问:喂你好,请问是?
金昇玟一听到李旻浩的声音就觉得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跟心脏反着跳。他有点委屈,又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委屈,发个烧能是多大点事,又不是摔断了腿,但他就是委屈。那么努力地跑了步结果还是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累得中午连顿正经的饭都没胃口吃结果还给空调吹感冒了。其实都不是什么事,但李旻浩一问他他就觉得鼻子酸,眼睛也热。
半晌没人讲话,成年人突然意识到点什么,犹豫着叫他的名字:金昇玟?
小孩抽抽鼻子,闷闷地答了声嗯。
李旻浩放下手中的文件,对高中生会在上课时间给自己打来电话这件事感到新奇,问他出什么事了,金昇玟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没什么。但谁都知道这是假的,李旻浩没发脾气,好声好气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金昇玟这才点头,说有一点。
医生拎着东西回来了,金昇玟于是匆匆地要挂电话,急忙跟他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晚上想吃麦当劳了,而后就把座机摁了回去。医生把药给他,嘱咐好哪些什么时候吃、敷贴用完之后怎么换,再跟他说如果太不舒服就不要硬撑,记得给班主任请假之后就放他走了。
金昇玟乖乖把纸袋子里装的圆片片吃了,但药物作用哪有那么快,最后两节生物他还是基本没听进去,就在角落里像个车载娃娃一样睡得脑袋一点一点,全靠同桌打掩护。好在两节课的进度也不算追不回来,他睡得还算安心。下午一共四节课,也就最后一节是自习,第三节下课之后小崽儿们才拾起一点精神来,接水的接水,打闹的打闹,或者就像金昇玟一样埋着头睡个没完。
男孩子梦到第一次跟李旻浩遇见的时候,那是个下雨天,路上的行人一下都消失了大半,只剩背着书包无处可去、在街沿下躲雨的初中生和从一侧停车场出来,匆匆走过的成年人。
金昇玟站的累了,就蹲下来,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像是尾巴都垂下来的、灰扑扑的流浪狗。刚下班的社畜走进便利店,随便装了点零食,拎了个袋子就出来了。金昇玟还一动不动的呆在那些,见人来了就把自己再往里塞,团成个小狗圆子让人过去。成年人头也不回地走出好几步去,而后才后知后觉般回过头看他。
只是一次对视,其实谁也不认识谁,比萍水相逢还要再陌生、疏离一些。
其实放着不管也不会出什么事的,都是十几岁的男孩子了,站起来大概要比自己还要高,但李旻浩犹豫了片刻,仍是向他走了过来。
——昇玟,醒醒,金昇玟,嘿!
男高中生睁开眼,瞧见同桌站在面前,见他醒了就伸手指了指教室外,示意他往那边看。他说,你家长来了,快去吧。
金昇玟一下就清醒了。站在教室正门外正跟数学老师聊着什么的不是李旻浩还是谁,金昇玟呆呆地走出去,两个成年人见他来了便也就自觉地停了话头。数学老师走进了教室,李旻浩则伸手摸了摸小孩还烫着的额头。
他显然是从办公室直接赶过来的,手上还有一下没一下甩着员工证,衬衫解了两颗扣子,露出来的一小片肩颈的皮肤上腻着一层薄汗。
金昇玟大抵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脑子也跟着不转了,好半天才问出来一句你怎么来了。
李旻浩说来就来了呗。
他当然是不愿意再站在楼梯口给人围观的,于是拉了金昇玟就走,边走边说我跟你班主任打了招呼,书包不用带了,让你方灿叔叔给你先挂了个号,等下就去医院看看。
这会儿上课铃早已响过了,学校里蓦地安静下来,金昇玟被李旻浩带着一步一步地向前,视线集中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他其实没那么难受了,药物一点点起了作用,物理降温也有一定的效果,但瞧见李旻浩、感受到成年人的体温仍然叫金昇玟没由来地难过。他明明已经是个高中生了,站起来板直身子的时候比李旻浩还高上一点去,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对方就像浑身上下二百多根骨头都被凭空抽走了似的,让他只想蜷在对方怀里打滚。头好痛,太阳穴又鼓又涨,两节课都没听到呢,就没一点顺心的事情。金昇玟走着走着就垂下脑袋,李旻浩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对,回头看的时候小孩正咬着嘴唇边抽泣边拿袖子胡乱抹一通。
成年人其实不是很能理解金昇玟在哭些什么,但看到对方可怜巴巴委屈兮兮的样子也就心软了,还是好声好气地哄着,道,没事的,嗯?金昇玟,没事的。
金昇玟不言不语地抓着对方的手,李旻浩于是捏了捏他的指尖。
成年人说,走吧,打针去。
李旻浩,高中生说,打完针……我想吃麦当劳。
06.
其实李旻浩算不上是个严肃或者标准意义上的家长,毕竟他也就三十岁出头,还远远没到保温杯泡茶配两个用来盘着玩的核桃的地步。这也就代表了很多时候他对金昇玟都十分宽松,甚至是——纵容。
这可以表现在他去开家长会就直接带着金昇玟开溜上,也可以表现在金昇玟不舒服就联系老师替他请假上,或者是认可高中生可以两天吃一次麦当劳这种为广大家长所不齿的“油炸垃圾食品”上。
亦或者是现在,外头淅淅沥沥下了大雨,而他们俩踩着拖鞋坐上了去城市边沿的海边公园的地铁。
只是因为今天金昇玟说想要去看看海。
生在内陆的小孩一次都没有见过海,其实也就是在家边看电视边做作业时心血来潮提了这么一句。李旻浩本来刚洗完衣服,在阳台把皱皱巴巴的短袖甩一甩展开来,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问金昇玟在说什么。
金昇玟给他指了指电视里的画面,说,海。
李旻浩点点头,表示了解,而后把衣架子摞起来放在纸箱子里,一撩头发说,那换衣服去呗。
十分钟之后他们就坐上了家门口的地铁。
那距离可不近,从市中心到边沿,加起来小三十站地铁,两个人一人拎了杯奶茶,边对着珍珠嚼个没完边对窗外没见过的景色指指点点。李旻浩说哦,那个商圈,以前我读书的时候常去的,跟黄铉辰吃自助烤肉,吃完就两个人一起拉肚子。那个——那栋楼你看见没,你龙馥哥哥最喜欢那里的烘焙室了,下次让他教教你怎么烤布朗尼吧。金昇玟一边应声一边点头,说嗯嗯嗯好好好,我觉得行。
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一望无际,半路就压起一片黑云,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说起来就是夏天天气变脸比翻书快。他俩本来图舒服才踩的拖鞋出门,这会儿倒也方便了,只是两个人只带了一把伞,地铁终站周围又是一片城市角落寸草不生的样子,连个便利店都没有,也没地儿再买多一把伞去。金昇玟于是把李旻浩往那把可怜的太阳伞底下塞了又塞,让他别淋雨。地铁转公交,公交转11路——双腿行走,历时快三个小时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是周日的下午,雨又下的厉害,周围根本没什么人,金昇玟翻身跳下半人高的台阶,转身就向李旻浩伸出了手。
年长的人有恐高症,虽然不至于六七十厘米的长阶都无法走动,但高中生仍然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把李旻浩都逗笑了,还是照他的意思牵着金昇玟下了去。
海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浑浊得看不清深浅,边沿只用无数的方方正正的石头堆成简易的防线。金昇玟抬眼望过去,只觉得这片海好像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这里当然没什么建筑了,平日里遮挡视线的高楼都无从立脚,面朝着海域,他很轻易地就生出一种自身很渺小、会被吞噬的感觉。
大抵是因为下了雨,海面比平时还高些,又或者单纯只是风大,以至于浪一下一下地拍着那些石堆,溅起来的细沫打湿了男孩子的裤脚。李旻浩和金昇玟一人分了一只蓝牙耳机,高中生像小狗一样脱线地跑在前面,李旻浩便跟在后头,看着金昇玟三两步跨上那块半人高的石头,沉默着极目远眺时才发现不对。
金昇玟。他扯着嗓子喊,叫声音不要消散在风雨里。
金昇玟听到了。
他没有回答。
他有些头痛。
合该是什么病症吧,近些日子来愈演愈烈了,那种感觉——那种有什么东西要顶破他额角的皮肤、鲜血淋漓地长出来的感觉越发明显了。一切都跟李旻浩有关,他有时觉得委屈,偶尔觉得愤怒或者牙酸,那些丑陋的情感像是深不见底的泥潭,金昇玟一步一步走过去,踩出一地犹疑和不安。
……李旻浩。男高中生把无声地把这个名字念了又念。李,旻,浩。
——金昇玟。李旻浩再叫他,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愠怒。
身量那么高的男孩子站在海边、站在雨里的时候也单薄得像张揉皱的纸,他站在与海面一线之隔的地方,浪扑上来就能打到他的脚踝,那么冰冷又生涩。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他其实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在放空。一个人面对一片海的时候会想什么呢,会想跳进去吗,会想骨肉融化在海水里需要多长时间吗,他觉得冷吗,还是说心一直是热的。
金昇玟其实一直是在他名义下的,李旻浩是高中生的监护人,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哥哥,甚至可以算是半个父亲。
但在这个时刻,李旻浩却没由来地生出一点恐慌来。那是虽然能看到、能听到,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对方的奇怪心情。
于是他第三次叫金昇玟。李旻浩走近几步,耳机里几秒沉默过去,轮播到一首他和金昇玟都没听过的歌。
[我愿意 反正都差不多不过一个秒杀一个慢性]
[我愿意 就算地震海啸恐怖袭击地球失去重力]
他知道金昇玟也在听,他知道金昇玟也跟他一样。
于是李旻浩说,金昇玟,过来。
男高中生终于转头,一开始还是走,后来就跑起来,跑得湿成一绺一绺的额发被颠起再落下,跑得他呼吸急促到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他跑起来,然后撞进李旻浩怀抱里。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能说出想说的话,李旻浩手上拿的伞被他撞掉了,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顺势抱紧了男孩子。
金昇玟那瞬间是不是想纵身一跃、消失在远处,李旻浩到底还是不得而知,他不想问,他也不想听到回答。
成年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一点青白,他脸侧挨着金昇玟的耳廓,鼻尖埋在对方肩膀的时候还能闻到海风混合着夏雨的那种咸湿的气味。
他不在意。
只要最后,只要他让金昇玟回来时对方回来了,那就好。
于是李旻浩拍拍他,说,走吧,回家。
07.
夏天过的很快,一眨眼金昇玟的假期就所剩无几,一个月校内补课,一个月校外补课,准高三生的暑假就像是根晒在烈日下的冰棍,很快就蒸发了。开学之后又匆匆读了两周多,读到天昏地暗不知日月为何物,等到反应过来时,高中生已经在作业的轰炸下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那天李旻浩恰好有事要忙,匆匆把蛋糕订到家里后交代了让他别等自己便挂了电话。
而高中生没有听他的话。那是去过海边之后生出的一点反骨,那是一点谁都看不明白的情绪,不知道到底是恃宠而骄还是自怨自艾。
不知道是想试探李旻浩会不会一直张着手等着自己还是仅仅对那更上一层的占有欲感到踟蹰和犹疑。
他只是想确认些什么。
十二点零三分。
夏天太热,提前一点点起来的蜡烛已经烧的不剩什么,金昇玟连吹灭它们的机会也失去了,于是只呆愣愣看着,看着那摊没有形状的无机物。复式房子的大门传来轻微的响动,高中生对这动静已经很熟悉了,滴滴滴滴是电子锁开门的声音,然后那个人会把公文包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皮包上金属接触到实木桌面会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他会踢踢踏踏地换上拖鞋,一步又一步、缓慢地走过来。
其实不该想别的的,这会儿是他许愿的时间。虽然早已经过了那种会相信在生日前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年纪,但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一岁过去就像是血肉淋漓脱掉一层皮,无论那些日子再怎么暗淡都可以揉成一团丢开来,尽情展望未来。
但在这个时候,金昇玟却没有任何想法。期待、希冀,对于高中生而言还太难想象的人生后半段而言,他实在是难以把一切都付诸于流水般的想象与愿望上。
这时候,他比起对着不会有回音的山谷纵身一跃,比起去相信一个没头没尾没根没据的祈愿,更想的其实是问一个问题。
李旻浩快走进来了。
一步,再一步。
该问了。金昇玟想,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
但直到成年人走上前来,直到对方替他把烧得没了形状的蜡烛清理掉,把蛋糕规规矩矩分成几份,甚至舀了一勺奶油送到金昇玟嘴边的时候男高中生都没能说得出话来。
这不是个很称职的生日,但它好歹有蛋糕和蜡烛,还有李旻浩从公文包掏出来的礼物。
那是一只手表,灰色,做工很精细,瞧起来也很好看,金昇玟闷不做声地收下了,而后轻轻拉住了路过的成年人的衣袖。
金昇玟问他,你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李旻浩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金昇玟像是没听见一样的抓紧了对方衬衫一角,有些固执地开口,说,我许的愿是希望你能一直不后悔地生活。
他抬头看过去,问,所以,你捡到我有没有后悔过?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金昇玟明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的。但当成年人对他摆出一个瞧不出什么意义的笑容并让他早点睡时,男孩子仍然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疼痛。
于是高中生逃了周日晚上的自习。他在周日四点拎着书包当着李旻浩的面出了门,却并没有按原定的日程去到学校,而是背着作业转身进了家小区对面的公园,穿着校服在秋千上盘着腿,端着根烤肉肠吃个没完。
这大概叫离家出走……或许吧。金昇玟想。虽然也就出走了不到一千米的距离。比起闹脾气,他更多的还是想给自己一点思考空间,希望能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想想李旻浩。
想到李旻浩他就难免去想自己的过去,想到饭都吃不饱的小时候,想到在各个机构之间流转的少年时代,想到无依无靠、瞧不见未来的那点灰暗的过去。
路过的小孩跟他面面相觑,像是不理解这么高一个哥哥怎么能蜷缩着霸占秋千不走。
金昇玟对人家吐吐舌头,并不在意。
他想到李旻浩,难免就会去想头上那个角。长出来了吧,还是没有呢?在他目睹同龄的男女孩子红着脸倾诉青涩的爱恋的时候,在他收到信封包裹着的长长的、柔软的情书的时候,在他避开别人灼热的视线的时候,他都感到疼痛,在李旻浩身旁则更甚。在他接过一杯热牛奶的时候,在他被年长的人拉着手逃离出校园的时候,在他抛下对消失的执念背对着海面投入李旻浩怀抱的时候,那个角好像长出来了,坚硬的,尖锐的,倒钩一样向外生长,也向内生长,不容置疑地拱进他胸腔里最柔软最滚烫的心脏。
好痛,但痛也是一种解脱。
痛着他就不会再想李旻浩了。
李旻浩并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两节课过后班主任给他打来电话询问情况他才发现不对。但又有什么不对的呢,金昇玟出门的时候神情依然很平静,甚至一如往常地说着夜宵想吃火鸡面之类的根本不像话的话,李旻浩并没有想到他不是要去学校。
不在学校还能在哪里呢?金昇玟大抵不会去附近的网吧——男高中生十分厌恶烟草的气味,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太多的能跑很远的资金。李旻浩拎起钥匙就冲了出去,按下电梯按键的时候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想起那个生日,他回来的太迟,错过了金昇玟许愿的时刻,蜡烛都融化成没有形状的一团,成年人什么都没问,而金昇玟说,你捡到我有没有后悔过。
他们之间很少把这事摊开了剖圆了摆在台面上来谈,‘被捡到’也不是多值得骄傲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李旻浩都特意避开了相关的字眼,像是这样就能够把千疮百孔的过去都隔离开来。
但不是的。
……不是的。
李旻浩站在小区外桥边的十字路口上,迷茫地环顾一周,只凭着直觉向前走。
不是他不说了、不提了,那些事情就未曾发生过。不是他避开了、绕远了,金昇玟还能当没事儿人一样继续相处下去。
他当然感受得到,那些超脱友谊的依赖,比起单纯的亲情来要更意义不明的占有欲和不安,小孩看过来的时候一闪一闪的眼眸。金昇玟好像一直在期待什么,又好像一直有什么不曾讲出口过。
——成年人在小区周围跑了整整一圈,把快递超市和前后门看门的大爷都问了个遍,又急又热,整个人狼狈得全然不像是个坐办公室的白领。
到底会在哪里呢。
李旻浩走过了那条长长的桥,向下奔跑而去。
他当然知道金昇玟是有话要说的,无论是在两个人对着奶油蛋糕面面相觑的时候,还是更早,他们在海边顶着雨和风紧紧相拥的时候,亦或者是更早,两个人挤在电影院里看喜羊羊大电影的时候,又或者干脆就是最开始——
最开始那个下午,他们相遇的时候。
李旻浩纵容了许多,放任了高中生把无名的感情浇灌起来,让它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两个人的手脚,谁也挣脱不开。
他跑起来,胸腔里心脏便猛烈跳动,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运动而擂鼓一样一下一下重重地响着。李旻浩只顾着往前,再往前。他从未觉得这条路这么长过——他走向金昇玟的这条路,原来是这样长的,荆棘遍布,碎石满地。他和金昇玟不知不觉间本来已经走到对方身前了,却在最后的半步里退缩,遥遥相望。
……不是的。李旻浩想,我也真的,很想你在身边。
以前挤在人群里的时候男孩子总喜欢拉他的袖子。小孩一向习惯了半只手缩在自己的袖子里,露出来的指节就拉着他的衣角。是依赖的,是全然放松交给他的,是害怕在人群里走散的。
如若什么都没有,他当然不会容许金昇玟蹬鼻子上脸,连名带姓地叫他,又没大没小地撒娇。
如若什么都没有,他便不会这样想念金昇玟了。
远方传来一声落雷的闷响,是大片的乌云逼近了,雨不打招呼地落下来,淋得路上的行人匆匆离开。李旻浩捞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这情状好搞笑,刚刚遇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雨天,转来转去转成了轮回,从陌生又疏离到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寻觅而去。
雨下得大,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细细的水花。李旻浩整个人都淋得湿透了,街上的人消失得不剩几个,像遇水融化了一般,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公园,像是水晶球里精致的布景。
李旻浩把手机放到裤兜里,虚着眼睛往学校地方向迈出几步去,而后又僵住了,慢慢地侧脸看向刚才余光瞥过的角落——高中生蹲在便利店的屋檐下,正极尽无辜地看着他。
成年人很难去形容那一瞬间他是什么感觉,比这么多年来每一次竞争性磋商谈判都还要难熬,像是悬在高空的重物终于落下,却不是平静安稳,而是砸得他一整个血肉淋漓。
李旻浩走上前去。
金昇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熟稔得不能再熟稔得把自己团成了小狗圆子。他好像不太理解李旻浩为什么会狼狈到这个境界,但男高中生也仿佛并没有因为这现状感到多么惊诧似的——他好像早知道李旻浩一定会来找他,于是这不算出走的出走在外人看起来多少也带了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谁都没有先说话,甚至那个问题还横亘在他们之间,一点都未曾消散。
长久的沉默中金昇玟先开了口。他像是有点委屈,话也是低低的,黏黏糊糊的言语里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哭腔。
他连名道姓地道,李旻浩,我好像头上要长角了。
要长出来了,已经长出来了,埋藏已久的,破土而出的,嫩芽一样柔软的,又是石头一样坚硬的。
是再也不能被掩藏的,再也不能回头的。
我跟他们不一样的,我做不成天使,也不会是好小孩了。
……如果捡到我之后曾经觉得后悔的话。他想,就这样放着我吧,放我在钢筋铁林的城市里继续做一只流浪狗好了。
好没道理的画面,年长的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兔子,男高中生瑟缩得像个没熟的蛤蜊,躲在阴影里、藏在壳里不肯再往外一步了。
李旻浩无言地看了他很久,而后才蹲下来,蹲下来就能和金昇玟平视了,就像消除了他们之间一切差距一般。
他没有去回答高中生生日的时候问的那个问题,不是心虚也不是难言,不是羞于启齿也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意。
只是那个答案,实在是不必纠缠。
他抬起自己的手,指尖还带着雨迹未曾蒸发散去的凉意,他就那样轻轻拂过金昇玟的额角,像是画了个圆,是最简易的祝福和诅咒。
李旻浩笑起来。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又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呢。他对高中生可比面上表现出的还要更在意,更敏感。
角长出来了,他也知道。
但那又有什么呢。
李旻浩淋在雨中,眼角眉梢却仍然带着消散不去的笑意,他向高中生伸出手去,向他摊开了柔软的掌心。
那又有什么。他说,我再把你捡回去一次不就好了。
不要再痛了。
跟我回家吧,小狗。
有哪些关于死亡的委婉语?
「赴召玉楼」
指才子英年早逝,或指文人逝世。
典出《全唐文》卷七百八十〈李商隐十·李贺小传〉。传说唐诗人李贺昼见绯衣人,云“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遂卒。后因以为文人逝世的典故。
《花月痕》第四七回:“嗣后又知痴珠赴召玉楼,秋痕身殉。”
「兰摧玉折」
兰草被摧毁,美玉被折断。比喻守身贞洁而死。后常用来哀悼有才能的人不幸早逝。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尝称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启手启足」
语本《论语·...
「赴召玉楼」
指才子英年早逝,或指文人逝世。
典出《全唐文》卷七百八十〈李商隐十·李贺小传〉。传说唐诗人李贺昼见绯衣人,云“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遂卒。后因以为文人逝世的典故。
《花月痕》第四七回:“嗣后又知痴珠赴召玉楼,秋痕身殉。”
「兰摧玉折」
兰草被摧毁,美玉被折断。比喻守身贞洁而死。后常用来哀悼有才能的人不幸早逝。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尝称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启手启足」
语本《论语·泰伯》:“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朱熹集注:“曾子平日,以为身体受于父母,不敢毁伤,故于此使弟子开其衾而视之。”后因以“启手启足”为善终的代称。
《晋书·陶侃传》:“臣年垂八十,位极人臣,启手启足,当复何恨!”
「山高水低」
比喻不幸的事情。多指人的死亡。
明·施耐庵《水浒》:“若是留提辖在此;诚恐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辖怨怅;若不留提辖来;许多面皮都不好看。”
「修文地下」
旧指有才文人早死。
《太平御览》卷八八引王隐《晋书》:“韶言天上及地下事,亦不能悉知也。颜渊、卜商今见在为修文郎。”
「眼光落地」
指人死。
宋·洪迈《夷坚支志甲·巴东太守》:“盖将亡时精神消散,所谓眼光落地者此欤?”
「不可讳」
死的婉辞。
《战国策·魏策一》:“公叔(痤)病,即不可讳,将奈社稷何?”鲍彪注:“死者,人之所不能避,故云。”
《汉书·司马迁传》:“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讳。”颜师古注:“不可讳谓安死也。”
「返真元」
真元,本原。道家谓人死为返归本原,故以“返真元”指死。
《红楼梦》第一○九回回目:“候芳魂五儿承错爱,还孽债迎女返真元。”
「犯雾露」
病死。
语出《汉书·淮南厉王刘长传》:“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其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后以“犯雾露”指病死。
「归道山」
谓死亡。道山,传说中的仙山。
宋·惠洪《冷斋夜话·东坡和陶诗》:“世传端明(苏轼)已归道山,今尚尔游戏人间邪?”
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卷四:“陆清献以康熙壬申十月归道山。”
「捐馆舍」
抛弃馆舍。死亡的婉辞。亦省作“捐馆”、“捐舍”。
《战国策》卷十九《赵策二》:“今奉阳君捐馆舍,大王乃今然后得与士民相亲,臣故敢献其愚,效愚忠。”宋·鲍彪注:“妇人死曰捐馆舍,盖亦通称。”
「考终命」
即尽享天年,长寿而亡。
《书·洪范》:“五曰考终命。”孔传:“各成其长短之命以自终,不横夭。”
唐·白居易《策林一·兴五福销六极》:“于是乎三和之气,欣合絪缊,积为寿,蓄为富,舒为康宁,敷为攸好德,益为考终命。”亦省作“考终”。
「谢尘缘」
谓去世。
清·洪昇《长生殿·情悔》:“虽谢尘缘,难返仙庭。”
「长归」
谓逝世,去世。
北周·庾信《周赵国夫人纥豆陵氏墓志铭》:“况复仙台永别,无复箫声;傅母长归,惟留琴曲。”
唐·韩愈《祭周氏侄女文》:“今当长归,与一世违。凡汝亲戚,孰能不哀!”
「撤瑟」
本谓撤去琴瑟,使病者安静,且示敬意。语本《仪礼·既夕礼》:“有疾,疾者齐,养者皆齐,彻琴瑟。”彻、撤,同。后用以称疾病危笃或死亡。
南朝·梁·任昉《出郡传舍哭范仆射:“宁知安歌日,非君撤瑟晨。”
唐·皎然《哭吴县房耸明府》:“始是牵丝日,翻成撤瑟年。”
「登遐」
1、《墨子·节葬下》:“秦之西有仪渠之国者,其亲戚死,聚柴薪而焚之,熏上,谓之登遐。”谓死者升天而去。后因以“登遐”为对人死讳称。
《诗·大雅·下武》:“三后在天。”汉·郑玄笺:“此三后既没,登遐,精气在天矣。”
2、特指帝王之死。
《文选·刘琨<劝进表>》:“永嘉之际,氛厉弥昏,宸极失御,登遐丑裔。”李善注引王隐《晋书·怀纪》:“羯贼刘曜破洛,皇帝崩于平阳。”
3、犹言登仙远去。
晋·陆云《登遐颂》:“夫死生存亡,二理之已然者也。而世有神仙登遐之言,千岁不死之寿,其详固难得而精矣。”
「奠楹」
典出《礼记注疏》卷七〈檀弓〉。“‘予畴昔之夜梦坐奠于两楹之间,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将死也’盖寝疾七日而没。”后因以“奠楹”为死亡的婉词。
唐·薛稷《润州刺史王美畅妻长孙氏墓志》:“圣历元年,王府君止坐挻灾,奠楹俄及。”
「焚椒」
指皇后被杀。椒房,汉殿名,皇后所居。后亦借指皇后。
明·程羽文《鸳鸯牒》:“辽萧后骚雅缠绵,焚椒最惨。”
「蒿露」
《蒿里》和《薤露》,古挽歌名。亦借指死亡。
清·周亮工《书影》卷四:“戊子余入闽时,客以其诗来,予悲其蒿露,谓客曰:‘余任其葬,子任其诗。’”
「化鹤」
谓成仙。后多用以代称死亡。
晋·陶潜《搜神后记》卷一:“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
「眇冥」
长逝。
宋·范成大《提刑察院王丈挽词》:“日者悲离索,公今又眇冥。”
「收华」
谓花蕊凋零。喻早逝。
南朝·宋·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太和既融,收华委世。”
「送心」
谓死亡。
南朝·宋·谢灵运《临终》:“送心自觉前,斯痛久已忍。”
「星陨」
天星坠落。喻名人死亡。
北周·庾信《周大将军闻嘉公柳遐墓志》:“智士石坼,贤人星陨。”
「遗弓」
传说黄帝骑龙升天时,“堕黄帝之弓”。后以“遗弓”为帝王死亡的委婉语。
南朝·梁·沈约《齐武帝谥议》:“慕切遗弓,哀同遏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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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摘出了我自己感兴趣的部分词语,保守估计古人关于死亡的委婉语得有个一千多条吧......
时隔一年的第二期:有哪些关于死亡的委婉语?(二)
第三期:有哪些关于死亡的委婉语?(三)
第四期:有哪些关于「死亡」的委婉讳称?
一些常用的西方典故
1.
月桂
女神达芙妮为了躲开太阳神阿波罗的追求而变成月桂树,从此月桂树成了阿波罗的圣树。后人用月桂树枝编成的花冠赠给优秀诗人。“月桂”、“桂冠”象征胜利和光荣。
2.
海妖塞壬之歌
希腊神话中在一个海岛上住着一些以美妙歌声迷人害人的海妖,名叫“赛壬”。后奥德赛经过此岛,事先得到瑟西仙女的警告,便用蜡封住同伴们的耳朵,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同伴们奋力划桨,终于战胜海妖之歌。比喻迷惑人的甜言蜜语。
3.
缪斯
希腊神话中,九位主才华和才智的女神。后常用缪斯比喻文学、写作和灵感等。
4.
皮格马利翁
他是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他憎恨女性,却爱上了自己雕刻的象牙女像...
1.
月桂
女神达芙妮为了躲开太阳神阿波罗的追求而变成月桂树,从此月桂树成了阿波罗的圣树。后人用月桂树枝编成的花冠赠给优秀诗人。“月桂”、“桂冠”象征胜利和光荣。
2.
海妖塞壬之歌
希腊神话中在一个海岛上住着一些以美妙歌声迷人害人的海妖,名叫“赛壬”。后奥德赛经过此岛,事先得到瑟西仙女的警告,便用蜡封住同伴们的耳朵,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同伴们奋力划桨,终于战胜海妖之歌。比喻迷惑人的甜言蜜语。
3.
缪斯
希腊神话中,九位主才华和才智的女神。后常用缪斯比喻文学、写作和灵感等。
4.
皮格马利翁
他是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他憎恨女性,却爱上了自己雕刻的象牙女像。“皮格马利翁效应”后来用于教育心理学,也称“期待效应”或“罗森塔尔效应”,指孩子被赋予更高期望后,往往会更上一层,表现更佳。
5.
诺亚方舟
灾难中的避难所。诺亚指危境中的救星。
6.
苹果之争
争吵之神厄里斯寻衅将一只金苹果扔在众神席间,说是要送给最美的女神。天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爱情女神阿芙罗迪蒂为此争抢不休,最后判给了爱情女神,由此引发了特洛伊战争。“苹果之争”比喻祸端、挑动是非、唆使不和。
7.
阿喀琉斯之踵
阿喀琉斯的母亲海洋女神西蒂斯在他幼年时握着他的脚跟在冥河里浸泡,除了脚跟外全身都被冥河之水充分浸泡,因此脚跟是他唯一会被刺伤之处。比喻要害或致命弱点。
8.
忘忧果
出自荷马史诗《奥德赛》。比喻身居异乡,乐不思归。
9.
圆桌会议
出自英国古代英雄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的传说。圆桌没有首席末席之分,象征围圆桌而坐的骑士们处于平等的地位。表示参加谈判的各方一律平等。
10.
套中人
出自俄国作家契科夫小说《套中人》中的人物小官吏别里科夫。“套中人”成为墨守成规因循守旧的同义语,是说害怕一切新鲜事物,害怕变革的人。
11.
象牙塔
比喻脱离现实生活的文艺家们主观幻想的小天地。
12.
禁果
出自《圣经旧约创世经》亚当和夏娃住在伊甸园,上帝允许他们食用园中果,唯有棵“知善恶树”上的果子禁止食用。但狡猾的蛇引诱他们吃了禁果,结果心明眼亮,知善恶、辨真假,羞耻之情油然生,被上帝逐出伊甸园。比喻因被禁止而更想得到之物。
13.
和平鸽和橄榄枝
《圣经创世纪》第8章第11节:“到了晚上,鸽子回到他那里,嘴里衔着一只新拧下来的橄榄叶子,诺亚就知道地上的水退了。”象征和平。
14.
鳄鱼的眼泪
出自西方传说。鳄鱼阴险狡猾,当它捕到猎物时,一边贪婪的吞噬,一边假惺惺的流泪。比喻虚伪的泪、假装的同情。后引申为一面伤人,一面装作悲悯的狡猾之徒。
15.
乌托邦
出自英国空想社会主义者托马斯·福尔所写的小说《乌托邦》,他虚构了一个大西洋上的小岛,岛上的国家拥有完美的社会、政治和法治体系。比喻空想的美好社会或理想愿景。
16.
鲁滨逊和星期五
此典故用以批评那些企图脱离社会的幻想。
17.
达摩克利斯之剑
“座位上方用马鬃悬挂着一把宝剑,达摩克利斯看到自己头上的剑随时可能落下,心情忧惧如坐针毡。”比喻巨大的忧患一直迫近。
18.
特洛伊木马
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访问希腊,诱走了王后海伦,希腊人因此远征特洛伊。围攻九年后,到第十年,希腊将领奥德修斯献计,将一批勇士埋伏在一匹巨大的木马腹内,放在城外佯装退兵,特洛伊人以为敌兵已退,便把木马作为战利品搬入城中。是夜,埋伏于木马中的勇士跳出木马打开城门,希腊将士一拥而入,攻下城池。比喻在敌方营垒里埋下伏兵里应外合。
19.
柏拉图式恋爱
出自文艺复兴时期,也称精神恋爱。无涉肉欲,仅是纯粹的爱慕情谊。
20.
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受罚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到山顶后巨石又自己滚下山,永无止境地重复。“西西弗斯式的”形容永无止境而又徒劳无功的任务。
21.
斯芬克斯之谜
斯芬克斯是人面狮身,以隐谜害人的怪物。比喻问题复杂,神秘,难解。
22.
潘多拉魔盒
比喻带来灾祸之物,或造成灾害的根由。
23.
当代阿巴贡
阿巴贡与葛朗台、夏洛克、乞乞科夫,并称欧洲文学四大吝啬鬼。
24.
阿拉丁神灯
能满足人的一切愿望之物。
25.
布利丹毛驴
比喻优柔寡断之人。
26.
豌豆公主
豌豆公主能感受到在20层垫子和20层鸭绒被下的一粒豌豆。出自丹麦安徒生童话。讽刺那些娇弱无比,弱不禁风的小姐们。
27.
骑士精神
骑士原本是中世纪时欧洲封建贵族中等级最低,人数最多的一个阶层,他们腰间佩剑骑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受人仰慕。后来,人们常把崇尚武艺,扶弱抑强,尊重女性,忠贞爱情,捍卫荣誉的品质称为骑士精神。后来,人们称那些向贵妇献殷勤者为“侍从骑士”或讽刺为“骑士精神”。
28.
堂吉诃德
出自小说《堂吉诃德》,比喻那些脱离现实、耽于幻想,而错判情况,一味蛮干,荒唐可笑的人,这种人的做法称为“堂吉诃德式行为”。
【超黄】元元(十四)
醋坛子小黄 vs 大直男张总
以及莫名被迫害的方方
hzhf:zc我恨你是块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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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让我们有请青年经济学家张超上台致辞。”
金碧辉煌的礼堂里,男人伸手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领结,大步走向聚光灯下。
“谢谢大家来到今天的庆功宴现场,感谢各位的捧场。”张超扶了扶麦克风,银框眼镜后的目光带着笑意,“公司此次项目研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离不开各位的支持和帮助,我代表每一位员工,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相机的闪光灯和咔嚓声此起彼伏。
“张总您好,”一位记者站了起来,“请问您成功......
醋坛子小黄 vs 大直男张总
以及莫名被迫害的方方
hzhf:zc我恨你是块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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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让我们有请青年经济学家张超上台致辞。”
金碧辉煌的礼堂里,男人伸手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领结,大步走向聚光灯下。
“谢谢大家来到今天的庆功宴现场,感谢各位的捧场。”张超扶了扶麦克风,银框眼镜后的目光带着笑意,“公司此次项目研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离不开各位的支持和帮助,我代表每一位员工,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相机的闪光灯和咔嚓声此起彼伏。
“张总您好,”一位记者站了起来,“请问您成功的秘诀是什么呢?”
张超闻言低下头笑了笑,再抬起头时,目光里全是如水的温柔。
“我要感谢我的爱人,是他给了我勇气和坚定的信念,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仿佛石块被投进湖里,一瞬间底下的摄像机全举了起来,“张总张总,”另一位记者也见缝插针的问道,“您年纪也差不多了,考虑什么时候结婚呢?”
面对着数十台摄像机,张超挑了挑眉,慢慢地摘下眼镜。
“不能结婚,不合法。”他笑道,“他除了是我的爱人,还是我的弟弟,他叫黄子弘凡。”
视野闪过一片白光,一瞬间所有画面全部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超才再一次出现在画面里。男人穿着风衣站在一片白雾里,轻轻向前伸出手。
黄子,黄子?
我是你哥。
看着我,你在想什么?
你在对着自己的哥哥想什么?
黄子……
“黄子弘凡!”
黄子弘凡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额头上全是汗,睁开眼遍看到张超轻皱着眉打量他。
“咋了?做噩梦了?”
黄子弘凡呆愣了一秒,慢慢摇摇头。
“多大的人了还被噩梦吓醒,真出息啊。”张超哂了一句,伸手弹了弹他的脑门,“起床穿衣服吃饭,吃完饭带你出去逛逛去。”
大概是刚洗完澡,张超头发还有些湿,软软地垂在额前,身上只穿了条浴袍,一扬手便落了下来。
黄子弘凡一怔,立马跟被烫了似的收回了目光,胡乱抓过自己的衣服穿好,火烧屁股一般窜进了浴室洗漱。
张超听着那厢摔门的动静,疑惑地扭了扭头。
大清早的抽什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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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的时候很对,云南正是清凉柔和的季节。不同于上海的潮湿,昆明的风是流动的、清爽的,空气里还能嗅到淡淡的泥土香味。
张超不是爱看着攻略旅游的人,黄子弘凡又突然懒得到处乱窜,俩人于是干脆沿着周边慢悠悠散着步,偶尔闲扯几句,倒也比较舒适。
“你今天咋回事?心不在焉的。”张超隔着墨镜扭头看他,“有啥事跟我说,别憋着。”
“没啥,真没啥,就有点累。”黄子弘凡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张超皱了皱眉,正欲再问,黄子弘凡却突然眼睛一亮,拽着张超走进了旁边的一家咖啡馆。
“…大中午的,你不找饭店找咖啡馆?”张超脱下外套,无奈道,“少爷真是好雅兴啊。”
“嘘嘘嘘,”黄子弘凡看起来突然有些兴奋,把食指放到嘴前,冲张超眨了眨眼,“你听。”
张超于是侧耳听了一会,某段悠扬的旋律打着旋儿一般钻进了他的耳朵里,配着咖啡店里独有的木质调气息,直让人心灵一阵酥麻。
“…好唱片,唱片机也不错,”张超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又颇意外地看向黄子弘凡,“你耳朵怪尖啊,隔这么远都能听出来?”
“我是谁啊。”黄子弘凡嘚瑟地挑了挑眉,又凑近道,“张超,你知道世界上最贵的黑胶唱片卖了多少吗?”
张超看着他,故意装傻充愣,摇了摇头。
“The beatles,甲壳虫发的限量版,79万美元,”黄子弘凡伸手敲敲桌面,“张总,怎么说?是不是感觉自己其实也没几个钱了?”
张超听着面前的人口吐狂言,面不改色地放下面前的杯子,笑道:“这位小朋友,你是不是太看不起你哥了?”
黄子弘凡眨眨眼。
“想要唱片就直说,跟我还学会绕弯子了?”张超一哂,把被子里的咖啡一仰头喝了个干净,往前微微倾身,眼底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巧了,你哥我还真就很吃激将法这一套。”
黄子弘凡吹了声口哨,满意地看着张超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插着口袋气定神闲地走向小吧台,开始跟老板攀谈。
男人的背影修长挺拔,脱下外套后里面只剩了一件简单的黑T,黄子弘凡托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面前的咖啡,又遏制不住地开始想昨天晚上的梦。
他其实并没有很想要那个唱片,只是需要给自己找点别的关注点罢了。黄子弘凡打量着张超的背影,从善如流地说服了自己:他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因为张超确实很好看,对于好看的人有一瞬间莫名其妙的感觉是很正常的。
对,这很正常,他没出什么问题,绝对没有。
哪怕他真的取向发生变化,也绝不可能是冲张超。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他哥,他对乱|伦一点兴趣都没有。
黄子弘凡咕咚咕咚灌完了面前的咖啡,终于感觉到自己死机了一宿多的大脑慢慢恢复了正常运转。
张超也已经结束了交谈,满脸风光得意地走了回来,黄子弘凡光看他那副孔雀开屏的德行就知道张大狐狸肯定又狠狠宰了人家老板一笔。
“…我说,你也别太过分了,人家能淘来那么好的东西也不容易。”黄子弘凡“啧啧”两声,“你们精英真可怕。”
“去你的,想什么呢。”张超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坐回了他对面,“这个老板是个行家,我还没蠢到坑行家的钱的地步。他收藏的黑胶不止这一张,我顺便又问他要了一张。小白眼狼,我可没少花钱。”
黄子弘凡瞪圆了眼睛:“你买了两张?”
“对啊,刚好想起来方方前两天也跟我念叨想淘张黑胶来着,正好让他挑一张,剩下的拿回咱家。”张超舒坦地往沙发椅上一靠,“能遇见这么个懂行的收藏家也不容易,花点钱就花点钱吧。”
他心里盘算着回头要不要给郑云龙弄台唱片机到酒吧里,没有注意到对面的黄子弘凡眼神动了一下,拿着小金属勺的手一顿,垂下了头。
“…给方书剑?你跟他很熟吗?”
“熟啊,”张超不以为意,“方方之前在一个舞蹈剧院做演员,我认识他比认识龙哥他们都还早了,那会你估计才十三四岁吧。”
黄子弘凡不吭声,搅着面前被子里的空气,听着张超在对面不知道被点了什么穴似的突然开始话多。
“当时有次回国办点事,被蔡程昱拉着去看演出,一眼就瞅见他了。那个好身段,人又正长得又漂亮,当时我就觉得这人不简单,有点东西。后来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张超显然没注意到黄子弘凡的异常,自顾自乐道:“当时龚子棋那缺货还老逗我俩,说张超你干脆把方方娶回家得了,看你那眼睛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黄子弘凡拿舌头把嘴里的牙都数了一遍,慢悠悠开口:“挺好的呀,那我下次见了他改口喊嫂子呗?”
黄子弘凡一时没注意,语气有些冲,这话其实谈得上很不礼貌了。张超明显怔了一下,黄子弘凡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一巴掌。
“你犯什么病?”张超眼神沉了下去,“黄子弘凡,我告诉你,这话你跟我说说就算了,下不为例,不许跑到人家那瞎嚷嚷,听见没?”
黄子弘凡本来很懊恼,一听到张超这种教训小孩的语气,顿时又火了,冷着声道:“是,我小屁孩,我不懂事,给张总丢脸了,对不起!”
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张超吃力不讨好,简直快被气到无语,死活也想不通这臭小子今天又吃错什么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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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弘凡也没走远,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路边踢石子,边踢边数数。
一个,两个,三个…
越踢越烦燥,越烦燥越不知所措。
他也知道自己的火撒得简直莫名其妙,按张超那个臭脾气,没当面给他一巴掌都算好的。可看见张超聊起方书剑那一副滔滔不绝的样子,他就是很窝火。
黄子弘凡思索了一下,归因于张超偏心眼。
什么叫“让他挑一个,剩下的拿回家”…合着自己给他发现了这么好的唱片还只能捡剩下的呗?吃里扒外的东西,没见过这么双标的。
“你是我哥,居然不偏心我去偏心外人?”黄子弘凡低着头和脚边的石子对视一眼,“知不知道该对谁好?知不知道谁对你好?知不知道谁才是自己人?”
石子当然不知道。
黄子弘凡叹口气,认命般转过身,脑子里琢磨着该怎么回去面对他哥那张臭脸,却正正地对上了张超玩味的眼神,吓得差点一嗓子嚎出来。
张超拿黄子弘凡变换莫测的神情当情景剧,看得津津有味,“我还当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张超抱着手臂,凑近了看他,“原来在这吃醋呢?”
黄子弘凡猝不及防被“吃醋”俩字砸了个晕头转向,耳朵根蹭一下烧了起来,一瞬间心跳都快停了。
他在说什么??他说我什么?他看出什么来了他不会怀疑我真的…
“没必要,黄儿。”张超及时打断了黄子弘凡的心猿意马,揽过他的肩膀,“这么大的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我跟方方关系是好,但再好也是朋友不是亲人,让他先挑唱片也是礼貌,懂么?”
黄子弘凡脑子已经快不转了,半晌才懵懵地点点头。
张超看着他那一副二逼样,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果然还是小孩子德行啊,他想。
但是很奇怪地,听到黄子弘凡无理取闹的缘由之后,他非但一点也不生气了,反倒心里有种很新奇的感觉。
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被需要、并且是被特殊的需要的感觉;是有一个人会因为他对别人更好一些而愤愤地生气,渴望自己无条件的偏爱的感觉。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比起“你需要我”,更能让他心软成一滩水的往往是“我需要你”。基本属于正中下怀,张超的气瞬间被一溜烟放完了,只剩下难以言喻的微妙暖意,甚至还有点小小的骄傲。
只可惜张总这边是晴空万里的飘飘然,黄子弘凡那头还绕在见不到出口的迷雾森林里,整个人说清醒也清醒,说不清醒也不清醒。
不太清醒的脑子往往说不出什么清醒的话,黄子弘凡很清楚,但看着张超的眼睛,他还是没忍住。
“张超,”他说,“你能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吗?”
张超怔了怔,随即乐了,伸手拍了拍黄子弘凡的脑门,“废话,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行了别矫情了,赶紧走,明天要晚宴了,带你去看看琴去。”
黄子弘凡“嗯”了一声,由着张超把他拽走了。
虽然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但不知道为什么,黄子弘凡并没有感觉到很开心,反而…更茫然了。
【非正式/不正经沙雕番外】朋朋的片场直播
不能让大家泡在眼泪里入睡,答应大家的沙雕番外来了!!
但其实是个非正式的,和原文完全无关(……)大概就是在某个平行世界里,“以父之名”是个电视剧。
这次就打个自家tag吧xx 能看到的真的都是缘分了
“大家新年好——我是你们最爱的月的四次方朋朋!”
梁朋杰端着手机举在眼前,朝着前置镜头挥了挥手,不忘找了个侧面角度摆个自认帅气的姿势。直播页面迅速飞出了不少问好的弹幕,上一秒还在努力装个酷哥的朋朋克制不住的弯起眉眼,笑眯眯的样子让眼底下的那颗小痣都生动起来。
“说好的新年福利,感谢制作组还能把场地保留到现在!今天带大家探班‘以父之名’剧组年夜饭...
不能让大家泡在眼泪里入睡,答应大家的沙雕番外来了!!
但其实是个非正式的,和原文完全无关(……)大概就是在某个平行世界里,“以父之名”是个电视剧。
这次就打个自家tag吧xx 能看到的真的都是缘分了
“大家新年好——我是你们最爱的月的四次方朋朋!”
梁朋杰端着手机举在眼前,朝着前置镜头挥了挥手,不忘找了个侧面角度摆个自认帅气的姿势。直播页面迅速飞出了不少问好的弹幕,上一秒还在努力装个酷哥的朋朋克制不住的弯起眉眼,笑眯眯的样子让眼底下的那颗小痣都生动起来。
“说好的新年福利,感谢制作组还能把场地保留到现在!今天带大家探班‘以父之名’剧组年夜饭重聚场面!我先看看我能抓着谁啊——”
他顺手把镜头切到了后置上,原地转了个圈给直播间里的粉丝看了眼现场布景。
“今天播到哪一集了来着?啊?最后一集是吗,那我现在应该不算剧透了。”他颠颠的跑到大厅中央,蹲下对着地摸了摸,“看见这个小坑了吗,方方掉下来砸的。”
“你可得了吧——别听梁朋杰的,那是蔡程昱拍打戏拍激动了,一本书扔过头从楼上砸下去的。”
梁朋杰一抬头,顺势也把手机举了起来:“给大家看——张超!”
张超趴在二楼栏杆上朝着底下挥了挥胳膊。
“你快点,下来挨采!”
“我不,头发没整,你先去采黄子高杨,他俩书房呢,一会要出门去买吃的。”
张超的声音消失在二楼,梁朋杰一边向书房走一边憋出副愤愤的样子摇了摇头:“看到了吗,张超,耍大牌。”他看了眼手机飞速刷过的提问,捕捉了几个关键字,推开书房门的同时顺口答道,“有没有第二季我也不知道啊,他们害怕我说漏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帮你们套套他们的话——”
“那你是套不到了。”高杨接过话,他正坐在剧里出现过的一把转椅上,嘴角小幅度的翘着,左摇右晃画着半圆,“黄儿连剧本都不全。”
“大过年的还直播,朋朋是不是收了平台的钱,梁朋杰,穷。”黄子坐在桌上,原本似乎在侧着身子跟高杨说话,看梁朋杰进来,就嬉笑着从桌子上滑下来凑到镜头前,嘴里念念有词,装模作样的整了整头发。
梁朋杰嫌弃的推了两把黄子,手上比划着:“你俩坐一块去,粉丝提问了粉丝提问了!”
黄子撤开了一步,下一秒突然贴上镜头,近距离的翻了个白眼,这才扯了另外一把椅子坐到高杨旁边去。
“来,第一个问题啊,我看看,诶,这个,‘分享一下在拍摄过程中的趣事’。”
“这题我会!”黄子一拍大腿,“就我和高杨刚认识弹琴那段,四手联弹,原本是打算一次过,显得我们角色非常默契,命中注定——啧,特别好吧!结果我们高杨,那么简单一首曲子,我们开拍前还练了好几遍,一直NG一直NG,带得我都忘了怎么弹了,最后导演干脆改了本子,后面加了几段台词。”
高杨在扶手上撑着脑袋看着黄子笑,慢条斯理的开口:“给你加点戏,你太惨了,什么都没了还没几个镜头。”
黄子被噎了一下,故意紧紧咬着牙,竖起拇指,从牙缝里往外挤字儿:“反正就是高杨真棒!真好!下次还要和他搭戏!”
“你那一段NG次数不也挺多。”高杨轻轻推了他手臂一下,“和方方那次。”
“对,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就我和方儿那个,我从门口扔窃听器他不抬头直接接住的镜头,我看了那集感觉真是帅,但其实我们练了得有……半个小时吧,蔡蔡当时坐旁边休息,看我俩抛接球看到睡着。结果拍的时候还是接漏好几次,可能真的没默契,方儿。”
“那高杨呢,趣事?”梁朋杰转了转镜头。
“我应该是……死…过年是不是不能说死啊活的,就领盒饭的那场吧。”高杨摸了摸下巴,黄子见势不妙想溜,被梁朋杰一步封住去路,“那场的阿黄是真哭,不是演的那种,真的入戏了。”
黄子突然拘谨起来,手掌在自己大腿上来回搓着,尬笑了两声:“主要是小高杨演技太好了,我当时是的确有点恍惚,觉得像真的一样,就在想如果这事实实在在的发生了……感情就收不住了。”
高杨不动声色的,借着扶手的遮挡轻轻捏了捏黄子的手腕。
“对,”梁朋杰在镜头后解说,“黄子当时在导演喊了‘卡’以后还哭完了我三包手帕纸,可以去我微博看,我发了照片。”
“删了吧月月!我转给你钱还不行吗!”黄子喊得撕心裂肺,“抠死你得了!”
“问题二!”梁朋杰扯着嗓子盖过黄子的声音,“哦,这个问得好,但有点悲伤——‘在两人走后他们的爱人第一件会取回的东西是什么’。”
镜头前的两人陷入思考,过了会高杨才抬起胳膊碰碰黄子,笑着重复问了一遍:“是什么?”
“我的角色的话……应该是那块钉着所有照片的木板吧,放到自己公寓里。”黄子望向高杨,高杨附和着点点头,“蔡蔡角色的话,应该也是照片那类的吧……”
“我觉得是警徽。”高杨叠了一句。
黄子恍然的点点头,重新转向镜头:“对,警徽。”
“最后一个问题,‘畅想一下如果没有黑道作为故事背景,两人未来的计划吧’!”
“那肯定是我陪天才钢琴家远赴欧洲留学,一起奋斗打拼,每周都要去听音乐会,一开始是别人的,后来是高杨自己的。总之肯定会留下一段爱侣佳话——”
高杨斜了黄子一眼,张口泼冷水:“没有黑道这个前提,我们的角色没法认识吧。”
“那不可能,咱俩命中注定。”黄子笑嘻嘻的拍拍高杨的手臂,高杨朝他眨眨眼又翘起嘴角来。
“……补充一个问题。”梁多余冷着脸打断他俩的对视,“黄子,听说你因为嘴松如棉裤腰带至今连完整剧本都没看过是吗?”
说完他就扭头就一个冲刺出门,把黄子机关枪一样的反击和高杨阶段式笑声——只有黄子学的出来,他们通常都只用“高杨的笑声”来作为特指——甩在身后,差点撞上刚从楼上下来的阿云嘎。
“嘎子哥!”
“怎么了朋杰?”阿云嘎被他这坦克式前进和意大利炮式嗓门吓了一跳,眨巴好几下眼睛才缓过神来,看他举着手机的样子笑笑,“自拍呢?”
“不是,直播!都是咱们的剧迷,给大家打个招呼吧哥。”
“嗨——”阿云嘎声音提高了一点,他稍稍低下头,朝着镜头挥挥手,顿了一会才继续说,“谢谢你们喜欢我们的作品。”
“好僵硬,哥。”梁朋杰在镜头后傻笑两声,让着阿云嘎在一楼的沙发上坐下。
“粉丝在这问你,‘对角色太招人恨这事怎么看’。”
“角色招人恨……我不招人恨就行。”阿云嘎又笑了,上半身前后小幅度的晃了一个来回,“我在这里应该就是一个…接近反派的角色,所以招人恨应该是正常的——说明演得还可以,对吧。”
“那第二季时会有改观吗?”梁朋杰趁机套话,弹幕刷过一片666。
但结果不太理想。
阿云嘎有点惊讶的前倾点身子,眼睛又瞪大了几分:“咱们还有第二季吗?发消息了?”
“不是,就假设,大胆的畅想一下。”梁朋杰,出师不利。
“嘶——应该不会吧,毕竟角色整体已经放在这里了,定型了,再重新添加相反的元素可能会…不太合适。”阿云嘎点点头,“除非是完全的反转,但……”
“对,第二季发现一切都是我在背后操控的。”郑云龙的声音从楼梯处响起来,梁朋杰忙不迭的转头,对方靠过来,似乎是刚睡醒不久的样子,还是对镜头摆摆手,眯起眼笑着。
“刚好两位哥哥都在,我看粉丝一直在刷,‘二位的角色一直作为一个背景伏线存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关系……”阿云嘎抬起头认真的想了想。“比朋友更亲密一点,比敌人更致命一点,像是拼在一起完全相互…制衡又能相互弥补的两个面。”
“对,棋逢对手嘛。”郑云龙应了一句。
“没错。虽然他对我的威胁很大,但放眼过去,找不出他这样能和我比肩的人,两个人是在同一个水平面上的,凭借眼神就能猜出对方的意思。所以我必须要让他在我身边,监控、掌握,并让我每次都做出最谨慎、最正确的选择。”
“错一步棋就会被对方抓住漏洞,造成更严重的消极后果。”郑云龙跟着点点头,补充道,“我们俩的线其实也不太重要,毕竟这次我们俩顶多算是特出,主要还是你们几个年轻的之间争斗。”
“嗯,比较明显的也是反映在主线故事里,就像…蔡蔡和子棋出逃那段,其实如果方儿的角色晚发现一天,或者黄子迟动手一天,大龙和超儿俩人就能把他俩送出国,之后会发生什么也是未知数。”
郑云龙笑了一声,接上一句:“就成跨国追杀了。”
梁朋杰眼珠一转,想出了新的套话方法:“那接下来你们有什么安排吗?”
阿云嘎张了张嘴,被郑云龙横插进来打断了——“接下来我俩打算出去买点食材,剧组什么都没留,再不去买除夕夜我们九个站门口喝风吧。”
“有饺子吃吗!”梁朋杰瞬间忘记了再次套话失败的痛,眼睛亮起来。
“看看有没有速冻的吧,我一人包来不及,你们嘎子哥能把饺子裹成包子,还是说你们几个人里面有人会?”
“我会,哥。”张超再次从二楼探了个脑袋出来,这次头发确实整齐一点了,翘着点卷。
“行,那我直接买点皮儿和馅儿回来,叫着你们一起。”郑云龙和阿云嘎起身,朝着镜头挥挥手,并排往门口走了。
张超从楼梯上踢踢踏踏的下来,被梁朋杰用镜头瞄准。
“方和蔡蔡呢?”
“方儿后面喂猫呢,还让我给他带件厚外套去。”张超锁了手机屏揣进裤子口袋里,瞪圆了眼睛朝镜头比了个剪刀手,然后才抬起胳膊晃了晃上面搭着的外套,“蔡蔡,蔡蔡不知道,应该还在卧室吧——”
“还睡,这叫我怎么采访。”梁朋杰跟着张超往后门走,低头扫了一眼弹幕,故意当着张超面开起玩笑来,“别刷他男友力高了,真人也不苏,整天欺负我们,嗷嗷凶。”
张超回头翻了他一眼,也跟着笑了两声:“我看你就是欠盘。”
“你瞧瞧,你瞧瞧。”
俩人从后门出去就是湖边,方书剑蹲在墙根拐角那,身边围着四只猫。
张超把梁朋杰手机抢了过去,给方书剑拍了个远景。
“来,我们来看看方书剑和他的儿子们。”
“有一个是姑娘!”梁朋杰一伸手没能拿回来,只好在旁边补充。
方书剑听到讲话声站起身,他头发顺顺的趴着,半张脸缩进被拉起来的高领毛衣里,显然是冻着了,小跑着朝他俩靠近,那四只猫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上来。
“这只全橘的叫红糖,那只橘色白肚子的叫麻花。”方书剑一边穿羽绒服一边兴致勃勃的在镜头前介绍。
张超在镜头后一本正经的举一反三:“那只花的叫一口,黑的叫酥吗?”
“不,”方书剑骄傲的挺起胸膛,“花的叫一口酥,黑的叫黑芝麻馅。”
直播三人组沉默了一秒,梁朋杰趁机夺回手机,将镜头翻转回前置,满目的认真:“我今晚必须看到‘方书剑起名鬼才’的话题上热搜,不然不叫过年。”
“我起的名有什么不好的!”方书剑站到梁朋杰背后,将自己也纳入镜头,抻着脖子看弹幕的同时还试图用沾着猫毛的手去搓梁朋杰的脸。
“我觉得话题应该是‘方书剑带货达人’。”张超也将自己挤进镜头里。
“你俩凑过来刚好,回答问题。”梁朋杰用胳膊肘拐拐张超,“‘作为整部剧中唯一一个持续吸粉的角色有什么感受’,啊?”
“感受?”张超毫不收敛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感受特别好,尤其追剧的时候看到好多弹幕夸我,虽然说的都是实话,但还是很开心——”他被方书剑一巴掌怼出镜头,又自己拐回来,“而且通常夸我角色苏的弹幕和想殴打方书剑的弹幕成正比。”
“张超!漂流瓶见!”
“还漂流瓶,你也不看看你回过我几次消息,简直就是感情骗子,第三条热搜出了啊,‘方书剑耍大牌’。”
“哎,这个问题,‘如果有下一季会不会参演’——我反正肯定来。”
“参啊,怎么不参。”
“我就没机会了吧,都拍地上了。”方书剑稍稍往后撤了撤脑袋,“我再回来得是科幻剧了,骨骼重塑,机械战警。”
“不一定,你可以是个双胞胎什么的是不是,死的可以是你兄弟。”张超张口乱舞剧本,转脸又自己陷入沉思,“方书剑的兄弟叫什么好,方琴棋画剑,还是方书刀枪……”
“方书戟听着还行。”朋朋迅速跟上了超儿的思维逻辑。
方书剑在旁边学着黄子平常的样翻了个白眼:“那你叫梁政伟好不好,咱俩成立个支部。”
“下一个问题!”梁朋杰见势要往直播间被封的话题发展立刻改口,“‘方方坠楼的那段是怎么拍的,吊威亚吗’?”
“差不多,前半段近景是我,摔下去的时候换了个假人,只拍了一个仰角。”方书剑眯着眼睛看了看弹幕,“最难的?最难的就是被吊着的时候保持那种自然下落的感觉吧,还尽量不能穿帮让人看见绳。”
“对,毕竟我们剧组特别穷,后期给抠掉绳就不错了,可不敢做CG模拟。”张超探过头来补刀。
“‘三位……’这条不答。”梁朋杰念了个开头,看见后半截愤愤断去句子。
“怎么了,怎么了,我刚刚没看见!”方书剑好奇的凑到屏幕前。
梁朋杰歪歪头看了他一眼,干巴巴的背出全句:“‘三位疑似没有感情线的代表有没有什么感想’?”
“我有感情线啊!”张超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拍了拍嘴,声音压低了一点,“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啊,之前导演给我讲过这个角色的经历,方便我塑造设定嘛,那时候提起过。”
“我是真的没有,朋朋应该也是。”
“你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酷哥不需要感情线。”张超拍了拍方方的肩膀,“朋朋只是因为傻。”
难得的,这次梁朋杰竟然没有立刻反驳,倒是盯着屏幕憋笑红了脸。
“超,超。”他一句话憋得断断续续,浑身发抖,“他们说你是在龚子棋和蔡程昱之间拿了悲情男二默默守护的剧本。”
“什么!谁,哪个说的,最近小心点啊,我狙得可准。”
“其实我也怀疑过,真的。”方书剑一脸认真,“你确定你的角色真的不是喜欢蔡蔡的吗?”
“对,你俩角色cp超话可火了。”梁朋杰应和的点点头,又转向方书剑,“还有你和蔡蔡的特别火,还从头到尾都特别惨。”
“你整天看些什么,朋朋,我代替她们说了,离粉丝生活远一点。”张超伸手用力的盘了一圈梁朋杰的脸,“我瞎啊我看上他,要不是咱们剧组穷没钱拍国外剧情线,他说不定就寡了——”
“我听见了!”
高出一个八度的声音从楼上窗口砸了下来,仨人都一缩脖子。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张超把手摆成喇叭状朝着三楼窗口冒出的蔡程昱喊,“说明你不聋——抓紧下来帮忙打扫餐厅!”
蔡程昱把脑袋缩了回去,方书剑转身跟那些已经吃饱了在旁边舔爪子的猫咪说再见,三个人前前后后的回到房间里。
“哎,你刚刚说出国线啥意思——”梁朋杰被弹幕一提醒才想起来。
“你自己问他,我和方儿擦地去了。”张超扯了把方书剑,俩人三步并两步的上了二楼,独留梁朋杰一人鼓足勇气去蔡程昱房间。
——果然龚子棋在这里。
被弹幕狂刷“最像黑道却演了警察”名头的人正坐在蔡程昱房间的沙发上看着手机,叠着腿,裤脚下露出了一点纹身。
蔡程昱从浴室走出来,像是匆匆打理了了一下发型,没什么用,也都软绵绵的趴着。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他好奇的凑到梁朋杰旁边去。
“直播,你快去坐下——”梁朋杰比划着,把龚子棋和一下把自己怼进沙发蔡程昱一起框进镜头里。
“吃不吃蛋糕?”蔡程昱坐下也不安分,伸手把放在一边的塑料小盒子举起来,里面还有几个方形的小蛋糕。
“龙哥不是说没有吃的了吗?”
蔡程昱露出他那个标志性的笑容,看着有点傻,直接说了实话:“老龚买的。”
行,梁朋杰磨牙,让我从这跳下去,死这里,我都不吃你一口蛋糕。
“咳,就一个简短的采访啊。粉丝提问的,‘蔡蔡这次的角色感觉和本人差别很大,是怎么入戏的呢’?”
“也是多亏了大家的帮助吧。”蔡程昱对着镜头神色认真了几分,“嘎子哥、云龙哥,和身边这几个兄弟,愿意在正式开拍前和我对几遍帮我找感觉,让我能尽快的接触到角色的核心,当然——”他在抖包袱前自己先发出一串笑声,“和我本人的天赋也是分不开的。”
梁朋杰从手机后露出个眼睛,鄙夷的瞅了他一眼,转向龚子棋:“子棋对于粉丝心目中‘黑道太子’的形象设定怎么看?”
龚子棋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面色如常——通常意味着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谢谢,下一部戏会考虑演相关的角色。”
蔡程昱在一边看着,有点不太满意推了推龚子棋的胳膊:“你笑一个,笑一个好看。”
龚子棋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转回脸来冲着镜头笑了笑,梁朋杰偷偷瞄着弹幕,觉得自己的粉丝要纷纷背叛组织了。
“这条有趣,‘请问两位怎么看待,在非官方的粉丝投票——你最想看到的蔡程昱相关故事线中,并列第一的龚子棋复活与张超蔡程昱反目’?”
蔡程昱笑容僵了僵:“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票是黄子刷上去的吧!”
“可以一起。”龚子棋说,甚至还再次扬了扬嘴角。
梁朋杰在内心默默给张超道了个歉。
正在楼下打扫卫生的张超连打了四五个喷嚏——这灰尘这么严重吗?他疑惑的想。
“对,还有之前超哥跟我提到,说什么国外什么的,是哪一部分?”梁朋杰一晃神想起来。
“应该是私奔那部分吧,去国外?我剧本里没提到很多相关的。”蔡程昱带点好奇的味道望向龚子棋。
“求婚。”龚子棋扔下一记重磅炸弹,梁朋杰险些突然增速的弹幕被卡出直播间,“这是我的角色在私奔成功后的计划。道具组很用心,公寓的场景里甚至准备了求婚戒指。”
连蔡程昱都惊了一下,迷茫的吧嗒吧嗒眼:“我当时去公寓布景拍后续片段的时候怎么没找到!”
“那应该是个惊喜。‘龚子棋’不想让‘蔡程昱’提前找到,当然要藏起来。”
蔡程昱耳朵有点发红。
“最后一个粉丝小要求,希望子棋能清唱一句之前在综艺节目上唱过的一江水——”
“是不是当时老龚便当的时候弹幕刷的那个!”蔡程昱眼睛亮了亮,小声哼着“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的调子。
龚子棋看了眼镜头,一侧身转向了蔡程昱,目不转睛的,他唱:“姑娘人人有伙伴,到底谁和我相偎——”
蔡程昱红透了。
梁朋杰再次光速撤出房间,临走前还拿了块蛋糕,嗯,真香!
“好啦——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他端着手机,趴在桌前,“‘梁朋杰是剧里的眼泪担当吗’,对,是,他们的心已经死了,只有我还有纯净的泪水。”
“‘到底有没有第二季’,我也不知道啊,看制作方嘛。全员回归我觉得,挺悬。”
“‘不要看超话了’,不行,我就要看!”
“‘个人认为角色未来的走向’,我的吗?是要走向成熟吧,想在云家立足不能永远当个孩子,每个人都在某种程度上逼迫自己向前走,‘梁朋杰’也不会例外。”
“‘年夜饭直不直播’,我看情况啊,要是蔡程昱喝酒我就不直播了,给他留点形象。”
“哎,嘎子哥和龙哥回来了,我也得去帮忙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龚方】真假(完结)
#依旧是狗血的金主金丝雀,如果没写偏,应该是假·薄情寡义金主和真·贪图享乐明星的故事,如果写偏,一切解释权在我。彩蛋是一点点余光,可看可不看。
龚子棋将余笛的提议转达给方书剑是在第二天的早饭后。
彼时方书剑刚将碗筷放进洗碗机,正准备陪糖糖玩昨天新收到的拼图,听见他的话顿时僵在原地,表情变得分外不自然。以他和龚子棋的现状,似乎不论同意还是不同意都不合适。
虽然嘴上说方书剑不走,自己就会一直待在这边,但方书剑很清楚,余光的根基在香江,将之搬迁过来不现实。余笛和洪之光也在逐渐老去,龚子棋是余光唯一继承人,可以留下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绝不可能留十年二十...
#依旧是狗血的金主金丝雀,如果没写偏,应该是假·薄情寡义金主和真·贪图享乐明星的故事,如果写偏,一切解释权在我。彩蛋是一点点余光,可看可不看。
龚子棋将余笛的提议转达给方书剑是在第二天的早饭后。
彼时方书剑刚将碗筷放进洗碗机,正准备陪糖糖玩昨天新收到的拼图,听见他的话顿时僵在原地,表情变得分外不自然。以他和龚子棋的现状,似乎不论同意还是不同意都不合适。
虽然嘴上说方书剑不走,自己就会一直待在这边,但方书剑很清楚,余光的根基在香江,将之搬迁过来不现实。余笛和洪之光也在逐渐老去,龚子棋是余光唯一继承人,可以留下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绝不可能留十年二十年。
若是他坚持不回去,他们只会有两种结局,要么龚子棋变身空中飞人,香江波尔多两头飞,直到某一方离世;要么龚子棋另娶他人,他成为大众眼中的“外室”,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他绝无可能当小三,更不会让女儿变成被人戳脊梁骨的私生女,但要强行切断糖糖跟龚子棋的联系,让她当作没有见过这个父亲,似乎对她太过残忍。他也不忍叫龚子棋在公事缠身中还时不时往这边跑。
况且若是从未重逢,他还能用谎言长久地欺骗自己,以忍受相思之苦。但龚子棋偏偏出现了,在他做好准备此生不复相见的时候,会耐心地陪糖糖玩游戏,也会抱着他诉说温柔的爱恋。
他不敢想象自己要如何再次面对分离,也已经没有勇气跟龚子棋天涯相隔。
或许在任由龚子棋搬进来时,又或许更早些,早在打开门看见龚子棋的那瞬间,就注定他会放弃所有坚持和抵抗,跟随这个男人去往任何地方。
但他太害怕历史重演,所以迟迟不敢踏出第一步,却没想到余笛会主动要求见他。
“余先生他,为什么要跟我谈?”方书剑眼中流露出困惑,最后一面时他和余笛相处得不算愉快。
人总是矛盾的,他不怪余笛不代表毫无芥蒂。香江是他的故乡,也是他母亲长眠的地方,拥有他人生中所有最重要的回忆。但因为余笛,他不得不远走高飞,无法再次踏足那片地方,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是为了为难你。”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爱人,龚子棋知道自己没资格代替他们任何一方表态,能做的只有尽量调和双方的矛盾。父亲那边肯定是没问题的,但他摸不透方书剑怎么想。
“或者如果你不想谈也没关系,我替你回绝我爸爸就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书剑拉住龚子棋拿电话的手,笑着摇头,“你总要让我换身衣服,就算只是视频也不能穿这身去见余先生吧?”
既然龚子棋已经冲破重重阻碍站到他面前,他没道理不为这段感情做出任何努力。
龚子棋看看他的卡通T恤、休闲短裤和软趴趴的头发,弯起唇角笑了。
对话发生在波尔多的午后、香江的入夜时分。
视频接通后洪之光和方书剑打完招呼就离开书房,龚子棋想死皮赖脸留下来听,被余笛冷着脸下逐客令。他还想再挣扎,方书剑推了他一把,说到糖糖的午睡时间,叫他去哄女儿睡觉。
没办法,天大地大女儿最大,哄不好女儿,方书剑真能把他踹下床。他只好闷闷不乐地抱起凑过来跟两个爷爷打招呼的糖糖离开房间。走之前还不停给方书剑打手势,示意他自己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就好。
滑稽夸张的表情逗得方书剑忍俊不禁,若不是顾及余笛还在对面看着,他差点笑出声。
“余先生。”
调整好情绪,方书剑恭谨地对摄像头微微颔首。
“书剑。”余笛点点头,抿唇笑道,“刚才子棋是不是给你打眼色,让你有情况就喊他,别自己硬撑?”
“呃——”方书剑不知道余笛怎么猜到的,但他怎么回答都不太好,一时犯了难。
余笛没指望他能回答,自顾自道,“我这儿子有时候傻得我和之光都要怀疑究竟是不是亲生的。”
方书剑发现自己在这点上跟余笛产生了共鸣,龚子棋某些时候简直可以用傻得可爱来形容,完全不像余光二人的稳如泰山。
“龚先生他很好。”
有些话余笛能说他不能说,况且龚子棋刚才的举动虽然有点傻,但出发点还是保护他,于情于理他也不能背着龚子棋说坏话。
“当然好。这通视频前他跟我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再三请求我不要为难你,还搬出除了你他谁也不要,你要是再不告而别,他就单身一辈子的言论威胁我。”
“龚先生只是说气话,您千万别跟他计较。”
方书剑紧张得十指骤然收紧,余笛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猜不出对方对龚子棋这番言论是什么想法。
“他是我儿子,我当然不会跟他计较。”
方书剑脸色一白,垂下眼帘:“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余笛摇摇头,轻声笑道:“好好的道什么歉,你愿意维护他,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以前我还怕他的付出得不到相同回报,现在看来或许是我看走眼,你并不如我想的那样对他没感觉。倒是我该跟你说声对不起,逼你在那种混乱情况下离开香江。”
方书剑没料到会听见余笛的道歉,讶然抬眸:“不,余先生,您没有——”
“先别急着说没事,我还有话没说完。”余笛打断他的话,“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你背井离乡,难归故土。但我不后悔当初逼你选择,如果重来,我还是会如此做。我希望我儿子能得到他喜欢的人,或与他付出所匹配的感情。现在你也有孩子,我想你能明白我的做法。不过再来一次的话,我希望你能选择第一条路。”
“是的。”方书剑重重点头。余笛说得很对,为人父母后才会更深切地懂得为子女谋划之深。若是糖糖以后遇人不淑,他恐怕会比余笛的反应更激烈。
余笛推推眼镜:“既然如此,我们可以谈谈以后的事了吗?”
“余先生想谈什么?”
方书剑感觉到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湿意。余笛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开始那种态度还让他提心吊胆很久,以为今天是鸿门宴。不成想只是一个微笑而已,情况立马180度大转弯。
“你和子棋还有糖糖打算什么时候回香江?”余笛显然没打算跟他打太极,“那边风景不错,但终究不是自己家,不是么?”
“我不——”
“抱歉再次打断你。”余笛揉揉眉心,十指指尖相对立在桌上,“或许我还要就一件事跟你道歉,在帮子棋找你的这些年,未经你允许,我派人调查过你的身世。”
方书剑连连摇头摆手:“没关系,您不用跟我说抱歉。”
“没想到你是童稚方董的孩子。”余笛蹙眉一笑,随即摇摇头,“算了,想必你也没打算认回方董。”
方书剑的心脏随余笛的话起起伏伏,幸好余笛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实在不想提起那位所谓父亲,多说一句都是对他母亲的亵渎。
“我想跟你说的是一段关于我的往事。”余笛的眼神陷入凝滞,仿佛在回忆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向来八风不动的表情出现丝丝裂痕。
方书剑知道此刻的他正沉浸在那段即将讲述的过往中,沉默就是对他最大的尊敬。
时间如指尖细沙缓慢流逝,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的方书剑逐渐感觉到不舒服,下肢藏在桌底,还能随意活动。上半身比较惨,麻痹感从撑在扶手上的双肘蔓延开来,令他坐立不安,只能小幅度挪动,以缓解不适。
方书剑以为自己做得并不显眼,奈何余笛何等眼神,即便沉浸回忆中,还是能第一时间发现镜头内的异常。他敲敲额头,歉意笑道:“不好意思,人老了就容易被回忆左右。”
“没事没事,是我不好意思才是。”方书剑耳根染上些许红色,像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包的坏学生。
“想必你也能看出来,这段往事对我来说不算开心,甚至可以说深恶痛绝,之光为我花很大力气将其压下去。就算在香江,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原本我不打算再提,但看见你这傻孩子因为莫须有的东西自责踟蹰,又觉得或许应该跟你说说,提供一些其他的角度。”
“余先生,其实您不必如此,我需要的可能只是一点时间而已。不愉快的过往,就不要提了吧。”
让余笛深恶痛绝,又让洪之光尽力隐藏的绝不是好事,他何德何能让余笛为他自揭伤疤?
“没关系,一段回忆而已,伤不了我。”余笛轻叹一声,摇头笑道,“我出生不久,父亲就请了当时香江最有名的风水师给我算命,风水师算过我的生辰八字后说了八个字,命中带煞,克尽亲友。”
镜头这边的方书剑震惊不已,就算是现在,香江也有很多人相信风水术数,豪门里信这些的更是比比皆是,遑论几十年前?刚出生就被批下如此凶险的八个字,余笛的人生必然与坎坷崎岖相伴。
“所幸我有一对好父母,就算被批下这八个字,他们也没抛弃我。少年时期,我跟其他豪门子弟的生活别无二致。当然,他们也瞒着我关于批命的事。我虽比之光大几岁,但也算是青梅竹马,双方家庭又门当户对,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不知该说那风水师是准还是不准,所谓命中带煞、克尽亲友在前二十多年都没显露出任何苗头,就连我父母都快忘了,没想到在我跟之光结婚后开始应验。”
余笛眼底再次露出痛苦神色,方书剑咬紧双唇,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慰他。
“先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意外车祸去世,然后是我父亲突然中风入院,母亲也急火攻心病倒了,公司和家里的担子全部压在我肩上。那时我刚怀上子棋,之光又因为自家公司的事常驻欧洲,我不得不医院、公司、家里三头跑,累得数次见红,差点没保住孩子。好不容易把之光盼回来,父亲的病情也趋于稳定时,母亲却过世了。”
即便已经过去近三十年,想起过世的母亲,余笛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方书剑局促地左右晃动,想要安慰却隔着视频鞭长莫及。
“子棋是早产儿,在保温箱待了两个月才出院。我也因为大出血,在医院住了很久。之光很自责,认为是自己的问题才导致我承受丧母之痛和早产之苦,所以抛下正在构建的公司欧洲总部回香江照顾我,被他父母大骂一顿。”
说到这里,余笛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在笑年轻的爱人冲动又无畏。方书剑也笑了,原来洪之光当年也有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一面,龚子棋的不管不顾看来是一脉相承。
“之后才过两年安生日子,那场席卷东南亚的金融风暴就来了。那时我和之光两家的公司已经合并,又涉及金融、海运、外贸等行业,是那些游资重点攻击对象,受到极大冲击。正逢多事之秋,不知道谁把风水师给我批的八个字泄露出去,你知道狗仔嘴有多毒。他们把我父母好友和子棋早产的事翻出来大做文章,说我八字太硬,才会招致祸患,克父母克亲友克儿子,还说如果洪之光不当机立断跟我离婚,也会被我连累,甚至殃及余光集团。香江人很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一度引发抛售潮。内外夹击下,公司很快濒临破产。以余光当时的体量,要是撑不住倒下,整个股市乃至香江的经济都可能会崩溃。那些游资抓住这点穷追猛打,每期八卦杂志十本有八本都写我是扫把星,害自己家里人不够,还要害香江的股民和普通人。重压之下,我数次提出离婚都被之光一口否决,他父母旁敲侧击要他‘认清现实’,也被他强硬回绝。他说他不信鬼神只信自己,如果连爱人都保护不了,谈何保护公司?”
余笛端起手边的咖啡轻抿一口,微微翘起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的愉悦。
方书剑会心一笑,就算余笛没说完,他也知道,洪之光做到了,不仅守住公司,也守住了此生挚爱。
“子棋带你去过潘伯的糖水铺了吧?”余笛放下咖啡杯,淡笑着看向方书剑。
方书剑点点头,当初他和龚子棋同游澳门的照片漫天飞,背后少不了余光的推波助澜,自然也早就知晓他们的动向,如今的询问仅是礼貌之举。
“那次他之所以跑出去是看到我和之光吵架。大概在他五岁那年吧,公司已经从金融风暴的影响中走出来,各项事务逐渐步入正轨。我们一家三口去澳门既为工作也是游玩,可惜意外再次发生。我父亲二次中风后不幸离世,在那以前之光的母亲也因旧疾复发突然去世。有心人再次翻出扫把星言论大肆宣扬。你能想象那种场景吧?一觉睡醒所有的八卦杂志头条都是自己,旁边用触目惊心的大字标注为不祥之人。”
余笛单手撑住额头,无奈的表情中掺杂几分自怜:“我当时,你应该有过切身体会,瞬间崩溃,觉得所有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我确实是克尽亲友的扫把星才会有这些事。所以我坚持要离婚,甚至不顾子棋在场,和之光爆发剧烈争吵,把房里砸得一塌糊涂。子棋可能被我吓到,独自跑出去。好在他遇上的潘伯是好心人,在我和之光心急如焚时将他毫发未损地送回来。”
“原来是这样,不过龚先生跟我说是跟你们怄气才跑出去。”方书剑想起糖水店的情形,不自觉唇畔带了点笑意。不过他很难想象,温文尔雅的余笛也会有崩溃大怒,歇斯底里的时候。毕竟在他眼里,即便龚子棋生死未卜躺在手术室里,余笛也是一如既往的优雅沉着。
“对,事后我们问过他,但他好像已经不记得我和之光吵架的事了。这也好,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事。”余笛顿了顿,看见方书剑的模样,笑容加深几分,“或许是因祸得福,跟之光一起找子棋的那段时间我想通一个问题,我根本无法忍受和之光或者子棋分开,哪怕只有片刻。金融危机时,全世界都在唱衰余光集团,我们不仅扛过,还让公司发展壮大。我为什么不能相信跟之光在一起可以扛过其他困难?因为莫须有的批命,放弃真心爱我的人和我们的家庭值得吗?所以我决定赌一把,赌人定胜天。至于结果,我觉得我赌赢了,你说呢?”
方书剑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余笛长篇大论的用心。长辈已经释放足够多的诚意,他若是再扭捏,倒显得不知好歹,遂抿唇而笑:“余先生,我知道了。”
余笛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对了,今天我所说的内容,希望你能替我对子棋保密。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也不需要知道。毕竟与我有关的事是之光的责任范围,子棋他需要负责的对象是你和糖糖。”
“我明白,余先生。”
“那么,我们香江见?”余笛笑着发出邀请。
方书剑咬住下唇,眉心浅浅蹙起,却仍然在笑:“我们香江见。”
视频被挂断,方书剑扭头看向窗外,翠色掩映的小院里阳光正好。
—end—
【元与均棋】数星星
※本文又名:异地恋吵架分手了怎么办
※一个关于爱与纠结的故事,没错又是1w+,老规矩,要看完哈
※本期BGM:
顾易 - 数星星 作曲作词:均朔/顾易
나의 사춘기에게/致我的思春期 - 脸红的思春期
※讲道理,我写了两三周天天熬夜秃头并且非常究极之喜欢这篇,所以我要评论!!!
然后不要被开头骗了,甜的甜的
郑棋元反手抱住他,声音兀然认真低沉下去,他说,“均朔,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一起去解决,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他仰头望进那双温柔平和的...
※本文又名:异地恋吵架分手了怎么办
※一个关于爱与纠结的故事,没错又是1w+,老规矩,要看完哈
※本期BGM:
顾易 - 数星星 作曲作词:均朔/顾易
나의 사춘기에게/致我的思春期 - 脸红的思春期
※讲道理,我写了两三周天天熬夜秃头并且非常究极之喜欢这篇,所以我要评论!!!
然后不要被开头骗了,甜的甜的
郑棋元反手抱住他,声音兀然认真低沉下去,他说,“均朔,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一起去解决,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他仰头望进那双温柔平和的眸子,笑着说,我们一起。
然后共同携手,朝着之后更浩瀚漫长的人生走去。
1.
“分手吧。”
收到徐均朔的分手来电时,郑棋元刚刚结束末场,浑身上下腰酸背痛,被束身衣憋的喘不过气,只得不停弯腰捶腿试图缓解,头斜靠在躺椅的靠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歇了还不到一秒,徐均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攥在手心里的手机微微震动,刺的虎口发麻。
郑棋元睁眼看见屏幕上随振铃而跳动的名字,紧皱的眉头渐松下来,嘴角隐隐向上翘了一翘,连扬起的笑纹中都夹杂着甜蜜的欣慰。
懂事了,他想,居然记起来慰问老人家,乖仔真是长大了。
万万没想到接通后对方只有简短明了的六个字,徐均朔说,分手吧,棋元哥。
郑棋元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半晌沉默着没有说话,隔壁房间排练的年轻人欢声笑语不断,衬的周围越发一片死寂。
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脑袋有点胀痛,大概是熬夜熬多了,他暗叹,果然还是不比年轻时候,连心也软了不少,向来甩别人的人,居然被分手了也会这么难过。
没有立马回绝或是接受,他曲折婉转给出另一个答案,试图为彼此留下缓冲余地,“等会儿再说行吗,均朔,我才下戏,现在有点忙……”
“我也很忙。”徐均朔打断他,嗓音通过电波似乎带了些沙哑,他一时不知那是哽咽还是自己心理作祟。
门口隐隐约约传来响动,几个女孩的谈笑声嘻嘻哈哈从远及近传来,郑棋元叹了口气,趁还没人进门撞破这场难言的尴尬,率先开了口。
“既然如此,均朔。”他稳住一如既往柔和的声线,稍稍低下头,“我尊重你的想法。”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响动,没有人再说话,几秒过去,耳边传来挂断后的忙音。
喻越越领着身后的一群小女孩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坐在化妆镜前发呆的郑大爷,难得见郑棋元如此反常的安静,她又是意外又是好笑,走上前两步拍了拍老友的肩膀,斜倚着实木桌笑着调侃。
“怎么了,年纪大了累成这样?”
话音刚落,她低头瞥见郑棋元手里紧紧捏着的手机,恍然大悟,笑意越发促狭,“跟小同学汇报工作呢?”
“没。”郑棋元揉了揉后颈,活动活动肩周,表情轻松自然,“分手了。”
“……你瞎扯什么?”相比起当事人,喻越越倒是愣了,满脑子懵逼不知何时错过了大消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好好的忽然分了?”
“几分钟前。”眼前的男人平和淡定,伸手松了松系得严丝合缝一丝不苟的领口,隐约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垂头默想片刻后,无可奈何地翘了翘嘴角,抬起头时眼神有些可怜巴巴。
“我好像被甩了。”
“甩了就甩了。”喻越越心疼闺蜜受委屈,连忙跟撸猫咪似的薅了薅四十岁老男人的头发,轻声安慰,“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老早就跟你说了你俩不合适……不过啊,哥。”
她眨巴眨巴眼,欲言又止,还是小心翼翼道,“再怎么说,也得有个理由吧。”
郑棋元单手撑着头,侧眼望向化妆镜中男人的倒影,凝视片刻后又转过眼,笑意里终于泛起点苦涩。
“或许是我的原因。”他低声喃喃,停顿一下,才轻轻又接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结言。
“太远了。”
郑棋元抬手将手机反盖在桌面上,脑袋稍稍后仰,靠着硬梆梆的椅背,阖上了眼,不再答话。
“远个屁。”顾易坐在下铺的床沿边,一边拨弄手里把着的吉他,一边面无表情地戳穿对面人毫无诚意的借口。
“北京到上海,坐飞机在天上再多绕个二环也拼死不过三个小时,你跟我说远?”顾老师嗤笑一声,手指应景地在吉他上划出个杂乱的和弦,“搞清楚,徐均朔,机票罢了,你又不缺钱。”
“讲道理我是不缺钱……不,你搞错重点了。”年轻男人无奈的声音从上铺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后被窝中有人暴躁地探出个头,“顾老师,能不能抓住关键词?”
徐均朔裹紧身上的被子,上海的夏日闷热如常,空气里尽是粘稠的湿意,他顺手摸来枕边的遥控板,将空调刚好调到25℃,一切准备就绪,才终于叹了口气,尾音略带沙哑。
“我和郑棋元分手了。”他说,“正式的那种。”
我知道,顾易说,手依旧没从吉他上拂下来,漫不经心地斜靠在学校新换的不锈钢床栏上,白色套头衫穿的松松垮垮。
倒确实看上去有几分风流倜傥穷困潦倒的唱作音乐人的样儿,徐均朔单手撑在床沿边低头看他,还没夸赞说顾老师今天这身衣服不错,就听见穷才子随手转了个属七和弦,慢悠悠地开口。
“刚刚敏辉在群里打赌,你这次能撑多久。”
徐均朔眉头一挑,什么意思,他问。
他说三个星期,我赌一个礼拜,顾易耸耸肩,继续道,上海飞北京这几天机票正便宜,你这么扣,等不到第三个星期。
果然是真兄弟,一个个都毫无同理心,抓住痛处使劲撒盐毫不含糊。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徐均朔头痛地开始反思自己平时有没有做过诸如此类不算人事的事,反思了一会儿后一拍大腿,暗骂聊天方向又被顾易带偏了。
“你们一群脑子出什么大问题,我分手了!”他刻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异地,感情不和,直接分手,没有挽回机会,懂不懂?”
房间里的吉他声戛然而止,仿佛有人无意间拨断了根弦,空调发动机嗡嗡作响,吹出的冷风一阵又一阵,直窜进白棉衬衫的领口和下摆,吉他手被冻得一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异地恋分手?”顾易纳闷地偏过头,慢慢仔细咀嚼着这几个字,然后噗呲一声笑出来,不好意思啊妹妹,他忍着笑说,这种俗套现实情节放你们身上怎么那么好玩。
上铺久久没有传来声音,几秒前还在絮絮叨叨的人仿佛一下子栽进被子里睡着了,顾老师也不急,又慢慢悠悠扫了几个和弦,嘴里跟着哼起听不出曲儿的小调。
无法去逃避你的身影,
这思绪如同星星会全部唤醒。
把这夜铺满,把我心搞乱。
头上忽然狠狠砸下来个枕头,顾易早有先见之明地往旁边一闪,好巧不巧砸了个空。
别唱了。徐均朔顶着一头毛躁的卷发从被子里钻出来,咬牙切齿地威胁道,看见顾易抱着吉他笑得更欢,不禁很有些郁闷。
讲道理,顾易放下吉他说,这歌词你写的,曲你编的,现在还不能唱了?
是啊,我写的词,我奶我自己。徐均朔冲他翻了个白眼,起身下了床,将空调温度往上调高一点。
“顾易。”徐均朔盘腿坐在对面的下铺床上,一双黑眼圈大剌剌挂在脸上,一点遮暇也没抹,顾易看的不忍直视,迫不得已偏过脸去,听见对面男人叫他的名字,语气平静,尾字却沉落下去,坠进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海。
徐均朔半垂着头,眼神落在床单翘起的一角上,仿佛只是在实事求是陈述一段失败的感情。
他说,你不知道我跟郑迪这三年怎么过来的。
2.
与郑棋元正式在一起的时间,是二零一九年某一天的冬夜。
没有太多坎坷,也没有过分曲折的磕磕碰碰,徐均朔记得他不过是飞去北京看了一场郑老师的剧,又当了一回不理智观众,死皮赖脸要跟着男主角回家。
于是郑棋元没办法,领着他在东二环路上绕着圈,呼吸间的鼻息在北方稠重的寒气里化成白雾,他晃晃悠悠走在前面,双手笼在黑色羽绒服的外包里,安详且懒散。
徐均朔落后他半步,盯着那个鼓鼓胀胀的黑色口袋看了很久,忽然若无其事加快步伐,将手径直揣进旁边男人的外套兜,握住温热修长的指尖。
“冷。”他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肩膀,很快脖子又被冷空气冻的瑟缩下去,耳根子不知不觉泛了红。
这算表白吧?算表白了吧?太不正式了万一被拒了咋办啊?小徐面上风轻云淡,内心一片鬼哭狼嚎,大脑开始刮起八级风暴,飞快运转搜索不幸被拒绝后的plan B。
他的余光瞥见郑棋元扭过头,盯了他好一会儿,心下更慌,几秒钟后终于扛不住,灰溜溜地正要抽出刚被捂热的右手,却被人一把握住。
郑棋元依旧不紧不慢向前走着,认真地避开来往的人流机车,嘴角好像带了点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略微松开手指,将男孩冻僵的拳头圈成一团,包裹进温暖柔软的手心。
北京时间半夜十点,他们沿着东二环路一直往前走,藏在衣兜里的十指紧扣好似一块微热的火石,潮冷湿润的心都被烘得暖呼呼。徐均朔被一言不发的音乐剧男主角牵着,迷迷糊糊地想,郑迪的手也太暖和了,他居然不怕冷诶?
等到了郑棋元家楼下,他才恍然大悟,人家是正宗东北汉子,哪儿像他个沿海居民,见了点雪都激动的不行。
就这么在一起了。平凡又俗套,同世界上其他千千万情侣一样,在挑破暧昧的关头彼此探清心意,发现居然是场实实在在的大欢喜,好像一次抽中五百万彩票,表面端着冷静,内心砰砰砰放起一束接一束的烟花。
后来徐均朔回忆起如此平淡且神圣的一天,对郑棋元当时的心理活动好奇心泛滥,憋不住去问了当事人,郑棋元沉默半晌,才慢吞吞答,“你手好冷,我刚一握上去就后悔了。”
后悔也没用,徐均朔冲他皮笑肉不笑地弯弯嘴角,商品一经售出拒不退货。
我能退哪儿去,郑棋元听了他酸溜溜的控诉后,哑然失笑,故意调侃他道,难不成你还有下家吗?
靠,出大问题。徐均朔被不轻不重地噎了回来,再一思考绝望地发现郑棋元说的居然并无不对,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手脚并用卡着老年人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说,“郑迪你不要不信,追我的人能从上海排到北京又绕个弯儿回来!”
“信啊,我怎么不信。”郑棋元被他掐着脑袋使劲摇来晃去,嘴角居然还带着笑,张开双臂将气到炸毛的小朋友抱了个满怀,整个人向身后的沙发倒去。
两个人一起栽在柔和绵软的毛毯上,谁都再也绷不住做作的吵架气氛,徐均朔窝在他的心口听见胸腔震动,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于是自己也跟着笑成一团。
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可只要凑在一起就是忍不住的嘴角上扬,万事万物都瞬间格外美好,窗外灰沉的雾霾天与呼啸而过的寒风也像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前奏,低音提琴奏响后下一秒全场就要拉起一首欢乐颂。
郑棋元抱着他玩闹够后,仰起身来蹭了蹭他的发梢,轻声笑道,我们均朔是个小精灵,当然要有很多人喜欢才正常。
你不吃醋的哦。徐均朔故意找茬,偏过头直直地望着他。
郑棋元眼睛一眨,显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来,这种醋我也要吃吗,他问,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狡黠。那你可怎么办啊,均朔,他耸耸肩,抬手顺了一把男孩后脑勺翘起的呆毛,盯着他继续说,我的醋你岂不是要吃到下半辈子?
郑迪这个老狐狸。徐均朔顶了顶腮帮子,眼神一暗,突然扑上去撕咬他的唇,一边咬一边恨恨想,他总能将下半辈子这种话说的自然又顺口。
半辈子是什么呢?
北方凛冽寒冷的冬天还未过去,徐均朔侧卧在早已熟睡的男人身旁,偷偷从被子中伸出手来,食指隔着半厘米的空气一点点顺着他的侧脸线条向下,描绘出一副浅淡的铅笔画。
手指最后顿在男人的眉心,他愣愣盯着那双安然阖闭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长而卷翘的睫毛。
郑棋元在梦中皱了皱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他没有醒,翻了个身朝向投进窗内的月光。
徐均朔终于重新窝进被子里,他抬头望着天花板,不知不觉就又开始想——半辈子到底是什么呢?
对于郑棋元来说,那好像是已经过去的三分之一的人生,岁月赋予他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半生”的能力,于是絮絮叨叨杂乱无序的幼稚孩子气也成了赤诚,掩在明明白白的通透下。
沉重漫长的往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仿佛都变得轻巧平淡,徐均朔想,或许是时间将他变成这样一个人,随遇而安又坦然真诚,从来无人疑心他会撒谎,以至于偶尔无意间的玩笑话听起来都像承诺。
他忽觉眼眶酸涩,隐隐又有落泪的冲动,于是赶紧朝被子里拱了拱,想着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太多太多的年月还未体会,对生命的任何感慨都显得滑稽可笑起来。
最开始牵住那只手时,徐均朔也不过是抱着重在参与的侥幸心理,相爱第一长久第二,他想,就算走不到最后,起码郑棋元前男友的身份他要赚到。
他早做好了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有的感情开端便已经是伟大,结局好坏与否早就不再重要。
可是郑棋元说下半辈子。
他真的要选择一个连半生都觉得遥远的幼稚男孩渡过下半辈子。
徐均朔紧闭上眼,朝身边的热源使劲挪了挪,伸手环抱住他的胳膊,又将额头抵上宽厚坚实的后背,仿佛要借此支持脑中一切奢侈的不切实际。
是你纵容我的,他低声喃喃,我也不想,是你非要说什么半辈子,你要负责的呀。
原来谁也逃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铁律,徐均朔想,他也不过一介俗人,本就无力抵挡升腾汹涌的贪婪,甚至心甘情愿落到如此境地。他到底不止眷恋一刻的温存,也不满足于短暂的相爱。
他想要拥有世上其他爱人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一个美好的结局。
3.
找了业界大佬当男朋友的好处实在很多,比如说见亲友团时永远不需刻意介绍,每每还没等徐均朔把郑棋元的名字说出口,身边人早就迫不及待冲上来,诚惶诚恐地与郑棋元握手,“郑老师好郑老师好,久仰大名,我之前看过您演的音乐剧……”
郑棋元最受不了恭维与夸奖,总是与对方互相鞠躬十几个来回,然后连连摆手哭笑不得道,“哪里哪里,实在是过誉了。”
以上桥段纷纷在龚子棋王敏辉顾易方书剑除了戴宸等一众小屁孩身上毫无例外地重复上演,最后徐均朔在旁边看的直翻白眼,无语地说你们能不能换个花样,天天都是这种狗腿戏码我台词都能背下来了。
正忙着与郑棋元交流表演课心得与演唱技巧的顾易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15级音乐剧系赫赫有名的灵魂伴侣最佳知己组合在此刻be得彻彻底底。
徐均朔也并不关心他的soul mate是多无原则地向自家男友倒戈,他唯独只焦灼一件事。
他想融入郑棋元的生活。
郑棋元在这点上做的格外好,他总时不时能在朋友圈好友的点赞里看见郑老师的名字,偶尔是顾易深更半夜在录音室发的小视频,或是龚子棋健身时露出翅膀的自拍,郑棋元毫不吝啬,一一赞过去,导致这群人已经从最开始的尖叫激动变得习以为常。
徐均朔感觉很纳闷,他想,郑棋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能与他的狐朋狗友毫无代沟地说说笑笑,在一众男大学生间混的风生水起,活像个孩子王。
再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奇怪,郑老师向来人缘极好,随性沉稳下偶尔透露出的真诚天真足以蛊惑大片人心,更不论他们这群说到底还未走出象牙塔的男孩。
郑棋元轻而易举就能伪造出自己活的很年轻的假象,他跟徐均朔一起逛b站看徐大虾,陪他守LPL比赛直播,将那几句沙雕口头禅学的像模像样且乐此不彼。
空暇时龚子棋在网上找他组队连麦,几个人手握鼠标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杀到眼红,战况正是激烈,郑棋元过来送削好摆齐的水果拼盘,撑着椅背旁观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奈斯”。
耳机里正喷着垃圾话的队友忽然鸦雀无声,徐均朔打到上头,不耐烦地甩了甩鼠标,喊道,“人呢,直接消失啊?!”
沉默半晌后,连麦另一头的龚子棋轻咳一声,“刚才说话的是棋元哥?”
“是啊。”徐均朔没搭理他,专心致志研究着战局。
龚子棋又诡异地默了许久,才小心斟酌着字眼慢吞吞道,“嚯,元哥……哥还挺潮。”
徐均朔在键盘上疯狂移动的手指忽然一顿。
他怔怔望着屏幕上五颜六色炸起的烟花数字和顶端不断浮现的“双杀”,兀自发起了愣,几秒后在队友一片“你傻啦?”“朔妹妹给我醒醒!”的鬼哭狼嚎中清醒过来。
他眨了眨眼,目光挪至鼠标旁边摆出朵花的水果盘,赏心悦目搭配得当,连橘瓣上的白络都被人仔细剥好。
徐均朔自己向来是连苹果皮都懒得削。
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松了紧握鼠标的手指,却恍然意识到,郑棋元是多百无禁忌又用尽心力地在他面前做一个小孩,他确实喜欢这样的郑棋元,甚至有点不想让他变回大人。
于是他几乎要忘记了,多少人期盼成为郑棋元那般的大人,温柔从容且坦然勇敢,又同时善于隐藏与自我和解。
他或许乐意陪着徐均朔幼稚,但从来不是小孩。
从京到沪,一千二百零五公里。不长不短的距离,足以阻碍许多东西的靠近,其中包含两颗相互挂牵而彼此纠结的心。
郑棋元向来既懒又宅,无奈各种工作邀约缠身,迫不得已忙到脚不沾地,徐均朔边念研究生边接了新剧本,学校剧院三点一线来回跑,约好每天要打的视频电话不能兑现也是常事,于是渐渐减成一周两次,后来干脆变成半月一次。
微信聊天记录里与郑棋元的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昨天清晨,郑老师说记得起来弄点东西,别喝冷咖啡,吃完早饭再睡。
偏偏前一天晚上他搞译配一直到凌晨四点,放下笔后几乎是抱着被子昏死过去,第二天下午两点半才迷迷糊糊转醒,耷拉着眼皮摸到枕头边的手机,按亮屏幕一看,通知栏里的信息排山倒海般涌来。
程何催他晚上八点前把稿子交上去,龚子棋问朔今天有没有时间再开一局,顾易把soundtracks发了过来说你赶紧再过一遍,听听和声有没有冲突。
他一路回复一路往下翻,看的脑袋疼,嘴里嘟囔着一个个没良心全赶着今天来,真的出大问题。
手指在点到郑棋元的聊天时微微顿住,他盯着那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叮嘱,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眶越发沉甸甸,兜着固执不肯落下的一湾滚烫。
他眨了眨睫毛,硬生生将眼角的泪水憋了回去,鼻头却跟着一酸。
信息发送时间显示早上七点半,是郑棋元每天的标准起床点,那时的徐均朔依旧裹在被子里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想要立刻回个视频聊天过去,又想起郑老师这时大概在排戏,于是只能将手机关了放到床头柜边,没一会儿又憋不住拿了回来,点开微信盯了那条聊天记录半天,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
郑棋元一直是这样,他想,温和又操心,表达关切和爱意的方式如同他在世界上的另一个爹。
晚上别熬夜,早上早点起,烧烤油炸食品不要多吃对胃不好,一天三顿很重要一次不能少。
徐均朔边想边笑,笑着笑着,眼睛忽然涌上一股酸涩,于是连忙将紧紧捏着的手机藏在被子下,身子后仰倒在床上,咬着牙不让那点委屈的想念得逞。
原来不管郑棋元再怎样努力融入年轻人的世界,终究会在这样的小事上露怯。学不会流行的自嘲式黑色幽默,学不会腻歪做作的关心,他只懂根据人生漫长的三十多年经验来告诉尚且年轻的爱人,什么是好坏对错,什么是不得不做。
他们之间所横隔的实在太漫长,远远不止那所谓一千二百零五公里。
郑迪常唠叨,说你不懂照顾身体,以后是要后悔的啊。
可你不在呀,徐均朔闭着眼吸了吸鼻子,埋怨似的在心底默默回到,我又不懂,你不在不就没人教我了。
他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到底是撑不住,幼稚地任由想念泛滥。
怎么办呢,郑迪。
我好想你啊。
4.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是否这份感情从开始就并不对等。郑棋元几乎认识他身边每一个狐朋狗友,连看见龚子棋都能笑着打声招呼交流健身经验,他却好像对他的世界一无所知。
徐均朔从来没将这点小心思泄露半分,太矫情了,他想,男生谈个恋爱决不能这么矫情。本来隔的就远,一天到晚疑心疑鬼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直到郑棋元突然有一天从北京赶回上海,一下飞机就搂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走,今天有人请吃饭。
他迷迷瞪瞪帮忙拖着行李,跟他上了早就订好的滴滴,坐在后座一路持续性懵逼,望着副驾驶位上熟练指着方向的郑棋元,正边导航边抓着手机打电话,嘴下还不忘损人。
“得了维维你可别瞎指路了”“你们一群都不许吃必须等我”,手指跟着语速乱舞,说到激动处连东北味都带了出来。
明明尽是些埋汰话,表情却兴奋的不行,徐均朔从未见过如此活泼的郑棋元,不同于平时跟后辈相处时的刻意亲近,更像个在运动会上找到熟稔同学的高中生,整个人都沉浸在毫无防备的松散中。
他盯着后视镜里郑棋元的侧脸,看见往日平和稳重的男人嘴咧得开怀,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染上飞扬。
眉眼弯弯,眸色灿烂,是张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笑脸,他却不知为何,仿佛从中窥探出几分怀恋。
到了地方,郑棋元领着他径直上了顶楼,一推开包厢门,里面的人一齐迸发出起哄的笑闹声,郑棋元扶着门框无奈插着腰道,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我们路上堵了快一个小时,你们倒是先吃上了。
徐均朔藏在他背后,偷偷摸摸向屋内望了一眼,差点摔了个踉跄,恨不得当场厥过去。
他知道郑棋元人缘广泛,又是业内大佬,身边朋友牛批一点很正常,来的路上就在不停给自己打预防针。
可这也太牛批了。他默默数了数这一屋的人头,想着有多少是只在歌单上见过的名字,此时全化作实形一个个在他面前推杯换盏,抢食争肉,郑棋元游离于战局之外,挑着眼前的一盘炒青菜吃的不亦乐乎。
都是些拉到上音就可以开讲大师课的人,聚在一起时却毫无架子,仿佛唯一的身份只是彼此好友。
郑棋元的好友。
徐均朔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自从上了饭桌后就一言不发,离他最近的喻越越察觉到不对劲,戳了戳还没放筷子的郑棋元的肩膀,笑着戏谑道,“吃完没,不介绍一下你家小朋友?”
桌上几双眼睛瞬间齐刷刷朝这边望来,刚刚的嘈杂嬉笑霎时褪减为鸦雀无声,徐均朔张了张嘴,窘迫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下意识转眼去看郑棋元的表情,却在试图扭头的那一秒,死死定住了神。
或许是为了少年人的那点骄傲,也为了从小到大宁折不弯的自尊,他固执地不去看郑棋元,仿佛这样就能将两人拉上同等的平台。
你要怎么答呢,你会怎么答呢。一万个小人在心底疯狂叫嚣,宴席上的年轻男人却只是忽的攥紧了桌布,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郑棋元,你会怎样介绍我。
耳边传来一声清响,是郑棋元搁下了碗筷,轻轻摇了摇头,静默三秒后,他听见他语气带笑说,不是小朋友,是我家男朋友。
桌上众人极有默契的安静一瞬,接着纷纷开始起哄,一个接一个端着高脚杯来敬酒庆贺他找到不知第几春,谭维维混在人群中挤到他面前,主动碰了碰他的杯沿,笑道,“老牛吃嫩草,不厚道啊哥。”
郑棋元将余酒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笑眯眯地回敬她,“你才老牛,自己下水别拉着我。”
徐均朔眼睁睁旁观他被灌酒,实在忍不住,好几次要站起来替他挡,又被郑棋元一把按下去,喝到脸红脖子粗的男人已经有些微醺,却还不忘低声跟他解释,“你别喝,等会儿还得抬我回去。”
于是他便不再说话,继续看郑棋元如何与旁人左右逢源,杯中酒满过一轮又一轮,或许是脸上表情冷冽的有些吓人,有人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贴心地问用不用帮忙叫代驾。
不用了,谢谢您。他憋出个笑,回道,我有驾照,等会儿带他回去。
聚会结束后,小徐同学扶着酩汀大醉到瘫成一团的郑棋元站在街边风中萧瑟,认真思考现在返回去叫代驾还来不来得及。
确实是有驾照,可是没开车啊。
徐均朔叹了口气,认命地掏出手机叫了滴滴,等车来后跟司机一起拼了小命将一米八几的老男人折腾上车,气喘吁吁地爬上后座找出酒店地址帮人导航。
喝醉酒的郑棋元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他庆幸之余又忍不住心酸,赌气般想这位哥可真不让人操心,连一点给他展现自己成熟稳重的机会也不留。
心理活动正复杂泛滥时,窝在车角的郑棋元兀的动了动,朝他的方向探出脑袋,再下一秒,大腿处猛然一沉,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传来柔软的温暖。
他一愣,低头朝热源的方向看去,竟然是郑老师毫不客气枕上他的腿,还将脸罩在外套下,力求为自己在艰苦条件下打造最舒适的做梦环境。
他望着男人纤长卷翘的睫毛发愣,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摇了摇他肩膀轻声道,别睡太死,一会儿就到了。
车里光线晦暗不明,路边街铺商店未歇业,依旧亮着招牌,五颜六色的霓虹飞快从窗外掠过,偶尔泄进一两丝红蓝颜色,落在熟睡男人微阖的眼皮上。
徐均朔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过,上海是一座不夜城。
他的怀里窝着喧闹冗杂的城里唯一安静的角落,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中,他听见角落轻声喃喃,不起眼的字句似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对不起,朔朔。”
几乎是一瞬间,眼角泛起了潮,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被覆了蜜的利刃搅得稀啪烂,连喉咙都酸软地发不出声来,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意料之内的带上哽咽。
对不起什么啊,他笑着揉揉郑棋元的头发,你真的醉了呀?
怀中的人没有睁眼,于是他侧过脸望向窗外,看见街边灯火通明,过路的人行装各异,归家脚步却心照不宣的匆匆。
郑棋元忽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微不可闻的委屈,他说,我以为你会开心的。
我是很开心啊,徐均朔轻声回,看到你的朋友我真的很开心,听他们聊天谈到你我也很开心,棋元哥,我没有不开心,真的。
话音刚落,脸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轻轻顺着眼尾下划,他怔怔望着前方,直到风吹进车窗,脸上泛起凉意,才意识到那是郑棋元的手指,正一点一点认真地帮他擦拭泪痕。
他隐隐约约听见郑棋元叹了口气,语气杂糅着说不清的低落。
他问,可你怎么哭了。
底座忽然震震轰鸣,司机重新启动发动机,驶过转成红灯的十字路口。光影重新从郑棋元脸上交错掠过,他睁开了眼,很认真地盯着他,像个孩子般执著地寻求个答案。
徐均朔垂头望向他在黑暗中隐隐闪烁的瞳孔,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全盘托出,不再试图隐瞒。
于是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抬起胳膊,轻轻抚摸过怀里人眼角的细纹,仔细而认真,他笑着说,“棋元哥,以后不要一个人喝那么多酒了。我酒量比你好,可以帮你挡的。”
郑棋元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抬手揉了揉他的发梢,安抚似的回,“我们俩之间总得有一个清醒的吧。”
徐均朔望着他,没有答话,半晌后嗤笑了一声,倒是难得有几分苦涩的味道。
他低声道,“哥,你永远有这么好的借口。”
车厢里一时无人说话,司机在前排沉默地开车,他听见郑棋元均匀平缓的呼吸,不知不觉又想起自己之前所纠结的问题。
为什么许多人都期盼成为郑棋元这样的大人。
懂得洞察人心,懂得如何选择最不易察觉而体贴温柔的方式维护他人易碎的自尊,懂得寻找合适恰当的理由守住自己那一方天地,也从不试图寻找谁的肩膀倚靠。
那是多少岁月给予他的人生道理,郑棋元自然要遵从,他也无从反驳。
他总不能说,棋元哥,你不用整天带着盔甲,也不用那么操心我的感受,你其实可以依靠我一下,我是那个愿意为你挡子弹的人。
这种话怎么能说呢,他想,连光是听上去都充斥着股扑面而来的幼稚与不负责任。
司机偏头看了看架在正中央的手机导航,说还有几分钟要到了。徐均朔应了声好,伸手就要掏手机付钱,刚刚试图起身却被郑棋元一把按住。
均朔,他闭着眼,声音透出显而易见的疲惫,可异常坚持。
郑棋元说,给我唱首歌吧,几句就好。
正在输解锁密码的手指一顿,他低着头望窝在自己怀里的男人,整颗心都酸涩柔软的一塌糊涂,他问,“你想听什么?”
“随便吧,上次顾易跟我说以前你们俩一起写了一首歌。”郑棋元语气带了笑意,“听说还挺好听。”
他抿了抿唇,握住郑棋元搭在腿上的手指,轻声哼了起来,好像母亲哄睡小孩时吟唱的摇篮曲,随着灯光一荡一荡,飘散在上海半夜温柔的晚风里。
夜空的星星,数着第一颗。
周围的繁星也全都亮起。
相爱是轻易,可生活谈何容易。
不爱也容易,但曾经握在手心。
歌声安静治愈,郑棋元弯唇笑了,往男孩的外套里钻了钻,遮住窗外投进的光亮。
傻小子,他极轻的叹了口气,想着,上海怎么能有星星呢。
“所以你们俩为什么分手?”顾易撑着脑袋抱着吉他,蹲坐在下铺听对面的徐均朔讲快一小时的恋爱史,依旧没有听出中心思想,忍不住出声打断。
徐均朔瞪大眼睛,一脸“你理解能力怎么出大问题”的不可思议,“讲了这么多你还没听懂?”
讲道理,我感觉你他妈跟我秀了五十多分钟的恩爱。顾易冷着张脸,面无表情旁观徐均朔满脸痛心欲绝,捂着胸口做作地说,怎么办顾爸爸我觉得我们俩的默契已经不在了。
是从未有过。他敲了敲吉他边,友情纠正,于是下一秒徐均朔立马恢复正常,拽住下铺的枕头冲着顾易的脸狠狠扔过去,顾易笑着稳稳接住,将抱枕丢到一边。
“不闹了。”他终于正色道,表情跟着严肃起来,“这就是你跟元哥分手的原因?因为人家太牛逼了,不用靠着你你觉得不舒服?不是,妹妹,你这……”
顾老师嘶了一声,仔细斟酌着用词,然后小心翼翼说,你这有点贱的慌啊。
“滚吧。”徐均朔反手一指门口,面上冷若冰霜,“现在就滚,别占着辉辉的床,麻利点。”
顾易放下吉他跑到对面碰了碰他肩膀,挂着一脸欠揍的微笑,说我滚了你可怎么办啊,来来来跟爸爸说说心里有什么不愉快。
没料到徐均朔竟然真的安静一瞬,然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你记得我之前接的那部封箱了的戏吗。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顾易答话快的如同在跟女朋友立表忠心,还画蛇添足地多加了一句,“妹妹你的事我都放在心上。”
徐均朔瞥了他一眼,强忍着没给他额头上来一拳,他低声道,“那部戏的末场,我给郑棋元寄了票的。”
“他没有来。”
5.
那是徐均朔在读研期间所接的最后一部戏,他自己也喜欢,为此费心费力跑前跑后,却从未让郑棋元来看过。
也不是怕被前辈分析批评,单纯的只是担心郑棋元没有时间。他太忙了,徐均朔想自己该懂点事,别让人为难。
演到最后一场了,他才憋不住,想着怎么自己也算是郑老师男朋友,任性一下也可以理解的,于是没打过招呼直接将票寄到了北京。
之后郑棋元特地拍了张他和票据的自拍照发了条朋友圈,附文:小朋友的末场戏,届时一定亲自捧场。评论区一片徐均朔好友们酸到不行的嚎叫,纷纷留言郑老师棋元哥我最近也有戏要上了,我也给您寄票您能不能给我捧个场。
郑棋元居然真的一个个认真回,好的,有时间的话一定去。
小徐仰天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留下一条,他没时间,别想了。
徐均朔抬起头,目光迷茫不定,最后落在顾易放在床脚的木吉他上。他想,如果没记错,那应该是三年以来,郑棋元第一次食言。
从整场开始到落幕,他自始至终未在台下见到郑棋元的人影,又担心他是不是等在场外或后台,绕着剧场跑了好几圈也依旧没逮到人。
观众早就散场,同组演员催着他赶紧出去给抽中的幸运剧迷们签售场刊,他一边忙着应声说好好好马上去,一边攥着手机拼命给郑棋元拨电话,在等待的忙音中焦急地想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直到电话接通,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完蛋。是你自己被放了鸽子啊,徐均朔,他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终于细细密密涌上来的委屈。
怎么回事,你被放了鸽子,居然第一时间想的是他有没有事。
“喂。”他听见郑棋元的声音,说话间带着明显的沙哑,像一台老旧的风箱在费力运转,哼哧哼哧的响动仿佛接近破碎,唯有的气声都像是强按着从胸口迫压出来。
对不起啊,均朔。郑棋元咳嗽两声,哑着嗓子向他道歉,本来说好要来的,忽然出了点事。
他无暇顾及郑棋元这次找的好借口,而是皱着眉头打断他,问道,“你生病了吗?怎么嗓子成这个样子。”
郑棋元安静半晌,算是默认,不一会儿又接到,“没什么事,小病罢了,我有人陪着,你不用担心。”
“谁陪着。”他的嗓音一瞬间高昂起来,充斥着他自己都从未见识过的尖酸刻薄,“谁陪着你?你生病不告诉我,要让别人陪着?”
话音落到末尾,纷纷化作漫上心口的哽咽,徐均朔仿佛一瞬间失了力,扶了一把身后的舞台才借力站稳,迷迷糊糊间冲昏的脑袋在手指触及木地板的冰凉时兀然清醒。
他如鲠在喉,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不懂事了,心中刹那间生出无穷尽的疲惫,背靠着台子颓然滑坐到地板上。
棋元哥,他举着手机贴在耳边,轻声道,我是你男朋友啊。
我才是你男朋友,你怎么就不能试着倚靠我呢。
顾易听完后沉默很久,叹了口气,探身抱了抱旁边垂着头的男人的肩头,说妹妹啊这个事情有点复杂,好像不是我这点有限的感情经历可以帮你解决的。
徐均朔将头靠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废话,我当然知道,你谈恋爱次数还没我多。
出人意料的是顾老师没有忙着反驳,他拍了拍好友的脑袋,轻声道,“但是讲道理,你这样的分手方式,对棋元哥和你都非常不公平,并且显得非常渣男诶,哪儿有在电话里分手的。”
“我有什么办法。”徐均朔仰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你觉得我见到那张脸还说的出分手吗?”
那就别分啊,顾老师满脸充满你是智障吗的问号,说你喜欢人家喜欢的要死要活为什么要分手?男人谈恋爱怎么能这么矫情啊,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立马赶过去给郑老师跪下道歉还来得及。
徐均朔被这样直球不转弯的思维噎了一下,他愣了半天却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然后愕然发现自己身为上音最佳辩手本手居然被顾易的诡辩一击必杀。
谈恋爱次数没有徐均朔多的顾老师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妹妹,寻找感情的出口有很多种方式,但并不包括结束感情本身。”
“因为这是最不负责任的方法。”
徐均朔低头无言,半晌后抬起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说怎么回事顾易,我居然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非常恐怖。
不要小瞧爸爸,我理论经验相当丰富只是发挥的机会不多罢了。顾易大摇大摆站起身来,搂过仍在愣神的徐均朔的肩膀,慢慢悠悠向宿舍门口走去,轻飘飘丢下一句结辩。
“现在先订好机票,然后再去吃晚饭,等会儿直飞北京找郑老师就完事。”
异地恋嘛,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郑棋元半蹲着检查摊了一地的行李,手机夹在肩膀与脸的缝隙中,忙着与另一边的人通电话,嘴里不断确认着之后的演出安排。
“对,接下来两周的都推掉吧,不好意思啊,最近身体不太好……好的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手机捏在食指间转了一圈,他略一思索,在联系人名单中翻出另一个手机号码,拨了出去。短暂的忙音过去后,电话那头的人接通,语气意外,“怎么了,忽然给我打电话?”
郑棋元低笑了一声,并不应答,只回道,“越越,我现在有点忙,帮我看看最近飞上海的航班,越快越好。”
无人应声,两边都兀然陷入沉默,不知多久过去,喻越越的声音才从麦克风里传来,隐隐约约带了笑意,“不是分手了吗?”
“是啊,他说的。”郑棋元直起身来,捶了捶因蹲太久而酸痛的腰背,语气轻松平常。
“我可没认。”
6.
郑棋元也是最近才认清自己身体不好这个事实的,早些年为了多演几年戏,他已经学着未雨绸缪地注意健康,健身吃素,早睡早起,维持良好的作息习惯,尽量保证心态平和。
事实证明努力确实有回报,从外表看上去他与许多正值青春的少年人也不差多少,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拥有着与年轻时一样放纵的权利,却忘记了所有大树的倒塌都是从内里开始腐朽。
一场大病来的措手不及,如同洪水滔天大雨过境,毫不留情地将他一举拍砸到岸上,似乎借此让他认清之前试图抵抗岁月的想法有多可笑。
他向来佛系且随遇而安,面对冲他咆哮怒吼的时间浪潮也只是举起双手,笑着说好好好我投降,然后坦然接受与之而来的衰老。
只是这次不行。郑棋元背靠刚刚向护士要来的一对枕头,望着自己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和隐隐透出血丝的紫色针头,有些头疼的皱了皱眉。他按响呼叫铃,抱着被子躺在床上安然等待医生来查房。
戴着白口罩的医护人员匆匆忙忙拿着记录表推门进来,垫脚查了查他没输完的两瓶点滴,然后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记下些什么,他一边望着,一边轻声开了口,“医生,请问我今天下午能出院吗?”
医生听见病人不自量力的讯问后嗤笑一声,拉下蒙住口鼻的口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遗憾似的摇了摇头,说不能,你起码还要在这儿躺一个星期。
那可不行,郑棋元依旧微笑着回,我今天晚上有个很重要的约要赴。
比你的命还重要?医生不咸不淡地说,顺手拿起遥控器将床铺调高些,在医院呆久了的人见惯了这样不将自己身体放心上的傻子,于是语气里连一丝多余的劝慰也无。
谁料到眼前的男人竟然真的偏头认真想了想,低头笑了一声,开玩笑般调侃着答道,这么形容有点太夸张了,不过如果真要说……
他翘起嘴角,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接到,如果真要说,应该也差不多吧。
郑棋元顺利靠多年未使的死缠烂打和不要脸皮在下午成功出院,准时赶上去往上海的航班,最后到达剧院时已经是还有几分钟就快要开场。
他没有按徐均朔给他寄来的赠票上标好的座位号来坐,舍弃了第一排的绝佳位置,悄身窝在剧场最后一排的阴影里,挑了个隐蔽的角落确保没人能看得见他。
不遵医嘱偷偷溜出来的郑老师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差劲儿,第一排与舞台相隔不过一米左右的距离,到时徐均朔一个低头就能瞥见,他想起男孩在看见自己被灌酒时气到发黑的脸色,颇有些无奈地翘了翘嘴角,想着这次最好还是藏稳妥点。
隔了太远,灯光又昏暗,他要努力前倾身子才辨认得出目前的出场角色,却几乎是一眼看见刚刚从幕布后走出的徐均朔。
徐均朔向来很会挑剧本,大多选择的角色都经过深思熟虑,他提前替他参考过,知道这部戏算是个小制作,但胜在剧本情节构思极好,音乐编曲也精细,最重要的是角色贴人。
少年人饰演少年人,不需太多刻意雕饰,怎样发挥都是最好的。
他立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看见台上的小情侣相识相爱,吃醋争吵,再悔不当初地挽留,在浪漫的背景音中拥抱和好,到了滑稽桥段时也跟着周围观众一起大笑出声。
镜头最后定格于两人的深情拥吻,男生的胳膊环绕过女主角的脊背,眼睛微闭,投入地好似在轻抚世上唯一珍宝。
郑棋元强压住咳嗽的冲动,在四周灯光亮起之际随着众人起立,用力鼓掌,心中由衷感叹着,真好啊,年轻人的爱情真好。
连他看了都觉得相配。
仿佛一根倒刺狠狠刺入心脏,男人鼓掌的动作渐渐缓下来,脸上表情愣了一愣,随即不敢置信般捂住心口,手指微微颤抖,好像在试图缠裹一块流血不止,鲜红抽动的伤口。
演员齐齐在台上牵手谢幕,站在中间的年轻男人笑容明亮灿烂,是朝日初升时涌出地平线的第一缕阳光,意气风发且神采飞扬,带着夏天炽热而不滚烫的温度,明晃晃而勇无畏地用力照亮身边一切黑暗角落。
他却像一副在密不透光的博物馆里搁放了太久的老油画,韵味深长,封藏在规规矩矩的相框中,供人欣赏凝固永恒的美。
男人立在台下,眼神恍惚,如梦初醒。
原来他也觉得相配,原来他也早就发觉,自己和徐均朔是不配的。
郑棋元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出了剧院。
他坐在出租车上,强装镇定买了最近一班回京的机票,关闭手机的瞬间,未痊愈的窒息与抽痛自心脏向四肢延伸,顺着毛细血管一点点朝指尖攀岩。他几乎要抑制不住肺腔里的咳嗽,整个人倒在椅背上,一声一声,如同泣血。
果不其然,徐均朔的电话下一秒就打了过来,透过屏幕都能窥看出少年被爽约后的担心失望,他强压下嗓子里的麻痒,却还是从沙哑的尾音中泄露了真相,男孩向来敏感,立马捕捉到他无力掩饰的倦意与疲惫,刹那间发飙炸毛。
他在电话里委屈道,我是你男朋友,你怎么就不能倚靠一下我呢。
郑棋元半闭着眼,大脑昏昏沉沉,努力撑着车窗将手机举到耳边,嘴里喃喃着,对不起,均朔,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可以尽我所能给予你自尊心最大的保护,只是我真的已经学不会去如何倚靠一个人了。
落地北京时,他孤身一人裹着风衣出了航站楼,接到电话后早早等在机场外的喻越越靠在车边,沉默地望着他,他咳嗽两声,笑着走上前去调侃说,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喻越越收回眼神,轻轻笑了一声,帮他拉开另一边车门,像是戏谑又像讽刺道,郑棋元,你可真会折腾自己。
他一言不发地缩在座位里,一时无话反驳,半晌后才低声道,是啊,我怎么会这么折腾自己。
于是后来徐均朔打电话来说要分手,他没有挽留,双方安静片刻后,他说,均朔,我尊重你的想法。
的确是不合适的,郑棋元放下手机后想,无论是他还是徐均朔,在这段感情中都有太多做的不到位的地方。
不是少年人一腔炙热固执地要闯进他胸怀,而是他同从前一样躲在角落里仔细观察窥探后做出了决定,主动向犹豫不决的男孩伸出了双手。
是他自己决断失误,忽略了两人感情的开始就与原本所追求的初衷背道而驰。
徐均朔没办法从郑棋元这儿寻到全心全意的依靠与寄托,郑棋元所盼望的安稳平淡也被徐均朔尽数搅乱。
他的确羡慕轰轰烈烈的爱情,也相信世界上绝对有成功的先例。
但他不想拥有它。
既然如此,当初又是为什么要任由这段感情开始呢。
被提分手后的整个下午,郑棋元趴在床上戴着耳机循环那首传说是上音15级灵魂伴侣的作品结晶,边听边思考问题的答案。
两个男孩的声音青涩温柔,伴奏不过是简单的钢琴吉他和弦,年轻人对爱情的浪漫心思杂糅在温暖轻柔的旋律中,仿佛是在对情人低声呢喃。
他听到男孩唱,“相爱是轻易,可生活谈何容”,不禁低头笑了一下,心想原来你也懂啊,小小年纪明白的倒不少。
郑棋元翻了个身,仰头望向天花板,耳机里的鼓点忽的骤急,和声兀然一转,歌词一字一句溢入,他试图去拿水杯的手微顿,安安静静停住动作,听完剩下几句旋律。
我想的不仅仅是把你放在心里,然后望着夜空独自想起。
我想的是能更靠近你,像眼前那些紧挨在一起的星星。
不再独行。
郑棋元缓缓直起身子,坐在床沿边,伸手拿过手机将进度条倒回去,反反复复地听着同一句。
他望向窗外北京灰蓝的天空,隐隐约约察觉到夏天迟来的暴雨将至,鸟雀叽叽喳喳不停,飞入树梢归巢,树叶沙沙作响,风声不止,一派盛夏景象,他却仿佛忽然间置身于三年前北京冬日的深夜。
男孩腼腆却倔强地要留在他身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将手揣进他的衣兜,试图用冰凉的手指牵住温热柔软的手心。
于是他放任他这么做了,也伸手回握住那只勇敢伸出的手,冬日寒风簌簌,他与徐均朔十指相扣慢慢悠悠走在东二环路的长街上,灯火温柔绵延至远方,仿佛这条路永远望不见尽头。
那一瞬间,他无比坚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想,他已经寻到那份安稳的平淡,无关乎年龄岁月,只在于身边人存在与否。
天边明亮的那颗星星已孤单了太久,直到另一颗星星的靠近,毫不吝啬地给予出自己最辉煌明亮的光芒,或许稚嫩,可从未退缩。
这颗年轻的星星告诉他,我们找到彼此,我们不再孤单。
郑棋元一把扯掉耳机,站起身来从门背后拖出一只硕大的行李箱,点开手机查询起最近一批直飞上海的航班。
从不存在所谓的决断失误,问题根结并不在此,只有爱与不爱才配成为分手的理由,所有其他因素通通不过是借口。
他蹲下身子收拾摊了一地的衣服,细细地想目前为止的感情中所出现过的各种问题,越想越紧皱起眉,无可奈何地发现原来问题还真是很多。
他的不坦率,徐均朔的故作成熟,两人都会时而发作的不自信与别扭,还有北京与上海之间说短不短的一千二百零五公里。
郑棋元叹了口气,心想必须即刻出发,刻不容缓。
这么多繁琐复杂的问题,他要找到徐均朔,在余后漫长的人生中一起共同解决。
7.
烧烤摊的老板娘抬头看见勾肩搭背一起走来的两个男生,见怪不怪地指了指角落里剩下的最后一个空桌,说你们就坐那儿吧,别的地方没位置了。
顾易难得殷勤地使劲往徐均朔的碟子里夹肉,絮絮叨叨地说妹妹你要多吃点啊,多吃点才有力气下跪道歉呐。
徐均朔本想一巴掌挥过去,低头一看碗里堆的满满当当的羊肉卷和烤里脊,默了默后照单全收,权当没听见对面人那几句欠揍吧啦的贫嘴。
两位正值青春年华急需补充营养的上音学子面对面解决了一筐的烤串,将之前点好的荤菜素菜消灭后,顾易瘫在椅子上打起饱嗝,对天发誓赌咒说自己这星期再碰荤腥就暴胖三十斤,减不下来的那种。
徐均朔瞥了他一眼,按以前的规矩全当他说的话在放屁。两人再次沉默地对坐几秒,顾易安静一会儿,开口道,要不再来两瓶啤酒?
宁真聪明,啤酒不算荤腥。徐均朔抬头对他皮笑肉不笑地咧嘴,却还是打了个响指招呼来老板娘,说要两瓶青岛,冰的。
于是两位上音学子拉开易拉罐,开始沉默地仰头望明月对影成三人,顾易边喝边唠叨,说这全是为了你好啊妹妹,酒壮怂人胆,小酌几口道歉也多点底气。
他说着说着就忽然没了声,耳边没了人叽叽喳喳,徐均朔倒还有些不习惯,将剩下一点酒一仰而尽,抬头问,“怎么不继续说了,这么点就醉了啊?”
“不是。”顾易猛地一拍桌子,将易拉罐捏扁扔进垃圾桶后使劲晃了晃他肩膀,满脸认真道,“朔,你定的几点的机票?”
他被摇的头昏脑胀,不耐烦地拍掉肩头两只狗爪子,“七点半的啊,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话说到一半忽然卡了壳,两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从未存在过的默契此时忽然显灵,顾易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说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
没等他把话说完,徐均朔早就一把抓起手机按亮屏幕,锁屏上方方正正列着七点五十几个宋体大字,深深刺痛心怀侥幸的两位上音优秀学子。
两人望着手机上的时间久久无言,直到顾易轻咳一声,提醒道,“现在改签还来得及不?”
徐均朔深吸一口气,狠狠给了他一脚,怒骂道,顾易你今天是不是有病好端端喝什么酒,喝酒误事你不知道啊,我跟郑棋元三年感情要是因为你化作泡影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顾易被打的抱头鼠窜,哭爹喊娘着嚎妹妹我冤枉啊,我不是为了给你壮胆吗,我这周都不沾荤腥了你怎么还这么对我……
他眼睛忽然一亮,抱住徐均朔举起旁边烧烤钳即将砸下来的胳膊,低声道,“别打了别打了,郑老师给你打电话了!”
徐均朔面无表情的就要朝他脑袋上继续砸钳子,语气里恨意半分不减,“别以为这样就能转移注意力,顾易你今天难逃一死……”
“我说真的啊!”顾易气的直接将手机举到他眼前使劲晃了晃,“郑棋元三个大字,看到没?!”
真的是郑棋元。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徐均朔怔在原地,几乎要看愣了神,他恍恍惚惚想着郑棋元有多久没给自己打过电话了,自己又有多久没回过他的微信。
想着想着,眼眶泛起一片红,他一把从顾易手中抢过电话,按下通话键,耐心等待那头的人出声。
“喂,均朔。”郑棋元的声音刚刚传来,他立马接过话头,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抱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不肯松手。
“喂棋元哥,你不要说话你先听我说,我本来订了七点半的机票飞北京的,但是顾易缠着我喝酒没赶上,你不要动,我马上改签过来,真的我本来现在都该到了……”
电话那头静默无声,半晌后郑棋元才淡淡出声,尾音隐隐藏了促狭的笑意,“过来干什么,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分个锤子!”徐均朔无暇顾及他语气里那点不对劲,急得推开桌子立马站起来,差点掀翻身后摇摇晃晃的塑料椅,“讲道理哪儿有电话里说分手的,郑迪你出大问题,我们必须好好解决这个事,否则非常恐怖!”
郑棋元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慢吞吞道,“所以还是要谈分手咯。”
“说了分个锤子啊!”他绝望暴躁地几乎要以头抢地耳,声音已经带上几分哽咽的委屈,“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怎么这么想跟我分手啊,你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过去了……”
“均朔。”郑棋元忽然出声打断他没来得及做完的自我检讨,语气听上去有几分无奈头疼。
他说,“你能不能跟你楼下宿管大爷说一下,让他放我进去,我已经被拦了快三分钟了。”
8.
徐均朔握着手机跟宿管大爷来回磨嘴皮子打拉锯战,结果大爷今天不止为何异常恪尽职守,死活就是不肯放人。
最后还是顾易友情提醒说你可以边跑边打电话的,要合理运用时间嘛,他这才大梦初醒般,用尽浑身力气拼了命朝研究生宿舍楼撒腿狂奔。
一瞬间,徐均朔恍惚觉得自己站在高中的一千米长跑测试场上,跑道尽头有摇旗呐喊的同学和握着矿泉水瓶的漂亮姑娘,他同身边一群男生一起卯足了劲冲锋,直到眼冒金星了也不愿停下。
如今的赛场只有他一人,终点线旁既没有冒着凉气的农夫山泉,也没有当年挥手冲他笑的喜欢的女孩。
只有郑棋元。拖着大行李箱从北京飞到上海,却倒霉催的被宿管大爷拦在楼下的郑棋元。
那就够了,他想,还要别的什么呢,自始自终他想要的,不过也就只是一个郑棋元罢了。
北京冬夜里牵住他手的郑棋元,陪他逛b站看比赛直播的郑棋元,替他剥好橘子皮还强迫症地连白络也撕的一点不剩的郑棋元,喝醉酒后缠着要他唱歌的郑棋元,连生了重病也始终犟着骨头不肯告诉他的郑棋元。
就是这样的郑棋元,台下的每一个并不完美的郑棋元,他都照单全收,无一例外地爱着。
迎面而来的凉风刺激着眼眶,徐均朔缓缓停住步子,望向宿舍楼下那株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的树荫下立着颀长清瘦的人影,正垂着头百般无奈地跟门口大爷交涉些什么。
他伫立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待走近些后才看见郑棋元已经被逼的有些焦躁的神情,语气却仍然温和,“我真的认识徐均朔,他是研三音乐剧的对吧,不不不大爷,我真的不是粉丝……”
看了好一会儿热闹的徐均朔憋着笑,快步走上前去,一个箭步飞扑进眼前人怀里。郑棋元明显被惊了一跳,整个人被他砸的向后踉跄两步,手里拉着的行李箱应声倒地。
“诶,你怎么吓人啊?”他语气嗔怪,笑着摸了摸怀里埋着头的男孩的后脑勺,随后扭头无奈地对大爷道,您看,我真的认识他。
大爷被眼前的诡异情形弄得一头雾水,钥匙捏在手里,开门不是不开门也不是,指着刚刚抬起头来的徐均朔,愣愣问道,“这,这是你什么人啊?”
徐均朔正张口要答,却被郑棋元径直抢了先,他一手环住男孩的肩膀,掏出纸巾替他擦了擦额头上因奔跑而冒出的细汗,笑着答到。
“是我男朋友。”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成一片,徐均朔固执地认为那是从发梢坠落的汗水而非眼泪,他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郑棋元一步步上了楼梯,低声问到,“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郑棋元笑眯眯地望着他说,我跟单位请了两周的假。
理由呢,徐均朔问。
“男朋友闹分手,要来给他做饭。”郑棋元驻足停在走廊中一扇大铁门前,伸手向他讨钥匙,待开了门口才继续说,“有些人不是在歌里唱,想每个擦肩而过不再错过……后头的词儿是什么,我忘了。”
“转身发现你我,有了同样决定。”他下意识接到,抬头却看见郑棋元靠在门边冲他戏谑地笑,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于是咬牙切齿地踮起脚来抱住他的脖子,恨恨地又啃又咬。
郑棋元反手抱住他,声音兀然认真低沉下去,他说,“均朔,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一起去解决,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他仰头望进那双温柔平和的眸子,笑着说,我们一起。
然后共同携手,朝着之后更浩瀚漫长的人生走去。
-END-
看,我说了甜的吧
迟来的中秋与生辰贺文,㊗️大爷三九二十七岁快乐
【云次方】十年(写实向)结局
这是最后一次声入人心的录制了。时间真是不经过,十年都这么悄然流逝,更何况这短短的三个月。
但梅溪湖的这三个月,于他们所有人,都与众不同。
光,从不吝啬锋芒,让可能炫然似放。
36个追光的少年,第一次合唱着,my heart of light。
在聚光灯捕捉不到的地方,郑云龙牵起了阿云嘎的手,迈向他们最后一次,在这个舞台上的表演。
还是多年前那首熟悉的歌,I will cover you。他们比起当年的青涩,早已不知道进步了多少。
Collins和Angel能在一起,跨越了偏见,跨越了疾病,跨越了恐惧,纵然最后天人永隔,但爱永远在。
他们呢?跨越了时间,跨越了世俗,跨越了不安与茫然...
这是最后一次声入人心的录制了。时间真是不经过,十年都这么悄然流逝,更何况这短短的三个月。
但梅溪湖的这三个月,于他们所有人,都与众不同。
光,从不吝啬锋芒,让可能炫然似放。
36个追光的少年,第一次合唱着,my heart of light。
在聚光灯捕捉不到的地方,郑云龙牵起了阿云嘎的手,迈向他们最后一次,在这个舞台上的表演。
还是多年前那首熟悉的歌,I will cover you。他们比起当年的青涩,早已不知道进步了多少。
Collins和Angel能在一起,跨越了偏见,跨越了疾病,跨越了恐惧,纵然最后天人永隔,但爱永远在。
他们呢?跨越了时间,跨越了世俗,跨越了不安与茫然,时至今日,才真正懂得了爱的意义。
他们还像当年那样唱着,跳跃着,一切都宛如和那年的毕业大戏重合,他们从来没有告别青春,有彼此在,就是青春。
“lover,I will cover you.”
表演完后,三位出品人向摄影和导演挥手致意,他们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是你们毕业大戏的歌,”尚老师微笑着道,“今天你们再重唱,有什么感受?”
郑云龙点了点头,感觉到阿云嘎的手在后背安抚着自己,顿时稳了心神:“挺感慨的。”
“这段本来是恋人之间抱着唱的,”廖老师笑着看着他们,“如果没有台子,你们是不是会还原当时的表演?”
阿云嘎坦然地看着郑云龙:“是的。”
“你们的老师,应该很幸福,能看着你们这样长大。”廖老师继续道。
“恭喜你们。”
摄影没有扫到的,台下的肖杰老师,替补席上的兄弟们,还有等待演出的其他成员,都已经红了眼眶。
几天前,《信》的音乐剧演出票十秒内售罄。
阿云嘎还完了他的房贷,把给奶奶买了药,翻新了房子。之前合作的前辈们为他发来祝贺,就连已经远在异国的李萱都发来一声“恭喜”。
越来越多的人走进了剧场去,吉屋出租的复排也提上日程。李盾和三宝开始筹划新的原创音乐剧,弟弟们也纷纷被剧院和公司签走。
时至今日,他们终于并肩,站在了首席台的最高点,感受着鲜花、光环与掌声。
在录制最后道别的时候,郑云龙对阿云嘎说了一声:“嘎子,再见。”
一切都太像那个毕业道别的夜晚,他把自己沉浸在无止境的思念和痛苦里。阿云嘎在郑云龙走出演播厅的那一刻,忍不住地把脸埋进手中,如同孩子一样,无声地哭泣。
节目录制结束,他们聚在后台,被几句玩笑逗得破涕为笑。阿云嘎依然没有走出回忆的悲伤,在角落里死死抱着郑云龙,生怕眼前一切是不真实。
李琦在一边看得心疼,开口冲着节目组半开玩笑道:“看看你们整的,给我们嘎子都哭崩了。”
阿云嘎这才意识到失态,忙擦了眼泪说着没事。
“没事什么?”郑云龙直视着他,“嘎子,有事别憋在心里。”
“刘令飞和你,我选你。”
阿云嘎惊讶地看着他。
平地一声雷,离他们最近的黄子听见了,赶紧开始大声吆喝:“嘿快来看啊!龙哥深情告白现场!”
剩下33个大脑袋赶紧凑过来,一脸八卦地围在旁边,甚至惊动了乐队和制作人。一大屋子人乌泱泱地围着,马佳怪叫着起哄,叫完又“嘘”的一声,全场静谧。
阿云嘎有些不好意思,奶凶着瞪他们:“干嘛?!”
郑云龙或许是厚脸皮惯了,丝毫不觉得害羞。
“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天见面会想说什么吗?”
“!”小孩们竖起了耳朵。
“我和嘎子,我们俩很好,我们会一直在我们的道路上走下去。”
“啊!”蔡程昱刚叫出半个音就被马佳和龚子棋同时按住。
阿云嘎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在眼底翻滚。
郑云龙眼睛也红了大半,大大的眼睛也盛不住泪珠,开始从他的脸颊滚落。
“还有,你不是一直介意毕业大戏的遗憾吗?”
周深小声问道:“什么遗憾?”
王晰摇了摇头。
郑云龙笑了,他本就生得漂亮,眼睛笑起来就眯成了柳叶,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宛若春风吹开了湖面,吹动了繁花。
阿云嘎看得有些痴。
“我补给你。”
话音刚落,郑云龙便贴上了阿云嘎的唇,一如那年璀璨的舞台上去,小猫一样,湿漉漉地试探,青涩地绕动。
后台没有那么亮的灯光,但梅溪湖所有人的欢呼,所有人的祝福,波澜万丈,嵌入心房。
他们,本来就是光。
阿云嘎紧紧搂住他,像当年后台那样轻轻撕咬,带着侵略和占有,郑云龙丝毫不闪躲,扣紧了他的肩头,让彼此挨得更近。
我们的苦痛和挣扎,终于在欢笑和璀璨中落幕。
明天,又是新的远方。
人群不断吵闹喧哗着,王老舞终于按捺不住舞动的内心,跳起来起哄道:“阿云嘎你快松开人家,快断气了都!”
“嘎子!人家说那么多了,你还不说点啥?”
阿云嘎看着面前双眼通红的人,拇指抚过他的眼泪。
“绒绒。”
“???!!!”
郑云龙震惊地抬起头。这个称呼让他身子直接软了半截,配上阿云嘎自带波浪线温柔的低音,搁谁耳朵里都受不住。
“我我我没听错吧?!”周深吓得捂住嘴巴。
“我天我叫小虎都没那么亲密!”川子一边惹一边搂住身边的唐伯虎。
“啧啧啧,这称呼。”张超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色情了。”李向哲评价道。
“卧槽你…你把我猫怎么了?”
“带回我家养了。”
“…”
“你的衣服我都帮你买好了放你家了。”
“对了我还把刘令飞拿着的你家的备用钥匙收了。”
“…”
人群逐渐开始小声bb。
“我怎么觉得龙哥被卖了啊?”王凯小声和余笛说。
余笛叹了口气:“没错,还是咱亲手卖的。”
“这难道就是天蝎座占有欲吗?”石凯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别问,问就是多余。”梁朋杰逐渐看透人生。
阿云嘎笑着凑近郑云龙的耳朵,一直小声地绒绒绒绒喊个不停。郑云龙的耳根肉眼可见地开始发红,站不住一样的软人怀里。
“咳咳…那什么,散了散了!午夜场开始了。”王晰一边战略闭眼一边左手蔡蔡右手黄子拎了出去。大家诡异地笑了几声连忙退得老远。郑云龙欲哭无泪地扒拉着阿云嘎的手,大眼睛看谁谁渣地投向其他人。
王晰甚至不敢靠近,就远远地看着郑云龙被捞回酒店,和老年组相顾无言。
“龙啊,这个哥真搅和不动。”
…
第二天清晨,郑云龙是被蹭醒的。他以为是阿云嘎还没闹够,下意识哼唧了一声,把头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一把推开。
“喵呜!”
一声划破长空的叫声瞬间让郑云龙清醒了过来。胖子倒在地上炸着毛怒瞪着他,绒绒蜷缩在他手边睡得正香。
“哟,一大早这么热闹?”阿云嘎端着牛奶进来,拎起胖子往床上一放,郑云龙赶紧给这位爷顺着毛。
“你怎么把猫带来了?”
家里快被它俩掀翻了,再不接来看着我怕我破产。”
郑云龙笑他:“就说你养不了。”
“谁说的?”阿云嘎揉着绒绒的下巴,活生生把人家揉醒,“这不都胖了这么多了吗?”
郑云龙只穿了一件宽大的衬衫,腰还有些痛,费力地撑起来,领口露了大半雪白的肌肤和红痕,看得阿云嘎又想往上咬。
郑云龙一把推开:“属狗的啊你。”
阿云嘎也没继续,乖乖抱着他,揉着他的腰。郑云龙摸了一把绒绒,说道:“你是不是就指着绒绒喂呢?胖子都快成瘦子了,绒绒胖得跟猪似的。”
摸着摸着,郑云龙感觉到猫的颈上被拴了什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在阿云嘎的注视下去,取下了绒绒脖子上的小铃铛。
“你怎么给猫挂铃铛啊?”仔细一看,也不是铃铛,是一个小扣,打开之后,里面装着一对戒指。
阿云嘎拿起其中的一个,牵起他修长的手。
“龙哥,您愿意吗?”
郑云龙笑了:“说得那么客气。”
“那就,勉为其难地愿意吧!”
郑云龙拿起另外一个戒指,抬着阿云嘎肉肉的手端详了半天:“啧,圆手。”
说罢就要往无名指上戴。
“你都不问问我愿不愿意?”阿云嘎问他。
“由不得你。”
阿云嘎握着郑云龙的手,戒指金属的触感挨在一起,从冰凉到染上炙热。
冬日的暖阳里,他们相视一笑,相互依靠。两只猫在一边抬着大眼睛望着,望累了就低下头去舔自己毛茸茸的身体。
他们还有,很多个十年。
————————————
写在最后:
完结撒花🎉
很开心大家愿意看这篇小糊文,从最开始只有20热度到现在渐渐破200的热度。每一个小红心小蓝手我都有认真看,还看到很多一直追的姐妹,真的很感谢大家,如果不是你们,可能我这个鸽手会半途而废。
云次方于我而言是搞过最真的一对cp,从开始的欣赏到慢慢变成羡慕,羡慕这样一对相互扶持10年之久的挚友。在我短短近20年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情感存在。甚至在来到大学之后,愈发感受到友谊在淡漠,拥有一个跨越时间仍然和你心意相通的挚友,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
《十年》这篇中长篇中的很多细节都来自于真实,正因如此才显得云次方的情谊的可贵。我很久不提笔,也很久不读文学了,最近长时间被泡在西方自然法和法学著作里,所以写不出他们感情的万分之一。但生活总不能只有理性,还是要多读些文学作品呀,我每次下笔的时候都这么对自己说。
我尽我所能希望大家喜欢这篇小糊文,希望大家喜欢云次方相互相伴共同成长的感情,希望大家喜欢音乐剧,希望大家爱他们,更爱他们的努力,爱他们所爱。
番外……emmmmm,看大家想看吗,想看就……(咕咕)
之后还会慢慢写点梗,写au,写小甜饼之类的(都是欠下的债啊哭
最后,我可以卑微的祈求完结评论吗qaq
【云次方】十年(写实向)18
随着《声入人心》赛程过半,比赛形式也变了,变成了战队对抗。一个多月混下来,这帮人也熟了不少,郑云龙高冷音乐剧王子的人设崩得一点不剩,下了台醒着的时候就是只表情丰富的骆驼,困了就是只巨型猫。
他和阿云嘎的默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选队员的时候也没人和阿云嘎争。没想到那只内蒙大兔子切开黑,暗戳戳地让王老舞没选到李琦,王晰内心暗骂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于是这天晚上隔壁老王又带着他的小深深来阿云嘎房间舞了。
“出去!”阿云嘎开门的一瞬间佯装嫌弃地推开王晰。
“别啊!聊聊啊老弟。”王晰一把勾着阿云嘎的肩膀,活像是东北大哥要来讨债了。
周深在旁边笑到岔气。
阿云嘎为了表示“歉意”,在两个人的威逼下给...
随着《声入人心》赛程过半,比赛形式也变了,变成了战队对抗。一个多月混下来,这帮人也熟了不少,郑云龙高冷音乐剧王子的人设崩得一点不剩,下了台醒着的时候就是只表情丰富的骆驼,困了就是只巨型猫。
他和阿云嘎的默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选队员的时候也没人和阿云嘎争。没想到那只内蒙大兔子切开黑,暗戳戳地让王老舞没选到李琦,王晰内心暗骂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于是这天晚上隔壁老王又带着他的小深深来阿云嘎房间舞了。
“出去!”阿云嘎开门的一瞬间佯装嫌弃地推开王晰。
“别啊!聊聊啊老弟。”王晰一把勾着阿云嘎的肩膀,活像是东北大哥要来讨债了。
周深在旁边笑到岔气。
阿云嘎为了表示“歉意”,在两个人的威逼下给他们买了夜宵。阿云嘎心里冷哼:“就是趁着大龙回上海排练了就来欺压我。”
王晰“控诉”阿云嘎拆了他的希望之村自己还不讨好,阿云嘎拿不太熟练的汉语怼王晰拆了自己租好了的歌剧魅影组。王晰酒量是真的大,喝了半天都不见上头,怼人都还是那么井井有条,反倒是那只滴酒不沾的兔子词汇量渐渐贫乏。
“嘎子,你咋从来不喝酒呢?”周深问他。
“胃不好。”阿云嘎笑笑。
“大龙一直帮你挡酒啊?”周深有些惊讶。
“对啊,从大学开始,”阿云嘎很坦诚,“我第一回同学聚会就喝趴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帮我挡。”
周深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眯了眯他的大眼睛,活脱脱像一只小狐狸:“哟~你俩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虽然知道周深经常满嘴跑火车,但这样被戳中心事的玩笑还是让阿云嘎愣了下。他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碗里。
“没事儿少上网!”他装着凶周深。
周深有点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王晰,还以为阿云嘎是真生气了。不看不要紧,一看,连王晰的表情都变了,变得有点阴沉,还有些不可置信。他看着王晰盯着阿云嘎,上下扫视着面前低着头的人,像是要把什么奇怪的念头扫出去一样。
周深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王晰:“晰哥……嘎子真生气了?”
不应该啊,他们平时开玩笑的时候都没见他不高兴过。
王晰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对着周深安慰一句“没事”,转身拿了抱枕就往阿云嘎头上一砸:“长脾气了是吧?敢凶我家深深了?”
阿云嘎被砸得抬起了头,反手揪起抱枕就往回一扔:“啥时候成你家的了?”
“哟呵还沉浸在你《歌剧魅影》的幻想里没出来呢?小心我连带大龙一块儿带走。”
“你带!带走不回来算我输!”
“你说的?我现在就去找导演问能不能改赛制。”
“你敢!”
周深:“……”
周深觉得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看着两个加起来六十多岁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拿着抱枕互相往对方头上扔,简直就是放大版的小学生battle。
周深在考虑需不需要录下来给竹子姐和龙哥发过去。
周深看了看表,时间也不早了,起身和阿云嘎告别,走之前还撸了撸王晰的后背:“少撅掉两块毛。”
听着门关了,王晰瞬间严肃了表情,跑到门边确认周深已经走了,动了动门把手,看着门也关紧了,阴着脸坐到阿云嘎面前。
阿云嘎有些疑惑:“咋了?”
“你和大龙到底怎么回事?”
阿云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一跳:“就……就老同学啊。”
这话阿云嘎自己听着都心虚。
毕竟也是见过那么多俗世沉浮的人,平时老不正经的人突然板着个脸,阿云嘎心里已经明白了半截。
“你说实话!”王晰已经带上了点怒意。
阿云嘎低下了头,拽着抱枕的一角。
“和大龙没关系。”
看似答非所问的一句话,王晰已经明白了大半。在得到答案的一瞬间,他心里全是震惊,随即又被担忧和无止境的酸楚所替代。
或许是这个英年早婚的男人爱情太过于顺利,也可能是见过了太多廉价而简单的爱情,面对这样相识十年的单恋,背负着不伦的隐秘的爱情,感到惊讶和痛惜。
王晰很早就认识阿云嘎了,从前辈口中得知这是一个身世很凄苦的孩子。那会儿听说有个不错的女朋友,但后来分了。在王晰眼里,阿云嘎就像个漂泊不定的孩子,不知道哪里是他的港湾。可偏偏这个孩子还很爱笑,浑身上下阳光味儿燃得炙热,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往,久而久之,也让人淡忘了他的过去。
“他知道不?”
“不知道。”
王晰叹了口气:“嘎子,何必呢?”
阿云嘎还是低着头,没回话,手指把抱枕的一角绞得皱巴巴的。
王晰闷头喝了口酒,想把刚才得知的事儿消化下去。阿云嘎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警觉地抬起了头:“你怎么看出来的?”
王晰斜了他一眼:“哥这婚又不是白结的。”
他知道阿云嘎一向是个很温柔的人,但面对外人总会保持三分抗拒的态度。但在郑云龙这儿从来没什么所谓的安全距离,衣服随便穿走,东西也随便用,走哪儿都得黏一起,有时候甚至只需要靠脑电波交流。
王晰最开始还只是以为俩人太熟了,郑云龙有怕生,爱缠着阿云嘎。可久而久之发现阿云嘎有郑云龙在身边和没郑云龙完全是两种状态,刚才周深随口那一提,正常兄弟完全可以笑骂着怼回去,也可以不要脸地“承认”,直男还可能会破口大骂,可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心虚地掩盖,还佯装愤怒地唬人。
阿云嘎像是放心一样松了口气,王晰有些欲言又止。
“嘎子啊,”王晰还是开了口,“你俩认识十年了,你真确定他啥都不知道?”
阿云嘎半阖着眼,睫毛拢着眸子,看不清表情:“他要是知道了,哪还愿搭理我啊。”
“晰哥,我俩认识十年了,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喜欢他什么,想想这么多年,我帮他比他帮我多得多了,但我从来没觉着他欠我,反而还上赶着去嘘寒问暖。”
阿云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那么多年憋在心里的疑惑和感受吐露给王晰。王晰就听着,一边听着一边喝酒,也不知道跟谁怄气。
“你说我前女友多好一姑娘啊,可我就是忘不掉大龙,每次一见我那前女友,就觉得在背叛她。”
“还有工作。当老师多好多安稳啊,可我俩就跟疯了一样喜欢音乐剧,彼此还都能理解。我真的不知道,除了他,我还能爱谁。”
阿云嘎抬起眼睛,黝黑的眸子雾蒙蒙的:“晰哥,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变态?”
王晰推了他一把:“瞎说什么呢!”
“哥告诉你,这天底下的恶人多了去了,放火的,杀人的,那他妈的才叫变态。你就爱一个人,还一心一意的喜欢人家,不伤害谁,不打扰谁,你错都没有,谈他妈什么变态?”
阿云嘎愣了愣,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往里头倒了酒,仰头就一口灌了下去。
王晰吓得赶紧压下他的手:“干嘛呢你!”
阿云嘎摆了摆手:“没事儿,晰哥,我就喝这一次。”
王晰也无奈,拿起了酒杯:“行,哥陪你喝。”
……
郑云龙排练完,坐在空无一人的排练厅里发呆。明天一大早的飞机飞长沙,他手里还拿着独唱请教的谱子——是《变身怪医》的选段。
刘令飞换了衣服,才从更衣室出来,就看见那只大猫双眼无神地坐在那儿,嘴里哼着旋律,仔细一听是《生死对决》。
刘令飞:“……魔怔了?”
《变身怪医》北京首演的时候,遭遇了史无前例地惨淡。郑云龙在演出前迷茫地看了眼空荡荡的观众席,最前排的位置还没坐满,中间只有一半的座位有人,最后几排完全没了观众。
双重人格的角色最是耗费演员精力,他在后场的时候身体撑不住咳到咳血,巡演的时候玻璃划穿了手指,玻璃片陷在了肉里,他连消毒水都没有用就直接拿镊子给它夹了出来。他长时间沉浸在角色里出不来,一半是单纯的杰克,另一半是邪恶的海德。他无数个夜晚都梦见自己再被撕扯,黑色的迷雾叫嚣着要吞噬他。他每次都会从梦中惊醒,直到触摸到身边那团暖烘烘的胖子才感觉到一丝真实。
阿云嘎来看了北京首演,才谢完幕,就黑着脸去后台把人撸了出来。郑云龙虚脱到脸变得惨白,嘴唇也失了颜色,无力地靠在他肩膀上。观众丝毫看不出他在舞台上有什么问题,但阿云嘎能明显地从唱腔和动作里感觉到他的不适。
“你要不要命了?”才把郑云龙按在病床上,阿云嘎就压低声音冲他吼。郑云龙像是没听见一样,扭了扭头,侧身背对着他。
他的肩膀抖得厉害,两个月以来的暴瘦让他看上去有点单薄。阿云嘎知道他在哭,心像是被捏住一样,还像拧毛巾一样被绞成一块儿,滴下苦涩的水。
他轻轻覆上他的肩膀,胸膛贴在他的肩头,宽厚的肩膀牢牢将他圈在怀里。阿云嘎没有看郑云龙的正脸,伸手擦去他脸庞上的泪水,另一只手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
“大龙,演出结束啦……”
多熟悉的话语啊,转眼就那么多年了,还是能安抚他不安的心灵。
打完针,阿云嘎把他送回了酒店,叮嘱了剧组工作人员,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有些事,刘令飞这个江湖老油条都看在眼里,也只能哀叹一口气,然后提醒自己想多了。
屁的想多了,明明就是骗自己。
刘令飞算是郑云龙在上海音乐剧圈的引路人,虽然那熊崽子从来没认认真真喊过他一声哥。他像奶孩子一样带着他一点点成长,总觉得像是熟悉了他,又还没有彻底了解他。
他记得某场巡演结束后,郑云龙红着眼睛在酒桌上大喊:“总有一天,我要让我的音乐剧剧场坐满!”
他还记得回上海休养的那段时间,他陪着郑云龙去宠物店给胖子买猫粮,郑云龙盯着那只冲着狗一只喵喵叫的小猫看了很久,然后不由自主地嘴角上翘,把它抱回了家。
他还记得这熊崽子自己去菜市场买菜,自己做饭,生病了自己去做雾化也不要人陪,受伤了拿水一冲止了血一笑而过。
……
刘令飞假意踹了郑云龙一脚:“喂!还不走?”
“练歌呢。”郑云龙又抬起了谱。
“……”
“你那节目我看了,估计接下来你剧场就能坐满了。”刘令飞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郑云龙好像很遗憾的样子,盯着眼前的谱子。
“可惜变身怪医封箱了。”
“你那么喜欢这一部啊?”
郑云龙点了点头。
“没事儿,”刘令飞洒脱道,“你现在也不愁好的剧本,以后好剧多得是,别非一棵树上吊死。”
郑云龙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不过哥提醒你,要真想在一棵树上吊着,就胆子大点儿,我看人家也挺喜欢你的。既然吊都吊了,还怕个鬼啊?”
郑云龙疑惑地抬头,刘令飞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潇洒地把衣服往肩上一扛,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了排练厅。
【小凡高】 不说再见
黄子弘凡知道高杨胸口有一颗痣。他甚至知道用指腹和舌尖扫过那颗痣会有什么样的触感。
他有时会想,自己在高杨心中的分量有无这颗痣般的大小。
他们初识于黄子弘凡十九岁那年。高杨听说酒吧新来了一位驻唱歌手,年纪不大,生得一副惹人喜欢的模样。名字也很独特,有四个字。
小孩嗓子不错,热情有余,尤其爱唱英文歌,发音很地道,带有自己风格的韵味。
至于他是哪里人,在哪里上学,这些不需要报备,也没有人关心。
酒吧处在闹市角落里的地下一层,似乎是没钱交电费似的,连灯牌也忽明忽暗。
这是一家静吧,看不到别的表演,只有不同歌手在这来来回回地唱着歌,歌单里从...
黄子弘凡知道高杨胸口有一颗痣。他甚至知道用指腹和舌尖扫过那颗痣会有什么样的触感。
他有时会想,自己在高杨心中的分量有无这颗痣般的大小。
他们初识于黄子弘凡十九岁那年。高杨听说酒吧新来了一位驻唱歌手,年纪不大,生得一副惹人喜欢的模样。名字也很独特,有四个字。
小孩嗓子不错,热情有余,尤其爱唱英文歌,发音很地道,带有自己风格的韵味。
至于他是哪里人,在哪里上学,这些不需要报备,也没有人关心。
酒吧处在闹市角落里的地下一层,似乎是没钱交电费似的,连灯牌也忽明忽暗。
这是一家静吧,看不到别的表演,只有不同歌手在这来来回回地唱着歌,歌单里从不存在情绪起伏过大的曲子。来客大多会点一杯酒,在自己习惯的座位上坐下,听上几首歌或待上几小时。
高杨是老板的发小,也是这家酒吧的投资人。他在欧洲提前修完了学业回国,却终日待在灯光从不明朗的酒吧里。他把酒吧小舞台右侧第一排的座位占为自己专属的座位,桌上永远放一杯鸡尾酒,一天却不见得他喝上几口。
那天他盯着酒吧门口来往的人流,从日光强烈望到日暮天黑,是黄子弘凡拿着话筒说的第一句话把他拉了回来。
“大家好,我是黄子弘凡。呃……”台上的大男孩挑了挑眉,他发现底下的人突然都望向他,又默契般地保持着静默无声。
高杨露出了这一天的第一个笑容。
这里从来没有歌手会自我介绍,通常都是上来便唱自己准备的歌,如果反响还不错,可能再返场唱几首观众点的歌。
好在黄子很快进入状态,清了清嗓子便拿起话筒。
伴奏响起,高杨做了几个嘴型,默念出这首歌的歌名——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这里有人唱《山海》的“从此江河只是传说,天地融化星辰吞没”,有人哼《望》的“曾以为时光慢,来日方长,两情相悦如往常”,也有人弹着吉他吟唱《The strange》的“A strange came in from the night and he stood as if lost in a dream.”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这首歌却是第一次出现。
但高杨其实对这首歌很熟,歌曲出处的电影也看过不止一遍。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晃了晃杯中的酒,注视着台上的黄子。
舞台不大,男孩站在光圈里。他一手握着话筒,一手微微按着前胸,脑袋随歌词的转换轻微地摆动着。
他好像习惯把话筒拿得离嘴很近,唱到“Just like the light of the morning”时嘴角跟着上扬,眼里似是闪过一小簇星火。
他左耳带着银色图案的耳钉,遇上灯光时会闪烁一秒,右耳却只插着几乎不可见的银针。
高杨想起他在维也纳街上一家店里看到过的一对耳钉,他遗憾于自己没有耳洞,也没有打耳洞的意愿。
此刻他觉得,黄子弘凡戴上应该很合适吧。
黄子弘凡唱完歌下场之后,高杨一直注意着他的行动。
他见黄子只是点了杯果汁,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手撑着脑袋望着舞台继续听歌。
来这里喝果汁,果然是小朋友啊。
高杨摇了摇头,走到吧台处替黄子弘凡点了一杯鸡尾酒。
他看着侍者把调好的酒端给黄子弘凡,又看见黄子摆了摆手,最后还是一脸无奈地接过了酒杯。
不能喝……还是不想喝?
高杨蹙起了眉头。
高杨端起自己的酒杯,向黄子弘凡的座位走去。他把酒杯放在黄子的桌上,坐在了对面的位置,观察到黄子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些。
“黄……”高杨在嘴里酝酿着男孩的名字时,突然不想喊他的全名,便只说了姓,“你怎么不喝酒?”
他尽量问得漫不经心。
“其实我不太能喝酒,你别看我来酒吧唱歌,其实我平时只喝水和果汁的。”黄子晃了晃装有果汁的那一个杯子。
“你知道这杯酒是我给你点的吗?”高杨又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样啊,那谢谢你了。但我真的……不太能喝酒。”黄子吐了吐舌头。
“那你知道我是这家酒吧的投资人吗?”黄子越是抗拒,高杨越想看见他喝酒的模样。
“喔——你就是小高总啊。”黄子语调上扬。
“小高总?”
“酒店老板跟我提过,他说他发小是这家酒吧的投资人,一天到晚不干别的事,就坐在酒吧里面思考人生。”黄子说完意识到有些不对,“这些都是他说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刚刚才知道您是哪位啊,对不对。”
“那你要不要给小高总一个面子,喝一口酒?”高杨身子前倾,拿起自己的酒杯轻碰黄子未动过的那杯酒,“这杯的配方是我的秘密,一般人喝不到的。”
黄子思考了一下拒绝小高总后自己被辞退的可能性,又按捺不住心里涌起的好奇,把手伸向了那杯鸡尾酒。
“那就喝一口啊。”黄子的嘴唇贴上杯壁抿了一小口。
高杨想过黄子不能喝酒,没想过黄子的酒量是几乎找不到单位来衡量的。
黄子几乎只是用酒漱了下口,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同化成了桌上西瓜汁同款的颜色,说出的话也渐渐与逻辑背道而驰。
高杨把黄子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扶着黄子到酒吧楼上他的房间里休息。
“喝点水吧。”高杨把水递给躺在床上双眼朦胧的黄子弘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给你下药了呢。”
“我说了我不能喝酒啊……”黄子喝着水,嘴里仍嘟囔着。
“好,下次不给你喝了,”高杨说话时带着笑意,也带着无奈,他坐在床沿拍了拍黄子的脑袋,“你要不要睡一会。”
“我不睡,我不睡。小高总,你不知道吧……”黄子在床上翻了个身,手伸到高杨背后让他弯下腰。
他凑到高杨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呼出的气息莫名染红了高杨的耳朵。
“月亮不睡我不睡,太阳起来了我还是一条好汉,耶。”
高杨反身把黄子弘凡压在床上,他的手伸入被子寻到黄子的腰线,撩起衣摆探了进去。
他抵着黄子的额头,放低了自己的声音:“那你今晚别走了吧。”
黄子在听到“小高总”这个称呼的时候擅自脑补过他的样子,也许是个不拘小节行为粗矿的汉子,也许是个蓄着长发戴金丝框眼镜的文艺青年。
他没想到小高总会主动给自己点一杯酒,也没想到小高总生来俊朗高挑,嘴角一扬便能勾去自己的三分魂。
他更没想到两人认识第一晚便发生关系确认关系一步到位了。
两人对彼此的吸引力似乎是天生的,也是注定的。
这些倒也不影响两人原先的生活节奏。
黄子弘凡继续唱着他的歌,高杨依旧在老位置点一杯酒,听他唱歌。只不过黄子下台之后的座位挪到了高杨的身边,高杨会提前给他点一杯果汁,每天换着花样来。
有时两人听到了打烊的时间,黄子便直接留宿在高杨这里。高杨的房间里早就备齐了属于他的那一份家居用品,还多一个黄子买来的毛绒狗玩具。
“我买了一只小羊,一只小狗。羊给我,狗给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摸摸它吧,我不会吃醋的。”黄子趴在高杨床上,摆弄着他送给高杨的玩具。
高杨便也随他,久而久之,他看这只毛绒狗时,已经看不见狗狗本来的样子,而是满眼自己男朋友或撒娇或胡闹的样子。
两人唯一的争执是高杨对于恋情公布的态度。
玩的要好的几个朋友都知道两人的事,但除此之外高杨不愿意公开两人的恋情。
“搞什么啊。你是明星还是什么,恋情公开会影响你的事业?”黄子弘凡完全不能理解。
高杨只是摇头,他面上温柔,骨子里的倔强和强硬态度却是没有人能撼动的,连黄子弘凡也不行。
“我们是朋友。”
有好奇的客人来问时,高杨总是交出这句标准答案。
朋友,朋友,朋友。
男友数不清的吻和抚摸都抹不平黄子弘凡心中因为这两个字而起的疙瘩。
除了这件事,高杨在黄子面前没有秘密,从儿时在新疆度过的童年,到刚成年独自去维也纳闯荡,一身锋芒被打磨尽的路途。
夏天结束的倒计时里,黄子的最后一场演出来了。他没告诉高杨,自己偷偷写了一首歌送给他。
可他刚开口没两句,便看见一个男人走到高杨身边坐下,手不老实地搭在了高杨的肩上。那两个人靠得很近,高杨向后躲,那个男人便进一步凑近。
别,动,我,的,杨,儿。
黄子的手紧紧攥着话筒,勒到掌心开始发疼,手上的青筋因用力突了起来。
如果他可以,他一定马上把话筒一放,冲下台揪住那个男人的领子问他要干什么。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搞砸这个场子,搞砸高杨店里的生意。
所幸那个男人没再对高杨继续做什么,只是依然占着本属于黄子的座位。
一曲唱完,黄子临时跟下一位歌手商量,说明自己有点急事,剩下的歌没时间唱了,让他提前上台。
黄子冲到高杨身边,却像是被高杨识破了他要对这个男人说些不客气的话。在他开口之前,高杨起身揽住他的肩,跟他说:“黄儿,这是我们这家酒吧的房东。”
黄子知道酒吧的场地是长期租的,没想到会在这个情况下见到房东,更没想到房东还是这样一个人。
黄子硬生生把一肚子气和一箩筐不能说的话憋住了。
这是房东,要是他被惹毛了不再把场地租给高杨他们就麻烦了。
我忍,我忍。
黄子死死握着拳头,指甲抠进肉里,掌心留下了发红的印记。
“你是酒吧的歌手哦?”那个人笑着站起来,伸出手要跟黄子握手。
黄子没有动。
高杨从黄子唱歌时便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劲,见气氛凝固在一个尴尬的节点,他把黄子往后台的方向推了推。“你不是有急事吗?快去忙吧。”
黄子看了一眼高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向后台走去了。
转身的瞬间,他听见高杨对房东说:“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今天有点急事,人有点不在状态。”
朋友。
黄子弘凡站在水池前,往脸上抹了一把水。他看着眼前的镜子,高杨刚才的那两个字似乎割裂了这面镜子,一片又一片不规则的碎片插进了他的心脏。
既然你这么想跟我做朋友,那我们就做朋友吧。
黄子低头轻笑了一声。
高杨有没告诉黄子弘凡的秘密,黄子弘凡也有没有告诉高杨的事——他马上就要开学回波士顿了。
本来他想晚点再说,不让两人在最后几天都沉浸在离别的悲伤气氛里。
现在他觉得没有必要说了。
黄子弘凡走进高杨房间里,一一打包着自己的东西。
这里有他带的走的东西,比如他背歌词时写写画画的草稿本,比如高杨跟他买的情侣款,从水杯、牙刷到拖鞋。
也有他带不走的东西,他给高杨添置的弹吉他时的踩脚凳,他们两个人一起画的一幅画。他看不惯高杨房间原先的旧窗帘,自己挑图案为高杨定制的新窗帘。
还有那只毛绒小黄狗。
黄子使劲蹂躏了几下小狗的耳朵,想了想这是代表自己的,又停下了手。
最终还是气不过,也不忍心。关上房门后,他把小黄狗摆在房间门口的地上,摸了摸小狗的脑袋,一如他曾经摸高杨的脑袋一样。
他在小狗身上绑上了最后写给高杨的信,背着包踏出了这间酒吧的大门。
应付完喋喋不休的房东后,高杨带着一身倦气走回房间。
他没等到男朋友的怀抱,只看见了那只孤零零蹲在房间门口的小黄狗,读到了黄子弘凡给他的信。
信很简短,甚至结束得很突兀,连一句告别语都没有。
他抱着小黄狗,背靠房门坐下,脸埋在了小狗柔软的布料上。
黄子弘凡改签了机票,第二天一早便飞向了大洋彼岸。他以十二小时的时差为线,把自己与高杨彻底隔绝了。
回到波屯以后,黄子弘凡似乎回到了原先的生活轨迹。
在家与学校之间两点一线,和好几个朋友聚一起插科打诨,偶尔出去吃顿火锅。周末宅在家里,在电脑上连麦打打游戏。
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他这样对自己说。
可生活里的的确确少了什么。
那样一个活生生的爱人在自己的生活里留下了四个月的痕迹,怎么可能轻易抹去。
黄子弘凡的微信界面上还置顶着和高杨的对话框。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离别那一天的早晨。
-早安呀,高杨。
-高杨你去哪了?
-我醒来你就不见了。
-阿黄,我去给你买早饭了。
-羊儿,你回来了没,回来了没,回来了没。
-到了,下来给我开门。
到这里结束,再也没有后续。
黄子弘凡不舍得删除对话框,清理内存时也不愿意删掉哪怕一句很无聊的记录。
他常盯着高杨的头像看。那是舞台上的一束光,做头像时被截了一半。
高杨几乎不发朋友圈,他朋友圈里唯二的两条,一条是酒吧开业时的宣传,一条是他回国前拍的维也纳机场。
黄子弘凡保存了照片,又给整个朋友圈的页面截了图。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把小羊玩具带来了美国,却一直压在箱底。他不愿意面对,也不舍得放下。
高杨一直把小狗玩具和那封信摆在床头。
从前他坐在酒吧里观察人来人往,构思新歌,设想事业的未来。
现在他坐在酒吧里反思着自己对阿黄做过的行为。精确到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精确到几月几号带了什么口味的早餐,哪天忘记加了料。
他清楚黄子弘凡迟早要走,只是没想到结局如开头一般,仓促与意外交杂。
高杨把没对黄子说过的话,一晚又一晚,在暖橘色的灯光下,一点点说给小黄狗听。
他说自己不公开恋情的理由是恰当又不恰当的。
酒吧里曾有两位驻唱歌手跟他们一样,在这里相识、相爱,却在鼓足勇气公开后被人唏嘘。最后忍受不了舆论的压力,离开了这个舞台,也离开了这座城市。
高杨想保护黄子弘凡,他知道这个社会对他们还不够宽容。
高杨又不想重提往事,给这段恋情铺上悲情的色彩。
可高杨是明白的,他把什么都拦着,只对黄子弘凡执行他衡量过利弊的结果,是会让对方心生不满的。
他说是为黄子考虑,却也有规避风险、自说自话、自作主张的那一份自私。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当其中一方压抑太多把平衡打破时,崩塌的风险便随之而来了。
高杨抱着小黄狗,轻轻吻了一下它的额头。
“阿黄,黄子,小黄儿。”
他只是唤着自己所思念之人的名字,把其他的话埋在了死寂的心海里。
高杨的微信头像是他在黄子唱《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时偷拍的照片,只不过他截选了黄子头顶的那一束光。
剩下的部分都属于他,不想也不必给他人看。
黄子弘凡终究是忍不住。
他开始自责自己离开的草率,重新贪恋高杨怀抱的温暖、嘴唇的柔软。
每一次看见羊、看见街边的酒吧,甚至是在学校上课看到话筒时,黄子弘凡都控制不住地想到高杨。
他大概得了一种写作思念,读作高杨的病。
他在大洋这岸的西经71°,而唯一的那颗药被他落在了另一端的东经116°。
高杨没想到自己还能在那束光下看见黄子弘凡。
再一次在那个熟悉的小台子上看见黄子弘凡时,高杨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我在做梦?
他又捏住自己的脸,往外扯了几下。
两次近乎重合的场景时隔了多久?
九个月,近二百七十天,六千四百八十个小时。
黄子弘凡站在那里再一次唱《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的时候,好似擅自将这六千四百八十个小时抹去了。
高杨还是坐在酒吧小舞台右侧的第一排,桌上放一杯鸡尾酒。
黄子弘凡站在台上,眼神一如既往地偏心地望向左下方的那个人,在句末的地方依然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拉长音调。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Let the stars shine through.”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All I want do is live with you.”
“Just like the light of the morning. After the darkness has gone.”
一曲终了,黄子弘凡郑重地鞠了一个躬,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走下台。
他重新拿起话筒,嘴依然离话筒很近。他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一字又一字,清晰地涌入高杨的耳廓。
“Gyon,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有人告诉我,不说再见就一定会再见。”
“我走的时候没在信里说再见,现在还可以再来见你吗?”
光打在黄子弘凡的身上,他耳钉上闪烁的光芒一如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晚,映在高杨的眼里,映在高杨的心里。
他重新搅动了高杨回归沉寂的心海。
—The End—
《1975团粉今天卑微了吗》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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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捞四人组专心致志地和锅里的牛羊肉作斗争,殊不知随着新一期节目播出,网上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唯粉和cp粉是老对家,撕逼已是老生常谈,大家上线之后赞美一下自家宝贝,讽刺几句对家糊逼倒贴,再卡掉几个不知好歹的cp狗就洗洗睡了。骂来骂去都是老三套,说多了没劲儿。
这次撕逼主战场移交到了cp粉之间,经过一段时间的节目、活动喂养和磕学家们的糖分补给,cp粉群体日渐壮大,已经可以开始独立战斗。cp乱炖虽然也有市场,但是越来越多粉丝开始专注自己最喜欢的一对,由于一些蓄意引导和暗中拉踩,偏激cp粉之间逐渐变得水火不容。
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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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捞四人组专心致志地和锅里的牛羊肉作斗争,殊不知随着新一期节目播出,网上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唯粉和cp粉是老对家,撕逼已是老生常谈,大家上线之后赞美一下自家宝贝,讽刺几句对家糊逼倒贴,再卡掉几个不知好歹的cp狗就洗洗睡了。骂来骂去都是老三套,说多了没劲儿。
这次撕逼主战场移交到了cp粉之间,经过一段时间的节目、活动喂养和磕学家们的糖分补给,cp粉群体日渐壮大,已经可以开始独立战斗。cp乱炖虽然也有市场,但是越来越多粉丝开始专注自己最喜欢的一对,由于一些蓄意引导和暗中拉踩,偏激cp粉之间逐渐变得水火不容。
1975组合中的cp大户非超凡脱俗莫属,以美帝自居后,视所有拉瓜张超、拉花黄子弘凡的人为眼中钉。在他们眼里,张超和黄子弘凡天造地设,自出道以来互相扶持,一起打拼,白手起家,典型的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其他人都是看重张超和黄子弘凡的热度,炒cp只是为了吸血上位,只有他俩是真的。
最新一期大别墅一经播出,又是新一轮的磕糖女孩的狂欢。成员的素人cp越战越猛,相对应的,成员之间的互动有所减少,dollar女孩们坐不住了。她们深感有必要采取行动,不然越来越多人会被无中生有的拉郎配蒙蔽双眼。究其源头,搞cp大户“搞cp最好用”可以说是最大的幕后推手,所有cp皆由他而起。dollar女孩选择性忘记自己也是曾经跟着好用太太一起磕糖的其中一员,转头就改头换面,对好用太太口诛笔伐。
其中典型言论如下:
“搞cp最好用不就是cp圈内最大的营销号吗?他发什么都是收钱办事,这还有人不知道?”
“毫无底线炒素人cp,这次真的越界了。”
“拉郎无底线,最开始借着超凡脱俗吸了不少热度吧,转身就喂养别的cp,真不要脸。”
“dollar能不能有点骨气,咱家糖那么多,会磕的太太那么多,你非得跑人家那边吃饭,看到他发别人不膈应啊?”
“首页谁再转发那个好用的微博就双掉我,别脏了我的首页。”
“辛苦禾日了,花钱千方百计炒超朋和小红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家堵柜门呢。”
“首页别玻璃心了,为啥互动少啊?因为这节目吃cp红利热度高了啊,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哥哥弟弟可不得避嫌嘛。只有假的才敢肆无忌惮营业,真的都要小心翼翼。”
“我真的受不了‘搞cp最好用’了,我觉得磕cp的前提是你喜欢这两个人,我不求你完全端水,但暗中捧一踩一的叫腐唯,不配磕我们超凡脱俗。哥哥弟弟都非常优秀,‘搞cp最好用’每次剪视频都把鹅当作任劳任怨、当牛做马的瓜,言辞之间都是小黄喜欢他是他天大的荣幸,因为这个我们cp粉被两家wf追着骂,背了多少黑锅?这样你们也吃得下去,趁早脱了cp粉的皮,好好当你的fw吧,放过鹅,也放过小黄。”
最后一种言论最深得人心,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统一口径,集中撕“搞cp最好用”歪屁股。
唯粉们抱着看“狗咬狗”的心态隔岸观火。
仝卓登上微博,一脸懵逼。他自己的粉丝原来的基数就大,再加上1975组合的其他cp粉,联合起来手撕超凡脱俗,最神奇的是,超凡脱俗女孩们竟然挺住了,还越战越勇。
他的微博评论已经到了不能直视的地步,一点开全是问候祖宗十八代以及各种生殖器官科普。
他点开艾特页面差点被卡飞出去。
照理说,仝卓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只要关掉微博,网络俗事一切与他无关。况且他还刚收到金主爸爸打的钱,大可以出门享受美好夜生活。
问题在于,对方骂他歪屁股,这绝对不能忍,这是对他职业道德的侮辱,他明明两碗水端平,对双方都无情无义!
于是他转发了某条骂他的评论。
该评论切入点也是司空见惯——“好用微博夸过hzhf20次,夸过zc18次,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搞cp最好用转发评论:说明什么问题?你今天叫了你妈三次,你爸两次,所以你爸是你继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到我妈把我挂在广场时钟上报时。
-他可能没有爸。
-xswl,我赶紧去搜索一下我微博提到四个人的次数是不是一样多,不然本团粉岂不是要被开除粉籍!
-震撼我全家,人家不知道给你团带去多少流量,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我点进原博,发现她一个月前还在转发好用太太的视频,屁股不擦干净就跑到大街上骂人,丢人。
任何粉群沾上一个毒字就令人唯恐避之不及,cp粉一毒,本质和毒唯也没有区别,疯起来见谁都撕,很快就把方书剑和梁朋杰的唯粉都惹毛了。
方糖和凤爪们本来在好好嗑瓜子看戏,结果骂到自己正主头上了,立马扔了瓜子加入群架。
dollar骂梁朋杰从头到尾只知道尖叫和哭,给所有人添麻烦拖后腿。凤爪们一边骂张超塞钱,黄子弘凡不分时间场合随便撩素人,又骂他俩只会卖腐为生。至于梁朋杰的表现,凤爪们一致表示:都9102了,怎么还会有人相信真人秀没有剧本?梁朋杰不被公司看好,在节目里受排挤,拿了不招人待见的剧本还能刷路人好感度,简直太努力了,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真诚善良的人总会被注意到。
方书剑则被骂莫名其妙就兴奋,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只想着好玩刺激,毫无团队精神。方糖们沿袭“垃圾队友别吸我儿血”的风格,小作文一篇接一篇,从细节分析方书剑的密室表现,同时暗讽勇于尝试总比张超自己什么都不干,只知道瞎指挥,还要求众人听他的好。
这么一来,超级厉害和蟹黄堡也看不下去了。
超级厉害:天天说张超塞钱,还有完没完了,他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每次机场来来回回就那几套衣服,合作过的工作人员都说过他勤俭节约,到底谁给我哥捏造的富可敌国二代人设?动不动就冲人扔银行卡,怎么的,那钱打你账上了?就知道瞎逼逼。大别墅这两期我哥的镜头一剪梅,上次谁哭惨自己没镜头?这次倒好,三分钟听一次某人尖叫,我看某人才是塞钱了吧。天天给自己操贫穷大学生人设,粉丝也跟着一头热,醒醒吧,人家给猫吃的粮都比你吃的要好。
蟹黄堡:我们崽崽天生人缘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也能被拿来黑?黑子是不是从来不社交也不交朋友?素人要和他玩说明我们崽有魅力,动不动就骂他撩粉,怎么着,难道是你被撩到了?要真说起撩粉,1975蛊王非放暑假莫属吧?白糖睁眼看看你哥对素人大哥哥笑得多甜多娇嘞。
对这一切毫无所觉的毒唯四人组还在海底捞,甚至没人想要拿起手机看一看。一方面,美食的诱惑太大,另一方面,人多眼杂,万一掉皮了怎么办,毕竟他们现在可是佛系团粉。
他们的私信已经炸了,各家粉丝急得团团转,战斗粉粉头怎么可以缺席线上吵架打架!
贾凡:“要不要再上几盘肉?”
石凯:“上!我还在长身体呢,今天消耗太多,得补补。”
高杨:“顺便再上点菜吧,大晚上别光吃肉。”
龚子棋在其他人点餐间隙去了趟厕所,终于想起来今晚节目播出,他作为大粉还有控评的任务,匆匆忙忙登上微博,准备随便发一条滥竽充数。结果和仝卓一样,他也差点被卡出来,两三眼扫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面对“为什么张超镜头那么少,是不是别的成员塞钱了”的问题,他默默删除私信。
毕竟这次确实和别人无关,他和张超的part播了还不如不播,吸粉不成反招黑。
@欺负张超的全网销号:反正鹅在某些人眼里不就是“是个人见了都想睡,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被他收得服服帖帖,有钱到足以收买整个娱乐圈”的绝世男主存在吗?超级厉害们赶紧散了,有这功夫不如多听听鹅的歌,夸夸彩虹屁,毕竟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嗯?有情况??
-靠,不会是要出新歌了吧!
-爹,您别随便画饼啊,禾日良心发现要给我鹅出专辑了吗?
龚子棋摇摇头,叹了口气。
哪来的良心发现,是更加不做人地出团专罢了。
回到饭桌时,菜已经上来了。
高杨抬眼看了看他,“上厕所那么久,排队啊?”
“嗯。”龚子棋喝了口酒,说道,“粉丝又撕起来了。”
高杨、贾凡和石凯握筷子的手同时停住,然后默契十足地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点开微博。
石凯:“有病吧,天天撕。”
@塑普skrskr:四月太惨了,二字和四字cp狗发疯怎么还能撕到我们头上?天天说我们多余,现在倒是盯着你爹狂吠了?
贾凡:“怎么这样啊,大家好好相处和谐上网不行吗?”
@垃圾队友别吸我儿血:你团真的从没把方方当过人看。这事儿和他有任何关系吗?这都能把他拉出来骂,大家独自美丽,拒绝碰瓷。
高杨:“真无聊的一群人,怕是都没有自己的生活。”
@黄子的羊咩咩:得,又开始剧本论了,某家真是有事剧本锅,无事真性情。惨还是我宝贝惨,被cp粉吸血还要被队友粉骂,1975什么时候解散我愿意吃素一年。
论演技,大家是专业的。只是这么闹了一通,吃饭的胃口都没了,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
【今天让谁单飞好呢(4)】
不是泰国人:[截图]他们四个怎么先后脚发的微博,这么巧?
太阳喜欢我我喜欢太阳:他们是不是在一块吃海底捞呢?
方书剑:他们不会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吧?
家里水管流pola:不可能,不然早打起来了。明天社会新闻头版头条——四名追星男孩从网上撕逼转为线下斗殴,在海底捞被警察拘捕。
太阳喜欢我我喜欢太阳:笑死我了。对了下一期录制快了,是不是还是他们几个?
家里水管流pola:今天上午琦哥给的消息是这样,节目组那边想延续密室那一天,做成我们结束密室之后邀请他们来大别墅做客的效果。
桌上的手机同时震动了几下。
高杨拿起来一看,是之前联系的大别墅的工作人员。
石凯:“这……我们收到的是同一条信息吗?”
贾凡:“大概是的……其实我没想去最后一期来着。”
龚子棋:“我想再带一个人,你们觉得可能吗?”
高杨:“你以为上街买菜啊,想带人就带人?”
龚子棋皮笑肉不笑地瞪了一眼高杨,开始琢磨怎么和对方磋商再带一个人,他可是答应过蔡程昱要带他去最后一期录制。没想到,对方轻易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我靠,我的运气终于发挥作用了。”
殊不知,蔡程昱很早就和节目组通过气。
蔡程昱其实很为难,他现在对于一切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活动都避之不及,虽然对方答应绝对不会害他露馅,可是万一戏演砸了怎么办?
另外一边,张超、方书剑、梁朋杰和黄子弘凡结束疲惫的一天,正准备入睡时,同时被一条消息震醒。
“什么?蔡程昱也要来!”
【蔡程昱:该掉的时候总会掉,着啥急呢!】
【关于出不出本,等我写完再说吧。评论说要放在床头日日品读的那位姐妹是要品读密室part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