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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血王子和死圣的阅读体，因为实在找不到粮自割腿肉，会努力更新！

时间线是凤凰社第33章结束，准备启程去魔法部救小天之前。

禁林里，“别傻了，我们不能都去！”哈利生气地说，「听我说，你们三个——」他指着纳威、金妮和卢娜，「你们三个不能去，你们不——」

他们立刻提出了更多的抗议。哈利的伤疤又一次更加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们拖延的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他没有工夫去争辩了。他脑海中还回荡着小天狼星的惨叫，魔法部里也许有伏地魔在等着他，没准还有食死徒，这也是他不想这么多人陪他一起以身犯险的原因。但是争执还在继续，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禁林里似乎弥漫起了雾气，这些白雾吞没了他们，伙伴们的争执，夜骐们庞大的身躯都逐渐离他远去了。
 
一切稳定下来后，哈利意识到自己站在了一扇门前，周围依旧是纯净的白，没有建筑，也没有人烟，哈利拔出魔杖，门后会是什么呢，这难道又是伏地魔的某一个陷阱吗，他握住把手，推开了门。
 
门内的布置很像霍格沃茨的礼堂，哈利怔住了，倒不是因为对奇遇的困惑什么的，而是他看到了小天狼星，几小时前还在遭受酷刑的小天狼星，知道教父没事的惊喜和身处异景的困惑让他的头脑阵阵发蒙，然而身体先一步作出了反应，他冲上前，一把抱了上去。

“小天狼星！你没事！天啊，我以为——！”他语无伦次的说着，眼泪打湿了小天狼星的长袍。
小天狼星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似乎被教子这般强烈的反应打懵了，但还是自然地，条件反射般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努力安抚着他。
 
“哈利,”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将哈利拉回现实，是邓布利多，哈利这才注意到礼堂里还有七八个人，似乎都是凤凰社的成员，邓布利多，卢平，穆迪，金斯莱，唐克斯，麦格还有斯内普（哈利克制着自己没有拿出魔杖质问这位魔药学教授对小天狼星的见死不救）。
“哈利”邓布利多看着他的眼睛，“原谅我这个煞风景的老头子打断你们的温情时刻，但你似乎对小天狼星的安好感到惊喜，可以说说发生了什么吗，在我离开学校之后。”
 
“教授，”哈利抿了下嘴唇，手仍紧紧攥着小天狼星的袍子，他该怎么向校长解释自己那个梦，这一整年的痛苦与困惑实在太多了，而校长一直未有直面与他进行交流，这无疑让他更加烦躁，他甚至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对邓布利多和盘托出，好在大门处传来的声音解救了他。
 
罗恩走了进来，看起来和哈利刚到时的状态差不多，脸上写满了惊讶与迷茫。“小天狼星！你没事！”他叫道。
“呃，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我还好好的不是吗？”小天狼星耸了耸肩，顺便拍了拍哈利紧握着的手。
紧接着，又是一声门响，这次是赫敏，小天狼星在她喊起来之前就站了起来，试图表示自己好得不得了。但小女巫还是发出了一声惊叫。
 
“这是个什么地方？”三人最终在桌旁坐定后，罗恩问道。
“我还不知道，”邓布利多看到罗恩将目光投向他，于是开口回答，“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是一个有禁制的空间，我们或许需要做一些事才能出去。”
“会不会是伏地魔的陷阱…”哈利的猜测被一道电子音打断，声音听起来像魔法部的电梯播报。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各位来到‘意难平拯救’空间，空间生成于世间诸多意难平所带来的痛苦与渴望之中，我们立志于挽救生命，拯救家庭，造就完满结局。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空间会传召一些必要的人来阅读与聆听（‘阅读？’阿拉斯托穆迪嗤笑了一声，‘阅读食死徒的名单分布表吗？’）。”
电子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而最终忽略了这个问句，“诸位正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而被选中的人！不过鉴于即将要阅读书目的特殊性，在开始我们的拯救计划之前，或许还有两位先生需要加入进来。”这次的音调似乎不再那么平板，哈利甚至从其中听出了一点雀跃。
 
话音刚落，一个让三人组万分胃疼的人影出现了，德拉科马尔福走了进来，看上去还带着点金妮蝙蝠精魔咒带来的惊恐神情。而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十分陌生的人影，似乎只比他们大一点，穿着深绿的袍子，同样的满脸困惑。
 
但哈利很快就意识到他是谁了，因为小天狼星嚯地站了起来，“雷尔!”哈利从未听过教父这般失态的声音，“你还活着！不，不对，你看上去和你失踪时的年龄差不多大。”

“那是小天狼星的弟弟。”哈利低声向罗恩与赫敏解释道，小天狼星正在在语无伦次地询问弟弟的经历，但雷古勒斯始终沉默着。
“小天狼星告诉我，他17岁时加入了食死徒，后来想退出，之后可能被伏地魔杀死了。”赫敏瞪大了眼睛，“食死徒？”但是她剩余的字节和小天狼星的一样被淹没在了电子音里。
 
“恭喜各位，关键人物都已到达，可以开始阅读了。”

“哈？”穆迪很显然对这个空间一直抱持着不信任的态度，“你要怎么保证，我们出去时，伏地魔不会把我们的人全部都杀完了，现在可是战局的关键时刻，我们凭什么要被你押在这，读这该死的书！”

“阿拉斯托。”邓布利多轻声唤了一句，多少止住了些穆迪的怒火。
电子音这次给出了回答，“从这里出去后，各位都会回到进来之前的那一刻，空间内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相通，各位可以放心，身处这一空间时外界的时间是完全停滞的。书本的内容是围绕着如何击败伏地魔，各位或许可以从其中找到些更有利的战斗方式。”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堵住众人的问题，桌面上出现了一本书，很厚，是放在图书馆里哈利绝对不会碰的那种大部头，离得最近的麦格教授念出了封面的名字“《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
一时间，哈利接收到了空间里大部分人的目光。
“哦，看来我们要读的是圣人波特的传记了。”马尔福用他那种惯用的讨人厌的语调讽刺了一句，不过哈利没时间顾上他。
“混血王子是谁？”哈利十分困惑，“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看向在座的师长，却没有得到答案，只有邓布利多似乎与斯内普对视了一下。
“也许是个奇妙的故事，”他很快又转向了哈利，眼中闪烁着笑意，“看来我们只有从书中找答案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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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 人物初步定下是这些人，韦斯莱双子和亚瑟茉莉会在后面几章上线。

不会带金妮，因为六年级这一本哈金感情真的很微妙，尤其是时间线还停留在五年级的时候，这时候金妮男友还是迪安，写起来会很难驾驭，他俩又不像卢唐，只差一方的勇气这样。少年人的爱情总是太多纠葛，发出邓布利多的声音。我也很难想象第六步描写哈利内心的野兽时金妮的反应。（过于社死了）

想过带纳威和卢娜，但因为传送前的时间点是六个人准备去魔法部，来阅读空间后发现只有金妮不在，会显得作者太刻意太没品了（捂脸），所以最终只带了铁三角。纳威会上线的，最迟也会在死圣前过来，格兰芬多剑圣怎么能缺席砍蛇头呢！

最后说到小雷，小雷属于我夹带私货的一个角色，作者本人磕SBRB，自割腿肉的这篇也是搞一些饭饭吃，所以把小雷拉来了，读者可能会觉得只有太突兀什么的，所以我尽量用一些编造的理由把他的出现合理化了，毕竟第六部有岩洞，第七部有克利切的故事，不算完全无关。私心就是希望小天知道小雷做的事。会写一些黑兄弟互动之类的，但应该仅限于亲情层面。小雷在原时间线上是发现了伏地魔的魂器，伪造了挂坠盒，但还没动手的阶段，也就是说还没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圆回来，给哥俩一个HE。

本人的原著上次看是四年前（大概），目前在一边写阅读体一边重刷，虽然之前看过很多遍，但记忆总会模糊，所以可能会出现一些细节问题，欢迎评论区捉虫指正。以上，感谢看到这里，鞠躬~

✧高亮排雷

1. 前期存在一些文笔上的不足，以及剧情漏洞，完结后会回看修文，追更期间烦请大家担待。

2. 全文cp除黑兄弟外皆遵循原著，黑兄弟即 小天狼星✖️雷古勒斯，正文不会特别深入，当亲情向看也没有问题，具体可以试阅幕间密谈二和七，如果实在接受不了不要勉强啦～

3. 会尽量还原原著中的他们，但因为主观理解难免会有偏差，如果发现某一情节影响观感到忍受不了的地步，请及时退出，谢绝偏激粉丝的写作指导。

每条评论我都会看，非常珍惜每一位小天使读者的反馈和互动，感谢在各个平台推荐这个作品的人，永远爱大家，祝阅读快乐！

补充：本篇不适合极端讨厌某角色，热衷于随时随地大小吵开战的读者阅读，频繁吵架➕攻击角色会被拉黑，望谅解。

争议性言论，主观臆测的恶意结论，不友好评论会被删除。

哈利坐在扶手椅上，仰着头，鼻血早就停了，他只是有点疼。

 

“热可可还是红茶？”卢平轻快地说，他抽出魔杖，点了点罗恩肿胀的肩膀。

 

哈利小声说：“可可。”

罗恩的下巴有脱臼的危险，不得不大张着嘴巴，瓮声瓮气地说：“和他一样。”

 

“好的。”

 

哈利说：“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哦，哈利，”卢平笑了：“当教师们凑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我们是会互相聊天的。斯普劳特教授说有学生差点把草药教室掀了。”

 

“他们用了恶咒！”罗恩愤愤不平：“老鼠一样的家伙们！幸亏我们学了点真正的咒语，不然我们会受重伤的！”

 

“哇哦，听起来真像一年级的学生会做的事。”卢平和颜悦色地说：“詹姆教你们魔咒的时候，他……唔，不一定是想让你们用在这种地方。”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必须得替詹姆问一句，对方现在怎么样？”

 

哈利露出一个微笑：“他进了医务室。”

 

“干的漂亮——这仍然是替詹姆说的。”

 

罗恩笑了起来。

 

卢平把热可可递给他们：“现在，我得作为莱姆斯·卢平教授跟你们谈谈了。哈利，你有什么烦心事吗？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小天狼星的信。听起来你和斯内普教授之间遇到了点麻烦。”

 

“他讨厌哈利。”罗恩抢先说，替哈利解释：“你可以找到几十个证人，所有人都会说斯内普憎恨哈利！”

 

“——斯内普教授。”卢平打断他。

 

罗恩继续说：“以及那个马尔福，他们三个打我们两个。如果你亲眼看到马尔福，你就会明白他是世界上最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是我先举的魔杖。”哈利闷闷不乐地说。

“但是先动手的是高尔，那个巨怪。”罗恩说：“而且是马尔福先挑衅哈利，卢平教授，他说哈利喜欢赫敏，还当众羞辱了她。”

 

卢平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微妙，他看向哈利，那真是非常耐人寻味的语气：“那你喜欢她吗？那位马尔福先生喜欢她吗？”

“不，”哈利惊恐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卢平哑然失笑，立刻说：“抱歉，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学生时代……嗯，我们还是不要争论是谁先挑起的争端。哈利，你为什么讨厌他？或者你觉得他为什么讨厌你？”

 

哈利抿紧嘴，飞快看了罗恩一眼。

 

罗恩没有察觉到哈利的视线，迫不及待地说：“他就是个小人，把自己当成世界中心！我猜他恨哈利抢了他的风头，马尔福在火车上就对哈利出言不逊。”

 

卢平并没有点评，而是静静地看着哈利。

 

在他平和的目光下，哈利咳嗽了一声，说：“……在对角巷，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他指着站在外面的小天狼星说，‘我知道他’，这人是‘布莱克家的耻辱’。”

卢平严肃地说：“他当时知道小天狼星是你的教父吗？”

“没有。他根本没问我的名字。光顾着介绍自己了。他还说布莱克有个傻瓜朋友。”哈利说：“显然，那是我父亲。”

 

“他这点说的倒有道理，我们年轻的时候挺像傻瓜的。”卢平温和地说，但是语气冷淡了下来：“啊，我想起来了，这位一定是卢修斯·马尔福的儿子。儿子总会受到父亲的影响。应该不止这些吧，还有哪些原因，哈利？”

 

哈利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他还侮辱了罗恩。”

“啊？什么时候？”罗恩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天在火车上啊，”哈利的声音变小了：“他说你们一家都是红头发，然后……嗯，住在小小的房子里……”

 

罗恩惊讶地说：“就因为这个？”

 

哈利皱眉：“他说的很过分！”

 

罗恩开心地说：“你因为我生他的气？”

哈利慢吞吞地说：“换做是你也一样。”

“肯定的。换做我也是一样。”罗恩重复，他的嘴角咧得太大，下巴“嘎嘣”一声。

 

卢平笑了，欣慰地看着他们两个。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一点。”哈利犹豫了很久，小声说。

 

卢平耐心地前倾身子：“嗯？”

 

“我……我在想，在其他人眼里，我会不会也是德拉科·马尔福？”哈利说。

 

罗恩和卢平都愣住了。

 

“他在长袍店里说，他的爸爸在给他买课本，妈妈为他买魔杖。”哈利苦恼地挠挠脑袋：“哎呀，那正是我父母当时在做的！而且我还多了个教父——小天狼星在店门外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准备带我去逛飞天扫帚专卖店！”

 

罗恩惊悚地说：“那又怎么啦，难道全天下的孩子都要家庭不幸才能避免成为马尔福吗？”

 

卢平差点被热可可呛到，这两个孩子太有意思了。

 

哈利说：“不，你不明白吗，这证明我也有可能，不自知的——是个对他人颐指气使的家伙！我可能像他一样惹人烦，但是我还不知道！所以我才讨厌看到马尔福，他越骄纵，我越怕自己也是那样的人。”

 

罗恩嘟哝道：“天呐，你把我搞糊涂了。哈利，你就像马尔福的反义词，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卢平教授还觉得小天狼星有时很听话呢！（卢平挑起眉。）举个例子，就像斯内普——唔，斯内普教授。（哈利看了看卢平的脸色）也许，只是也许，我的某个举动让他先讨厌上我，就像我厌恶马尔福那样，所以我才觉得我被针对了！”

 

“啊，关于这点，”卢平立刻说：“斯内普教授之所以会……呃，过分关注你，绝对和哈利你自身性格没有一点儿关系。你可以放心。”

 

哈利困惑地看着他。

 

“哈利，我很惊讶你居然能想这么多……”卢平叹了口气，他动容地说：“你能这么想，真的太可贵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是绝对萌生不出这些想法的：当你看到他人的缺点，第一时间却是审视自己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个可敬的人了。”

 

“而且不必过分担忧，哈利，你会因为一个人是纯血而对他另眼相看吗？”

“不会，我父亲就是纯血。”

“如果他是麻瓜出身呢？”

“当然也不会，我母亲就是如此。”

“那你挑选朋友的方式是什么呢？”

哈利不假思索地说：“合得来就行。”

 

卢平微笑：“你瞧，哈利，你完全没有考虑人的外在条件。詹姆和莉莉对你的爱并没有让你变得骄纵，反而让你变得更加善解人意。你令我们骄傲。”

 

哈利脸红了：“你说的太夸张了。”

 

罗恩严肃地说：“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卢平忍不住摸摸哈利的头：“哈利，即使你对自己不放心，难道你还不相信朋友吗？我相信韦斯莱先生是有自己的底线的，他之所以和你走的近，是因为他也觉得你是个善良的人。”

 

“就是这样，你别自寻烦恼了。”罗恩正色道：“如果哪天你变得像马尔福——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会把你打回原来的样子。”

 

哈利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当我听到马尔福要让父母偷偷运一个飞天扫帚来学校的时候，我真是太沮丧了，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也有这种想法——对了，卢平教授，小天狼星说的惊喜是什么？”

 

哈利环顾卢平的办公室。

 

“……”

卢平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张开手臂，轻松地说：“我本人就是惊喜！哈利，以后你有任何烦恼，随时找我倾诉——小天狼星就是这个意思。嗯，他就是这个意思。”

*请配合 @一颗花生。 的《先生和那个人》联想并食用

以及大家猜的是对的，这是小花最后的力气 

【第四天】

 

房间没有开灯，微弱的月光照进来，已经足够黑瞎子看清解雨臣苍白的脸了。

 

在他的掌心之下，解雨臣的心脏正以一种奇迹般的方式有效运作着，黑瞎子笑了一下，想起来解雨臣每次受重伤，都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迅速好起来，出院，工作，然后没两天再被抬着回到医院，每每总把医生搞得要崩溃。

 

只有黑瞎子肯给他打掩护，去笑呵呵地对医生说，他好多了。回来以后，坐在解雨臣的床边，对解雨臣说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解雨臣无辜地眨眼睛，的确是各项指标都正常了。

 

黑瞎子掏出自己的匕首给他削苹果，说解雨臣你这个人太会演了，连带着心跳血压血小板都很会演。

 

解雨臣说，没有办法嘛。

 

很多人不理解。霍秀秀几次来劝过解雨臣，怎么就不能放下一些工作好好养一段时间，什么事情就比身体还要重要？说罢还要给他递眼神，让他也来劝。

 

黑瞎子不会劝，他知道，解雨臣比他们都要聪明，他哪怕有一条退路，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冒险，可事实是他没有，如果他不这么做，霍秀秀，还有北京城觉得为他好来劝他好好养病的很多人，连坐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周围人在墙头问他，解雨臣，你为什么不走出来？只有黑瞎子打开了门，说出来吧，代价我已经帮你付过了。

 

现在的解雨臣只是沉沉的睡着，黑瞎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甚至有点爱上这个安静的时刻。

 

早晨起了一阵北风，解雨臣也悠悠地转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黑瞎子，非常平静地笑了笑。

 

黑瞎子用指尖抚摸他的唇角，笑道：“我给你倒杯水去。”

 

他神情恍惚地下楼，给解雨臣倒了一杯温水，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来，仰头一口气喝完，冰凉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灌到胃里，他才后知后觉的清醒过来。

 

他把空了的罐子放在桌子上，身后就有人贴了上来，手覆盖在他的胃部，贴着他笑道：“被我逮到了。”

 

黑瞎子抓住那双手，比他刚握过冰啤酒的手还要温暖，他转过头来，解雨臣赤裸着双足，朝他阴谋得逞一样笑笑：“这次还有什么理由……是苏打水？”

 

黑瞎子握着他的腰让他坐在桌子上，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笑起来：“是苏打水。”

 

解雨臣自然而然地拿过那杯温水来喝了起来，喝了小半杯，捧着杯子看着黑瞎子：“下次开啤酒之前先把理由想好。”

 

“一定。”黑瞎子笑道。

 

解雨臣看着他挑了挑眉。

 

“下次不喝了。”黑瞎子举起手指指着吊灯发了个很不用心的誓，“……你感觉怎么样？”

 

解雨臣把手搭在他的肩头：“除了有点饿，没什么其他感觉。”

 

黑瞎子咧嘴一笑：“你去餐厅等，我做点早饭。”

 

解雨臣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又蹭到他身后来，黑瞎子娴熟地一掂锅，鸡蛋翻了个面，他把解雨臣往身后拢拢：“不是不喜欢油烟味吗。”

 

解雨臣拿出围裙来给黑瞎子系上：“所以来给你送围裙了。”

 

系完围裙，解雨臣继续贴在他身后，黑瞎子笑了笑，随他去了。

 

黑瞎子在他对面吃三明治，给解雨臣蒸了鸡蛋羹，解雨臣吃了小半碗，黑瞎子不太放心，就提醒他：“要是吃不下就算了，待会儿饿了做新的。”

 

解雨臣就揶揄他：“我们小门小户的，没有还没吃饱就吃半碗倒半碗的习惯。”

 

黑瞎子知道他还能开玩笑就算精神不错，就继续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吃鸡蛋羹。

 

“真的没什么事了？”黑瞎子又问。

 

解雨臣仔细想了一下，又笑了：“说起来很奇怪，我听到你和我说再见，好像一下就放下心来，医生不是说我主要是心脏的问题吗，可能安心了就好了，你要是早说，我说不定早就好了。”

 

黑瞎子沉默了片刻，跟着笑道：“说的也是。”

 

他心里有个更不好的答案，但是不愿意说给解雨臣听，连他自己也刻意回避着不愿想起。

 

两天。他在心里想着，如果这只是暂时的……两天是极限。

 

吃完早饭，解雨臣说要收拾一下东西，黑瞎子看他精神还不错，拎着水壶出去浇花，由他自己先折腾一会儿。

 

黑瞎子回来向解雨臣报告树看起来大概是活不了多久的时候，解雨臣正对着那些手机发呆。

 

“不是出去前就收拾过一遍了吗，怎么还要收拾。”黑瞎子席地而坐，坐在解雨臣的身边。

 

解雨臣轻声叹气：“当初以为走了你就再也不会回来，所以就放在这里了，现在看来，还是全部处理掉更保险……好像怎么样都不太保险。”

 

“手机电池非常污染环境的。”黑瞎子拿起一部贴了粉色贴纸的摩托罗拉看了看，他记得，这是他们刚见面不久后，解雨臣专门买来和他保持联系的，黑瞎子抽奖抽来的塑料挂坠，当时随手扔给了解雨臣，现在居然还完好的挂着。

 

“所以很难办……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好的方法。”解雨臣捏着眉心。

 

黑瞎子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笑道：“怎么，你怕我偷看吗。”

 

解雨臣转头看着他：“不是，是怕你……”

 

“我想谁你可管不着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专横，解当家。”黑瞎子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

 

“怎么这么想我。”解雨臣躲开他的手，腿一伸坐在他的怀里，“……我都给你安排好了的，我给你的名片上印的那个号码，会一直有人接听，是我选出来的值得信任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打通那个号码都会有人来帮你……如果你要留口信，我的微信也找了专人帮我保持畅通……他不会看里面的内容，只是防止被注销盗用。”

 

黑瞎子歪头看他：“你半年来就在忙这个。”

 

“也在忙公司的事情，但是说实话，打理钱很容易找到专业人员，但是找一个值得信任还有耐心的人，真的需要花不少心思。”解雨臣苦笑了一下。

 

黑瞎子看了看这个房间，上方有一个圆形的天窗，是他设计的。从解雨臣身体被下了最后判决书，到他回来的的那个雨夜，将近半年的时间，黑瞎子在外疯狂地为他找让他好起来的方法，解雨臣就坐在这个房间里，一点点的筹划，想象每一个他离开后可能的场景——黑瞎子遇到麻烦找不到人解决怎么办，黑瞎子写了遗书找不到可以接收的人怎么办。

 

他们两个人谁比谁痛苦呢，黑瞎子想，好像都很痛苦。

 

“你知道我怎么想你吗。”黑瞎子问。

 

解雨臣熟悉他这种讲话的方式，知道他并不想要自己回答。

 

黑瞎子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我想你的时候，不会想你帮我解决问题，也不会想你是个好的遗书仓库，我想你的时候，只是想你。”

 

解雨臣有点难过地看着他，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自己突然的恢复，是好转的机会微乎其微，更可能的是死亡施舍给他最后的告别时间。

 

他自己一生都在一个无形的牢笼中，所以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死亡困住黑瞎子，他知道，自己八成就要死在这栋房子里了，那黑瞎子又该如何自处呢，会不会就这样留下来，守着他的东西过他还有很长的一辈子。

 

解雨臣不愿意，一点这样的险也不愿意冒。

 

“我好像从来没有因为想你就飞奔回某座城市或某个房子？”黑瞎子笑道。

 

“是。”解雨臣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年轻的时候，还以为你根本不会想我。”

 

“你年轻的时候，我也以为我根本不会想你。”黑瞎子看着他们头顶的天窗，“后来有一次，我见到长神仙，他和我的潜意识对话，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潜意识里你一直在……我也挺惊讶的。”

 

解雨臣苦笑着：“你还敢说这事……想想我就生气，你简直做了最差的选择。”

 

“想念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事。”黑瞎子耸耸肩，“就算你在现场，用枪指着我，说你不许这么选——即使我自己拿枪指着自己，我的潜意识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解雨臣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会后悔吗。”

 

“这不是会不会后悔的问题。”黑瞎子抱着解雨臣晃了晃，“我根本没办法后悔，重来一万次，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解雨臣看着头顶上的那一方天窗出神，没有答话。

 

他们收拾了一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丢掉，反而翻出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比如贴满黑瞎子留给解雨臣的小纸条的本子，黑瞎子笑他是中学生，解雨臣翻了个白眼，又仔细地把本子收好。

 

黑瞎子笑他：“藏得这么深，可真是谁都找不到。”

 

解雨臣落锁，淡淡道：“本来就没想让别人找到。”

 

解雨臣进食恢复到了二十天前的状态，胃口不错，这让黑瞎子放心了一些，看着精神状态也很好，但是黑瞎子知道，他心里的那块表，还在滴滴答答倒计时着，一直没有停下来。

 

晚上他们在沙发上看新闻，一看到科技相关，解雨臣就叹气，黑瞎子笑他：“怎么这么忧国忧民起来。”

 

解雨臣把靠垫垫在下巴上：“就算再聪明，人都不可能算到所有，我们遇见的时候，还只有短信，后来用qq，再是微信……就算我的微信能几百年不注销，但是过几年一定会有新型的社交软件取代它……”

 

“我离开家的时候，也觉得谁找不到家，我都不会找不到家，大不了回紫禁城里找个亲戚打听一下。”黑瞎子以一个很轻松的姿势靠在沙发上，“后来的事情你知道了……所以不必考虑的这么周到，没必要。”

 

“就是因为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这次……”解雨臣把半张脸埋进靠枕里，像是陷入了思考。

 

“和你一比，其他人都是苇草。”黑瞎子笑着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你是不是要思考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先是笑，然后察觉到了这个笑话并不是太合时宜，都沉默了下来。

 

越是在绝望中透着一点希望的夜晚，越是难熬的，黑瞎子把被子拉开，解雨臣就滚到他的怀里，黑瞎子抚摸着他的后背。

 

“解雨臣。”黑瞎子在一片黑暗中叫他，嘴唇张合了几次，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解雨臣贴在他的胸口：“我希望你……睡个好觉。”

 

黑瞎子就笑，说好。

 

“还有……我也不后悔。”解雨臣说，“虽然是很苦很长的一辈子，但我不后悔。”

——“帮个忙，不要告诉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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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平心而论，小花作为客人，一定可以荣登“主人家最喜欢的客人”排行榜前三名。

首先来之前一定会给我打个电话，小花爱干净，有那么点子洁癖，我们仨的卫生习惯不过尔尔，打电话的意思就是让我们提前打扫一下卫生，以及让我有时间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好东西藏起来，藏进储藏室，或者干脆让闷油瓶埋到山里，不然就会被解扒皮划拉走用来抵债。

其次来的时候从来不会空手，走的时候也会留下谢礼，大到家具家电，小到茶具摆件，小花每一次来雨村我都像开盲盒一样，有几次甚至人还没到礼就先到了，我们屋子里的按摩椅、烘干机、投影仪、智能马桶、茶台茶具，都来自于大方的解总。

最后小花虽然深受享乐主义的荼毒，对我们简陋的条件有些挑三拣四，说出类似“这是床单啊？我还以为是抹布”的话，但能够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改善现有条件，比如睡不惯我们准备的粗布床单，就让伙计送来几套和他家同品牌的蚕丝四件套，我们也跟着一起享受上。

但是这一次，小花不仅突然出现，空着手，还带着一身血，粉色衬衫硬生生的洇成了暗红色。

“帮个忙，不要告诉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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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前，我正陷入无梦的酣睡中，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能一觉睡到闷油瓶晨练回来，被他叫醒，起床吃早饭，开启新的一天。

但人生总有意外，意外之喜，或者意外之惊。

闷油瓶的动作很迅速，如同深夜中潜伏在深处的黑豹一跃而起，瞬间从睡眠状态清醒，低低的喝了一声：

“有人”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脑子压根就没转过弯来，刚想开口闷油瓶就捂着我的嘴，对我摇了摇头，又递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

雨村的生活太安逸了，又有闷油瓶在身边，我的警觉性降低了很多，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我在闷油瓶大腿上敲了敲，意思是，明白。

他收回手，眼睛盯着院门口，我也仔细听了听，风声虫鸣，月色清辉，并没有什么异样。

不过比起我的耳力，我更愿意相信闷油瓶。

难不成是入室盗窃？那这小偷也太惨了。

我下床，躲在卧室窗户边，找了一个角度向院子里看去，闷油瓶已经探查过客厅，我看到一个黑影贴着墙根几个翻滚，用一个非常反人类的动作轻盈翻上院墙，和黑暗融为一体。

我刚想要不要打电话通知对面屋的胖子，就看到闷油瓶已经揪着一个人跳下院墙，那人似乎没反抗，也可能是已经晕了，像麻袋似的任由闷油瓶提溜着。

对闷油瓶来说解决一个小毛贼简直毫无难度。

我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出去，手里还捏着电话准备报警，这行为看似抓人，实则是救人，也许小偷的胳膊都已经被卸了。

“吴邪”，闷油瓶叫我，“怎么处理？”

“哎哎哎别别别”，那小偷一听到我的名字就挣扎起来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

“小三爷，小三爷，我是小九爷的人”，那人龇牙咧嘴的说完，哎哟哎哟的又扭头看闷油瓶：“张爷，您松下力道成吗，我不会缩骨，跑不了的，小三爷应该认得我。”

小花的人？

闷油瓶换了个姿势把人往前提了提，我赶紧打开手机灯光一看——

卧槽，哪儿是什么小偷，还真是小花的伙计。

“怎么是你？你们当家的呢？”

我示意闷油瓶松手，那伙计趴在地上一边喘一边捂着肩膀断断续续的说：“小三爷，当家的在......在外面，他......他让我悄悄翻墙进来......给他开门，没想到......惊了您和张爷。”

“车......村口，小三爷......救救当家的！”

我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赶紧指挥闷油瓶去叫胖子，再把我们的电动三轮骑过来，抓着那伙计让他等会儿再喘，先带我们去。

大半夜的车子开进来动静一定很大，小花不会做这种事，闷油瓶骑着电动三轮，我和伙计坐在车斗里，一路骑到村口，在一个犄角旮旯见到了歪倒在车里浑身浴血的小花和另一个伙计。

救人这块闷油瓶比我专业的多，探鼻息，探动脉，又借着月光大概检查了一下小花身上，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就指挥我们用被子把小花裹一下做个简易担架放车斗里。

他刚才进屋叫胖子的时候随手扯了胖子的被子，小花都这样了，大概也不会嫌弃胖子的汗臭味。

小花一直闭着眼睛，这出血量我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失温晕过去了，那就很危险了，雨村这条件也没办法输血啊。

“小花，小花，别睡，我是吴邪，别睡！”

闷油瓶骑得很快，我一路都在叫小花的名字，如果真是这样人一旦睡过去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到村屋的时候胖子已经把药箱拿出来了，他很谨慎的没有开大灯，而是开了几盏小的，还把电视打开随便找了个电影，放大声音，看起来就像是我们几个因为睡不着在熬夜开电影之夜。

“大花这是怎么了？”

胖子看起来比我冷静的多，只惊讶了一瞬，就有条不紊的把各种伤药摆出来，又给剪子喷上酒精消毒，准备好棉球和纱布。

小花的伙计把人送来安置在沙发上之后就匆匆忙忙的走了，说当家的吩咐他们有别的事情，不能久留，千恩万谢的拜托我们照顾好小花。

我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只知道小花下了个斗，出来时就这样了，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

很奇怪的是，当我小心翼翼剪开小花的粉色衬衫和里面打底的背心后，并没有看到多么可怖的伤口，只有几道轻伤，然而这几道伤口出血量加起来，绝不可能有我看到的这么多。

怎么回事？我和胖子面面相觑，胖子说那有没有可能是别人的血，解大花只是累脱力晕过去了？他那么臭美，可能是最近减肥减的低血糖，本来就饿坏了又剧烈运动，就成这样了。

我说不可能，小花才不会犯这种弱智错误，他也不需要减肥。

这一幕勾起我很多不美好的回忆，小花歪着头，浑身是血的样子我见过好几次，每一次小花都能全身而退，死里逃生，可这次呢？

胖子一直在掐小花的人中，我让他轻点，别掐成兔子嘴了，我负责喊小花的名字，闷油瓶从刚才就没说话，在旁边蹙着眉。

斗里的东西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我问他，“小哥，你能看出点什么吗？”

闷油瓶两根发丘指沿着小花的侧颈一路向下按，从关节到每一个脏器的位置，最后在小花肚脐上方的位置用力按了下去。

这一下效果立竿见影，小花身体猛地反弓了一下，力气极大，我和胖子差点没按住。

“有反应了”，胖子叫道：“小哥，再来一下！”

闷油瓶摇摇头，应该是看出来什么了，他指指小花衣服上的血说道：

“这血是吐的”

“骨头、内脏没问题，他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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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不知道闷油瓶的发丘指是不是还兼有回春丹的功效，在小花肚脐上方按的那一下不仅让小花动了，没一会儿，小花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身体一直绷得很紧，看到我们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力气一下子卸了下去。

“小花”，我在他脖子下面垫了个软垫，“别动，小哥说你中毒了，怎么回事你还记得吗？你那两个伙计刚走，需要我联系其他解家人吗？”

小花摇摇头，先看着我，嗓音沙哑的说：“吴邪，帮个忙，不要告诉瞎子。”

我一愣，难怪刚才总觉得不对，按理说小花如果下斗的话黑瞎子肯定会一起，这次不仅没看见黑瞎子，怎么小花还要求我保密？他们怎么了？

紧接着小花又把目光转向胖子，“胖子，能给我做点吃的吗？汤面就行，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胖子一听这要求就一拍大腿：“我说什么来着，就是饿的！饿了，脑子不清楚才中毒！大花啊，减肥不是你这么减的，绝食可不对，你再减就是骨头架子搭层皮了，你看看胖爷我，神膘护体，什么时候说过减肥？”

胖子就是有这种能力，无论多严肃的环境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就能让气氛轻松下来，小花笑了，顺着胖子的话说好，不减肥了。

我可不觉得轻松，反而更担心了，突然醒来，又是说话又是喊饿的，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我正胡思乱想着，小花已经把目光转向了闷油瓶。

原来小花对我和胖子说的都是小事，对闷油瓶说的才是压轴正事。

“张起灵”，小花看着闷油瓶，叫了他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闷油瓶点点头，“还没入心脉，有救。”

小花舒了一口气，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轻松，他对我抬了抬嘴角：“吴邪，借一点你家老张的麒麟血。”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麒麟血可解毒，我身上的已经微乎其微，但闷油瓶不是，他是最纯正的麒麟血脉，他的血大概率可以。

救命的事情，闷油瓶都点头了我不可能不答应，况且这是小花，要是张家人我可能还会犹豫。

闷油瓶已经把匕首拔出来了，他的方式十分粗放，酒精直接浇在小花胳膊上，对我和胖子说了一声按住他，就干脆利落的下了刀。

刀口不大，在小花大臂内侧，灯光下我看着小花原本白皙的皮肤都有些发青，划开之后，闷油瓶一只手拉着小花的手腕把胳膊伸直，另一只手的发丘指平放，从肩膀向下一路挤压到刀口位置，来回反复。

最开始出来的都是粘稠的黑血，沥青一样，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挤出毒血的过程不好受，小花疼的脸色惨白，嘴唇都咬出了血，满头大汗，整个人都疼得打颤，我和胖子只能用力按着，不让他乱动。

挤压了五六次之后血的颜色才慢慢变成红色，闷油瓶拿起匕首在自己手腕处划了一刀，对着小花的刀口就滴了下去。

麒麟血果然神奇，闷油瓶的血滴下去后，小花胳膊上的青色就开始慢慢变淡，紧接着另一只胳膊也如法炮制。

小花真的太能忍痛了，愣是一声不吭，只是嘴唇多了好几个伤口。

全部处理好后，我负责给闷油瓶包扎，胖子负责给小花包扎，没想到小花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闷油瓶眼疾手快，握着小花的肩膀将他的身体向前压，在后背用力锤了一拳。

噗的一声，小花一大口血喷在刚才包裹他的被子上，也是黑色，他惨白的脸色衬着从嘴角滴落到下巴的黑色血液，有种恐怖片的既视感。

“吐出来就好”，闷油瓶看着快把肺咳出来的小花说道。

果不其然，小花到后面吐的血变成了红色，咳嗽也慢慢止住了。

“多谢”，小花对着闷油瓶点点头。

“得了”，胖子站起来，“既然没事儿了胖爷我就下厨去，大花，看胖爷我给你来一碗宫廷御膳级别的汤面，给你好好补补，还有小哥，俩掉血的都得吃。”

胖子做饭，闷油瓶收拾残局，我倒了杯水给小花漱口，又摸出一块芝麻酥糖，“凑合一下解总，这糖没过期，你不吃就要再次昏倒了。”

小花接过去，囫囵吞枣的嚼嚼咽了，问我还有吗，我干脆把糖盒子递给他。

这些糖都是闷油瓶买来给我戒烟用的，想抽了就吃颗糖，小花在盒子里挑挑拣拣，拿了一块话梅的，一块薄荷的，拨开一起扔进嘴里。

好奇怪的组合，我问他好吃吗，小花说这味道能让他保持清醒。

我说你都到我这儿了还保持清醒个鸡毛，该睡就睡，想睡几点睡几点，一会儿吃了夜宵你就睡觉去。

厨房传来胖子摔打面团的声音，非常有工匠精神，这是要做手擀面的节奏。

小花看了看我们墙上的挂钟，苦笑一声：“吴邪，我没有太多时间休息。”

“瞎子没几天就要回来了，我得赶紧把事情收尾，不能让他知道。”

我的好奇心已经到了顶峰。

“到底是为了什么？小花”，我问道：“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那倒霉师傅能看不出来？”

“所以我一出斗就来找你了啊，能抢一点时间就是一点”，小花狡黠的眨眨眼，“如果麒麟血还不能救我，那我真是死路一条了，到时候瞎子看出来了也拿我没办法。”

小花这人真是生死看淡，难怪能和我倒霉师傅凑一对。

我继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说，到底是什么宝贝能让你解大当家亲自下斗？柴窑瓷器吗？还是青铜器？”

“都不是”，小花失笑，“就是一本古籍。”

“据说上面记载了一种眼疾的治疗方法。”

【待续~~期待反馈呀~~】

　*恶人小情侣he结局

　*全文3000+字数➕私设预警

　　

　　机关算尽，互相折磨

  And torture each other，

  

  蓦然回首，才觉身旁只此一人

  Only to find that you are with me.

　　

　　*

　　

　　杜言她承认，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女，父亲对她愧疚，母亲对她宠爱有加，被母亲一手抚养长大，拥有母亲所有的爱。可是她不甘心。

　　她从瞎婆婆那里学到了各种害人的法术后，先是咒疯了母亲，来到杜家后又先后对身边的兄弟姐妹们下了咒，等到他们接连病倒后，她成功继承万贯家财，纵享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受够了勾心斗角的生活，难得清静。

　　但这样还不够。

　　

　　算命的说她是金童玉女命，五弊三缺，若得圆满，则荣华富贵，百邪不侵。

　　她可不甘心就这样下去。

　　毕竟，她的目标可是逆天改命啊。

　　

　　-

　　

　　看着柳逢泽手中的红绳，杜言她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祭祀用的红绳。据说用这种方法，可以将两个人的魂魄连接起来，欺瞒过天地，将他们视为同一个人。

　　

　　反正也已经装不下去，杜言她冷笑一声，将红绳甩在一边。

　　“柳逢泽，你不会真的以为这种方法能行得通吧？”

　　“你不会真的以为只靠一本书就能改命吧？”

　　迎着柳逢泽诧异的目光，她淡淡开口：

　　

　　“这种方法确实能解决名额的问题是，但你太蠢了。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一路上八不郎都在帮你吗？”

　　柳逢泽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杜言她继续说道：“金童玉女命格十分罕有，八不郎在这里被关了几千年，他非但没有嫉妒，甚至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他凭什么帮你？你想过没有？”

　　

　　“柳逢泽，他是想用我们两个换他的自由啊。”

　　

　　柳逢泽愣了一瞬，立即反驳：“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这么说？”

　　

　　听到这话，杜言她像被逗笑了一般，突然弯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那笑声响彻整个孤独地狱，渗人得很。

　　笑声持续了一会儿，杜言她突然正经起来，目光看向一旁地上的红绳：“很简单，我在和八不郎做交易时曾见过这红绳，可他一个被关了这么久的人，也不祭祀，要这种红绳干什么？”

　　

　　“并且他还告诉了我谛听就埋伏在回魂崖，而男童子像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回魂崖边，女童子像又为什么会在八不郎手里呢？”

　　

　　柳逢泽看着杜言她这张笑得灿烂的脸，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叫自己越发陌生了。

　　是啊，两个童子像是得到红绳最重要的一环，可为什么会分别在八不郎和谛听手中呢？八不郎又是怎么知道谛听的去处的？……

　　

　　几乎是一瞬间，冷汗爬上了他的脊背，爬进他身体的每一处，冰冷深入骨髓，叫他止不住颤抖，从而推断出了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方向——

　　

　　八不郎生前犯了重罪，躲到阴阳界想逃掉惩治，最后被永远囚禁在这里当货郎，而民间传说中那些不知数量的货郎正是他一个人的化身。

　　于是他勾结上谛听，引来一对又一对金童玉女，想用他们换自己的自由，却屡屡受挫。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对同样为金童玉女命格的情侣。他看着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欺瞒，便又起了以命换身的念头。

　　他和玉女做了交易，叫谛听埋伏在回魂崖处，在他们误以为回到阳间时，将两人一网打尽。

　　从此以后，两间口镇流传的都市传说发生了一些变化。“嘴巴被封住的怪货郎”从“不知道有几个”演变为了“同时出没的一男一女”。

　　

　　-

　　

　　出了孤独地狱后，两人站在沙漠中，决定着接下来怎么还阳。

　　

　　柳逢泽扭头看向杜言她，问：“你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

　　杜言她愣了一会儿，随后如实回答。“绑上红绳，被八不郎掳走后在谛听面前向你提问，等到你撒谎次数多了时，我们两个一起被谛听吃掉，同归于尽。”

　　

　　听了这话，柳逢泽怒上心头，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你男朋友啊，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老是这样……”

　　

　　杜言她“噗嗤”笑了出来，随后翻了个白眼，“你救我回去，也是为了用我来完成金童玉女的祭祀吧？”

　　

　　“你在胡说什么，不要把我想成和你一样的人……”

　　

　　见状，杜言她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嘘，谛听就在那边呢。”

　　

　　等他冷静下来后，她才松开手。他承认了这一目的，并反问她最后为什么变了主意。

　　她思考了一下，“一开始想拉你同归于尽，是因为觉得那下场比死了更惨，但现在觉得，反正都是生不如死地活着，没什么两样，至少在阳间要少些时日。”

　　

　　忽然，杜言她牵住了柳逢泽的手，朝着沙漠那边走去。柳逢泽虽然不理解她的用意，却也任她牵着，跟在她身后。

　　

　　“之所以堕入地狱，是因为业秤上站了恶人，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去找善人，再根据他们的方法还阳就可以了。”

　　

　　这时，两人正好碰上找到钥匙的王彤彤。王彤彤满头大汗，手中紧紧攥着一把钥匙，见到他们就向沙漠那边指着，喘着粗气说：

　　“柳大哥和杜姐姐，你们终于出来了！我才找到打开笼子的钥匙，你们先去那边吧，那边有个崖，跳下去就能还阳了。先等我和卿卿一下。”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到了真正的断魂崖旁时，两人并肩坐下，终于有时间喘一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后，柳逢泽开口坦白：“金童玉女，三弊五缺，我缺的应该包括财权，其他不清楚。你们有钱人无法理解无论如何努力全都是白费劲是什么样的感受……”

　　

　　“就像水中捞月一样，得不到任何结果。”

　　

　　“也许哪一天我会突然死去，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就像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杜言她嘲讽似的笑了一声，“你还在乎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啊？分明连名字都是假的。你的真名是什么呢？”

　　

　　“李逢泽。柳是借用了我师父的姓氏。他最擅长用名字害人的厌胜邪术，我被他用这法子威胁控制了很久，所以就不再以真名示人了。”

　　他如实回答。“后来在郊外，我骗他下车，撞死了他后就拿走了他的无字谶。”

　　

　　紧接着便是沉默，良久的沉默。两个人之间就像被上了无形的枷锁，从这一刻开始便不敢表露真情，即使千言万语也只能被堵在喉咙里。即使他们都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不远处，王申二人笑着走过来了。两人劝说了李逢泽和杜言她许久，他们却坚持要等他们二人先还阳后再下去。

　　

　　“柳大哥和杜姐姐，你们保重啊！”在跳下回魂崖前，王彤彤对他们道了别，便跳了下去。申墨卿紧随其后。

　　

　　又坐了一会儿，李逢泽对杜言她说：“我不是必须献祭你。我们可以联手，一起找到其他的金童和玉女，用他们进行祭祀。虽然很难但概率上是有一些适合的人的。”

　　

　　“……行，成交。”她爽快地答应了。

　　

　　-

　　

　　如释重负般，她站了起来，看着断魂崖下深不见底的黑，思考一瞬，不舍似的回头看了下李逢泽。“我这辈子就没见过真心对我的人，我命中缺的就是这些。比如你，呵……”

　　“最后一个问题。李逢泽，你总不会是真心喜欢我的吧？”

　　

　　“……是的……”

　　

　　听到这话，她不自觉愣在原地。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答案，她以为在这场利益的交锋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动了心，却没想到在伊甸园的深处，另一人也同自己般偷尝了禁果。

　　

　　她继续追问，“对你来说，自己远比任何人都重要。所以你哪怕喜欢一个人，但在个人利益面前也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那个人是吧？”

　　

　　“我会有点犹豫，但最终会选择自己的利益……”

　　

　　此刻，杜言她心中突然清明，明白了李逢泽的心意。

　　

　　她这一辈子机关算尽，恶毒至极，不惜残害自己的至亲之人也要得到所求之物。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遇不到真正的幸福了，结果遇到了李逢泽。

　　

　　他为了想要的东西同样不择手段，在这段关系中一直扮演着好男友的身份，只不过演技差了点，一直以为自己是猎手，最后却差点被八不郎耍得团团转。

　　

　　两个天生坏种，天造地设。

　　

　　旗鼓相当的对手，同下一盘逆天改命的棋局。利益至上的魔咒下，互相折磨，恨不得将对方剖心剜骨，即使拉对方堕入地狱也不心慈手软。

　　

　　他们这种人，生生世世纠缠不休，怎么不算造福苍生呢？

　　

　　-

　　

　　跳下回魂崖时，她听见了八不郎在崖边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可恶！明明我马上就要得手了，结果这两个人突然和好，你们还我自由！！！！”

　　

　　谛听咆哮着，张着血盆大口，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兴奋，从回魂崖上跳下来，似乎要将两人拆吃入腹。

　　

　　一个温暖的怀抱罩住了自己的身躯。杜言她已顾不得去想其他的事，只是感受着这个拥抱。这还是她人生在世二十几年来，被人第一次这么用力地抱着，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看来，我们现在是共犯了。”她笑着说 ，“一起去祸害其他金童玉女吧，”　

　　“我的正宗男朋友。”

　　

　　……

　　

　　她又想起了那年生日。

　　

　　灯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打在两个人中间。周围一片黑暗，只能看清对方的面庞，世界似乎寂静了，只剩下他们两个此刻坐在这里，同过一个独属于两个人的节日。

　　

　　“要是真有哪个阴差天妒红颜抓了你下去，我就冲进阎罗殿里抓着衣领质问他，这样郎才女貌的一对你也要拆散，你还有没有心？”

　　

　　“哈哈，我要是真的去早了，那一定是因为你——被你笑死的。”

　　

　　是啊，既有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缘分，最后定是要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的。

　　

　　不然，怎么能称得上是“金童玉女”呢？

　　

　　陪我下地狱去吧

　　Go to hell with me，

　　

　　我罪不容诛的爱人

　　My guilty lover.

　　

　　

　　

 End.

我放下手机，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这时候，微信又弹出一条消息，吴邪拉了一个新群，人数竟有将近二十人之多，我仔细一看，都是从杭州到现在我见过的大部队。

 

“十月底左右，请大家腾出时间来，到雨村参加丰收季聚会。”

 （接上篇付费内容）

26.

 

群里大概安静了十分钟左右，然后，瞬间炸开了锅。

 

（聊天记录全程截图，请见彩蛋）

 

有人问具体时间开始安排行程的，有人关心吴邪他们需不需要带东西帮忙，有人问食宿条件然后纠结自己能否适应，我看了一下，连刘丧和小白也在群里，他俩纷纷表示惊讶，问吴邪是在雨村种地了吗。

 

难为他俩帮忙演戏，装作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实际上吴邪这几个月的劳作成果，我们每个人都要好奇死了。

 

讨论很快就被带偏到了天马行空的地方，最后是王盟非常靠谱的整顿了一下节奏，他可以马上过去，问还有谁能一起。

 

胖子非常兴奋，说越早到的人越有福利，先到先得，最后来的只能蹭一下大桌饭了，会丧失很多乐趣。

 

大家纷纷开始报上自己预计到达的时间段，我想了想，其实只要带上电脑，我可以随时整理我的终稿，哪怕现在去雨村，到宴会结束大半个月的时间，也不影响论文进度，便举手表示可以提前赴宴。

 

在雨村的回忆实在太美好了，现在想想都有些迫不及待。

 

黎簇很快私聊我，说他和杨好还在项目里，还有一个星期才能结束，只能和我雨村见。

 

黎簇估计不放心，很快给我打过来一个电话：“你自己去小心点，别被吴邪他们人口拐卖了，他们会使温柔刀，把你卖给村上哪家缺女婿的阿姨你都不知道。”

 

我听着想笑：“你是逗我玩呢，还是认真的？吴邪他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吴邪是个很轴的人，他为了这块田肯定投入了很多心血，也就是金钱你知道吧，他们仨现在财务现在很可能是负债状态，人在穷的时候是会变的，穷凶极恶懂么，被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安抚他：“好的，我会注意的，我认为吴邪是会处理好一切才开口邀请大家的。”

 

“少干点活儿。”

 

黎簇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不知道是走到哪个僻静的角落才给我打的电话，我道：“鸭梨，你早点过来，就不会不放心了。”

 

“万万，你明知道我……想你想得要死。”

 

“好哥呢？”

 

“他不想你，他跟我一起过来。”

 

我止不住的笑：“等你来了，我给你一个惊喜。”然后便主动挂断了电话。

 

上一次我们难得的安稳相处就是在雨村，没想到这一次依然会是如此，转眼就过了这么久。

 

没想到这边刚聊完，王盟又紧接着给我打了电话来。

 

“小苏，你能不能稍晚两天进雨村？”

 

我立刻打起精神：“怎么了吗。”

 

“是这样，胖爷两个月前联系过我们，说在雨村的那块田里发现了一条铁轨。”

 

我有点懵，不由得紧张起来，以为又有什么奇怪隐情。

 

“胖爷说铁轨挺长，纵深三四公里，一直通到山里去，他提议大家瞒着我老板，给他一个惊喜，看有没有可能搞一辆火车头重新装上去，在铁轨上跑起来。”

 

好浪漫的想法，我放下担忧，但反而开始心跳加剧：“那你们是搞到了？”

 

“好像是胖爷第一时间跟花爷说了这个想法，他们哥几个感情深。然后才告诉我们吴家伙计不要泄露给老板。”

 

我没想到解雨臣在这种状态下还能分心去搞辆火车头来，不过又觉得，让火车在乡间铁轨重新跑起来这事，解雨臣说什么都会有兴趣的，说到搞浪漫，胖子和花爷那都是数一数二，说有浪漫病也不为过。

 

“现在火车头已经到位了，狗总，也就是车总会找门路从越南运进来，但要无声无息的放到山里去，所以我要提前过去，看着点老板不让他察觉，你来负责跟火车头，可以么？”

 

“没问题，你把信息和联络方式给我，我送火车头一起进山。”

 

按照他们的安排，我需要到边境上等车过来，然后跟车一起进村，这是一个毫无难度的路程，但想到要去雨村帮忙，我还是提前了三天打包行李，把能想到的都带上了。

 

因为我不准备坐在大货车里，所以打算自己租一辆车，跟着货车走，最后因为想带的行李太多，我干脆就从北京租车出发了，这下把卡拉ok机也塞进了车里，一路开到了云南，又开进福建。

 

快到雨村的那两天，我和王盟彼此对好时间，才让火车头掩人耳目的进了村子，没有被吴邪察觉到。

 

深夜进的村，胖子和王盟在田边接应，要先把火车头卸到路边铁轨上，然后又拴上马，赶着马拉进山沟沟里。

 

天太黑，胖子第一次干这事，也很心急和紧张，对我摆了摆手：“谢谢你啊姑娘，大晚上的，赶紧回吧，我以为就一个司机呢，没准备你的钱，要不你明天来店里吃顿好的。”

 

我跳下车来，把脑后的头发挽起来扎成辫子，帮着推了把火车头：“没事的胖爷，不要劳务费，因为是我。”

 

“我靠，男的。”夜色很黑，我们一行人没敢开灯，胖子凑过来看了看我，“我靠，苏万！”

 

他把着我的肩膀左右翻看：“你小子去当练习生了？留什么长头发？”

 

其实我的头发还不算长，刚过肩膀，比起刘丧还差一些，这就是我几个月狂赶论文，没功夫打理自己的结果。

 

不是不想在学校里理发，只是习惯了去固定的发廊，有固定的tony，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去找。

 

但我不能被吴邪他们知道我这几个月过的有多仓促，我摆烂了四年，突然狂赶着毕业，这是很容易引起他们猜测的事情。

 

于是只能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告诉胖子：“最近在研究一个关于头发的课题，用自己做对照组呢。”

 

胖子便拍了拍我：“就你小子主意多。”

 

他领我们下到田地里，稻子已经很高了，但是中间有一条现成的路，就是隔离这条铁道用的，严格来说是两条很宽的路堤，上面还栽种了植被和树，影影绰绰的，看得出来是一点点积累出的结果，我忍不住感叹：“造的这么好！”

 

“都是吴邪一点点修出来的路。”胖子的语气听起来很骄傲，“他和小哥去山里看到喜欢的花花草草就挖下来，移栽到铁轨旁，可想而知他对这里寄予了很多美景的畅想。”

 

土地是会让人变得有耐心的，不需要大刀阔斧的劳作，每天休憩一点点，就能改头换面了。

 

王盟道：“等火车跑起来，景色应该会很梦幻。”

 

现在要把火车头拉进山里藏起来，从轨道上走，如果用车牵引的话，势必会压坏路旁的花草果树了，于是我和王盟去村里取提前借好的马，老乡家的马睡眼惺忪，被拉着往外走非常有怨气，故意较劲，还好我车上带了一箱苹果，喂了四五颗才贿赂了马儿。

 

王盟很疑惑，我为什么上路要带一箱苹果。

 

我说：“我听我师父说过，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们从杭州开车去广西找吴邪，结果都没想到对方身无分文，最后靠一车西瓜做了一路的交易？我第一次开长途，突然想起这个故事，有备无患吧。”

 

我们两个分别骑上马，往田边慢慢走。

 

“他居然还跟你说过这种事，那是我最绝望的经历。”

 

“什么，我以为你经历过各种危险和生死攸关的场面，竟然都没有这次绝望么。”

 

“没有，你很难想象黑爷更早之前的性格，给人带来的冲击力，何况我当时只是个在吴邪店里打工的实习大学生。”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那种不受控和疯脱的状态，是因为花爷疑似死在广西了，他以为自己是去收尸的。”

 

我一惊，手上缰绳一紧，勒得马直往后甩头：“什么，他们以前就一直活在这种紧张里么。”

 

“是啊，所以有时候我很能理解你，想帮助他们的心情，也不知道他们这次会不会赶回来。”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马脖子安抚，阻止他和王盟的马打架：“对了，坎肩呢，他没和你一起到么。”

 

王盟扭头看了我一眼：“坎肩在越南，那边最近在打仗，不过他办完事情就会直接过来。”

 

我听见他的语气明显有一些不自然，联想到之前听说王盟把一部分资金投到越南的古董商那里，估计坎肩过去和这件事有关，便没有多问。

 

就这样聊着回到了田边，我们把马栓到火车头前，最后其实是人和马一起往前拉，还好这本来就是拉车用的马，业务还算熟练，但还是让我们威逼利诱的用完了剩下半箱苹果。

 

事实证明，我带的所有东西总是能派上用场！

 

结束的时候天都擦亮了，胖子拍了拍我：“苏万，你到镇上休息休息，停两天再过来。”

 

我比了个ok的手势，结果一回到车里直接就在驾驶位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我怕遇上吴邪来田里，赶紧开车撤退。

 

好在镇子上有一家连锁酒店，剩下都是小旅馆了，我坐在酒店房间里的沙发上，还是有些犯困，但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觉得在进入雨村前，有必要理清一下思绪，好应对接下来的发展，毕竟我们早就知道，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度假，这是一个每个人都有参与的完美圈套。

 

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一样，你以为凶手只有一个，实际上是所有人，都暗暗的做了一些小动作，这是我们这群人的特点——大家都善良而又狡猾。

 

首先我思考的是，解雨臣和黑瞎子，他们能来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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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的开头是上一章的礼物内容，未来会保持这种模式。这章的礼物彩蛋，我给每个人起微信名的时候一度把自己逗笑了。

终于写到雨村了，虽然是最后的治愈时光，

不过，真的会很治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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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七夕，又是这淮水，又是这竹林。

早已垂垂老矣的王权霸业轻轻抚了抚这座早已老旧的竹亭。

“一眨眼...你也这么老啦？”

‘霸业...’

王权霸业仍记得当年南国分别，三弟和四弟在东方淮竹离去后纷纷嘲笑他怂，他满心窘迫，却还是反击了回去。

他也仍然记得，当年发现剑鞘刻字后的欣喜若狂。

——七月初七，淮水竹亭

多么美好的约定。

七夕前夜。

年少轻狂的少年剑客，第一次因为期待而彻夜难眠。

若不是他戴着面具，东方淮竹真的能看到一只熊猫成精。

初见时的美好，再见时的美妙。

统统化作了生死离别后的满心苦涩，悔不当初。

他靠在竹亭内的栏杆上——那正是东方淮竹当年最喜欢的位置。

王权霸业抬手摸了摸竹亭中的铜铃。

昔日清脆的铜铃已经生锈，再也发不出当年那般悦耳的声音。

“淮竹...我们的贵儿长大了。他...”

王权霸业的眸罕见的柔和了下来，依稀还有着当年那个白衣少年的风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你们都辛苦啦...’

圈内皆知：王权家最强兵人王权富贵，手持一柄王权剑，常年游历于圈内各处。

‘我知道的。贵儿的身边还常常伴着一只蜘蛛妖。我们的儿媳，清瞳。’

王权霸业笑着喝下一口酒。

“你那个小侄子也不简单。性格和你妹妹简直一模一样，鬼精鬼精的。他们的运气很好，找到了那条正确的路。”

他温柔的笑着，完全不似那冷硬严肃，毫无人性的王权家主。

女子也弯了弯眉眼。

‘秦兰把他教的很好，涂山也是。’

黄金一代还未开始便走入落幕。

这一群天之骄子的死去，一度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所悔所惧和意难平。

‘道门兵人’与‘妖道’不会走他们的老路。

东方与王权之名再次响彻圈内，而面具也将留下他们的传承。

黄金一代的落幕并不是结束，而是无数故事的开始。

薪火交接。

众生之路已经被斩出。

王权霸业抿了一口酒，望向那碧蓝的淮水。

其实他大限将至，活不了多久了。

“现在想想，我这一生当真是失败至极。这么多年来，‘我’真正活着的年岁，大抵也只有那三十年吧？”

‘这么多年，很累吧。’

王权霸业苦笑一声，再次喝了一口酒。

自然是累的，怎么会不累呢？

但这都是他应该做的啊。

当年是他一手葬送了面具团，一手葬送了道门的黄金一代。

各大世家的叔叔伯伯不仅没有怨他，反倒还回过头来劝他重新振作。

时也命也，为了探索圈外的秘密，不管是面具团还是他们的家人，都早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一去不回，正如无数先辈那般。

唯二回来的还一废一伤。面具团名存实亡。

王权霸业幽幽的叹出一口气。

他身旁的女子也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人一老就会特别怀旧的缘故。

王权霸业看着这所毫无人气的破旧竹亭，又望了望竹亭的顶上。突然就忆起了他和东方淮竹在在这里的第一次约会。

那时的他初闯江湖，意气风发。年少轻狂，总觉得天下事无可不为。

而她亦是默默陪伴，无论他走多远，经历了多危险的战斗，她始终如这竹亭一般，在这里安静的矗立，直到等到他回来。

他年轻气盛，第一次谈恋爱。有心对她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好。

再后来...

他们成亲了。

那是一场喜庆的婚礼。

可所有人都沉重的像在参加葬礼。

在她怀了贵儿后，他也渐渐学会了陪伴她。

那段时间是那么安心和宁静。他刚刚觉得自己戒不掉那种感觉了，老天爷就和他开了巨大的玩笑。

王权霸业的眼角流下一滴清泪。

如今淮水的景致与昔日毫无变化，仿佛还能看到他和她曾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相见，再见。重逢，离别。

他紧紧的捏着剑鞘与竹笛，无声的哭了出来。

如今鞘空笛逝...

他终究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了代价。

————————————————

在王权霸业看不到的维度。

光人翘脚坐在王权霸业身边的围栏上，它身边还有一个清浅剔透的女子身影。

东方淮竹死后灵魂正要消散。

结果边上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光头...一个金光闪闪的球状物体。

她的灵魂被对方裹住，幸而免除了消散的命运。

黄泉族卑躬屈膝的冲这个光球行礼，在生死簿上划掉了她的痕迹。

她被这个球带着满世界乱跑。

后来光球不耐烦了，就将她一脚踹回了王权霸业的身边。

她看着他举步维艰的走到现在。

看着贵儿为儿媳妇做出了和他父亲完全相反的决定——他放下了手中的王权剑，放下了他在王权家的责任和道义。

东方淮竹看着无声痛哭的王权霸业，双手捂唇，眼角同样有泪划过脸庞，无声的滴在地上。

耳边是光球刚刚提出的建议。

她闭了闭眸，轻声道：“如前辈所想，我——答应了。”

东方淮竹抬头看它。

“这次的决定，不管是我，亦或是他，想必都不会后悔。”

光人微微勾唇一笑，“既然如此，我就开始了？”

东方淮竹点了点头。

它满意的飞到她面前，化作光球缓缓围绕着她和王权霸业转动，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只能看到虚影。

王权霸业身形一僵，灵魂被强行拽出体外，出现于女子和光人面前。

他惊讶的看着眼前俏生生的东方淮竹，手中的竹笛与剑鞘‘啪嗒’一声跌落到地上。

东方淮竹看着突然被拉到异空间的王权霸业浅浅一笑，“霸业，我们终于见面了。”

王权霸业的身体晃了晃，呢喃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你没有做梦，”东方淮竹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噩梦就要过去了...”

王权霸业下意识的反抱住她，“噩梦....”他的表情有些悲戚，“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

光球看着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的王权霸业一眼，又看了青春年少，容颜绝世的东方淮竹一眼，微微沉默了一下。

这就是传送中的十八新娘八十郎？

王权霸业还真是东方淮竹的真爱，这都不嫌弃。

光球伸出了一条细细的触手。

王权霸业身体一颤，一道金芒闪过，他的容貌恢复了当年的青年模样。

光球满意的转了两圈。

看看，这才是正常模式嘛！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嗡——’

光球不满的晃了晃，‘一界，你干嘛？’

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

光球叹了口气，回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催嘛！人家小两口多少年才团聚这一次啊！’

‘....’

‘行行行行行行，我这就走好叭？你别念叨了！’

光球心塞的转了转。

“你们俩续完旧没？！”

王权霸业将目光投到光球上。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这个东西了。但它是什么呢？

难道是‘那个地方’来的东西？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猜测完全错误。

东方淮竹拽了拽他的袖子。“霸业，我和这位前辈缔结了一个契约。”

她的指尖在王权霸业额头轻轻一点。王权霸业瞬间就得到了无数信息。

他皱着眉点了点头。

东方淮竹浅笑着看了他一眼，“霸业，此行珍重...”她眉头舒展，抱住了他。

王权霸业眼眶一红，目光柔和的看了她一眼，仿佛想将对方镌刻于心上。“我们一定可以获得一个和此世完全不同的未来...”

东方淮竹笑着落泪，点了点头。

她将头抬起“前辈，多谢了。请您动手吧。”

光球围绕着二人转了几圈。

“各取所需而已，你们若是能完成这个约定，就已经是最好的报答了。”

二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光球将空间微微抖动，将两人震晕过去。

它小声嘀咕道：“希望你们回去后别在这么软了。你们俩性格这么好，难怪会被坑成这样。”

又是良久。

“睡吧，等睡醒了，你们就到该去的地方了。”

在漫长的时空隧道中，只余光球旋转时的呼啸声越来越响。在许久之后，它快速的闪入一个白色的光洞，成功到达目的地。 

光球再次变回光人。光人伸了个懒腰，而后将两人的魂魄，一手一个提溜起来往远处一扔。

虽然时间线好像有点不对...

“嘛，反正回到相同世界后灵魂就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更何况，这次的剧情线...应该不会在出事啦？”

光人拍了拍手，然后望天，“这一次，一界那家伙应该能满意了吧？在不送回来...那家伙真能哭崩给我看...”

它说着便转身回到了光洞之中。

光人一边嘀咕着，一边飞回它的原世界。“收工，得在好好想想待会去哪搓一顿...唉？！”

光人突然一拍脑袋，“我好像刚刚好像忘了把他们的记忆限制保护解除了...”

完了完了。

这事儿出了叉子，一界那个爱哭鬼还不烦死他啊...

好不容易变回来的一界，难道要因为这事儿在黑化一遍？

光球苦恼片刻，突然眼睛一亮。

“还好我为了图个方便，直接把他们俩送回的蓝天大会之后，他们再遇应该得再过好几年...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封印怎么也得破了？不过早破晚破嘛...咳咳，得看运气...嗯，对，看运气！总之，绝对不是我的锅...”

光人讪笑着，失去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提前预个警

这个合集文里，有很多的私设，淮竹更偏向大女主，我知道很多人追同人不喜欢OOC，但这篇文其实是我给自己心中遗憾的一个圆满

所以接受不了的，过个几章，到淮竹带着秦兰回家那里就可以溜了，因为后面很多很多私设

 本文已完结，是HE！！！

 不允许正剧吃刀的我，写的同人刀还要在吃一次

以及，大家可以看一下我的 竹业—甜饼合集，那个合集相对来说没那么OOC，带面具团和秦兰玩

  那么，祝大家阅读愉快！

  

花爷的节奏感好像更适合社畜，学生党或可参考

这个方法的核心：

责任感、实用性、重视积累和基本功

1、花爷管理复杂事务能力很强，且不会被pua

8岁当家什么概念？是22岁大家都像愣头青毕业找工作时，花爷已经有了实实在在的14年管理家族和企业的经验

作为社畜牛马的我们，也许并没有家族企业要管理，但可以站在花爷的立场去观察：如果这家公司是我的，我会怎么管理？业务是怎么运作的？老板是怎么挣钱的？（画重点）

我的手下（同事、领导）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职能和作用是什么，哪些是可以被“优化”的？

尤其是刚入职场的友友们，不要怕，不要老板说啥就傻傻当真了，要学会分辨，发现不对劲该跑就跑，能争取升职就积极争取

建议人手备一件粉色衬衫，早上进公司前告诉自己：我是花爷，是解当家，我要学习管理整个公司，话可以软着说，但心要硬，做事要干脆利落

（学生的话…嗯，把上学当上班吧，不管这门课喜不喜欢，沉住气，把该做的做了，不然补考啥的费钱又费力是不是）

2、花爷的自我管理和责任感

花爷自律，早起，也懂得如何放松自己、张弛有度

自律是为了让身心稳定在一个节奏，毕竟是解当家，家族的支柱，当有突发事件时必须精神和体力上都以最好的状态去应对

这种责任感敢是对家族，也是对花爷自己

花爷的自我管理可参考，不是说一定要5:00起床（当然也可以试一试）而是要找到你自己的节奏，并且雷打不动地完成它，想偷懒就想想花爷。

今天偷懒不想起床，明天偷懒不想背单词，后天作业糊弄一下交上去……你偷懒了，你手下的人也会跟着偷懒，你立不起来，你的家族也就分崩离析了

3、重视基本功和积累

唱戏、武功都是从小练的，每天都要坚持不懈去积累、去重复。枯燥，乏味，但从量变到质变有一个过程，这些技能是跟着花爷一辈子，总有一天会用到的

可能你并没有一个从小就练就技能，但从现在开始也不晚。想学好外语就老老实实积累单词，想学一门新技能就每天抽时间练习。

不要小瞧积累的过程，沉住气，耐心点，日复一日积累和训练，你作为解当家，做好这些事并不难

4、像花爷一样拓展你的事业/技能

解家产业不止一个领域，作为社畜的你，是不是也可以找一些副业来扩展你的自己的“产业”呢？

作为学生党，如果没有精力兼职，是不是可以多学一门二外、多考个证来增加自己的技能点呢？

开源节流，慢慢充实自己的小金库，没有什么比银行卡上的数字更让人有安全感了吧

解当家总是那么“稳”，是人间富贵花，内核坚韧，战斗力强，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存在。

印象中剧里的花爷有一句台词：

我不是谁的贵人，算命的算错了

花爷的路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希望喜欢花爷的你，也能走出属于你自己的路

你最大的贵人，永远是你自己。

这章算黑爷带娃

  

  

  黑瞎子第一次知道黎簇是在吴邪给他的档案里。

十七岁，高三生，父母离异，跟随父亲生活，父亲酗酒家暴。

资料上的这几句话莫名的让黑瞎子动了恻隐之心，他和解雨臣的孩子今年也该这么大了吧？如果养在身边，他们一定会尽己所能让他做最幸福的孩子。

“时间不多了，希望他能成功。”吴邪说道。

黑瞎子点点头，可不知怎的，他潜意识里总是不想让黎簇受到伤害。

在沙漠里，黑瞎子一直在暗处保护着他们。黎簇这小子，臭屁又傲娇，倒是挺有意思的。

他明白吴邪的用意，为了让黎簇能够完全的依赖和信任自己，他就只能加以诱导，可是看着黎簇逐渐对吴邪心生崇拜，黑瞎子有些不开心。

黑瞎子：我儿子！崇拜你干什么？！

看着黎簇傻愣愣的冲上去和嘎鲁对峙，黑瞎子不禁失笑：这小子有点意思，有我当年的风范！

漫天白沙，他们终是来到了古潼京。

九头蛇柏的攻击冲散了他们，看着黎簇自己一个人，对着巨大的九头蛇柏流露出恐惧和脆弱，黑瞎子有些心疼。

太像了，他真的太像了。

黑瞎子无数次的怀疑黎簇就是他和解雨臣的孩子，却又一遍遍的麻痹自己，说着不可能。

对啊，他的孩子应该已经被送到安全的地方，过着平静的生活，怎么会出现在无人区？

年纪大了，怎的这般伤春悲秋？

殊不知，就是这一念之差，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黑瞎子的现身，在人看来有些滑稽。一身毛皮，穿着古怪。

“你是？”黎簇试探的问道，随即身体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黑瞎子内心暗笑，到底是个小孩子。

他没有回答黎簇的问题，而是径直往前走，不等黎簇反应过来，就把黎簇拉进了车厢里。

两个人就这样坐到了晚上，黎簇实在憋不住心里的好奇了：“大叔，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说话。”黑瞎子一开口，就是一副四川口音。

“四川人？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话音刚落，外面的东西就开始攻击车厢，黑瞎子见黎簇有些担心，好心开口安慰：“放心，他进不来的。”

黎簇点点头，黑瞎子觉得逗小孩挺有意思的，就忽悠着给他讲了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黑瞎子讲的起劲，但是黎簇似乎不太感兴趣：“大叔，你故事讲的真的很烂！别装了！沙漠里的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是不是你？！”

“小子，观察力不错啊！”黑瞎子真心的称赞道。随即卸下来身上这身“奇装异服”。

“我叫黑眼镜，道上的人也叫我黑瞎子，我是受人之托保护你哪位吴老板的。”黑瞎子邪魅一笑。

黎簇点点头 ，没再说话。黑瞎子把他带的青椒肉丝饭递给了黎簇，黎簇边吃边碎碎念：“为什么这么多青椒？！”

黑瞎子一愣，这个孩子也不爱吃青椒。跟解雨臣好像...

往后的路程上，黑瞎子带着黎簇长见识，又教了他很多防身的功夫。

黑瞎子觉得事情已经开始不可控了。

在和吴邪汇合之后，黑瞎子也悄悄问过：“吴邪，这个孩子的来历真的只有资料上写的那么简单吗？”

吴邪有些不明所以，他没太理解黑瞎子为什么会这么问。

“为什么会这么问？这些资料都是小花传过来的，有问题他不会不知道的。”吴邪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认真的回答了，他明白，黑瞎子会这么问，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觉得...他很像我和花儿的那个孩子...”黑瞎子如实相告。

吴邪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怎么可能？”

然后意识到不对，怎么就没有可能？那个孩子送出去之后，他们就再也没问过他的下落。

可是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兜兜转转，那个被他们送出去的孩子，又被卷进了这个局中？

  

  

  后续见彩蛋粮票即可解锁

解雨臣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二楼：“虽然我们千差万别，但都是九门中人。”

“注定我们都会有无数个瞬间，拼命的想把身边所有人都推开，自己，甚至替他们去承担一切。”

（72）

我心里那股气又翻涌起来，不知道今天从何时起，开始这样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任性的话：“所以，这就是你一个人站在这里的原因？之前奋不顾身的是你，现在开始回避的也是你，你难道要把我师父往楚楚身边推吗？”

解雨臣的刘海有些被雾气打湿了，氤氲了侧脸的轮廓，眼神的光却依然清亮，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把他往别人身边推呢。”

我的心跳刚平息一些，就听他又道：“可我对瞎子，一直都不仅仅是爱而已。”

他用手指把刘海向后捋起：“瞎子说的一句话，楚楚十几年来都记得那么清楚，童年的亲近感一定是刻在骨子里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种感觉。”

“所以让他们多单独相处一下，当然，小拉是家人不会构成打扰，楚楚对瞎子的信任和熟悉感会更深厚一些，这样瞎子之后无论做什么都会更顺利。”

“你也知道，我这人是有压迫感的，一直在场，普通人很难真正的放松。”

我怔怔听着解雨臣将这些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却完全无法想象他的心情。

原来这就是解雨臣对九门人的那番解释，生于九门，就注定有着最难解的深情和最极致的理性，这样的人，不伤别人，便只能伤自己。

原来杨好这么早就比我明白，怪不得他宁愿远走也不戳破一切。

可现在一切的一切，在来到哑巴村之后，都没有回头路了。

也许每个置身电影中的人物，大部分精力都要投入于起伏的命运，从不会为了自己的选择伤春悲秋，只有屏幕外的观众才会泛起放大许多倍的情绪，而我一直就是那个观众。

快要被茫然无措淹没的时候，我忽然听到黎簇在身后叫了我一声。

我一怔便扭头：“怎么了？”

黎簇皱了皱眉，却笑了：“当然是担心你。”

我看着他走过来，感到有些委屈：“好哥怎么样了，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黎簇用两个指节在我脸上夹了一把：“这我就帮不了你了。”看我站住不走了，失笑道：“逗你的，他现在的状态，之后打架一定很猛。”

这下我更加心绪不宁，苍天呐，我们在这里真的是弱势群体，如果被村民干掉了，大不了把我们往雷区一丢，验卝尸都验不了就说我们是自己炸死的，如果我们把村民伤了，那是要上国际法庭的，说不定还会引发两国矛盾……哈利路亚，我想回家！

于是几乎变成了黎簇在拖着我移动，最后他无奈停住，一眼就看穿了我天马行空的顾虑：“行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解雨臣当初说过我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勇敢，所以我很想回答黎簇我什么都怕，但很自然的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我一瞬间什么都不怕了。恐惧没有被克服，而是直接消失了。

我看着他的笑容恍惚想着，起码这一次他没有捏晕我，也不会再把我绑起来，阻止我的任何行为。

因为我们真的站在一边了。

杨好已经捡出了一地装备，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那种如释重负的洒脱，对他而言，也许比拥有什么更难得。

他扔给我们一人一把匕卝首，都是最普通的款式：“我知道你俩有常用的刀，这个匕卝首刃非常薄，是用来割鞋底的。”他比划了一下战争片里踩到雷之后的动作：“万一中奖了，你们懂的。”

解雨臣也过来捡了三把同样的，就道：“除此之外，不能再带别的东西了，衣服少穿几件，兜里也要清干净，体重越轻越好。”

我不知道黑瞎子最终用什么方法真正说服了小拉留下来，我们临近半夜才行动，按他的话说就是，这村里少说有一千口人，不可能就真的都不睡觉了，深夜更不能明目张胆的站在路上盯梢我们出门。

再说神婆也没约时间，挑就挑她最疲劳的时间去。

我非常质疑：“那万一她有起床气怎么办？”

彼时我们正站在通往村子后山的路口，黑瞎子扭头看了我一眼：“这好办，谁提出来的问题，谁就负责解决。”

于是我再也没有问题了。

原本我以为既然是大雷区，村民又那么忌讳，会和国内的边境一样完全是一片荒地，让你无从落脚，没想到居然是有路的，并且因为下过雨土地松软，还留下了隐约的脚印。

解雨臣凝声道：“这说明神婆是在传完话之后，才前往后山的。”

我们反而开始迟疑了，这样明显的引路，显得更加诡异，就好像在陷阱前铺着欢迎光临的红毯一样。

杨好道：“不论如何，脚印总不会是假的，他们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幌子。”

这里的树木相对稀疏一些，两侧渐远就是真正的原始森林。我把手机上的手电关掉，从现在开始，就要隐蔽位置了，我们立即陷入浓重的夜色里，连彼此的轮廓都看不太清楚，但这正好是黑瞎子看得最清楚的条件。

他走到最前面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竖列，踩着我的脚印走。”

楚楚下意识的跟在他身后，黑瞎子就看她：“你不是说你不怕么？”

楚楚盯着他：“如果我出了事，你会马上受到影响，如果你出事，我的嗓子也治不好了，所以我们必须跟紧对方。”

黑瞎子不置可否，看向解雨臣，后者轻声道：“…我殿后。”

就这样走了半个多小时，我视线一刻都没有敢从脚下移开，固定的视距让人走得头晕目眩，忽然就感觉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我这才抬头看去，一下就愣住了，按理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山了，但是这山头怎么和刚才看起来一样远，距离没有变化过。

黑瞎子沉声道：“不对。”

我们又回头看去，确实走出很远了，起点早就看不见了。

“这条是安全的路，但不是通往后山建筑的路。如果是阵法，我们又不敢乱走，能被困死在这山里。”

我们当即都没做声，各自迅速开始盘算，最先出来的想法都是原路返回，楚楚反应不过来：“原路返回？然后呢？”

我指指天上：“买架无人机在上面飞，下面拿手机接收航拍影像，行进方向就一目了然了。”

杨好就骂：“我手下是给你当快递小哥的？再说按这边的物流效率，起码要等一个星期。”

他想的是原路返回，回村子里把村长绑来开路。

我道：“你这样和直接开战有什么区别？再说其他村民能放任你把村长绑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村里没有权势斗争呢？再说村长这不睡觉呢么？偷偷绑，村长要真不认识路咱们就再换一家绑，比如那个来传话的村民。”

杨好越说越激愤，话音还没落，旁边的树林里居然猛然飞来几梭子，接着机关枪连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把我们脚下打得溅起一片泥，我们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几乎瞬间就飞出了原地。

我大骂着慌忙往来路的树干后躲，一边躲一边就心说日了狗了，这一脚躲完子弹，下一脚就要炸成烟花，同时彻底被这里的村民激怒了，他们这是不给人任何活路，还要死的特别窝囊。

找死这件事我算半个专家，小爷为鸭梨死了好几次，但永远不可能慌不择路的死于逃跑！如果说刚才我还处于懵b的状态，现在战斗力反而被完全激发起来了，其他人都躲在不知道哪棵树后面，毕竟都怕踩到雷一炸就是伤一片，我们只能跑的越分散越好。

就听杨好在喊：“艹他卝妈卝的！原来他们听的懂中文！放冷枪算什么东西，有本事出来把我打趴了扔雷区！”

黎簇大骂：“闭嘴！还不是你丫说什么绑人！把丫说急了！”

他们刚喊完，瞬间又是一轮子弹打过来，眼前一片木屑飞溅，这里的树不够粗，挡不住子弹，把人逼得只能再往林子深处躲。我脚步一动，心中忽然就觉得不对劲。

黑瞎子沉声喝道：“都别乱跑！这里应该不是真正的雷区范围，这是想放枪把我们往雷区里赶！”

我道：“这样打一次跑一步的，怎么知道他们想把我们往哪边赶！”

黑瞎子笑道：“妈卝的，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接着我就看见他一下冲了出来，楚楚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拎着领子，沿着树林外围就是一阵z字型狂奔，子弹瞬间像下雨一样打在他们脚下。一路炸开泥花。

马上我就意识到，所有子弹的落点真的很规律，完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驱赶的方向是雷区，反方向一定是能通往后山的！

黑瞎子的身影隐进对面的树林里，高喝道：“三卝点钟，散！”

就看到其他人的影子和我同时窜出去，我们从远近不同的点学着他的方式z字型跑进对面树林，每个人脚下都跟着不绝于耳的一阵乱枪，我被震得疯狂耳鸣，喘气回神之后，所有人的位置彻底看不清了。

我定了定神，如果接下来再听不到任何指示，那么黑瞎子的意思就是，在后山的建筑前集合，各自自求多福。

我又等了一分钟左右，确定了这种猜想，而且这时候那些放枪的村民应该也顺着追过来了，不得不开始向前摸索。

全程我的心跳都快要把自己自爆了，一边胆战心惊的凭着本能往前，一边就疑惑为什么刚才黑瞎子敢那样不要命的带着我们乱跑。

这里可是雷区啊！

约莫走了十分钟之后我才恍然，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认为，这里并没有真正的埋雷，起码没有那么密集。

一是因为那些埋伏的村民都敢在林子里行动，二是真的如果有雷的话，林子应该是被炸成斑秃的，不可能所有树都生长的这么完好。

想明白之后我就狂骂自己反应迟钝，不过谁第一次进这种战争环境里，不腿软已经不错了，我又没有黑瞎子那样混迹各地的经验，于是很快又原谅了自己。

更让我安心下来的是又半个小时之后，我开始在几棵树上看见黑瞎子和解雨臣的记号，虽然走得路线不可能完全一样，但起码证明我的方向是对的。

越往下走，我甚至在一些树上看到黎簇的记号，有些还有杨好的，就暗自生气，按速度来说大家起点差不多，合着我是最后一个？他们是都在跑么？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小心翼翼？接着我也开始加速。

基于刚才的推论，我几乎每一步都是顺着树走的，从一棵到下一棵，走习惯了之后，也就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就准备也开始跑，忽然就被树后一股力量猛然一拽，天旋地转的被压在树干上。

对方的重量整个压下来，罩在我身上半天没动，将我搂的很紧，相贴的胸膛里心脏跳得和我一样快。

我完全出于本能的环紧他后背，缓了半天气：“你怎么在这，怎么不赶紧赶路啊？”

黎簇头埋在我肩膀上，深吸了几口气，才抬头道：“我一直在赶路，我都跑起来了，就为了给你留记号，你看见了么。”

“看见了。”

我对着他的眼睛，刚说完，又被他一把搂紧，听他咬着牙道：“我实在没心情继续往下走了，你怎么来的这么慢！”

我心里充斥的紧张全都没了，瞬间被愧疚取代，刚想出声安慰他，就听见黎簇张开嘴，随后，竟然在我脖子上货真价实的狠狠咬了一口，转瞬就拉着我不由分说的继续向前疾奔。

我莫名其妙的忍着剧痛，还被他拽着跑，怒道：“你干什么！”

黎簇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发泄，我刚才心神不宁到极限了，差点吓尿了。”

“你，你…”我翻箱倒柜的找脏字儿，就看黎簇迅速回过头，比出噤声的手势。

脚下是泥地的声音，同时我也听到耳边夹杂着一丝细微的，树叶的响动。

我刚准备停下，脑门上就被一颗石子砸的七荤八素，杨好的声音从树上传来：“老卝子蹲这儿等半天了，你俩总算赶上来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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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已经不纠结有多少人能看见，有多少人愿意点赞了，我应该是已经被限流的严严实实的了，阅读量都下降了好多，想看的人记得订阅吧，据朋友反应，特关我的提醒好像都已经不提醒了。

不愿意点赞的就不点赞吧，我现在只求愿意点赞的也评论跟我聊聊天，大家仅剩的几个人嗑瓜子解闷得了（手动哭笑.jpg）

今天这章写的时候听的bgm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至于怎么理解，或是只听伴奏，都一样的。

之前预告过哑巴村的黑花是会虐的，对有感知力的人，现在已经算是开始了，但是按写作节奏来说还没有真正开始。

我当时就说过不会刻意找刀，只是提出现实，这种现实存在于每个人的人生中，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听了我的思路之后也说，这不算虐，这只是现实存在的问题而已。

我就说，我也不想夸大的去刻画，就点到为止吧，可能就藏在人物的某一个微表情里，或者台词的某一次停顿中，有感触的人就能懂，没感触的人，可能看都看不出，但是未来某一瞬间也会懂。

评论吧，朋友们，和我一样写给自己看。

这世界上总有人会帮你记得。

《我亲爱的法医小姐》✕《破云》✕《吞海》✕《顶级暴徒》奇妙联动！

为了能顺利联动起来，肯定会有不少私设。

初心是在追《我亲爱的法医小姐》时刷到《顶级暴徒》的吐槽，于是去扫了两眼……受到顶级伤害，暴怒的作者于是就想写个周寅坤被江停严峫吴雩步重华林厌宋余杭吊打的文。

先说一句哈，由于《顶级暴徒》给我带来的伤害太大，我看得不会很仔细（我甚至是一边写文一边扫两眼，怕多看两眼就要爆炸）所以如果有不对之处，就当私设了。（有一说一，周寅坤真的是排面大，中间的部分不忍心看，就看了最后面的抓捕，我承认这哥们是牛逼的，能逼公安部出面，联合五国抓捕，打击电诈时四大家族都没这排面）

时间线……由于《法医》的发生时间是08年，但是《破云》显然比这晚太多，真的按设定来，宋余杭和林厌大了破云这几个人一轮，山牙子大概能看见穿白衬衫的宋局……那肯定就比较难写了是不是，毕竟身份在那，所以私设了《法医》大结局三年后（林厌要孩子的那一年）《吞海》后两年，重叠上。

全是作者一时兴起，三观不妥请指正，其他的……随便吧！请轻喷！

  “在缅甸制毒，然后运往中国西南，华南，华北三大城市群。”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咬着烟冷笑：“亏你想得出来。”

  电话那头的人是个斯文的男声：“哦，那秦先生觉得这样是不妥吗？”

  “周先生，我觉得吧，是不是太麻烦了？你也知道中国的禁毒力度，一条毒品运输渠道经过中国那么多地区，而且还是西南，东南，华北中国三大一线城市群，治安力度只大不小，钱好赚，命难收啊！”

  那边的人冷哼一声：“秦先生是怕见到老朋友吗？”

  秦川眼底闪过一丝冷色，但是语气照样不变：“确实，建宁和津海的那两个刑侦支队长不好对付啊，你也知道我两任大客户都栽他们手上了，我也差点被条子抓走，我就一掮客，没什么野心，钱我可以少挣，我怕命没了啊！”

  秦川的哀声叹气并没有引起电话那头的同情，才过了不到一会，那边又道：“看来你有丰富地对付警方的经验，那么就请你做我们的顾问，如何？”

  这人是不是华人呐！敢情秦川话里的婉拒之意他全没听懂啊？！

  秦川挂了电话后，恶狠狠骂了一句“草！”

  南半球的海滩上美女如云，外国妹子就是好看啊，臀翘胸挺，热辣舞曲在海滩上震耳欲聋，红红绿绿的彩带沙滩球泳衣像一场永不结束的狂欢。

  但是秦川如坠冰窖。

  “秦老板，来玩啊！”一个拉丁裔的黑皮辣妹坐到他身边，胸都快挤到秦川脸上了：“过来嘛！”

  秦川笑着把手机插人家妹子的大波里：“嘿，宝贝，我有点事，告诉波达西娃，我要走了。”

——

  宋余杭沉吟一会：“真的定位不到？”

  段城叹气：“是境外的服务器，无法准确定位。”

  另一个网侦人员道：“有可能是暗网。”

  宋余杭挑眉：“和两年前的马里亚纳海沟有关？”

  两年前，津海市公安破获一起贩毒大案，抓获“马里亚纳海沟”——这个巨大的贩毒暗网的大毒枭“鲨鱼”菲利普，听说因为这事，上面还批下一个全国二级英模和烈士资格，尽管宋余杭是江城市公安局副局长，但这事传遍了整个公安界，要知道全国的二级英模也就一千来个。

  毒品，暗网，很难不让人想象到曾经让中国和缅甸警方头疼的马里亚纳海沟。

  “随着菲利普的落网，马里亚纳海沟已经覆灭了，这应该是新的暗网。”网侦队员道：“妈的，禁毒这工作，真他妈的无休无止。过不了多久，隔壁禁毒大队得忙活起来了。”

  “禁毒的工作哪天不忙？”另一个网侦队员道：“而且听说那次是建宁公安和津海公安联合行动，其中有两人差点牺牲，啊，这二级英模不亏。”

  宋余杭端着咖啡出来：“我去找一下林法医。”

  到技侦那边，林厌看见宋余杭就把一份检材报告丢给她：“你说得对，这人确实是溜冰溜大了，不过不是过量毒品注射，是毒品过敏。”

  宋余杭扫了一眼报告：“这人血检也是多年的瘾君子了，怎么还能毒品过敏？”

  “这不是他常吸的毒品。”林厌不知不觉又贴到宋余杭身上，她一只手灵活地往宋余杭的腰部游移：“血检显示致死的毒品不是他常吸的冰毒，化学成分分析表在后面，不是我们常见的毒品。”

  林厌的手已经摸到宋余杭臀部了，宋余杭反手抓住，然后十指相扣：“江城市出现了新型毒品？”

  “嗯呐。”

  宋余杭此时心里再无任何旖旎的情绪，她合上报告：“我要上报省公安厅！”

  她转头就走，气得林厌在她身后大骂：“宋余杭，你个**，今天是我们恋爱纪念日！”

——

  

  严峫接上江停，刚要发动他的大切诺基，结果手机亮了，是未知号码。

  江停把手机给他。

  严峫打开听筒，语气颇为礼貌：“谁？”

  “你好啊严兄。”熟悉的声音传来：“想我了吗？”

  严峫露出冷笑：“哎呦兄弟，国外的日子不好过了？行，最近建宁治安不错，好的牢房空了好几间，你过来，兄弟一口牢饭少不了你。”

  “我就是单纯想你了，不行？”秦川话还没说完，江停劈手夺过手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一听到江停的声音，秦川嘴角都抽搐了，他这辈子大概和“ting”都过不去了，强忍下生理性的反胃，秦川道：“国内出了个大祸害，作为曾经的兄弟，我来好心提醒你们一句，最近别管闲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实在秦川的声音一出来，江停就报了警，这时网安和网侦都已经行动了，江停用眼神示意严峫拉长话题，但是秦川作为一个曾经的警察，压根不给两个前同事一点机会，话一说完就挂电话。

  “狗日的，这姓秦的孙子良心发现了？”严峫骂道。

  “他良心虽然不多，但确实有那么一点。”江停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子：“嘶——”

  严峫巴哈哈地凑上来：“媳妇我和你说，我昨晚真的不是故意的，回去我给你舔舔，别气了哈——”

  江停按住他的脑袋，忍无可忍地爆吼了一句：“开车！”

——

   “砰——”警察用力撞开早已腐朽不堪的铁门，然后被一股味道呛得差点滚出来。

  铁门内，几十个枯瘦如柴的人坐成一团，屎尿遍地。

  几个年轻的缉毒警差点呕出来。

  吴雩上去查看了其中几个瘾君子，轻轻对步重华点头。

  步重华立刻抬头：“全都带走！”

  廖刚拿着一袋蓝粉过来：“步队，居然真的是这种玩意，我记得闻邵死了以后不是这种毒品就不再生产了吗？”

  “不是停云。”吴雩突然开口：“是一种新型毒品，江城市公安局最先发现的，成瘾性比停云更强。”

  步重华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着不是停云？”

  “我们五桥分局在之前缴获了一袋，当时成分分析以后发现不是停云，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在公安内网上公布了这种新型毒品，是一个姓宋的女警官告诉我的。”吴雩皱眉看着蓝粉：“听一些线人说，这玩意叫云梦。”

——

  蓝紫色的粉末被一个个盛好，挨个端出去，枯瘦如柴的隐君子伸出如树枝样、满是针头的手臂，像快渴死的鱼张了嘴。

  在的叹息声中，这些隐君子陶醉在了淡蓝色雾中。

  一个俊美的男人隐在烟雾中，他虽然笑着，但是笑意不达眼底，他看着这些张开双臂的瘾君子，眼里的残忍和冰冷逐渐展开，像是高傲的神明审视着他的信徒。

——

  “你好，宋局长。”男人伸出手：“我叫朱彦。

  宋余杭也礼貌地回握：“你好，朱先生。”

  朱彦长相俊美，谈吐优雅，是某个国外旅游公司最年轻的继承人。

  按理来说这种人是很讨人喜欢的，但有林舸的前车之鉴，宋余杭对所有这种彬彬有礼的上位者男性都有点反感。

       “早就听说宋局大名，年纪轻轻当上副局长。”男人微笑着：“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最怕不良的社会治安环境，多亏宋局长的殚精竭虑，还我江城市一片蓝天。”

  宋余杭：“应该的。”

  简单地寒暄几句后，朱彦又去拉下一个局长的手了。

  宋余杭看着自己的手，她几十年的办案经验，审过的犯人不计其数，所以她看人能力一流，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不简单。

  朱彦太冷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对那么多处级甚至厅级的干部，不但没有露出任何谄媚低声下气的表现，反而彬彬有礼，气场甚至还能反压这些出生入死的公安干部一头。

  更重要的是，他指腹和虎口有一道薄茧，不是常年握枪的话，压根不会产生在这里的茧。

  虽然不排除人家年轻人有射击的爱好……但是这个男人身上各种特征综合起来就让宋余杭不安。

  “回去让段城去查一下这家公司到底做什么生意。”宋余杭想。

  从饭局上回去后，宋余杭接到了冯建国的电话。

  “听说你去了朱彦请的酒局？”冯建国开门见山。

  宋余杭：“对，怎么了，这人有问题？”

  冯建国沉吟一会：“少接触他，这人是从泰国来的华人，我们有线人说这人和红佤帮有关系……而且我怀疑他开进中国的生意也不干净，现在国安部在调查他了，为了你的乌纱帽，少碰他。”

  宋余杭失笑：“我这不更应该挺身而出吗？”

  “宋余杭。”冯建国声音压低：“林厌是不是要备孕了？”

  宋余杭愣了一下，冯建国那边又说：“你之前立的功劳很多了，现在生孩子也是大功一件，你和林厌专心做这事，我会安排其他人去查的。宋余杭，你和林厌要当妈妈了，别冲动。”

     宋余杭：“……但——”

  冯建国电话挂了。

  宋余杭握着手机，看向车窗外，黑云沉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

——

  “许嘉伟。”年轻男人想抬手做个军礼，但是不知道牵扯到哪处伤口，男人微微皱眉。

  这细小的表情变化逃不过堂堂建宁刑侦支队长的眼睛，严峫道：“伤还没好？”

  “追踪他们的时候又被打了一枪。”许嘉伟苦笑：“当时香港的事情发生后，组织把我调到建宁，主要是也想避开周寅坤的视线，但是我发现他的人居然把手伸向了中国大陆。”

  严峫：“居然还敢带军火来中国？”

  许嘉伟道：“周寅坤就是做军火起家的，弄到什么武器都不奇怪。”深吸一口气：“严队，有烟吗，我发现一条华子的镇痛效果挺好的。”

  严峫拿出一支烟，赶紧接过，点火吸一口后，他的表情舒缓开来：“马里亚纳海沟覆灭之后，周寅坤建立了新的毒品暗网，据我目前所知，亚洲两大毒品生产地都被他掌握，再加上他军火起家，有着强大的雇佣兵团队，整个东南亚被他搅得腥风血雨。”

  江停皱眉：“缅甸政府和泰国不管吗？”

  许嘉伟咬着烟，露出无奈的笑：“江教授，他能做到这份上，背后的政治利益就是推动他最大的手。而且他还和缅北的电诈家族集团合作，那个开在江城的✕✕公司，表面上是旅游公司，实际上是骗中国人去缅北的人口贩卖集团。他对中国大陆觊觎很久了，几乎无恶不作。”

  严峫摸着下巴：“江城市……”

  “他把手伸向的可不止是江城，津海，建宁，恭州，还有广西云南等地。”许嘉伟正色道：“他似乎还研发了一种新型毒品，我不知道中国大陆出现了没有……我听说江教授之前是功劳赫赫的缉毒警，所以没办法，来叨扰各位……”

  江停摆手：“不麻烦，还感谢你提供的线索。而且坏消息是，这种毒品已经出现了，江城和津海都已经有了。”

  许嘉伟愣了一下，然后深深叹气：“是我无能……”

  “感谢你提供的宝贵线索，不瞒你说，我们建宁最近也焦头烂额。”严峫苦笑：“最近人口失踪案，唉，我们发现其中一个受害者最后出现是在中缅边境。”

  最后离开时，许嘉伟嘱咐：“周寅坤是穷凶极恶之徒，你们如果遇上，务必小心。”

——

  周寅坤看了一下手表，终于，一个女人姗姗来迟。

  女人看到周寅坤时，眼睛都瞪大了，她露出腼腆的表情，不自然地挽了一下头发：“朱先生这是……”

  周寅坤微笑抿了一口酒，他优雅地擦拭着手上的佛珠：“听说周小姐是个作家？”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就是个业余的作者，不敢自称作家。朱先生这是……”

  周寅坤：“我想请周小姐为我的旅游公司写个宣传，如果还有余力的话——”周寅坤比了两个数字：“这后面是七个零。”

  女作家瞳孔微微皱缩，她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周寅坤双手交叠，往后一靠，他宽肩窄腰，是完美的男性身材。而看着就昂贵的佛珠和奢华的手表无不彰显着他富余的财力。

  “我啊，很喜欢一个女人，她很漂亮，是个娇美的小姑娘，可惜我一直得不到她的心。”周寅坤苦笑一声，他声音低沉，带着让女性极易沉醉的缱绻：“我的事业一直不被她理解……你能理解我吗，美丽的周小姐？”

  周寅坤在情场浮沉十余载，他太知道如何抓住女人的心了。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为一个女人露出脆弱的深情时，很少有女人不沦陷。

  可惜这些沦陷的女人并不知道，位高权重的男人往往最难为一个女人深情。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却总有女人愿意为不可能的爱情神话赴汤蹈火。

  “我明白我明白！”周小姐用力点头：“我知道朱先生的不容易，你说，我写就是了！”

  周寅坤站起来，极为绅士地伸手：“那请周小姐和我走一趟吧。”

——

  吴雩和步重华下飞机时，就见到一个年轻的女警官在机场，看样子，是在等他们。

  看见步重华和吴雩来了，女警官露出笑容：“是步队和吴队？你们好，我是方辛，我们宋副局有点事情，所以没法亲自来接你们。”

  吴雩赶在步重华说话前赶紧开口：“不打紧，如果是让宋副局长来接，反而叫我们不安呢！”

  方辛再次笑了起来，毕竟眼前是两个礼貌又好看的年轻男人，方辛对他们印象不错，感觉不像是会坏宋余杭事情的人。

  路上方辛开车，她对两位警官道：“我们在飞机起飞前把人拦了下来，一共二十多人，其中四位是津海市人，还有五个是建宁市人，啊，这个时候，建宁公安的人应该也来了。”

  步重华：“现在方便能让我们看看是哪些人吗？毕竟我们接到的报警，失踪的不止四位。”

  方辛耸肩：“不太方便，等到了我们市局再说吧……唉，林法医！”

  车猛然刹车，摔了吴雩和步重华一个大跟头，步重华抬头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人敢拦警车，结果他也一愣：“我*，哥！”

  林厌敲了敲车窗：“小方，你过来评评理，这傻逼一来市局就各种普信男式评价我的车，你来告诉他，我这奔驰大G到底是不是A货！”

  严峫夹着烟，上下打量着林厌：“就这手表你还戴得出来，小姑娘啊，买几个劳力士女表吧，不贵的。”

  林厌气得大骂：“滚你X的小姑娘，老娘三十五岁了，没准比你妈都大。再说了我工作戴什么名表？当老娘买不起？”

  严峫漫不经心地敷衍着，这时他看到步重华从车里出来，眼睛一亮：“哎呦，步重华！你快来评评理，这女的表是不是个A货？”

  步重华：“……差不多得了严峫！别在别人的市局面前丢脸！”

  吴雩干笑：“贵表哥的欢迎仪式未免过于今世骇俗……”

  步重华不想和严峫一起丢脸，于是他咳一声，决定搬出大杀器：“江教授呢？”

  “哦他先进去了。”严峫道：“他挺关心案子的。”

  应该是不想和你一起丢脸吧，步重华内心吐槽。

  进市局时严峫和林厌还在就“大G的软装应不应该换成酒红色”争论，步重华和吴雩离这两人远远的，生怕智商不足的传染病感染到他们。

  可能这就是富二代的幼稚之处吧，吴雩无语地想。

预警：人物ooc，胡编乱造的故事。方多病重生，为了达到目的做了万圣道少主。一个关于失去你和失去你的爱哪个更痛的故事。

“重来风月苦留人。”

10.

忘川花的药效究竟如何，谁也不清楚，李莲花虽然要赶他出去，但方多病仍不敢离他太远。

囚室很宽敞，床在西侧，东侧却有石桌石凳，李莲花那逐客令说得方多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但他咬了咬唇，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呆呆地愣了半晌，轻手轻脚地挪到囚室另一侧，在石凳上坐下了。

李莲花闭着眼打坐调息，方多病便不敢出声，只用手指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圈圈画画。

这几日他进进出出，早就将万圣道各个关卡的位置摸得一清二楚，虽说业火母痋换了忘川花，交易两讫，但他知道单孤刀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而皇宫那晚后，皇帝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归罪于方尚书和天机山庄，方多病不敢赌，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与李莲花要另找机会脱身。

李莲花自从再入江湖以来，没有一天不奔波劳累，难得享受这样的悠闲宁静，虽说是被迫的。一冷一热两股力量在他身体内僵持激荡，远不如预料中的难受，但也称不上舒服，只是觉得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听着耳边水滴的滴答声，他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石室里除了有双手，每隔一段时间便轻轻伸过来地探他的鼻息，蜻蜓点水一般浅触辄止，他自以为动作很轻，但那暖烘烘的掌心对身中碧茶之毒的人来说根本不容忽视，感受分外明显。

方多病又一次凑过来的时候，李莲花忍无可忍，蓦得睁开眼睛，看着贼兮兮扒拉人的小狗爪子，神色淡淡地提醒道：“还没死。”

方多病尴尬地收回手，道：“我记得忘川花会在十二个时辰内起效，李莲花，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莲花不说话，他自顾自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问道：“你饿不饿？”

石室里东西两道石门、石桌石床处站了着七八个万圣道弟子，光明正大地监视着，方多病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但他好似全然不在乎被人笑话太殷勤，也好像无论李莲花怎么冷脸，他都不会气馁，只自言自语道：“但是我饿了。”

半吊子少主自然没有红汤烩鱼猪肚鸡的待遇，不过大少爷早就被李莲花的饭菜折磨得没了脾气，有鸡腿吃就很好，他眼睛亮晶晶地举着鸡腿喂了上来：“很好吃的。”

李莲花几乎被他气笑了：“不吃。”

方多病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地出门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又回来，带着一包花糕，还带着丝丝热气，想来是刚从山下的镇子上买回来的。

方多病甚至殷勤地拆开了那纸包，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莲花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抬手去接。

那花糕并没有什么稀奇，但包着糕点的油纸上赫然用笔圈圈点点地标着些记号。

方多病飞快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李莲花借着拿糕点的动作，抬起衣袖细细看了一眼，竟是一张地图，用圆圈标出了几个守卫空虚的出口。

心下了然。

这是万圣道的地图，方多病在与他商量一起离开。

他不认同方多病之前的举动，但方多病当时也确实是救人心切，同单孤刀虚与委蛇罢了。

本性至纯至善的人，说到底还是为了救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方才说话，是有些重了。

他像是饥寒交迫的行人，方多病是霜寒露重时那蓬热烈的新火。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取暖，可那火焰没经历过世事，被他这个末路之人身上的风雪吸引，离得近了，彼此都忘乎所以，于是肆意燃烧起来，蹿跃的火舌舔伤了手指。

被火灼伤的伤口总是疼得鲜血淋漓，但滚烫的热意也是真实为他而存在的。

太年轻、太蓬勃、太纯粹，他遭逢的唯一的变数、遇到的唯一的挫折就是他，所以难免偏执。

可他终究是要先走一步的。这蓬火焰，若是为了他，过早地烧尽了爱恨情仇、燃尽了天真热烈，往后余生又要怎么办呢，在漫漫长夜里熄灭，空余下灰烬么？

或许酒楼初遇那日，他不该招惹方多病的。

方多病看他眸中晦暗难明，心里一半委屈一半忐忑，自己眼眶先红了：“李莲花，吃饱了饭才有力气生气吧？”

李莲花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一颗心剧烈地痛起来，而后又是一软。

……罢了 。

先把方多病带出去。

方多病的经历、心性，读遍的圣贤书、受过的父母教诲都注定他与单孤刀不是一路人。得知方多病竟是师兄的儿子时，李莲花曾无比庆幸方多病没有生在泥淖之中，所以如今也不能坐视他泥足深陷，必须得把方多病带出去。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纸团攥在了手中，敲了敲方多病的手背。

主动肢体接触那可是示好的意思。

方多病一下子坐直了，蔫蔫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像是被踢了一脚缩在角落里的小狗看到主人拿着肉骨头冲他摇摆手，仰着脸更贴近了一点：“小花，你肯搭理我了呀。”

从李莲花的角度看下去，正看到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睛里能掐出水来，鼻尖带了点水光，像小狗的鼻头一样湿润，殷红水润的唇瓣微微张着，无辜又委屈。

他顿时眼前一花，原本要推开他的手变成了顺势托了一下他的下巴。

方多病以前跟他认过错吗，认错的时候……也这样吗？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神色淡淡：“莲花楼里还有一堆脏衣服，你今晚记得洗干净。”

方多病眼前一亮，瞬间明白了。

他们离开莲花楼的时候，将莲花楼留在了天机山庄，交给了离儿打扫，李莲花的意思是今晚就走，先回天机山庄，从长计议。

方多病大喜，伸出手来，李莲花顺势把那吃剩的半包花糕扔在了他手里：“给我倒杯水去。”

方多病想叩他脉象的手扑了个空，不过李莲花肯吃饭喝水总是好的，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路，虽说单孤刀不在，万圣道守备比平时空虚些，他手里又有天机山庄的暗器和迷烟，但

他不作他想，喜滋滋地去给李莲花倒水去了。

被派来盯梢的万圣道弟子狐疑地看了一眼两个人，不明白之前还一副冷漠刻薄的样子，转眼又冰雪消融，老相好一样说起了洗衣做饭。

不过，再看了一眼非要挨着李莲花坐的方多病，托着粉白的腮乖乖坐在石床下、眨着杏圆的大眼睛抬头看人，突然又明白了。

大概没什么人能被人用这种水汪汪的眼神看着，还郎心如铁。

看来这天下第一的李相夷，耳根也是软的。

11.

石室中水滴声愈发逼促。

方多病趴在石桌上打瞌睡，看上去已经睡得熟了，摆放的灯烛已经换过了三根。

李莲花突然重重地晃了几下腕子上的铁链：“给我解开。”

那弟子自是不肯：“主人吩咐了，你可是李相夷，解开可不行。”

李莲花用被吊着的手腕拨弄下额前一缕碎发，眼波流，一副好笑的语气：“就算我是李相夷，也要吃喝拉撒的，难不成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解决吗？不如小兄弟行行好，直接把我杀了。”

那弟子略一犹豫，主人虽然说万不可给他解开，但主人也亲口说过，他解了毒，会格外虚弱，纵是有一成功力，也难以使出来。

他下巴微抬，指着那锁链中间用来改变铁链长度的石锁：“你若是不放心，也不用给我彻底解开，只将那石锁打开，把链子的长度松一松，够我挪到角落里就行了。”

那弟子瞥了一眼呼吸绵长、显然是熟睡了的方多病，对着同伴使了个眼色，一把刀便横在了他颈侧：“李门主，你不要耍花招，否则他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李莲花徐徐笑开：“你拿你主人的儿子威胁我，莫不是吃错了药？”

那人便将刀锋朝着方多病脖颈按得更近了些，冷笑一声道：“主人说李相夷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却一定在乎他的，是不是吃错了药，李门主一试便知。”

李莲花的眸色微暗，但仍笑道：“”小兄弟，你快些解开吧，我方才喝水喝多了。”

那人便将信将疑松开了石锁，铁链便长了几尺。

李莲花盯着那铁链，慢悠悠地从石床上爬起来，站起来的那一刻身形突然一晃，众人如临大敌，雪亮的刀刃割断了方多病的几缕发丝。

他“哎呦”了一声，晃了几晃才稳住身形，他扬着衣袖，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麻……腿麻了，捆太久了。”

那人眼中闪过震惊和鄙夷，大概是没想到闻名天下的李相夷竟也会腿麻，嗤笑一声，拽着他的肩膀把他拽到了角落里，稍微退后了一步：“你快点。”

李莲花一边嘟囔着“你好歹捂个眼睛”一边作势解腰带，在那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都是男人你扭扭捏捏怕被人看去不成”的一刹，他身形一闪，出手如电，铁质的锁链在他手里宛如蛟蛇，随着破空的风声死死绞上了敌人的脖子，而那分明是壮年的男人甚至没有发出一声闷哼，便被

几乎是同时，原本熟睡的方多病翻身，臂肘重重击向持刀威胁之人的小腹，那侍从惨叫一声，面色惨白地倒地，他便顺势一滚，避开朝他袭来的两人的同时，用匕首干净利落地解决。

“嗖嗖”两道风声响起，地面上的两粒碎石子射向围攻方多病的两人，捂着血流如注的脖子哀嚎一声便再没了气息。

李莲花用了内力，便有些支撑不住，方多病踏着那倒地之人，甩出几道暗器结果了余下和见情况不妙要跑出去通风报信的人。

他稳稳地扶住了喘着粗气的李莲花：“你刚解毒，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取了剑来。”

他摸到东侧石门，运掌以内力破开的一瞬，扔出几支迷烟，药到了外面看守的几人，叽哩哐啷的倒地声中，方多病捂着鼻子闯了进去，精准地找到机关所在，石壁“吱嘎”弹开，露出悬挂其中的三把寒光凛凛的剑。

方多病取了尔雅，正要将少师和吻颈拿给李莲花，回头却发现李莲花不知何时已经跟到了他身后。

方多病吓得差点弹起来，又想起来迷烟的药效还没过去，又老老实实放下袖子捂住了鼻子，小声吐槽道：“你就乖乖等着嘛，就这几个人难道我还打不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与他二人身形相仿的侍从的衣服扒了下来，李莲花犹豫了一瞬，挑了挑眉看着那万圣道的服饰，没有动。

嫌弃鄙夷的眼神毫不掩饰。

方多病气道：“李莲花！这也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呀！本少爷的多愁公子剑虽然厉害，以一敌十没问题，但以一敌百有些难。你要是觉得晦气，咱们出了门就把这两件衣服撕了还不行？”

李莲花勉为其难地套上了。

方多病弯下身子，示意李莲花到他背上来，李莲花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方多病，你以为背我出去，前事就能一笔勾销？”

他话说得不客气，语气却是柔和的。

方多病起初有些怅然，随即又振作起来：“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出去的这条路虽然人少，但机关太多，有点难走，你刚解毒，万一……”

“不必，毒已经解了，我如今耳清目明。”

他转身便朝着那处出口走去，方多病愣了一下，他便回过头，冷声道：“方多病，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12.

方多病保持着落后他几步的距离，一脸想跟但又不敢跟上去的样子。

李莲花脚步微顿，在岔路口站住了。他靠着乱石，喘息着抹了把汗。

方多病磨磨蹭蹭地，一点一点挪到了他身边，小声问道：“李莲花，你……你要往哪边去。”

听着语气，竟是把他说的话当了真，真的不敢再跟着他回莲花楼了。李莲花心里莫名一痛，扫了他一眼

方多病：“呃……但是你需要人照顾，不想见我的话，我让离儿……或者，找阿飞……”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左右张望着，努力克制着巴巴的眼神：“说起来，阿飞也很久很久没消息了……但他只知道吃饭和打架，照顾人可不如本少爷。”

李莲花拂了拂衣袖，故作无所谓地答道：“莲花楼里久无人居，此刻应该落了不少灰尘了。”

方多病闻言，兴奋地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是啊！莲花楼里肯定脏兮兮的，你现在还很虚弱，住在那里可不好。不如去天机山庄吧，我娘很喜欢你，你在那里可以好好养伤。”

他心里的算盘声远在天机山庄的狐狸精都能听到。

去天机山庄的路上与去京城的路是一条道的，李莲花并没有立刻拒绝。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怕方多病再节外生枝，也也许，只是不想看他失魂落魄而已。

方多病得了默许，漂亮的脸上登时布满了喜悦。他快活地吹了一声口哨，不多时，踏踏的马蹄声传来，一黑一白两匹马从山间小道上疾驰而来，停在方多病身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角。

方多病将其中白色那匹的缰绳交给他：“这马脚程很快，但性格温顺，正适合你赶路。

李莲花摸了摸马的脖子，马儿温驯地打了个响鼻：“你哪儿来的两匹马。”

“这匹是我自己的，当时就拴在这附近，你骑的那个是我在镇上用玉佩和马主人换的。”

李莲花突然想起来当日他不顾何堂主等人阻拦执意要离开天机山庄去皇宫的时候曾问过方多病去了哪里，何堂主说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寻药去了。

原来那时方多病就知道忘川花在单孤刀手里，所以才瞒着所有人来了万圣道。

他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深深地、深深地望着他，突然指了指溪涧旁随着流水而去的落花：“方多病，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你看这落花，跌落枝头固然不幸，但能够与百川一起归于大海，又何尝不是一种好的归宿呢？

你要好好活着。”

“你活着，我才肯好好活着。”方多病却全然油盐不进一般，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曾对他说过的话，“我方多病此生只认你一个知己，我一定不会让阎王带你走的。”

李莲花蹙了蹙眉，方多病以前是很固执，现在已经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了。

方多病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哇，李莲花，我发现，你解毒之后，连天都更蓝了、水都更绿了！”

他围着李莲花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将他上上下下连头发丝都打量了一遍：“李莲花，你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

李莲花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袖子，隔：“忘川花并非大罗金丹，哪里能让人一夜间恢复如常。”

这倒也是，方多病自己也是知道的，就算解了毒，至少一年之内，李莲花是很虚弱的。

所以等走到城里，天色暗下来，李莲花被夜风吹得有些发抖时，方多病直接走进镇上的布绸店，将一枚玉佩“啪”地拍在了柜台上：“要你们这里成色最好的一件裘衣。”

那玉佩质地温润细腻，绝非凡品，小地方的老板没见过这种好东西，看得眼都直了，秋天还没过就买狐裘的有钱傻子，这便宜不占白不占，立刻殷勤笑着奉上一件雪白的狐裘，王婆卖瓜般地夸到了天上地下。

即便是老板压箱底的珍藏，在方多病看来仍有些粗糙，没办法和天机山庄的相比。他嫌弃地撇嘴，但还是买了下来，把李莲花裹得严严实实。

李莲花被他兜头一罩，懵了一瞬，觉得太扎眼了，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方多病！你想搞得世人皆知我和你在此地吗！”

“不会！”方多病得意地笑着，把李莲花推进镇子上最繁华的一家酒楼，“这镇子是天机山庄的势力范围，大半的商铺都是我家的产业。”

“吴掌柜！”

“少爷！天机山庄周围全都是万圣道的人，您还不快走！”

“我爹呢？”

“方大人？方大人被陛下抓了，据说下旨要流放呢！”

方多病不作他想，与李莲花赶到京城时，一队禁军已经押着方家上下走出了京郊。

“都住手！”

凌空传来一声轻喝，便见一身着雪青色锦衣的少年公子凌空而来，他踏过鳞次栉比的屋瓦、踩过碧海如浪的竹林落在他们身前，腰间悬着的秋水宝剑寒光凛凛，转瞬便挡在了方尚书身前，剑柄被一双白皙的手握着，金银珠玉在日光下发出炫目的珠光，同那芙蓉面一样，令人不敢直视。

方则仕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倒了一地的禁军，脸色格外凝重。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急道：“小宝，你……你还来京城做什么！还不快躲去你娘那里。”

方多病不用猜也知道是他连累了方尚书，心中又气又悔：“爹爹，对不起，我……我就是来救您的。”

方则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为父虽然不清楚那一晚皇宫中的事，但单孤刀咄咄逼人，你定是有苦衷。”

方尚书与何堂主一般，总是无条件信任他，被他牵连了，第一反应却不是责备，而是让他去逃命。只是他恐怕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方多病眼眶一酸，几乎难过地落泪，想起前世即便只是为了阻止单孤刀的阴谋，没有“犯上作乱”的念头，方家也被牵连，便冷声道：“我就算没有苦衷，以陛下多疑的程度，只要我与李莲花混在一起，他总要猜忌方家，我为何还要躲着。”

方则仕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你这般举动，是要逼反为父不成！”

“爹，那皇帝本也不是正统，大熙朝的血脉早在广庆帝之后便断绝了，您何必……”

“方小宝！这种事你也敢说！那谁是正统？单孤刀难道是好人吗？”

“他当然不是！”

“我只是想送您先回天机山庄。我知道您宁可一死，也不愿逃走，被陛下误会为做叛臣，但是……”

他一咬牙，“但是您就是一死，也证明不了清白，因为那大逆不道的事确实是我做的，业火痋是我拿给单孤刀的，杨昀春也是我伤的。”

“方小宝，你怎么这么糊涂！”方尚书气得直哆嗦，方多病想去扶他又被没好气地推开，正委屈，李莲花轻轻拨开他，挡在和他和气急了的方尚书之间。

他笑了笑，温声道：“方大人，这其中呢另有隐情，方小宝是为了救我，情急之下才被单孤刀要挟，此间种种，待回了天机山庄，方小宝自会好好同您解释。但眼下方大人若执意留在京城，只怕对单孤刀来说，又多了一个要挟小宝的把柄。”

他说得不疾不徐，最后一句话却正中爱子心切的方尚书的命门。

方则仕脸上果真现出纠结的神色，他踌躇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

方多病松了一口气，才给方尚书松了绑，便突然听得一阵整齐紧促的脚步声，万圣道打扮的人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将此处围得严严实实，不远处的丘山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单孤刀抚掌大笑道：“方多病，不愧是我的儿子，果真是不会令我失望啊。”

13.

方多病一惊，持剑护着李莲花与方尚书退后了几步。

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里的罗摩鼎：“说起来，还要多亏了方尚书，陛下若不是下令拿下他，你和这李相夷怎么会自投罗网呢？”

方尚书大怒：“你果然是算计好的！”

“方大人说笑了，是陛下下的旨，又不是我下的旨。当然，陛下很快又后悔了，方大人这种忠臣，怎么能不留在朝中效力呢？”

“你别为难我爹。”方多病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罗摩鼎，“你给我了忘川花，我也把业火母痋交给了你，我们之间两清了。”

单孤刀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两清？你还真是不识抬举。既然这样，我就成全你，你们去地底下做鸳鸯去吧。”

他一声令下，几十人便齐齐攻向方多病。

多愁公子剑灵动潇洒，挥砍几下便轻松杀掉数人，众人皆知一震，几日不见，他内力比在千钧归元阵里精进了不少。

方多病本就天赋极高，如今身后就是李莲花，他更是半步都不敢退，便激发出更大的潜能来，一双晴眸华彩绚耀，剑气竟愈发炽烈。

他一脚踹向左方袭来的人，当胸一脚踹得那人狂吐鲜血斜飞出去，又一个鹞子翻身，蹬开了两个，一掌拍飞一人，长剑也贯穿了敌人的胸膛。

极其干净利落的身法，若是笛飞声在此也要叫两声好，李莲花脸色苍白地扶着花树撑着身体，看得更是欣慰，他对方多病日后成为江湖第一，确实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的。

只是方多病终究只有两只手，敌不过四面八方袭来的拳脚，如此反复数次后，仍有乌压压的人围了上来。

方多病喘着粗气，抹去额上不断渗出来的热汗。

他内力充盈，也并非取之不尽，力尽落地时眼看着一剑朝他右臂刺来，却再没有力气举剑格挡回去。

有人身形一闪，轻盈地飘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后腰带着他转了个方向，将他带回了树下。

李莲花轻轻拨开已经刺到面前的白刃，右手一扬，少师“发出一声铮鸣，泛起澄澄寒光。

他扬起长剑，素色衣袂乘风而上，自四面八方围上方多病的刀斧剑棍中轻盈而凌冽地中穿过，只用内力便将他们震开数尺之外。

黑压压的人群顷刻间如鸟兽散，惊慌失措的声音此起彼伏：“是相夷太剑！”

“果真是相夷太剑！”

方多病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浸透，粘腻地贴在身上，他拄着剑，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呼吸，看着一身白衣封李莲花如水鸟掠过匍匐在枝头的鸟雀，踩着众人肩膀一跃而起。

天地间同时生发出的片片寒光，割破衣襟又穿透血肉，散落的簇簇血花与剑光交织，好似白色游龙摆尾时拂起漫天的落雪。

鸟雀向四下里倒去，那游龙也耗尽全部力气，踩在枝头的身影猛地一晃，竟直直坠落下来。

一直作壁上观的单孤刀哈哈大笑起来：“师弟，原来你的毒没有解啊，如今这半成功力，甚至撑不到我用业火痋。”

他话音刚落，李莲花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透着不详的灰白，只有被拳头抵住的唇边不断有鲜红的血涌出来，摇摇欲坠地向后到去。

方多病顾不得其他，惶急地落地揽住了他，不顾他反抗强行挽起他袖子。

他脉象依然微弱，甚至比之前更微弱，而方多病甚至不用从脉象上判断，因为那碧茶之毒的毒纹，已经狰狞地蔓延在他整个小臂上。

碧茶之毒根本没有解掉！

方多病如坠冰窟，浑身上下泛着寒气，以至于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突然回想起，他掷出迷烟时，刻意屏住了呼吸，可李莲花并没有以袖掩鼻，又同他说话，应该是吸进去了不少迷烟。

周围的侍从全部倒地不起，李莲花却一点事都没有——因为碧茶之毒仍在，任何迷药对他来说都不起作用。

李莲花从一开始就知道忘川花根本没有起作用，却故意装出已经解毒的样子，又假意温存着催促他快些离开，若不是方才境况危急，他不惜催动内力使出那记游龙踏雪，方多病恐怕要等到他毒发才知道。

前世也是如此！他瞒得那么好、演得那么像，直到最后，方多病才知道他将忘川花献了出去！

方多病近乎绝望地看向李莲花：“李莲花，你又骗我！”

李莲花踉跄了一下，半个身子伏在他身上，依然昏了过去，可仍旧剧烈地颤抖着，不断呕出来的血很快沾湿了他半侧的衣襟。

方多病颤抖着，惶急地、徒劳地用手去揩去他唇角的鲜红，可手指也被染得血红，从他指尖滚落的、带着温度的粘稠的血，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心口，提醒他李莲花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

他像是瞬间被抽去所有反抗的力气，抖得如筛糠般，抱着李莲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李莲花、李莲花……”

李莲花，你多聪明，骗了我两次。

李莲花，你多残忍，竟然骗了我两次。

人群慢慢围上来，他不管不顾地盯着单孤刀：“怎么会没有解毒？”

单孤刀神色复杂，道：“难道你没有验过？那的确是仅此一株的忘川花。”

方多病当然验过，他拿到忘川花第一件事就是找辨别真假，所以此时此刻，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旁人不知道，笛飞声和他却最清楚，即便服下忘川花，至多也不过三成把握能解毒。

看着不断围上来的人，绝望到极致竟然笑了起来，清亮的眸子里尽是迷乱癫狂的神色：“既然还是要死，那就都来陪葬吧。”

多愁公子剑再次出鞘，他运起全部的内力，指尖缓慢地划过剑刃，再挥出时，一片血如雨下。

单孤刀就在高处看着，仿佛万圣道众人的死活和他无关，他看着方多病面无表情杀人，血溅了满脸宛如杀神临世，甚至有些赞许，直到方多病内力激荡，气血攻心“哇”地吐了一口血，他才道：“行了。也并非没有别的办法。”

理智告诉方多病，单孤刀不过是在使诈，可他还是本能地抬起头，生死之际的一瞬便足以定胜败，他一错神的功夫，封磬一掌拍来，他闷哼一声，早有人围上来，压着颈跪在地上，绑了个结实。

方多病满不在乎地甩了甩马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把我和李莲花埋在一起就行。”

“我突然想起来，确实还有一种方法能救他。”

单孤刀看着方多病由绝望转为狂喜的神色，露出个神秘莫测笑容来：“但是你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我不在乎。”

方多病知道与虎谋皮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但若不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愿意做恶人的伥鬼。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只要能救他。”

14.

李莲花醒过来感觉到身上一阵轻松。

一种令他不寒而栗的轻松。

他试着运内力，碧茶之毒果然已经没有了，就连困扰他许久的目障之疾也好似一夜之间消失，所以他此刻耳聪目明，明到足以看清背对着他的人，黑袍上的每一处纹路。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师弟，重获新生的感觉如何？”

李莲花不答，只问道：“方多病呢？”

“你放心，他活蹦乱跳的。”

“我是问你，你让他去做了何事？”

“哦，原来你不是在担心我儿。”单孤刀故作失望地啧啧两声，“枉他为了救你，不惜欺师灭祖、犯上作乱呢。”

欺师灭祖。

李莲花脸色一白，或许他脸上仍旧是令人捉摸不透，但突然紧绷的肢体动作已经昭示了他的紧张。

“你把师娘怎么了？”

“不愧是李相夷，还是这么敏锐。”

李莲花眼神由游离的惊疑不定，变作不可置信。

他自醒来后便能感受到，毒并不是解开了，而是消失了，或者说，是被渡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天底下并没有几个人，内力能够深厚到将已经存在了十年、早已侵袭到五脏六腑的碧茶之毒引到自己身上。

他心绪激动，只恨不得吐几口血缓解心头的

可如今他健康得很，那里有瘀血可以吐，

含混却又重若千钧，夹杂了无尽的愤与恨，一字一顿沾了血沫呕出来一般：

“单孤刀，那也是你师娘。”

“我只是告诉方多病你和师娘的内力同属一脉，但我可没料到他为了救你能做到这一步。”

素衣白裳上溅得全都是血，就连金丝软衾上都绽开了点点血梅。

门外传来瓷碗落地的清脆响声，一身汤药味的方多病冲了进来，用力地挡在他和李莲花中间，怒目而视：“你把他怎么了！”

“我能把他如何？”单孤刀，“我只是告诉他付出何种代价才换来他这一条命，他就开始吐血。李相夷，你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李莲花的眼神近乎哀求，他看着方多病，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抓了师娘？”

方多病惊惧地摇着头：“不是的，李莲花，我不知道，我一开始不知道是要用你师娘的命来换……”

他说的是，一开始不知道。

那便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李莲花仿佛一瞬间被抽光所有的力气：“……小宝，你明知道，师娘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方多病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他像只做错事的小狗，瑟缩着不敢承受他的目光，只喃喃地说：“对不起……李莲花，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我只想救你……”

还是很可爱的，越是如此，李莲花就觉得心痛。

即使走到这一步，他仍然愿意相信方多病所说，至少当时他并不知道是要用岑婆的命来换，因为这件事只有自己与师娘两个人知道，单孤刀是因为与他师出同门，又得师娘教导，所以才能想到。

可那样天真烂漫的少年为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或许，他也难辞其咎。

但他仍愿意给方多病最后一个机会，他问道：“如果你知道要师娘用命来换，你还会这样做吗？”

他很少向上苍祈求，那一刻却忍不住在心里发愿，听到哪怕一句他不会。

但方多病脸上浮现出惊恐犹豫夹杂着和决绝疯狂的神色，他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顺水推舟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李莲花彻底心灰意冷，闭眼不再看他。

方多病满怀忐忑又满怀希冀的，近乎卑微地看向李莲花：“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可是，李莲花，我说不出口我不想这么做。”因为，我想救你。”

李莲花嗅到了令他畏惧的血腥味。

说来可笑，相夷太剑下魂魄无数，他早习惯了血的味道，可此刻方多病贴过来，他闻着浓重的汤药味也掩盖不了的血腥气，突然一个激灵。

他惊骇不已地重新将他仔细打量，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方多病平日喜欢青色藕色的鲜亮轻盈的衣裳，如今却穿着捻金银绣朱雀纹的紫底锦袍，黑色内襟衬得他唇红齿白、杏眼雪肤，他惯常高高束着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脸颊间，端的是天真烂漫，此刻墨色长发却金冠一丝不苟地拢着，华丽繁复的流珠衔玉金质流苏沾了血，长长地垂下来，又与头发一齐柔顺地披拂在肩头。

熟悉的眉眼像被水墨重重地描摹过，雪青玉白的清丽化作金碧朱紫的秾艳。

秾丽到让他觉得陌生。

他已经不想再追问你又去杀了谁，又去做了何事，师娘因此而丧命，追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单孤刀要逼得方多病留在万圣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方多病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他，他的目的也得到了。

只有他，他这个捡回了一条命，看起来最应该感恩戴德的人，在得知师父死在最亲的人手中之后，不到半个月，就又要被迫接受师娘间接死在最爱的人的手里的事实。

真像个……残忍的笑话。

他晃了晃手上的链子，自嘲道：“我李相夷何德何能，劳你们父子二人劳心费力至此。”

李莲花有时候确实能用一句话杀死人。

方多病听到那句“你们父子二人”脸色变得煞白，他被李莲花眼眸中的寒光逼得后退了几步。

他想说李莲花，你原谅我，可在那样冰冷的眼神里，他像是被掐住嗓子一般，说不出一句话。

心里恍惚飘过一个念头。

也许这一次，他真的要失去李莲花了。

15.

方多病利落地收了带着余温的剑，对着鱼贯而入的万圣道弟子道：“把大殿这边收拾干净，让你们主子过来吧。”

单孤刀面露赞叹：“果真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假以时日，不在相夷太剑之下。”

才问世就沾了罪孽的多愁公子剑怎么能和相夷太剑相提并论，方多病擦拭着尔雅剑，厌倦地皱了皱眉：“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无论如何，我爹都不会再原谅我。”

单孤刀语气尽是恶毒的喜悦：“你怎么还喊他做爹呢？”

他大笑着离去，大殿外传来脚步声，正是如今硕果仅存的重臣之一，户部尚书。

方多病一怔，与他四目相对时

方则仕看着紫宸殿里横尸遍地的场景，面皮涨得紫红，手掌重重地抬起来，却又在落下的前一刻收住了力道。

方多病闭上眼，打算受了这一巴掌，等了片刻，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粗糙宽厚的手背轻轻蹭了蹭他脸颊上的伤口，那是刚才皇帝的某个心腹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划伤的。

方多病鼻尖一酸，几滴泪无声地划过脸颊，又消失不见。

好像小时候他没日没夜地用李相夷给的小木剑练武，不小心伤到自己时，方尚书也总是这样哄他。

“你糊不糊涂！我们让你习武，是想让你过得自由快活，不是让你变成杀人工具的。”

最难听的话早在前几日单孤刀在大殿上挟持皇帝时已经骂过了 ，如今对着方多病，只余下无奈的叹息：“你小时候，我送你的那副字，还记得吗？

方多病记得清楚，那一笔一划遒劲浑厚，四个字一直悬在方多病的书房里。

天地正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做个正直善良的人，一直是他们对他的期许。

但辜负了就是辜负了，他能做的就是抓住眼前的东西。

方多病摇了摇头，假装混不在意：“记不清了。但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哪怕李莲花如今几乎没有内力，单孤刀仍旧不放心，几次三番试探李莲花的态度，逼着李莲花出手，趁机除之而后快。

方多病整日如临大敌，可他也不能时时刻刻把李莲花绑在身边看着，便答应单孤刀亲手替他铲除皇帝的那些心腹，条件就是他要和李莲花成亲。

方多病要和谁成亲，娶的老婆能不能传宗接代，单孤刀懒得管，但能用这种方式羞辱到李相夷，他一定会同意。

何为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很满意有时候方多病身上有点天真的残忍。一想到不可一世的李相夷要穿着嫁衣恭恭敬敬过来磕头，声名扫地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连着四顾门都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来，再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就像三伏天饮了冰水一般，无比畅快。

只是这样一来，如方则仕那样正直的人，亲眼见着方多病杀人如麻，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认回这个儿子了。

方多病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只说：“单孤刀答应我和李莲花成亲。我现在想要风月无边了。”

风月无边……

方尚书为官几十载，一颗七窍玲珑心，哪里看不穿他的心思，一时间又气又恨：“就为了救李莲花。他值得你这样一步错步步错吗？”

“不是的。”方多病哽咽道，“走错路是我自己的问题，和李莲花没关系，是我自己非要救他。”

他的眼泪簌簌而落：“我只要看到他好好活着就好了。”

“人固有一死！李神医有他自己的选择，你为何执意逼他？”

“因为我爱他！”方多病蓦地拔高了声音，他们没有经历过李莲花的死亡，没有亲手捧过他的尸骨，没有守着灰尘蛛网遍地的莲花楼守着回忆醒来又睡去，又怎么会懂他的恐惧。

“小宝，爱无论何时都不该让人变得面目狰狞。”

方多病微微垂下的眼睛里波涛汹涌。

他终究不是乔婉娩，做不到走得太累了便决绝放下，他只会像夸父逐日，哪怕精疲力竭半道而亡，像飞蛾扑火，哪怕遍体鳞伤粉身碎骨。

“……已经晚了，再弥补也无济于事。”

方尚书便不再劝，只抚了抚他的肩头：“不会的，小宝。无论走的多远，想回头都可以回头。”

16.

玉龙牛马帮里血溅五步，皂靴点过石台身形修长挺拔的少年稳稳落在地面上，他的剑太快，没有人看得到他是如何出剑的，只能听见拔剑时玉佩相撞，发出一声清脆但凄厉的铮鸣。

带着温度的血如桃花泉水喷涌而出，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脸，他裹了件狐裘，黑色衣襟沾了血，更衬得脖颈雪白，才慢悠悠地抬起被雪白狐狸皮毛裹着的脸来。

角丽谯勃然大怒：“方多病，你未免太猖狂！你盗走这图纸又如何，也活着走不出我的鱼龙牛马帮。”

方多病眸光一转，突然笑起来：“我并不是来找角大帮主麻烦的，我们如今可算是盟友。我是听说你要与笛飞声成亲，特来道一声恭喜的。”

角丽谯气急败坏地把玩着手中的银质匕首：“尊上如今可不会说恭喜，他如今哑巴一样，一句话不说。我只是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他就不吃不喝不说话，他要寻死不成？”

“你把这记载业火痋克制之法的图纸给我，我向你证明笛飞声没哑，如何？”

角丽谯似是在判断方多病的意图，方多病腰上挂着金镶玉的腰牌，单孤刀把少主的牌子给他，说明方多病如今确实不再和李莲花是一路人。

方多病注意到她的视线，顺手解下来腰牌给她验证：“我如今都已经同李莲花决裂，再没有回头路，我要这图纸不过是想彻底销毁，以防止日后被有心之人利用罢了。”

这天下，谁不爱呢？南胤人复国的野心世世代代流淌在骨子里，方多病也不能免俗。

她咯咯娇笑起来：“你若真能让笛飞声开口说话， 这图纸给你也无妨。反正——我已经知道了。更何况，它也没有用，业火痋是我们南胤的圣物，我要用它还来不及，为何要毁掉呢。”

角丽谯隐在层层纱幔之后，看着方多病在水池旁蹲下来，端着玉盘，直接将那糕点塞进了笛飞声嘴里。

从来没有人这么胆大包天。笛飞声猝不及防，一边狼狈地睁开眼睛，但本能让他囫囵地艰难地吞了下去，他骂道：“方多病，你是不是有病？！”

方多病慢悠悠地坐下：“笛飞声，你要是饿死了，可是要错过我和李莲花成亲了。”

笛飞声手脚筋被挑断了，耳朵却好用得很，这些天来角丽谯日日在他耳边得意地聒噪，外面的事情他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他鄙夷地看了方多病一眼：“方多病，你们南胤人，是不是都是疯子？”

方多病一副自说自话的模样：“你不想看李莲花再穿一次嫁衣吗？”

“没兴趣。”笛飞声一脸嘲笑，“他才解了毒，半死不活的，你悠着点别把他累死在床上就行。”

原本得意洋洋的方多病闻言，窘得面色通红，杏眼雪肤染上酡红，看起来分明还是昔日天真可爱的模样，他脚下一滑，竟直接落到池水中。

那水并不浅，没过了笛飞声的腰。角丽谯愉快地看着方多病像只小狗一样惊慌失措地扑腾了半天，才从池子里狼狈地爬出来，恼羞成怒地抓着笛飞声的胳膊骂他轻浮。

池水翻涌，轻微的“咚”的两声几不可闻。

笛飞声甩开他：“滚出去，或者等我出去之后第一个杀了你。”

“你这般折辱他，是真的觉得他不会杀你？”

笛飞声很想一口血沫啐他脸上，但看着那张与艳丽妖媚截然相反的天真无辜的脸，又咽了回去。

……罢了，万一李莲花也看这张脸看得顺眼，乐不思蜀不想杀呢。

方多病突然站起身，走出几步，突然回头笑起来：“三日之后，你一定会来的。”

笛飞声隐约觉得方多病张扬得有些夸张了，似乎是别有目的，但那念头电光火石间掠过，无论如何都无法捕捉。

17.

密室的机关发出一阵狂响，下属匆匆来报有人闯进了密室。

密室用南胤的机关改造过，寻常人进去便九死一生。封磬不知何人敢来这里送死，赶到的时候却看到方多病左腿和右臂各中了一枚暗器，痛得龇牙咧嘴，单孤刀的心腹持剑团团将他围住，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但方多病既不急着逃离也不急着灭口，好似正等着他来一般。

封磬心念一动，对众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却见方多病举起胳膊，将伤口不断滴落的鲜血滴落在业火痋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封磬冷笑道：“方多病，你又发什么疯？”

方多病将从角丽谯那里拿来的那卷记载扔给他：“你们南胤的东西，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

半晌，封磬冷汗淋漓地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毫发无伤的业火母痋。

“不可能……不可能！那玉佩我见过，是南胤的信物没错，你休想拿我当傻子耍！”

“李莲花幼时和单孤刀一起在街上要饭，你怎么能知道，这玉佩到底是谁的？”

癫狂错乱的神色来：“你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先杀了李莲花？”

方多病冷笑：“去啊！杀了他之后顺便取一滴血滴在业火母痋上看看，他是不是你们南胤的血脉。当然，到那时，业火母痋存不存在也没有意义了，因为你真正的主子已经被你杀了。”

封磬紧紧攥着拳头，似是将前因后果都想了一遍。

其实他找到单孤刀的时候，便觉得年纪对不大上，但当时只当是年代久远，传信的人有换过几拨，有谬误也正常。

南胤皇族，或多或少都天赋异禀，单孤刀虽然一手建立了万圣道，武功也算是不差，但比起天下独绝的李相夷来，确实云泥之别。

还有，岑婆死之前，那场蹊跷的争吵……

他慢慢冷静下来：“业火母痋是南胤最厉害的秘术，是复国大计必不可少的一物，如今又只剩这一颗，且不说李莲花不是南胤皇族，就算他真的是，我也不会坐视他将这圣物毁掉。”

方多病冷笑：“现在有几成把握，凭自己扳倒单孤刀？”

“这万圣道本就是单孤刀一手建立，自然都听命于他。南胤人并不多。你来同我说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方多病道：“自然是要你帮我，救李莲花。”

“如果李莲花是你真正的主人，你便为萱公主保住了他最后的血脉，即便李莲花不是，你于李莲花有救命之恩，李莲花又与单孤刀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日你要复国，相夷太剑就是最大的助力。”

封磬现出纠结犹豫的神色，但终究有所松动：“若放任业火母痋为单孤刀掌控，等到整个武林都俯首听命于他，我有何本钱与单孤刀抗衡？”

“放李莲花走也可以，但你必须保证既要业火母痋存在，又不能让它被单孤刀掌控。”

“封磬，你要求还真是多。”

“没有业火痋，我们南胤谈何复国？更何况，就算没有我的要求，以方少侠这样的好心肠，也不忍看着业火痋继续流毒于江湖吧？”

方多病淡然一笑：“我确实有个办法，能重新封印业火痋，又能让单孤刀暂时无法取得它。”

他看了一眼那灰色的、泛着妖异花纹的痋虫，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皱了皱眉。

好丑，有点恶心……

密室里传来隐忍的闷哼，烛火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片刻后，又重新归于平静。

封磬骇然地后退了几步：“方多病！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方多病忍下一波一波袭来的剧痛，“这件事你只当作不知道便是，等单孤刀发现，早就迟了。现在，该轮到你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了。”

封磬似乎被他吓到了，咬了咬牙：“你要我做什么？”

“明日设法将单孤刀的心腹调离皇宫北门。无论含光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阻拦。”

“李莲花一个人，怕是还没走到宫门，就被乱箭射死了。”

“自有人来救他，这就不必你担忧了。”

17.

“李莲花，你和我成亲你不开心吗？”

方多病用手指缠绕过李莲花之前枯黄脆弱如今被养出了光泽的头发，突然趴在他肩膀闷闷地问道。

“开心啊，我怎么不开心。”李莲花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的浅笑，烟波流转，似乎能将人溺死在其中。在方多病欣喜地去吻他的眼睛的时候，又听见他语气凉薄：“你把我杀了，尸体拿喜服一裹，想怎么拜堂就怎么拜堂。”

他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套华丽无匹的喜服上。为了羞辱他，万圣道的人甚至找来了南胤皇族的嫁衣，比知采莲庄的石榴裙不知华贵多少。

嫁衣是很漂亮，但若要穿到他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了——方多病若是敢押着他拜父母，他拼着被剁成肉泥的下场也一定会把单孤刀杀了。

方多病：“明日说不定阿飞也会来哦。”

李莲花眉心一跳：“笛飞声在哪？”

方多病吃吃地笑起来，那笑声既得意又虚弱，听得李莲花毛骨悚然的同时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说巧不巧，你和我成亲，笛飞声和角丽谯成亲。哦，可能这会儿他也准备做新郎呢。”

那一瞬间若非他手脚都被天机山庄的机关锁锁着，他是真的动了杀意。

“方多病，就算师娘的命在你眼里不值一提，我和笛飞声在你眼里，也完全没有心没有情，不需要尊严是吗？

方多病替他绑发带的手一顿：“李莲花，你很好看。”

李莲花微微一笑：“方多病，你很可怕。”

方多病走到今日，已经习惯了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老头指着鼻子骂他寡廉鲜耻，但还没有修炼到能对着李莲花的诛心之语面不改色的地步，他第一反应就是躲开，躲得远远的，等李莲花没那么生气了再凑上来。

他放下发簪转身想走，李莲花却不肯放过他，悠悠问道：“业火母痋流毒于天下，千千万万人要丧命于此，你也不在乎吗？”

方多病脚步一顿，踉跄了一下，弯腰扶着桌案剧烈喘息了起来。

李莲花听到一声极为痛苦的闷哼，他微微一怔，本能地想去扶，却发现自己寸步难行。

他自嘲地坐了回去：“方多病，你不要耍这种把戏。”

方多病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别过脸去，他额角和脖颈上青筋毕现，像是真的痛得厉害，与当初被笛飞声注入了罡气一般楚楚可怜。

他忍不住叫住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有些风寒。”

李莲花又柔和了语气：“我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太阳了，让我去院子里坐坐，可以么？”

方多病很好说话地替他解开了机关锁，示意一直跟在李莲花身边监视的人先退开几步，把他扶到了院子里。

“对不起。”方多病小声说，“我知道这段时间把你关在屋子里，你很委屈很屈辱。以后，你百倍、千倍地报复回来，我也心甘情愿。”

可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力气的。

李莲花叹道：“方多病，我已经很累了……”

他的气色已经好多了，枯荷泛起圆润粉腻的珠光，眼底却一片荒芜，好似覆着万丈冰雪。

方多病哽了一声，又听他说：“碧茶之毒不是对我的惩罚，要我背负着师娘的命活下去，才是对我的惩罚。死也不可怕，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一步错步步错，才可怕。”

像是苦口婆心的劝诫，又像是割袍断义的决裂。

方多病替他拂去衣角上的一瓣落花：“也许我终有一天会回头，但不是现在。”

那一日是极好的天气，浅金色的日光落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白衣上，李莲花神色如常地扫过触目可及的每一处院落，张开手掌感受着风从指尖滑走，在心底长叹一声。

依旧是大好山河，但恐怕从此处处都是伤情之景。

他再回过头来时，神情温顺又蛊惑：“把我被封住的穴道解开。那嫁衣有几十斤重，我不用点内力，站不住的。”

方多病深信不疑将他穴道点开：“你说的是。”

那派来监视的下属连忙阻止：“少主，他——”

但方多病全然不为所动，像是被完全沉浸在要成亲的喜悦里，他眉眼含着笑，挑了挑眉：“难不成他还能在成亲的时候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飞走？”

18.

李莲花确实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

侍女们没来得及将他塞进嫁衣，从清早被拽起来就一直温顺地闭着眼睛任凭众人为他涂脂抹粉的李莲花突然睁开了眼睛。

珠钗上的珠玉也是杀人的利器。

李莲花弹指挥灭了红烛，顷刻间血流遍地。

前院里笙歌四起，万圣道的人，没有一个不想看李相夷的笑话。

方多病追着李莲花一前一后落在屋檐上。

“方多病，拔剑。”

方多病摇了摇头：“我不会对你拔剑的。”

他望着李莲花森然的眼神，喃喃道：“李莲花……你要杀我吗？”

他脸色白得吓人，脚步不稳险些从屋顶上跌下去。

李莲花拉住了他的衣襟，片刻后又烫手般地收回了手：“拔剑，或者让我走。”

方多病皱着眉没有回答，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剧烈的喘息在万籁俱静里格外刺耳。

在他忍不住追问前，方多病先解释道：“没事，我只是有些怕高。”

李莲花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地捞回了屋檐上，另一只手握着的少师剑，却微微颤抖着横在他颈侧。

极尽缠绵，极尽决绝。

李莲花眉头紧蹙，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以前不曾发现你畏高。”

方多病微怔，那一瞬竟露出惆怅凄凉的神色来：“新添的毛病罢了。”

李莲花曾在云隐山上，遥望着万里翠海对他说，幼芽生枝，新木长成，也许他就是下一个传奇，却永远不会知道，万人册上排名第二的多愁公子，没有在江湖的血雨腥风里尸骨无存，也不是在驸马府里子孙满堂寿终正寝，而是潦草仓促地死于一场坠崖。

他把李莲花的尸骨带回云隐山，将他好生安葬在漆木山旁边后，大醉了一场，想象着李莲花的样子舞了半夜的剑，而后在竹枝上昏昏沉沉睡去。

醒来时头痛欲裂，脚下仍轻飘飘的，但眼睛看得却分明。

盈盈月光照在对面的石壁上，映出幽幽的蓝光。

他曾发疯地般寻找李莲花，也寻找李莲花留下的影子。

他有了莲花楼，有了剑谱，有了狐狸精，可那还不够，远远不够承载他与李莲花炽热而沉重的回忆。

少师断作几截，任凭他怎么找，都寻不回那些碎片，如今吻颈就在眼前，他欣喜若狂。

哪怕是李莲花不要的、憎恨的、觉得脏了手的一把剑，可那是为数不多地留着李莲花气息的东西。

他想也没想，飞身便朝对面山崖飞去，试图将那软剑拔下来，可当初李莲花悲愤之下，用尽全力将掷出软剑，力透石壁，几乎与那岩石长在了一起，方多病试探着没能拔出来，突然下起了暴雨，山壁本就湿滑，方多病用了全力再去拔，难以维持住平衡，失足踩空。

他清楚地听见急速下坠时的风声，那种全然失去控制，沉重地被拖向大地，却又好似飘飘然地飞上天去的感觉惊悚而诡异，而只今仍回荡在他的每一个梦里，大汗淋漓地醒来时，总要后怕地摸一摸床榻，才能确定自己仍踩在平地上。

可至少在当时，他是来不及害怕的。

他恍恍惚惚往下坠，突然想起诗仙来。

他小时候在轮椅上，何堂主给他读李白的诗，读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读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他关于江湖、关于侠客最初的向往便来于此，后来遇到李相夷，那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诗句一下子便有了真实的模样，只一个背影，便教他记了十年。

再后来，诗读得多了，也知道了李白的生平，他生得豪迈，活得洒脱，连死也如梦似幻，相传他醉酒跌入水中，只是为了掬起那一捧月亮。

那时方多病不懂，难道能写尽半个盛唐的人，写了多少篇有关月亮的诗篇的人，会分不清天上的月亮和水里的月亮？

何堂主沉吟了许久，摸着他的脑袋说，或许就是因为他写得够多，所以才知道，掬不起的，才是月亮。

他看着李莲花横在他颈侧的剑。

也许何堂主说得是对的笑，无法掬起的，才是月亮。

他执念太深，害人害己，不该再一错再错下去了。

大红色的喜服上横着白刃，像新婚之夜便悬起来的白绫。他望着微微颤抖的剑锋，顷刻间失去所有的力气与勇气。

“单孤刀的人快追来了，你若要杀我，就快动手，若不杀我，快走吧。”

李莲花惊诧于他突然由大喜大悲变成一潭死水般寂静，他隐约感受到有什么正在枯萎、破碎、腐烂，但他捕捉不到。

远处似乎有笛飞声的身影，李莲花心中稍安，看来他也脱险，而后又有些怅然。

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他望着风波平静后，仍旧澄澈那双的眼睛，轻声道：“方多病，救命之恩，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恩将仇报，但杀亲之仇，也是至死方休。他日再相见，你我都不必手下留情。”

他以为方多病有很多话要说，但方多病只是点了点头。

“好。”

方多病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屋顶上。

他将业火母痋压制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如今李莲花一走，他心神猛地一松，再也压制不住。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或许镜花水月的真意，本就该是遥不可及。

与失去李莲花一样可怕的，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那就是，失去李莲花的爱。

他躺在屋顶上，失神地看着天边聚散的流云和若隐若现的月亮。

无边风月，何处回头。

19.

而后的一年中，世事如浮云变换。

皇帝死了，新皇帝变成了万圣道的主人，与寻常百姓家而言，除了更多的税赋、更重的徭役和更加五花八门的罪名之外，没有别的含义，日子就在胥吏催收租税的苦难中麻木地度过。

而曾经令武林震荡惊惧的业火母痋，在王朝换了新主人之后反倒神奇地销声匿迹，传闻中万圣道的主人销毁了业火母痋，不再让其危害武林，而那些消失不见的，被蛊虫控制的武林中人，或许曾经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儿、谁的道侣，但时间一长，便也被逐渐淡忘。

第二年，改朝换代时远在边关因而逃过一劫的宁王，终于积攒起了足够的大军，扶立了不知如何逃到边关的昭翎公主为女帝。昭翎在闺中时便积德行善，在民间素有美名，义军一路势如破竹。

失去业火母痋控制人心的万圣道兵败如山倒，被义军摧枯拉朽一般，打到了皇城之外，所谓拨乱反正，大抵就在眼前。

但这一切都与小青峰无关。

当日李莲花被笛飞声带回金鸳盟之后，就被直接扔进了机关重重的后山

笛飞声告诉他好好闭关修养，养好伤后活着走出来。若是功力不济想要硬闯，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若连我的机关都闯不过的话，去找单孤刀对决，也只是送死罢了。”

笛盟主一番好意，想让他破而后立重登巅峰，李莲花心里清楚。

小青峰临海而立，后山风景四时宜人，颇有不历人间寒暑的与世隔绝之感。

等李莲花功力恢复到三成，足够从金鸳盟出来时，才发现人间四月芳菲，竟已又换了一个春秋。

当初笛盟主将他扔下去时，曾问他需要何物，李莲花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要锦衣华服、金箸檀床、香墨玉纸，胡言乱语了一通后，笛飞声只问了句，要不要方多病的消息。

李莲花顿了顿，道不必了。

“你若是还想我活着出来和你比武，而不是走火入魔死在后山里，就不要让我听见这个名字。”

笛飞声依他之言，此后数次拎着酒壶去后山寻人喝酒，却当真没有透露关于方多病的只言片语。

宁王的勤王大军已经逼近了皇城，如今正是新仇旧恨一起清算的时候。

李莲花带了少师剑，骑了一匹快马直奔皇城而去，却又在当年方多病停下为他买狐裘的小镇上驻足。

思来想去，在去皇城决一死战之前，先去拜访了天机山庄。

两年未见，何堂主憔悴了太多，却依旧雍容华贵，她叹了口气，不待李莲花问起，便主动答道：“我也不知道小宝的去向，自当年李神医一走，单孤刀就越发猖狂，天机山庄的人被迫撤回了庄子里，如今想打探消息难上加难。”

方尚书愁出了一头白发：“半年前，我在京城里的密探拼死传回来消息说，京城里并没有方多病这号人物。”

李莲花嘴唇动了动，何堂主好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道：“没有，小宝并没有改名换姓。因为时至今日，也没有听说过册封太子的消息。”

方小宝就好像……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莲花面上没有说话，只礼貌地道了声谢离去，步子却变得急促。

“李神医。”何堂主突然叫住了他，“小宝他，可能做过许多错事，也有诸多对不起李神医的地方，我们……我们也不求李神医能够原谅，只是，只是，若你还念着昔日的恩情，我愿意用天机山庄的所有换他一条命。我和他爹看着他，此生不会再让他踏出家门半步了。”

20.

笛飞声依旧是冰块脸不说话，李莲花在最靠近城里的那家郊外茶摊上歇脚，一边喝着只有几个茶梗的茶水，一边扔下几锭金元宝：“这位老伯，跟你打听个事儿啊，我是来投奔亲戚的，敢问这朝中或者军中有没有显贵的、长得很漂亮的小公子？十八九岁，姓方或者姓单的。”

旁边一茶客回头：“要说姓方的年轻人，倒是知道一个，不就是那个短命鬼？

李莲花心里“咯噔”一跳，笑容有些勉强：“不妨跟我说说这个人？”

“哎呀，没啥好说的，也没亲眼见过，我姐姐的妯娌的小舅子在皇宫里当差，说现如今这个皇帝有个儿子，可惜都没等到飞黄腾达就先得了急症，卧床不起了大半年，如今终于要死了。”

他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声音，用讲鬼故事的语气说道：“听说这假太子是大凶的命格，得是最沉最重最牢固的石棺才能镇住，否则天下要起瘟疫。”

“这不可能啊，虎毒不食子，哪有当爹的这么恨儿子的。”

“哎呀，怎么不可能。”那人见众人不信，便急了眼，索性一直茶摊外那挥汗如雨扛着石料的役夫，“这不，这几日朝廷下旨征发农夫运送石料。要我说，这谋朝篡位，就该有报应。”

以他两人如今的功法，摸进皇宫并不难。

“李相夷，你不去杀单孤刀？”

李莲花脚下微滞，婆娑步如花影般凌乱了一瞬，但很快便稳住了：“如今杀他已是易如反掌，何须急在今日。待勤王大军进城，在世人面前历数他的罪过，然后再杀，才称得上大快人心。”

笛飞声笑了笑：“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担心方多病，想要先找到他呢。”

李莲花脸色一寒，正要说话，便听见角落里传来呜汪呜汪的叫声。

赫然是脏兮兮的狐狸精！！

狐狸精许久没见主人，兴奋地扑了上来，咬着尾巴疯狂地蹭着他的衣角。

她油光水滑的毛色变得灰扑扑的，饿成了长长一条，大眼睛里盛满了泪，可怜兮兮地好像在抱怨这一次他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李莲花有些伤感地摸了摸他的头，不抱希望地问道：“狐狸精，你知道方多病在哪里吗？”

谁知狐狸精一下子昂起了脑袋“汪汪”叫了两声，张嘴咬住了他的衣角，将他往一个方向拖去。

李莲花一喜，便暗中跟上他，直到停在一处废弃的花园附近，狐狸精畏畏缩缩地不敢再上前了。

李莲花远远望着被几十个黑衣人死死把守的井口，气血翻涌，一阵头晕目眩。

因为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极乐塔的入口。

他功力恢复了三成，如今耳力极好，将那几人的窃窃私语听得分明。

“好像有狗叫？”

“又是那条黄狗吧？天天都来看，真是够忠心的。”

“下面关着的那个，快死了吧？”

21.

极乐塔下阴暗，寒凉，哪怕变得整洁了许多，但仍旧是个阴森可怖的地方

那一瞬间，李莲花很难描述自己的心境。

小青峰上，他不许笛飞声传消息进来，可私下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却设想过无数次两个人相逢的场景。

或许是哪一天，方多病突然出现在金鸳盟，扒着小青峰的山头往下看，也或许是某一日，一切风波平息，在某个茶楼酒肆看到束着高马尾、隐姓埋名的少年。再不济，是在皇城决战，他杀了单孤刀，方多病要与他决一死战。

他当然也要拔剑。

所以这一年里他修炼得足够刻苦，因为在内心中某个不足为外人到的角落里，有个声音说，他要恢复到三成功力，才能既漂亮地战胜他，又收放自如地，不真的伤到他。

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种场景。

昔日困死风阿卢的囚室被重新修缮过，但依旧透不进一丝光亮，空荡的甬道里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散落一地的金银珠宝，不是地宫胜似地宫。

扑面而来的是便血腥气，方多病躺在垂着珠帘的床榻上，脸色灰白，唇色青白，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人似乎感受到有生人靠近，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离儿？”

饶是一贯沉稳的笛飞声也惊呼出声：“你眼睛……”

是了，他的眼睛。

曾经含着一汪春水方杏眸如今灰蒙蒙的，浑浊的一潭死水映照不出半分人影，像极了落满腐败枯叶的深井，就像此刻的他一样。

李莲花见过人心鬼蜮，最具一双慧眼，所以他知道人可以装病，可以装死，但唯独这行将就木时沉沉的死气，是装不出来的。

他确实，就在这几日了。

李莲花走上前去，隔着一层薄纱按上方多病的脉。

李莲花莫名觉得熟悉，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古怪的脉象。

那脉象虚弱而古怪，明明已经微弱如秋风落叶，却又鼓噪如蝗虫振翅，仿佛有什么在贪婪地吸食着他的内力、他的经脉、他的血肉，直到经脉支离破碎，直到血肉模糊，待到最后一丝内力耗尽，便要破土而出，在这最金娇玉贵的肉体上生出最丑陋卑劣的东西来。

“是大夫吗？劳烦你了。”方多病感觉有人按在他的脉上，他努力睁着已经完全看不见的眼睛，像是安抚给他看病的人不要被他这副模样吓到。

一定是因为这副模样与他记忆里大相径庭，所以李莲花的声音才会有点发抖：“方多病……”

可方多病并没有朝他看过来，他歪着榻上，短短几句话说得不接下气，“你随便开个方子，看完之后赶紧走……顺便告诉外面的人，别，别再揭榜了，没有用，哪个、哪个倒霉的不凑巧碰到我咽气……还白白受了连累。”

李莲花的心沉到谷底。

竟是连耳朵，都听不到了。

离儿哽咽一声，手指沾了桌案上的茶水，在他掌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写道：“少爷，我这就把他们送回去。”

方多病这才松了口气：“还要劳烦你，把我的花搬去井口那里晒晒太阳。”

李莲花莫名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听，他眼神胡乱地飘来飘去，试图在一片灰暗的囚室里找点色彩艳丽的东西，可极乐塔百年未见天日，哪里长得出花来，他看得眼睛快要流血，也是在角落里看到一点绿色。

说是花，其实只是小水缸里养的一株睡莲，半死不活地耷拉着。

离儿写道：“你也该晒晒太阳。”

“我就不用啦。”方多病歪着头，露出个略带稚气、却又无比解脱的笑来，“再过几日，我就再也不用待在这里了。”

强行做些不好吃的饭凑热闹

是失忆老齐被小花驴的故事

01

 

对黑瞎子的搜救工作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春夏之交的一场大雨让搜救的工作更加困难，解家的伙计说出没有进展的时候，解雨臣面色如常，不知道第几遍说出了换班继续这个指令。

 

解家伙计看着当家的冷静的侧脸，明明毫无激烈的情绪起伏，下达的命令却显得十分疯狂，难道十年找不到，也这样搜十年——这样的话他是没有胆子说的，只能点头退下去。

 

在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滑坡的山里进行搜救工作十分危险，搜救的伙计几班倒，解雨臣付了足够让他们卖命的钱，二十岁出头的小伙计抹了一耙汗，看着连绵的山，不禁想，是谁的命这么金贵，值得这么多人去换？

 

这一日凌晨，解雨臣的私人手机之一响了起来，他立刻在沙发上睁开了眼睛，看到是吴邪，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小哥找到了瞎子，现在送往医院，你要过来吗。”吴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情况怎么样？”解雨臣一边问，一边起身换衣服。

 

“眼睛虽然是好了，但是……”吴邪犹疑着，“他这十几年的记忆都丢失了，他说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要去霍家帮忙，小花，要不要叫秀秀来？”

 

解雨臣开门的手停住了，他语气很严肃，问道：“吴邪，这最好不是你们师徒俩的恶作剧，我最近不想开玩笑。”

 

吴邪苦笑了一下：“小花，我倒希望是恶作剧。”

 

解雨臣道：“明白了，你们说服他转院到北京来做详细检查，一切我都会安排好，我有事情要处理，先不赶过去了，我们北京见。”

 

挂了电话，解雨臣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又拨出一个电话，吩咐那边的人去他给的地址，把那里面的东西打包好寄到他家里。

 

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情况，死亡、重伤、疾病未愈、长神仙的骗局……相比之下，失忆算是走运了，不过，看样子他忘记的偏偏是和自己认识以后的事情。

 

解雨臣还是叹了一口气，长神仙实现人潜意识里的愿望，或许这不是副作用，而是愿望的一部分呢？

 

02

 

解雨臣赶到医院的时候，黑瞎子正自己坐在床上削苹果，吴邪张起灵王胖子苏万黎簇围着他站了一圈，听到解雨臣开门，都齐刷刷地回头看他。

 

黑瞎子看上去瘦了很多，解雨臣心里一紧，还是戴着墨镜，看他来，十分自来熟地问道：“这又是谁，谁是我徒弟来着，介绍一下。”

 

解雨臣走上前去，向他伸出手：“我是解雨臣，是你……朋友的朋友。”

 

黑瞎子看着他的手笑了一下，没有握上去，自顾自咬了一口苹果，对张起灵道：“看来我这些年人缘不错，朋友的朋友也来探望，看来吃苹果先削皮虽然矫情，但比名片有用。”

 

你下意识给苹果削皮不是因为你要吃，而是因为我要吃。解雨臣五味杂陈地腹诽，不过表面还是很平静，收回手对黑瞎子道：“你没有医保，所有的检查费用都是我来付，过去十几年你常住北京，这里也算是我的地盘，想必他们也和你说了，你可以信任我，我会对你很有帮助。”

 

黑瞎子古怪地笑了一声，把苹果核越过黎簇的头顶准确扔到了垃圾桶里，对解雨臣道：“根据他们的描述，我还以为你会更有趣一点。”

 

解雨臣笑了笑：“如果我们认识的早，或许你会见识到，不过现在我也不再年轻，没有什么交朋友的欲望了，但是你是朋友的朋友，从前也顺手救过我的命，所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黑瞎子用手撑着脸，看着他一个劲的笑，解雨臣年轻的时候不是不懂得怎么应付他这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只是现在这种疏离让他多少有些失落，他拍拍吴邪的肩膀，示意他出来说话。

 

吴邪把检查的结果递给解雨臣，解雨臣一边翻看一边叹气，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过于疲惫。

 

检查的结果显示他的身体除了被困在山里努力逃生导致的皮外伤之外，没有其他问题，至于失忆，医生也只说是紧急情况下的应激反应。

 

他问吴邪：“哑巴失忆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吴邪看着窗外，回忆道：“当时我有事，先让胖子陪着他，不过很快就和他会合了，突然失忆的人，就像被扔进陌生的世界，重要的是，先要让他有一些和这个世界存在某种联系的感觉，不然也太孤独了。”

 

“那如果这个联系突然断掉，他不就更孤独了吗。”解雨臣问。

 

吴邪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反驳，但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说得对，但是那时候年轻，觉得自己的时间多得很，所以只能顾及到眼前最紧迫的事情，落到现在这个状态，不能说圆满，只是，咎由自取，我不后悔。”

 

解雨臣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片刻，又道：“其实，也未必不能两全。”

 

吴邪顺着他的目光，往病房里看去，问道：“瞎子吗？我们这些人都算和他有点联系，但是你知道他的，和谁好像都没有那种强烈的关联。”

 

解雨臣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心酸：“或许我们可以给他创造一个。”

 

03

 

病房里面只留下了黑瞎子和解雨臣。

 

解雨臣把一张纸条递给他，纸条已经泛黄了，不过看起来被人精心保存，字迹还依然清晰，上面写着“对不起，猫没保住”。

 

“你失踪后，我受托整理你的房屋，这是我从你家找到的，应该是你写给某个重要的人的字条，你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解雨臣坐在病床边，对黑瞎子道。

 

黑瞎子看到这几个字，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似乎完全不相信这个字条会出自自己的笔下。

 

但是字迹又完全是他自己的字迹，难以造假。

 

“我会给谁留这样的字条。”黑瞎子自言自语道。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解雨臣道，“既然你们关系这么亲密，他或许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你的音讯，你得赶快恢复，恢复好了就可以去找他。”

 

黑瞎子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解雨臣：“解当家是吧？我之前听说过你，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你现在的职业是当新手村npc？”

 

这个人的警惕性果然很高，解雨臣朝他很客套地笑了一下：“无所谓，你也可以不要采纳我的意见，这完全是我从朋友经历中得出的经验之谈。我猜王胖子陪床几天已经把吴邪和哑巴张的故事告诉你了，我只是在想，要是当初哑巴张出山后失忆了，吴邪一定会疯，可能你留字条的这个人就在某个角落发疯呢。”

 

黑瞎子脸色一沉：“解当家，你最好不要这么说话。”

 

解雨臣反而乐了：“不会吧，看了眼字条就唤起你的感情了？一个字条而已，有那么喜欢？”

 

黑瞎子把那张字条珍重地塞在自己的病号服上衣口袋：“你不懂的，解当家，像你这样的人，肯定写情书都是自动生成的吧，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的。”

 

解雨臣把新买的智能手机放在他的床头：“再怎么怀念，也要先学习现代科技，这个手机是给你的，有什么不会的可以用那个诺基亚给我发短信，这个你总是会的。”

 

说完，解雨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司机从后视镜里揣测着解雨臣的心思，和他搭话道：“您的朋友恢复的不错吧，解董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解雨臣看着玻璃上自己模模糊糊的脸，自言自语道：“有吗。”

 

二十几岁的他收到纸条，只觉得黑瞎子听得进他的话，有点小得意，黑瞎子写下字条的心情他即使猜也永远不知道正确答案，现在知道了这张字条对他而言同样重要且出格，他应该是开心的，只可惜，来得太晚了，他没有下一个十年从薄薄的纸条开始循序渐进了。

 

解雨臣有些累，闭上了眼睛。

 

黑瞎子在四周后出院，立刻要向他们告别，吴邪有些惊讶，劝他留下来有事一起商量，黑瞎子只是嘿嘿地笑，说是私事，笑得吊儿郎当，态度不容商量。

 

解雨臣帮他查到这张纸是当年北京某个私立医院的用纸，但是已经倒闭了，他帮他搞到一本电话地址薄，黑瞎子打算一个一个的问过去。

 

黑瞎子离开后，吴邪还是有些担心：“他又不熟悉现代科技，这样放出去真的没事吗。”

 

解雨臣笑：“至少他找到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会安排人跟着他的，放心，而且……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这个纸条能查到什么程度，解雨臣早已在暗中做下了布置，最多，他会查到一个叫屠颠的医生在那天当值，而解雨臣的住院记录早就在屠颠的帮助下被抹去，黑瞎子会一路查到新加坡，然后发现线索随着屠颠的死亡一起终止。

 

03

 

黑瞎子再次前来，已经是夏天了，解雨臣坐在浴缸里看漫画，黑瞎子突然闯了进来。

 

“线索断了。”黑瞎子双指夹着那张纸条，他的衣服看起来很狼狈，但是纸条除了被摩挲过太多次起了毛边，居然没有其他污损。

 

解雨臣看着他，对他道：“你知道我没有义务为你和你的幻想恋爱对象二十四小时服务吧。”

 

黑瞎子嘿嘿笑了两声：“我去外面等你。”

 

听闻吴邪他们也在北京，解雨臣把他们一起叫出来，坐在王胖子的院子里吃烧烤，顺便群策群力。

 

王胖子看着黑瞎子递过来的纸条，感慨道：“瞎子，上次我一从不低头的哥们突然用这种语气认错，是他媳妇流产，我说，这个猫会不会是你给你们家孩子起的小名。”

 

黑瞎子猛灌一口啤酒，笑道：“我看着像这种人吗。”

 

胖子摇头：“确实，谁想和你一黑户生孩子啊，那得是多走眼，走眼走到伦敦之眼去了。”

 

解雨臣冲他翻了个白眼。

 

黑瞎子笑着摇摇手指：“我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建立这种社会关系。”

 

正吃着，解家的伙计来送东西，解雨臣对黑瞎子道：“正好，我在你家找到的旧手机，这个型号早就停产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修好，或许可以恢复一些短信记录，你自己看看里面有什么。”

 

黑瞎子接过来，开机，解雨臣自顾自吃着凉拌黄瓜，王胖子和吴邪都凑过去看，看着看着，黑瞎子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王胖子大声嚷嚷道：“可以啊兄弟，天天嘲笑我们留遗言不洒脱，你这遗言一条条的，是发给谁了啊。”

 

“对面的号码能查到吗。”黑瞎子问解雨臣。

 

解雨臣眼皮都不抬：“要查自己查。”

 

“他记忆还没恢复，查起来肯定费劲。”吴邪道，“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他现在该多着急。”

 

“对方要是真着急，怎么不自己找过来。”解雨臣瞥了黑瞎子一眼，“我可以帮你查，但是不要太乐观。”

 

黑瞎子还在翻短信内容，全部都是简短的交代，没有称呼，“若我死，枕头下漫画书和客厅大富翁留给你”“如若不归，记得浇水，月底开花”“可能会死，别来收尸”。

 

黑瞎子看完，把手边的啤酒一饮而尽，转头问王胖子：“刚才你说他老婆流产的那个哥们儿，后来怎么样了？”

 

解雨臣偷笑了一下，不过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黑瞎子立刻拨打了对面的号码，但是没有人接听。吴邪安慰道：“至少是通的，你可以一直打，小花教过我，锲而不舍可以解决世界上一半的问题。”

 

解雨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离开，对着黑瞎子冷笑了一下：“没错，是我的经验之谈，你可以锲而不舍——只要你还有命活着。我先回去了，吴邪。”

 

他走进那个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进来的四合院，从地毯下找出钥匙，打开了抽屉，里面是一抽屉的手机，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注视着那个型号老旧的翻盖手机，来电的呼吸灯一下一下地亮着，像是一颗规律跳动着的心脏。

 

解雨臣把那只手机拿起来，看着上面的一串号码，那是这个手机里的唯一一个号码。

 

他曾经把这只手机放在床头，夜不能寐地等待一条短信，一条颠三倒四的遗言，他把留遗言这个条款加入了他和黑瞎子的口头劳动合同，他二十一岁的时候收到第一条遗言，咬牙切齿又无比傲慢的想，哪怕是形成条件反射，也要让你在濒死的时候想起我，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十六年都过去了。解雨臣苦笑了一下，他去救黑瞎子的时候，在现场不眠不休跟着找了七天，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醒来以后，他的医生对他说，你天生心脏不好，之前又隔三岔五重伤，身体里的血不知道换了多少遍，不年轻了，再这么折腾，猝死风险很大。

 

他想，是啊，不年轻了，他再也没有下一个十六年和他费尽心机的纠缠了。

 

知道黑瞎子从答应他口头协议的那天起，自己就已经成为他的唯一例外了，这就很好，他不后悔。

 

04

 

秋天下完三场雨，天气迅速凉了起来，解雨臣得了一场风寒，严重到喝了两杯咖啡依然头痛欲裂，他从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像是身体和心理都有某根紧绷的弦断开了。

 

他回家，吃了药，又对着那个手机发了一会儿呆，手机时不时地亮起来，有时候是凌晨，有时候会亮一整夜，他猜后者是黑瞎子喝得有些醉了，于是有些疯狂地一直给他打电话。

 

他年轻的时候，会时不时暗示黑瞎子，qq推出情侣空间，互联网公司推出情侣软件，淘宝给他推荐了异地恋手环，想念的时候，手环会同时震动，黑瞎子总是嗤之以鼻，说科技，让生活更复杂。

 

解雨臣的经验告诉他，锲而不舍可以解决生活中的一半问题，科技可以解决另外一半，可是黑瞎子是怎么想的，根本不是问题，是个未解之谜。

 

解雨臣被人劝说着尝试过搞一些天使投资，见识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以后，他也会在发呆的时候想，要是有黑瞎子的心情检测仪，多少钱他也会投的，不过这种仪器，显然是军工级别。

 

现在那只手机时时亮起，像是一个检测思念的精密仪器，黑瞎子想他的时候，就会亮一亮，比解雨臣想象中要频繁太多，甚至和他的频率不相上下。

 

看多了解雨臣又想，现在的他也未必是在思念自己，他只是思念想象中的那个人，他越见不到，他就会越想念，虽然自己的各种条件都碾压大部分世人，但是想象总是最美的。

 

解雨臣给自己讲了一遍下金蛋的鹅的故事，恋恋不舍地把手机锁在了抽屉里。

 

他常年服用安眠药，感冒药里的剂量丝毫不起作用，他躺着，被头疼折磨了很久才睡过去，没想到越睡越沉。

 

解雨臣惊醒的时候，黑瞎子正站在床头，仔细地看他的感冒药配方，解雨臣有一瞬间的晃神，差点要脱口问出，你想起来了？

 

黑瞎子看见他醒，就转过头来笑：“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有人来会立刻惊醒的人。”

 

解雨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还是头疼：“我以为你是那种不管人睡得沉不沉都会立刻把人叫起来的人。”

 

黑瞎子咧嘴一笑：“毕竟我是来找你帮忙的，态度要到位——你生病了？头疼？我学过一些按摩手法，来给你试验一下。”

 

解雨臣被他按着躺回去，黑瞎子伸手给他按压头上的穴位，像往常一样，缓解很多，黑瞎子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门手艺还没被科技取代，看我的肌肉反应，似乎在这十六年里对这项业务很熟悉。”

 

解雨臣想，那我这十六年可真是，经常头痛。

 

感觉到可以顺利思考后，解雨臣坐了起来，问他：“查得怎么样。”

 

黑瞎子的下巴上冒出一些凌乱的胡茬，显然最近没有什么仔细打理的心情，他还是笑着，却显得有些疲惫：“四川，德国，格尔木，广西，福建……走了个遍，没什么收获。我再来看看我留下的东西，或许自己找找还有线索。”

 

解雨臣心里一沉，这个人还是太不受控制了，他原本有一些私心，想找各种理由一件一件给他，这样他就能一次次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解雨臣面色不改，对他道：“你原本的房子被霍家收回去了，东西给你也没地方放，就在这里找吧。”

 

黑瞎子摇了摇头：“有用的东西未必有那么多，我想我可以一次带走，其他的身外之物就随便处置吧。”

 

解雨臣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他的东西放在解雨臣最常睡觉的阁楼上，黑瞎子一进门，就盯住了门口那个戒指盒，飞快地把盒子拿起来打开，看见了里面的那枚粉红舒俱来戒指。

 

解雨臣想起来了，这是他上次收拾东西的时候放在这里的，他说不好自己的心情，或许是告诫自己该放下的不要强求。

 

黑瞎子拿着戒指仔细地看了一遍，对他道：“戒码改过了，我一定是把它送给过谁。”

 

解雨臣有些惊讶：“这个戒指很重要吗。”当初黑瞎子送他的时候像是随手发传单，告诉解雨臣这是他从潘家园买的，假一赔万，自己一眼就挑了个最假的——这不比你的保险划算？黑瞎子笑着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黑瞎子就这么随手送他，肯定是吃准了他会好好保存，解雨臣有些不快，追问道：“我看过材质，顶多是成色好，以为是你随便淘来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黑瞎子给他看：“这块中间伴生的玉髓是我们家族的纹章，放在太阳底下照特别明显，为了恰好采这么一小块，整一块舒俱来都废掉了，我会送这个东西给别人，意味着……”

 

黑瞎子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解雨臣少见地有点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是这世界上……我的唯一。”黑瞎子看着戒指道。

 

解雨臣克制住突然涌上来的复杂感情，咬了咬嘴唇，对他道：“可是这枚戒指现在出现在你的东西里，是不是代表，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已经不在了，或者，他已经不和你再有任何往来了？”

 

黑瞎子把戒指握在手里：“找到才知道。”

 

“怎么找，像灰姑娘试水晶鞋一样，一个人一个人试过去吗？”解雨臣有些无奈地笑。

 

黑瞎子转过头来看着他，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迅速地把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大了一些，看上去合适，但是可以转动。

 

解雨臣看着黑瞎子，冷笑了一下：“你在怀疑我。”

 

黑瞎子耸了耸肩，又把戒指摘下来：“难道你的所作所为不让人怀疑吗，每次都给我一个线索，每次我无功而返的时候又恰好拿出下一个线索，对朋友的朋友，有必要这样周到地设计旅游线路吗。”

 

解雨臣看着他，叹了口气，又抬头笑起来：“好，我坦白，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黑瞎子沉声叫他的名字：“解雨臣。”

 

解雨臣歪头一笑：“你看，我承认了，你又不信，我和你想象中的那个人差距就这么大吗？……别这么看着我，你想听，我就告诉你，我之所以会做这些事，是因为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可是你一直拒绝我。”

 

黑瞎子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解雨臣一边靠近他，一边说话：“可是线索不是我故意隐藏的，你找不到那个人，是你的问题，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让你找到，你活了这么久，或许他老了，或许他死了，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放弃，回到我这里来。”

 

他们的鼻尖几乎要贴到一起，黑瞎子像一尊雕像一样，没有丝毫动摇：“找不到，我就会一直找，我对他……你不明白的。”

 

“有什么不明白。”解雨臣眯起眼睛，两个人的胸膛贴在一起，“你喜欢的只是一个想象出的幻影，一边装作自己很懂爱，一边对着我起生理反应。”

 

说着，解雨臣就要吻上去，被黑瞎子用掌心捂住了嘴。解雨臣朝他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

 

黑瞎子维持着这个姿势，对他道：“解当家，你很聪明，也很有趣，说实话，我愿意和你玩一些哑谜游戏，但是现在我的并不是完整的，在这十六年里，我对某个人有过单向承诺，在我弄清楚之前，没有任何心情。”

 

解雨臣后撤一步，看着地上堆满的东西，问黑瞎子：“找完了吗，找完我就扔了。”

 

仿佛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

 

黑瞎子把戒指收好，在里面沉默地翻找，古籍字画像废纸一样被他丢到一边，解雨臣沉默地倚在门框上看着他。

 

黑瞎子把一些有用的东西收到包里，对解雨臣道：“你还小，有些事情——”

 

解雨臣直直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要走快走。”

 

黑瞎子对他道：“谢谢你。”然后就离开了。

 

解雨臣的风寒拖了一周才自愈，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黑瞎子的消息，解雨臣好几次想看抽屉里的那盏呼吸灯还会不会再亮起来，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他永远记得黑瞎子给他讲的那个故事的结尾——贪得无厌，我们就会失去已经拥有的东西。

 

05

 

入冬不久，解雨臣收到了伙计传来的消息，解雨臣知道黑瞎子可能不会再回来，只好找人盯着，可是他总能轻而易举地甩开。

 

这次不一样，这次黑瞎子突然在山里捂着头倒下，被伙计找到，送了回来。

 

黑瞎子还在病房里昏迷，伙计把他身上的纸条交给解雨臣，上面只写了一个字——解，和一个冒号。

 

苏万疑惑道：“难道师父的毕生梦想是当一个数学家，要证明什么猜想？”

 

黎簇啧了一声：“他像吗。”

 

解雨臣把那张纸条收进自己兜里，带着威胁的语气：“医生说了，强迫他回忆起来会让他很痛苦，谁都不许和他提这件事。”

 

吴邪看着他，突然把其他人都赶走，让他们上学的上学，买饭的买饭，自己却留了下来。

 

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后，吴邪问道：“小花，那个人就是你吧。”

 

“你在说什么。”解雨臣没有看他。

 

“那根本不是个解字，而是你的姓——小花，你为什么骗他。”

 

“因为喜欢一个幻影是最安全的。”解雨臣朝他很敷衍地笑了一下，“吴邪，我不敢贪心，现在这样，对我对他都很好。”

 

吴邪看着解雨臣，表情复杂：“你最好真的是很好。”

 

吴邪也走了，解雨臣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黑瞎子的脸，他本不该撒那个暗恋多年的谎，为什么呢，解雨臣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他想他到底是个普通人，还是有一些怨恨，想要发泄，想要看黑瞎子心慌意乱，狼狈逃走。

 

“怎么偏偏把我忘了呢。”解雨臣蹭着他的手心，眼圈红了，“怎么偏偏……”

 

解雨臣要上班，没办法总是在医院，就找来几个闲人轮班看护，几天后，黎簇给他打电话，告诉他黑瞎子趁他们睡着逃走了。

 

解雨臣挂了电话，让人去找，找了很多天也没有结果，他想，他这次是真的不回来了。

 

06

 

跨年那天，他们在北京聚会，少了一个人，苏万似乎想问师父有没有消息，被黎簇使眼色，不让他说话。

 

解雨臣看着窗外，下雪了，又是一年过去。

 

座位空了一个，解雨臣叫服务员来把他撤走，刚拉开门，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面前，一身黑，头发和肩膀上都是雪。

 

解雨臣看见他，局促地一笑，问他：“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黑瞎子笑着对他道：“我找到那个人了，明天就要和他一起离开，你们对我帮助很多，尤其是你，解雨臣，我来登门感谢。”

 

解雨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闪身让他进来：“……先进来说话，你确定你没有找错吗？”

 

黑瞎子还是笑着：“我很确定，就是他。”

 

解雨臣拿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又拿杯子去碰黑瞎子的嘴唇：“恭喜你……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我是奔四的人了，我已经活得比我们家的上一辈里的任何一个都要长，也比任何一个都要快乐了，我想，这是因为你。”

 

黑瞎子没有推开杯子，反而问他：“我们的朋友都在这里了？”

 

解雨臣眨了眨眼睛，点头。

 

黑瞎子笑了笑，拿过杯子喝净了酒，喉结一动，抬手把那个杯子摔碎在了地上。

 

解雨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拎着后领一路向后逼退，直到把他压在了桌子上，俯下身恶狠狠地吻他，像是撕咬。

 

一桌人目瞪口呆。

 

解雨臣想推他，没有力气，他好像也等这一刻太久了。

 

黑瞎子抵着他的额头逼问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他们。”

 

解雨臣扬起头来冲他笑：“你活该，谁叫你忘了我。”但是一眨眼，眼泪又掉下来。

 

黑瞎子笑着深吸一口气，又低头深深吻他，报复一样，吻得他窒息。

 

解雨臣一边揪紧他的衣领一边道：“他们都看着……”

 

“就是要他们都看着。”黑瞎子抬起头，冲在座的人笑，“你们看见了吧？解雨臣，这次再也别想骗人了。”

 

黎簇：“这是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苏万：“你也可以事后给我师父三十五块，让他帮你开通高级会员。”

 

07

 

雪下了很久，他们谁都没顾得上看，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解雨臣出神地问黑瞎子：“你为什么会忘了我，又为什么会想起来。”

 

黑瞎子想了一会儿，告诉他：“长神仙死后，正好遇上山体滑坡，我被困在那里，差一点就要死了，求生的时候按照你的要求，绞尽脑汁想从哪儿摸点东西给你写遗书，想你想得太用力，所以活过来的时候，我的大脑觉得你太刺激了，就把你屏蔽了。”

 

解雨臣翻白眼，又问他：“那我和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有差距吗。”

 

“有啊。”黑瞎子说着，把他的手拉过来，把戒指给他戴上，“理想丰满，现实骨干，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快点胖回来，不然我又要给你改戒码，很麻烦的。”

 

END

*本章共计1w1，上下两发完

  

  summary：“阿姝命中无福，不能喊姑母一声‘母后’。”

  

01.

一则她今儿个封了贤妃，虽是连个礼数周全的仪式都没落着，让沈琅不清不白地留在了宫里，但到底摇身一变，成了后宫嫔御，理应来慈宁宫拜见太后娘娘；二则当今太后是她的姑母，姑母病了，亲侄女理应在旁侍疾。因此她来慈宁宫这一趟，既是守君臣之礼，又是遵姑侄孝道，哪怕是个过场，也必得走一走的。

可惜太后娘娘不领受她，遣人到宫门口赶她回去。

这是薛姝生平头一回被拦在慈宁宫的宫门外头。

来通传的是徐尚宫，薛太后身边几十年的老人儿了，自然也是亲眼瞧着薛姝长大的。今日见着她，神情不比以往面对小姑娘时的亲切慈蔼，却是滴水不漏的尊敬，依着宫规给她一丝不苟地行了礼，称她一声，“贤妃娘娘。”

“徐尚宫与我何须多礼，请起。姑母身体如何？太医可来看过？”薛姝问道。

“回禀娘娘，周太医方才诊过脉了，太后娘娘凤体无虞。”

仅这四个字，再无其他。

02.

清早她封妃的圣旨一出，前朝后宫算是齐齐炸了窝，沈琅为她罢了早朝，又在寝宫内流连许久，似是一番恩宠，实则把薛家大姑娘的名声糟蹋了个彻底——薛府捧了十余年的掌上明珠，竟然自弃清白于不顾，轻飘飘从云端跃下，坠落进了金丝软榻中，主动献身，以求今生仍能酣睡在锦缎之中，不必背负着“遣妾一身安社稷”的虚名，在北地的呼啸西风中粉身碎骨，玉殒香消。

她办的事儿虽有些腌臜，可攀上的毕竟是龙床，获来的乃是君恩，受这圣光一笼罩，屈辱也须得改称为荣耀了，哪怕薛远今日气绝于国公府，阖眼前也得叩谢圣上隆恩。

薛远恨这亲生女儿毫不自珍自爱，他这份愤怒至少有理有据，可薛太后又为什么发了好大一通火呢？宫人们都纳闷极了，薛太后这几十年来最惦记的事儿不就是送薛家的女儿进皇宫吗，如今得偿所愿，何故气得午膳用不下，大晌午的派宫女去宣太医呢？

沈琅忙着见大臣，郑皇后忙着沈玠选妃的事儿，倒是她这始作俑者，头一个跑过来侍疾了。路上听说太监说，太后娘娘病势汹汹，连旧日的心疾都险些发作，薛姝一听，心中没有丝毫慌张，不过脚底还是做足了样式，稍稍加紧了步伐，赶到了慈宁宫门前——果不其然，她被关在了门外；而徐尚宫甩给她的四个字也恰如她所预料，“凤体无虞”。

“请的可是赵太医？”

“自然是。”

“那就好，那我进去瞧瞧姑母。”薛姝拿捏出一番忧心挂怀的语气，像模像样地朝前迈出了急切的一步。

也只是一步而已。

“贤妃娘娘，”徐尚宫一动不动地挡在宫门前，微微低头，并不直视薛姝，“太后娘娘有懿旨，今日在宫中静养，宫中诸位娘娘们不必前来侍疾。”

一声声贤妃娘娘喊得薛姝甚是悦耳，她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徐尚宫的表情，一边有些悲伤地请求徐尚宫为她这孝女网开一面，“妃嫔们不必来，但我是阿姝，娘娘是我的姑母，十几年来，姑母生病的时候，我没有一次不在跟前侍奉的。”

“娘娘这些年孝敬太后娘娘，事必躬亲，奴婢都看在眼里，只是……”徐尚宫仿佛颇为动容，却忽然话锋一转，“娘娘昨日既已做出了抉择，今日亦是受册封妃，入主一宫，便该守嫔妃事君之礼，太后娘娘先是娘娘的君，后是娘娘的姑母，更何况——”

徐尚宫说着，抬头扫了薛姝一眼：

“更何况太后娘娘昨日，已经免了大姑娘的例行请安。”

昨日？薛姝不以为意，甚至有些讽刺地想着：昨日的太后娘娘能料到从今往后，她要与自己这冤孽的侄女在这深宫之中低头不见抬头见吗？

“姑母懿旨，阿姝岂敢不遵？只是……”说着，她的表情似有愧疚，似有怅然，正要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却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步摇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步摇的主人打断她道，“只是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公主殿下。”徐尚宫看着她小跑到慈宁宫前的身影，忽而眼眶发热，眼角也红了些许。这样细微的变化，并不能瞒过薛姝的眼皮子，她冷眼瞧着，只觉得自己坐上的位置还是不够高，若是今日由她执掌凤印，必定要将这些舍不得公主的宫人算入陪嫁的行列中，以成全她们的主仆之情。

“公主殿下。”薛姝并未理会沈芷衣的直言直语，装没听见，照旧向她行了礼。

沈芷衣一眼没看薛姝，扶起徐尚宫，直冲冲就要闯进慈宁宫的门，“快告诉我，母后如何了？”

“公主殿下止步，”徐尚宫双手拉住沈芷衣，“殿下，太后娘娘懿旨，今日谁也不见。”

竟是连平日最受宠的长公主也被拦在了慈宁宫外。

“不见她们，难不成也不见我？”沈芷衣不敢置信地问道，“我可是母后的女儿，哪有母亲生病，儿女不在身侧尽孝的道理？”

可惜你这辈子不能再为你母亲尽孝了。薛姝心想。

徐尚宫细声劝道，“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近来日夜挂怀边关战事，忧劳过度，是以神思倦怠，需要安养，不喜过多人侍奉，这才下了懿旨，就连寝殿内也只留了巧菱一人，公主殿下和贤妃娘娘的孝心，奴婢会转禀太后娘娘，只是殿下和娘娘不妨等明日太后娘娘心情好些，再来拜见。”

沈芷衣从来都把心思挂在脸上，此时不得母亲召见，眼中竟已盈泪。薛姝瞧了，明白她是当真担忧自己的母亲——试想，若是她薛姝自己明朝便要与生身母亲诀别，今天母亲却突然病了，病了也不肯见自己，做儿女的心中怎能不痛？

虽是知晓沈芷衣的凄哀境地，薛姝却无法同情她，毕竟和亲这差事险些归了她，万中有幸，才躲过了一劫。已经有惊无险地摆脱了替死鬼的结局，又何必伪善地关切这悲惨命运原本的主人呢？

薛姝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翠色锦盒，一掌长，三指宽，将它递给徐尚宫。

“姑母既不愿见我们，那就请徐尚宫帮我将此物呈给姑母。”

上呈太后的物件定要一一核验，徐尚宫开了锦盒，发现缎子内芯里躺着一只白玉簪。

“这是？”

“姑母见了，便知阿姝的意思。若是姑母不记得了，问起这只簪子，就说是阿姝儿时手脚愚笨，打碎了姑母的赏赐，这些年终于在京中寻见一位修制玉器的奇人，将这簪子复了原形，今日特呈姑母一观。”

03.

人不得进，玉簪却是可以。

徐尚宫拿了簪子，转身要回殿中回禀太后，此时沈芷衣也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徐尚宫，替我禀报母后，芷衣恭请母后圣安，母后劳累伤身，莫要操劳国事了，请母后保重凤体，安心休养，芷衣恭候殿外，随时等着母后召见！”

说罢，便见两名宫女扣上了宫门。

今儿倒是个响晴的天气，早上薛姝出了乾清宫，听见檐上结的冰溜子化了，嘀嗒嘀嗒地落着水。她微微仰起头，越过朱红色的门墙，望见慈宁宫的一角螭吻，整座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的居所，她从小便得薛太后看重，算得上是与公主一同在慈宁宫的偏殿长大，如今表姐妹二人却俱被拒之门外。血缘姻亲都可就此斩断，真是好一道朱门。

薛姝和沈芷衣各自面朝宫门而站，一声不吭，看上去像极了被师傅罚面壁，想到这儿，薛姝不由觉得好笑，照理说，沈芷衣比她大了两岁有余，是她的皇姐，但公主是君，薛姝是臣，向来是她照顾公主，这会儿把长公主晾在一旁，不妥也不敬。

“听我爹爹说，”薛姝开口道，“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和娘亲就带我进过宫了。”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门上的朱漆，“他说我第一次进慈宁宫的时候，还不会说话。”

好端端的，怎的提起了旧事？沈芷衣没搭话，却也没有制止她一番话，便听得薛姝自顾自说了下去。

“可惜太小了，还不记事，到我能记事时，你已经六岁了，所以我记忆里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你，就是你六岁那年的生辰宴。”

“六岁的事，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难为你还记着。”沈芷衣语气平淡。

“怎么会忘呢？我记得那时娘亲怀着阿弟，带我去宫中赴宴，赶到余庆堂时，你就趴在假山最上头，手里抓着一条玉带，那些宫女啊太监啊，把整座假山都铺满了，全围在你后头，生怕你掉下来，还在假山底下安排了另一群太监，撑开一条大棉被，预备着随时兜住你。”

说起那张大棉被，沈芷衣的神情略有动容，“这我倒是有印象，小时候每回我往高处爬，他们都在底下用一张大棉被，准备随时接着我。”

“是啊，你贵为千金之躯，若是有个磕了碰了，那些宫人是会掉脑袋的。”

所以你任性了足足二十年，因为你知道无论如何都有人用一张棉被接住你。

“但是后来，连翘告诉我，说你老是爱往高处爬，是因为你孤单，整座皇宫里都没几个和你一般岁数的，所以你觉得自己往高处爬，能看见比这皇宫更多的人，见着的人多了，就能找到玩伴了。”

沈芷衣默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那天，你站在假山上看见我了，我还娘亲没走出游廊呢，你就喊我上去陪你玩。”

“那你上去了吗？”沈芷衣好心给她的话递了个台阶儿，叫她继续说下去。

薛姝轻轻地笑了，她说：“上去了。”

04.

薛姝在国公府里本也是个不拘的，才四岁的年纪，就敢爬梯子挂灯笼——当然了，没爬上去。听见公主喊她上来玩，她立刻小跑着就要过去，不成想被自己的娘亲从身后拉住了，娘亲告诉她：那是长公主，千金之躯，身上哪怕破了一点儿皮，周围人都是要挨罚的，你不能陪公主做这样冒险的事，你该做的是在假山下面给公主行礼，好生劝公主下来。

薛姝极听母亲的话，照做了，规矩踱步至假山下，双手交叠着，对高高在上的公主进言道：“公主，您下来吧，您如果受伤了，所有人都会挨罚的。”

“本公主身手敏捷，怎会受伤？快快上来，和我一起抓蛐蛐！”沈芷衣对自己的三脚猫功夫自信得很，今天碰上一个适龄玩伴，怎会轻易放过，见薛姝在山下一动不动，遂高高举起了那条玉带，“快上来呀，这是本公主的命令。”

这次娘亲肯放她上去了。

娘说，公主的命令，便要遵从；她还说，这座皇宫里，所有身份地位比你高的人，他们的号令，你都要听从。

所以公主发了令，薛姝才得以欢欢喜喜爬上了假山。

05.

“你举起玉带发了号令，我就上去了，我们在上面逮了一只蛐蛐，还折了许多花花草草给他吃，后来你攥着那条玉带，攥累了，还要把它挂到我的腰上，吓得所有人都跪下了，连我娘亲都在下面喊，公主，万万使不得啊，这可是僭越之罪，要砍脑袋的。”

沈芷衣回忆起这事，脸上的笑容忽有一瞬的狡黠，“毕竟那可是皇兄的玉带，大乾仅此一条，我磨了他好几天，他才肯借我玩，然而他只是赏给我玩儿了几天，奉天殿就差点被文臣们的唾沫给淹了。”

“但是有太后娘娘在，那些大臣们也只能痛快痛快嘴皮子罢了。”

沈芷衣六岁那年，这座宫殿的真正主人还是薛太后。

“是了，那时候母后每天都要带着皇兄一起上朝，我只好找玠哥哥，后来玠哥哥同燕临他们更亲密些，三个人都爱在京城里潇洒，经常留我独自在宫中。一个人在宫里的时候，我就……”

表姐妹二人为着和亲的事闹了龃龉，现下提起十余年的亲密相伴，难免尴尬；可一旦追忆起前尘往事来，偏又漏不掉对方。

“你就常常让太后娘娘下旨，召我进宫来。”薛姝替她把话补了齐。

被薛姝提及自己从前对她的亲密，沈芷衣一时有些别扭，又把话头儿岔到薛太后那边，“母后一直很喜欢你，哪怕我不提，她也会宣你进宫。”

话是没错，因为长公主口中从无虚言，只是分量十足的实话反倒把此情此景衬托得格外讽刺。

人心易变，薛姝无意于追忆姑母曾经对她的偏宠，而是说起了另一件小事：“其实在我记忆里，第一次见着姑母，也是在你六岁的生辰宴上。”

“哦？”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宫里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咱们看着那些戏子们五颜六色的戏妆好玩儿，你就带我偷偷溜去了戏台后面看她们化妆，还拿毛笔蘸了那些瓶瓶罐罐里的颜料，往咱俩的脸上，手上，还有衣服上画画。”

“然后……”沈芷衣回忆出了一些眉目，“母后是不是来了？”

“是，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你消失在宴席上，让她想起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平南王之乱，皇宫里所有人的噩梦，“于是她亲自率宫人四处找你，找见我们时，你正在鞋子上画鱼呢。”

“仪容不整，还弄花了衣裙，母后一定罚了我罢？”

“不，她没有责罚你。”薛姝摇摇头。

06.

她比现在要高一些，瘦一些，华服加身，裙袍上刺进一只缕缕金线的凤凰，浮动的光泽恍如真正的凤羽，披展开一双翅膀，势如破竹，顺着如江流般的绛红色绸锦直冲九霄，而辉煌的凤冠之下，是一张秀丽而又姣好的脸，纵然威仪无限，却依旧是青春刚好。想她十六年前，正当年岁，临朝听政，国之上下竟不知究竟姓沈还是薛，该是怎样的风光。

那样风光的一个人，是她薛姝的姑母，穿着她这辈子没见过的漂亮衣服，年幼的薛姝竟一时看得呆了，手指捏着方才充当画布的衣角，都忘记松开了。

“薛大姑娘，见到太后，怎不跪拜行礼？”徐尚宫在一旁提醒她。

薛姝如梦初醒，极不熟练地向太后见礼，“姝儿拜见太后娘娘。”

薛太后并未看她，而是焦急地揽过沈芷衣，把女儿前后左右仔仔细细翻看一遍，确认了没有新伤，才放下心来，而后才把目光抛向了薛姝，那位她发自内心瞧不起的继室所诞下的薛府长女。

薛太后问她：“你可知罪？”

薛姝脑瓜灵光，想起母亲教过的话，在这宫中遇到的任何一个身份地位高过自己的人，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要服从。

“姝儿知错。”她答道。

薛太后颇感意外，问薛姝，“那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薛姝脑瓜一转，想起假山的事，说道：“姝儿应当劝公主不要画衣服，而不是陪公主一起画。”

“你这孩子，倒是有趣，”薛太后起了兴味，“既然知道不该由着公主的性子玩闹，为何还要这样做啊？”

沈芷衣见情况不对，赶紧扯住母亲的袖子开始撒娇，“母后，是我让她陪我……”

“哀家在问她，你插什么嘴？你的事且等晚宴结束再说。”

一句话就让公主瘪了嘴巴。

沈芷衣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薛姝更是被一道反问给难住了。

薛太后眼见着薛姝一言不发，追问道：“怎么？答不上来了？方才不是伶牙俐齿的？”

太后气势凌厉，吓得薛姝不得不开口：“回太后娘娘，姝儿这么做是因为……因为……”她绞尽脑汁，左思右想，声音细若蚊蚋，“因为画画不会受伤，而且公主喜欢画画，姝儿也喜欢画画……”

“因为喜欢，就可以犯错吗？”

薛府中从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绝大部分时候，大姑娘喜欢什么，什么就是好的，所以这回薛姝真不晓得如何回话了。

薛太后终于不为难这孩子，把错处一一掰开，向她揭晓何为规矩，何为尊卑有序：“哀家告诉你，芷衣是长公主，你是薛府长女，她代表了皇室，你则代表了薛府，你们作为身份地位尊崇之人，理应端庄持谨，爱惜自己的仪容，而不应胡乱涂画，在众人面前失了身份和体面，你既不该糟蹋自己的衣裙脸面，更不该弄乱了公主的，这是你第一桩错；这第二桩，便是不该带着公主四处乱跑，寿宴是何等重要的场合，公主不打一声招呼，骤然离席，皇家威仪何存？更何况你们二人避开了随侍的太监宫女，若是公主有个磕了碰了的，你就算有十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这宫中动辄就要砍脑袋，吓得薛姝大气不敢喘，只知道按着母亲的话行事，尊位者说什么就是什么：“姝儿知错，请太后娘娘责罚。”

“那便罚你五个手板儿，你可有异议？”

薛姝哪敢提意见，只得咬牙忍耐道：“姝儿都听太后娘娘的。”

薛太后又问道：“成王有过则挞伯禽，哀家本应罚公主五个手板儿，但你是公主的表妹，哀家准备让你替公主受这五个手板儿，你可有异议？”

薛姝一听，简直委屈极了：错是公主自己犯的，却要由她代为受过，天底下怎还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她认了，眼眶里泪珠打转，对太后说：“姝儿没有。”

“不错，”薛太后评价道，“你大名儿叫什么？”

原是连这侄女的全名都不知道。

“薛姝，我叫薛姝。”

“站起来回话吧。”

“是。”

太后贵为皇宫的主人，黜陟赏罚，何须过问旁人是否有异议？徐尚宫在一旁听了全程，明白太后在探问这孩子，而且对这她还算满意，见这孩子站起来露出了正脸儿，便夸赞道：“这薛大姑娘的眉眼真是像极了国公和太后娘娘。”

薛太后仔细打量过她，也道：“嗯，确是像我薛家人多些。”

她对这孩子最大的顾虑就是薛远那登不得台面的继室，如今这顾虑打消些，孩子便成了可用之才，她的态度和蔼许多：“你是个稳重的孩子，念你是初犯，十个手板儿就免了，只是下次不可再犯，明白了吗，姝儿？”

“姝儿明白，多谢……”一声太后娘娘被她含着受罚的委屈吞进肚子，而后借着免罚的欣喜，从嘴中念出一句：“多谢姑母不责罚。”

“真机灵的丫头。”太后笑了，那是薛姝头一回看见姑母对她笑。

“徐尚宫，你带着这两个孩子去梳洗更衣吧。”

07.

“成王有过则挞伯禽，太后虽责备了公主，却让我代公主受罚，不过幸好，那天太后娘娘心情好，把我也放过了。”

“这样的好运气，也不是常有的。”沈芷衣感慨道。

她是个活泼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没少拉着薛姝一起闯祸，今儿个换了侍卫的衣服从宫里溜出去，明儿个假扮书生去寻了外面的画师学习作画，后天又要去京郊骑马打猎，时不时就被太后或皇兄逮住，拿回宫里审问，最后往往是她和薛姝一起挨罚，她左不过领两天禁闭，薛姝却是要实打实抄上几十遍的书。

有一回薛姝在她宫里罚抄女训，她歪着脖子趴在书桌一旁，边啃桃脯边感叹，“若换做是旁人，受我这般连累，恐怕早就疏远了我去，还是姝儿你好，总能陪着我。”薛姝嘴上念着与公主一起长大的情谊，心里却细细打着临淄王的算盘：只有常伴公主左右，才有更多接触临淄王的机会。

机关算尽，没算到命运把她推到这一步。

妃子的珠翠金簪戴在头上不轻松，薛姝看着她们二人的步摇拓在朱门上的影子，精细的流苏正在随西风微微摇曳，听闻鞑靼寒风凛冽，冬季时大雪压境，寸草不生，恐怕再没有一面厚重的宫墙能托住女子发髻中这方摇摇欲坠的风姿了，那金簪失了光泽，便会像枯黄的秋叶一样，飘飘摇摇地坠下地来。

对着两条飘摇的身影，薛姝开口道，“所以今日，公主是恼我不能替你和亲？”

沈芷衣闻言，扭过头来，黑白相间的眼睛盯住了她的表妹许久，见她仪态端方，一动不动，终于还是回过头了去，冷哼一声。

“你真是看低了自己，也看低了我，这些年来，我从未想过让你替我受罪挨罚，我做的一切事都自己担着，阿姝，可别告诉我这十六年里，你一直是这样看待我的，那当真是折煞了你我二人。”

“那公主今日一番斥责，是想让我清楚自己做过的哪桩事呢？”薛姝平静地问。

绕了一大圈，才终于谈起了沈芷衣先一开始的怒气冲冲。薛姝眼瞧着长公主脸上带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愠意，内心反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快人快语无所顾忌的长公主，竟然憋着不满，与她扯了这么久的闲天，直到此刻薛姝撕开她心底的一丝怒意，她的神态中才有了准备开始撒火的意思。

“宁宁去了通州的消息，是你散播在京城的吧。”她不是在问薛姝。

“自然是我。”薛姝敞亮坦然地认领了。

提起这事，沈芷衣心中闷了许久了火气终于有了道发泄的口子，控诉薛姝道：“我恼的，便是你对宁宁做出了此等卑劣不堪之事！”

原来又是为着她。

薛姝毫不愧疚，亦自认无错，因此像回答公主自己午膳用了什么菜式一样，回答道：“通州是她自己跑过去的，消息是她不小心败露的，她自己给别人递刀子，怪得了谁？”

“你明知宁宁与我交好，还如此设计陷害于她，便不怕开罪于我吗？”

“难道公主的意思是，您想在天下人眼皮子底下包庇她？”

“你！”

“公主。”薛姝庄重地喊出她的尊称，打断了沈芷衣的怒火，她用这种方式告诉沈芷衣，为着一个侍郎的女儿，便失去了公主的端庄气度，太跌您的身份了。

公主，您贵为公主，怎能不知晓，在这座皇宫，在这座京城，权力的斗争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要是有一样无耻下作的手段能被您这双纯粹而傲慢的双眼识破，那只能说明这种手段，根本够不上无耻下作的门槛儿。

“公主，这座宫中没有圣人。”

“这宫中确实充满了算计争斗，然而就如黑的永远不会被说成是白的，错的事也不会因为拥护它的人多了就变成对的，而且这也不该是你害她的理由。”

“公主说我不该算计她，可她何尝没有算计过我呢？”

沈芷衣冷言冷语道：“宁宁从未主动加害于你，只是谁人遭了旁人暗害，不会想着反击？”

薛姝听了，哂然一笑。

“公主殿下当真偏心，我说句僭越的话，真要论起来，我与公主也算表姐妹，十几年相伴，竟比不过她短短两个月。”

可沈芷衣是公主，她没有义务公平待人；相反的，薛姝也好，姜雪宁也好，她们这些身处下位的人使劲浑身解数来讨公主欢心，为的不就是得到公主的偏心么。上位者的偏心是一种理所当然，只有在地位平等的人之间，偏心才是一种指责。

扪心自问，薛姝也许从没把公主当作过朋友，然而长公主的表妹，这是多么尊贵的身份；长公主的荣宠，又是多么令京中其他贵家女子艳羡的虚荣。也许她从不嫉妒沈芷衣与姜雪宁之间的情谊，只不过感慨姜雪宁心机叵测，手段高明，仅仅两个月，就把这份虚荣从她薛姝手里撬走了，所幸沈芷衣是个重情义的人，重情之人多半心软，十六年相伴，总归是一样先发制人的利器。

沈芷衣听了，忽然一改方才的愤慨，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腹中本有许多句驳斥薛姝的话，比如情谊深厚怎能以年岁衡量，比如你怎可与宁宁相较。但忽然之间，她像熄了火一样，一句话都没兴趣拿出来同薛姝吵了。

或是因着火气撒得七七八八，冷静了些许；又或是想起了自己在宫中的生活就要告结，而这十六年，竟占据了二十二年的绝大部分。

良久，才念到了一句，“是啊，十六年。”

08.

十六年。

沈芷衣转过身，拢起裙角，坐在了墙角的石阶上，还像她小时候一样，站得累了，随便找片地方就坐下歇脚。

正当薛姝满意于这张感情牌仍对长公主奏效时，便听得沈芷衣问她。

“且不说情谊深厚或浅薄能否以年岁论，阿姝，我只问你，这些年难道我待你薄吗？”

“公主待我自是极为宽厚。”

她喜欢这份优待，也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它对得起她薛府贵女的身份。  

“从小母后就告诉过我，‘姝儿是母后的亲侄女，你的亲表妹，你要与她亲厚些’，总觉着话还在昨日，想不到，竟然已经过去十六年了。”

薛姝以为公主肯服软儿了，便识趣地陪着公主一同追思往事，走到沈芷衣面前，俯下身去，把她的一角裙摆从鞋底拂出。

“我记着公主小时候每次像这样坐着，都会踩着衣角，有好几回站起来的时候把自己摔着了。”

“你可是在说本公主没长进？”

冬季天短，过了正午，太阳就向西斜去，将公主的身影向西洒去。

薛姝腹中明明有上百句恭维的话，开口却故意开玩笑道：“公主殿下明鉴。”

“竟真是在笑话本公主。”

说罢，二人相互对视着。

本是个玩笑，放在往常，也许笑一笑便过去了；可今天，却是谁也没兴趣笑了。

低头时神思恍惚，鬓边也松了一支花簪，薛姝抬手，把它牢牢扶回发髻里。

沈芷衣仰着头，仔细看了她这表妹一眼，说道：“我知道你出身高，心气儿更高，受不了比旁人矮一头，所以与旁人相比，我会待你格外好些，赏你的东西从来都比别人多出一倍，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但是阿姝。”

她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我一直以为我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傲气，有才华，虽然偶尔也有小心思，可到底是个良善的人，不过这两年，我却不能肯定了。你如何能做出……”

挑拨离间，栽赃嫁祸，爬龙床，害人命。长公主不愿意脏了自己的嘴，薛姝在心里替长公主补全她未说完的话，同时没舍得告诉她，这些都是最疼爱你的皇太后殿下手把手教给我的。

“公主，你拥有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你没被人害过，更没被人作践过，所以你看不清我们。”

不等沈芷衣质疑，她又问：“公主，我也只问你一件事，如果有朝一日，你突然发现姜二对你的情谊都是假的，都是别有用心，都是为了利用你，甚至是为了要害你，你该当如何呢？”

沈芷衣略作思忖，平淡答道：“我喜欢宁宁，是因为她能懂我。我与她相处，与她玩乐聊天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看到她在宫中孤立无援，需要帮助时，也是发自内心地想要保护她；前些日子不能见到她时，我更是每天都很想念她。于我而言，这就足够了，哪怕她是要利用我。没准儿被她利用，我也是开心的。”

因为你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为了得到一些消遣，可以不在乎这一点小小的损失。

她想起十岁那年，长公主的贴身宫女连翘在出宫前与她说过的话。

“看来连翘说的没错，公主是太孤独了。”薛姝说。

沈芷衣没有反驳。

“你说我得到的太多了，你得到的又何尝不多？从小养尊处优，京中大大小小的世家公子小姐，老爷夫人，谁敢说你半个不是？难道只有站在所有人头顶，只有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归你，才算完吗？”

公主，你在千千万万人之上，又有千万宠爱加身，没人拂逆你的意思，悖逆你的令旨，所以你甘心了——薛姝回答她道：“是的。”

沈芷衣一怔。

虚与委蛇十六年，薛姝终于与她即将永别的表姐坦诚相待，她说：“公主，你甘心了，但是我不甘心。”

09.

我不甘心。

我也是高门出身，家人宠爱，我在王府是天，在天下万民之中也是拔尖儿的那一个，但越是占据如此高地，只要头顶还有一小部分人能踩住我的命运，我就永远不甘心。

是的，我日夜算计着，就是因为我信奉这样的规则：越往上爬，得到的越多，而且无论拥有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比如你的母后，你的皇兄，他们占据了一国之姓，因此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就都成了天命，而我们却要小心谨慎，殚精竭虑，为他们所牺牲、利用，当他们的棋子儿。他们是天，臣子是地，我在地上俯首帖耳太久了，这般辛苦，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成为那个“天”。

公主，我差一点成了你的替死鬼，我岌岌钻营，连身子都舍了出去，才终于把险恶的命运还给了大乾的长公主殿下，因为我只是想活着——为了活下去，我便不能令自己甘心。

见识到自己那端庄淑雅的表妹头一回展现出如此赤迹的野心，沈芷衣看着那陌生的面孔和梳妆，无话可说，最终敬告她一句。

“后宫不是仰止斋，你心气儿这么高，难保不栽跟头。”

薛姝向她即将遭逢苦难命运的表姐道谢。

“阿姝谢过公主殿下关怀。”

彼此心中都清楚，表姐妹一场，到此刻已是彻底陌路。

“原本我还纳闷儿，你今天怎的这样多的话，讲的还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儿，现在才想起来，这恐怕是你我最后一次聊天了。”

“公主其实心里都明白，否则又怎会与阿姝聊这样多。”

否则怎么会忍了许久才为姜雪宁申冤？又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了姜雪宁的冤屈？

路走到了最后，既谈不上恨，更谈不上爱，仿佛两人都曾被同一道河流冲刷过，现下隔岸相望，只有一点万分熟悉的漠然，和淡如烟尘的悲戚。此前是同行人，此后也许因着姜雪宁而再生怨怼，只有这一刻，她们还能做一次在假山上抓蛐蛐的表姐妹。

日头就要西下，沈芷衣最后一次提起即将永恒尘封的往事。

“方才你说我得到的多，却也不知道我也有羡慕你的时候，从小你学东西比我快，事事得母后夸赞，实际上，母后疼你大概比疼我更多。”

太后娘娘的偏宠，难道不是更值得虚荣吗？

薛姝却笑了，用一角帕子遮着嘴，笑容既像得意，又像她们一群伴读在仰止斋闲谈时说起了什么笑话，于是大家都遮着帕子，笑出了声。

光线刺眼，薛姝也下了台阶，走到一棵松树的密荫里，树根处有一圈因避开日晒而久久不化的雪。

“公主所言极是，能得太后娘娘疼爱，是阿姝的荣幸。”

“那支簪子，我认得……”沈芷衣模模糊糊回忆着那一根凤头白玉簪，极好的水头，雕工也是那位已经故去的老师傅的绝技，是根完美的簪子，但——

“但它……”

“是啊，碎了。”

薛姝说，“早在当年和陆邑伯家的大姑娘玩闹时就摔碎了。”

“你果真请着能工巧匠把它修好了？”

“自是不能。”玉器碎了，如何修复如初？“我找人仿照玉质和雕式，打了支新的。”

沈芷衣清楚那支碧玉簪。

她最后还是与薛姝讲了心里话。

“你是薛家的长女，婚事如何，牵系着一族的前途，你坐上皇后的位置，是薛家和母后最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我知道，在母后心里，你恐怕比我重要得多。”

沈芷衣抱着膝盖坐在墙角，身量倒是像极了六岁的模样，并用一种类似于孩童的语气，说着对自己颇有些残忍的话：

“所以就算皇兄允许你替我去鞑靼和亲，你与我之间，母后也定会选择保下你的。”

松针细细密密的影子刺进宫殿的长阶石砖。

薛姝站在树荫里，一言不发地，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位即将远嫁的长公主，仿佛依旧是七岁那年带她提着裙子跑上凌烟阁的孩子模样。

凌烟阁，皇城最高的地方。

看尽比这座宫城多上许多的人，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还看见一群鸽子不知疲倦地盘旋着，那时她俩个子还没有扶栏高呢，坐在阁楼上，长公主说，你听，听没听见长笛的声音？

秋雁南去，松柏枝寒，她听见姑母告诉她，“皇室无父子，是你太蠢。”

沈芷衣还在说着，她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也好，玠哥哥也好，我们没有你说的那样通天的本领，我们未必不是母后的棋子，可是娘亲兄长都是命运安排给我的，这一切我都没得选。连翘说的对，我是很怕寂寞的人，我不想让自己更孤独了，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的甜味儿，我也愿意闭上眼品尝它，哪怕这份母爱是不完美的，我依然觉得她很好，毕竟世上哪有完美无暇的东西呢？而且就连不完美的东西，都是彩云易散琉璃碎，所以我想明白的，只要尚有一天，便与喜欢的人多消遣一天，几日后这一去，恐怕是生离死别，我不想让自己遗憾。”

薛姝想，我这一次进宫，多半也是要与父母生离死别了。

“塞外凶险，你就不怕吗？”薛姝问。

“怕，但我没得选。”沈芷衣答道：“你也说过了，我得到了这么多，若是强行留在宫中，必将使我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若是出去了，我的身份还能发挥点儿价值。天下万姓，我受他们供养二十余年，如今到了我为他们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你还真信这套话。” 薛姝始终认定，这世界就是上位者蚕食下位者，一个人身处高位，该做的就是受比他低下之人的供养，就像那些身份比他高的人们，该做的就是享受他的牺牲。

“是啊，我信。”

沈芷衣坦荡荡的眼睛看着她。

“我信，所以我这辈子甘心了。”

一个甘心了，一个不甘心，今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

薛姝说，“说出来也许你不信，其实我也没得选。”

外人眼里，除去燕家后，薛家的地位更是固若金汤，殊不知这座高楼看上去宏伟，其实已然风雨飘摇。

10.

吱呀一声，宫门开了。

沈芷衣一下子蹦起来。

“徐尚宫，母后如何了！是不是要见我？”

徐尚宫向她行礼时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太后娘娘说，赵太医给她新开了一副方子，药剂太苦，便着人去制了药丸，太后娘娘请公主殿下前往太医院，为娘娘看药。”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看看她，我就只看一眼，绝不吵扰她。”

“公主殿下，”徐尚宫缓声道，“您来慈宁宫送药之时，不就能见着娘娘了吗？”

沈芷衣关心则乱，听了徐尚宫这番解释，才反应过来，于是告别了徐尚宫，急急往太医院跑。

“公主殿下。”

长街寂寂，沈芷衣已然跑出去好几步远，听得薛姝喊她，再回头时，两人已经隔开一段不短的距离。

“砖缝里的冰还没化干净，路滑，公主小心些，莫要再踩了衣裙。”

沈芷衣听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一辈子里最后一句关怀。她微一颔首，便转过身去，继续往她的前路跑。

薛姝站定在原地，等公主跑远了，才听见徐尚宫开口，“贤妃娘娘，太后娘娘有请，请随奴婢来吧。”

薛姝看着沈芷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与徐尚宫一同迈进了慈宁宫的宫门。

是啊，她肯见我，却不肯见你，因为你只是她一个可以割舍的血脉，而我确是她此时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