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倾国(补全二十七章)
二十七
梅长苏没有跟进猎宫。趁着士兵拔营纷纷前往猎宫的当口,他带着飞流,坐着来时的素净马车,安静走回了来时的山路。蒙挚后知后觉发现梅长苏已走,立刻纵马来追。追上梅长苏时却只面色发急只叫一声:“小殊……你……”便不知说什么好。
梅长苏下得马车向蒙挚朗霁笑道:以蒙大哥这副口才,是你安慰我,还是我安慰你?”
蒙挚见他面上并无沮丧之色,心下安定大半,道:“小殊,我是怕你伤心。”
梅长苏却毫无郁悒,畅怀笑道:“有何可伤心?君是明君,臣是良臣。当年我推景琰上位时,要的就是如此清明朝朝局。既已心愿得偿,又要伤心,岂非矫情?苏某立足于世,虽非光明正大,但也是铮铮男儿,绝不做矫情之事。”
蒙挚被说的无...
二十七
梅长苏没有跟进猎宫。趁着士兵拔营纷纷前往猎宫的当口,他带着飞流,坐着来时的素净马车,安静走回了来时的山路。蒙挚后知后觉发现梅长苏已走,立刻纵马来追。追上梅长苏时却只面色发急只叫一声:“小殊……你……”便不知说什么好。
梅长苏下得马车向蒙挚朗霁笑道:以蒙大哥这副口才,是你安慰我,还是我安慰你?”
蒙挚见他面上并无沮丧之色,心下安定大半,道:“小殊,我是怕你伤心。”
梅长苏却毫无郁悒,畅怀笑道:“有何可伤心?君是明君,臣是良臣。当年我推景琰上位时,要的就是如此清明朝朝局。既已心愿得偿,又要伤心,岂非矫情?苏某立足于世,虽非光明正大,但也是铮铮男儿,绝不做矫情之事。”
蒙挚被说的无话。只好默然片刻,道:“我知道我拦不住你。陛下那边你尽管放心。”
梅长苏轻言道:“蒙大哥,今天帐中之事,就别让陛下知道了。”
蒙挚叹道:“你也太小看陛下了。今日这事早不是头一回,太后这里还算好的。陛下虽为君主,但每日在宫中倍受煎熬,我如何不知?御案上光折子就堆了几尺高。若是昏君倒还罢了,偏偏又是明君。有时坐在养居殿里一坐就是一夜。偏偏也只一句,就别让小殊知道了。我蒙挚是个粗人,看着你们两个,我都跟着别扭。若你不是林殊,若他不是帝王,生在平常人家,我非要把你们两个捆起来打一顿。偏偏……唉……”
梅长苏面上却微笑道:“我知道。”
蒙挚睁大眼:“你知道?”
梅长苏笑容不减,语气宽慰:“我与景琰,虽终将天各一方,但深知彼此。他不以我为赘,我不因他而怆。这就够了。庄子曰,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不信蒙大哥请看,纵然庙堂朝野相隔,我与景琰,可有哀怨?”
蒙挚顿了半晌:“那倒没有。不过是我担心罢了。”
梅长苏笑道:“你就别白白担心了。出来久了,陛下那里需有事传唤,你在此事中确实卷入颇深。不要让陛下为难。”
蒙挚怅然许久,只好向梅长苏道别,眼看着梅长苏的车马寂静归去,才策马而回。
自梅长苏从春猎回来,越发闲适。每日只是赏梅浇水,修剪矮松,说说笑笑,喝药调养。可黎纲就是觉得宗主胸中沉郁。不知何事,问飞流又问不出来,便使人侧面打听,回来转述后只管背地里叹息。
自圣驾回銮后,又逢娴玳公主入梁,满朝野上下喜气洋洋,陛下并无闲暇夜来探访。且连蒙挚也数日未见。逢此之时,齐王萧庭生又被派去巡防公出,至少要两个月方回。江左盟在周边各国撒下的眼线也没有传讯,除了每日黎纲遣人关注着北燕的动静,余者竟无他事。若大一个黎宅,竟然安静的惊心。不得已黎纲只好去请言萧二位公子来为宗主解闷,然而萧景睿不知因何事至今未回,连亲妹妹的喜事也未见踪影。言豫津便每日里白天去忙兵部的事,晚上来黎宅用膳,再入夜后回家还要向自家老爹禀报每日见闻,忙到不可开交。数日之后,梅长苏本来就瘦,并未显见,言豫津倒是瘦的精壮,每日在梅长苏这里喝过参汤就与甄平过招。甄平是下手有分寸,偏偏言豫津闲来无事就向飞流挑衅,每每被飞流不出几招就折倒在地,只好大呼丢脸,如此反复,不厌其烦。每天梅长苏就这样看着诸人取乐,偶尔给言豫津分析招式,指点身法。言豫津笑叹道:“再这样下去,景睿即便回来也打不过我了。看我不一招揍扁他。”说的梅长苏唯有摇头微笑而已。
这边娴玳公主入梁成了举朝同庆之事。庆的不是仅仅一个公主往来和亲,而是大梁与南楚积年的紧张局势终于渐入佳境。献王自立之际,能得南境久安长治,不失为一件乐事,使文臣武将交口称赞。
淮王萧景礼自封亲王,入文苑修书理事,又有此佳偶举国颂扬,不自觉连神色眉宇间都英气了几分,不似往昔唯唯诺诺的模样。南楚陵王宇文喧奉旨亲送堂妹和亲,见过淮王,心里大抵也满意。朝堂之上,萧景琰亲自设宴款待来使,与陵王备说前事。陵王上次入梁尚有挑衅之心,口刀舌箭,狡辩三分。此次前来风光月霁,叙礼称臣,所诉两国之交,萧景琰亦为赞叹。宇文喧带来南楚皇帝亲口赞誉,言之当年旧事,实属无奈,乱世定邦,难免杀伐。今国界安定,闻大梁新帝圣贤,愿与邦交,世代交好,共抵外攘。萧景琰亦露修好之意,宾主尽席而散。
淮王迎亲后第三天,宇文喧夜访大长公主府,面见莅阳,自称晚辈,交付一封南楚晟王宇文霖的亲笔书信,片刻作辞而别。莅阳大长公主展信而观,信中并无一己私情,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君子之谊。信末有一言道:无论何人向梁帝献策迎娶南楚公主和亲,愿大长公主敬之爱之。此人不使吾子景睿夹于两国交战间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亦使吾儿奔走各国,交四海英雄,处八方之境,身为大丈夫为国为民,有立世之本,吾心甚慰。亦愿大长公主诸事顺遂,福寿绵长。
莅阳大长公主合信默然不语。
与整个朝堂乃至金陵的热烈气氛相对,黎宅的闲适安静便越发寂寥。偏偏宗主又患了咳疾,足不出阁,晏大夫每日汤药伺候。黎纲闲着没事时见甄平坐在台阶上看着宫墙发呆,不由触动前情,想起刚回金陵的那段时光。黎纲走过去坐在甄平身边,一同看着那宫墙,轻轻感慨道:“你说,是否这两个人还是不见面的好?当年死遁虽非刻意谋划,死而后生实属意外之想。连蔺少阁主亦曾说,若从此以死遁远离朝堂,对家国天下,对长苏和萧景琰,都是最好的结果。”
他说完这句话,漫长漫长出了一口气,杵了杵一言不发的甄平。
甄平这才回过神来,语气极轻极轻的问道:“你觉得,可能么?”
黎纲被这话问的摸不着头脑:“啊?”
甄平顿了一会,慢慢说道:“只要宗主还有一日活着。”
黎纲立刻就明白甄平所指,心底突然像掉了个大窟窿,又压下去一块巨石头。
他抬头看向前方,想起当年抗击大渝的旧事。乱军之中,宗主的车马被冲散,因为是诱敌之耳,敌军火力主攻之向,即便黎纲甄平力战厮杀也未能保全。直至苦战全胜之后,蒙挚疯了一样遍寻未果,主帅帐中亲发死讯。是飞流那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固执认为苏哥哥未死,跑了几里横尸之路,徒手从尸堆扒出那个历经两天两夜还吊着一口气的人,垂死之际仍嗫嗫嚅嚅喊了两声:景琰,景琰。
甄平说的对。当初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要有一线希望,陛下就不会放弃寻找。只要宗主还有一天活着,就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就会回到金陵,来看一眼他的故乡,和他毕生的心之所向。对这个结局,所有人都是有预料的了。连半年前宗主从琅琊阁出山,蔺少阁主都没有劝阻一句。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甄平的那一句话,只要宗主还有一日活着。
黎纲不再言语,坐在甄平身边,一同望着眼前那堵红砖岸伟的宫墙,发出延绵无尽的叹息。
拓拔昊听见下人来报陛下已秘密召见过百里奇,愣是坐在椅子上半天也没缓过神来。
他好像,有些低估了那个梅长苏。
当年北燕诸皇子互相倾轧夺嫡,惨烈程度堪称史上之最,比大梁夺嫡之势有过之而不及。最起码北燕当时成年的皇子就有七个,中间去除早夭和残病的,从老大到老小光叙齿就排到了十四子。燕帝老迈,诸皇子皆已手握大权独挡一面,长子年已逾五十之寿,后来继位的六皇子也将望不惑之年,拓拔昊支持的七皇子只比六皇子小一岁,在朝中的地位可谓屹立不倒,再加上拓跋氏的军武加持,眼瞧着逐鹿中原的戏码,就要花落七皇子府了。
谁知道最后,却偏偏是最不起眼的六皇子立了太子。拓拔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本身身为燕帝唯一公主的乘龙快婿,再加上七皇子在朝中的势力,最后是怎么败下阵来的,他连看都没看清楚。只闻得朝堂上在仅仅半年时间就迅速转了风向,六皇子不知从哪抓到的切实罪证,如同孩童揪花瓣那样,一个一个的将诸皇子击下阵来,或囚或死。最后闹到七皇子披发戴罪在先帝殿前跪思三天三夜,才保住一条烂命。
慢慢的,拓拔昊就知道有一个江湖术士叫梅长苏,被琅琊阁下了评语:麒麟才子,得之而得天下。六皇子立储,就是因为得了这个锦囊。
四年之前,百里奇作为北燕使臣前往大梁比武招亲求娶霓凰郡主不成,一夜失踪,遍寻不得。拓拔昊亲自前往大梁击杀百里奇,曾拐弯抹角去偷袭过梅长苏一次。在此之前,拓拔昊属实怀疑过这梅长苏的本事。一个江湖术士,撞了什么大运,能搅得动北燕朝局?可没想到拓拔昊出手拍碎梅长苏所乘小轿的轿顶时,身边却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出手相救。更没想到的是,不光这个少年,连天下第二高手蒙挚也甘愿被这个梅长苏驱使。
从那时起,拓拔昊就清楚,有些人留不得。甚至他心里怀疑,连百里奇这样的高手能在大梁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跟梅长苏脱不了干系。只是,直接想弄死梅长苏未免太难,他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借口请旨屠戮百里奇一家老小,让这盆脏水扣在梅长苏脑袋上。如果百里奇是被梅长苏弄走的话,势必会嫉恨梅长苏,那麒麟才子的后院免不得要起一把火。
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他错了。那个梅长苏不知是有神符加身,还是猫有九命。自从麒麟才之的声名大噪天下,渝太子亲上战场,扬言要弄死这个梅长苏以除后患。也曾听说乱军之中梅长苏确实被大渝军马踩踏,绝无生还之理,却偏偏在两年后又冒出来了。冒出来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巧在蒙府西院。又偏偏,百里奇就在这之后不久一跃登上了高手榜第七位。密探来报说百里奇曾前往大渝,后又复归北燕,不知何意。
现在瞧着,拓拔昊都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百里奇这是找自己报仇来了。
倾国(琅琊榜靖苏/琰苏同人,原著续写,绝壁HE)
九
飞流这一凌空跃起,场中太半不识此为何人,年纪轻轻乳臭未干,胆敢向高手榜第四位金雕柴明挑战,且来势汹汹毫无章法,既无礼数,又无名号,片刻之间已缠斗在一处,饶是金雕柴明之大家风范,被这突来的进攻已经面色稍有着恼,只是不便露出。
可飞流这一出世,已经几乎惊死台下两个人。飞流正直青春大好之期,成长飞快,形容也略有些变化,越发气宇不凡。又因心无杂念,故而气质纯净凌云。今日又是蒙挚喜宴,梅长苏特意将他装扮了来的,比两年前大不相同,故而坐在角落里被众人挡着,言豫津和萧景睿并没有发现。可是光着这飞身上台之凌空微步一露,言豫津和萧景睿眼睛几乎没掉出来,震惊之余往飞流纵身出来的方向一望,果见一人,面如冠玉...
九
飞流这一凌空跃起,场中太半不识此为何人,年纪轻轻乳臭未干,胆敢向高手榜第四位金雕柴明挑战,且来势汹汹毫无章法,既无礼数,又无名号,片刻之间已缠斗在一处,饶是金雕柴明之大家风范,被这突来的进攻已经面色稍有着恼,只是不便露出。
可飞流这一出世,已经几乎惊死台下两个人。飞流正直青春大好之期,成长飞快,形容也略有些变化,越发气宇不凡。又因心无杂念,故而气质纯净凌云。今日又是蒙挚喜宴,梅长苏特意将他装扮了来的,比两年前大不相同,故而坐在角落里被众人挡着,言豫津和萧景睿并没有发现。可是光着这飞身上台之凌空微步一露,言豫津和萧景睿眼睛几乎没掉出来,震惊之余往飞流纵身出来的方向一望,果见一人,面如冠玉斯斯文文坐在那里,微微冲他们一笑。
这一惊非同小可。言豫津还好些,萧景睿几乎掉出眼泪,直要飞奔过去。却被言豫津轻轻拉住摇了摇头。萧景睿心下明白,苏兄既然死而复生出现在京城,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又是坐在那么僻静的地方,其中必有难言之隐,不愿让人家知道。可是这样,又能瞒多久?
萧景睿是个心实的人。当年与梅长苏之间故去种种,非恩非怨,本以为云淡风轻诚心不悔便是最好的结果。可是这些年过去,当自己的身世之惊天真相已经尘埃落定渐渐淡去,萧景睿慢慢从心里过滤了一遍又一遍这些年的滋味。像咀嚼一道菜,刚入口时是甜,到舌根部是苦。但是经年过去,酸甜苦辣山珍海味糟糠咸菜都吃过了,留在嘴里的却偏偏是那泛苦余甘的清味。当年只是当听说梅长苏以一己残病垂危之身入京两年搅弄朝局,不是为了最初的太子靖王党争,而只是为了推靖王上位,为赤焰冤魂昭雪,萧景睿那颗善良的心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可越到后来一切的转折越令人震惊,还没有等到他想明白与苏兄再次江湖相遇的时候,竟已传来梅长苏为解大梁危困亲赴战场却最终埋骨捐躯的消息。萧景睿本是不喜流泪的人。可偏偏想到那个人当年在廊州,一袭弱袍衣冠胜雪,与他们相携进京秉烛夜谈,当年那个人的美好与温和,和最后他死在战场上的赤子之心和拳拳风骨,萧景睿已经觉得自己身上那点事都不重要了。即使是被利用了,即使当初相交相知一同进京也是参杂了水份的,可是当一切手段被笼罩在那个为心中滔天之冤翻案昭雪的大前提下时,所有的手段都已经不能称之为手段,只能叫做刚骨。那个人的刚骨,傲立在风雪中,从没喊过一句冤,从没叫过一声难。而只是默默忍受了一切误会与不解,仅以一人之力,翻云覆雨,正赤焰之名,安赤焰之魂,还大梁一个清明圣君。
这样的人,甚至最后连自己都舍去的人,是值得敬重的。然而当萧景睿想明白这一些的时候,梅长苏却偏偏连最后一个道别的场面都没留给他。
如今在这种情况下,乍然见到梅长苏死而复生,萧景睿的心里比言豫津要更震恸几分。甚至来不及喜悦,就已经被这种震撼之痛生生摧折了心防。正当恍神了一时,前思后想,估摸有十回合左右,已听见台下有倒吸冷气之声,再看台上,金雕柴明竟已经额角沁汗,有微小的破绽露出。可即便破绽这样微小,可飞流又是什么人?四年前入京之时仅拜在蒙挚手下,这两年在琅琊阁又得了蔺晨调教,不随梅长苏在俗世,更加得以静修心法,故而内功修为日益大增,纤尘不染干净纯粹。金雕柴明那亦正亦邪的招式,遇到飞流神出鬼没、完全不走常规的风格身法和中华至高内功修为的武学,微小的破绽已经是致命的破绽。仅仅将将十个回合,金雕柴明竟一招被飞流夹住刀锋,然后一指向咽喉袭来。柴明急速一闪,这一指是躲过了,这比试却是输了。高手过招能被对方夹住刀锋的,已是极大耻辱。方才还自认谦逊满满承让之词的柴明站在场中,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立了一会,好歹没有丢了大渝上卿的风范,向飞流抱了抱拳,下台去了。
这一下,场中顿时哗然。不是喝彩不是鼓掌不是恭喜不是欢呼,是真的哗然。那个人是谁?从没见过!他打败了金雕柴明啊!那可是大渝的金雕柴明啊!那个人有几岁?二十岁不到吧?这,这是真的?这可能吗?这样的沸然甚至惊动了主楼上的贵戚,已经有达官贵人从楼上纷纷下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而这场中更要惊的掉下巴的,还是言豫津和萧景睿。
……那是飞流么……虽然一直知道飞流武功高强,可两年前还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孩,他俩拿他当弟弟一样的哄着,开过玩笑,说带出去飞流,带回来是风流。可是现在,现在已经……等一下,这么说的话飞流已经可以名列高手榜第四位了。
他俩震惊之余,已经顾不得头脑发热,齐刷刷一同扭头看向梅长苏。梅长苏一脸面无惊色,还在拨弄炭火取暖,毫无叫回飞流的意思。同时,场中注意到梅长苏存在的,不只言豫津和萧景睿两个,还有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
那个人看到梅长苏淡然无谓的坐在那里,也是一惊,但少顷便安静下来。站起身扬声道:“愿与小兄弟切磋,还请给个薄面。”
上台与飞流交手的那人,如同飞流上台时一样,见人下菜,并没有自报家门,脸上也戴着人皮面具。不少人看着他的身手奇高,更吊足了十足十的精神头观战,可梅长苏还是立时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就是四年前曾夜袭自己的北燕拓拔昊。梅长苏虽不能自诩有过目不忘的手段,但作为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的宗主,在某些事上有着敏锐的判断力,比如某个人的背影。高手之流,每一个步伐每一个气息皆有风骨,当年拓拔昊在小轿轿顶所拍的那凌厉一掌,轿顶被击为粉碎,已经足够让梅长苏记住拓拔昊的掌风。加上他起身一跃当空施展的那个步法,梅长苏知道必是此人无疑。更何况,琅琊榜上第四名的高手金雕柴明已经败下阵去,敢在此时此景叫板切磋的又能有谁呢。
对拓拔昊来说,这几年来自身修为颇为长进,但飞流却也不是当初的飞流了。当年小巷夤夜一战,拓拔昊虽未能力挫飞流,但毕竟占得上风。自己经过四年的苦修,内力大增,而眼前的少年才能有几岁。上次一搏,高手之争,拓拔昊很敏锐的知道飞流的弱点在哪里,便是年纪轻内力浅。短短几年时光,少年人无不海阔天空难以心静,又能长进到哪里去。是以上台之前,拓拔昊并未使出全力,而是留了几成,原因是不想露出招牌剑法,暴露身份。然而仅仅几招之内,他却硬生生被逼的不得不全力招架,使出了拓跋翰海剑。这拓跋翰海剑一出,大漠炙风,沧海横流,剑波如光流转,璀璨难以入眼。台下再次哗然。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只是蒙挚大婚,而不是谁事先设计好在此聚齐比试的么?江湖上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手设擂竟然出现在蒙府西院,连北燕拓拔昊都掩饰身份上台,还被人压的简直难分伯仲。难道今日这江湖上琅琊高手榜前十的格局就要重新洗牌么?
正哗然间,台上交手的一招一式都光华夺目银花四溅。飞流和拓拔昊都走的是身法技术之流,只是相较之下,拓拔昊毕竟出身名门正派,更中规中矩一些,而飞流之武技路线多多少少曾受秘忍杀手影响,身法诡异变幻莫测。拓跋昊的剑快得象是连成了一张光网,而飞流的剑则快的像洒了满网的鱼。本来这鱼应该是被满满被网包住的结果,却不料飞流的剑气更巧更凌厉,专向网洞上去扎,如同银鱼铁牙瞬间就将光网戳破了一连串的小洞。拓跋翰海剑竟然被压制到如此程度,别说台下诸人,就连拓拔昊本人都难以置信。他和飞流之间比较还有一个弱势,就是即便拓拔昊成名已久秉节持重,可他到底还是在乎名望在乎责任的。而飞流却是简单的什么都不过眼不过心,只管打就是了。况且这是什么场合,这简直是全天下全江湖都在举世瞩目的场合,成名已久的剑侠输不起,不仅他输不起,他背后的北燕更输不起,当初百里奇是怎么在大梁境内被稚子取胜,一夜之间羞愧遁走无影无踪的,拓拔昊到现在还记得清楚。
随着双方的剑气越来越趋近于极限,拓拔昊的心也就越来越急,一急之下便呈强攻之势,防御就相对减弱。本以为一击而中便可功成,对方势必要防守,既然防守就会同时放弃攻势,拓拔昊已经随时准备变换身法虚晃一招去攻击飞流即将露出的破绽。然而偏偏心智简单的飞流并没吃他那一套,对这致命一击是很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正面抗衡,拓拔昊再想变招为时已晚,竟被飞流先一步制住了罩门,一剑戳中小臂。一时血色迸出,拓拔昊甚至觉得筋脉可能断了。
这下台下连哗然都没了,屏息一片。虽然那人戴着面具,但如果有人到此刻还不知道那人是拓拔昊,那这些年的江湖名声也就别混了。可是,可是,可是……对方是谁?按目前的情况看,琅琊高手榜的格局已经重新洗牌,那个未报名号的少年最起码也要在高手榜上名列三甲了。
【山河令/温周】血玲珑
天窗周vs鬼主温
一个ooc设定,如果周的确在没有钉钉子前,遇到了鬼主。
警告:周子舒还不是现在的周子舒。
一发完。
【山河令/温周】血玲珑
周子舒在宴上耽搁了会儿,到得晚了。室内无光,他白衣剑尚未离腰间,随手摸了把短匕,一只手伸出两指,从后面轻轻捺住游廊下一只蝎子的脖颈,另一只手横过去一下子开喉放血。他身后韩英接住尸首,将掌中一槐花形状的圆盘小物覆在了伤口上,等了一息功夫,皮肉彻底溃烂,空气中的血腥味散去,尸体喉头只余一个巨大的血洞,细窄刀伤已彻底看不见了。
周大人面上表情不显,多走两步到了院中,任风吹着干晾了会儿身上血衣,又瞧了会儿中天之月,问韩英:“鬼主呢?”
韩英...
天窗周vs鬼主温
一个ooc设定,如果周的确在没有钉钉子前,遇到了鬼主。
警告:周子舒还不是现在的周子舒。
一发完。
【山河令/温周】血玲珑
周子舒在宴上耽搁了会儿,到得晚了。室内无光,他白衣剑尚未离腰间,随手摸了把短匕,一只手伸出两指,从后面轻轻捺住游廊下一只蝎子的脖颈,另一只手横过去一下子开喉放血。他身后韩英接住尸首,将掌中一槐花形状的圆盘小物覆在了伤口上,等了一息功夫,皮肉彻底溃烂,空气中的血腥味散去,尸体喉头只余一个巨大的血洞,细窄刀伤已彻底看不见了。
周大人面上表情不显,多走两步到了院中,任风吹着干晾了会儿身上血衣,又瞧了会儿中天之月,问韩英:“鬼主呢?”
韩英道:“在前厅。”
周大人于是整整袍衫,绕过影壁,往花厅而来。大厅里不见群鬼,只有个衣冠楚楚、身影伶仃的鬼主,慈眉秀目,正对着一桌子的筹子发呆。
周大人在他对面坐下,柔声问:“在算什么呢?”
鬼主叹了口气,道:“今日又杀八十七人。”
周大人笑道:“你还在乎这个?”
“大人,话不是这样讲。”鬼主道,“他日阿鼻狱里、转轮台前,同十殿阎罗计起总账,他们若随意报个数,多蒸煮烹炸我几年,岂不是冤枉?我自己记清楚些,到时还能当面多据理力争几句。”
周大人沉默了片刻,道:“有理。”
鬼主将算筹归拢,仔细瞧了眼周大人,道:“大人怎地也沾了一身血腥?”
周大人道:“同谋杀人,没有教盟友一人冲锋的道理。天理循环,因果报应,这血债鬼主既担了一半,我自须并肩另担一半。”
鬼主也莞尔道:“有理。”
两人在这鬼气森森的孟尝庄中饮起酒来,便在他们背后的夜色中,驻守在此的毒蝎被无声地屠戮殆尽。后半夜明月高悬,地上尸横交错,庄中一半没有规矩的活鬼与剩下一半令行禁止的恶吏互相大眼瞪小眼,你不动我也不动,场面十分趣怪。
鬼主眼波流转,欲饮欲醉,酒也未过三巡,已轻轻搭住了周大人的手腕。周大人将他扶起来送入内室,进去走了没几步,这人的手已从他腰间缠了上来,轻声道:“阿絮。”
这原是周大人几年前易容接近他时做的化名,如今两人早已互相摸清了底,有了几桩成功的交易,做起狐朋狗友来对彼此还算满意,倒是许久未听见这称呼了。
周大人道:“大善人莫再胡言乱语。”
鬼主这会儿又不醉了,但仍不愿意站直身体,靠在对方身上,笑道:“阿絮怎么知道此际我要说什么呢?”
周大人转过头来,手指摩挲了会儿对方下颚,放柔了声音,道:“还是免了——鬼主,靠得太近,日后双方动起手来,脸面上怕不会太好看。”
鬼主顺势低头,又轻又慢地蹭了几下他粗粝的手指,“脸面同爽快,哪个重要?”
周大人施施然道:“脸面啊。”
鬼主是个知机的人,也不多纠缠,当即放开了手,轻声笑道:“.....其实原本只是听说汴河灯会,有琳琅灯女唱太奉曲、平安调,想邀阿絮同去瞧一瞧。毕竟人间盛会,难得一见。”
“多谢相邀。”周大人笑道,“庶务缠身,就不去了罢。”
他眉眼藏锋,里头的意思鬼主也读懂了,当下低头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于晨昏时分告别,周大人离开孟尝庄,于几里外弃了马坐上自己官轿,段鹏举在轿旁问:“大人,蝎王那边要的消息......”
周大人没有犹豫:“传。”
毒蝎要除,不过只是次恶,完全无法掌控的鬼主与鬼谷才是更大的祸害。于是翌日一早,鬼主行踪便被通过天窗递了出去,送入了毒蝎之主的手中。
周大人静坐中军,按而不发。过几日得到线报,说鬼主与蝎王确在汴河上遭遇了一场,鬼主遇伏,离开时身上带了伤,蝎王隐在暗处不肯出来,眼睁睁瞧着得力助手毒菩萨在自己面前首身分了家。
周大人读完线报,并无什么触动,他走至今日,心与手一样坚如磐石,幼女杀得,亲朋也杀得,一个暧昧不清的同谋,又凭什么杀不得?只是他得知两人都未死,心中仍有了计较:蝎王谨慎,恨意能往深处藏、也能够耐得住,不会在自己积弱时爆发。而鬼主么......
实难预测。
隔了两日他下朝回府,果然遭遇了一次巷杀。来人知他些根底,晓得他从朱雀街走永渠巷这一段时为了避开左断司耳目,掩护自己朝上的身份,不会带太多随从。
两支冷箭射杀了轿夫与马夫,将他从轿子里逼了出来。恰逢这日他朝后在文渊阁被同僚留了一留,饮了不少酒,至今半醉。
来人只七个,齐整有素,麻衣覆面,形如鬼魅,绝对不是毒蝎。
他心道:他娘的,烈日当头,鬼主索命来了。
这七人在逼仄的长巷子里结成剑阵,周大人瞧他们身法有趣,多观察了一阵,因还微醺着,肩膀上被长剑拉了道口子,挺长,白森森见了骨。他酒醒了两分,还有七八分仍醉着,唾了一口,抬手拔出白衣剑来,绞了其中两人咽喉,其余五人见势不对,借机遁逃。
他用倒了地的尸首擦了擦剑,将麻衣掀起瞧了一眼,见到下头的两张脸没有几乎没有五官,鼻子被削平,嘴巴被缝上,骷髅一样的眼睛圆睁着,大约活着的时候比死了更像恶鬼。
他在原地看了会儿自己的胳膊上淌下来的血,正想走,天上飘起了细雨,一个人从他的去路、细长巷子的那头走过来,穿了件青衫,手里拿着把青竹伞,朝他笑了笑:“大人。”
几日不见,鬼主清瘦了些,脸色是白的,但白得很好看,握伞的手上能瞧见凸出的青筋,棱角分明,像精致的、开了锋的一把鬼刃。
周大人没有收剑,一手垂下,鲜血与雨水同流。
鬼主柔声道:“方才那是鬼子——阴槐鬼母,七子连环,虽名号里也带了个鬼字,但却并不受我差遣。”
“哦。”周大人道,“多谢告知。”
鬼主叹息:“我对大人是一片真心,得知有人要在此伏击,便立刻赶来襄助。大人前日里杀了一个魏侍郎罢?此人有个孤女,挖自己肉心祭了鬼母,将鬼母打动,这才有了你今日之祸。”
这话他编得很像样子,周大人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提着剑从他身边走过,鬼主便擎着伞,跟在他身旁,只隔那么几寸。
周大人在巷子里慢慢地走,等那淌下来的血颜色变浅,才轻声笑道:“鬼主,没有机会了。”
鬼主笑道:“什么机会?”
周大人道:“汴河一事,是我负你盟约在先,因此这几日故意撤走暗卫、轻车出行,给你个机会杀回来。如今你没死成,我也没死成,机会用完了,没了——下次动手,干脆些,见个生死。”
鬼主有些委屈,眼波流转,道:“阿絮,我是真没想过杀你的。”
周大人从伞下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道:“但我要杀鬼主之心,一片赤诚,天地可鉴。鬼主一轮明月,今后也切莫再照向我这条长安巷外的臭沟渠了罢。”
鬼主低着头不说话,只瞧着他笑,周大人侧过头,这才瞧见这人没撑伞的一只左手里,拎着串脱了水的眼珠子,一共十个,新鲜的,带着血丝连着筋肉,全缠在一处。
鬼主瞧见他目光,赶紧将这腌臜玩意儿远远一抛,伸手入雨幕中将将一洗,然后抬头朝着周大人嫣然一笑。
周大人:“......”
鬼主殷殷嘱道:“鬼子七人,我们分着全宰完了,剩一个鬼母,阿絮,你要小心。”
周大人也彬彬有礼地答:“多谢鬼主,不知鬼主什么时候肯死?”
“随缘罢。”鬼主眨了眨眼,隔了半日,咯咯笑了起来,“大人,你同一只鬼谈生死,不嫌多此一举么?”
他们穿过一片雨雾,长街上居然看不见一个人。
周大人将黑衣上破损的那块布料随手扯了,大喇喇地露出里面的皮、肉、血与骨头来。
雨声敲檐,十分规律。
他走至大道中间,忽地反手,白衣剑脱手飞出!
面前是长街,长街尽头是一个牌楼,白衣剑刺了入去,却不是剑器与木声,而是“噗嗤”一声闷响。牌楼上掉下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来,她亦无鼻无口,双目流血,周大人向前走了两步,白衣剑重回掌心,一剑穿喉过后,更是将这老妪十分瘦小的身躯挑了起来,远远地甩了出去。
鬼主在后微笑着看他,冷不防周大人剑甫一抽出,手腕轻转,回身毫不犹豫,一剑没入他胸膛!
剑入皮肉,鬼王究竟还是个凡胎,笑容僵硬了一瞬。他退了一小步,咯出一口血来,手中仍握着伞,偏过头,带着天真的疑惑:“大人?”
周大人将剑柄微微一转,又一拧,从容拔出。
血花伴细雨,别有情致。
他低声道:“阴槐鬼母,原籍江左,她怎么过的江?谁渡她来的?一颗人心,如何能让老鬼闻动?这人虽不隶属你鬼谷,但你若许了她什么,拿我做个投名状,想必她还是十分乐意听你的。”
鬼主叹息道:“想不到我在大人心目中,竟是这样智珠在握的人物。”
周大人轻笑道:“你出现在这里,总不能是巧合,做人小心一些,也总不见得有错。鬼主,试探完了,脸皮也撕破了,还不动手吗?”
鬼主一张苍白的脸上泛出了血色,末了,居然点了点头:“天下群鬼都听我的,我......我听你的。”
他身形极快极幻,手中铁扇自袖中翻起,与白衣剑轻轻一交,发出动人心魄的一声“锵”。周大人长剑回架去削扇骨,鬼主却又微微一笑,将扇子收了,左手青竹伞一收,如剑般刺出!
周大人下意识伸手接伞,却不料对方虚晃一枪,直接撒了手,足尖一点,向后飘出去七八丈。
青竹伞到了周大人手上。
而鬼主已立定在高高的牌楼上,向远处一望,又低下头,朝周大人微微一笑。
“您的人到得可真快。”他语重心长地道,“大人,雨下得真可急呐。”
段鹏举到的时候,周大人一人立在雨里,剑已收了,他手中握着一把伞,颜色青郁。
伞是垂下的,未曾用来遮雨。
段鹏举从属下手中取过另一柄油纸伞,匆匆过去,立在他身后,另有人上来,处理那骨肉外翻的伤口。
“大人。”又过了半晌,段鹏举忍不住低声道,“人跑了。”
周大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段鹏举不敢再说话。
周大人回过头,瞧了他一眼,忽而道:“我中了毒。”
段鹏举:“啊?”
周大人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不过方才已解了,毒在鬼子与鬼母的身上与剑上,解药.......在伞上。”
段鹏举没听明白。
隔了会儿,只听他主子又问:“谁下的毒?谁给的解药?都是他,都不是他,或不都是他?”
段鹏举彻底接不上茬儿了。
幸好周大人也没在等一个答案,自顾自回身,摩挲着竹伞的伞柄,向长街的另一头走。
虽是雨中信步,他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有想着事:
他在回想鬼主递过伞来时候的那一个表情,眼梢是扬起的?或是垂下的?还带着笑意吗?或是怨恨的?有没有显出疼痛来?
他记不起来,因为根本不曾抬头,没有瞧见。
到了这个月的下旬,蝎王几经辗转向他传信,有了依附的意思,请求面见。
周大人这几日也读线报,心中有数,带了手下精锐,即时赴约——蝎王也是个妙人,定的地点,居然仍在那曾被他和鬼主一道血洗过的孟尝庄。
也便是在这鬼宴上,再遇鬼主。
鬼主今日穿了大红,面色红润了许多,见到他来,喜色全上了眉梢,侧觥便要来与他碰杯。
周大人十分礼貌地端起了杯子,后又放下。
鬼主轻笑道:“大人今日不饮吗?”
周大人瞧了眼坐得极近的鬼主与蝎王,抬了抬眉毛,道:“不了,怕今夜二位新仇旧恨,合谋毒死我。”
鬼主哈哈大笑,不再与他说话,身体斜斜地靠向另一边:他骨架生得宽,蝎王比他娇小许多,这么一靠上去,居然显得蝎王有些弱小可怜起来。
周大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蝎王打机锋,让利、推诿、谈条件——而期间鬼主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喝酒。
他也不知道是在听,或是不在听,脸色愈喝愈红润,衬着一身红衣,目光也没放在正谈话的两个人身上,而是瞧着院子里的一棵树。
正是三月,春华恰好。
周大人有一瞬间,觉得怔忪。
这日他离开得很轻松,路上未有状况,但他回到庄子里,又觉得处处都有蹊跷:
这蝎子投诚是真?只怕未必。
鬼主不计前嫌?也未能够。
他饮完一盅解酒汤,未曾支会旁人,趁夜色回到孟尝庄——果然已杳无人迹。
酒席不见了,他往深处走,在假山背后,寻见一处密道。
密道下头,是一处秘牢,有着十分新鲜的血气。
顶头的那间灌满了水,那水如今全是赤红色,咸腥味极重,周大人蹲下来撩了一把水,手伸出来时,捏出来一条有着尖齿的赤蛇。周大人皱了皱眉,掰开它的口腔——齿间还有皮肉残渣。
周大人面无表情,在七寸处一捏,将那蛇直接拗成了两段。
然后他站起身来,瞧见了旁边委地的一件青衫,觉得十分眼熟,等拿起来,才略有些恍然:
是鬼主那日在巷子里,被他刺了一剑时穿的那件。
胸口有个极窄的洞,不过瞧衣衫上的血,不似只是一个伤口。
周大人想了想,料定这另一道伤大约是那日之前,鬼主行踪泄露之后,在汴水上杀毒菩萨时落下的,看位置,像是在肋下,也是差不多的位置上。
他心想:我可捅得真准。
他又再往旁边细看,见墙上器具一应俱全,竟比天窗也不遑多让。
细铁钩、骨刷、火钳,他伸手一摸,血凉了,但还未全干,红色也还未变赤。
周大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里头一个念头是:
他怎么还喝这么许多酒?
他取出火折子点了把火,从里头出来,循着踪迹一路在后面跟。
至二里外,见一顶轿子,翻在路侧,外头瞧是普通的轿子,里头却是钢筋铸成:不过侧边被人拗开了一个口子,恰能有一人通过。
接着,便是尸首。
或枭首、或腰斩,不似杀人,倒似是在行刑。
他跟着零零星星时不时出现的尸体,竟愈走愈远,一路到了汴水之上。
四处人头攒动,沿河是各色花灯,他在岸边瞧了数个时辰,寻了一处无人的厢房,做了些准备,然后终于在昏时,踏上角落里的一处画舫。
画舫上很安静,有个十分靓丽的少女坐在船头,正撸着个球玩儿。
周大人上前,借着月色一看,见她掌中是个囫囵的人头,面貌十分清秀,眼角上挑,眼睛睁得极大——竟是蝎王。
少女抬头见了他,先是薄嗔,又似想起了什么,将手里已经出鞘的刀又收了回去。
周大人身形也略有些踉跄,瞧着她,低声问:“鬼主呢?”
“数今日的人头呢。”少女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就是那个负心汉?”
周大人道:“负心汉?”
少女道:“泄了他的行踪,叫他被人追杀;他巴巴地赶去给你送解药,反被你刺了一剑——若不是这一剑,他倒也不至于落入敌手,平白受了许多折磨.....啊,你还同刑囚他的死对头结盟,你这个人......你还要不要脸呐?”
周大人轻声道:“照你这样说,有毛病的好似是他,不是我。”
少女也生起气来,揪着人头的辫子一捋,又捋出几根细针来,忿忿地道:“可不是嘛!”
周大人也笑了,瞧了眼头顶之月,又瞧了眼少女,柔声道:“我进去看一眼。”
少女翻了个白眼。
“瞧吧瞧吧。”她道,“死在你手上,我看他多半求之不得。”
周大人掀开帘子往里面走,内舱很大,他绕过一处屏风,见里头点着灯。鬼主倚在榻上,恹恹地果然又在数筹子。
他的耳朵似乎已经不大灵便,周大人一直走至近前他才发现,双目微微一亮,调笑道:“周大人好快的脚程,是来了结我的么?”
周大人在他面前坐下。
他自然感觉到,外头那将话说得这么狠的小姑娘,其实一点儿放不下,正扒在窗口偷偷地看,袖子里闪着蓝光,也不知道揣了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见鬼王里里外外,又换了新衣,这回是深赭色,衬得人比花娇,贴近了些,轻声问:“今日帐上又是多少人呀?”
鬼主道:“一百六十七个。”
他说罢,自己也叹口气,道:“对不住啊周大人,你这新盟友说话得罪了我,我今日又喝多了酒,没能忍住。”
他绝口不提自己是如何跑去蝎王那儿的,也不提坐在那儿被收掇得齐齐整整喝酒之前人究竟在哪儿,以及是被关在什么玩意儿里出的庄子。
“鬼母一事,我也实在对不住。”半晌,周大人才淡淡道,“我自幼......恃才傲物,以为跟随明主,君臣相得,谁料得海晏河清后,便是清账之时。那鬼母渡河,坐的是禁卫军的船,怕是陛下引来的.....鬼主,刺你那一剑,是我错了。”
他语声平静。
鬼主抬头,愣愣地瞧着他,隔了好半日,才轻轻抓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柔声道:“你......你莫要难过。”
周大人道:“谁说我在难过?这是我自己走下来的路,没什么可后悔的。”
鬼主竟有些赧然,周大人伸手来解他衣襟,他也不知道反抗:只见灯光之下,他周身皮肤已无一处完好,胸口肋下一记贯穿,伤口倒转,似是有倒刺的利箭,上头叠着一道极细的剑伤,正是白衣。
肩、腹皆有蛇咬痕迹,心口焦黑,乃是火烙后的瘢痕。
伤口原本都在流血,不过鬼主功力深厚,竟生生将自己经脉阻断,因此虽然伤重,却还能不死。
周大人目光灼灼,但面上表情并无多大改变,从旁边取了水与帕子,动作十分轻柔地,开始慢慢清理伤口上的烂肉。
鬼主低头望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含笑道:“我策划多年,做了个局。”
周大人:“嗯。”
鬼主道:“人啊,只要贪欲仍在,我这一局,便总能成事,我活着,或是死了,其实没什么影响。能死在这前头,并不是一件坏事。活着多苦啊,是不是?”
“可是大人,我这半辈子,什么事都做过,单单只是不曾为谁死过......故此总想一试,瞧瞧那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周大人道:“是什么滋味呢?”
鬼主注视着他,又轻又柔地笑道:“我觉得,快活得很。”
周大人抚了抚他的脸颊,就着朦胧灯光,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额头。
“鬼主,我大约同你不一样。”他轻声道,“我这半辈子,同样什么事都做过,单单只是不曾为谁活过。”
“我也想......试一试,你说,那又是什么滋味呢?”
鬼主讶异地抬起头来,只留意到今夜周大人的面色,苍白中带有一种病态的嫣红。
他仍穿着深皂色,只是肩头那处,有一片湿濡,似是汗水,又似是什么旁的。
他自然也不会知道,那是一枚长钉,约一寸六分长,是周子舒方才在岸上,在来见他之前,钉入自己体内的。
是既生亦死的,第一颗钉。
明月如练,汴水无声。
船头挂着盏鲜红色的玲珑灯,美貌少女坐在那船头上,哼着一支歌。
花月正朦胧。
【FIN】
【楼诚/凌赵/谭李】两个医生的同居史【32】
午后天光骤敛,黑云压境。谭宗明没想到时至深秋天气还如此多变,把车停在街口进弄堂去买杨婆婆的桂花糕,出来时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虽然谭总的西服面料疏水,但到底有些狼狈。
谭宗明拎着桂花糕和酒酿圆子走进医院,轻车熟路地上三楼穿过玻璃廊桥到住院部。已近日暮时分,窗外风雨大作,昏天黑地,一个个病房的灯光透过长条的玻璃投射在地板上,暴雨中的医院静得出奇。
小李警官的加护病房在走廊尽头。门没关,谭宗明放轻脚步靠过去,果然老李局长大驾光临。他们父子在吵架,桌子拍得震天响,老李局长的声音跟窗外雷声混成一片:“伤成这样你瞎折腾什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儿!”
“人家大夫说我早就可以出院啦!就算不能回刑警队值...
午后天光骤敛,黑云压境。谭宗明没想到时至深秋天气还如此多变,把车停在街口进弄堂去买杨婆婆的桂花糕,出来时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虽然谭总的西服面料疏水,但到底有些狼狈。
谭宗明拎着桂花糕和酒酿圆子走进医院,轻车熟路地上三楼穿过玻璃廊桥到住院部。已近日暮时分,窗外风雨大作,昏天黑地,一个个病房的灯光透过长条的玻璃投射在地板上,暴雨中的医院静得出奇。
小李警官的加护病房在走廊尽头。门没关,谭宗明放轻脚步靠过去,果然老李局长大驾光临。他们父子在吵架,桌子拍得震天响,老李局长的声音跟窗外雷声混成一片:“伤成这样你瞎折腾什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儿!”
“人家大夫说我早就可以出院啦!就算不能回刑警队值外勤我也能接着做内勤工作呀,梳理案情,审讯侧写我总是能做的吧!你们天天把我关在医院里我快烦死了你知不知道!”
“烦?早早地让你歇着不要插手刑侦的案子,你非出去乱跑!你要是不乱跑能中了人家的套儿吗?能受伤吗?你现在嫌烦了?你不想想你把你爹半条命都吓没了!”
“我……我那是之前那个案子都是我负责的,有线索了我能不去吗?再说了,你年轻时不也是急性阑尾炎都快穿孔了,还满城跑来跑去地逮抢劫犯吗?那时候我跟我妈为你担了多少心你怎么不说呀?”
“你这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雄性动物决斗的暴烈气场从开着的门里溢出来,谭宗明牙根一酸,觉得里面分分钟要打起来。他此刻突然意识到找个警察谈恋爱的确是需要极大勇气的——特别是你还想压人家,特特别是人家爹也是警察。
家庭矛盾随时升级刑事案件啊……
病房里的争吵还在继续并到达白热化状态。李熏然扯着嗓子吼:“你和我妈就是想方设法地不想让我干这行!你就是想把我关医院里,到离职期限了直接被刑警队除名你目的就达到了是吧!”
老李局长气得冒烟:“老子想把你真撸下来还用这么多弯弯绕?你当你老子这个局长是当来过家家的?!我这都是为你好你个傻小子你……”
“你为我好,但你从来没有替我考虑过!那是我的事业和理想你没有资格剥夺!”
“我没替你考虑?我是你爹,全世界只有我是最为你考虑的人你知道吗!”
“我知道您关心我但我已经长大了我都二十七了爸!我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您得尊重……”
“尊重个屁!我就是不同意!我告诉你,没有我签字,你走不出医院的大门也回不了警局!”
谭宗明叹口气,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进去就像在两百吨TNT之间插入一棵仙人掌,轰隆一声直接升华,生还的几率只有小数点后两位。
谁让里面那两位他哪个也得罪不起,此时最明智的方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把桂花糕和酒酿交给了护士台的护士,心事重重地进了电梯。
医院的电梯很大,有三台同时运作,每一台都能推进一个病床还绰绰有余。赶巧了,还真有个病床在电梯里,谭宗明看着这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病人,心里想着自己要是有这样一天,干脆吹灯拔蜡算了。
逼仄的空间里谭宗明打了个呵欠,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这一偏就看见病床的那一头站着个身姿丰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谭宗明“呵”了一声:“凌院长。”
凌远抬头,也有点惊讶:“谭总?下这么大雨还来看……李警官。”
到二楼病床被推出去,谭宗明往里面走,给新进来的轮椅让地方:“内部冲突爆发,局势紧张,我暂时撤退。”他双手插进口袋里,顿了片刻问:“凌院长今天不是休假?”
凌远笑:“刚刚回去的路上,医院紧急出了点事,我回来加半天班。”
谭宗明颇为感慨地点头:“医务工作者真是辛苦。”
但穷……凌远默默在心里补上后半句,脸上扯出个温和的微笑:“为人民服务。”
资本家也算一部分人民。
谭宗明盯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若有所思地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说……这世界上有些人,怎么就能不要命呢。”
凌远顶风冒雨地开车回到家时,赵启平正光着脚湿着头发坐在书架前,周围堆了一圈书。当初他正式搬来的时候光书就装了半卡车,连着家里的书架一起运了过来,顶天立地地占了一整面墙。凌远换了鞋,伸着脖子好奇道:“看什么呢?这是二战的书?”
小赵医生点点头,伸了个懒腰:“想了解多一点……关于那两个人。”
“不是说档案都没了吗。”凌院长系上围裙扎进厨房。
“可以推理呀。我看到了好几把军刺,刀柄上都是俄文,他们中的一个人应该在苏联待过。”赵启平翻着一本图鉴,拿铅笔在上面画圈,“刀刃有磨损,肯定不只是用来收藏的,他用过,还是个行家,所以应该是苏联专门培养战士……不,培养特种军事学员的地方,而且还接收外籍的共产党人……博物馆里还收藏了一些电台零件,如果他们从事地下工作,以他们的亲密关系,发报收报不需要假手他人,所以这个人应该还精通电译……”
“所以结论呢?”厨房里传出噼里啪啦的油爆声。
赵启平对比着年份列表和二战史,长出一口气道:“你知道伏龙芝么?”
凌远从厨房探出头来:“卖中药的?”
“所以,你说这个去了伏龙芝军校的人,不是哥哥而是弟弟?那他其实是共产党?”凌远吸溜着面条问。
赵启平耸肩:“这也不好说。当初很多人被我党送到苏联去学习,后来也有转变的。你知道军统特务培训班的元老余乐醒吧,他就是共产党派到苏联学习,后来不知怎么成了脱党分子,被戴笠重用就转向了国民党,再后来又投回了共产党,成为了军统高层的卧底。复杂吧,那个时候一人两党双面间谍有的是,到底心向着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是因此,这些人最后也很难洗脱叛徒内奸的身份。”
凌远听得头疼,这简直比门静脉取栓还难:“我们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哎,之前你说更理解我了。”赵启平吃得嘴边一圈油光,鼓着腮道:“你理解我什么了?”
凌远笑眯眯地把炒鸡蛋往他跟前推:“理解你不愿屈居二线,勇于冲锋陷阵的爱国主义精神。”
赵启平吁了口气:“本来是想提点一下谭总的,没想到先被你感悟出来了。”
“他十来岁就出国了,没有接受我们伟大的马克思思想共产主义教育,怎么能理解我们这种……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共产主义精神。”
赵启平翻了个白眼:“你党课上多了是吧!”
凌远笑着叹了口气:“但我也不如那位明先生。”他喝了口汤道:“他把那个人送到千里之外的冰天雪地,让他去执行任务出生入死……那真是种骨血里的信任,我自问是做不到的。”
赵启平笑:“谁让你是个控制欲爆棚的抖S,恨不得能管全世界的事。”
凌远气定神闲,不甘示弱:“那你呢?渴求关注又不敢索取,只能用生理上的刺激来代偿的抖M?”
小赵医生短促地笑了一下,捧起汤碗来小口地喝着汤。凌远吃完了,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碗筷。
“我害怕爱情,凌远。”赵启平说,抽了张纸抹抹嘴:“我并非愿意一味地追求生理快感,但我二十余年的生活经验告诉我,只有它是真实的,是纯粹的。性让我快乐,而且不会伤害我。”
他推开椅子,走到阳台边。雨小了些,无风,细密雨帘不知疲倦地涓涓下着,赵启平看着这座风风雨雨的城市,轻声道:“我的出生就是对一场爱情的背叛。这种情感从小到大没有带给我丝毫好处,我看透了它的自私,凉薄,自以为是。也因为它,我被人非议,唾弃,因为它我开始学会伪装……”他抿了下唇,倚在窗边看向凌远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这种感情可以如此伟大,如此的……光明、美好、无畏……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准确形容。信仰和理想还真是玄妙的东西,那些青瓷用一秒钟就抹去了过去二十多年,爱情带给我的所有痛苦和不堪的回忆。我……被感动了。”
他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站在窗边,面向凌远。他背后是雨,是模糊了的城市,他说:“凌远,我想和你拥有这样的爱情。”
凌远的汤碗僵在空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赵医生的耳根又变得通红,恼羞成怒:“你不说点儿什么吗!”
“呃……太,太突然……”凌远紧张得要死地舔了舔嘴唇:“等一下,这……这算表白?”
小赵医生红着耳朵强自镇定地点点头:“你知道我不会说那三个字,所以……你也可以当作这就是……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对你不仅是生理上的依赖,更是……嗯,你懂的……”
凌远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往窗边走。小赵医生退无可退,只能僵着身子红着脸,侧头假装在欣赏雨景,被凌院长毫无难度地抓在怀里:“我不太懂……更是什么?想跟我一块儿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小赵医生不说话,湿漉漉的脑袋扎进凌远怀里,露出个红红的耳朵尖。凌远坏心眼地往他耳朵上吹气,酥酥麻麻的气音撩得小赵医生微微颤栗:“我也爱你,我亲爱的爱人……同志。”
======下集预告======
卖油翁的故事告诉我们,即使你力能扛鼎百步穿杨,也总有个过不去的眼儿。
======分割线======
我第一次看到伏龙芝这三个字真的以为是卖药的!降龙伏虎丸伏牛养生酒什么的……把外国人的名字翻译得这么接地气真的好吗!
and最近三次元有点忙军烨和点梗都……再等等吧(反正已经坑了那么久……
=====分割线=====
【楼诚/凌赵】两个医生的同居史(十一)
赵启平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的同时,凌远的手机响了。
凌远吐出一块鱼骨头,扫了一眼屏幕,抓起手机起身往阳台走。赵启平背倚上椅背,舔了舔唇边沾的豉油,无声无息地推开椅子,蹑手蹑脚地往凌远身后跟过去。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别着急先去医院,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凌远一回身吓了一跳:“属猫的你!走路没音儿……医院出了点儿事儿我过去一趟。”
小赵医生一手撑住阳台隔断,大长胳膊一拦:“什么事儿?”
凌远无奈地呼了口气,犹豫了一下道:“妞妞突然高烧吐奶,我去看一眼……”
“看孩子还是看大人啊?”赵启平牢牢封住凌远去路,眼睛里一点光,亮得瘆人。
凌远闷闷出了口气,低头沉默了片刻,放软...
赵启平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的同时,凌远的手机响了。
凌远吐出一块鱼骨头,扫了一眼屏幕,抓起手机起身往阳台走。赵启平背倚上椅背,舔了舔唇边沾的豉油,无声无息地推开椅子,蹑手蹑脚地往凌远身后跟过去。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别着急先去医院,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凌远一回身吓了一跳:“属猫的你!走路没音儿……医院出了点儿事儿我过去一趟。”
小赵医生一手撑住阳台隔断,大长胳膊一拦:“什么事儿?”
凌远无奈地呼了口气,犹豫了一下道:“妞妞突然高烧吐奶,我去看一眼……”
“看孩子还是看大人啊?”赵启平牢牢封住凌远去路,眼睛里一点光,亮得瘆人。
凌远闷闷出了口气,低头沉默了片刻,放软了声音低声道:“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妞妞又病了,我于情于理都得去……”
“于情于理什么呀?于情你们已经离婚了,她不是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吗?她提出离婚时就没想到会有今天?于理那更说不通了,她自己就是儿科大夫,发烧吐奶,该找儿科找儿科,该找消化找消化,找你干嘛?你是药王爷呀?”
“启平,你看……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我没什么可不舒服的。”赵启平眉毛一挑,目光灼灼,咬字清脆,“就事论事而已,于情于理你都没有必要去!”
“启平你不要不懂事!我当年在抚养责任书上签过字我对妞妞就负有责任,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养父,女儿生病我没有放着她们母女不管的道理!”凌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抬腕看了一下手表道:“好了我就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赵启平沉默,灯光下,凌远清楚地看到他棱角分明的颌骨紧紧地咬着,肌肉绷得像蓄势待发的弓。
僵持了一阵,凌远心里到底焦急,伸手就要去推他手臂,赵启平却是忽然收了手。凌远知道他脾气,一时踌躇不前,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肩:“启平……”
“我知道有很多人,很多事,可以一个电话就把你从我们的饭桌上,约会中,甚至我们的床上,叫起来,拉出去……为工作,人命关天,应该的。可是……”赵启平深吸一口气,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身道:“算了,你去吧。”
“启平……启平!”凌远拽住他胳膊急道:“我知道……知道你心里委屈,是我不好,招惹了你还要顾着之前的……这样,这是最后一次,我跟她说清楚,以后她再说什么,妞妞再出什么问题,我都不听了也不管了,好不好?”
赵启平冷笑了一声,摇摇头道:“凌远,都是男人,你这种哄小女孩儿的把戏骗骗林念初也就算了,拿来敷衍我就太没劲了吧。”赵启平看了眼手表,甩开凌远的手顺便抢过他的手机道:“我现在回医院看一眼你闺女,电话告诉你情况。你,老实在家待着,把碗刷了。”
凌远还没反应过来,“砰”地一声,小赵医生已经拿了家里唯一的车钥匙扬长而去。反射弧绕自己三圈的凌院长后知后觉:“诶你……”
对念初客气点儿……
再一次后知后觉的凌院长猛地捂住了嘴——幸好没来及说。
赵启平开着家里唯一的车飞驰在公路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他很清楚凌远和林念初之间有着某种超出爱情范围的羁绊,一个被生父抛弃,被养母冷待,内心深处自我厌弃又掌控欲强烈的男人,和一个幼年丧亲,单纯天真,生活能力和工作能力成反比的女人,林念初能很大程度上满足凌远那些无处安放的泛滥父爱,是他实现自我肯定的最好途径。可女儿是会叛逆的,爱情更是微妙的东西。凌远太霸道又太会敷衍别人和自己,失望得多了,林念初本能地想要逃离,也是理所当然的。
赵启平读过弗洛伊德,不过他最感兴趣的不是最著名的梦的解析,而是Totem undTabu,还写过读书笔记。他据此在心里分析凌远,他的身世,他的行为,他的社会关系,他在床上的种种微妙习惯……他太典型,赵启平了解了他的一切,反而比谁都明白,他最需要的不是他这样的人。所以他申请,出国,两个人各自生活,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留恋。
这次回来,不少曾经跟他们相熟的人,都说起凌远当上院长后的种种改变。刻薄寡恩,唯利是图,任谁都觉得他是被权力所惑,人心易变,只有赵启平知道这是迟早的事,这才是真实的他,那些始于幼年的禁制,本能,和不为人知的,强迫性自责心态,自此一一得到印证。
凌远,凌远……小赵医生看了眼后视镜,转弯,微微眯起了眼。既然身在其中,医不自医,那又何妨就这样相伴相随,同堕地狱?
反正这一次你先招惹了我,两个人都再无可能,全身而退。
赵启平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第一医院的大红十字近在眼前。战场就在前方,小赵医生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流不受控制地兴奋奔涌起来。
秦少白和林念初同级,比凌远和韦三牛他们小两级,四个人原本一直关系不错,但凌远和林念初离婚后,他们便再也没聚过。今晚秦少白恰好值班,听说妞妞病了赶紧过来儿科探望。多年的习惯,让林念初的第一本能就是拨通凌远的电话,秦少白在旁边听着,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凌院长和新任骨科副主任的事。
“凌远呢他怎么还没来呀,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林念初看着婴儿床里输液的妞妞,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其实医学已经被发挥到了极致,凌远来不来对妞妞没有任何影响,只是林念初太慌,她需要一个能定她心的人。
赵启平远远地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一个矮个子又瘦瘦的女人急得团团转,秦老虎在旁边急着安慰,安慰不好也跟着急得团团转。赵启平叹了口气,随手扯住一个认识的儿科护士:“林大夫孩子的病历给我看一眼。”
就是普通的胃肠感染引起的高烧,估计是吃坏了东西。赵启平往后翻,看了各项检查,虽然他不怎么了解儿科,但看星号标注,应该都在可控范围内。小赵医生把病历还给护士,道了谢,大步流星地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分割线=====
脑补小赵医生:瞎操什么心,以后只许操我!
院座明楼式委屈脸:是。
=====下集预告=====
“请你不要在剥夺他权力的同时还要求他继续履行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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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明秘书到底怎么了(四)
九
出租车里,明诚的手机一路响个不停,明台的消息接二连三发过来。
“怎么办,大哥现在知道这事了。万一他发现是我闯的祸,肯定是要把我打死的。”
一会儿又补充一句:“大姐知道了肯定也会把我打死的。”
明诚“咻”地给他回过去:“你就不怕你被我打死?”
“我错了,阿诚哥!看在我对曼丽一片痴情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干这种事情。万一人小姑娘落下心理创伤怎么办?”
“我真的不敢对她做什么!”
“你还想做什么?骗人这事拿刀剁了你都不可惜!”
“我就是想跟她多说两句话……”
“她除了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什么?”
“你的工作地址,还有你的照片……”...
九
出租车里,明诚的手机一路响个不停,明台的消息接二连三发过来。
“怎么办,大哥现在知道这事了。万一他发现是我闯的祸,肯定是要把我打死的。”
一会儿又补充一句:“大姐知道了肯定也会把我打死的。”
明诚“咻”地给他回过去:“你就不怕你被我打死?”
“我错了,阿诚哥!看在我对曼丽一片痴情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干这种事情。万一人小姑娘落下心理创伤怎么办?”
“我真的不敢对她做什么!”
“你还想做什么?骗人这事拿刀剁了你都不可惜!”
“我就是想跟她多说两句话……”
“她除了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什么?”
“你的工作地址,还有你的照片……”
“照片?????”
“只有一张!我只发过一张!”
“行了,没救了。等你大哥过来,看他怎么收拾你吧。”
“阿诚哥!!世界上最好的阿诚哥(;´༎ຶД༎ຶ`)您先帮我扛过这两天。我保证,只要瞒过大哥,之后我肯定跟曼丽摊牌,绝对不会再麻烦你了!”
“你想都别想,这事你自己处理吧,我不管了。”
“阿诚哥!!我的亲哥!!!”
……
明楼和明诚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明诚刚到公寓楼下,就看见前面停着一辆熟悉的豪车。晚上光线不大好,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明楼的座驾。
先从车里出来的是明楼,紧接着蹦出来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子,估计就是明台招惹上的桃花债。小姑娘先去公司找的明诚,阴差阳错被明楼接收了。辞职以后明诚就换了手机号码,明楼肯定联系不上他,所以直接把人领过来了。
让明诚觉得意外的是,明楼居然没有把事情交给梁仲春去做,而是亲自送了过来。
隔了十几米的距离,明楼先发现了明诚,他们之前吵过架,难免还有些尴尬。
明楼清了清嗓子,说:“阿诚啊……”
于曼丽机敏得像只兔子,听到声音一下往明诚的方向看过去,迅速地认出了她素未谋面的“男朋友”。“啊!”她惊喜地唤了一声,接着快速地小跑过去,搂住明诚的脖子,给了他一个堪称热烈的拥抱。
“见到你真好!”于曼丽说。
明诚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呃,于小姐你好。”
“什么于小姐。”于曼丽抬起那张俏丽的脸,“你不是叫我小曼丽吗?”
明诚咽了口唾沫:“小、小曼丽……”
明楼站在一旁,身体明显变僵硬了。
“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联系不上你可着急了。打电话你不接,微信你也不回,我实在没办法就来找你了。你没事吧?”
明诚动也不敢动:“我没事……”
“你表情怎么怪怪的?见到我不开心吗?我是不是比照片里显得瘦了点?为了见你我还特地减肥来着……”
于曼丽挂在明诚身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明诚只能连连点头。
正当局面越来越尴尬的时候,明台刚好下楼来接应。他刚走到路灯下就看到自己大哥和于曼丽也在,本能地想撒腿就跑,可是已经太晚了。
“明台?你怎么在这里?”明楼问。
明台脑子迅速转了起来:“我?哦……我过来找阿诚哥看球。”
“今天晚上有球赛吗?”
“录播球赛,我主要是找阿诚哥交流一下感情。”明台笑着打哈哈,看到搂着明诚不撒手的于曼丽,笑容渐渐凝固在了脸上。
“他是谁啊?”于曼丽问明诚。
明诚看看面如死灰的明台,又看看神色凝重的明楼,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恶作剧的快感。
——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
他从从容容地把手放下来,亲密又得体地揽着于曼丽的肩,一一为她介绍。
“这是我前老板。”“这是我前老板的弟弟。”
“是吗?我看他们都那么了解你的事,还以为是你家亲戚呢。”
明诚摇摇头:“不是亲戚。现在我跟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了。”
“你小子!”要不是明台拦着,明楼差点又要冲上去吵起来了。
“有关系有关系!”明台赶紧打圆场,“买卖不成仁义在!对吧,阿诚哥?”
他一边说一边给明诚使眼色,大概就是“是想要我死吗”的意思。明诚冲于曼丽笑了笑,假装没看到。
“你晚饭吃了吗?我光顾着找你,饭还没吃呢,快饿死了。”于曼丽蹙着眉头撒娇。
“我也没吃,那要不咱们一起去吃个饭?”
“好啊。”
“我也要去!”明台一把搂住明诚,用力把他从于曼丽身边拖开,“阿诚哥,我也快饿死了。带我一起去吧!”
明诚假笑着抗拒道:“我跟我女朋友吃饭,你一个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我请客。”站在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明楼突然开口了,“地方你们随便挑。”
三个小的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仿佛看到一块石头在说话。
“你辞职以后也没来得及请你吃顿饭,这顿就当是正式送别吧。刚好也一起认识一下你这位……女朋友。”
吃饭地点选在了小区里的一个烧烤摊。
明楼从来没见过小区里还能有烧烤摊,他甚至没见过烧烤摊。
老板充作临时店面的塑料棚里已经满座了,明诚他们只能露天摆张小桌子,围着几个马扎,半蹲半坐在外面。一行人中唯独明楼穿得最正式,所以也显得最尴尬。他本来就是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儿,还穿着带收腰的西服,坐在那里腿只能扭成小内八。明台强忍着笑点了菜,差点没被憋死。
于曼丽看了眼菜单,轻轻一招手,嘱咐老板多放辣椒酱,顺道再加半箱啤酒。
“半箱啤酒?”明台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曼丽挑了挑眉:“今天姐姐我开心。”
在这种地方,烧炭味、肉味、酒味、拥挤的汗味和路上往来的汽油味都搅和在一起,熏得明楼半点食欲都没有。他有点后悔答应他们来这里吃饭了,可是稍一扭头,就看见明诚兴致勃勃地帮着张罗。明楼从未想过,那张脸在寻常烟火气里会显得那么生机盎然。
“来来来,爱心烤串。”于曼丽拿起刷了一层厚厚的辣酱又裹了一层辣椒面的羊肉串,送到明诚面前,“我记得你说过你特别爱吃辣!来尝尝我这个特制超辣羊肉串!”
明诚一脸惊诧地望向明台,明台皱着眉,在桌子底下比了个“拜托”的姿势。
明诚小时候肠胃不好,饮食都极清淡,所以长大以后口味也偏甜偏淡,最避讳的就是辣椒。而明台则恰恰相反,吃饭属于“无辣不欢”。于曼丽在长相上认识的是明诚,在生活习惯和爱好上,了解的却是明台本人。
“怎么,你不爱吃啊?”于曼丽眨巴着眼睛奇怪地看着明诚。
“我……”
“他不爱吃辣,一直不爱吃。”明楼冷冷地说道。
于曼丽转过身,忿忿地说:“你这个人好奇怪啊。我男朋友爱吃什么我不知道?我还需要你指导吗?”
“他不爱吃辣,你不要勉强他。”
“他亲口说过他喜欢吃辣。我不可能记错的!”
“我们一起工作了七年,我了解他。”
于曼丽强硬地抬起下巴:“工作七年算什么?工作七年他也不是你男朋友!”
一旁喝果汁的明诚差点呛了出来。
眼看着两个人怒目而视,明诚赶紧接过羊肉串,以荆轲别易水的心情咬了一大口。
于曼丽一脸期待地望向明诚:“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明诚微笑着点点头。
没过三秒钟他就低头猛咳了起来。
辣椒刚入口没什么,后劲是真大,一阵阵烧得喉咙发疼。明诚咳得眼角发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明楼慌慌忙忙给他递水漱口,一边给他拍后背,一边数落:“那么大的人还喜欢逞强。”
于曼丽在旁边托着腮,莫名其妙地咬了口手里的羊肉串。
——很辣吗?不辣吧?
啤酒上来之后,明楼在于曼丽开口前就把她拦住了。
“阿诚肠胃不好,酒不能多喝。”
“这位叔叔,”于曼丽瞪圆了眼睛,“您是来请人吃饭还是来给人上课的?我男朋友肠胃好不好跟您有关系吗?”
“叔叔?!”明楼虽说今年也是奔四的年纪了,但还不至于被二十多岁小年轻叫“叔叔”。
“对啊,叔叔。您那套修生养性的做派是你们老年人讲究的,给我们年轻人一点空间好吗?”
“老年人?!”明楼气得心口疼,“我什么时候成老年人了!?”
于曼丽站了起来,一只脚踩在马扎上,拿着啤酒瓶往桌上一磕:“不是老年人就喝啊!”
“小姑娘,”明楼卷起西服袖子,也站了起来,“我明楼在酒桌上还真没怕过谁。”
“大哥?”“曼丽?”明台和明诚都坐不稳了。
“闭嘴!开酒去!”
俩人回过头,豪情万丈地命令道。
十
谁先喝倒的已经无从追究了。
明楼的酒量尚佳,但谁也没想到于曼丽的酒量那么大。两个人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拗,就算自己晕得不辨东西,也要坚持把对方灌醉。所以最后两败俱伤,都醉得不省人事。
午夜时分,明台和明诚,一个人背着于曼丽,一个人扶着明楼,摇摇晃晃地从烧烤摊离开了。
“你跟曼丽先去我公寓休息,我把你大哥送回去。回头再来找你们。”明诚把公寓钥匙扔给明台。
明诚的公寓不大,容纳不下四个人住,得先想办法安置明楼。明台虽然不靠谱,但照顾于曼丽不在话下,况且他迟早是要跟于曼丽摊牌的,两个人独处一阵子或许会有帮助。
“我警告你,不要趁火打劫对人家姑娘起歹心。”明诚没走两步就回头严肃告诫明台。
“我又不是禽兽。”
一会儿明台也回过头:“你也不要趁火打劫对我大哥……哎不对。”明台换了个说法:“要是我大哥趁火打劫对你起歹心。,你就揍他。”
夜已经深了,明楼住的地方在郊外,车程太远。明诚合计了一下,决定在附近宾馆开个标间。总统套房明诚是付不起的,只能委屈明总经理将就一晚。
明楼向来是自制力很强的人,就算应酬,喝得也很适度,从未有过被一个黄毛丫头灌得不省人事的经历。明诚扶着他在洗手间吐了两回,歇了好久,又给他擦脸漱口,送到床上盖好被子,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明楼醉得迷迷糊糊,睡也睡不安稳。明诚把被子掖好,刚要抽开手,胳膊就被明楼抓住了。
“阿诚啊……”明楼说的是梦话,但语气很温柔,叫得明诚心里发酸。
明楼又拽了一下明诚的胳膊:“阿诚啊,把财务报表拿给我。”
明诚顿时好气又好笑,他低下头,轻声细语地应道:“先生应该叫梁秘书,明秘书已经辞职了。”
明楼唔囔了两下,继续说:“王天风,你个傻逼……”
“先生,您怎么还骂人呢?”
“为什么呢?”明楼蹭了蹭枕头,眉头皱得紧紧的,“你说,为什么他要走呢?”
明诚愣住了。
黑夜有种含混不清、半舍半留的习性,容易让人的大脑自以为更加清醒,但实际上沉溺在直觉和本能之中。明诚伸出手,指尖慢慢抚过明楼的额头、眼窝、鼻梁,那些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领域,只是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触摸过。
他的眉头总是爱拧在一起,就算是看菜单的时候也会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陌生人会觉得他老是凶巴巴的,熟悉的人就知道他不过是装腔作势。
他的眼角已经有些浅浅的纹路了,那是不再年轻的象征,可是明诚看到他的时候,总觉得那还是和七年前在茶水间帮他解围的人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偏偏爱上这个人呢?”明诚想。
明诚的手指最终停留在明楼的嘴角边。这是一张话多又不爱笑的嘴,总是接二连三的蹦出各种强硬的祈使句,要么就是唧唧歪歪地数落人。虽然强词夺理的时候显得有点意外可爱,但大部分时间都应该堵上。
明诚轻声笑了一下,低头吻上明楼的唇。
混沌之中,明楼只觉得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覆在嘴唇上。气味太过熟悉,让人由依恋而觉得心安。他的眼睛半闭着,胳膊本能地搂住了那个人的脖子,把手埋在他的发间,略带粗暴地强迫他去加深这个吻。
黑暗令一切变得虚无,明诚觉得仿佛只有和明楼相接触的部分才是真实存在的。明楼的手在他的脖颈和后背游移,重塑了他的身体和五感,赋予他新的生命。他被吻得全身发软,胳膊早已支撑不住,大半个身子一下栽倒在床上。明楼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翻身把他压住,低头埋进他的肩窝里去,毫无章法地又亲又咬。
“明、明楼……”明诚的喘息越来越重,“明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别说话。”明楼嘟囔道。
身下的人太吵了,他简直没办法专心去吻他。
“你看清楚……唔……”
“嘘……”明楼捂住明诚的嘴,侧过脸,拿牙齿不轻不重地去磨他的耳廓,去咬他高高扬起的下巴。另一只手抚上了大腿根,隔着有些粗糙的布料,缓慢地摩擦。明诚死死地扣着明楼的背,顿时浑身颤栗起来,他快要窒息了。
残存的理智让明诚努力抗拒进一步的亲近,他不能和一个不清醒的明楼发生关系,他现在甚至不能保证明楼现在脑子里想的是自己。他挣扎了几下,给自己争取了少许活动空间,明楼喝醉之后力气大得惊人,没法马上脱身。然后,他艰难地扭过头,用尽全力在明楼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血腥味很快就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明诚几乎同时感到了后悔,慌忙松开了口。明楼吃痛地歪倒在一旁,原本朦胧的醉意被疼痛赶走了大半。
慌乱之中,不知道是谁碰开了床头灯的开关。两个人倏忽暴露在灯光之中,衣衫不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彼此。
明楼彻底清醒了。震惊代替痛苦变成了他脸上最主要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看到脸色惨白的明楼,明诚站起来,失魂落魄地捋了一把头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昏黄的路灯下,明台背着于曼丽在小区里慢慢走。她长得娇小,体重也很轻,就算灌下不知道多少瓶啤酒也还是很轻。
“你不该跟我大哥发火的,他虽然凶,但都是因为关心阿诚哥。”明台絮絮叨叨地跟于曼丽说话,只是后者趴在他肩膀上,已经醉得没反应了。
“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维护阿诚哥。”明台顿了一下,“准确来说,是维护‘我’?我还挺开心的。”
他声音很轻地说:“对不起啊,不该骗你的。”
这时,明台的耳后突然传来了再清明不过的说话声。
于曼丽带着笑意和浓浓的威胁意味,附在他耳边说:“很高兴见到你啊。男。朋。友。”
TBC
基本上把我看过的韩剧老梗都掏出来了(擦汗
今天还是没写完啊没写完(唱了起来
【楼诚】明秘书到底怎么了(一)
*韩剧《金秘书到底怎么了》设定
*非常OOC
一
吃完甜点,明楼看了一眼手表,刚好是晚上八点。
那家店新换了主厨,据说是从法国高薪挖过来的,可惜手艺不值那个价格。鱼肉做得太老而且酱汁太浓,配上那瓶白葡萄酒,又添了一道败笔。
汪曼春倒是很高兴,也不奇怪,她对食物向来没什么鉴赏能力。她是快餐文化的爱好者,牛排和牛肉汉堡在她看来只有整块牛肉和碎牛肉的区别,而且后者更方便。上大学的时候明楼还会在宿舍做饭,汪曼春则是除了买现成披萨回来加热什么都不会。后来两个人分手,一个留在美国继续薯条汉堡,另一个重回草头圈子红烧肉的怀抱,舌头养得越来越叼。
如今老情人再见面,虽称不上美酒佳肴,但三巡...
*韩剧《金秘书到底怎么了》设定
*非常OOC
一
吃完甜点,明楼看了一眼手表,刚好是晚上八点。
那家店新换了主厨,据说是从法国高薪挖过来的,可惜手艺不值那个价格。鱼肉做得太老而且酱汁太浓,配上那瓶白葡萄酒,又添了一道败笔。
汪曼春倒是很高兴,也不奇怪,她对食物向来没什么鉴赏能力。她是快餐文化的爱好者,牛排和牛肉汉堡在她看来只有整块牛肉和碎牛肉的区别,而且后者更方便。上大学的时候明楼还会在宿舍做饭,汪曼春则是除了买现成披萨回来加热什么都不会。后来两个人分手,一个留在美国继续薯条汉堡,另一个重回草头圈子红烧肉的怀抱,舌头养得越来越叼。
如今老情人再见面,虽称不上美酒佳肴,但三巡过后,汪曼春明显有些醺醺然了。
明楼也喝了酒,吃到快收尾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开车来的,估计是没法再开回去了。他几乎没有思考,就用手机拨了个快捷键。
里面传来“嘟”的声音——跟平时相比,漫长得过分的“嘟”的声音。
明楼觉得自己都快等出白头发了,那头才懒洋洋地接通了电话。
“喂,找谁?”青年的声音不卑不亢。
“找谁?”明楼从鼻子里冷笑出声,重复道。
“先……”青年轻咳,像在斟酌自己的措辞,“明楼先生是吗?”
“自己老板的手机号居然都不认识了,明秘书真是长本事了啊。”
“我……”
那头刚想反驳什么,被明楼打断了:“我现在在北三环那家法国餐厅,你开车来接我一下。带电脑过来,红色那台,汪小姐想看一下公司下周展会的策划书。”
“我……”
“‘我’什么?”明楼不耐烦地说。
“我已经辞职了。”
前明家香化妆品集团总经理贴身秘书明诚,用他这辈子用过的最疏离的口气,冷冷地说道:“昨天您刚批了我的辞呈,明楼先生。”
不远处,餐厅的钢琴手弹奏着温柔缠绵的夜曲,酒意将尽未尽,若有若无地游弋在空气中。
明楼周身笼罩在醺黄的灯光里,猛然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二
从二十二岁大学毕业那年开始,明诚给明楼做了七年的秘书。七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毛头小子变成在职场上游刃有余的精英。
明诚从书柜里把他大学时候的照片翻出来。当年他顶着三个月才剪一次的满头乱发,鼻梁上架着死沉的黑框眼镜,穿着怎么看都大了几个号的白T恤,因为没日没夜地在学校和打工的地方奔走而脸色蜡黄。
可是自由,而且开心。
“你说我大哥怎么就挑了你当秘书?”明家小少爷轻车熟路地霸占了明诚的沙发,四仰八叉地欣赏明诚的黑历史。
“你怎么说话呢。”明诚抄起一个抱枕闷他脸上,“本大爷在学校拿了四年国奖,是放弃保研来的公司!我还亏了他了?!”
明台的头被摁在抱枕里,胳膊无力地四处划拉:“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明楼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
从抱枕里挣扎出来的明台抚着胸口大喘气,而明诚则扭脸盯着茶几上的手机,神色凝重。
“我大哥的电话?”
“……”不用回答也知道是。
“你接不接?”
“不接。”
“不接他会一直打的。”
“我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还不接?”
“我不想接。”
明诚准备摁关机键,明台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来,划到了“接听”。明诚瞪圆了眼睛,做口型无声开骂:“你他妈?!!”
明台瘪了瘪嘴,把手机扔给了明诚。
明诚咽了口唾沫,不卑不亢地开口:“喂,找谁?”
三个月前明诚就写了辞职报告,在口袋里揣着,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告诉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辞职!”但每每天黑回家,辞职信还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口袋里。
明诚跟着明楼干了七年,就是块石头,揣了七年也该揣热了。说走就走,哪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第一次见明楼还只是个实习生,在一群西装革履的职员里显得又傻又土。明楼那年不到三十岁,是家族企业的二把手,被当作未来继承人培养着。偶然的机会,他来明诚他们组里视察,才和明诚打了照面。
明诚那时候正在茶水间和咖啡机作斗争,他第一次用咖啡机,豆子还没来得及扔进去,机器就轰轰隆隆地响个不停,后来盖住了所有人的说话声。
大家纷纷去找噪音的来源,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聚在那个年轻实习生的身上。而他早就臊得脸通红,怀里还抱着咖啡机。
明诚那时候以为自己要被开除了。
谁能想到,明楼不紧不慢地走进茶水间,伸手帮他拔了咖啡机的插头,机器一下就消停了。
明诚半天才低声说道:“谢谢。”
“换一台用吧。”明楼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半个小时以后把咖啡送到我办公室。不要糖,不要奶,不要夏威夷产的咖啡豆,杯子不要装满,只要到总容量的四分之三。”
明诚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那杯咖啡明楼作何评价,明诚已经不记得了。但咖啡机事件后来确实在公司成为了一段传奇。因为明诚第二天就被人事部门调到了明楼专属的秘书处,并且在实习期满之后正式成了明楼的私人秘书。
大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甚至一度有人传说明诚其实是明家漂泊在外的私生子,是明楼的弟弟。
真·弟弟明台那时刚上高中,在学校打了一个月的喷嚏。
说起来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祸福相倚的。明诚在庆幸自己从贫困绝境里逃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又踏入了新的绝境。
直到正式工作,明诚才意识到给明楼做私人秘书居然要管那么多事情。在前任秘书的工作交接过程中,明诚接触到的工作量尚且有限,无非是帮着安排行程、处理文书之类的。真正实际操作起来,明诚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明楼习惯在什么时候工作什么时候社交,他都要考虑到,这样才能让工作安排紧凑又不至于匆忙。明楼跟哪位客户私交好跟哪家老板表面友善背后捅刀,他都要理清楚,这样才能在联系的措辞里把握微妙的亲疏之分。
还有,明楼早餐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决定了办公室一整天的工作氛围,明楼晚上十二点钟之前就必须保证睡觉否则第二天会头疼到无法上班,明楼长年在一家西装店里定制衣服每次提前半年排队不然换季的时候就没衣服穿明楼宁可穿着睡衣在家办公……才能卓著的商场精英明楼,在某些方面的挑剔程度接近偏执狂。
总而言之,明诚要学习的不只是工作事务,他要学习的是明楼这个人。
不知道是多少次的连环夺命call,让明诚养成了听见手机铃响就跳起来准备工作的条件反射。明楼永远淡定、冷漠、事无巨细,张口就是不容置疑的祈使句。
无论是在天涯海角,明秘书二十四小时得随时待命。他没有时间去和朋友聚会,没有精力休假旅行,甚至连大学交的女朋友都是在毕业两年后才正式分的手——因为之前没空提,而女方早就和别人结婚生子了。
七年后的明诚,每天早上六点钟开着限量版劳斯莱斯,赶去明楼的在郊区的别墅。他和后厨商量好早上的餐点,嘱咐园丁把朝南的那棵松树再修一遍,把书房里的文件归类放好,去衣帽间准备明楼这一天要穿的西装。
七点钟,他走进卧室,明楼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起床了,先生。”明诚说。
去他妈的先生,明诚终于辞职了。
明诚给明台当过免费家教,俩人很早就因为背后吐槽明楼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明诚辞职的事他也是最早得知的。
看明诚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明台就确定他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阿诚哥,你是真的真的真的准备辞职吗……”
“不需要‘准备’,我已经辞了。”
“那你辞职以后怎么办?下家找好了吗?”
“我和南田洋子联系过。”
“靠,藤田集团哎。他们企业现在是日本前三吧?!”明台猛拍大腿,“我大哥肯定要气死了。你居然被竞争对手给挖走了。”
“他还不知道我找了下家。”
“知道了肯定就不放你走了。”
明诚冷笑:“就算知道,他可能也未必在乎。”
明台顿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不会吧……你递辞呈的时候他都没挽留?”
“没有。”
周五的傍晚,明诚在把辞呈递到了明楼面前。明楼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像批阅普通文件一样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明诚的心里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他希望明楼能同意,但又隐约期待着明楼会暴跳如雷地撕掉辞呈。
明楼抬起头,问:“我可以知道真实的原因吗?”
“辞呈里写了,工作强度太大,无法适应。”
“只是因为这个?”
“对。”
“那你走之后我这边的工作怎么过渡?”
“梁仲春在秘书处能力还不错,三个月前我就开始和他进行交接了,相信他能够胜任。”
明楼把辞呈重新叠好,放进信封里,言简意赅地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明诚原本激烈如鼓噪的心脏突然停跳了,取而代之的是死水一样的平静。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至于脸色太难看,随后轻轻鞠了一躬:“那我先去工作了。”
“去吧。”
明诚转过身,正走到门边的时候,明楼的声音从背后再次响了起来。
“我明天晚上六点钟请汪曼春吃饭,你帮我在老地方定个位。靠窗的,离钢琴演奏区不要太远,白葡萄酒,点的菜尽量清淡。”
明诚的手在门把手上攥得关节发白。
“好。”他说。
三
明楼最后联系了公司的司机过来接他。车先把汪曼春送回了家,然后把明楼送去了老宅。
老宅是市区内的一幢带小花园的二层小楼,当年明楼的爷爷最早挣下来的家业。如今只有明楼的大姐明镜和弟弟明台还住在里面。明楼小时候是在老宅里长大的,现在虽然搬出去住了,但时不时也还会回来陪陪明镜。那是他唯一一个能称作“家”的地方。
明镜正坐在客厅里织毛衣,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明楼。等明楼把门打开,明镜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了。
“你怎么回来了呀?也不提前说一声。”
明楼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想看看大姐。”
“晚饭吃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煮点粥?你呀,搞什么突然袭击,厨房里现在什么都没有。”
“不用了,我在外面吃过了。”
明楼把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松了领带:“明台呢?又出去疯了?”
“他下午就跑出去了,说是帮阿诚搬家。刚刚打电话回来说晚上就在那儿住了,明早回来。”
听见明诚的名字,明楼的手脚又无端凉了起来。
“阿诚他……真的决定要辞职了?”明镜小心翼翼地问。
“昨天交的辞呈,我批了。”
“哦。”明镜点点头,“阿诚这孩子能力强,新工作肯定也不难找。”
明楼没应答,只是靠在沙发上,累得动都不想动。
明镜见他没反应,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太亏待人家了?”
“我亏待他?!”明楼像只尾巴被踩了的猫,“呼”地一下直起了身,“他现在住的是我的房子开的是我的车,吃穿用全都是按我自己原模原样再给他置一套,公司大小事务的决策我都事先跟他参谋,无论好坏跟他同进退。作为一个秘书,他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满意?!”
“作为一个秘书,他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明镜反问。
明楼噎住了。
“你有没有考虑过,他值得更好的待遇?”明镜说。
“可、可是我们公司能给他提供最好的平台!”
“我相信他离开了我们公司之后,不管在哪里都能打开一片新天地的。”
“可是我只有他这一个私人秘书!”
“他走以后肯定会有人接替他的工作。不过是秘书而已嘛。”
“可是他跟了我七年!”
“法律规定工作七年之后就不能辞职吗?”
“可……”明楼总是觉得还有更重要的、更强有力的理由,但那个理由就像游移的幽灵一样,他摸不到也抓不住。
明镜握住明楼冰凉的手,轻轻地说:“弟弟啊,你可比你想象中的要迟钝多了。”
明楼那一夜没睡好,他没有做梦,但睡眠很浅,一点点动静就能把他惊醒。后半夜窗外刮起了风,他耳边响起树叶“沙沙”的声音,吵得叫他头疼,直到凌晨他才勉强重新入睡。
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明楼洗漱完毕,揉着太阳穴下楼,远远地就听到明台的声音。
明台早上从明诚那里回来,跟明镜聊天聊的正开心。看到明楼,他笑嘻嘻地打招呼:“大哥,早啊!”
“早。”
明镜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又引回去了:“哎,明台啊,你说的那个南田洋子是不是上次跟我们公司签合同的那个日本人?我记得她中文说得可好了。”
“对,就是她来挖阿诚哥的。大概是说了什么年薪百万不是梦……”
“喔唷,敢情下了血本了。”
“藤田集团不是咱们家死对头吗,大姐你就不担心?”
“商场如战场嘛,真要是被挖了墙角也只能认命了。”
“什么藤田集团?”明楼越听越不对劲。
明台摆出一副异常惊讶的表情:“大哥,你居然不知道吗?!阿诚哥找的下家就是藤田集团。”
“混账!”
明楼跳起来,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哎哎哎,大哥你去哪里啊?!”
“去找他。”
“他”字还没说完,门就被“砰”地关上了。
明台和明镜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TBC
看剧一时没忍住脑补
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双手呢.jpg
【楼诚AU】方法论 - 30(终章)
*现代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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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庭审结束后,明镜大手一挥带着弟弟们去江边吃晚餐。她早就预定好临江一座英资洋行里的顶级餐厅,无论这场庭审的情况和未来的判决结果如何,他们都该从这段回忆里走出来,彻底开始新的生活。明镜想要一些仪式感。
明楼不动声色拉住明诚,示意他走慢一些,低头附在耳边道:“我和大姐摊牌了。”
明诚脚步蓦地一顿,惊惧地回头瞪他:“都……都不跟我说一声吗?”
“事发突然,”明楼无奈地摊手,“大姐上来就兴师问罪,我只...
*现代AU
前文请戳 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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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庭审结束后,明镜大手一挥带着弟弟们去江边吃晚餐。她早就预定好临江一座英资洋行里的顶级餐厅,无论这场庭审的情况和未来的判决结果如何,他们都该从这段回忆里走出来,彻底开始新的生活。明镜想要一些仪式感。
明楼不动声色拉住明诚,示意他走慢一些,低头附在耳边道:“我和大姐摊牌了。”
明诚脚步蓦地一顿,惊惧地回头瞪他:“都……都不跟我说一声吗?”
“事发突然,”明楼无奈地摊手,“大姐上来就兴师问罪,我只好迎着枪口冲了。”
明诚又急又窘,小心翼翼瞥了瞥不远处明镜的背影,仔细回忆这一天下来明镜对他的态度,最终脸上僵住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苦笑:“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明楼拍拍他的肩,“什么事也没有,你现在是我家内人了。”
“你才内人!”明诚压着声音,气得要踩他,又心疼刚买不久的皮鞋,踩脏了还是他来擦,只好在明楼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明楼安抚地捏捏小孩儿的后颈:“大姐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点事情,也就只能吓到你,她很快就理解了。”
“怎么可能?”明诚撇嘴,“你少骗我。”
“你自己看她的反应呗。”
明诚看不出来,但这一晚明镜的反应到底是让三位明先生都觉得瘆得慌。一直以来把重心放在明台身上的明镜,整餐饭用了大部分时间对明诚表达一种别扭的关爱。一方面嘘寒问暖,事无巨细的程度堪比明楼刚进大学那会儿,她的一腔母性关怀无处安放;另一方面又足够别扭生疏,也像是同一时间段,刚负起长姐如母的担子,尚未适应彼此角色的突然转变。
明台拼命忍耐自己似笑非笑的表情,毕竟在这张桌上,他该是最自然的那一个。他知道姐姐总有一日会调整好这种崭新的角色,就像那时候,她短短一个月就迅速找到了没事数落大哥或者地图炮攻击他俩的长姐模式——以后无非就是地图炮攻击他们仨。
明镜心里曾有很多打算跟明楼的爱人说的话,比如“叫大姐就好了呀”,比如“你要替我看着他,明楼有什么不好的都赶紧告诉我”,再比如“以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可她恍惚地想起,这些话早在过去的某个时候,就一模一样向明诚说起过。
像是一个她无意间留下的预言。
再审结果如期公开宣判,原判认定基本事实不清,高院查清事实后予以改判,确认被申请人侵犯申请人商业秘密,判令其不得披露、使用或者允许他人使用申请人享有的商业秘密;返还商业秘密相关载体,无法返还的立即销毁;被申请人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赔偿申请人经济损失若干。
明诚非常遗憾他们到最后也无法成功举证在这一环节上明达公司商誉的损失,从而“刊登声明,赔礼道歉,消除影响”的诉讼请求没能得到法院支持。如若论及破产重整的种种,又是另一个案由,另一桩诉讼了。
明楼显然乐观许多,他对任何一次庭审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律师要做的从来都是尽人事听天命。更何况这个结果并不影响他的计划,只要看看茫茫一片等待着案件结果的媒体,就知道不出一天时间,万航公司的所作所为便会传遍大江南北。
至于万航如何应对高额的赔偿金,如何挽救公司的口碑,如何在竞争激烈的市场继续立足,明楼不在意,也管不了。这个世界不做慈善,帮不了自掘坟墓的人。
走出法院的那一刻,明家一行四人都看见了那个站在台阶下的熟悉的身影。明镜被阳光晃出一瞬的错愕,当年她接下公司,第一次召开董事会,王天风也是这样立在明达公司外,波澜不惊地等她。
“恭喜啊明董事长,”王天风笑着迎上来,又礼数周全地冲明楼点了点头,“恭喜明律师。”
明楼咬着牙跟明台介绍:“这位是王天风律师。”
明小少爷脆生生打了个招呼,一双机灵的眼睛来回在自家大姐、大哥和这位王律师之间睃巡,悄悄给明诚递眼色:「阿诚哥,他们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明诚耸耸肩,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明楼顾着明镜的面子寒暄完毕,拉住一脸好奇的明诚和明台,头也不回往停车场走:“别看了别看了,回家。”
「大哥自己明明在看!」明台不服,冲明诚努努嘴。
明诚笑:「你管他呢。」
明楼确实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明镜脸上的笑容不是明董事长面对别人祝贺时礼节性的微笑,反倒让他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拿着照片给他看的那个姐姐,羞涩又娇俏的少女明镜。
糟了糟了,明楼痛心疾首。
春意愈发浓了,当校园里弥散着紫叶李和垂丝海棠清淡的香气,明诚收到了明楼从巴黎寄来的明信片。
纸短情长,明信片横跨欧亚大陆,盖满了邮戳,却连个信封都不加,像是特意要给这一路的人看见似的。华丽的法文花体字明诚辨认了片刻才明白在写什么,一时脸红,迅速夹进书里藏起来。
他才不会拿去给明楼看,免得那人得住机会就瞎得意。
旧案尘埃落定之后,他们都下意识松了口气,工作依然繁重,心理负担却卸下不少,明诚终于分出精力递交了解除收养关系的起诉状。
五月份,庭审在监区进行,桂姨哀怨地犹豫再三,终于对明楼开出的一张支票屈服了。一笔生活费换来法院一纸有终局效力的调解书,算得上一劳永逸。
明诚扔掉了那个专门存放监狱信件的盒子,这些东西再留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走了那么远的路,不就是为了摆脱怀旧的负重。[1]
那时候,明诚已经转到商务合规部实习了一个月,那里没有像明楼这样额外关照他的前辈,但明诚从来都能在一个新环境中快速适应,游刃有余获得周围人的好感。他的毕业论文围绕“员工安置”展开,恰好手头跟的案子就涉及到企业改制、合并、破产等多种情形,实务经验加上理论积累,论文写得充实,字数一路飙升。
明楼坐在床上翻闲书,小孩儿抱着电脑缩在懒人沙发里,一边绞尽脑汁删减字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明楼讲他跟着律师去和员工谈判的种种故事,说起分组谈判的时候走进一个房间,赫然发现对面清一色坐着八位孕妇,惊得连文件夹都抱不住了。
明楼听得直乐,他从业期间没怎么经历过这样的事,每桩工作经明诚讲出来,又分外有意思一些。小孩儿离开他的庇护倒也如鱼得水,同样进入新团队,跟着新同事,比大半年前来知产部的时候,少一分沉重与拘谨,多一分青年人的好奇和热情。
明诚被论文的字数限制逼得抓耳挠腮,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真的删不掉了,每个字都是用头发换来的!”
“还有这么多呢,”明楼好笑地撸了一把明诚刚吹干的松软的头发,“还能掉一阵子。”这种时候不必和他说什么“懂得取舍”之类的大道理,哄一哄亲一下就好了。
再不行就做些别的,夜晚还长,明天再删。
六月二十六日,他们的朋友圈里刷爆了关于美国全境承认同性婚姻的消息。明诚慵懒地刷着手机,发现直如钢筋混凝土的郭骑云同学也欣慰地转发,美其名曰“居然看见一个活的宪法案例”,在我国宪法“似有若无”的环境下倒也算件新鲜事了。
他随大流地转发了那篇《华盛顿邮报》的报道,里面以黑色粗体援引了最高法院裁决意见书中的一段话:“没有哪种结合比婚姻更为深刻,因为婚姻体现了爱情、忠诚、奉献和家庭的最高理想。两个人通过婚姻的方式结合,让他们成为更好的人。同性情侣现在可以行使他们最基本的婚姻权利,这种自由不会再被剥夺。”
明楼和明诚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美国传回的视频,看最高法院外欢腾地呼喊“Love is love”的人群,看风中肆意飘扬的彩虹旗,看大洋彼岸相拥而泣的同性情侣。不知是谁先侧过头去,视线轻轻一碰,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很高兴遇到你。
明诚转发时附加的话是“顺其自然”,明楼紧跟着评论了一句“水到渠成”,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即使全所同事都看见,也不会有谁多想什么,倒像悄悄说了句彼此心知肚明的暗语。
当然,共同好友里面也不是没人能看懂,比如回复了一句“真是够了”的明小少爷,和回复了一句“收敛一点”的明大小姐。
六月二十九日,明诚的毕业典礼如期举行。明楼请了半天假,坚持要去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
自我感觉非常浪漫的明大公子把自家小孩儿拉到树荫下,双手交错摆弄,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朵玫瑰。
明诚呆住,也不去接那支花,几秒之后爆笑出声:“不是吧明大律师?”
明楼强行将那朵花从明诚学士服领口处插进去:“不解风情啊明小律师。”
“你从哪里学来的?”明诚笑得没脾气,嫌弃地把花拿出来。
明楼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是明台学来骗小姑娘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明诚还在笑:“结果你自己偷偷练会了?”
“看破不说破!”明楼终于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身往大礼堂的方向走,明诚赶紧跟上去,颇为珍惜地把那朵花藏进自己宽大的袖子里。
明诚是那天发言的毕业生代表之一,一身皱巴巴的学士服被他穿得骄傲又挺拔,一把好听的嗓音回荡在宽敞的礼堂,洋洋盈耳。
明楼突然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心动,那个全场人眼中耀眼又拔群的小孩儿,是他的呀。
去年此时,A所知产二组资深律师明楼的邮箱里收到了人事部发来的一堆简历,有一个来自C大的男孩子,他最喜欢。
那时候匆匆点下“同意”的明律师大概绝对想不到,这个叫“明诚”的男孩子不是他选择的实习律师,而是他选择的,从此以后的人生。
注:
[1] 化用自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中的句子
——全文完——
终于完结啦!!
晚点的时候大概会写一个啰啰嗦嗦的后记吧~
谢谢你们陪我一路走过,特别想听听你们对这个故事的想法了,随便说点什么都好,爱你们~~
【谭赵】透明人间 24
※如果我没有日更,肯定是因为沉迷撸猫去了……所以不怪我,怪猫!
24 像鸟儿一样自由
姑父身边还离不开人,赵启平当天晚上就守在医院里。他让谭宗明去找间酒店住下,谭宗明坚持要在车里等他。
重症监护室现在还不能让人进去探视,只能远远地隔着玻璃看。赵启平看了眼监控仪上的数据,指标正常,他暗地里松了口气。赵妈妈捏了捏儿子的手,心疼地说:“你看你这手,凉得跟块冰似的。”
赵启平微笑,将妈妈鬓角散落的发丝捋好,轻声说:“等一下就热了。”他四处看了看,疑惑:“爸爸和姑姑呢?”
“这个事情对你姑姑的刺激不小,我看她脸色一直不大对,摸了摸额头,果然是开始发烧了,就赶紧让她去挂针了,...
※如果我没有日更,肯定是因为沉迷撸猫去了……所以不怪我,怪猫!
24 像鸟儿一样自由
姑父身边还离不开人,赵启平当天晚上就守在医院里。他让谭宗明去找间酒店住下,谭宗明坚持要在车里等他。
重症监护室现在还不能让人进去探视,只能远远地隔着玻璃看。赵启平看了眼监控仪上的数据,指标正常,他暗地里松了口气。赵妈妈捏了捏儿子的手,心疼地说:“你看你这手,凉得跟块冰似的。”
赵启平微笑,将妈妈鬓角散落的发丝捋好,轻声说:“等一下就热了。”他四处看了看,疑惑:“爸爸和姑姑呢?”
“这个事情对你姑姑的刺激不小,我看她脸色一直不大对,摸了摸额头,果然是开始发烧了,就赶紧让她去挂针了,就在输液大厅那里。你爸爸嘛,”赵妈妈往前面一指,“喏,回来了。”
赵爸爸从楼梯走上来,一脸倦容的样子。赵启平看他胳膊上搭的深灰色外套上落了几点烟灰,明白他这是偷偷跑出去抽烟了。
赵妈妈闻见了烟味,没有像平素那样大发雷霆,只是对丈夫说:“你快把外套穿上,蛮冷的。”
赵爸爸把衣服披上,往玻璃窗里看了眼:“还没醒啊。刚才跟阳阳打过电话了,她说明天过来。”
“医生说时间不定,让我们等着。”赵妈妈说,“等文轩醒了,还是要转到上海去,医院水平好点,也方便我们就近照顾。阳阳来了就让她也住到我们那里去。”
“嗯,再说。”赵爸爸转过身看赵启平,“手术的事情,真的没关系伐?”
赵启平伸手拂去赵爸爸肩膀上的烟灰,装出轻松的样子:“没关系,天知地知,不要说出去让外人知道就好了。这边的陆医生人品我能相信的。”
赵妈妈叹口气:“明明是做好事,搞得像做贼一样,一点道理都不讲。”
赵启平笑着给赵妈妈捏肩膀:“嘘,不说这个。我快饿扁了,得去找点吃的,顺便去看看姑姑那边。你俩呢,要我帮忙带东西吗?”
赵爸爸摇头:“我和你妈刚才都吃了点,你姑姑一点都没吃。你给她带点吧。”
“行。”赵启平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啊。”
“知道了。”赵妈妈给他把外套上的扣子都扣了起来,拍拍儿子的背,“去吧,好好照顾你姑姑。”
“放心。”赵启平借着黯淡的光往楼下走,赵爸爸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赵启平在台阶上站住,回头。赵爸爸动了动嘴唇,与赵启平肖似的眉眼在灯光下舒展开,显出温情的弧度。
“平平,辛苦了。”
赵启平冲爸爸点了下头,背过身的瞬间,鼻子忽然就酸了。
输液大厅是医院夜间最有人气的地方。赵启平的目光扫过十几排橙色塑料座椅,发现了在角落里独自坐着的姑姑。他举着从医院外面小卖部里买来的一袋零食,在姑姑身边坐下:“姑姑,给,还热着的。”
姑姑虚弱地笑了笑:“吃不下的。”
赵启平把小面包的包装袋拆掉,递到姑姑嘴边,姑姑摇了摇头。赵启平不死心地从袋子里翻出杯装的银耳汤,插上吸管递过去,姑姑拗不过赵启平,总算是喝了几口。
输液大厅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正在重播《新白娘子传奇》,姑姑被赵启平强塞了点吃的以后一直抬着头看屏幕,剩下的一句话没说。终于播到许仙和白娘子在船上相遇那段,脍炙人口的唱段悠然响起,输液大厅里有人轻轻跟着哼唱起来。
赵启平把姑父的手机递给姑姑,这是陆医生之后找护士转交给他的。姑姑看了眼屏幕已经被摔裂的手机,没有说话。赵启平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过,锁屏的那张全家福在光亮中显露出来,中间横亘而过的细长裂缝格外刺眼。
“这张照片我记得是三年前拍的吧?那时候阳阳刚MBA毕业,回国休了一个月的假,咱们一起在西湖上拍的。”赵启平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张救了姑父一命的照片,微笑着说,“可惜那天天气不好,咱们拍完就下大暴雨,姑父那个很贵的镜头还掉水里去了呢。”
姑姑的目光慢慢转过来,落在锁屏上。照片上的她笑容明媚如春光,挽着自己侄子的手,比这满湖的荷花都要娉婷。就连一贯和她不对付的女儿,也在照片里展露了难得的笑容。她给灿烂的阳光照着,绝对料不到之后紧跟而来的大暴雨,就像她怎么也料不到,她的模范丈夫,居然会一声不响地把他们的家抛弃。
“姑姑,你知道密码是什么吗?”赵启平问。
姑姑转过脸,冷淡地说:“不知道。”
赵启平用姑父的生日和阳阳的生日来试了下,无法解锁。只剩下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姑姑你来试试。”赵启平拉住姑姑胳膊,握着她的手指往屏幕上戳,“咱们都假装不知道,我不会告诉姑父你偷看他手机的。”
“谁稀罕。”姑姑嘟囔了一句,拧着眉头想了想,在屏幕上按下一串数字。解锁成功。
姑父的手机里没什么内容,干净得跟新买的似的。赵启平点开相册里随便一张照片,照片上山崖烟岚缭绕,阳光在松树上虚化成光晕,一只黑翅黑尾、白腹红背的小鸟正在树梢梳理自己的羽毛。
赵启平往前翻,一直到姑父离家出走的那天为止,每天的照片全都是鸟。各种各样的鸟,在水边,在林地,在山谷。这些鸟儿在姑父的镜头里或站或飞,姿态各异。
他虽然知道姑父对摄影颇有兴趣,却不知道他原来对鸟类这么情有独钟。这些照片有些角度很刁钻,地点又险僻,拍摄的难度很高。
既然那么喜欢观鸟,又何必把那么贵的摄影器材全都送给自己,非得用手机去拍呢?赵启平想不通,他翻到最新的那张照片,这一张里只有单纯的远景,高山流云,阳光猛烈,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赵启平的手抖了一下。有个可怕的猜测从他脑海中浮现,他无法将这个猜想从自己脑中抹去。
今天的事情,也许并非意外。
不,不可能的。明明之前都那么正常。
生死之间的界限有多脆弱,人在生死之间抉择时是如何地不理性,成天跟死神打交道的赵启平不会不明白。他收治过很多自杀的病例。有个跳楼的姑娘被救活过来之后说:“我原本没下定决心要跳下去的。可是他们都在下面笑嘻嘻地看我,拿手机不停拍照。我眼一闭,就迈出去了。”
赵启平心里涌起难以抑制的愧疚。要是早知道会这样,他不会瞒着家里人如此自作主张。
“这只是紫水鸡,这一只是白鹳,这个,八声杜鹃。刚才那一只是伯劳。”姑姑的手指不知何时放在了屏幕上,开始一张张滑动这些照片。从后往前,一张一张,她精准地说出了每一张照片中鸟类的名字。
赵启平愣了好一会儿,在他印象里,姑姑一直有种不问世事的天真,兴趣爱好除了跳舞之外就是打麻将。眼前这个能说出一长串拗口的鸟类学名的姑姑,和平常那个号称自己看书就头疼的姑姑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赵启平几乎记不起来,姑姑原来也是农大毕业的。
照片已经翻到最前面,姑姑用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握住手机,露出了一个自嘲般的笑容。
“他当年还是为了追我去学着观鸟的,结果我退了会,他倒是迷进去了。”姑姑低声笑着,眼中却闪动着细碎的泪光,“把他那只鹦鹉宝贝得跟什么一样。鹦鹉没了,他的心就不在了,我居然还想不明白。”
赵启平揽住姑姑的肩头,静静听她倾诉。
“平平,我做人真失败啊。做人家妈妈错了,做人家太太也错。可是谁也不愿意把我错在哪里告诉我。难道我就真的这么傻吗?还是他们都已经对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一个两个,统统都不要我了。”姑姑啜泣着,靠在赵启平手臂上哭得一抽一抽,值班的小护士紧张地看过来,赵启平向她做了个“没事”的手势。
“他们要判我的罪,要罚我,要怪我,我都认了。阳阳说我永远不知道考虑别人的感受,我承认。可我是想让他们高兴的呀,我想大家都能高高兴兴在一起,结果他们都因为我不快乐。平平你说,到底是哪里错了啊?”
赵启平扶着姑姑肩头,瞥见了她鬓边新长出来的白发。
生活是最难解的谜题,难就难在好像到处都是正确答案,底下却狡猾地写了一行小字:“仅供参考。”生活被无数的选择推进,每个选择看似毫无关联,却又环环相扣。人就困在这条锁链里,明知是对,却没有办法去争取;明知是错,命运抬也会把你抬过去的。
赵启平也说不出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问题,幸福的生活原来比瓷瓶还要脆弱。又或者,在故事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自以为是地误会了彼此。
哭泣声渐渐止住了。电视里白娘子笑容婉转,在江南春雨里撑起纸伞,欲语还休。
赵启平忽然问姑姑:“姑父的密码到底是什么啊?”
姑姑擦了擦眼泪,说:“我没想到他还在用那个密码的。那时候我们刚谈恋爱,我跟着野鸟会的那些人去新疆观鸟,他一定要跑来见我,坐了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都没有个人的样子了。”她轻轻笑了一下,接着是长长的叹息,“我在招待所门口看见他,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嫁给这个人的。后来他所有的密码,全都是那个地方的邮编。”
赵启平也跟着微笑了。那些单纯的时光,那些一碰就响的快乐,都保存在记忆里不肯消散,为的是让人能在山重水复之后说出那两个字——“值得”。
他从袋子里取出最后一样零食。姑姑有些惊讶:“是冰棍呀。”
冰棍放的时间太久,已经有些融化了。赵启平撕掉黏糊糊的包装袋,把冰棍递给姑姑。
“姑父说你一感冒发烧就特别想吃冰棍,医生不让吃,就偷偷躲在厨房里吃,跟个小孩一样。”赵启平笑着说,“快吃,等一下要被护士骂了。”
姑姑咬了一口冰棍,冻得打了个激灵。她没有停下,一口一口把冰嚼完了。
“太冷了。”她呼出一口冷气,然后抬手捂住了眼睛。
谭宗明听见车窗玻璃被敲响,赵启平在车窗外冲他挥手。谭宗明拉开车门,赵启平钻进车厢,一头栽到谭宗明腿上。
谭宗明放下手机,抚摸着赵启平的头发。小赵医生太累了,累得都快说不出话。
他握着赵启平的手。赵启平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有被手术器械磨出来的老茧,摸上去厚厚的,沙沙的。
今天晚上赵启平洗了太多次手,茧子都泛白了。谭宗明托着他的手,从箱子里找出一套指甲剪给他修理。
赵启平费劲儿地抬了抬眼睛:“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啊?”
谭宗明笑笑:“我想你迟早要用上。”
赵启平笑了一声,任由谭宗明给他修剪指甲。
情热之际,谭宗明也喜欢这么握紧他的手不放,恨不得每一寸指缝都要由他掌控才好。而此时此刻,谭宗明的动作是温柔的,轻盈的,像是一泓温泉,将他的手慢慢托起。他几乎感受不到指甲刀在他手上的动作,他只是觉得微微有点痒,像是小猫从他的指尖轻轻擦过。
他心里对谭宗明的愧疚感越来越多。两人确定关系以来,谭宗明一直是让步更多的那个。因为他的工作太忙,又经常需要加班上手术,谭宗明的计划都不知道泡汤了几回。
当年上课的时候,外科老师就开玩笑说:“嫁给一个外科医生,基本上跟守活寡也没区别。”当时大家都在笑,后来大家都信了。
赵启平枕着迷迷糊糊地说:“对不起啊。”
“嗯?”谭宗明剪完最后一片指甲,开始给赵启平抹护手霜。自从赵启平住进他家,宅子里所有的护手霜都换成了六院出品。连搞卫生的廖阿姨都被送了好几只。
赵启平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谭宗明肚子,嘟囔着说:“什么时候带我去坐大游艇啊?”
谭宗明笑容里有了暖意:“下周六吧。”
“不许改了?”
“不许。”
赵启平嗯了几声,谭宗明替他抹好护手霜,发现他早就睡了过去。
“不许改啊,小赵医生。”谭宗明摸着他的耳朵,悄声说。
你知不知道,在此地,在此刻,我想把所有的温暖都送给你。
那你能不能,再多给我留一点点属于我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