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٩( 'ω' )و

吃醋?

--添望tag

--被玩坏的吃醋梗

--短篇

                              (1)

  盛望觉得,他哥最近有点不对劲。

  

  明明眼睛度数低的发指,在国外还做了视力矫正手术,最近却戴起了眼镜。  

  细边框,薄镜片,偏浅的烟灰色锐化了几分长相的冷,格外显得不近人情。...

--添望tag

--被玩坏的吃醋梗

--短篇

                              (1)

  盛望觉得,他哥最近有点不对劲。

  

  明明眼睛度数低的发指,在国外还做了视力矫正手术,最近却戴起了眼镜。  

  细边框,薄镜片,偏浅的烟灰色锐化了几分长相的冷,格外显得不近人情。

  

  

  他刚睡醒,摸索到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于是坐在床上放了会儿空,伸手揉了把睡得炸毛的头发,心里念叨。

  

  还不止戴眼镜这点奇怪。

  

  昨晚盛望加班,被一个同事拉着喝了点酒,回来后想着最近冷落男朋友冷落了快一个月,便琢磨着补偿一下。

  

  他洗了澡从浴室里走出来,脖子上挂着灰色的半湿毛巾,咬着衣服下摆朝他哥勾手撩拨,水珠顺着额发落下来,滴到锁骨上。忽然就有点口干舌燥,舔了下下唇。

  

  坐在床上办着公的某人却只是掀起眼皮冷淡地撂过来一眼,立即又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敲起键盘,瘦长细白的指节在iPad屏幕上滑动。  

  身上裹着厚实的睡袍,严严实实,看不出一点端详。

  摆明了不为美色,呸,男色所动。

  

  

  盛望从糟透了的回忆中抽出身,木着脸下了床。

  

  宿醉的头疼感还隐隐约约地冒着头,他直直往卫生间走,结果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门嘎吱响,昨晚拒绝自己的某人拿着洗漱杯往外走。

  

  看见是他,眉梢很轻地扬了一下。  

  却没说什么,只是掠过去。

  

  盛望只觉得莫名其妙,冷着脸刷牙,吐漱口水时感觉脚边有个软乎乎的东西在拱自己,想都不想伸脚收着劲踢走它,嘟囔:“没见你这个爹烦着呢,去哄你另一个爹。”

  猫儿子委委屈屈地缩在角落,舔了两下猫爪子,又屁颠屁颠地钻回猫窝补觉去了。

  

  盛望:……行,一个两个都看他好欺负。

  

  冷战是吧,他今天还不乐意哄了。

  

                             (2)

  结果没到中午,他就偃旗息鼓。

  

  “哥。”盛望跟在接水的江添后面,放软语气哄人似的喊,“江博士。”

  “男朋友。”这下真的是有气无力了。

  

  “自己看。”江添任他亦步亦趋的跟着,到了卧室才扔过来iPad,示意他点开。

  盛望接过来,熟练的解锁打开,找到之前江添看的页面。

  

  下一刻没忍住低呼。

  艹。怪不得。

  

  平板页面上赫然是他们大学论坛上的一个热门帖子。

  [上届那个学长有点帅,试一试追下他。

  (图片)(图片)]

  

  图片是聊天截图。聊天双方都被截了头像,昵称也打了马赛克,但熟悉盛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他,毕竟那个旺仔的小红罐着实是太好识别。

  况且语气也是如出一辙的他本人。

  

  盛望一条一条地往下看,眯起眼睛,脑中两个字循环播放。

  完了。

  

  事情是这样。

  盛望作为他们T大里发展比较好的毕业生之一,上月被学校发了邀请函说是希望他回去给学弟学妹做个演讲。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加上他确实很久没回去了,就一口应下来。

  

  结果演讲中途下来调设备时碰到了一个男生的水杯,当即掉下桌碎了个稀巴烂。牌子是国外的,价钱还不便宜。

  盛望头疼,立马掏出手机给他转钱。

  

  男生长得很出众,旁边女生不住地往这边瞟,连带着盛望也收到了不至一束“激光扫射”。

  他想着赶快还人情,男生却不急,仗着自己年纪小叼着棒棒糖问他。

  “学长要不加下我微信?”

  

  见盛望迟疑,他又卖起可怜:“我也是法学系的,久闻学长大名,想着那个地方不懂时可以请教请教学长,这也不行吗?”

  

  行你大爷。盛望心说。

  却还是碍着人情加上了。

  反正他微信里面多了去了没干系的人,也不缺这一个。

  

  盛大少爷这么想的没错,可惜这次小阴沟里翻了船。

  

  那男生是诌的瞎话骗的他,他根本不是什么法学系,而是计算系里教授争着抢的那种天才型学生,手段多的人眼花缭乱,算好时间掐着点找他聊天约饭,频率还不频繁,打定了主意温水煮青蛙。

  盛望被他一连纠缠了一周,拒绝了不下五次,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过来,当即义正言辞。

  “抱歉啊,我有男朋友了。”

  

  当时对面默然半晌,直接甩了条语音,“我真没机会,学长?”

  盛望斩钉截铁:“没。我只爱我男朋友。”

  

  可惜这段话没被截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挑衅盛望口中的男朋友,男生截取了一些很平和的对话,盛望在里面偶尔心情好了还会打趣一两句。

  

  【学长对戴眼镜有什么推荐吗?】

  【没有,我视力5.1】

  【……】

  【不过眼睛有些人戴上确实挺好看的,你直接去配就行】

  

  他说的好看是以他哥为标准的。

  但盛望当时发出去时可从来没想过会引起某些歧义。

  例如帖子下围观群众解读的

  “有些人=你,这不明摆着说你戴眼镜很好看吗?”

  

  盛望:……勿扰谢谢。

  

                            

                          (3)

  现在清楚了事情始末,他也是纳闷的很:江添从来不混这些社交媒体,从哪得的消息?

  

  直到打开微信。

  行,高天扬这个神助攻。

  

  他气的牙疼,正准备信息轰炸“神助攻”时,就听见一个凉凉的嗓音。

  “看完了?”

  

  盛望心虚的勾起食指刮了下鼻子,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像招蜂引蝶的渣男。

  “嗯。”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江添就笑了一声,开心听不出,倒像是更高一级的嘲讽。

  “看不出来,”他拿着手机不疾不徐的说,“挺受欢迎。”

  

  盛望没忍住怼了回去:“哥,你不能仗着这两张聊天记录就诽谤我。”

  他扳着手指头跟江添算着账。

  “上个月,我刚从重庆出差回来,去你们研究室门口接你,是不是看见有个女生跟你表白?”

  “前天出去买吃的,你站在便利店门口,不是又有个男生问你要手机号码。”

  

  他说到这个来了劲,自导自演起来。

  “那个,可以的话,可以加下手机号码吗?”

  

  然后啧了一声,评价道:“白毛衣,浅色牛仔裤,皮肤挺白,哎,江博士不知道拒绝了一个被多少人惦记着的白月光。”

  

  “没你漂亮。”江添听他胡扯,抬眼看他装,等他总算列举完自己的“罪状”,漫不经心的说了句。

  

  “咳。”盛望说的心满意足,刚拿起杯子喝水就被他呛了这么一句,差点没死过去。

  

  “别扯话题,”江添顺手接过来他手上茶杯,“你说那几个我一个都没加微信。”

  他还加重了“微信”两个字音。

  

  盛望冷笑,从自己微信聊天界面艰难的找到那个备注“定时炸弹”的人,翻找到聊天记录把手机屏亮给他哥看。

  

  江添冷静看完,嗯了一声。

  

  盛望难以置信:“你就这反应?”

  

  江添:……

  他把手机塞回盛望手里,看他呆愣的表情,很短促的笑了一声。

  “不然?你以为我只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盛望满脸问号,脱口而出:“你不是吃醋了吗?”

  

  江添也顿了一刻,斟酌着:“不止。”他旋即补充着说,“你昨晚喝酒喝了多少自己清楚吗?”

  

  “……大概三杯?”

  

  “五杯都是少的。”江添被他搞得着实失语,语调是麻木了的平,“望仔,你是不知道自己有胃病吗?”

  

  盛望在他突如其来的反问下忽然就不知所措了。

  好像最近加班之后,他喝酒确实有点多,有几天半夜肚子疼的吊着半口气,似乎总有个人温了热水袋放在小腹旁。

  

  他熬的实在晚,眼皮睁不开,早上起来摸了摸身边,却是什么都没有,差点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早上又赶着去上班,一天就能见男朋友四小时。

  

  江添这几天憋的火也确实是因为这个。

  晚上等着盛望回来,结果等到的是个醉鬼。

  啊对,昨晚还成了饿死鬼。

  

  至于早上,根本逮不到人。

  

  知道盛望是今天放假,他才把这个事抖出来,否则昨晚可能就憋不下去了。

  况且肚子疼还有能耐撩衣服。

  这他是真没想到。

  

  至于吃醋……帐可以留着以后慢慢算。

  

                         (4)

  事情的结果,就是家里多了几袋中药。

  顺便,也多了几袋冰糖。

  按盛某的说法,大概就是嘴金贵吧。

  

  --fin

  

  

  

  

  

  

  

  

  

  

  

  

  

  

  

  

  

  

  

  

  

  

  

  

  

  

  

喻卮言

【词汇】充满be美学感的成语

「日薄虞渊」:人已经衰老或事物衰败腐朽,临近死亡。

「雨井烟垣」:荒凉﹑冷落的景象。

「坠茵落溷」:有的飘在茵席上,有的落在粪坑里;比喻境遇好坏不同。

「月坠花折」:月亮落下,鲜花夭折。比喻美女死亡。

「风烛草露」:风中之烛易灭,草上之露易干。比喻人已衰老,临近死亡。

「荆榛满目」:形容遭遇变故后到处都是荒凉的景象。

「狐死首丘」:狐狸如果死在外面,一定把头朝着它的洞穴。比喻对故国、故乡的思念。

「琴剑飘零」:文人潦倒失意,落拓四方。

「如月千早」:事物看起来很近却无法得到。

「别鹤离鸾」:离别的鹤,孤单的鸾。比喻离散的夫妻。

「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比喻夫妻恩情断绝,欢乐成空。

「俟河之清」:期望的事情无法实现。...

「日薄虞渊」:人已经衰老或事物衰败腐朽,临近死亡。

「雨井烟垣」:荒凉﹑冷落的景象。

「坠茵落溷」:有的飘在茵席上,有的落在粪坑里;比喻境遇好坏不同。

「月坠花折」:月亮落下,鲜花夭折。比喻美女死亡。

「风烛草露」:风中之烛易灭,草上之露易干。比喻人已衰老,临近死亡。

「荆榛满目」:形容遭遇变故后到处都是荒凉的景象。

「狐死首丘」:狐狸如果死在外面,一定把头朝着它的洞穴。比喻对故国、故乡的思念。

「琴剑飘零」:文人潦倒失意,落拓四方。

「如月千早」:事物看起来很近却无法得到。

「别鹤离鸾」:离别的鹤,孤单的鸾。比喻离散的夫妻。

「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比喻夫妻恩情断绝,欢乐成空。

「俟河之清」:期望的事情无法实现。

「白发青衫」:年老而功名未就。

「杳如黄鹤」:比喻一去不复返,没有踪影。

「悔读南华」:学识渊博却不为人所容。

「音容凄断」:形容声音容貌哀伤到极点的情态。

「槐南一梦」:比喻人生如梦,富贵得失无常。

许君.

央视文案直接封神

1.他已经数千年不曾盛酒,但依然盛满时光之酒的狂野,迷醉了此刻,中国,三千年前,被镌刻于方寸之间,深埋于地下,三千年后,埋藏他的泥土,和着泥土连接的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被他命名叫做中国.


2.从某种意义来看,世间一切都是遇见,就像冷遇见暖,就有了雨;春遇见冬,就有了岁月;天遇见地,有了永恒;人遇见人,有了生命.


3.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4.我贪钱,大概是因为卑微到泥土里,只有它能给我一丝安全感吧.


5.白头若是雪可替,世上何来苦心人.


6.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1.他已经数千年不曾盛酒,但依然盛满时光之酒的狂野,迷醉了此刻,中国,三千年前,被镌刻于方寸之间,深埋于地下,三千年后,埋藏他的泥土,和着泥土连接的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被他命名叫做中国.




2.从某种意义来看,世间一切都是遇见,就像冷遇见暖,就有了雨;春遇见冬,就有了岁月;天遇见地,有了永恒;人遇见人,有了生命.




3.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4.我贪钱,大概是因为卑微到泥土里,只有它能给我一丝安全感吧.




5.白头若是雪可替,世上何来苦心人.




6.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7.你的未来时刻因为你的努力在改变雪是大浪漫,你才是小人间.我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桃花开.




8.愿每个人都能遵循自己的时钟,做不后悔的选择.如果命运是世上最烂的编剧,那么你就要争取,做你人生最好的演员.




9.真正有光的人,压的时间越久,深度越深,绽放的光芒才可以灿烂.




10.世间很多美好的事物,并非是触手可及的,经过了时间的酝酿和打磨,等待的结果,才会显得更加珍贵.




11.站在山巅与日月星辰对话,潜游海底和江河湖底晤谈,和每一棵树握手,和每一株草私语,方知宇宙浩瀚,自然可畏,生命可敬.




12. 没有什么能信手拈来,你必须要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13.伤害与被伤害,有时候也是对立统一的关系,伤害他人,有时候也意味着在毁灭自己。如果我们失去了平衡,那对不起,枪响之后没有赢家.




14.在这些无数的疤痕中,见到了一个又一个历史的细节,在这些星辰般的碎片里,看到了人类在苦难中前行的脚步,我们哭着降临世界,却可以笑着走向永恒.




15.正是从战国时代开始,在与一个又一个,内外对手的对峙和融合中,在经历一次又一次蜕变之后,中华文明强大的包容力逐渐被唤醒,因为对手,我们审视自己,因为对手,我们了解自己,因为对手,我们变成更强大的自己,你好,我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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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浪钉】离婚前第五十二天

[图片]

 

  • 现实向 rps 先婚后爱 甜 HE  20k一发完

  • 同性婚姻合法设定 部分料是真的 故事我编的 请勿上升

  • “本来讨厌下雨的天空 

  •    直到听见有人说爱我”


  • 这篇真的算是入坑以来写得最用心的一篇了 

       希望它能得到与我的付出相应的喜欢吧

  • 细节多 现实梗多 期待的话就用心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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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现实向 rps 先婚后爱 甜 HE  20k一发完

  • 同性婚姻合法设定 部分料是真的 故事我编的 请勿上升

  • “本来讨厌下雨的天空 

  •    直到听见有人说爱我”


  • 这篇真的算是入坑以来写得最用心的一篇了 

       希望它能得到与我的付出相应的喜欢吧

  • 细节多 现实梗多 期待的话就用心看下去吧


01

 

——老张老张,你快看热搜!

屏幕上方弹出微信消息特别提醒,来自龚俊。

龚俊很少这样一惊一乍地说话,这语气让张哲瀚心中一惊,赶紧搁下和经纪人的对话匆匆打开微博。

微博还停留在欢迎界面,那人直接一个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龚俊那边的视野摇摇晃晃,黑乎乎的背景里只瞧得见那人一双明亮大眼睛。他显然是在赶行程的车里,为张哲瀚这桩事儿着急得不得了的样子。


“干嘛……”张哲瀚瞟了眼视频里那人,心慌慌地点开了微博热搜。

 

热搜第六明晃晃一条——张哲瀚老婆。

 

“哈?”张哲瀚傻了,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这什么情况?”

 

“出大问题。”龚俊在视频那边眨巴着眼睛,浓眉皱着,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老张,咱俩的事儿纸包不住火……”

 

张哲瀚点进了那条热搜。

 

“嗯,纸包不住火,最终大家都知道了你是我老婆?”张哲瀚看明白了那条热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立刻顺着网线从手机那端爬出去捶龚俊一顿,“龚俊你无不无聊?”

 

“哈哈哈哈哈……”龚俊迅速收敛了先前伪装出来的担忧,在电话那头笑到视频界面模糊一片,他说其实刚开始我真的吓了一跳,点进去一看才发现老婆竟是你自己。

“不然呢,不然是你啊。”张哲瀚没好气儿地怼他,“这就是一个昵称,小女孩儿们就乐意这么叫,我能怎么办。”


“除了我也不能是别人吧?”龚俊还在笑,张哲瀚不知道他怎么就天天那么开心,他说哎老张,我俩领证都大半年了,我还没喊过你老婆,全世界却都喊上了,这叫怎么一回事儿。

 

龚俊声音太大,张哲瀚经纪人于姐都听到了。等张哲瀚这边挂了电话,于姐笑着从前座回身拍了拍他:“你听龚俊那话说的,你就让他也喊一声老婆呗。”

“喊个鬼老婆。”张哲瀚无奈地看了眼凑热闹的于姐,“都快离了。”


他往后靠进松软的座椅里,呼了口气,感觉车内的暖空调开得有些闷,抬手摁下车窗透透气。

华灯初上的魔都,昏黄路灯一盏盏擦着冬日晚风过去,打亮周遭错身而过的车水马龙,他仰头漫无目的地看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看绚烂霓虹在群青色的夜空中泼出大片橘火。


“离了也好,你看龚俊多烦人,跟他在一块儿真挺耽误我工作的。”张哲瀚喃喃道。

 

“哎……”于姐顿了顿问,“你俩约的哪天离啊?”

“3月14号。”

“2021年3月14号?好家伙,人家都挑这2021314结婚你俩挑这日子离婚。”

 

“啊,你不说我压根没想到这一茬。”张哲瀚淡淡一笑,他说我江西那老房子拆迁款刚好搁那两天下来。

“你俩也真是,两个小财迷。”于姐叹道,“可惜了,其实我觉得你和龚俊挺合适的……”

 

“快停下,姐,你是不是收我妈钱了。”张哲瀚坐起来对于姐比个暂停的手势,想赶紧用车载播放器里的音乐岔开话题,“快别放我这首歌了,我听自己声音都听腻了,赶紧切个歌。”

 

于姐一边随手点了首张哲瀚爱听的周杰伦,一边继续叨叨:“我可没啊,我是发自内心觉得可惜,你俩三月份就离啊,这就剩没多少天了……”

 

好巧不巧,那首歌正好是周杰伦的《你听得到》。

 

张哲瀚对这巧合无话可说,于姐怎么就刚好放了他给龚俊唱过的这首歌。

他想说赶紧再给我切了,可音乐前奏在车内缓缓流淌开来,又被窗外路过的晚风卷走,思绪不由得也被带回那西南边的灼灼夏日。

——那是他第一次跟龚俊回家。

八月末的成都夏夜,他任那人拽着他跑过废弃的居民区,爬过长长石梯,去参观那人少年时代的秘密基地。

磅礴大雨里,他和他躲在老房子的屋檐下,说起儿时、说起青春期、说起插磁带的录音机、带按键的MP3。

张哲瀚为龚俊唱一首又一首的周杰伦。

笑着唱完了《七里香》,却没法看着那人唱完《你听得到》。


播放器里,他从大学听到现在的周杰伦唱着他没敢唱完的歌。

让他想起那个雨夜龚俊安静听他唱歌的眼神。


一时竟不忍心再去打断。

 

“嗯。”张哲瀚闭了闭眼,这才去应于姐的话。

那个每日递减的数字早已烂熟于心,他只是平淡的说了出来——“还有五十二天。”

 

02

 

张哲瀚和龚俊故事开始的时候是去年夏天,一起接了部耽改戏。

这从天而降的姻缘在当时他们两家父母朋友看来,是天时地利人和还命中注定。

在龚俊看来是出乎意料。

在张哲瀚看来是——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那是六月份开机还没多久的时候,他对龚俊的印象甚至还停留在腼腆话少大帅哥的阶段,龚俊母亲和张哲瀚他妈两拨人正好赶来横店探班。

也许在当晚一桌子吃饭的时候,张哲瀚就该注意到龚俊他妈过于慈爱的目光,饭后也应该纳闷一下——怎么龚俊他妈就神神秘秘把自个儿妈拉走了。

但当时的张哲瀚没有,他只是乖乖地抱着龚俊他妈带来的一堆成都特产回酒店继续啃台本,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人生巨变毫不知情。


直到半夜十二点,房门被那“腼腆话少”的帅哥同事敲开。


“张老师是不是快睡了?”

龚俊当时真是腼腆得很,看张哲瀚刚洗完澡就穿着个浴袍,还磕磕巴巴不大好意思进门似的。

“啊,还没呢,你进来说吧。”

龚俊比张哲瀚小一岁,几乎没什么拍古装剧的经验,老“横漂”人张哲瀚平日里也挺关照这个弟弟的,那时只管拽着龚俊胳膊热情地把人拉进来坐坐。

“打扰张老师了。”那人生得一张浓眉大眼的正统帅哥脸,笑起来却眼睛弯弯露着白牙,让张哲瀚想起单纯无害的大狗狗,乖得让他想伸手揉揉那人的短发。


不过他俩这兄友弟恭的美好局面也就到那一刻为止了。


张哲瀚先是一边擦头发一边听龚俊慢条斯理的说着,然后毛巾掉了,他本来坐着的人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哈哈。”张哲瀚扯着嘴角尬笑一下,他说龚老师别拿我开玩笑了。


“真的不好意思张老师。”那人个高腿长,委屈巴巴地坐在那矮床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愧疚瞅着张哲瀚眨巴两下,“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估计明天阿姨就会跟你说了。”

“反正我妈说,她已经把你妈搞定了。”

 

张哲瀚很难理解,怎么会有龚俊这样没事干跟亲妈用结婚当赌注的人。

“什么叫——你输了你就跟下一部古装剧的同事结婚?”张哲瀚不可思议地皱着眉头,“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

 

“是这样的,我上次拍过古装之后打算再也不拍了,真的太吃力不讨好了。我妈她一直催我找对象结婚,今年过年硬是逼我立个flag,我就说那咱俩打麻将呗,我要是输了就跟下一部古装剧同事结婚。”

“我妈听了大年三十晚上连赢我十把,但这话说出去之后我自己都忙忘了。上个月接到《天涯客》剧本,看了温客行之后,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角色,把之前想好的不接古装剧也忘了。”

“现在我妈就直接从成都杀过来,以为我接这戏意思就是看上你了。”

 

张哲瀚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你敢说你妈也敢信”,还是说“你们这一家子真够离谱”,最终只闷闷地挤出一句:“你这年纪不大,忘性还挺大啊。”

 

他是没想到龚俊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还笑得非常开心,没心没肺地点着头接话道——是啊我只在意赚钱,别的事儿都不上心。

 

什么乖巧大狗狗,什么腼腆帅弟弟,在那一刻,龚俊先前的形象彻底坍塌,张哲瀚只想一脚把这简直没有心的傻子踹出房间。


他入行十年,不是没有遇到过跟他表白的合作伙伴,但这才开机十几天就要来求婚的倒是第一次见。

张哲瀚在脑子里迅速把所了解到的龚俊全部信息过了一遍,迅速锁定到龚俊之前演过的那部耽改戏上,一分析心里便什么猜测都有了。

好啊,原来龚俊压根不是什么单纯大男孩,他应该就是喜欢男的,看上自己了,搁这儿编排话术呢。


“实在不好意思龚老师。”张哲瀚保持着面子上的冷静与同事间的疏离,“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但我本人确实不喜欢男的,咱俩可以做好朋友,但结婚这事真的太扯了。”


龚俊没对他的话表现出意外,只是照旧笑着,说没事的张老师,我也不喜欢男的,你不愿意我完全理解的。

 

钢铁直男张哲瀚抱臂冷冷一笑,不愿拆穿龚俊这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只道:“哈哈,你最好是。”

 

“嗯?”那人顶着张好看得过分的脸装无辜着实有一套,蹭了蹭鼻尖说:“我没太明白。”

张哲瀚之前看龚俊有多顺眼,现在看龚俊就有多闹心,他颓然摆摆手道你不用明白。

龚俊点点头,他那一脸阳光的样子让张哲瀚觉得别说马上闪婚了,就是明天世界末日了这人也毫不在意。

“不过也没事儿啦,如果不是阿姨今晚找我说了许多,我也不会来打扰你的。我尊重张老师的选择,等你考虑好了再来告诉我吧。”


张哲瀚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他恨不得指着阳台说,我张哲瀚就算从这里跳下去,死外面,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和个男的结婚的。

但职业素养与情商不允许他说这话,张哲瀚只能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点点头。

他说好的。


03

 

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张哲瀚的本质是不得不真香。


那夜的张哲瀚并不知道他向来明事理的妈已经完全加入龚家的队伍。

 

“阿瀚啊,咱家江西的老房子你还记得吧,明年三月要拆迁了。”他妈拉着他的手道,“拆迁款按户口本人头分,到时候多个人就多份钱。”

“那能有多少钱啊,妈,算了算了。”

他妈伸手给他比了个数。

张哲瀚一下子就没声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算了,我能挣到的,要是这部戏火了,别说一份了……”


“我就怕你说这话。”

他妈缓缓叹口气,说妈就是不想看你为了赚钱,为了演戏这么拼命。


“阿瀚,你知道妈每次听你说‘要是这部戏火了’有多难受吗。”


“看你为了戏一部一部的熬着自己,在这圈子里吃苦受罪捱了十年,你这个腿,这一身的伤,你告诉妈你一个人这么撑着,到老了怎么办?等妈走了谁能照顾你……”

“妈!”张哲瀚赶紧去拉他妈的手,他说您别说胡话行吗,我身体好得很,您也肯定长命百岁,别操心我,这辈子就算不依靠任何人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从小,妈就对你要求得严,什么都得做好,不能比人家差,到了这个年纪妈真的后悔了。”他妈压根不管他说的什么,只低头抹着眼泪,“阿瀚,你马上就三十了,天南海北的跑着拍戏,一次次进医院,前年拍那个电影差点丢了命……没个人在你身边照顾着你,妈每天晚上都觉都睡不实你知道吗?总想着你又在做什么危险工作,吃饱饭没有,受伤没有,生病没有……”


无论是张哲瀚还是他的母亲,从来都不是会跟彼此把这样关切的话剖开来说的性子。

少年时期父母离异,独自抚养他的母亲从来都以高标准要求着他,无论是文化课还是艺术课都不能放松。

青春期母子关系谈不上密切,被压迫管束的少年只觉得喘不上来气,无数个睡不着又不愿清醒的夜晚,对母亲的感情甚至是带有愤恨的——恨别的小孩为什么能痛痛快快的享受青春,而他却得背负着那样沉重的期待埋头前行。

后来一路长大了,习惯了把所有苦楚往心里藏,看懂了母亲的苦心和偏执,却还始终放不下那道与至亲之人交心的隔阂。


那晚他听龚俊说起龚俊与龚俊他妈离谱的赌注,心里是有一闪而过的羡慕的。

羡慕这人的家庭氛围如此平和到几近幼稚的程度,也正只有这样的家庭能养出那个整天就知道傻乐的龚俊吧。

 

如今快三十岁的张哲瀚低头看着母亲。

那在自己十几岁时算得上高挑的女人,总是那么严肃冷淡一张脸。戴着眼镜翻他的试卷找错题、站在树荫下守着他下课送去兴趣班、灯盏下埋头替他一个个查着高等院校的报考资料……总一声声地对他说,阿瀚,你做得还不够好,你还得再努力一点,再用心一点。

后来他真的做了演员,每拍一部戏他妈就四处推荐给亲朋好友,在朋友圈发一条又一条的广告,那些糊到没人看的戏,他妈却当做宝贝捧在手心,一遍遍地说演得好,一部比一部好。几十年从未在他面前掉过眼泪的母亲,在他拍戏中毒命悬一线时哭到瘫坐在手术室外,只说得出一句话——说阿瀚我们不演戏了,我们回家吧。

 

“昨晚龚俊的妈妈跟我说了好多,我也找龚俊聊了很久。那孩子人好,家庭也好,会照顾人,还正好喜欢你。”

“妈真的没什么心愿,这么多年也没催过你感情的事儿。昨晚跟龚俊他妈聊了大半宿,真的只有做母亲的能了解彼此的心……阿瀚,妈就希望你在三十岁之前找到个人能照顾你陪着你,刚好能遇到这么个人,阿瀚,你要珍惜啊。”


张哲瀚看着母亲发丝中夹杂的白发,心情一时复杂的难以言说,他侧过脸去清了清嗓子,没再去纠正其中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与巧合。

他说我知道了妈,那就试试呗,至少先把拆迁款拿了。

他说妈,我答应你,我不挣那份钱,就坐着等,行么。

 

当夜张哲瀚敲龚俊房门时眼眶还是红的,等那人开门的间隙抓紧揉了揉脸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张老师还没睡啊,你想好啦?”

那人大半夜也精神满满的样子,跟白天那个在大太阳底下拍戏累到不行的龚俊判若两人,一打开门就咧着嘴对张哲瀚笑得毫无防备。

房间里融融的暖光罩在那人剪得短短的发上,宽肩高个的男人明明只比自己小一岁,看起来却像个才刚毕业的大男孩儿似的,那一眼见底的澄澈与温暖,让张哲瀚才从多年回忆中抽身的酸涩心绪变得更柔软易碎起来。

在妈妈面前他要一直扮演个成熟的儿子,决堤边缘的眼泪被那一点成年人的体面与责任感撑着,犟着不能掉下来。

他的所有委屈忍耐,藏在心底里见不得光的自矜与自卑,这么多年他一直扛得好好的,却在今夜被母亲的泪水豁开了一道口子,淌出少年时代所有苦楚与辛酸,成了这世上最小的海,偏偏把他困在正中间。


“你怎么了?”龚俊看出张哲瀚情绪不对来,赶紧凑上来垂眸道歉,他说真的对不起张老师,这件事都是我弄出来的问题,我会处理好的,你千万别难受……


龚俊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如果是兄弟,他看别人要哭不哭的时候早就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大力拍一拍了。

可这是张哲瀚,不知怎么差点要和他走到户口本上的人,向来直来直往的龚俊竟不知所措起来,一双手在他和他之间咫尺空隙乱扑腾。


是张哲瀚先一步上前,抬手拥住了他,以极其钢铁直男的方式。

人却把脑袋埋在他颈窝不抬起来,小声地抽着气来缓解情绪。


“没事了,没事了。”龚俊的手落在那人的蝴蝶骨上,像给小猫捋毛,珍惜又温柔地,“我昨晚逗你呢,真不愿意谁能给你绑到民政局去啊,这犯法的,我也觉得能和你处成好兄弟而不是……”

 

“我愿意。”那人的前额抵在他肩窝。


“龚俊,跟我结婚吧。”张哲瀚顿了顿道,“这几天抽空就把证领了。”

 

这下轮到龚俊人傻了,手停在张哲瀚后背上,他说:“啊?”

 

“到明年三月我老家拆迁后就离,拆迁款分你一半。”

 

龚俊有点想笑,听那从来硬汉般的男人带着哭腔说这话,还是在“求婚”的场合。

他想了想前夜张哲瀚母亲找他说过的那些话,他想,他应该是明白张哲瀚答应这桩荒唐婚事的原因的。

但他没再多问了,只是抬手揉了揉那人半长的发。


“好,就这么说定了。”

 

04

 

初夏的横店,两人从早到晚都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装吊着威亚飞来飞去赶场,压根没空走走“结婚”的仪式感。

不过本来也不需要,反正只是个让双方父母都安心的幌子。

真正在乎仪式感的只有老一辈人。

两方家长操心得不行,人在成都江西,心在浙江横店。每天龚俊张哲瀚下戏一看手机,上面都有爹妈和死党打来的各种未接电话——爹妈是给他俩看八字合婚,看黄道吉日领证,死党是一连串卧槽霸占屏幕,说你这不搞对象则已,一搞上就闪婚啊。


龚俊的朋友说,上网搜了搜嫂子,咋啥都会啊,真牛啊龚俊,怎么搞到手的。

龚俊答,打麻将输到的。


张哲瀚的朋友说,上网搜了搜嫂子,长得真好看,就是唱歌有点难听,真牛啊张哲瀚,怎么搞到手的。

张哲瀚答,半夜送上门的。


每一方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的才是做1的那一个,并对此深信不疑。

 

不到双方都拍完戏都有档期是不可能办什么婚礼,双方爹妈就先敲定了个领证的日子。

张哲瀚本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说没时间回户籍地,也没户口本,等拍完戏再说吧。

他妈说户口本EMS给你寄过去了,当地民政局就能领证,哪需要回江西,一看你就是第一次结婚。


张哲瀚挂掉电话就捶了龚俊一拳,他说你以后没事少接我妈的电话,我现在听我妈说话跟你一个味儿,无厘头得很。

龚俊也早就过了刚开始装乖的时候,无赖的摊摊手,说没办法,你妈可喜欢我了,恨不得把你扔了把我带回江西。


“呵,带你回江西,你个不能吃辣的假成都人,江西米粉都吃不了。”张哲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和龚俊在一起智商情商就急速下降,直直倒退回以拌嘴吵架为人生主旨的小学生时代。

龚俊倒也从不恼,只是笑着点头道:“嗯,张老师能吃辣,那下次带你回成都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辣。”

 

两人就这么吵着,在大夏天用墨镜口罩防晒衣把自己裹成粽子,踩着盛夏的阳光走进了民政局。

 

晚上他俩睡的一张床,因为双方爹妈的视频电话跟轰炸机似的轮番打过来。刚开始还是谁的电话响了就迅速举着手机冲进对方房间,躺下盖被子头靠头笑着举起结婚证按下接听一气呵成。

后来七大姑八大姨的电话都挨个儿来了,虽然他俩房间就在隔壁,但酒店套间真的大,双方都跑得不愿再跑,张哲瀚干脆直接滚进龚俊被窝里睡了,有气无力的道一声:“新婚之夜,恭喜恭喜。”

龚俊忙得不行,那微信红包几秒钟就“哗啦”开一个,他乐得睡不着觉,靠坐在床头一个接一个的点红包发客套话,笑着应了张哲瀚一句:“恭喜恭喜。”


“哎,你不收红包吗?”龚俊听张哲瀚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由得问道。

“明天收吧,反正一晚上又不会过期。”张哲瀚翻过身来,借昏黄灯火看垂眸划拉手机的龚俊,他说我这一天天就跟做梦似的,白天吊着威亚从地上飞到天上,晚上又从单身狗变成新郎官。


“为什么你是新郎官?”龚俊笑着抬手去攥张哲瀚一缕长发,“你这头发一看就是新娘子。”

“等拍完这戏我就剃平头。”张哲瀚也笑,他说剃得比你这头发还短。

“倒也不必为了争这口气跟头发过不去。”

“你都为了争口气跟结婚过不去了。”


龚俊笑着解释道:“我那是跟钱过不去,我妈说我要是反悔就把我小金库全收了。”

“那你那天还跟我说不结婚也行。”张哲瀚敲了敲龚俊那写着“发财”二字的手机壳。

 

“行啊。”龚俊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落到张哲瀚脸上去,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妈就算真把我钱收了,我也不可能勉强你啊,看你都快哭了……”

 

“我可没有。”张哲瀚举起双手,“你别乱说。”

 

“哭又不丢人。”龚俊把张哲瀚举起的手掰下来,“咱俩怎么的还有大半年时间得绑在一块儿,以后你要是再像那晚一样难受,完全可以在我面前哭啊。”

 

龚俊的手还没有松开。

 

张哲瀚看着那人的手,与自己的手指握在一块儿。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骨肉匀停,白净修长,他不知怎么地就想起儿时对于结婚的幻想,想着多年后在神圣的婚礼宣誓下牵着某个姑娘的手,为其戴上宣告终生陪伴的戒指。

张哲瀚没有接龚俊的话茬,只是垂眼去捏龚俊的手指,一节节的摩挲,像在打量一件工艺品似的。


“你不能也跟小姑娘似的,是个手控吧?”龚俊没有挣开手,只是乐在其中地将手掌往前送了送,刮了下张哲瀚挺直的鼻梁。

 

这超纲了。

张哲瀚一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迅速撒开了龚俊的手。动作之大让龚俊怀疑自己不是摸了他鼻梁,而是摸了电门。

 

“龚俊,你不会真的是……”张哲瀚把被子拉到面门上,就露出个眼睛,心中钢铁直男的弦摇摇晃晃,他想,这不会弄假成真给朋友们找了个嫂子吧。

 

“我是什么?”龚俊反手指着自己。

 

张哲瀚看着那人一脸不问世事的天真模样,最终还是没把那个“gay”字说出口。

其实如果再自作多情一点的话,他甚至想问龚俊是不是喜欢自己。

 

不过随着对龚俊了解的逐渐加深,张哲瀚知道龚俊真的就是个单纯没心眼儿的大男孩儿,他所有看似越界的行为都不带有目的性,只是顺从本心自然就那样做了。

拍戏的时候,他是情感外露而热烈的温客行,一折戏毕,那人就会变回内敛却总于不经意处流露出温柔的龚俊。

 

“你是傻子。”张哲瀚抬手学龚俊的动作,刮了刮那人过分高挺的鼻梁,便卷着被子翻过身去,“我睡觉了。”

 

龚俊替他关了灯。

 

其实龚俊可能是最聪明的那个,只是他将锋芒藏得太好,保留着一丝入世但不入俗的天真。

仿佛在这片天地间始终清醒而一尘不染,保持着赤子的魂灵。

 

二十九岁的张哲瀚结婚了,和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

 

张哲瀚在黑夜中咂摸着自己过于戏剧化的处境,久久难以入睡。

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龚俊那张脸。

 

片场长发束冠的龚俊,酒店房门前蹙着眉头问他一句“你怎么了”的龚俊,灯火下认真地告诉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哭的龚俊,笑着伸手勾过自己鼻梁的龚俊……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人明明就躺在自己身畔,张哲瀚却不敢转身去看,只是闭着眼在梦与现实的虚空中一遍遍描摹那人轮廓曲线。

 

这种心情微妙至极,忽地令他想起中学时期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漂亮聪明,是公认的“女神”,就坐在张哲瀚座位后边一排。

张哲瀚还记得那夏日午后的风吹拂墨绿窗棂,白色的窗帘也随之扬起,他看着黑板上演算的公式方程,心里却想起少女的百褶裙摆与马尾辫。

却总不敢回头去看,哪怕一眼。

 

“喜欢”这两字像是青春限定的蝴蝶,轻飘飘地在风里荡着,可它落在一人肩头,放飞蝴蝶的人突然就于漫长追寻之中窥见了神明。

哪怕近在咫尺却仍可望不可及的,伸手轻轻一触便会如肥皂泡般破碎掉的。

 

他恍惚又变回了十几年前的毛头小子,站在夏日的尾巴梢儿上瞧树影、瞧日光、瞧一场心动最开始的样子。

像冰汽水里咕嘟咕嘟的气泡,想要压下去却又一股脑儿漫上来,带着鲁莽意气横冲直撞,将满腹酸甜心事塞给早已出走青春太远的少年郎。

 

手机屏幕在暗夜里偷偷亮起来,凌晨一点。

张哲瀚发了条微博,艾特了龚俊。

 

是新婚之夜的仪式感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解释道。

可回想起来的明明是偷偷给心上人塞奇奇怪怪小纸条儿的青春期。

 

他往后靠了靠,似乎蹭到了睡梦中那人的衣角。

 

——新婚快乐,龚俊。

——晚安。


05


龚俊带张哲瀚回了一趟成都,在横店的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

整个剧组只有导演知道他俩的事儿。

那两天刚好在补拍其他演员的戏份,他俩进组后连轴转了几个月总算得了点空,和导演商量了几天后面的戏该怎么排,一排完龚俊就风风火火拉着人去机场了。

——美曰其名让在吃辣上狂得目中无人的张哲瀚见识一番成都辣椒的毒打。

 

八月末的成都依旧热得像个大蒸笼,梅雨季刚过去不久,天色仍在炙热暑光与瓢泼大雨间无缝切换。

龚俊在厨房做菜的时候,他妈就搁客厅沙发上和张哲瀚并排躺,不忘扯着嗓门儿着喊她儿子:“晚上带瀚瀚出去玩带把伞!”

“晓得啦!”龚俊的声音从抽油烟机的轰鸣间隙中传出来。

张哲瀚是想去厨房看龚俊做菜的,却被龚俊他妈拉回来,笑呵呵地说他们龚家的媳妇儿没下厨房的规矩,顺便把龚俊他爹踢去厨房给儿子打下手。

“阿俊你记得的吧!以后也不能让你媳妇儿下厨房哈!”龚俊妈妈又转头对厨房喊一声,让本就尴尬的张哲瀚更尴尬得不知所措起来。

“他也下不了,我怕他把厨房给炸了!”龚俊在那边笑得没心没肺。

 

后来从龚俊爸妈家出来回龚俊搁市郊买的房子那边去,龚俊还是忘了带伞。


车一路从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往郊区开,脱离了拥挤的晚高峰车流。张哲瀚从车的天顶去看那一方逐渐开阔的夜空,老城区的夜空比CBD暗得更纯粹,告别了灯火霓虹的渲染,呈现出一方浓郁的墨蓝。

“你怎么买在老城区了,后面万一划到拆迁地了呢?”张哲瀚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龚俊。

“不会的,现在成都文旅就爱重点打造这些老城区,你别看这边比春熙路那儿破得多,天气好的时候旅游的人完全不比那边少。”龚俊一边开车一边跟张哲瀚讲着,路过了哪个著名的老街,又路过了哪块网红打卡地。


“我在太古里那边也有套房来着。”龚俊道。

 

“不愧是兢兢业业打工人龚老师,事业有成啊。”张哲瀚笑着鼓掌,说你那些年的广告没白接。

“什么刷油漆的,必胜客的,银行办卡的……”张哲瀚一说起龚俊前做模特的时候接的那些广告就想笑,他说,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早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


“你的老龚,无处不在。”龚俊也笑,单手把着方向盘,回眸看一眼副驾驶上笑着的人,“你这个喝旺仔牛奶长大的人怎么好意思说我啊你。”

他说着就要翻手机去找张哲瀚早年拍过的广告来念:“我今年大三,我是喝旺仔牛仔……”

张哲瀚赶紧扑上来又是捂他嘴又是抢手机的:“你大爷的,太久远了,快停下!”

龚俊就任他捂着继续开车,笑声将温热的呼吸洒在张哲瀚掌心。


“那你怎么不带我去太古里那边睡,还开这么远来老城区。”张哲瀚撤下手,赶紧岔开话题。

“那边的房子刚刷完漆……”龚俊一说到这里立刻看向张哲瀚,果不其然看到那人又开始笑,显然是又想起了他早年那个油漆广告。


“其实主要是想带你来这边转转,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附近。”


  BGM:《你听得到》——周杰伦


老旧的地下停车场距离龚俊住的地方有好一截路,张哲瀚倒很愿意陪龚俊在他少年时期的回忆中走一走。

 

八月末的夏夜,潮热的空气仿佛一块蘸饱水的海绵,两人并肩走着,棉质的T恤蹭着衣角,偶有裸露在外的胳臂相互碰触,像是触上湿软的雾。

张哲瀚跟着龚俊的脚步走过宽宽窄窄的巷子。

老街的青石板攀着青苔,周遭的矮房吊着昏黄路灯,有纳凉的老人拖来竹藤编的椅子在老树下围坐成一圈,中间墩个炉子烧着铁皮水壶,橘亮的火光在暗色的夜里舔着茶壶结垢的黑底子。

张哲瀚就和龚俊靠在一株早开的桂花树下看那滚热的新茶,茶水在暗黄的灯下摇摇晃晃,淌进白底青花的铁缸子里晾凉。

 

“我小时候补习班放课差不多就这个点儿,就爱像现在这么的背个书包在边上听大爷大妈唠嗑。”龚俊笑着给张哲瀚比划,“要有什么鬼故事的,我马上脚就生根不想回家写作业了,我妈晚上就得从店里拿着手电筒来逮我回去。”


张哲瀚顺着龚俊的手指去看那小巷转角处积了尘埃的卷闸门店面,挨着那家秤盘麻辣烫。

 

“你家的店?”

“对啊,小时候我家开的小卖部。”

 

张哲瀚愣了愣,他说我看网上说你家经商,就经个小卖部啊。

龚俊笑道,活人就在你面前,你还听网上胡说。


“初中的时候我爸生病了,去外地看病,我妈就留在成都陪我念书,搁家门口开了个小卖部。”龚俊淡淡地说,同张哲瀚说起家里最难捱的那几年。

“其实更小的时候,我是想做个科学家的来着。”龚俊和他肩并肩走着,走过放学的小学生排队的串串店还去排队给张哲瀚买了一把,插在大纸杯里,裹着热辣的汤水,“后来觉得还是做点能赚钱的工作好,没办法,我感觉我爸妈真不是经商那块料,还是让我来比较好。”

 

张哲瀚原以为龚俊和他不一样的,以为这人是生长在糖罐子里的快乐傻瓜,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

他想起龚俊一家人那无忧无虑的笑脸,和龚俊口中轻飘飘两句带过却分明藏着太多苦楚的少年时代重叠在一起。

张哲瀚捧着龚俊塞给他的那一筒串串,本来为了拍戏减肥绝不沾重油重盐的人,破了这两个月以来的戒。

 

“这家店从你初中的时候开到现在的吗?”张哲瀚咬了一个福袋,又把签儿上剩下的递到龚俊嘴边,“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串,之前来成都在锦里那边吃的完全比不上这个。”

龚俊低头咬上张哲瀚递过来的签儿,笑着应下来,说那你肯定要跟着我这个老成都吃才行啊,明儿个再带你去吃蛋烘糕和酸豆角。

 

其实龚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张哲瀚说起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儿。

他从来不会主动与别人说起的。

这世上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只看你的现在和未来,有多少人愿意去听你的过去,又有多少人值得一个从来把过去藏在心底的人开口去说呢?


可张哲瀚眼睛亮亮的,说你多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儿吧。

那双眼睛带着最情深意切的共情望着他,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想要了解你”。


有这么一个人,想要参与进自己曾跌跌撞撞走过的青春岁月。

碰巧,用明朗笑意粉饰孤单心事的成年男人也愿意在这个人面前放飞少年时于下雨天坠落过的,载满雨水与遗憾的纸鸢。

 

龚俊突然就藏不住那些秘密了。

 

他同张哲瀚说起小卖部旁边皮鞋厂煮饭师父的大锅炉,那是他第一次对做饭燃起兴趣的地方;小卖部里的旧灯泡总在作业本上投下暗影,所幸十几岁的龚俊已足够高,父亲不在家也能一个人踮脚换下灯泡;拿到东华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年,他妈乐得要在整条老街敲锣打鼓拉横幅;再到毕业北上广深漂着赚钱,住过地下室也接过几十块钱的路演;后来也算发了财天南海北国内国外都走过一圈,心心念念地却还是儿时这一方窄窄长长的老街。

 

张哲瀚就跟在他身后爬着长长石阶,笑着听龚俊那些落了灰的青涩过往,有雨点从石板阶溅上鞋面,而后氤氲水汽突然化作骤雨自静谧夜空倾泻,龚俊便牵他手跑去能躲雨的地方。

 

“叫你不听你妈的话带把伞!”


“你不也忘记了!”

 

两人都穿着白T恤,好像学生时代的夏季制服。

都快迈入三十岁门槛的成熟男人,一边在雨里奔跑一边斗嘴,好像要并肩跑回彼此的青春时光。

 

“我带你去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龚俊顿了顿,怕雨声太大淹没了自己的声音,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你小学生吧你。”交握的手指在雨水中打滑,张哲瀚便挪了挪指节与龚俊十指相扣,“我听得到。”

 

张哲瀚的腿伤最好不要受潮,也不能负荷过长时间的奔跑,哪怕龚俊拉着他他还是跑得慢了些。

一身单薄的T恤长裤快在大雨里湿透了,半长的发也一缕缕地贴着面颊,他的面容在雨幕与夜色间隐隐约约,被路过的灯火打亮的瞬间好似从水墨中浮出的最清丽一幕画卷。

 

龚俊最终没管张哲瀚的拒绝,将人背去了他少年时的秘密基地。

石阶上头四方院落的天井,上了年头的宅子还有老人家住。

龚俊就拉着张哲瀚坐在天井下围炉子烤着衣服鞋子,看从四方的天幕落下的瓢泼大雨。


他说真可惜今天下雨,我小时候常常一个人来这儿看星星,今天看不见了。


“让张老师淋这么大一场雨,为表歉意。”龚俊笑着说,“我为张老师献歌一曲。”

他仰头看那密匝匝雨线,字正腔圆地唱起了《七里香》的那一段。

 

——唱“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这歌很火的时候,我那时候把我表哥的录音机和磁带偷过来,常常晚上一个人坐在这里听这首歌。”

 

“2004年吧。”张哲瀚说没想到你也听周杰伦,那一年这张专辑刚发行。

 

“你听归听,能不能不要把我的杰伦唱出万里长征的气势来。”张哲瀚笑着对龚俊说。


“那你唱给我听。”龚俊伸手将张哲瀚前额的湿发捋到耳后,“都说你唱歌好听,我还没听过。”

 

“好啊。”

 

西南边的老街被骤雨冲刷,男人牵着伴侣路过少年时的秘密乐园。静坐在天井边共同渡过没有星光的夏日雨夜,身畔人是眼中倒映最明亮的那轮月。

 

潮湿夏天想听你为我唱一首多年前的情歌。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06

 

杀青后两人有短短十几天的空档期,还是来不及安排婚礼,张哲瀚也算松了口气。

趁那十几天空他也带龚俊回了趟江西,后来也带去过上海自个儿的家里。

张哲瀚的发小一听说龚俊来了纷纷表示要来他家看看,张哲瀚问了句龚俊介不介意,龚俊只笑着说欢迎来见识我做菜的手艺。

 

“我有个朋友也想来。”龚俊一边把张哲瀚洗衣机里的衣服搬去阳台一边说,“他做编导的,最近刚好在上海拍戏,想来看看你。”

“来呗,反正多个人吃饭你比较辛苦,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张哲瀚看那人一进自己家门真跟个新主人似的各种收拾打扫,哪怕是平时以怼龚俊为乐的他都不好意思了,赶紧过去把那人手里的活接下来:“你差不多行了,爸妈又不在,赶紧别演了。”


“我没演啊。”龚俊无辜的眨眨眼,他说我就是想帮你收拾一下家里。


张哲瀚语塞,半天才清清嗓子道:“那我真是误打误撞娶了个好老婆。”


“哎——老婆再好有什么用。”龚俊乖乖地把衣篓还给张哲瀚,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再好的老婆也得离婚。”

张哲瀚拿个衣架丢他:“说的跟咱俩结了个真婚似的。”

 

“喏,都见过爸妈领过证睡过一张床,还不算真结婚?”

 

张哲瀚又丢过去个衣架,就是没说话。

 

“再丢生气了啊。”龚俊笑着接过那人扔到他身上的衣架。

 

“你生气?”张哲瀚挑挑眉,“你还是生个孩子比较靠谱。”

 

“张哲瀚。”龚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张哲瀚面前攥住那人自顾自晾衣服的手腕,眉头是微微蹙着的,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不会跟你生气。

“我肯定是对你太好了。”龚俊的声音低低的,称得上温柔,可个高腿长的人以极近的距离同张哲瀚面对面站着有种微妙的压迫感。

张哲瀚一抬眼便要溺进那人一双眸子里。偏偏那人又生得长而密的睫毛,眨下眼就要在人心上掀起微风。


龚俊就那样垂眸看着他,带着点孩子气的去捏张哲瀚的脸。


那眼神带着点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的愠怒却更多是包容,张哲瀚被这样极尽偏爱的眼神看着,抬手想把那人推开,却只是堪堪攥住了那人的衣角没能动弹。

 

“啊呀。”

“啊这。”


张哲瀚先是听见了他发小阿文的声音,然后又是发小老孟的声音,还跟着个陌生的男声小声嘀咕着“这不太好吧。”

 

他俩发小没事经常来他家玩儿,张哲瀚把钥匙也给了他俩一份。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两人来的这么早,还正好把到了门口的龚俊死党老秦捎了进来。

于是现在三个人就抱臂站成一排,看着他与龚俊以极其暧昧的姿势在阳台纠缠。


“我绝对没听到什么‘生孩子’。”龚俊死党老秦先一步举手自证清白,“不过你们要真有这个想法,我美国那边有学医的朋友正好在钻研男性生子技术,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

而张哲瀚的两个发小都没说啥,只是满脸欣慰的给张哲瀚比了个大拇指——向来在两性关系上脸皮薄还死正经的张哲瀚,现在居然能说出让别人给他生孩子这样的虎狼之词,孩子长大了,出息了。

 

龚俊做那一大桌子菜迅速收服了张哲瀚发小的心。


阿文比张哲瀚年纪小,一边吃一边夸龚俊:“嫂子真厉害。”

老孟比张哲瀚年纪大,一边吃一边夸龚俊:“弟妹真贤惠。”

搞得老秦在一边不知所措,伸手捣了捣龚俊小声问:“现在这个局面我该喊张哲瀚什么?姐夫?”

龚俊并没有反驳张哲瀚死党的称呼,脸上的笑容还维持得好好儿的,回老秦的话时也龇着牙,语气却相当不友善。

他说你把嘴闭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张哲瀚还挺过意不去的,想着白天的时候让龚俊在自个儿朋友面前受委屈了。

龚俊死党走的时候和龚俊说话,张哲瀚正搁厨房收拾碗筷,听见了只言片语。老秦说龚俊你怎么回事,白长了快一米九的大个子拔地而起的大鼻子,怎么最后还是给人家做老婆,太让我失望了。

后面龚俊的回答张哲瀚心虚得没敢听。


背后的龚俊早早睡下了没动静,只他一个人在被窝里翻来翻去想着怎么跟龚俊道个歉。

毕竟都是直男,他俩有夫妻之名没夫妻之实,谁也不愿意随随便便被当成床上被压的那方,怎么说也有损男子汉尊严。

 

张哲瀚翻过十几次之后,龚俊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了,他说你大半夜不睡觉搁被窝里烙饼呢。

“不是。”张哲瀚在黑夜里和龚俊面对面躺着,想了想说道:“不好意思龚俊。”


他把白天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说:“以后我不说那种话了,不然你以后再找对象估计都会受影响。”


龚俊在黑夜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笑了笑,他说没事儿,影响呗。


“哎,我怎么找你这个傻子。”张哲瀚抬手拽了拽他耳朵,“明年咱俩离了之后你也快三十了,别人要是都以为你是那什么你以后怎么再找喜欢的小姑娘结婚啊。”


“你操心这个啊。”龚俊弹了弹他额头,笑道这你别操心,我好歹也是男神级别的。

“说了你别不信,之前大学的时候整个学校的姑娘都叫我男神,男神能愁找不到对象吗。”

 

张哲瀚看着那人在暗夜中不甚明晰的面容,模模糊糊的轮廓却已好看得过分。

他在心里说我当然相信,但嘴上却犟道:“男神,灶王爷那样的男神吗?”

 

龚俊只是笑,他说是,灶王爷要睡觉了,你快唱首歌哄灶王爷睡觉。


“别说灶王爷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唱歌哄他睡觉。”张哲瀚道。

 

“我明天就得开始跑行程了,我俩下半年都得进组。”龚俊的声音很低,听来像一声叹息,“以后就很难有机会和你睡一块儿了。”


张哲瀚顿了顿,轻声道:“睡三个月还睡出习惯来了么。”


“嗯。习惯了。”龚俊的手落在他脸侧,又落在他发上,“现在你不睡在我边上我都怕睡不着。”

说完了那人又跟自己都觉得肉麻似的,低声笑了笑。

 

他缓缓伸手把张哲瀚抱进怀里。

 

“阿瀚。”


张哲瀚明明有181的高个儿,比龚俊矮不了太多,整个人的骨架却比他小上一圈。

只穿件单薄睡衣的男人就这样被他抱着,契合得刚好能整个嵌进他怀中,如此亲密无间的拥抱,龚俊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张哲瀚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肌理。

他的手顺着那人的后颈一路抚下去,擦着薄薄的睡衣,抚过对方的肩胛骨与清冽的脊背线条,感觉到张哲瀚在怀里轻微的颤栗后便低声笑起来。

“就这么点胆儿,还让我生孩子呢?”龚俊微微低下头去,鼻尖轻轻蹭过对方额头,那人的前额都沁了薄汗,窝在自个儿颈窝一动不动。

 

“你滚开……”张哲瀚瓮声瓮气地骂他,抬手想把龚俊隔开,却被搂得更紧了。

龚俊一遍遍在他耳边喊他“阿瀚”,带着点儿委屈的低音让张哲瀚一点儿挣扎的气力都散尽。

 

“叫魂呢。”嘴里吐槽着,手却渐渐放下来,试探性地轻轻去牵龚俊的衣角。

 

“不唱歌哄我就让我抱着睡吧。”龚俊问话时温热的呼吸就洒在张哲瀚前额,“好不好?”

 

张哲瀚沉默片刻,把手绕到那人后背去,一阵阵地拍着,哄孩子似的。

他嗅着龚俊怀里淡淡的木质香,叹了口气,乖乖地窝在那人怀里闭上眼睛。

 

他说,晚安灶王爷。

 

“晚安,阿瀚。”

 


07


后来他们真的没再睡在一块儿过了。

哪怕是大年三十都在各自忙着工作,双方爹妈好说歹说也没凑上空儿把人带回家来。

别人是网恋,他俩是网婚,微信上对方的消息都是置顶,却总抽不出个连贯的时间去聊天更不用说见面。

倒有个心照不宣的奇妙仪式感,每天睡前都会互相发一句晚安。

无论双方跑通告跑到几点,拍戏拍到什么时候,有时候双方的作息几乎是完全颠倒的,两句晚安之间隔着大半天,但总归是有来有回的。


龚俊死党老秦也是全国各地跑剧组,常常能和龚俊碰上,十次有八次都能看见龚俊在和张哲瀚聊微信,虽然屏幕上都是些再平淡不过的家长里短,但老秦看了还是会说一句——你们俩感情真不错。

“让我想起刚和我老婆结婚那两年,她一个人在成都创业,我自己北漂,四处跑着投剧本儿。”老秦坐在龚俊身边,看夜空中纷纷扬扬的小雪片儿,“过年也没能一块儿过,自己搁出租房里吃着泡面过年,想到我老婆就心里难受。”


 BGM:永不失联的爱——单依纯 


“嗯。”龚俊趴在窗口朝下看万家灯火,看不计其数的细密雪花在暮冬的晚风中席卷整片天地,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却说:“我想到他心里也难受。”

 

他说,老秦,其实我和张哲瀚不是正儿八经结的婚,再过两个月就要离了。

他说,老秦,可是我很想他,想到他心里会难受的。

 

其实正如张哲瀚所说过的那句话一般。

——龚俊早就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当然不是以各种各样的广告,而是一次次的擦肩而过。

他在影视基地遇见过张哲瀚,在拍广告时遇见过张哲瀚,在综艺节目里看到过张哲瀚,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张哲瀚。


——或者要说再久一点的时候。


快十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东华表演系大二的学生,学院组织去上戏观摩教学,那是真正意义上龚俊和张哲瀚的初见。


是路过上戏球场时偶然看到一场篮球赛。

男生多半都爱看体育竞技,十八九岁的龚俊也不例外,从报告厅听完课出来,他就拿着瓶冰可乐坐在看台那儿看比赛。


看那个穿52号球衣的上戏学长一路带球过人三分上篮一气呵成,无论是跑步速度弹跳力爆发力还是意识,那都是龚俊生活中所见过篮球打的最好的一位。

裁判吹响口哨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和看台上的小姑娘们一起站起来为52号深蓝色球衣欢呼,直到东华的同学们在后面喊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外校人搁这儿瞎起哄。


那个炎炎的夏日,他踩着梧桐树的影子去赶返校大巴,身后有清脆单车铃响。


“同学,让一让。”


二十岁那年的张哲瀚笑着跟龚俊打招呼,路过华山路路牌,路过被大太阳晒得晕乎乎的龚俊,车轮轧着树荫间投下的光影走远。


很多年后龚俊甚至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张哲瀚是什么发型什么模样,可回想起那个盛夏,脑子里便只剩下与那人错身后耳机里的一段旋律。

随身听里温柔的女声喃喃唱着,唱“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

 

 

接下《山河令》这部戏是偶然,跟他妈打那个荒唐赌也是偶然,可当赌注成为了张哲瀚,对龚俊而言便像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老秦听龚俊的回忆听得目瞪口呆,他说敢情你搁这儿下一局大棋呢。

“你不会要跟我说,你那时候就对张哲瀚一见钟情了吧?”

 

“你当我写小说呢。”龚俊哭笑不得,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

 

最初只不过巧合,后来却偏离了应有的轨道。

龚俊曾见过少年在球场上如疾风般奔跑的模样,也见过成熟男人躲在自己怀里红了眼眶。听那人的母亲说起他这些年算不上平顺的遭遇,听那人为了让家人放心颤声说出一句“我愿意。”


十年后再与那52号球衣学长说上话,那人却再也没办法打篮球了,生活作风也健康养生得像个老干部。

杀青后那短短一阵同居的日子,龚俊每天都被早起打高尔夫的张哲瀚吵醒,爬起来要给张哲瀚做早饭又被撵回被窝里让他继续睡,龚俊只默默把兑好的温水换进那人矿泉水瓶里,打趣他一句“多喝烫水。”

 

龚俊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总想对张哲瀚好一点,再好一点。

那人却也好似真的被自己宠坏了般,短短几个月,在风雨中独自奔跑惯了的虎豹竟变成满身孩子脾气的家猫。

张哲瀚无数次说,龚俊你别对我这么好,到时候离婚我会感觉自己像个负心汉。

 

其实张哲瀚也对龚俊很好,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人和剧里的角色一样嘴硬心软,开口是憨憨的腔调,言辞犀利得不行,可再往内里剖是干净得不掺杂质的温柔。

在片场细细给龚俊擦汗,学着化妆老师的手法认真给龚俊补妆,自己热到中暑还把唯一的风扇转向龚俊……只要是龚俊提出的要求,他都会去做。

 

后来张哲瀚要开首唱会。

是向来不会对龚俊提任何请求的人,却在微信里明着暗着说了好几次要他过来看。

龚俊那天中午在外地有个通告,却还是连夜坐飞机赶去了张哲瀚开首唱会的城市。

他戴着口罩,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坐在演唱会的最后一排看灯光下眉眼温柔的张哲瀚。

有细碎的发丝落在那人脸侧,被镁光灯打亮,叫人想起逆光中天使的背羽。

那时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再见到张哲瀚了,再在人山人海中沉默听那人唱首歌,同满场莹蓝色的灯火一同摇着晃着,龚俊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西南边的那个夏日,四方天井潇潇雨落,那人闭着眼为他唱起周杰伦。

七里香牵着他走进回不去的青春里。

张哲瀚那天又为龚俊唱了另一首他没听过的歌。

 

却只唱到那句“本来讨厌下雨的天空”,便没再继续下去了。

 

 

他本是开玩笑的,看着舞台上垂眸安静唱歌的人,却给人发过去一条道歉,说档期排不开实在没办法赶来。

那人中场下台的时候回了龚俊消息,一个丑丑的表情包,一句“龚俊你可真不够兄弟。”

 

龚俊本想等演唱会结束后就搁自己送那花篮边儿杵着,等张哲瀚出来给他个惊喜,却在看到张哲瀚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回话后突然打消了念头。

还是不要见到张哲瀚比较好。

他回了张哲瀚一个哭泣狗头,缓缓把手机收回口袋。

 

龚俊没谈过多少次恋爱。

有时候张哲瀚都说看他像个矛盾体——长着一张风流浪子的脸,内里却是个简单爱笑的大傻子。

龚俊不知道如何定义“傻”,但他从未在一段恋爱关系中受过傻子该受的伤。

早熟的少年学会自保已很久,并不会毫无防备地交付一颗心或将人生的筹码加注在他人身上。

可这一刻,手机屏幕上他给张哲瀚的备注和张哲瀚对他的称呼形成了好大的反差,“没心没肺”惯了的龚俊竟会觉得有点心酸。


他害怕见到张哲瀚之后,隐忍许久的思念会泛滥成河,把堆积许久的堤坝冲垮,毁掉那人本该与自己无关的小小世界。

 

退场时,全场灯光熄灭,歌声也停下,只留一盏追光灯照着那人。

龚俊起身,被人流簇拥着,回头看那人在渐渐暗下去的灯光下带着笑容同大家挥手告别。

周围的小姑娘喊着张哲瀚的名字,喊着“张哲瀚我爱你。”

 

龚俊举起手机拍了一张舞台上孤身一人的张哲瀚,他在心里也喊张哲瀚。

 

——张哲瀚,我想带你去我以后的人生里,以后再唱歌,只能唱给我一个人听。

 

那个八月末的夏夜,张哲瀚任龚俊拉着他的手在大雨中奔跑。

他笑着喊给龚俊,说“我听得到。”

 

帽檐在男人深俊的眉眼上投下暗色的阴翳,眼中是藏得极深的认真与眷恋。

 

——你明明就听不到啊。

 

 

08

 

离婚前最后一天。

 

跟着双人营业通告来到龚俊身边的有张哲瀚,还有那人带来的一系列离婚文件。

张哲瀚笑着问龚俊银行卡号,说拆迁款到了,等14号直播之后去民政局办完手续就打给他。


“小财迷,这大半年没白照顾我吧。”张哲瀚抬手去呼噜龚俊的短发,“这波生意可比演戏投入少赚得多。”

龚俊没接茬儿,只凑过去数那人手机屏幕上的0,“呜呼”了一声,说居然有这么多钱。

张哲瀚抬眼看着他,轻声说我把我那份儿也掰一半给你,反正这部戏真的火了,我也不愁钱的事儿。

龚俊就看着他笑,说张老师,我脸上是不是写着“穷鬼”两个大字?

“哎,不是不是。”张哲瀚解释道,“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真的很好,想多分你点儿钱还不乐意?”

龚俊笑着应他的话,他说那就谢谢老板了。

 

晚上和后面要合作的几个媒体吃了顿饭,应酬免不了喝酒,龚俊和张哲瀚都喝了点儿,都是算不上酒量好的人,喝到微醺也就以明天还有直播的借口推拒了。

回酒店的时候车流被粉丝堵得水泄不通,两人好不容易挤上了楼,有一搭没一搭地透过走廊的落地窗看底下迟迟未散去的人群。

 

“吓我一跳。”张哲瀚笑着拍拍胸口,他说这辈子还没见过这阵仗。

“那我就更没见过了。”龚俊也笑,他说本十八线小明星终于成功跻身十七线半。

 

他们去年夏天拍的那部戏播出后一炮而红,后续的营业合作排的满满当当。

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跟在片场时差不了太多,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却与当时的境况再不相同了。

 

“进来聊会儿吧。”是张哲瀚拉住了转身要回自己房间的龚俊。

龚俊在他门口顿了顿才走进去。

 

这境况让他想起最开始的那一夜,他也曾在张哲瀚房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才敲门,努力厚着脸皮把那件荒唐婚事说出口。

他没想到后来真的和张哲瀚结婚了,一路貌合神离走至如今。

一转眼大半载时光过去,终于也到了该说再见的分叉口。

 


“我妈昨儿还问我什么时候再带你回江西。”张哲瀚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脑后,盯着房间天顶那盏灯发着呆。

“巧了,我妈也天天跟我念叨‘瀚瀚’呢。”龚俊学着他妈的语气,笑着靠在床头瞧张哲瀚的侧脸,“我妈说‘我那么大一个儿媳妇儿呢,龚俊你把我儿媳妇儿整哪儿去了。’”


“拜托,老弟。”张哲瀚指着自己的寸头,“现在怎么看儿媳妇儿也是你吧。”

“都行,反正明天就啥都不是了。”龚俊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红皮结婚证,说明儿个这本子就绿了。

 

张哲瀚的结婚证和离婚文件一起封在文件袋里,便随手把龚俊的结婚证拿过来,看上面红底白衬衫的合照。

“你这照片笑得也太傻了,跟我小时候养的二哈似的。”张哲瀚举着那结婚证对着灯光看,不忘吐槽龚俊一句,仿佛他第一次细看结婚证似的。

其实他早翻来覆去看过千百遍。

 

“大喜的日子我不笑还哭啊我。”龚俊道,我明天就笑不出来了,你放心吧。

 

张哲瀚被他逗得笑了好一会儿才停,静默半晌后,轻声问龚俊一句:“你开心吗?”

——“那时候,你开心吗。”


他说这么莫名其妙地就和个陌生人捆到一起了,还是个男的。

明明没有那种感情,却还得装成相爱的样子,还要照顾他对他好。

 

龚俊想了想,说,张哲瀚你在指桑骂槐是不是。

“这是张老师的心路历程才对吧,别扯上我。”

 

张哲瀚伸手触着那结婚证上笑着的两个人,龚俊是开怀大笑,而他是僵硬尬笑。

他现在还记得拍照时工作人员一遍遍说你俩给我靠近点儿,别人领证都开开心心的你俩跟脖子上架着刀似的。

“别害臊啊,这同性婚姻法都通过好几年了,每个月来注册的同性伴侣可多了。”拍照的师傅一边调整着大灯一边说,“你俩还长得这么好看,俩明星,这么配,有啥可害臊的。”

 

“没害臊,开心着呢。”龚俊笑着揽过张哲瀚的腰,硬生生把别扭的钢铁直男拖到自己身边,闪光灯记录下了那一瞬间。

 

“对,是我的心路历程。”


张哲瀚其实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但在龚俊面前他却总是收不住话头般,总想让那人看着自己,便要一直一直说下去。

那人除了大笑之外表情都淡淡的,叫人猜不出情绪,唯有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张哲瀚才能觉得离龚俊的心近一点。

 

晚上酒席上喝了点酒,他更上头了,在床上囫囵滚了一圈,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

他说真的很莫名其妙,我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能摊上这种事儿。


“龚俊,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你知道么。”他把脑袋埋在松软的被子里,“我本来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你突然跑过来把一切都打乱了。”

好烦啊,他闷声闷气的说,这过去的大半年,一想到你的事我就烦得睡不着。

 

“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了,不要对我太好,别把我当个小姑娘似的,我不是。”

“这大半年里,我都快忘了本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我发小朋友他们都说我变得越来越柔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张哲瀚低声笑笑,带着自嘲,他说我真的很讨厌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却都是拜你所赐。

 

 

龚俊听张哲瀚的话,只觉得一句句踩他心尖上去,恨不得把这酒劲上头的人嘴捂住,好叫他别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可他说出口的却只有道歉。


“阿瀚,以后不会了,明天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以后,明天之后……”张哲瀚把脑袋从床褥间抬起来,看向龚俊,他说那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以后你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习惯呢,龚俊?”他的眉头轻轻蹙着,带着化不开的忧虑与哀愁,带着三分醉意五分情之所至,剩下的两分是想点到为止却忍不住豁开所有情绪的偏执,“你把我变成这样,还要拿我的钱,这不公平。”

 

龚俊不知怎么竟有些喉头发哽,他低声道,还给你,我一分钱不要,倒贴给你都行。

 

喝醉酒的人一下下的摇着头,窝在被褥里眼眶发红,他说我不要钱,我要你把我的阿俊还给我。

 

“为什么有时候阿俊明明离我那么近,我却好像永远都碰不到他呢。”

 

他说是,阿俊说的没错,他是男神,长得那么好看,人也那么好,我想了好久也想不到他一个缺点。

就是看起来有点傻,但也不是真的傻,我知道,他很聪明的。

我的阿俊,他看起来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但我了解他,我知道这世上再难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这么好的人不该在我身边,应该在橱窗里摆着,应该在供台上供着。


他说我怎么才能把神明留在我身边,我看不见他的心啊。

 

 

“为什么阿俊不来听我为他写的那首歌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和阿俊那么般配,我却没办法和他走到最后呢?”

 

“为什么?为什么阿俊对我那么好,却不喜欢男的,不喜欢我呢?”

 

 

龚俊哑然。

那张结婚证被张哲瀚丢在床铺上,他看着那照片上肩并肩的两人,先是觉得好笑,而后知后觉才眼眶发热。


“张哲瀚。”他俯下身去捧住那人的脸,逼那人躲闪的目光与自己对视着。

他说阿俊看着你就移不开眼,记得你所有的生活习惯,知道你所有的过去和现在,他为你做饭照顾你,带你回家带你走进他的回忆带你去秘密基地。

 

他说你知道吗?阿俊最讨厌下雨天了。

小时候父亲病情确诊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一个人背着书包在老街淋着雨走到天黑,呆在天井下哭了很久。

从那以后,他最最讨厌下雨天。


可再后来,他却总是怀念和张哲瀚一起躲过雨的屋檐。

 

 

“张哲瀚还是个男的。”

 

龚俊哑声道:“如果这都不能说明阿俊喜欢张哲瀚,那阿俊一定是疯了。”

 


他说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啊张哲瀚,你比我傻太多了。

他把相册里那张照片给张哲瀚看,他说我去听了啊,从头听到尾,还给你拍照呢。

他说华山路630号,52号球衣的学长,你认识我吗?

他说你二十岁那年,我看过你打球,后来也在这个圈子里无数次和你擦肩而过。

他说那个赌博太荒唐了,可赌注是你,我就觉得是命中注定。

 

“你问我开不开心,和你在一起的这大半年,我真的很开心。”他指着结婚证上自己的笑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和你在一起这大半年比演戏投入少收入多吗?你知道我投入的到底有多少吗,我这辈子都赚不回本了。”


暖黄色的灯火下,张哲瀚一双眸子里都是氤氲水雾。

他凝着泪眼看第一次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的龚俊,那人没有笑,甚至和自己一样红着眼眶。

 

“龚俊,你……”张哲瀚感觉自己头脑发晕,没办法完全消化龚俊的话,只觉得鼻尖发酸,他说可是你嫁给我,要跟我过一辈子的,我真的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这一行这么不稳定,不知道以后……


“那你嫁给我。”龚俊低声哄着喝醉酒变成傻子的张哲瀚。

 

“可是我嫁给你……”张哲瀚抬手挡住湿淋淋的眼睛,一时满腹话语乱糟糟的梗在喉头。

 

“你愿意吗?”龚俊轻轻拉开那人遮着脸的手,用指腹抹去那人眼角的泪。

 

张哲瀚蹙着眉头看他,他说你不是男神么,我怕抢不过别人。

 

龚俊无奈的笑,刮了下那人挺直的鼻梁,他说逗你的,我不是什么男神,我是灶王爷啊。

 

“你愿意嫁给灶王爷吗?”他攥着张哲瀚的手,与那人十指相扣。

 

“愿意啊。”张哲瀚抬手去勾龚俊的脖子,一折眼泪从颊边滑落,“一直都愿意啊。”

 

龚俊吻了那人湿漉漉的眼睛,轻轻蹭过张哲瀚的鼻尖,这才带着虔诚去吻那人淡色的唇。

 

眼泪的味道,咸的。

那人生涩又毫无章法的回应,却能品出无尽的回甘。

 

龚俊在心里想,你早就嫁给我了啊。

张哲瀚又何尝不是他心里不可触碰的神明,他命中注定的神明。

 

昏黄的灯火下,亲吻描摹着轮廓,手指勾连着温柔欲火。

他们都是骗子,是小偷,欺瞒自己的爱意,却偷走对方的真心。

真正的新婚之夜,没有红包,没有祝福,没有因仪式感发出去的微博。

可却有玫瑰从小偷与骗子的亲吻中生长出来,攀上那被爱镀上圣光的神明。

神明在爱人的耳鬓厮磨间睁开眼睛,原是早已动了凡心。


 番外➕后记 

  见回礼

  

弼马温

逆熵波澜(9 /下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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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下 / ②】


「22:00p.m.」

「五条家本家」

本家的大门依然高耸得令人生倦。

五条悟推门进去。


上次回来是在快一年前了,就在悠仁吞完18根手指后。他带着他回了本家暂避耳目。

那天,硝子来拜访他。

『你喜欢他吗?』硝子没有绕弯,开门见山地问。

『当然啦。』五条悟说,『我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这孩子。』

硝子说了声恭喜,然后继续问:『那么,你爱他吗?』

五条悟略微呆了呆,说:『我想让他永远在我身边,也不想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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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下 / ②】


「22:00p.m.」

「五条家本家」

本家的大门依然高耸得令人生倦。

五条悟推门进去。


上次回来是在快一年前了,就在悠仁吞完18根手指后。他带着他回了本家暂避耳目。

那天,硝子来拜访他。

『你喜欢他吗?』硝子没有绕弯,开门见山地问。

『当然啦。』五条悟说,『我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这孩子。』

硝子说了声恭喜,然后继续问:『那么,你爱他吗?』

五条悟略微呆了呆,说:『我想让他永远在我身边,也不想离开他,.......这算爱吗?』

『不算。』硝子说。

五条悟接着说:『我会保护他到无能为力为止,无论那孩子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他陪伴他.......』

『不算。』硝子说。

五条悟开始生气:『你自己都没谈过恋爱,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爱过。』硝子拿出一根烟点上,平静地说:『后来他死了。』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变了很多。』硝子说,『我本来不想插手,但你的理性已经处于下风了。』

五条悟说:『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人,我还会保持以前的冷静,就算是我,未免也有些不像话了吧。不必担心,我的力量足够让风险可控。』

硝子叹了口气。

『你最好想清楚你在做什么。』

她离开了。


他们在五条家本家又隐居了大半年,伤口在慢慢愈合。生活重归平静。五条悟用更大的力气去照顾悠仁。


死当然是需要极大勇气,可是谁又敢说活着很容易呢?

五条悟想,他再也不会这么去喜欢一个人了。他最浓烈的感情已经全盘献出,再往后也就是烈焰焚烧的余烬,融化的白糖,难以冲刷干净的咖啡渍。

就算是最强者,也有知识的盲区。

他的确还不懂到底什么才是爱,但他以为还有很长的时光,他可以慢慢学。


直到他们交往的第三年年末。

第19根手指的出现,让命运齿轮尽数崩碎。


「22:30p.m.」

「医院」

医院里常年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

护士们在走廊里急匆匆地穿梭。


五条悟本来以为自己身负反转术式,这辈子都不需要来这个地方。

直到悠仁一次任务中,为了救人被诅咒方暗算,意外吞下了第19根手指。

一切美好瞬间失控。


悠仁瞒得很好,他前一个月根本不知道他的恋人在精神世界的幻觉里遭受多严重的折磨。这样一点点累积,悠仁的忍受能力终于达到了极限,他开始无意识地用肉体痛苦,去麻痹精神痛苦。

某次做饭,他无意中看见悠仁拿着刀,对着手没有犹豫地切了下去。


很难形容他那时的感觉。

他迅速给悠仁治好后,终于发现到恋人精神状态的不对。

而悠仁也没有力气再瞒了。


那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至今都不想回忆。

回家就要面对恋人手腕、胸口一道比一道多的疤,有的疤甚至悠仁本人都不知道怎么出现的,有新伤,有旧伤开裂,体内的那个诅咒之王专捡影响小的地方治疗,而且有意只给他治到伤口快要结痂最痛的时候。


对于恋人的轻生,五条悟一开始暴怒。

『悠仁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他用几乎威胁的口气。

但悠仁并没有听到,谁也不知道他每日到底都在看着怎样的幻觉。

到后来,他慢慢无力,陪着悠仁一起商讨,用什么办法才能减少恋人的痛苦。


偶尔悠仁意识完全迷茫时,会拿着刀送到五条悟手上。

五条悟当然清楚悠仁的意思。

自己是他的救赎,他的抚慰,他的近乎信仰一般的指路人。他愿意在他手下引颈受戮。


为了强行封印宿傩的意志、阻断诅咒的强烈恶意对悠仁精神的影响,他竭尽所能构造出无数复杂的术式,又要确保其随时稳定运转,不得不分割出大量咒力,力量大幅削弱,且变得极其嗜睡。

说是睡,其实更像半昏迷,在浅梦中挣扎。

这是为了保护恋人所必要的代价,因此五条悟毫不后悔。

然而,悠仁的反应却非常大。当他半夜惊醒,时而看到悠仁在月光下,不安地守在床边,用忧伤自责的眼神看着他。

他想说没关系,不要害怕,这都是老师心甘情愿去做的,你别难过啊。可是太困了,只来得及摸摸他的头发,安抚性对他笑一笑,什么都还没说出口,又睡过去。醒来就忘了再告诉他。


曾经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直到现在,才想起还有好多好多想告诉你的话,都没来得及亲口说出来。



「23:00p.m.」

「虎杖悠仁的高中」

「学校大门前」


深夜,路灯投下昏黄的影子。

下雪了。

2021年的第一场雪。

雪片从天空缓慢飘落,流浪汉伸出手。

他看看表,想起来,再过一个小时,就是12月7日,从节气上论,是『大雪』了。是一个听着就觉得冰寒刺骨、长夜漫漫的日子。

这个冬天太冷、太冷了。流浪汉哆嗦着想。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棉袄,呼出一口绵长的白气。

十月份,他因为家庭变故流浪街头,至今已经辗转了二个月。接下来会越来越冷,得去再找点衣服。流浪汉麻木地想。


真好啊。流浪汉羡慕地看着对面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小摊。尽管他也饥肠辘辘,但他不是在看食物,而是凝视着那边牵着手的一对情侣。他们耳鬓厮磨,甜甜蜜蜜,恨不得赖在对方身上永久绑定,浑身都是青春的朝气。

真好啊。他从记忆库搜刮出高中时的爱情——他的初恋,一位柔软又羞涩的女孩子,全身心地爱着自己,空气泛着甜味,每一秒都有光追着般美好。他想着想着,满心喜悦,仿佛灵魂都轻盈地从这冻得生痛的躯壳里飘出来,短暂抽离了苦涩又沉重的现实。


他想着想着,眼前的光一暗。

有个人走过他身前,在学校大门前停住。

流浪汉只抬头瞟了他一眼,随即便重新低回头去。这人穿着做工考究的黑色长风衣,相貌极其出众,身材高挺修长,仪态气质都属于典型的贵家子弟。

云泥之别太过明显,流浪汉都懒得去细看。他往旁边挪了挪屁股,像个吝啬的储藏家,打算继续反刍那点只有自己知道的宝藏。


正在这时,有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流浪汉并未在意,直到这问题又重复了第二遍。

他傻傻地抬起头。


那个男人正低头看着他,蔚蓝如大海的眼睛映出他狼狈模样。

“你问我?”流浪汉指指自己。

男人点了点头。

“哈哈。”流浪汉笑了一下,“这不是一看就明白吗?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目前正在流浪街头。”

不过也对,像这种人,不可能懂自己的痛苦。难怪他好奇,在摇篮里被宠大的少爷,没见过大冬天还无家可归的人吧。


流浪汉回答完,要沉浸入回忆时,那男人又开口了。

“你的家呢?”

流浪汉烦了,任谁被这么三番五次打搅都得生气,他抬头怒视男人,刚要发火,突然噎了一下。

流浪汉刚才没细看这男人,如今一看,他抿着唇,雪白的眼睫低垂,上面坠了几片缓慢融化的冰凌,看上去竟然有些......悲伤。

是错觉吗?


这么一打岔,流浪汉的气也没处撒了,他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没有家了。”

“被烧毁了?”男人问,“还是出了别的事故?”

流浪汉摇摇头:“都不是。”

男人看着他。

流浪汉低着头,静了几分钟,似乎仅仅把这这些话说出来都觉得疲惫,他吸了口气,说:“我的妻子不在了。她就是我的家。她不在,我哪怕一秒钟也不想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多呆,我看见任何东西都能想起她留下的影子,那种感觉快把我逼疯了,我就逃了出来。”


流浪汉打了个喷嚏。

“不冷吗?”男人问。

“冷啊。”流浪汉说,“可是我一个人在那儿住着,比冷更难受,比死更难受。”

雪一直在下,流浪汉的头顶积了层薄薄的雪,远看像满头的白发。

男人也沉默了一会,说:“你想见她吗?”

“当然想。”流浪汉瓮声瓮气地说,“我做梦都想。”

两人一同沉默,男人在他身边蹲下来,他们一起隔条街望着对面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和情侣。


流浪汉盯了一会,哆嗦着从怀里摸出盒烟,看了看,还剩两根,他拿出一根点上,抽了一口。他也是憋了太久没和人讲话,主动开口说:“你知道吗?我看着他们,就想起我初恋。”

男人笑了笑:“你不是爱你妻子吗?”


流浪汉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我当然最爱她啦,但是人都有初恋情结的嘛。时不时就想回忆,我初恋,没什么特别的优点,不是最有钱,不是最漂亮,也不是最聪明,是平平无奇的邻家女孩。至于我嘛,不是我吹牛,那时候我可是全校的风云人物,特别帅,学习最好,体育还贼tm强,追我的女生从南街排到北街。”

男人笑说:“有那么夸张?”

“就有那么夸张。”流浪汉得意地吐了个烟圈,“可我一眼就喜欢上我初恋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男人配合地问。


“因为我初恋最善良。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一百个、一千个美女,但再也不会遇到她那么善良的人了。”流浪汉说,“那天,我在教学楼门口打电话,我走的太晚了,人都走光了,正要离开,我看到我初恋正在给学校刚种好的小白花打伞。”


“是不是够蠢的?”流浪汉说,“几朵破花而已,被雨淋死了就死了,关她什么事啊,可她就在那死倔地呆着,冻得浑身发抖,头发都湿了,一边打着伞,一边用纸壳做挡雨板。我当时就想,这孩子怎么办,只有我来罩着了,她出去会被人骗成什么鬼样子啊。我必须得保护她。”

男人没有说话。


“我们谈了四年的恋爱。像梦一样。我爱我初恋,我初恋爱我更甚于爱她自己,我恨不得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

男人说:“但你结婚了。”

流浪汉低下头去,长长地吸了口烟卷,火星一气燃到中部。


“是的,初恋毕竟是初恋,“恋”不了一辈子,爱情不能当饭吃。我还是结婚了。”流浪汉无赖地摊了摊手,说,“没办法,人总是要踏进这一步的嘛。不过结了婚我发现,生活比我想象中得好。妻子对我百依百顺,我也惯着我妻子。我们非常幸福,就这样又过了两年神仙一般的日子。不过有的时候她也很调皮,我就会威胁她,我要去找我初恋,不要她了。她根本不信我,咯咯笑,比百灵鸟唱歌都好听。”


“但是,我妻子像一朵春天的蒲公英,在我爱她爱到顶点时,她就过完了她的春季。我知道她原本就有家族病,但她衰弱得那么急速。她呼吸停止得非常突然、我来不及好好告别,她就走了。她离开我的时候,我的心脏痛得都要不跳了。”


“十月份,我创业失败,用全部的存款,也只够给她买了个小小的坟茔。尽管我在家呆得痛苦,可我又不想卖掉它,因为这是她住过的地方,每个角落都是她精心设计。”


“我恨她的家族。我知道我是在迁怒,可我看着她健康的父母、她健康的亲戚就觉得心如刀绞,凭什么只有她会隔代遗传这种该死的病?凭什么世界不能允许一个好人活得更久一些?”

雪下得更大了,他们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流浪汉吸着烟,眼睛被呛得发酸,水雾漫上来,他影影绰绰看见那对小情侣吃完东西,亲密地依偎着并肩离开,去往他们的幸福生活。

男人目送着他们离开,静静说:“现在你自由了,可以回去找你的初恋了。”


“我也想去找我初恋啊。”流浪汉狠狠地抽完最后一口烟,他被尼古丁辣得流下泪来,粗着嗓子说,“可我永远也找不到她了。我说过,我他妈做梦都想去见她。我只爱过一个人。我娶的就是我最爱的人。我爱了我初恋六年,用光了我一生的感情。”


“我好不容易把她娶到手,发誓要永远爱她、保护她、照顾她。但她居然就这么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她走之前我说我也不想活了,她比她自己要死都害怕,吓唬我说,如果我敢这么干,一定坚决不在桥边等我,一个人就走了,她要看我变成一个幸福的白头发小老头幽灵,然后才愿意和我一起手拉手去下辈子。”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坐着吗?”流浪汉说,“很简单,我就是在这所学校遇见了我初恋。”


狂风北来,大雪纷飞。



男人默默地听完了流浪汉的故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侧脸坚冷如冰山。

他对流浪汉伸出手:“还有烟吗?”

流浪汉发泄过了情绪,心里舒服很多,大气地递给他最后一根烟,又帮他点上。男人叼着烟,缓缓地吸了一口,火星明灭,映亮他依旧垂落着的雪白睫毛。

“哥们儿。”流浪汉说,“虽然咱们不熟,但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我现在看你挺顺眼的。听我一句劝,做不做随你。”

男人侧头看着他。

“如果你有喜欢的、爱的人,去追,别管未来会怎么样,多在一起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幸福。”流浪汉说:“我到现在也一直在后悔,为什么没早点遇见她呢?为什么没下雨的那天就表白呢?那样我还可以再偷来一年的时间。”


男人以极快的速度吸完了那根烟,他最后呼出一口如云的烟雾,掐灭烟蒂,站起身来。


“我也.......”五条悟遥望着学校天台的方向。

“什么?”流浪汉没听清。


五条悟低下头,对着流浪汉笑了笑。

“我也是,在这所学校,遇见了我的初恋。”


“是吗?”流浪汉愣了一下,也笑起来,“挺巧的,难怪我看你亲切。”

五条悟自顾自说:“那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孩子。”

“孩子?”流浪汉挠了挠头,“你还搞年上恋啊?算了,是真爱就好,哥们儿,人生苦短,把握好时间哈。”


“我会的。”五条悟说,“谢谢您。”

他转身离开,身影渐渐融入漫天大雪。


流浪汉目送男人远去,牙齿打颤着收起烟盒,拿起来时,从里面掉出一张卡。

流浪汉以为是刚才的人落下的,忙起身准备去追男人。

风吹来,烟盒背面掉下一张便签。

流浪汉拿起来看,正面写着一串数字,似乎是密码,背面写了几行字。


“给你妻子搬个好的新家。剩余的钱够在学校附近买所小公寓。”

“以后思念她,在家里,隔着窗户看。”

“别让你的妻子再心疼了。”


他看完那几行短短的字,缓缓抬手捂住眼,深呼吸几下,终究还是忍不住,指缝里断续地涌出热泪。



「23:25p.m.」

「学校天台」

天台落了薄薄一层雪,反射着冷光。

五条悟走上天台时,那儿竟然先人一步坐了个宽厚的黑色背影。

“来得太晚了。”黑影说,“悟。”

五条悟并没意外,踱着步走近,说:“能找到这儿来,看来咒术界的信息搜集系统还不算无可救药。”

“我没用那玩意儿。”夜蛾正道转过身来,两道鼻涕冻成喜感的冰柱,神色却非常严肃:“我是了解我的学生,才猜你会来这里。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晚上。”


“......”五条悟无奈道,“心意我领了,怕冷就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然后呢?”夜蛾正道问。

五条悟看着他。

“我是在问你,你下一步,想做什么?是装作一切都没发生,把心再一片一片粘起来,压抑着继续去游戏人生?还是从此颓废,一蹶不振,亦或是继续任性地发泄情绪?”

“我知道乙骨去找过你了,他说了什么,我大致也能猜出来。你用了一天的时间去寻找过去,寻找你自己的心。”夜蛾正道站起来,“答案呢?你对那个孩子,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我是想确认这个。”

“视你的答案,我会采取不一样的行动。”夜蛾正道说。


“必须回答吗?”

“我不强制。”夜蛾正道说:“但我手上有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你的答案符合我的预期,我会把它们给你。”

“......”

“我.......”五条悟站在原地,抬头看着月亮,他想着遇到悠仁时,那晚的月亮似乎比这个更圆更柔和一些。

他继续说,“我本来快要对人类失去信心了。”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被算计、被利用、被背叛。似乎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命令人应该习惯这一切。”五条悟说,“我好像从出生起就跟『守护』过不去。所有人都说,我是最强,我有义务守护弱者,我得守护一切。的确,活着有时很无聊,领了这义务也无所谓。”

“直到悠仁出现,我第一次『被守护』了。”

“他把我当做一个也会受伤也会累的『人』,全身心地爱着我。我在亲情和友情上接连受挫,原本也以为自己并不需要爱情。”

“直到悠仁出现......你知道飞蛾扑火之所以令人着迷的原因吗?他就像所有人的理想,让人们看到『人』之所以区别诅咒而成为『人』的——最热忱、最灿烂的样子。”五条悟说,“他要做到这一切,甚至不必光芒万丈,只要那样平凡努力地活着,就能让我感到生命的价值和美丽。”

“他存在的本身,就是我对自我认知的加固,是我对世界意义的确认,是我对梦想的延续。我因为悠仁,而有勇气相信人类会有更好的未来。”



夜蛾正道静静地听着。

“悟。”他的老师像在看着一个迷茫而不知所从的学生一般,眼神中蕴含着慈爱和关怀——尽管那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咒术师,他说,“那么,他不见了,你有什么感觉?这几天,咒术界都在议论你的发怒。但以我对你的认知,你还是清醒的。”

五条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您确实了解我。但是,我愤怒或者不愤怒,都无关紧要,只要我理智还在,就不会让力量『彻底』脱轨。”

“可惜的是,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我不能保证一直清醒。”五条悟继续说,“您不会想要知道我完全失控的结果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那个正派又死板的夜蛾正道竟然说:“为什么你的理智不想放手付诸实践呢?”

五条悟难得愣了一下。

“为什么.......?”


夜蛾正道叹了口气。

哪怕他的学生已然而立之年,正处于他最强大、最成熟、最智慧的黄金岁月,也仍然有尚待解决的疑问。夜蛾正道想,他自己亦是如此。人这一生都是上下求索的过程。他曾以为维护规则和程序是最重要的部分,然而随着年龄渐长,他又逐渐看到更深远的一些地方。


夜蛾正道拿出三个信封。

“回家再慢慢想吧,悟。”夜蛾正道缓缓说,“其实,即使是我,在今晚你来之前,我也不敢真正确定你对那个孩子究竟产生了几分感情。刚才听你的话,我多多少少理解了一些。”


“还有一些事,我们之后再讨论。现在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

夜蛾正道说:“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事?不必考虑后果,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杀任何人、犯任何罪、复任何仇,哪怕是毁灭世界都无所谓。”

“十五秒钟之内回答我。”


想做的事?

五条悟面上没有感情起伏,但随着他老师的提醒,这几日积蓄的压力一齐反弹,海量的暴虐想法汹涌闪过。

“还有十秒钟。”

五条悟咬着牙。


“10、9、8......”

他想彻底肃清咒术界的肮脏阴秽。


“7、6、5......”

他想让哄骗、伤害过他们的人都付出相应的代价。


“4、3、2......”

他想把诅咒之王屠戮个干净,血债血偿。


但这些是他最想做的事吗?

他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他唯一的愿望是什么?


“1.......”


在倒计时即将结束前,他心中所有的想法忽然全都消失了。

月光苍茫,万籁俱寂,他只听得见大雪落地的声音。

以及心中最深处的渴望。


倒计时清零。



“我想见他。”五条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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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熵波澜(9 /下①)

9


【下①】


「19:00p.m.」

「墓园」

他和悠仁的第一个拥抱在东京阳光明媚的街头。

而他们第二个拥抱在涉谷的事件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人事变迁了几个轮回,墓园的碑又多了几座,悠仁开始和他一起在青苔路边看名字。

他学生见过的亲密的人生死还太少,哪怕再磨练得几乎无所畏惧,面对上他的软肋们时,心仍像豆腐一样软。当悠仁看到第四座墓碑——那位时刻梦想着退休的成年人现在的狭小、黑暗的容身之地时,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无法忍受,背过身去,用牙齿发狠地噬咬着下唇,眼角湿漉漉的,强忍着眼泪。


五条悟叹了口气,半蹲下去,拉掉半边眼罩,看着悠仁受伤幼兽一般的眼神,轻柔地用拇指给他...


9


【下①】


「19:00p.m.」

「墓园」

他和悠仁的第一个拥抱在东京阳光明媚的街头。

而他们第二个拥抱在涉谷的事件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人事变迁了几个轮回,墓园的碑又多了几座,悠仁开始和他一起在青苔路边看名字。

他学生见过的亲密的人生死还太少,哪怕再磨练得几乎无所畏惧,面对上他的软肋们时,心仍像豆腐一样软。当悠仁看到第四座墓碑——那位时刻梦想着退休的成年人现在的狭小、黑暗的容身之地时,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无法忍受,背过身去,用牙齿发狠地噬咬着下唇,眼角湿漉漉的,强忍着眼泪。


五条悟叹了口气,半蹲下去,拉掉半边眼罩,看着悠仁受伤幼兽一般的眼神,轻柔地用拇指给他拭去嘴唇上咬出来的血。

『只要活着,这样的事以后还多着呢。』他说。

悠仁没说话。

悠仁自涉谷以后,也又经历了许多的事,他的意志更加强大,但五条悟想他的心将永远不会坚硬如铁。


五条悟半强制性地拉着他的手腕往前走,把他带离那儿。

直到在一棵树边他停下来,按着他学生的肩膀一起坐下去,对着悠仁说,『看着我。』

悠仁抬起头。

五条悟反手扯了眼罩。

那双湛蓝如天空的眼睛与他的学生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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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熵波澜(9 /中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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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中②】


「17:00p.m.」

「郊外」

五条悟在空中停留,蓝眼高傲地俯瞰森林。


术式『茈』留下的超巨型沟壑被费力填补过,但没来得及栽树,原位置光秃秃地陷落,从高处看像一道横贯大地的漫长伤疤。


当他被『帐』以『让全世界除五条悟以外的人通行』的对等代价拦住,那时,他还没觉得如何生气。


五条悟是一个极度自信,又对事物有着强烈掌控欲的人,所以大部分情况下,他被惹怒,是由于“被小瞧”或“情况超出控制” 。

当他发现预定事态脱离操纵时,就会变得非常暴躁,但同时理智上又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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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中②】


「17:00p.m.」

「郊外」

五条悟在空中停留,蓝眼高傲地俯瞰森林。


术式『茈』留下的超巨型沟壑被费力填补过,但没来得及栽树,原位置光秃秃地陷落,从高处看像一道横贯大地的漫长伤疤。


当他被『帐』以『让全世界除五条悟以外的人通行』的对等代价拦住,那时,他还没觉得如何生气。


五条悟是一个极度自信,又对事物有着强烈掌控欲的人,所以大部分情况下,他被惹怒,是由于“被小瞧”或“情况超出控制” 。

当他发现预定事态脱离操纵时,就会变得非常暴躁,但同时理智上又绝不冲动,暴怒只在力量解放中有所显露,内心则更加冷静。


从宿傩容器现世,新型智慧特级诅咒随之出现,用脚趾想也明白,它们在酝酿针对悠仁的阴谋。


大地诅咒来袭时,五条悟特意把悠仁拎去了现场。

当然不止是为了给学生展示『领域』。


他最核心的目的是威慑诅咒方。


在这种情况下,他亲自带人过来,并牢牢将其保护在身后,可以说是一种隐形而不必多言的警告。

他以为诅咒方能多一点忌惮。


——因此,直到那个诞生于森林的诅咒准备开启『领域』前十秒,他一直保持着闲适,去一层层抽丝剥茧地解帐。


他确实没想到这些诅咒的胆子这么大,一定要在同一处雷区被炸死两次才过瘾。



『领域』,作为咒术操作的巅峰顶端,在术式展开前,必定会造成大范围的能量场异动,视领域威力和范围大小,异动程度不同。


五条悟在森林诅咒领域展开前十秒钟感知到波动,倒数第八秒,他确认了在场所有人包括虎杖悠仁的位置。

果然又是冲着悠仁来的。

第一次,森林诅咒用悠仁做威胁,救走了大地诅咒;

第二次,它居然敢在他在场的情况下开领域,目标又是悠仁。


一瞬间,他久违地压不住怒火。

那类似于自家领地内的人几度被觊觎冒犯的不爽和烦躁。


原本预定几小时才能拆解的『帐』,他直接五秒钟内强行暴力破坏。

这很费体力,不过对付一个特级诅咒与几只杂鱼,不需要太多准备。


如他所料,进入帐后,森林诅咒瞬时停止了在五条悟面前展开领域的找死行为。

在他琢磨从哪盘菜开始折磨时,他学生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他,隔着极远的距离喊他。


身体素质很好,眼力也是异于常人啊......他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转过头去,意外地看到了他学生的飞快成长。

不得不说有些惊讶。

作为一个才学习咒术一个月出头的普通人,这速度快得惊人了,甚至再度打破了他最初的预期。

做得真不错。他愉快地想。


原本,他进来的第一顺位是打算先去解决悠仁那边的诅咒,把这个破花给踩烂,但既然悠仁暂且不需要担心,他得优先赶往战局目前更为焦灼的地方。


解决完老头那边的情况,他总算有功夫去照看悠仁方向的战场。


平常,他仅凭咒力碾压就能应付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哪怕是特级诅咒也一样。

但是,当悠仁在场时,他内心总莫名有一种不确定感和不安全感,或许是窥伺着这个少年危险太多,即便是他,也难以估量要怎样才能彻底保护好他。

第一次,当悠仁站在他身后时,他开了『无量空处』。

第二次,悠仁面对着准备逃窜的森林诅咒时,他直接启用了威力最强的招式。



时间转回此刻,五条悟凝聚咒力于掌心。

五年后的他与五年前相比,又强了一个量级。

最强者之所以为最强者,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其『无上限』的潜力和成长速度。

如今,依附于悠仁身上封印的咒力悉数流还。

他又回归了最巅峰时的状态。


鲜红与蔚蓝扭曲翻转,荡融为神秘高贵的紫色。能量场极限波动,而他身处风暴中心。

站立于高空的男人下巴微抬,右手掐出术式,高度浓缩的咒力压注成一道锋锐纤长的紫光,他眯起眼。


五条悟将术式『茈』对准天空。


如果世上有一万个咒术师,那么九千九百九十个都不会理解他的行为。


而他毫无犹豫地松开手。

紫色流光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划向高空。所到之处,原本应摧枯拉朽地摧毁一切障碍物,此刻却纯粹变为一道耀眼美丽的昼日烟花在空中绽开。

就像曾有人对他给悠仁下的封印说:『浪费咒力,又毫无意义。他迟早会死。』


因为迟早会死,所以曾经的活着,就毫无意义了吗?

五条悟笑了一下。



「加茂分家」

分家的成年咒术师集体外出执行任务。

深宅大院中,只有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孩在玩沙子,她的母亲在旁编织毛衣。


眼前飞过一只蝴蝶,她兴奋地抬头去捉,就在这一刻,她高高仰起的眸中,看见蓝空中斜着掠过一道光华炫目的紫色流辉。

“妈妈、妈妈!”她激动地叫道:“是流星!”


她的母亲是普通人,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包容地抚了抚孩子的头。

“那就许个愿吧。”她温柔地说,“我听说,流星出现时,会有奇迹发生的。”



「17:30p.m.」

「新宿街」

五条悟大大方方露着脸,回头率极高,但少有人一直盯着他看。大多是惊鸿一瞥,随即快速移开目光。

他们下意识地,不敢长久直视那双眼睛。


那本来是双象征恩典的眼睛,美则美矣,强则强矣,却因为主人的性格,变得太过于无机质和冰寒,拒人于千里之外。

它的诞生为诅咒肆虐画上暂止符,它注视的方向喧嚣混乱都被禁绝。但五条悟降生时,并非所有人都只流泪赞叹,在遥远的角落,亦有人低下头含混恐惧。

在他上学时,夜蛾正道说过,他戴墨镜或绷带是正确的选择,不然时不时会有人被他眼里的戾气吓到。


那时,五条悟一边笑嘻嘻鼓掌说老师有眼光我就是如此善良体贴,一边心里被夜蛾正道的发散思维逗笑。

他戴眼罩,从来不是为了照顾别人。

五条悟很清楚自身性格相较于他的先祖——那些在神代无私而勇敢的传奇人物,恶劣得惊人。

他不无私,也讨厌自我牺牲。他喜欢享乐,并不替人着想。


咒术界永远不明白,为什么世界根源要把它最强大的力量俯首送到他手上。

但他们也同样永远不会明白,力量不仅只是祝福,更意味着负荷。

这世上不存在免费的午餐。

得到了什么,就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五条悟十七岁,最暴躁的时候,一天能动四次炸了这个世界的念头。


五条悟面上吊儿郎当,过得随心所欲潇洒自在,什么都入不了他的心,实际上,他的脑子烫得像一锅浆糊。

在现世,只有他一个人身负六眼,自然没前辈告诉他该怎么处理这日益妖异的眼睛。他越长大,看到的事物越多越深,脑袋也随之疼的更厉害。他不得不去试着用东西盖住双眼。


常人看见的山川湖光、人世百态,但凡萦绕上咒力,当他仔细去看时,要么是一团团被解构到极限的微观状态,枯燥得令人发笑;要么隔着绷带和墨镜,朦胧而只看得见咒力流动。


他被信息拥簇,更被信息诅咒。无穷止的情报在他脚下匍匐称臣,一切远方在他眼前原形毕露,可他只想让所有人滚远点。


银色和蓝色,两种冷调的、寂寞的色彩,它们在五条悟的身上混合,为他隐喻最强者宿命所暗藏的孤独。


五条悟漫无目的地在街边走走停停,他想起上次这样乱走时,身后还会一直缀着个叽叽喳喳小麻雀一样的学生。


自从那次和伏黑惠一起跟踪他被暴露,悠仁索性就变得光明正大起来,在街上碰见他,就会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凑过来。

『老师喜欢吃香蕉味吗?真巧啊,我什么口味都爱吃。』

『老师一周能休息多久?我们出去郊游吧!』

『老师,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他觉得很好玩:『我还戴着墨镜呢,怎么就漂亮了?』

『看得见和看不见都很漂亮。』他学生比划着:『看不见的时候就会令人去想象它有多好看,看得见的时候因为太好看就会只看得见它。』
他叹了口气。

『悠仁啊。』他摸了摸学生的头,说:『这么肉麻的话,还是将来留给女朋友说比较好哦?』

于是学生迅速地脸红起来。


那副样子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的纯情少年,让人更想逗弄他,于是五条悟就拉下一点墨镜,俯下身去靠到他脸前,对他说:『这么喜欢,要不要凑近一点看?』

五条悟当然是开玩笑的,他最清楚自己的眼睛盯久了不会给人以愉悦舒服的感受,没过几秒他就要仰回身去,但他学生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想再看看。』他看上去很不好意思,但是握着自己的胳膊执拗地没有放松。

五条悟微微错愕地与他对视。


他看到少年纯净如春露般的钦慕眼神,不掺杂任何其他感情,只是在欣赏一种绝世美丽的艺术品般惊叹而喜爱。

有那么好看吗?

他被看得几乎都想拿个镜子再自己确认一下。

五条悟当然知道自己的长相极有优势,但是他同时也更清楚悠仁并非肤浅的外貌协会。


大约一分钟后,他学生如梦初醒,猛地踮脚,给他把墨镜一把推了回去。

五条悟:『......』


『悠仁不觉得害怕吗?』他边走边问。

他学生刚才没吓到,听了他这话倒是吓了一跳:『为什么会害怕?』

他很难给他解释六眼的机制,因为说多了很费口水,还如同在自我吹嘘。五条悟只能手痒地再度摸了摸他学生的头发。

他想,悠仁身上的谜团够多了,也不再缺这一个,他说:『只要悠仁不觉得不舒服,我是不介意被看的哦——只要乖乖帮老师跑腿就好~』


悠仁听了居然没吐槽,倒是很高兴:『这个没问题。就算老师不给我看,您也可以随时找我。』

五条悟被他学生的热情融化掉了,捂着脸道:『好感动,年度最佳学生的奖项就颁发给悠仁同学了。』一边买了个甜筒给他权当奖杯。

『好耶——!』他学生拿着糊弄般的奖项也很开心。


现在,五条悟独自走到了那个甜筒店。

他无视老板诡异的眼神,买了两支甜筒,一支蓝莓味,一支朗姆酒味。他吃掉了一支,另一支他没有碰。


他边吃,边想起剩余的对话。


『对了,为什么后来又不看了?』

他学生摸了摸鼻子,笑着说:『因为我担心老师的眼睛会不会很辛苦。』


五条悟舔完最后一口奶霜。

尽管配方和用料都从没变过,但今天这一支却是他吃过最难吃的冰淇凌。


这条商业街上还有无数的小店,奶茶店、咖啡店、宠物店........如果有一百家,那他和悠仁在空闲时就走过其中的九十八家,类似的对话就有九百八十句,每一句都让五条悟硬冷硬冷的心软化掉一点。


即便如他,有时也会想,如果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于是,命运女神的恶意暴露无遗,她偏偏要在最平静的时刻,精心挑选出最鲜血淋漓的一种方式,一举把脆弱的和睦彻底撕碎。

在反应过来之前,世界已经以雷霆般的高速面目全非。

从此,就如风暴中无力自主的蝴蝶翅膀,本就不堪一击的日常彻底崩坏终结。

所有人都被迫站在十字路口做出各自的选择,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起点。




「18:00p.m.」

「涉谷」

涉谷的风是灰色的。

五条悟看着眼前拉起的禁区隔离带。


涉谷一战。

这场惨剧最终被官方定性为危险化学品大爆炸。

重建工作并不顺利,此刻涉谷边缘地带仍然残留废墟。


五条悟迈腿翻过栏杆,走过一地破败。

这一寸寸的土地,浸润见证过他的后辈、他的下属、他的学生们的鲜血和泪水。


当他被封印在『狱门疆』中,虽然暂时无法自主脱困,但其实对外界的感知没有影响,不然也不可能将『狱门疆』强制固定于地面。


诅咒方的准备比他预估得更加充分。

卧薪尝胆的暗方总比暂居优势的明方更懂得隐忍和积蓄力量。短短一晚,局势天翻地覆。

人类方几乎是在往一个巨坑里填活生生的人命。


这不是打闹,而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咒术师与诅咒各自以百年后的未来作赌注,搏命厮杀。


五条悟确实交出过信任,但他原本并不对自家的学生们抱有非常高的期待,而是更多将目光投注于乙骨等人。原因无他,他们实在太年轻了,尽管名义上到了准一级,但还没到上战场的年龄。


然而,他们超乎了五条悟的想象。

这将是他带过最疯狂、最凶狠、最不顾一切的一届学生。

从伏黑惠孤注一掷,到野蔷薇灵魂共振。



还有他的悠仁。

从开战前的天真模样,到投入血战后,如天生为战斗而生般,连挫强敌,以可怕速度实力进化。

而且,在接连遭遇三次毁灭性的心灵打击、身边的人越战越少——直到最后已是孤身一人的情况下,仍强制收束出足够坚硬的意志,誓死要咬断敌人的喉咙。


他看到雏鸟被迫成长,它强制撑开骨骼和血肉,一寸寸用苦痛丰满羽毛。从千疮百孔的心灵凿下寒铁铸成铠甲,吞咽离别作养料,最终发现世间仍有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以最决绝的方式长大成人。

这是一个残忍又凄美的过程。


涉谷,涉谷。

悠仁本不过是五条悟一时兴起捡回保下。

而少年却甘愿牺牲一切,背负罪孽,抵死回应他的期待。

他的悠仁遍体鳞伤,隔着封印对他竭力地伸出手。

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本就自身难保,受伤了这么久,失去了这么多,但始终无怨无悔。


悠仁并未和五条悟复述涉谷事件,但五条悟看遍了全程,也问遍了亲历者。



走至禁区的隔离墙终点,五条悟跃上一座瞭望塔,看向远方。

天地一线,浓云翻滚。

他仿佛能看到彼时的悠仁在雪地中独行的影子。

尽管悠仁没有在嘴上对他倾诉过所思所想,但他的行动却已经说尽千言万语。


凛冬长风自原野而来尖厉呼啸,而他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得见他的少年遥远无声的呼唤:


与任何身份和立场无关,与任何大义和未来无关。正如你看待我撇除容器而看到『虎杖悠仁』,我也并不关心实力巅峰之冠冕而更重视作为人的『五条悟』。

当所有人理所当然将重任尽数交付于你但我更在乎你累不累,当电车进站哪怕你是最强我也会永远担心你的安危。

即使最后能救下你的人不是我,即使在中途就为之赴死,我也心满意足。我愿意跋涉天光不可至的深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自始至终我只是想要救你,想要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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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熵波澜(9 / 中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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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①】


当五条悟想让咒术界注意到他,他的存在感会比任何人都强烈,而他要转身融入人海,同样轻而易举。


但任咒术界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五条悟咒力尽数收敛,完全隐藏气息,避开所有眼线,只为在一所平平无奇的地方学校闲逛。


2021年 12月6日


「14:00p.m.」

「某学校」

这里是虎杖悠仁的初中。

五条悟坦荡地露着眼睛——没戴眼罩,也没戴墨镜,他和普通人一样,用肉眼打量眼前事物。

他采纳了乙骨的建议,想第一次用真实无遮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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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①】


当五条悟想让咒术界注意到他,他的存在感会比任何人都强烈,而他要转身融入人海,同样轻而易举。


但任咒术界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五条悟咒力尽数收敛,完全隐藏气息,避开所有眼线,只为在一所平平无奇的地方学校闲逛。



2021年 12月6日


「14:00p.m.」

「某学校」

这里是虎杖悠仁的初中。

五条悟坦荡地露着眼睛——没戴眼罩,也没戴墨镜,他和普通人一样,用肉眼打量眼前事物。

他采纳了乙骨的建议,想第一次用真实无遮掩的目光,看看悠仁生活过的地方,重走他和悠仁共同踏足过的场所。

尽管少一层阻隔,导致每多持续一秒,情报就高速被疯狂解析、增殖、爆炸,在大脑中掀起惊涛骇浪,但他甘之如饴地接受了。



「运动场」

午后,阳光明媚。

伊藤欣慰看着挥洒青春汗水的学生们。


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伊藤转头。

靠北!这也太帅了。即使同为男同胞,伊藤也被面前这人华丽的外貌晃了一下神。

是外国人吗......不过看轮廓,是日本人没错。


“虽然有些冒昧。”五条悟说,“您好,我听说您曾教过一个叫做『虎杖悠仁』的学生。”

“七年前他曾在这里就读,不知道您还有印象吗?”


“虎杖——悠仁?”伊藤转转眼珠,眼睛一亮,

“他啊!”伊藤一拍大腿,说,“我当然记得!”

伊藤激动道:“这小子化成灰,我都忘不了他!”

路过一学生侧目:“......”


“怎么?”伊藤说,“有什么喜讯吗?那小子总算下定决心,要作为跑步游泳体操跳远跳高射击扔铅球扔标枪扔铁饼的代表参加奥运会了?我就知道他能行!”

五条悟:“......”


“咳。”五条悟清了清嗓子,“悠仁同学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伊藤失望地哦了一声,“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大学的老师。悠仁同学学习努力,表现优异,除了师生以外,我和他在生活上也是很好的.......”

五条悟顿了一下:“......朋友。”


一个球砸到场外,伊藤弯腰去捡,五条悟先他一步捡起来,反手扔了回去,恰好落到等待着接球的人手里。

伊藤看他一眼。

看上去是个小白脸,力气控制得居然还很精准。

“找我有什么事吗?”伊藤拧开瓶水,喝了口,继续说。


“最近,悠仁同学经常性离家出走,心情似乎陷入抑郁,我很担心他的状态,又苦于认识他太晚,对他了解并不够特别全面,就想来他呆过的学校了解情报。”五条悟说,“有什么线索吗?”


“他居然抑郁?”伊藤摆摆手,一脸“别跟我开玩笑”的表情。

“不可能不可能。就算天塌下来,虎杖都会是一边笑着安慰大家,一边抢着去扛起来的那个人。”

五条悟沉默片刻,接话问道:“在您印象中,虎杖悠仁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以前,在我们学校啊,他就是整个班的,不,甚至是整个学校的.......太阳?”伊藤挠了挠头,“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很夸张?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没人不喜欢他,每个人都愿意靠近他,和他呆在一起,就像被光照着,暖洋洋的,没有负担,很快乐,很舒服。”


“我执教这么多年,他是我遇过情商最高的学生。幽默体贴,又阳光开朗。从孤僻的学霸,到坏脾气的痞子,再到怯懦的内向孩子,任何性格的人他都处得来。”


“虽然身为社交达人,但他待人接物平等友善,绝不像某些校霸,仗着被众人追捧瞩目,就排挤弱小。不仅如此,他还主动帮助被孤立的同学。因为虎杖悠仁自然带动的风气,他上学的期间,我们学校再也没发生过霸凌事件。那是我教师生涯里.......最平和安心的三年。”


“他一直都在开朗地笑。如果是因为过得幸福才笑,那无可厚非。然而我私底下了解到,那孩子的家庭非常苦。”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他流露、散播过哪怕一丁点儿都负面情绪——不管是学校,还是私底下遇到他,他是真心实意地在享受生活。”


“同学们有心事,都爱找他倾诉,明明他自己是最难的那个,还耐心地开导他们。他那时候也才13岁啊,别人因为爸爸妈妈吵架的鸡毛蒜皮不开心,可他回家甚至没有爸爸妈妈,还要去偷偷打工赚钱。”


伊藤说到这,深深叹了口气:“我活了大半辈子,也修炼不到他那份做人的功力。


“拿我自己来说,我记性很差,来一届忘一届的。但七年过去了,我还是牢牢地记着虎杖悠仁。体能优秀得离谱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不仅是在学校的经验,哪怕是在我整个的人生里,都极少见过那么真诚、那么好的人。”


“那个孩子,生来就是要治愈温暖别人的。”


二人看着球场。


伊藤说:“悠仁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对吧?”

“是的。”五条悟笑了笑说:“是我见过最好的孩子。”


“但是......”伊藤话锋一转,唏嘘道,“这样一讲,如果你说他会抑郁.......我似乎突然能理解一点理由了。”

“他的问题可能就出在,实在太好了。”


“无论有多么无私,说白了,一个人活着的基本目的,应该是为了自己。悠仁却是为了他者。他好像只会为了别人的痛苦而痛苦,而对自己背负着的重荷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哪怕是圣人再临,消化苦难也需要时间和步骤,但悠仁他似乎跳过了这个过程。”

“只要承受对象是他自己,受再多的委屈,都没关系,就仿佛感知不到正常的负面情绪。但如果目睹着别人被伤害时,他就会极度共情,非常难过。这其实是...有点畸形的。”


“我是个粗人,不太懂心理学,但我做过农活,很擅长烧柴。”伊藤比划了几下,“我随便说一说。”

“那个孩子比起太阳,或许更像是一块点燃的煤炭,或是一团中空的篝火。篝火燃烧的目的是让别人取暖,不是为了它自己。寒冷的人们会被他吸引,向他靠近。”


伊藤说,“大家因为篝火暖和而聚集,在它还熊熊燃烧时极尽赞美,但等到篝火烧不动,变成一堆冰冷的灰烬,不暖了,利用价值消失,人们就会自然地转身离开。从另一个角度想,如果这样都能留下,想必是真正爱他的人,但他又不再散发热量,只会伤害到这些珍贵的人。”

“这是一个两难的矛盾情境。”


“而且,他为别人燃烧,燃料却是自己,没办法自主补充能量。烧没了的部分就是烧没了,就像人不能提着鼻子把自己提起来。”


“当身边人不断地离他而去,而他本身又在严重内耗,这种状态,确实是令人担忧。”


银发男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看见他的表情,伊藤忽然发觉自己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分析得过于主观,也许作为虎杖悠仁好友的这位老师会听的不舒服,他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太自说自话了。”


“不用抱歉,您说的很好。”五条悟默然沉思了一会,说,“我想听的,就是这些我不够清楚的部分。谢谢。”

“当局者迷,这是我作为.......”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挑选用什么样的词语才合适。

最终他说:“作为教师的失职。”


伊藤抓抓头发,安慰道:“您能为了他特意来这儿,已经超越了百分之九十的教师。您也别太担心,悠仁那孩子自我调节能力很好,即使大学生活暂时遇到挫折,他往后人生也肯定会一帆风顺。”

“以他的魅力和善良,命运一定会眷顾他,他应该能长命百岁,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吧。”


伊藤看着银发男子露出一个有些奇异的微笑。

像是在嘲讽什么,又似乎是在这再平淡简单不过的祝福里,有不少异想天开的天真部分,从而被逗笑了。


“是啊。”五条悟注视着运动场,他的恋人就曾在那里活力满满地奔跑过,那些少年的脸上扬着开朗的大笑,青春在阳光下跳跃。他们将永远不会知道,为了这份无忧无虑,有同龄人在以生命为薪火,肉身化为抵御暗夜的城墙,甚至其死亡都得不到安宁。


“长命百岁、平安顺遂啊。”他轻声说,“我也希望如此。”




「15:00p.m.」

「解剖室」

五条悟打开电灯开关。


冷白的灯光,温度极低,解剖床擦得一尘不染,但仔细观察缝隙,能看到暗红发黑的痕迹。


他耳边响起伊藤刚才说过的话。

他不知道命运给好人以好运是否真实,不过它至少是挺轻快地跳过了虎杖悠仁。


五条悟一眼就找到了他学生曾停留过的床位。

他抚摸床板坚硬的平面,想了想,撑床躺了上去。


手术灯和五条悟蓝幽幽的眼睛对视。

他反复翻了几下身,试图找到一个正确的姿势,无果。

背部被金属硌得酸而涩,很不舒服。他很快想通了,这也情有可原,理应在这儿躺着的不是他这种活人。


五条悟回想起悠仁躺在上面时的样子。

他的学生紧闭着眼,血几乎流得一干二净,嘴唇白得发紫,胸膛中间开了一个残忍的大洞,心脏处空空如也。


那时,他认识虎杖悠仁才不过几天。

这个年轻的少年,在自己心目中,也与绝大部分人所认知的并无差别——那是个极其有天赋的『容器』,性格很不错。除此以外,没有多的了解。

因此当他获知悠仁死亡的消息时,除了强烈的愤怒与惋惜,倒也还没滋生更深一层的感情。

哦,对了,他还难得感到了自责。


五条悟轻易不会自责。他绝大部分工作的目标对象,都是普通民众。而普通人,是需要费心呵护的脆弱瓷瓶,他努力保护,但这些瓷瓶并不归属他,所以哪怕真的碎了几个,也不会令他有负罪感——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经尽己所能。


但悠仁与瓷瓶不一样。他耐打,吞了诅咒却活蹦乱跳,全身心信任着他,全靠着他才能够活着,像是一块盖了私章的橡皮泥,又乖巧又坚韧。

他只是离开一会儿,回来时,就看见归属于他保护麾下的橡皮泥被肆意揉捏成死亡的形状。

这是原本能够避免的『人祸』,所以他感到自责,并时隔多年,又对高层产生了真正的杀意。

然而人已经去世,再如何追责,也挽不回鲜活的虎杖悠仁。


五条悟再次很不愉快地回忆起,除他以外的生命,是有多么容易消逝。

事实上,五条悟对离别并不陌生,甚至是熟稔得很。

他对生死没有强烈的执念,因为他知道,『死亡』是人类共有的归途,只分早晚的区别而已。

朋友、下属、来来又去去的普通人......他和轻飘飘如草絮的生命们短暂邂逅,擦肩而过,笑着告别说下次再见,而下一次见面,或许就转到阴雨天的墓园。他还活着,很多人都死了。

不同于戏剧影视的壮烈谢幕,大多数人死得悄无声息、匆忙轻易。

生而平凡,不是所有人都如英雄般,生也轰动,死也瞩目。

这就是最残忍也最真实的现实世界。


墓园里,湿润、肃静,死亡凝结为流动的实体氛围。

葬礼结束后,或来替人拜祭完,在不急着回去时,五条悟会沿着青石小路,在深林一般的墓碑丛中慢慢地行走。拜记忆力所赐,每看见一个石碑上的名字,他就会想起一段往事。


当然,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伤春悲秋,只是时不时感到怀念。这些人与他有过交集、有过谈话、有过记忆,眨眨眼,好像能看见他们还站在自己面前,但其实骨灰都早已深埋土中。

偶尔五条悟会出现错觉,仿佛他有一些细小的生命碎片,也随之被埋葬在墓园中里了。

五条悟和沉默的、无法被遗忘的亡灵们隔着一层厚厚的土壤,他作为生者一端的守门人,凝视他们长眠于死的一端,彼此无言。


如果到此为止,悠仁于他心目中,也不过是又一桩算在高层头上待清的账、一个颇为可惜的遗憾。



谁也没想到,悠仁居然死而复生了。

他习惯生死无常之后,悠仁却从黄泉折返,改写他的认知。


『生』『死』,本是一则世界的铁律。

如果『死』可以逆转为『生』,那么太多意难平得以平复,太多胸中块垒足可告慰,太多历史能够颠倒重写,活着变成闹剧,时空的根基将被动摇。

所以生与死乃是无上庄严神圣之事,它是生而为人的起始与终结,是命途的一切尊严和自由的寄托。


悠仁的回归,等于同时践踏了『生』和『死』。是唯有身负诅咒之王,且宿主必须身为千年难见之容器,才能造就的神赐般的巧合。否则,即使空有诅咒的反转术式,也保留不了生得领域,只能让肉体痊愈,灵魂却直接在死亡时就早化为齑粉。

当别人在感叹诅咒之王的反转术式时,而他却在注视着悠仁。他清楚,这是唯有悠仁才能达成的——

『死而复生』。

仅这四个字,就让悠仁成为了整个世界独一无二、无可动摇的奇迹。

那是第一个,也或许是最后一个——已经被死亡拉走,却又能重新回到他身边的人。


从那一刻起,五条悟对悠仁产生了一种原始的保护欲望。

他讨厌自己学生那样苍白地躺着、了无生气的样子。


即使他是『宿傩的容器』。


悠仁不适合年纪轻轻就被埋在那个凄冷阴暗的墓园中。他的名字不能这么早就被刻在石碑的结尾。

他应该在阳光下,穿梭在草丛中,肆意地奔跑,轻松生活,和朋友玩耍,与恋人相爱,享受青春。


五条悟确实由衷地感到高兴。

他对悠仁说:『欢迎回来。』

听到学生元气十足地说『我回来了。』


他做了个决定。


从悠仁自幽冥重返人间起,直至他探索完活着的一切意义为止。这期间,自己不会取走他的性命。

——那时的他单纯以一位人师的角度,关怀着学生;那时的他还以为,决断生死虽然不易,却并非难以执行;那时的他即使为悠仁拉长缓期,但与其他人一样,也潜意识划定了悠仁最终被执行死刑的结局。


那时的他,还什么都舍得。



回忆至此结束。


五条悟伸出手,看着解剖室的灯光透过手部的血管和骨骼,投下锋利的影子。空调温度太低了,他感到有点冷。

当时悠仁醒过来的时候,多给他拿几件衣服就好了。他漫无边际地想着。




「16:00p.m.」

「地下室」

五条悟走下阶梯。

一两年没来过了,但由于封闭性很好,地面没有落尘,一切完美地保持在它上一次被打开的模样。沙发的几张CD还散落着,仿佛直到昨天都还有人居住。


这个地下室是他在东京的秘密居所,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五条悟的领地意识极强,最初把悠仁带来这里是不得已而为之,然而当人真的住进来时,他却觉得很和谐。



「客厅」

五条悟在客厅转了几步,找到位置,站定。


曾经悠仁就是站在这里,对他说:

『果然要修行的话,还是跟着五条老师最好了,一想到这,我就好开心。』


虽然常言道,人们最爱听赞美,但彼时他的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灵巧的口舌像打了个小但难解的结,钝钝地卡住了。

五条悟最擅长借力打力、搪塞敷衍,可他缺乏应对这种开朗直率直球型选手的经验。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出击,讲一些肉麻的话,把任何人搞得手足无措,却极少作为接受方,看别人对自己流露如此鲜明的喜爱。

他当时想,该笑吗?还是再摸摸他的头?


记忆继续浮现。


『我太弱了,谁都救不了。』

『现在这样,我没脸去见他们。』


那是两句熟悉得惊人的台词。

五条悟看着悠仁,就像是在看着年轻的自己。

悠仁的眼睛里满是对强大的憧憬,而他颇有些自嘲地想,即使是最强,依然有做不到的事。他救不了约定要救的少女,挽回不了执意走入歧途的朋友,一己之力改变不了迂腐的咒术界。


说完这两句话的悠仁看上去非常沮丧。

没等五条悟出声安慰,他说:


『我想变强,请教给我怎么样才能成为"最强"。』


说实话,他确实因这句话感到了一些冲击,这也是他沉默了几秒的原因。


五条悟见惯了因实力差距望而却步、甚至转身离他而去的人,遇多了对他的强大抵触而畏惧的人。

唯一的朋友与他分道扬镳前说:“你可真傲慢。”;

后辈且敬且惧,或将他当作遥远的偶像崇拜;

诅咒把他视为眼中之钉。


第一次有人面对他的存在,不感到无力、麻木,而是想去追赶。

就像在说,他渴望与他同行,渴望和他并肩看到巅峰的风景,渴望为他分担最高处的孤独和压力。

很有诱惑,很有吸引力。

可五条悟冷静时又再想,我真的需要这份陪伴吗?


悠仁在十五岁,与二十八岁的五条悟邂逅。

他对他老师还一无所知。


五条悟从三岁起有意识学着控制力量,折去零头,从少年到青春再到如今的这二十五年,即使有过陪伴,也稍纵即逝。所以他无师自通地学会放弃期待。他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人过来了,习惯后,就不觉得难以忍受。


一介初生牛犊,见了他不到一个星期,就跃跃欲试想打破他处世的方式,他诚然为之产生一丝欣慰、感动,并期待他的成长,却并未真正将追赶放在心上。



他理解悠仁对自己的依赖与追逐。

五条悟对悠仁而言,是巨流中唯一能够依靠的浮木。

但悠仁不知道,五条悟并非独属于悠仁的浮木,和他类似的情况,他也强行保下过乙骨,再往前推,还有一些零零总总的人。他们依赖着他的保护而得以被承认活着的资格。

然而,仔细分辨,悠仁又和乙骨是不一样的。

乙骨天赋卓绝、力量强大,且里香是因他而存在,具有可控性,不需要对外界隐瞒;而悠仁,连咒力运用也一窍不通,却身负最强诅咒,一举一动都得小心看管。


五条悟确实没教过这种零基础的新丁,不过,误打误撞地,倒是意外第一次满足了他为人师者传道解惑的欲望。

回想起他带过的那么多届学生,只有悠仁是他从零开始,一手亲自调教出来的。


教育过程中,他逐渐发现,尽管悠仁先天传承不足,但学习力非常强大,他的躯体像是天生为咒术量身打造,领悟力也极快,结合他来源特殊的咒力,想必会以超常的速度成长。


即使以五条悟挑剔的眼光来看,悠仁也可以称得上一句『后天的天才』。

尽管残酷,但事实上,天才与天才,总是更容易有共鸣。

作为教师,他对他的学生非常满意。


那一个月后,他的想法改观了。

他开始认真正视悠仁的追逐。


『想成为最强吗?』那时的他在内心想:『努力长大、努力去往更广阔的世界吧。我姑且先对你有一点期待——』

『我在这里,这个最强的位置等你。』




「沙发前」

五条悟坐上沙发,拿起几盘碟片。

其中一盘的塑料外壳上还印着悠仁的指纹。


特训的一个月,他给悠仁精挑细选出大量电影。

看似杂乱随意的影碟堆,实则暗藏着他的期许和一些价值观。哪怕一点也好,他想让少年能从隐晦的光影片段里学到更多——不止于咒力运用,更是人生的经验。


五条悟曾经对电影没有特别兴趣。直到大致十七岁的年纪时,他看了一部《死亡诗社》,那成为他的电影启蒙。

可能是年代太久远,电影画面、看的过程、在哪看的,都记不清楚了。十五年过去,最后留下的印象只有一个漂亮而悠长的黄昏,适合在沙发捧着爆米花,缓缓地看老片子。

那种舒适安全的感觉,让他喜欢上了电影,从那以后,他开始愿意去品味胶片后隐蕴的故事。


一个月。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

撇除掉他外出的时间,他和悠仁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共处了至少三百个小时。与外界彻底隔绝,只余下拉长交错的电影镜头、生物钟错乱的昼夜作息、亮起又暗下的屏幕。深藏于地底的一隅空间,哪怕下一秒全世界终结,这儿也充裕着寂静的黑暗,成了近乎遗世方舟的避难所。

无论他在外面出差时,见识了多么惨烈古怪的现场,拔除了多么恶心可恨的诅咒,他打开门时,这儿的时间永远凝固了一般安宁。


他会带着可口的甜品归来,做些恶作剧,欣赏他学生手忙脚乱脸红耳赤的模样。困了就直接睡在沙发上,醒来时身上总会有一床柔软的毯子盖着。饿了就呼叫悠仁下厨,冰箱的大小刚好够两人份的食物。


那个地方之于他,原本只是收藏碟片与其他一些物品的储物室,自从悠仁住进后,五条悟开始期待每次出差后回到地下室打开门的瞬间。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知道,原来人们把这种感觉称呼为『归属感』。



「训练室」

他站在空旷的大厅内,回想那一个月的对战。


在咒力与肉搏一对一特训时,五条悟只在开局放了点水,越到后面,他打得越狠,毫不留情。

悠仁起初很不服气,以为拼咒力拼不过,体术总不会落在下风,但结局同样是被碾压式击倒。

在训练室,悠仁被一脚踹进墙、或是被一掌打飞到天花板,都是常有的事。

悠仁的基础体能极其出色,但没接受过系统完备的训练,他大部分的攻击纯靠肌肉反应。当对上五条悟这种世家从小纯熟锤炼出来的专业格斗体术时,被揍得完全找不着北。


『老师。』他学生呲牙咧嘴地说,『我总觉得你在拿我当免费沙袋。』

他袖着一只手,气定神闲地回旋一脚,把从侧方攻来的悠仁拦腰踢翻。

『自信是好事。』他说,『不过,以悠仁现在这个程度,顶多算块牛奶豆腐。』

『诶?』他学生慌张,『可我不喜欢吃豆腐。』

『那确实令人困扰。』


两人就一边见招拆招,一边讨论起甜品的种类。

此种电波系、除这二人外的人完全插不进嘴的对话日日发生。

也是这一个月中,他发现自己和悠仁是真正意味上的意气相投。起初,他以为是这人体贴的性格使然,习惯于接话,不让气氛冷下来,然而再往后,他知道纯粹是自己多想了。那个孩子,就像上帝照着他的性格捏了一个刚好对称呼应的小人。


偶尔休息时,五条悟也会看似不经意地讲一些真心话。

『悠仁。』他托着下巴说,『快点快点变强吧,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哦。』

他学生举着盒饭狼吞虎咽,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训练到中期时。

『老师,还真是一点也不留情呢。』他学生揉着淤青。

他左手举着冰棍,右手给他施反转术式治疗,以便快速投入到新的对练。

『别撒娇。』他笑眯眯地说:『你想我现在手软也可以,不过战场上,他们可不是你老师,没人会手下留情。改天我可能就要再给你收一次尸。』

他学生立刻hp回满,跳起来说他还能再训练个三天三夜,同时申明他只是说出一个发现,根本没有降低强度的意思,他是认真在做的云云。

五条悟看着他学生活像一只刺豚的脸,无奈又带一点好笑说:『悠仁,你这不还是在撒娇吗?』



临近一月之期的末尾时,他们开始最后一场对打。

悠仁从墙壁踏了几步暴起,正面攻来,五条悟抓住学生的脚踝向外一扔,却被悠仁顺力绞到了脖子上,虽然在发力前就被过肩摔到地上,但能迅速受身继续反应。

他心中暗暗欣慰。


粗略观察之下,悠仁缺乏咒术回路的天赋。但他对于体术的领悟力的确惊人,配合上那独特的咒力输出,总算有了第一阶段的保命技能。


虎杖悠仁必须要活着,这相当重要。


五条悟在和悠仁对打时,透过这个少年,他看到的不仅是当下,更在管窥遥远百年后的大格局、人与诅咒的势力平衡。

咒术高层的视野太过于浅显,他们只看到容器活宿主的危险性,却看不到诅咒之王咒物封印日趋松动代表的危机。


从人类种族的维度观察,六眼无下限与宿傩容器的共同出世,乃是世界意志降予人类的一个千载难逢彻除诅咒之王的良机。错过这个时代,百年以后,当人类最强者断代、容器逝去,恰逢封印完全破碎,那将是人类历史的一次浩劫。

因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因果终结于此。

容器活宿主确实存在极大的不可控性——尤其当五条悟了解到,宿傩应该以复生为条件,签订了内容未知的契约。

这当然是一个隐形的炸弹。

但即使如此,这条路也必须走下去。五条悟不无冷酷地想,哪怕未来最坏的情况下,不得已会牺牲一座城、两座城,也好过百年后迎来最糟的结果——诅咒之王完全体彻底解封、而人类一方毫无对策,这会变成一场毁灭性的种族灾难。


因此首先,以宏观的大局出发,悠仁需要安全地、稳定地站在人类一方。


其次,从眼下力量博弈的角度观察,很简单就能分析出,如今咒术界,老牌特级术师或是叛出,或是立场暧昧,新任特级的乙骨分身乏术且经验不足;中坚力量难以独当重任;新苗潜力惊人但尚未长成;同样地,诅咒方则缺乏一锤定音的将帅级战力。

如果诅咒方想要掀起大规模战争,两条思路必不可缺,一是削弱敌方王牌实力,二是争取壮大己方实力。

简化落实到个人,答案很简单:五条悟和虎杖悠仁。


只要诅咒真有点脑子,五条悟相信他们应当也是这么分析的。

因此,他和悠仁就是维系人类界安全和平衡的最后的、最重磅的两座砝码,是关乎人类未来百年、乃至千年命局的核心所在。


最后,而从个人感情的角度——

那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后,虎杖悠仁在他眼中,不再仅仅代表『宿傩的容器』。他身上的美好的人性,令人难忘。比起『容器』的身份,他更在乎『虎杖悠仁』这个孩子,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本身。


他希望容器能完整吞噬二十根手指,也希望虎杖悠仁活得久一些。

较为幸运的是,预计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两件事是并行不悖的。

——可惜,那时的他忘了,命运总是不会让人太轻松地如愿以偿。



「阶梯前」

五条悟推门走出地下室,扑面的光让他恍惚片刻。

落日正在地平线宏大地燃烧,仿佛暗金色的大海从天际席卷而来,淹没都市。他眯着眼眺望了一会儿,想起他青春第一次接触那部名为《死亡诗社》的电影时,看到的似乎也是这么美的夕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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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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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黄明昊真的很烦恼,且不说这份工作对于黄明昊来说并不是最优选择,无论是品貌外表,学识学历,人脉资源还是临场表现,他都值得一个更好的公司和更高的职位。


更何况,即便是他真要靠被睡上位,那也得人范丞丞乐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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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这个萌的梗为什么又被我写的这么沙雕

3000+短打

一个傲娇范丞副社长



0.

 

你知道吗?

黄秘书是被副社长睡上位的!

 

这个流言已经在公司孜孜不倦地传了快三个月,就连在公司里和黄明昊关系最好的王琳凯都忍不住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和副社长范丞丞的关系。

 

对此黄明昊真的很烦恼,且不说这份工作对于黄明昊来说并不是最优选择,无论是品貌外表,学识学历,人脉资源还是临场表现,他都值得一个更好的公司和更高的职位。

 

更何况,即便是他真要靠被睡上位,那也得人范丞丞乐意啊。

 

没错,黄明昊选择这家公司唯一的理由,就是那个面试时坐在最中央,眉眼优越却冷着脸好像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副社长。

 

一见钟情这回事简单来说就是对方的某个点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完完全全戳中你的理想型,有的时候是一个举动,但大部分时候,是脸。

 

不怪黄明昊肤浅,只怪范丞丞那张脸,就那么恰恰好措不及防地完完全全戳中了黄明昊的红心。再加上那几分独属于范丞丞内敛清冷的气质,第一次见面就勾的黄明昊五迷三道的放不下他。

 

整个面试的过程,范丞丞都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可又看得出来他很认真地在听,尊重每一个来面试的人。黄明昊即使被美色短暂迷惑,面试表现还是一如往常的优异,几位面试官都纷纷露出赞赏的表情,可他只专注地盯着范丞丞的表情。

 

直到范丞丞看向他,对他露出满意地微笑,范丞丞笑的时候眉眼弯弯,透露出澄澈的温柔。黄明昊晕晕乎乎地走出去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

弯了弯了。

 

喜欢自己的上司,还和上司传起了办公室绯闻,确实挺令人烦恼的。

 

可更让黄明昊烦恼的是,这流言都传了三个月了,范丞丞怎么还没来睡他呢!

 

1.

 

故事的起承转合总是会选择在一些固定的时间节点上发生,比如三个月。

 

黄明昊刚醒来的时候人还有点懵,他稍微动了一下身体,哪哪都酸疼酸疼的,特别是屁股。昨夜的回忆和身体的疼痛一齐朝他袭来,想起昨晚的事,黄明昊忍不住脸红,小心翼翼地转过脸看了一眼从背后抱住自己,把脸埋在自己肩窝里还在沉睡的范丞丞,内心茫然慌乱之中又带着一丝雀跃。

我靠,终于被睡了!

 

黄明昊窸窸窣窣的动作终于还是吵醒了身后的范丞丞,那人睁开眼睛,还不是很清醒的样子,手还揽在他的腰上,嘟嘟囔囔地说“再睡一会儿。”

 

黄明昊觉得身上黏腻得不行,小声说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间”,再微微挣了挣范丞丞就松开了手。按捺下心中对于离开范丞丞怀抱的不舍,黄明昊挪到床边,从昨晚乱七八糟扔到床下的衣服中随手捞起一件衬衫披上。

 

裤子一时之间找不到了,只能光着一双修长白皙的大腿翻身下床,走了两步才发现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凉凉的,顺着大腿流下来。黄明昊愣了愣,在他红着脸冲进浴室之前听见范丞丞的声音:“都流出来了。”

 

黄明昊站在花洒下,他将水温调的略低一些,让他可以好好的冷静思考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酒后乱性。

 

昨晚黄明昊陪着范丞丞去一个饭局,作为秘书理所应当地为老板挡酒。范丞丞酒量很好,一般情况下不会真让黄明昊替他喝,不过是两个人配合默契地你来我往,打打太极把酒给挡回去。可昨天范丞丞没怎么拦他,眼睁睁地看着黄明昊一杯杯下肚,而自己也难免被多灌了几杯。也不知道是谁叫来的代驾,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把车开到酒店里去了。

 

酒后自然就是喜闻乐见地乱性。黄明昊醉的厉害,满心满眼全是他的副社长,美梦成真般,一滚到床上就用大腿夹住了对方的腰,接着就是一整晚的甜蜜缠绵。

 

这个时候黄明昊才痛恨起自己怎么喝多了也不断片,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昨晚黏着对方不停索要亲吻的自己,和温柔又强势地占有自己的范丞丞。想起来就慌乱又心动,神志不清的他黏人的没边,范丞丞也毫无底线的配合,甚至到后来他已经被折腾地软软弱弱地无力抵抗,范丞丞还贴着他的耳朵蛊惑着他再来一次。

 

所以现在算是什么呢?

 

温水冲走了他身上的黏腻,却冲不走他心里黏着的感情,黄明昊套上衣服的时候忽然有些丧气,如果对方只当这是一场可有可无的露水情缘,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2.

 

黄秘书自然是不敢问的。

 

不管是作为工作上下属的身份,还是感情中先付出感情的弱势一方,黄明昊都堪堪落得个被动的地位,范丞丞不说话,他也只好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翻找出自己的裤子套上,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还好范丞丞没有沉默太久,翻身下了床,走进浴室前留给黄明昊一句话:“我去洗澡了,在我出来之前你要想好,怎么对我负责。”

 

不愧是副社长。

 

范丞丞说出这段话的语气,正经地就好像在办公室里对他说“周五之前你要给出这个CASE的解决方案”一样。

 

黄明昊被他这段话弄得有点懵。

 

负责?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赶紧将手机抓了过来,想了想自己身边有没有谁经验丰富到能在这时给他指点迷津又能守口如瓶保守秘密,然后郑重地编辑了条短信:“酒后乱性了,对方要我负责,是什么意思?”

 

很快短信就回了过来:“当然是要确定关系谈恋爱啊,装什么傻,渣男!”

 

接着又是一条短信:“你酒后乱了谁?快说!”

 

黄明昊没有理会对方的质问,只是看着第一条短信上的恋爱两个字发了会儿愣,脸又不可抑制地发烫起来。

 

范丞丞他,是这个意思吗?

 

“想好了吗?”洗完澡出来的范丞丞打断了黄明昊漫无目的的瞎想。

 

黄明昊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跪坐在地上,仰头去看说话的范丞丞。范丞丞刚洗完澡出来,浑身水汽未干氤氲着难以言说的性感,他穿着酒店的浴袍,黄明昊偷偷看了一眼就瞥见对方肩颈处自己昨晚留下的牙印,昨晚那些缱绻画面又涌上脑海,黄明昊立刻撇头移开视线。

 

“我…我们……”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三秒钟的心理建设后黄明昊一鼓作气:“我们谈恋爱吧!”

 

话一说完黄明昊心里又没了底,连忙去看范丞丞的表情。

 

范丞丞好像很难办似的皱起了眉头:“哪有那么随随便便就谈恋爱的”。于是黄明昊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就像被人狠狠掐着心脏,酸胀,疼痛又无可奈何。

 

也是,副社长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自己工作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一个小秘书,只是是睡过一晚,哪里就这么容易美梦成真呢?

 

黄明昊强撑着想要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凝结的气氛,却因为范丞丞接下来的话愣在了原地:“你得先追我。”

 

3.

 

于是事情就被这么确定下来了。

 

黄明昊得追求范丞丞。

 

追多久时间未定,用范丞丞的说法来说就是:“看你表现。”

 

对此黄秘书表示十分烦恼,虽然黄明昊也不是什么对感情一无所知的愣头青,他确实没怎么追过别人,但从小到大靠着一张水灵灵的可爱脸蛋,倒是没不少人追求过。送花,送礼物,约吃饭,看电影,甚至上学的时候,还有人在宿舍楼下给他点着一圈围成心型的蜡烛弹吉他表白。

 

可这些,用来追副社长,真的有用吗?

 

不管有没有用,黄明昊也只能破罐子破摔。第二天便有花送到了副社长办公室。

 

黄明昊怕范丞丞觉得玫瑰什么的太娘,特意选了一大捧满天星,看着倒是挺浪漫的。可花送进办公室,范丞丞却没有露出任何期待中惊喜的表情,反而皱着眉头黑了半天脸,在黄明昊战战兢兢报告完工作事项准备逃跑的时候拉住黄明昊的手,鼓着嘴抱怨:“你为什么要送我狗尾巴草!”

 

行吧。

 

于是之后每天副社长都能收到一捧红玫瑰。

 

下班之后范丞丞又开始暗示黄明昊约他去约会,黄明昊自然乐得跟追求对象一起吃饭,带着范丞丞到自己平时最爱吃的一家餐厅。可刚坐下黄明昊就发觉范丞丞脸色没有很好。这家店虽然味道很好可是环境一般,人多的时候变挤挤挨挨的,范丞丞什么时候在这种市井的地方吃过饭啊。

 

黄明昊在心里埋怨自己想的太少,小心翼翼地问范丞丞要不要换个地方。

 

范丞丞摇摇头拒绝了,他倒也不是觉得这里环境差,只是跟他心中约会的地方差距太大了。这么难得的约会时光黄明昊难道不是应该带他去浪漫优雅的西餐厅,侍者在旁边拉着小提琴,然后自己在甜品中吃出黄明昊准备好的戒指这样吗!

 

范丞丞越想越觉得委屈,还好小餐厅就是菜上的快,而且菜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黄明昊本来还在担心,但看着范丞丞吃上饭菜眼睛都亮了,最后吃了四碗饭还傻乎乎地笑着给他盛汤便放下了心。

 

晚上黄明昊把范丞丞送到家门口,范丞丞拉着黄明昊的手不想放。

 

“怎么了,丞丞?”黄明昊带着点笑意看他,月光下,眼睛闪亮亮的像是近在咫尺的星星。

 

范丞丞忽然就想用力把他抱进怀里,想把他拖进家门,想把他扔到床上,想上他。

 

像那次一样,把所有欲望和甜蜜揉成一团包裹住他,不让他离开。

 

可是还不行。

 

范丞丞有些丧气地松了松手,黄明昊还没追到自己呢,不能这么随随便便的。

 

“你周末准备带我去哪里约会?”范丞丞问。

 

黄明昊被范丞丞认真的眼神看得紧张,今天自己的追求好像都没让对方满意,搜肠刮肚一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约会场景,只能小心翼翼地去讨好着问范丞丞:“你想去哪里啊?”

 

黄明昊说着话的时候有点心虚,声音软软的带着撒娇,直听得范丞丞心都软了。“你到底会不会追人啊”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温柔宠溺,从西裤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黑卡递给黄明昊。

 

“周六我要游轮看海,周日要去坐热气球。”

 

4.

 

黄秘书终于还是在副社长的暗示下完成了在游轮上和他吵架再和好,以及在热气球上表白的全部过程,成功追到了范丞丞。

 

被范丞丞摸着屁股按在办公桌上亲的时候,黄明昊无奈地想:这个副社长是追到了,为什么更烦恼了呢?


極北地月光

【太中】《向花礼拜》

by 喻北珵. 


被屏重修补档 / 作家宰x作家中 


如果向花礼拜,能与你相会吗?


很多年以后,中原中也站在春色撩人的岸边抬眼看飞驰的河水,总会想起那个梅雨季节的绣球花。


《向花礼拜》


//////

[请在川河解冻之前醒来。]

[曙光里流浪着的灵魂还要上岸]


“四月挺好的。”中原中也撑着下巴看着岸边飞驰的嫩色漫不经心道。“四月的爱情啊——...

by 喻北珵. 

 

 

被屏重修补档 / 作家宰x作家中 

 

 

 

如果向花礼拜,能与你相会吗?

 

 

 

很多年以后,中原中也站在春色撩人的岸边抬眼看飞驰的河水,总会想起那个梅雨季节的绣球花。

 


《向花礼拜》

 


//////

[请在川河解冻之前醒来。]

[曙光里流浪着的灵魂还要上岸]

 

“四月挺好的。”中原中也撑着下巴看着岸边飞驰的嫩色漫不经心道。“四月的爱情啊——是天气。”他俯身去看萌生绿意的河堤,尽是疏疏春色。

 

“今天还去寄信吗?”他的朋友问道。

 

“不去。”他回绝地干脆,“今天我花园里的花开了,他肯定会停下来看看的。”

 

 

 

中原中也有一个年轻的心上人。

 

那是一个穷作家——对,跟他一样是个作家。可是差别在于,中原中也已经算得上是个年少有为的人,而他那年轻的心上人依然在写作这个圈子的底层摸爬滚打。何以见得?中原中也指了指年轻人拿胶带粘的眼镜腿和洗到发白的牛仔裤还有手上拎着的一袋最便宜的蟹肉罐头——还有年轻人忧伤的英俊。

 

那天中原中也的花园里开了一丛漂亮的绣球花,在灰色的梅雨中安静地绽放着。他没开灯,在瓶颈期中焦虑地在客厅里看着黑白默剧,只有雨水细细绵绵的声响在窗外落了一地,空气里都是春末夏初的味道。

 

他不经意地一个抬头,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他的绣球花旁。那一畦绣球花挨着花园的栅栏,花园外的人可以从栏杆里看见那一团团昳丽的色彩:这也是中原中也选择了栅栏而非高墙的缘故。行人若能在梅雨中看见这明媚的花色,想来也会有一个好心情吧。

 

可那个人影落在他眼中,他只觉得微微打了个寒战。像是一杯加了三颗冰块的柠檬水,将他从午后的迷蒙里拉扯出来。他趿拉上木屐,朝那边走去。那个年轻人挂着黑色的耳机,半眯着眼,掀着他的塑料雨衣站在他的绣球花旁。

 

“你在做什么?”他问。

 

“先生您好。”他向他竖起一根白皙的食指,轻轻压在唇上。“您的绣球花上有只可怜的小蛞蝓,将要被雨水冲走了。”

 

中原中也愣住了,他想这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但是蛞蝓不怕雨水。”他沉静地答道。“而且对于我的花来说,它们是有害的。”

 

年轻人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中原中也落入那双深邃的鸢色眼眸中,不由得喟叹一句,这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它不见了。”年轻人放下掀着雨衣的胳膊,用一种空灵又落寞的语气说,“您的眼睛让我想起了横滨雨后明媚的天色。”他梦呓一般说道,话头一转,道:“向您问您和您的花好。”

 

语毕,他又晃晃悠悠地往雨里去了。中原中也在后面看,看他的塑料雨衣在一晃一晃里渐渐消失,又或者是和灰色的街道融为一体,成为一洼积水。

 

真是个奇怪的人。

 

在此之后,中原中也无数次见过他在他的花园前停下脚步。为一丛玫瑰,一畦绣球花,一帘紫藤,或是一簇落在石径上的阳光。

 

他无数次在他面前垂下眼睫,无数次低眉浅笑,无数次用撩人心弦的语气讲起一些不着调的浪漫。

 

这一个人就组成了无数丰辞腴体,一个人就组成了无数起承转合的文字里掷地有声的怦然心动。

 

当以这个人为原型的主角出现在中原中也笔下时,他近乎无奈又欣喜地想,他的缪斯来了。

 

 

 

有的诗人把岸边的新绿比成初生的爱情,但也不是非要刻意地遐想“爱情”与“春草”的纠葛,或许只是将好在与心上人共同漫步的那一个清晨,春天落在泥土里萌发了一片茸茸的绿茵。中原中也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词语,抿了一口凉透了的黑咖啡。又冰又苦,如果在盛夏里也会冒一身冷汗。

 

窗外转眼一片醇厚的深蓝,最后一道日光落下地平线。

 

有的人在完结的故事里,有的人在心上,有的人在眼前,被他写入字里行间的一点点心意,像是化在苦咖啡里的半颗方糖。

 

他花了大半年时间,从初夏写到春末,方落了最后一笔怦然心动。他抬头看向窗外,风吹开浅色的窗帘,转眼又遍地皆春。

 

 

 

 

//////

[这冬日的日暮途远,在他的惊鸿一瞥里寒夜告罄。]

 

 

当年的太宰治是个穷作家,靠着低到仅够付清房租的可怜薪水勉强在横滨生活。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他的作品,被登到刊物上的文章也寥寥无几。

 

他咬着仅剩的半块干面包拿起笔,在一片散乱里扒拉出一张纸,眯着眼睛抖抖出水不利索的笔,就着小房间窗外少的可怜的阳光抒写着自己的故事。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他就结束了这个早晨的书写。他在楼下的咖啡厅打一份零工,这勉强能补贴一些生活。

 

他戏谑地想,或许那时候他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副充门面用的金丝边眼镜。

 

他写的东西冰冷,带着浅浅的血腥味,却只是自己生活的一点妄想或是真实写照。他观察世界,细细密密地掰扯着自己的每一个细胞被氧化的痛觉,体会着、幻想着,把那些麻木的空虚感与苟活的窒息感一一罗列在纸张上,在轻描淡写背后又是一种鲜血淋漓。

 

他对活着感到深深的疲倦,余下的只有低回的呻吟。

 

直到梅雨的一天,他绕过打工待着的咖啡厅,往城市的“富人区”走去。在那条一到春天就落满了樱花的长街旁错落排布着几座独栋洋房。其中有一座白色的洋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记得这里,这里住着个漂亮的年轻作家,有着一双漂亮的如海一样的眼睛,偶尔会带上他的笔记本电脑到咖啡厅里坐坐,连着几次都点的最苦的黑咖啡。也不加方糖,眼不眨就喝下去。

 

梅雨季节的雨汽把他眼中的人间模糊化成云山雾绕的暧昧,在草木都青涩的时候,那家的花园里生长着一畦漂亮的绣球花。昳丽的颜色从不远处一路烧进他眼底,压在视网膜上如若被灼伤。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

 

他是个没什么大志的三流都不够的作家,专爱写自己若斜阳下的老人一样的年轻岁月,没有社会上的人来人往世间百态,没有积极向上的内涵,一切都像是絮絮叨叨的病人在回光返照时写下的回忆录。他无比诚恳地相信自己会有早逝的一天,现在跌跌撞撞地活着不过是想在无趣中搏一点热望,以支持这荒唐岁月里的煎熬。

 

太宰治知道自己荒芜又苍白,像是一张空荡荡的信笺,没有被世界写上几句血红色的批驳,却已自作主张地要寄给一个人。可屋子里的那个人身上有光——他是烟色的梅雨中同绣球花一样的昳丽的人啊。

 

他带着光,静默地匀几分给他。惹他喜不自胜,意外地想起写些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

 

 

 

 

//////

[月亮喝醉,也会说胡话。

一两句妙语,就成了星星。

每一颗都为你而存在,所以闪闪发光。]

 

中原中也病了。

 

在他给太宰治以一个稳定却不频繁的频率寄信的第六个间隔中,他患上了一场流感。问题不大,但是须得留院观察。

 

朋友隔着玻璃跟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至少得一个周——”他无奈地耸耸肩,“至少在这个月里我没法出去了。”梶井基次郎缩了缩脖子,把下巴搁进浅色的围巾,看着中原中也在隔离室里眯着眼睛像只猫似的打了个哈欠。“你去忙吧,不打扰你工作了——对了对了,”在挂掉电话之前,中原中也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有空你可以去太宰工作的咖啡店里看一看。或许他又在沾花惹草撩拨年轻姑娘——”

 

“你想见他吧,中原。”梶井基次郎沉默了一会,打断了他的话,“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打电话叫我来也只是拐弯抹角地想告诉我你想见他而已!”

 

中原中也:“……”

 

“爱情就像流感嘛。”他摆了摆手,“有的时候会发热,有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情绪低落,你该理解。”他顿了顿,带着鼻音的话音顺着电流传到梶井基次郎耳中:

 

“想归想呗,还真能见怎么的。反正,也不是见不到了。”

 

 

 

太宰治的信箱里一般都是那些小孩子们调皮塞进来的小广告,什么搬家公司和菜市场新开的河鲜店,他倒是真心实意地更想考虑后者——有新上市的螃蟹就好了。

 

而眼前这蓝色的信封,没有邮票和邮戳,像是早就知道他住在何处,只稍稍封了口就投进了他的信箱。他隔着苍白的阳光,眯着眼看那空白的信封封皮上的“太宰治 收”。

 

他踩着阳光走上寄身的阁楼,轻轻把信搁在窗台上,拆出薄薄的信纸:上面只有一家出版社的名字兼着联系电话。

 

他一时间有些欢喜与惶恐。

 

太宰治抿抿唇,将那篇不再是自己为主角的文章寄了过去。不知是不是他的坏运气到了头了,这篇文章很快就被发表。

 

接二连三的,不少出版社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他突然就在整个横滨城里出了名,身价直线上升,不久便从那小小的一室搬了出去。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十点钟,他只要打开信箱,就能看见那封蓝色封皮的信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收到的信件越来越多,每次都要找很久,才能找到那封蓝色的信。

 

而信从未署名。

 

 

 

隔年四月,他的作品与中原中也的新书一起出现在了书店最醒目的橱窗上。中原中也拿着钢笔的侧身照被印成海报,被路过的人们交口称赞。

 

书名是《蓝色信封》。讲的是一个默默注视着爱人的年轻人的故事,也是中原中也首次涉足同性方面的感情题材的初试之作;每一个蓝色的信封里都藏着爱情,被字里行间粉饰太平,开放性的结局令人不禁扼腕叹息。

 

 

 

流畅的钢笔字了结在信纸的倒数第二行。中原中也长出一口气,将信纸装进信封。夏初的虫鸣声从白日响到夜里,他种了半院的夏花还未盛放,只有绚烂昳丽的绣球花在梅雨的尾巴里依然盛放。

 

“你已功成名就,那便愿往后路途坦荡。”

 

他想写一句情诗,足将痴缠仔细谈,足以给他勇气掏出一点真情实感,而非代入到笔下。《蓝色信封》里的开放式结局让他一遍遍纠结,无数次于梦中惊醒。他想为这停留在笔端的感情一个现实的结局。

 

 

 

 

//////

[年少写风月的人,至好一生无关风月。]

 

太宰治最后一次拆开了蓝色封皮的信,却发现这封信出乎他意料的长。他读着读着,就只觉得莫名的伤感。信的末尾,他见那或许素未谋面的人在信里说,如果有机会,我们就见一面吧——在明年横滨的春日里。他会在梅雨的第一天换上暗红色的浴衣,在河堤上等他。

 

中原中也说,倘若你想,我可以支付你余生的所有春天,还有所有春天的繁花,只要你愿意。

 

如此美丽的长夜,星辰与灯火相互辉映。

 

太宰治站在河堤上想,抱歉,我不能赴约了。

 

他明白自己从来就没有爱过这个苍白的锈迹斑斑的人间。

 

他身后是声显名达的光辉道路,有无数闪闪发光的期待被递到他的手中。太重了,他想这太重了。他喜欢一个距离,一个够他注视又不会被发现的距离。但是中原中也察觉了,给了他所无法承受的炽热的回馈。

 

蓝色信封里藏着年轻人如绣球花一样鲜活的深情,太宰治深知自己无力偿还。

 

可他又不舍亏欠他的心动。中原中也,让他嗅到了一点生命的馨香。

 

那么就允许这个胆小鬼悄悄地从你的世界里退场吧。我亲爱的……亲爱的心上人啊。

 

 

 

他坠下河堤时看见月亮也掉落下来,带着浪花和层层波纹,洗净星光。他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下沉,水波钝痛的闷声笼罩了听觉,可他只觉得这像是中原中也不远不近的一个眼神。

 

他令他作痛,品味到“活着”的一点甜头。他的心上人是珊瑚似的夕阳,傍着他苍白的脸,显出鲜艳的辉煌。*

 

所以他说,别看,别让我再一次爱上世界,别说话,别照亮我。

 

 

 

 

//////

[他是我不能回首的春日里那一道溺水的月亮。]

[那便纵容月亮撕碎我。]

 

中原中也静默地坐在河堤上,看对岸的灯火落入奔流的河川。这前半生似乎无事可供品诵,重要的人或物一一前来跟他道别,从人间的灯火里孤独地带走一身星子。人的一生是万里河山,来往无数过客。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未来不须思量。可太宰治其人于思念里根深蒂固,不思量,自难忘。

 

太宰治是自由的风,是永燃的火,是含蓄而明亮的繁星。那些都是捉不到的事物,飘渺又空虚。

 

中原中也那延伸到不知何处的未来里,太宰治到底销声匿迹。

 

 

 

梅雨初霁,风烟俱净。此岸对岸,隔着那里只是滔滔河水,分明是繁长流年。如寻舟子为别离,便不为相逢渡。

 

中原中也站在河堤上静静地看河水逝去,潺潺涓涓,一刻不歇。天色明净又好看,曾几何时有人称赞过他的眼眸与天色一样纯美。

 

他抬眼仿佛看见岸边走来的年轻人抱着一束白玫瑰,直到走到他的身边。他温柔的鸢色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想起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头一回读到太宰治的文章时,那种仿佛身上还带着雨水微潮的湿润的沉重感,就好似有如此一位年轻人抱着花微笑着说着什么,细细耳语,什么也听不清,只是知道那其中有无端的哀伤。

 

湮没他,摧折他,直到他从明晰的心意中挣脱而出。

 

他不会在梅雨的第一天出现。中原中也早就知道。他在太宰治死去的当天便得到了这满溢着无边的悲哀感的答案。

 

投水自尽。多么透明而凄美的告别。

 

他想他死去的那一刻一定很欢欣。他逃脱了生命本身的重量,逃脱中原中也拉近的距离。死亡是唯一不会令他疼痛的事物,他被死亡带走,只成为每一个梅雨季里中原中也的遗憾。

 

还有绣球花的遗憾。

 

 

 

“工于笔墨的人是寡情的。”中原中也在封笔作的末页如此写道,一时间又掀起一番挽留的声浪。那是个干燥的秋天,云如枯丝,长空寥落。温暖的金色暖阳从窗外落下,落在雨季完结的故事里,从中窥见一点欲说还休的缺憾。

 

他的责编是个诚恳敬业的年轻孩子。他收走中原中也的手稿时饱含遗憾地问他,真的不打算再动笔了吗?

 

中原中也笑了笑。“谁知道呢?”

 

失去缪斯的艺术家,失去灵感的书写者,终究会被时代所遗弃。

 

他垂眸,在最后一本作品的封面上落下温和的目光。烟色的雨幕下有一丛丛漂亮的绣球花,书名藏在花丛之中,写着《向花礼拜》。

 

咖啡会凉掉,柠檬水里的冰块会融化。春风会走,细雪会融,梅雨停了之后,夏天就要来了。

 

故事里的主人公最后与恋人相拥,说着我正是向花礼拜,才终得以与你相见啊。

 

 

 

可故事只会,也只能是故事。

 

 

 

//////

[那你便来我这温柔的清醒里狂欢一场。]

 

年轻的作家去远行,从结着麦穗的日子里启程,走过披着素衣的平畴如画与山野青青。最后从樱树清瘦的枝桠下探头看,彤云温柔又缱绻,细细的樱枝上盛放着大片大片的绮霞。有流水自花树下穿行,映照星辰辉煌。

 

他向花礼拜,他看月移花影两徘徊,他垂眸时月色一顾上樽台,熏风和困来。

 

人间平静又嘈杂,温柔又刻薄。

 

有无你我都是如此。

 

 

 

太宰。他低声唤了一声,醉眼迷蒙里恍惚是故人从烂漫里走来。

 

没有人,没有他。

 

只有春天如约而至。

 

 

 

 

[-fin-]

 

* 改编自“只要我的爱人/是珊瑚似的夕阳/傍着我苍白的脸/显出鲜艳的辉煌。”(出自《我愿意是急流》)

 

太宰治选择投河是因为昨夜翻阅《人间失格》时看到的一段话:“我的不幸,恰恰在于我缺乏拒绝的能力。我害怕一旦拒绝别人,便会在彼此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他没有拒绝中也,也没有否认爱,那便只好选择这种方式了。处理的很粗糙,请多见谅。

 

 

 

非常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