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苗疆少年善蛊,却只能在我怀里任我予取予夺
gb预警、权谋向
01
神志渐渐回归,睁开眼,是熟悉的鲛纱帐。
看光影,是黄昏,安魂香更换的空隙。
全身都无法动,除了眼睛。
我睁着眼,看着有人近前来,撩开纱帐。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皮肤白,眼睛大,俊秀得好像女子,但那冰冷的眼神还有紧抿的薄唇,无疑表明,是不可接近的人。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送到我的嘴边,掰开我的嘴,两滴苦涩腥臭的液体滴到了我的口中,顺喉而下,勾着体内一阵酥麻的异动。
那是体内蛊虫的动静。
三年前,我初登帝位,是西秦新任女帝。
在我登基一个月后,意外坠马,从此丧失行动能力,如活死人般,日日如此,如此三年。
期间王妹摄政,太傅辅政,我身边服侍的人中悄无...
gb预警、权谋向
01
神志渐渐回归,睁开眼,是熟悉的鲛纱帐。
看光影,是黄昏,安魂香更换的空隙。
全身都无法动,除了眼睛。
我睁着眼,看着有人近前来,撩开纱帐。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皮肤白,眼睛大,俊秀得好像女子,但那冰冷的眼神还有紧抿的薄唇,无疑表明,是不可接近的人。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送到我的嘴边,掰开我的嘴,两滴苦涩腥臭的液体滴到了我的口中,顺喉而下,勾着体内一阵酥麻的异动。
那是体内蛊虫的动静。
三年前,我初登帝位,是西秦新任女帝。
在我登基一个月后,意外坠马,从此丧失行动能力,如活死人般,日日如此,如此三年。
期间王妹摄政,太傅辅政,我身边服侍的人中悄无声息多了一个苗族少年。
那形容丑陋的蛊虫蠕动着送入我的口中,伴随着安魂香麻痹着我的身体。
我就这样,成了王妹和太傅控制朝堂的工具。
……
王妹不敢杀我。
这并非顾念手足之情。
她自从戎后战功赫赫,又心怀侠义,身边追随着的人大多忠心耿耿,可她的父亲出身卑贱,只是当日服侍过母帝的低贱乐师,这让她的出身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
我朝向来最重血统出身,以她的身份摄政尚可,若是想要登上王位,只怕会惹来朝臣非议,社稷动荡。
所以她需要我活着,如活死人一般活着,太医反复给我诊治就是诊断不出毛病,只能眼看我一天天挨着。
“杜太医,陛下的身子怎么样了?”帘外传来昭阳的声音,满是关切。
太医答道:“微臣会尽力而为,只是陛下坠马之后病得蹊跷,微臣翻遍医书也找不到原理,眼下只能用上等参汤滋补,等着有新进展。”
昭阳叹息道:“有劳太医,不管如何,一定要治好陛下。”
等到太医告退后,她掀开帘子进来,低声说道:“今日朝堂上,谏议大夫追着我上次未奉旨返京的事不放,只怕要露出端倪了。”
“这安魂蛊乃是我苗疆至宝,是大祭司倾尽半生心血培养出来的蛊虫,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一个低哑又略显稚嫩的声音说道。
那口音磕磕巴巴,似乎是不常说中原的话。
“那就好。”昭阳道。
一只微微有些冰凉的手放在了我的脸旁:“王姐,你不要怪我心狠,这一切都是逼不得已,我没有退路。”
在他们眼里,我是个被蛊虫控制着的活死人,没有意识,没有生机。
曾经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在某一天,我忽然清醒了,虽然还是不能动,但脑子是清醒的。
那些日子我就冷眼看着昭阳跟谢辰商议朝政,一个以长公主之尊把握军权,一个以太傅之位统领文臣,还有那个苗疆少年在角落里把玩着手中蛊虫,静默而阴沉。
“你以为,秦昭阳继位,就可保苗疆无虞吗?她若是登上帝位,为了稳固根基,必定先灭苗疆以立威信,聪明人就不该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一边,免得血本无归。”在他给我灌药的时候,我拼尽全力压低声音说道,紧接着就因药效反噬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的时候,感觉身子轻巧了许多。
周围没有人,只有那个少年守在我的床边。
看来我赌对了,他不是昭阳的死士,只是苗疆派来合作的人选罢了。
他是把我的话听在心上了。
一场交易要想保证能顺利进行,双方就得要势均力敌。
可中原与苗疆,绝不是势均力敌的关系。
昭阳想要跟苗疆合作,无非是想用苗疆蛊术帮助她控制住我,但苗疆只出一个蛊师,换来的利益就十分有限,相信昭阳也绝不愿让出太多利益,尤其是国土。
她戍边卫国多年,知道那让出寸寸国土的血泪。
但我可以。
边城五座,岁币十万,我开出的价码。
不用想,就绝对压得过秦昭阳的价。
毕竟我们处境不同,她的议价权高,谈得下去,我眼下必须得他帮我,唯有孤注一掷。
“要成为我的盟友,总要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我抬眼看着他,缓缓露出微笑。
“千佑。”他道。
千佑,以千为姓,那是苗疆祭祀神职之姓,难怪寥寥几句他就能做苗疆的主。
“千佑,我不负你,你莫负我。”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他怔了一下,瞬间绷紧了身子,似乎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我体内的药效在慢慢减弱,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千佑总会借着给我用药的名义屏退周围人,为我传递消息。
南疆部族在千佑的授意下故意假扮成中原将士与邻近的少戎部发生冲突,引着少戎去攻打边疆城池。
秦昭阳的势力大多在边陲一带,不出我所料,她果然任命亲信去平定少戎,而结果必然是十分惨烈。
因为边疆城防图就在我的枕芯之中,我直接交给了千佑,以及秦昭阳部下主将的弱点。
与少戎一战,中原险胜,但秦昭阳最信任的主将却战死沙场。
秦昭阳十分震怒,立刻就要披甲上阵,平定少戎。
02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辰哥哥,你莫要再劝我。”帘外忽然传来秦昭阳的声音。
千佑正握着我的手臂帮我恢复灵敏,骤听动静,立刻把我复原,自己闪身躲在了梁上。
“微臣不是要劝殿下,只是望殿下三思,京中时局未稳,您真的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吗?如若京中出现变故,该当如何?”一个清清冷冷、淡漠自矜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去平少戎,半月即返,王姐被控,性命无虞,这三年你我联手,京中已安定大半,只是半月,不会出事,我的部下,与我一道奋战沙场十年,而今惨死,唯有少戎全族之血方洗得干净。”秦昭阳咬牙道。
“若这便是殿下决定,臣无有不遵。”那个声音道,“只是,臣之所求,望殿下莫忘。”
“你……你放心,我未曾忘。”秦昭阳道。
帘子被掀开,我闭着眼躺在床上,假装自己是个死人。
来人什么也没说,末了只留下一声叹息。
等再无动静的时候,千佑落下,抬起我的手臂继续给我活动着。
“方才是谁?”我问。
“谢辰,他在床边,看了你很久。”千佑淡淡道。
“哦。”我应道,继续看他动作,同时交代道,“秦昭阳离京半月,正是我们行动的时候,你务必要当心。”
“事成之后,陛下就能重掌大权了。”千佑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
“你放心,答应苗疆的条件,我不会食言。”我同时道,“而我体内的蛊……”
“已经尽数逼出来了,只要再服一次药,陛下就能痊愈了。”千佑语气低沉,“也罢,你记得苗疆就好。”
“我想比起苗疆,应该还有更值得你我在意的东西。”我拍拍他的手,“只是眼下大局未定,说什么都为时太早。”
他忽地眼中一亮,变了几许,最后缓缓点头:“是,但是不管发生什么,我,苗疆始终是在陛下这边的。”
……
秦昭阳大概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是为何败的。
当我站在城墙上,看着满城灯火通明,才发现此处风景竟是如此迤逦动人。
墙下短兵交接后,乱臣贼子悉数被拿下,文武群臣跪在台阶下迎我回去,文臣前方,谢辰跪得笔直,像战场上那烧到一半的断旗一样,直直地立着,却又残损不堪。
我说过,秦昭阳的出身不好,难继大统,这三年鸠占鹊巢也不过是维持表面平静,并不能真心收服那些拥立我的人。
因为在臣子眼中,天家正统大过一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她太年轻,为人又过于正直,玩不转朝堂权术,结不了利益联盟。
镇压京都叛军后,我随即发布诏书,嘉奖王妹秦昭阳,除了长公主身份外,加赐封号忠敏,表彰她这三年帮我打理朝政的辛苦,还嘉奖太傅谢辰,称他为文臣表率,清流之家,极尽褒奖之言。
写嘉奖诏书的时候,我是边写边笑,尤其是想到谢辰收到这诏书的表情,一定扭曲得很有趣。
“我不明白,明明他们在联手害你,你为何还要对他们如此夸赞。”千佑皱眉道,“难道你不怕他们再联手害你吗?”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提笔在他笔尖上点了一下,促狭一笑,“你这蛮子哪里懂得其中妙处?”
说罢我起身,从妆奁中取出一枚柳叶合心羊脂玉佩,浅碧色的穗子滑过我的指尖,带着些绵软的凉意。
我拿起剪子把那些缠织精巧的穗子一股股剪碎,简单串了根红绳,回头看着千佑招招手。待他过来,我把玉佩戴到了他的颈上。
“这是我出生的时候,母帝为我亲手戴上的,是我一生最亲之物,你务必要好好爱惜此物。”我抬眼看他。
“我必以命护之。”千佑握紧玉佩,紧紧扣在心口。
谢辰上书要辞官,那道诏书下了之后他果然坐不住了。
光明磊落谢太傅,爱惜声名胜过爱惜性命,我这满篇褒奖传送朝野,应是比责罚他还让他难受百倍。
我召见了谢辰,不过数日未见,他已憔悴不少。
我含笑看着他,听他说话,一如当日那般深情缱绻,含情脉脉。
“太傅当日带来的糕点好吃,可惜厨娘昨日失足掉进了狮园里,以后怕是吃不到了。”我起身亲自给谢辰倒了杯茶,“说来也奇怪,厨娘不在膳房,倒在狮园,不合时宜的人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终归是不得善终。”
谢辰面色发白,紧接着就尽是灰暗之色。
“太傅说苗疆少年善蛊,甚危,其实这世上最危险的东西,当是人心。”我轻轻抚上他的肩,“但是,我仍对太傅是不一般的,还请太傅,不要辜负我的心意,让朝堂回归安定,别让京都再溅血了。”
谢辰定定地看着我:“陛下此言,意欲何为?”
“让昭阳回来吧,如果你们有意,我会成全你们,让你们做一对神仙眷侣,我不想骨肉相残,不想再起战火,让中原再起硝烟。”我说。
“臣与长公主,并无半点私情。”谢辰立刻说道,点漆般的黑眸落在我身上,带着纠结与痛苦。
“若你想要别的,封侯拜相,加官进爵,我都会给你。只要事情结束后,你开口,我都会给你。”我看着他笑了笑,“有些东西,我想给你的,很早就想给你的,若你想要的便是当日我想给的,我会给你。”
03
有些东西,我很早就想给谢辰的。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谢辰,是母帝牵着我的手送我去上书房。
谢辰朝我行礼,长发高束,白衣翻飞,仿佛古书中走出的翩翩君子,温文尔雅,芝兰玉树。
谢辰不过比我大五岁,他出身清流,才华横溢,被母帝任命为太傅,教我读书。
“其实谢辰不只是要教你读书,他的背后是林川谢家,文臣表率,有他做你的家臣,整个谢家都会归顺于你,成为你的属臣。”母帝抚摸着我的额发说道。
可是我看谢辰,只满心都是这个人,无关门第家世。
为了谢辰,我会被针扎得满手伤,笨拙地绣荷包,然后偷偷塞到他的抽屉里,或者溜进母帝的藏书阁半夜翻找那些绝版古籍偷出来只为换他一笑。
总之,为了谢辰我干了许多蠢事,吃了不少苦头,但依旧甘之如饴。
直到那年上元节,我陪着母帝在天晟门主持上元灯会,远远瞧见他与一女子共赏花灯,灯影绰约,犹见他为她戴上钗环,是我不曾见过的亲昵。
母帝对我的心思洞若观火,她告诉我,作为帝王,永远别让私心凌驾于王权之上,为一人而方寸大乱,那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上元节后,母帝就任命谢辰去做庐州太守,打发到地方上做官了。
在他离宫之后,母帝为我选了新的太傅,还有一群伴读,大多是官宦子弟,也都生得极好样貌。
我知晓母帝心思,可他们都不是谢辰,我只想要谢辰。
没过多久,母帝病重,她传召从行宫别苑接来昭阳,又宣谢辰入京,交代他们须得好生辅佐我。
昭阳是我的妹妹,是一样尊贵的帝姬,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年,母帝一直将她养在别苑,很少见她。
我也只在幼年见过她几面,此后就是听闻她征战沙场,十分厉害。
母帝过世,我与昭阳一同守灵,她伏在我身边说道:“王姐,我会听母帝的话,好好辅佐你的。”
而谢辰率先带着谢家的官员恭迎我登上帝位,稳定了朝堂。
我恢复谢辰的太傅之位,让他留在我身边,那个当日与他共赏花灯的女子早已嫁了旁人,这些年他一直未娶,不知是不是被此事伤透了心。
但是没关系,如果只是心被伤了,我总有时间把它慢慢修补来的。
我曾那么天真地想过,也真的那么天真地做过,但就像那枚精心缠了穗子的柳叶合心羊脂玉佩未曾有送出的机会,那多年恋慕与期许到底也再无说出口的机会。
他和昭阳,联手背叛了我,用蛊术控制着我,想借我夺取天下,那个我本想与他共享的天下。
……
谢辰修书给昭阳,千里加急,劝她回京。
我也下了诏书让她回京述职。
此时昭阳麾下是数万大军,听她一声令下便能为她赴汤蹈火。
况且如今局势洞若观火,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若是回京必然就落到我的手中,只怕性命难保,若是拥兵不返,大可与我撕破脸打一场,来个南北分治也未尝不可。
就看她,愿不愿意背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号,愿不愿意承担分裂国土的骂名。
我赌她不敢。
我逗弄着水晶缸里的金鱼,漫不经心听着帘外手下的汇报。
千佑垂眼坐在我旁边,低头削着树枝。
我听得乏了,身子一歪靠在了他的背上,他顿时绷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好像木头一样。
隔着他的背,我能听到那强劲而急促的心跳,那是为我而跳的,所以才让我安心。
半月奔波,昭阳入京。
我让谢辰率领百官在城外跪迎,给她极大的脸面。
待她卸甲入宫,我摆下宴席,酬劳她平定少戎之功,拉着她去太庙拜见母帝,演一出感天动地的姐妹情深。
被我恩科选拔的才子们挥笔写下诸多歌颂姐妹之情、天家和睦的诗篇,一时间成为京都美谈。
之前昭阳一直想推行的军功改制,我也大笔一挥,吩咐军中推行下去,并且主动削减宫中用度以便扩充军资,稳定军心。
当然这会遇到阻力,昭阳夺权之后努力三年想进行的军功改制一直没成功,是因为军中也是以勋贵为尊,贵族阻力很大。
所以没过多久,勋贵代表齐伯侯就上书反对,更是在朝堂上直接跟昭阳吵了起来,指责昭阳是居心叵测。
齐伯侯更是直接放出狠话,要想他同意,除非他死了。
于是,他就倒下了,半死不活,神志不清。
我十分关切地带着百官去看望齐伯侯,还带了我的心腹杜太医。
杜太医诊断之后面色青白,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齐伯侯此状与我当日躺在床上一样,必有蹊跷。
恰巧此时,御林军抓到了鬼鬼祟祟想从墙头翻走的婢女,不待询问,那婢女就面色青白,气绝身亡,断气后从嘴里爬出一只诡异爬虫,旁人皆惊叫:“苗疆蛊术,定是苗疆蛊术。”
齐伯侯今日既是苗疆蛊术,那我当日也定是中了蛊术。
究竟是谁要害我,且看那三年掌权自重的秦昭阳,答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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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景
一、
“在以往任何时代,我们都不曾有过一款产品或者技术,能够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这样的程度,能够使‘交互’概念产生迭代,这是一场社交革新的风暴...”
声音通过脖子上的声响传感被沈月听到,他的神情恹恹的,眼睛里像是肿起了风。他抬头望天,大得吓人的太阳,在高楼间见缝插针,他伸起一只手想遮到额前,举到一半就没有兴致。
好像太阳把风晒得膨胀。
“这里,不仅于沉浸、交互、自主,不仅于视觉、声音、三维建模,设想一种具有最大自由度的虚拟社区...”
那个男声慷慨激昂。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沈月是个配音员,这段音频将在一场决定未来数十年社交产品模式走向的会议上被播放,他现在...
一、
“在以往任何时代,我们都不曾有过一款产品或者技术,能够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这样的程度,能够使‘交互’概念产生迭代,这是一场社交革新的风暴...”
声音通过脖子上的声响传感被沈月听到,他的神情恹恹的,眼睛里像是肿起了风。他抬头望天,大得吓人的太阳,在高楼间见缝插针,他伸起一只手想遮到额前,举到一半就没有兴致。
好像太阳把风晒得膨胀。
“这里,不仅于沉浸、交互、自主,不仅于视觉、声音、三维建模,设想一种具有最大自由度的虚拟社区...”
那个男声慷慨激昂。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沈月是个配音员,这段音频将在一场决定未来数十年社交产品模式走向的会议上被播放,他现在正在返听效果,脑海里句子舞弄着高级概念,一层层逻辑的网和资本的圈像这些高楼一样无限垒起,像是摸不到的透明之花。
地铁站前要经过一个商城,商城很少不会有几条像样的步行街,贴起典雅的玲珑砖瓦,盖住后面粉粒零碎的灰墙,花开得像真的一样。沈月戴着那副眼镜,就是他正听到的这段音频里描述的那款产品,因为他的配音工作,甲方友好地送了他一副,现在还在测试阶段,好像确实不很重的样子,也不显得太奇怪,奇怪的是他,这令人诧异的激昂,他听了自己二十二年的声音,这陌生且浮夸的口音。
“‘目之景’产品的终端在于这款眼镜。整套系统具备两种社交模式选择,一种为建立虚拟人格,包括声音、外貌、服饰,真实还原一切人格的塑成,通过感应传感,使感知信息传输到输入端。第二种即是输入端用户,在戴上眼镜后,将在视线范围的真实场景中见到由第一种模式的用户生成的虚拟人格,能够获得的反馈包括立体图像、声音等,后续的触觉感应也正在落地研发中,在测试期结束后的产品发布时即可实装。”
浮夸的口音。他又确认一遍,不入耳的音响把声音从骨骼中用震荡传递过来,很像是一种讽刺,他吸了吸鼻子,觉得疲惫,想起浮夸,就像看见前面那个衣着浮夸的女孩。
——那个女孩,站在钢琴边。步行街的一盏路灯下放着一架钢琴,偶尔会有路人来演奏,那女孩穿着及膝的巨大裙子,底色的白像是一层厚重的奶油,粉红和晶蓝是草莓和蓝莓的勾花,每一层裙边的褶皱里都像是藏掖着什么秘密,衬得女孩的脸更加得小而白,仿佛阳光能穿刺而过。
她在钢琴边站了很久,沈月隔得远,看不清女孩的神态,眼里只有她在某个方面总是显得程度有些太过了的裙子,和这里格格不入,心里竟有些悲戚,好像她真的有什么仪式似的。
他最近总是过分得敏感,到了有些自我折磨的地步。
女孩终于坐了下去,没有踏板,手指在平庸的钢琴上敲出蝴蝶。沈月走到那琴边,只看向女孩的手指,修长的模样,十根掌骨上下颠簸的时候,甚至能看到皮肤间陷进去的湖一般的小坑,他知道,这种迷幻的感觉是因为他听不到声音。这个女孩是戴上目之景才能够看到的虚拟人格,她的实体正在这座城市的某个房间里吧?也许正弹奏着一首同样的曲子,只是虚拟的人格是无法对现实世界产生任何波扰的。
女孩弹奏完毕,胸腔似乎剧烈地起伏着,虚像完全地复刻着她真实的动作,像是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可是她始终不说,手指不离开黑白键。
夏天的傍晚,行人里脚步有快有慢,无不是一阵辐射的热风,偶尔有停下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为何对着这无人的钢琴如同倾听?
沈月口吻清淡地说,有个地方弹错了。
他不等女孩动,就坐在位置上,重叠着女孩的幻影。这一幕后来她始终总要想起,竟像带着某种类似于梦的象征,沈月没有听到任何琴声就找到了她的破绽,然后重新演奏,她的手也在那里,像是无意识地使那些音符流淌出来,毕竟,她从未尝试过四手联弹。
演奏结束,几个路人在鼓掌,他们同时起身,那女孩神情如同藏着一根迫切的芽,沈月这才发现,她长着一张恰到好处的脸,是会让很多人惊艳的美,但又像有一些隐约的纹路,如同能合上什么适宜的东西。她在那一身过于华美的裙子里,虽然沈月知道她可以显示任何服饰。
你叫什么?向虚拟人格询问名字,出口竟然感到有些可笑,但他依然神情恹恹。沈月已经转身,继续往地铁的方向走。
女孩看了一眼沈月手上的书,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她知道男人听得见,她像是做一场豪赌般说,尤利西斯。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沈月果然停下来,回头多看了她一眼。
你为什么要看这本书?叫尤利西斯的女孩遥遥地问。
因为我失恋了,我没有路,我在分裂。沈月信口开河,不再后头看她有没有跟过来,他绝不会如此对人说话,可是这个女孩真得像假,这是巨大概率云中微不足道的一丝气流,相遇过的大部分人连一个正眼对视都不得,再也遇不到。
沈月从扶梯进入地铁站。后来的时候,雪淇有一次告诉他,你知道吗,那天遇到你前,我的手机一直在放一首歌,歌词是“盛装一身的少女赴向死亡”,所以穿了那身。
那时候沈月问她。你很喜欢这样的裙子吗?不知道某些词语对她有多严重。
雪淇说,我喜欢一切美的东西。
二、
最近沈月总是无法很好地区分“真实”与“虚幻”,并不是那些怪力乱神的假象,而是记忆与记忆的延伸。比如从一场梦里醒来,人类只能记住其中百分之五,那大量的九十五是一些什么,它们流失在哪里?
于是算得上真实的记忆与虚假的梦和想象几乎要媾和在一起,他总是想不起来,什么事情是发生过的?每当这时他总会在丛生的其他记忆中去寻找佐证,她那时真的有吻过我的脸颊吗?好像是一个有风的夜晚,在一棵狰狞的樟树下面,很晚了,街上空无人影,真的有这棵树吗?她说,今天的月亮似曾相识,抬头看时她就吻了上来,真的有这么美吗?从前沈月对这种如同在泳池中憋气浮沉的过程视如乐趣的游戏,现在却是折磨,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记忆都是这样。
雪淇就是一个真与假的交织实例,她第一次发出申请的时候,沈月正在家里熟悉稿子,练习腔调,没有多想就按了同意。他一个人住,房子不大。
女孩半透明的幻影显现后,他仍低头看着稿纸问,尤利西斯?雪淇笑了一下说,我功课写烦了,无聊。
沈月看稿子的时候,她就在屋子里转,看见摆放整齐的咖啡机、榨汁机,齐整的北欧色系风格的器具和饰物,唯独窗帘是深色的,像是饮饱了烈日而向内无欲地发黑,她心里想,如果问他为什么房间这么暗,他是否会说,话语的语境不仅仅在话语内部呢?
两个人坐在屋子的两端,中间隔着漫长的沉默,沈月对她始终无法有实质的感受。雪淇看向大理石桌上的厨具,她很想对他招手,说,我在这里呀。但是沈月口中嘀咕,眼睛打转,她觉得可爱,数着厨具上几颗洗不掉的油垢,都像是还不成型的浑浊琥珀。
雪淇开始看书,手里变出本子来,坐在窗台上写字,她只穿了单薄的小裙子,白得像是能融进唯有的几缕钻进来的阳光,化成一个小天使。沈月练完了腔调,戴着眼镜看向她。
她问,伊朗的首都是哪里?沈月说,德黑兰。她咬着笔,喔,我地理一直不好,记不住这些名字。沈月说,那你来问我吧,我去过一些地方。
之后雪淇就常去沈月家,她说在他家里静得下心。沈月下班回来,夏天傍晚的房间还不需要开灯,有时候他戴上眼镜,看见半透明女孩就坐在哪个角落里写字,头发盖在低下的脸上,也不抬起来看他,他处理自己的事情。有时候他不戴眼镜,只在有提示音时看一眼,仿佛他的房子成了一件自习室。
雪淇问问题时总是咬笔,不知道在现实中是真是假,额前的碎刘海因为侧头而倾向一边,很多情况下她指了指题目,沈月就开始自顾自地讲。
雪淇笑起来的时候,她想起钱钟书先生写的借书的事情,一借一还,变会成为雪球一样滚下去,但她不说出来,她时常感到一种回荡,有一次她问,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沈月的地理知识讲到一半,他像仍保持在某种状态中,他说,关系是被建构出来的概念,它其实像蝉翼一样脆弱。说完他自己心里一惊。
雪淇趴在桌子上托着腮,眼里仿佛有光,你知道自己说话特别吗?
沈月看向她的眼睛,等待她的解释。她说,我很喜欢你说话的方式,你说话时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但对我,就像是庞大麻木里的一根颤动,所以我要来找你。这些话她忍在心里说。
夏天的家里沈月也戴着帽子,他喜欢浅色的短袖和中裤,在他的身体上,布料的缝隙里像是包着风,像是一个她羡慕的人。他想了想说,我在其他时候不这么说话,我不同时候说不同话。
雪淇点头。
之后,他说准静止锋的梅雨,她就想到漫长的步行街,屋檐上滴下来的雨点在地面上把干和湿分出一条清晰的分界线,然后时间快进,最终所有的地面都湿成了青黑色,人们挤在狭小的伞域里如同磁铁的亲热。他说温带海洋性气候,她就想到伦敦某家咖啡店的一块玻璃,水汽刚刚干彻又结上了雨珠,一个个慵懒又沉郁的下午像水滴从玻璃流过,水滴又想唇舌间吐露出来的话语在时间中流过。
有一次,沈月说要带她看照片。雪淇第一次进他的房间,第一感觉是那张床,真的很大,宽得有些不像话,给人一种软的感觉,上面放着同样巨大的鲨鱼抱枕,张着可爱的血盆大口。墙上用钉子挂着洗印出来的照片,每张都有不一样的相框。
沈月说这是日本的雪山,这是耶路撒冷的哭墙,这是戛纳,这是粉湖...一排齐整,像把珍藏的时间罗列给她看,她听他叉着腰背对着说一些故事,最后坐到了大床上,他的声音不作腔调也特别好听,让人想到“如沐春风”。
雪淇指了指其中一排,一个极为显眼的空缺,这里怎么不放就往后面放了?
那时沈月的双手还摆在空中,他的表情僵直,然后退化成无。雪淇安静地坐在地上。
那个,本来是厦门的位置,本来说要去她家的,可是去不了了。
雪淇不再问话,她感到一种错杂的情绪在这个房间里流窜,那些墙上的照片让她仿佛看到沈月从前的时间,然后眼下是他们认识的时间,接着想到还有以后漫长的时间,越来越模糊,唯一清晰的是他真的分手了,他没有路,他真的在分裂。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沈月张嘴,却发不出声响,他低头就是床和被褥,宽大且柔软的被褥。
那之后的时间里我还一次都没有哭过喔。沈月闭着眼睛,仿佛有一次看到前女友。那么现在请你看见,以后很久的时间里都是。看见什么?被褥,被褥上的两个只有轮廓的人影,夜里的人影,人影从床上滚到地上,你的视线移动,他们裹着湿透了的浴巾在里面笑、亲吻,说未来。
明明雪淇才是真正的幻影,但现在好像幻影与幻影之间也有程度深浅之分。
好像我不适合在场,我妈妈喊我去吃饭了。雪淇心想这样说可以吗?我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来安慰你。这样我会跟不住你。
可是她还没有尝试开口的机会,她的屏幕上显示着“连接中断”。
沈月没有说一句话就摘下了眼镜。
另一个同样空旷的空间里,雪淇身上的感应器闪着光,她看着自己的身体,感觉像是一座在风浪里摇摇欲坠的灯塔。她感受到一种令她极其不安的力量,这力量也许曾经将她从某个深渊拉起,让她想要最后一次义无反顾,可是用规则写满了一种绝对的暴力。
目之景系统传来固定的关机语音,是他配的音,“用算法推演一切。”
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旁边是散乱的发绳和吃掉了一半的药盒。她在心里想,一个人要有多极端,才能在几个瞬间内就把另一个人当作继续生活的支撑?
三、
后来的一个星期里,雪淇再没有来找过沈月。
有时候沈月开车上下班,为了不用在地铁上处于人多的环境,他偶尔会想起雪淇。但是想到时,他想到的就是“小孩”,然后想到“读书”,然后是“学院派”和“学院生活”。他和前女友是在大学里认识的,他很努力,他觉得自己做好了一切,可她还是离开了。
原来那些画面和情绪真的会像潮信一样一浪一浪汹涌而来,直到现在才初露端倪,那么以后呢?他尽力地容忍、避让,用腔调说话,和合作方说,您需要的情绪我都可以加在语音里面喔,可是道路两旁把枝干伸过天空的梧桐依然是梧桐,那些叶子,去年,前年,更久之前,它们上几代的姊妹们都落到过他们身上,在盲道边的灌木丛下面睁开眼睛,看他们从秋天走过去,一个秋天就是一年。他们曾有过那么多年。
有一天周五的傍晚,他开车回家,路上堵了一会,傍晚的夕阳坠在西边的天空,空荡荡的一大片天,就只有那么一个色彩近乎虚无的火球,他忽然感到后面的周末也这样空虚,他的心就更加空虚,现在的他失去了从前的生活。他关上车窗,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战栗的恐惧。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必要。
回到家后,他坐在肥大的沙发上,拨向雪淇。“嘟”的链接声响了五六个来回,恰到好处,就像她的脸,对面传来“喂”的声音。
然后沈月就不说话了。
你真的七天不来找我吗?雪淇在心里想,但是她没有说这句话,因为这个数字到七就为止了,如果不停止,那我宁愿不来找你,因为我相信结局会是一样的。她说的是,我马上就要高考了,作业很多。
沈月很认真地说,对不起。我现在很痛苦,如果能听你说说话,那样就太好了。
真的对不起吗?雪淇问他,半透明的身影坐在他身边,她笑着说,那你请我喝奶茶。
沈月的家旁边有几座购物城,他走路时,雪淇就跟在身后,从路人的身体上穿过。夜晚的门店极尽色彩之斑斓来吸引目光,彩光同样穿透了人和人的缝隙,沈月忽然想到半透明女孩是有些特别的。
要高考了还出来晃。沈月说着,感到轻松。雪淇一会跳着走,一会飞到天上,她说,高考并不好,但做一个快乐的女孩真好。
说到高考时,沈月竟不自觉地在心中做了一个简单的减法,两端时间作差,得到一个“五”的答案,他忽然感到这一阵轻佻像是窜进来的冷风,是一个微妙又危险的念头,因为它像风中的絮,实际是无根而生,无凭无靠。
商场的以面巨大的透明玻璃上写着一列字,你是人间的四月天。雪淇问他,我是什么,你来造句。
沈月说,你是我的一个很特别的朋友,你是我的共谋。他没有说共谋什么,但他心中有一个隐约的答案,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有什么共同利益,他想依靠她达成什么,那也是他自私地借刀杀人,他问,你呢?
雪淇停了下来,很认真地看着他。
我是你的什么呢,亲爱的朋友?沈月又问了一遍,在心里为话语而发颤。
雪淇站在人潮的中间,透明得像是一面投影,她说,你是我的惯性。
语境和语境撞在一起,沈月只感到一阵巨大的悲戚,想起她坐在窗台上像一个小天使,他说,你过来,她就过来。看着她脸上如此真实的面容、神情、喜怒,这份动情令他解脱又含罪,他曾和他的前女友说,爱上你时,你像一个神,以后有强光的地方我好像都能看见站着一个你。
他的眼泪掉下来,可是他抵死不能说出口,雪淇在原地看着他无端的哭泣,心里有预感地相信不是因为她说的话。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安慰你。她忽然想起茨威格,想起写信的陌生女人,她始终预知着最后作家看到信时的悲伤,但她只有死后才允许作家知道并且爱她,她若不死,就绝对不会再寄出一个字。而雪淇还想抓住,即便她看着沈月,心里怀中和那女人同样悖论般的痛苦。
她孤零零地站着,单薄且虚幻。
四、
雪淇的高考结束后,说想出去玩一次。沈月在家里边吃西瓜边看稿子,雪淇总是感觉他的眼睑下面一定藏满了字。
我有一个打算。她指了指眼镜说,你也出去散散心,带着我,我用这个跟你一起。
那你真的跟我一起去不就好了吗?沈月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订机票的网站。
不行,现在还不行。她一边低头,一边抬头,抬头时脸上换上了想让他看见的笑容。
沈月按着电脑,然后说,好吧,你想去哪里呢?
他的手已经在键盘上准备,然后雪淇说,厦门。
他僵了很久才拨动手指。
你打字的时候,我就想起你弹琴的样子。雪淇在心中想。
准备是很方便的,启程后,一路上沈月看起来都很正常。雪淇总是嘟着嘴像是在观察,他看向她时,她就看窗外。
他们白天在厦大外面闲逛,看热带树的叶子,沈月带了一个相机拍视频,他说回去要做vlog,他一边拍,一边对着雪淇说,天哪。镜头里他对着空气惊叹,显得有些滑稽。
他们去电线乱穿的平房里买巨大的芒果和椰子,在几十层的高楼上用望远镜看城市和海,沈月说,天哪,有这么高吗?
傍晚,他们从沿海公路上骑自行车回去,右边隔着一片海水,不远处就是金碧辉煌的郑成功像,他们穿越了大片的街区、买卖,穿过很多人的生活,沈月感到自己的灵魂在无意识地飞奔。抵达后已经是夜晚了,他买了一盒章鱼烧,一边吃那些滚圆的带着触角的球,一边看师傅挖开手掌大的蚌壳,用铲子从侧面切过去,掉下来一列浑浊的珍珠,腥气扑面而来。他笑着说,天哪。
雪淇也笑着看她。那里到处是买卖,他买了很多小玩意,什么流苏啦、珍珠粉啦、石头啦,雪淇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说,你眼睛里就写着想要。
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他在心中想。
你给我拍一张照片吧,我今天好开心,我就站在海的栏杆边,把背后的灯光都拍进来。雪淇看向沈月手中的镜头笑。
沈月也举起了相机,他们都忘我地沉浸在某种气氛中,甚至到此刻仍是,他用右眼去对焦,才发现相机的屏幕里除了公路、栏杆和夜晚黑色海水上的灯光,什么都没有。
他像是听到了心里一次异样的声音,脸抽动了一下。
后来他们去古玩店,去湿润的桥洞和小区,去博物馆,看见雪淇虚幻的影像站在年代尺的墙壁和粘土做的模型边时,沈月忽然感觉到她的不可触摸,可她跟着他时,又感到她就在身边。他从未想过人和人的关系竟然可以是这样的,但他看见那种无人且无趣的照片时,心里总会错落一拍,这感觉却是无比真实的。
有一天他们打算坐船去澎湖湾,从海边出发就可以开到。雪淇说好,想看你吃碳烤生蚝。
坐车到了港口时,卖票的说每天的船票是限量的,今天的已经卖完了。沈月沮丧地升起颧骨,然后卖票的说,你可以试试去那里排队,他把脑袋从窗口探出来,指了指另一道铁栏杆门里的队伍,是那种小的电动帆船,不能上岛,但是能在外面绕一圈,远远的也能看到。
沈月说,走,海上有信号,你也能看得着。
可队伍长得不像话,沈月抬起一只手遮太阳,看着一尊巨大的妈祖像,等排到时,他拿着船票上了船,在一边坐下,雪淇坐到了另一边,好像真的有平衡似的。
还不开船吗?
那个小伙子说,两个人才能开。沈月像是忽然才意识到,他说,一个人不行吗?
不行。
我可以加钱。
不行。
为什么?
小伙子指了指后面,那么多人排着队呢,轮不上开空船,我们怎么做生意?
沈月再一次沮丧了,比之前那次更彻底,不仅是这三个小时的结果,他身上一层看似坚实的屏障破裂了。雪淇说,没关系的,我坐你边上,你再找个人拼吧?
不行。
沈月很笃定般说,不行,我们不坐了。
雪淇站在海水上,忽然感到自己像是孤独的阿弗洛狄特,她看着沈月机械地把自己的身体升起来,一只脚跨出小帆船,然后整个身体上去,帆船摇摇晃晃的,世界都在摇晃。许多有数米长的钢铁杆子立在海水里,曾经是栓船的桩头,和海水接触的临界点上,一层层铁锈将落未落,像是在水里浸泡了一段时间后轻轻一挑就可以剥开的皮肤。
她忽然想到曾经在浴缸里的自己,她在日记上写,我想试一试,人的身体在水里泡上多少时间才会烂。
她跟着沈月在公路上走,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像是燃烧着悬在海上,他走到一处免费的海滩边,脱下鞋子,在破碎的石阶上坐下,前后都没有什么人,雪淇心想如果给他酒他就会醉死在这里。
他们酒就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并排坐着,谁都不说话,直到夕阳一点一点被海水淹没,那火熄灭了,巨大的妈祖像用神秘莫测的幽深眼神不知望向哪里,沈月看着浑黑的海水,一层层小浪卷上沙滩,漫过他的脚踝,他说,对不起。
你一定没有见过死海吧?
雪淇摇了摇头。
沈月也没有看她,他说,死海和这里不一样,那时候我在耶路撒冷,我看向那片海的时候,就像看着一处深渊。
时间把我们吸了进去,再也不吐回来了。
死海为什么要叫死海呢?雪淇问。
沈月说,因为以前的人们以为,水里都是会有鱼虾的,可以死海的水里没有生命,是一片死亡。
海风吹得他发抖,雪淇的声音像是云端的小天使。你觉得水会死么?死掉的水,应该是空的,其实粒子里面也全是空的,我学物理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一颗粒子真正有质量的、实在的地方,就只有那么点儿,像是死的一样。
沈月像是被命中了,他说,和我们一样。
天彻底黑了下来,环海公路上一瞬间亮起了路灯,像是一列小提琴传递着拉出一个简单的音符,海水在脚踝上冰冷。沈月提起了衣服,他说,你冷么?我们回去吧。
说完他就起身,准备向公路上走。
雪淇在原地愣了会儿和他说,我不在这里呀。
沈月睁大了眼睛,他提着衣服,身影衬在巨大的背景前,看起来特别孤独。
回去酒店的路上,沈月一直没有再说话。
进了房间,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开灯,把窗帘也拉了起来。雪淇坐在旁边看着他。
他侧着头如同假寐,空气里还有海水的湿润和咸味,像是又一次把他的眼睛熏肿了,他忽然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来。
雪淇抬头看着他,雪白的脖子上显出两条漂亮的沟壑。
没有一点灯光,雪淇的身影就是唯一的明亮,沈月说,站到那里去,好不好?
雪淇站在了两面墙交界的缝隙处,沈月站在她身前,端详那张恰到好处的脸,他的头发还湿着,世界怎么是个湿润的水球?他一只手放在雪淇的脸上的位置,一只手解开裤带,然后放了进去。
沈月,雪淇不轻不重地呼唤他,听不出情绪。
而他开始逼近,那运动仿佛是地球永不停止的自转,从一颗粒子,到所有的天体,无不在永不停止地旋转。
这悲伤的事实几乎令他抽搐,幻影的女孩闭上了眼睛,发出像小鹿一样的声音,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夜晚从地球上流逝了,然后,这可笑的过程也结束了,女孩惊恐地看向他,而他的眼睛失去了聚焦,熟悉的衣物里是自己的味道,甚至比之前更重,包裹住了更多的水和风,他忽然哭了起来,房间里一瞬间仿佛开满了空虚的花,像紫罗兰一样带着妖邪的色彩,半透明的女孩立在紫花中,和他隔得遥远,望着他突如其来的哭泣。
你还没有忘记她,对吗?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雪淇说完,尾音的一点颤抖的哭腔还没有完全回荡开,房间里就没有了任何一丝光亮。
五、
沈月始终不敢再和雪淇说话。他回到了仍然有所空缺的生活,但他自己似乎越来越完整。他有了更多的腔调,并且不再厌恶它们,下班后,他在房子里用不粘锅做蛋包饭,剪vlog,虽然没有人看,但他总感觉隐隐有一种联系,像是丝线一样串联在世界里。一个女孩就和他在同一座城市中。
直到有一天,从早上起就在下雨,乌云压得比任何一天都要低,他回到家后鞋子和袜子全湿了,泡进洗衣机里,房间遍布着洗衣粉的味道。他站在窗台边,看雨水落下,听雨点砸到钢铁和道路上的声音,等到整个世界都稳定到了一个难以言表的频率上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从床上拿起了眼镜。外面是大雨的声音。
喂?
雪淇。我想要向你道歉。
啊,是你呀。你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你没有做错事情,也没有伤害我。只有她的声音,她没有选择投影。她在心里说,我比谁都能理解你,但有问题的是我。
雪淇,可是我必须要和你道歉,而且我想和你商量。你看,这些沉默的日子里,过去都已经死掉了,我向你承认,曾经我也在话语里挣扎,面对两个人说出同样的话,用一个人的角色去替代另一个人的位置,这既让我解脱又令我痛苦,但是,已经结束了。
雪淇沉默着,听得到她的呼吸声。
我想和你见一面,可以吗?雪淇,你想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可以的。我想把所有看到的好看的裙子都送给你。
依旧是大雨的声音,数亿年的历史里都是同样的雨声,这样孤独的事实。
过去了很久,女孩说,不行的,沈月。
不行。她忽然想到,以前没有注意到过,念他的名字,说“沈”的时候嘴唇像是亲吻,说“月”时像是真正释然的笑,但这让她更加痛苦。别再对我说裙子了,其他人都可以说,我也有能力并愿意去听,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我唯独不能听你说。
不行的,沈月,我也有我的问题,只是没有告诉过你,你有想过吗,我根本不长这个样子,不是这个声音。
可是这整个的人,人格,都是你呀。
不一样的,沈月,我很想就在现在答应你,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很开心能陪你走出来。
沈月坐在床上,像一只小狗一样低下了头。
沈月,你知道这座城市有多少人吗?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多少人能有幸相识,或许,我们早已见过一面,就在清晨的地铁上,或者夜晚的烧烤摊旁,你过马路时也许我正在天桥上向下望,你打开窗户时也许我就在不远处望着月亮,也许在书店里我们曾抽出同一本书,我在小学回家的路上也许曾看见在高中操场上奔跑的你。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沈月,我很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很坦诚地将这一切都告诉你,但也有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了。那些问题,我迟早要做最终的面对,也请你好好生活吧。
声音被挂断了,亘古不变的大雨仍在窗外奔跑,席卷这座城市。沈月再一次感觉到他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可能又流逝了,他望着窗外的雨,几条闪电像鲜鱼一样从天空转瞬即逝,他忽然有些应景地想起V字仇杀队里那个在大雨里举手呐喊的女人,但那个色彩太强了,他是喜欢暗色的人。
他的手指在手背上刻下了一道痕迹,不深不浅的猩红,像是有些天里妖邪的弦月,某个电台正在播放他的声音:“是多么无辜的处境……让人痛苦地爱,绝望中一再重生。”
而城市的另一端,雪淇的手上同样刻着划痕,只是更深,更如爱意般血腥的疼痛,一道划痕就是一次入骨的震荡,眼泪掉进去,像掉进汪洋大海般的深渊。
她也早已习惯生活在无光的房间里,四面摆满了长长的镜子,像是时刻在暧昧真实与虚幻的距离,她的手又一次拨动在桌上,是更多的彩色发绳和吃到更少的药。
六、
沈月每天说更多的话,也喝更多的酒。他像是比以前沉得更低,却再不会轻易被悲伤席卷。路过步行街的钢琴时,他偶尔会弹一次上回的曲子,他想到也许她就在人群中望着他,也许她在哪里听到自己故意弹错的那个音,然后想到她应该会会心一笑,他也就笑了。
他谈了更多的合作,因为体会到了更多的感情,他读着话语,再一次感受到在真实与虚幻的泳池中,浮沉的在清晰的水面,永远不会丢失自己。
直到有一个黄昏,他接到了提示音。
沈月。你现在在哪里?
啊,是你呀。我在河边散步,喝一点啤酒。
他想说,我戴着帽子,河对面是看不完的高楼,摘下眼镜的话就是一个个彩色的光圈,无数的人正生活在这里和那里,天气开始转凉了,你最近还好吗?
可是他一句都没有说,他等着她启齿,就像他知道,在之前的时间里,他能够做的也唯有等待,只能等待她自己回来,不然那就不是真正的回来。
我最近好了一些。虽然你也不知道我的问题,但我想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沈月说,好。
你知道吗,我们相遇的那天,本来我就该死了。我的父母,同学,多少次或真或假,把话语像枪一样对着我,问我这样怎么不去死呢?他们爱我,可是我没有能力承受,对那时的你也是。因为,如果我是我,我糟得像一滩没有模样的泥水,如果我不是我,我就更没有资格来回应。所以那天我几乎绝望了,我和自己打赌,如果我用虚假的身份,这样子游荡一天,依然没有发生能让我对世界产生依恋的事情的话,我就去死。
后来我就遇到了你,你带着尤利西斯,不留情面地说,你弹错了一个地方,我那时看着你臃肿的眼睛,幸福得又想哭又想笑,我多少次忍耐着不告诉你,回到自己的生活继续熬下去,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经典力学不会哪一天失效,你一直可以是我的惯性。
但是,我一个人做不到,沈月,这个决定还是需要由你来做,如果你准备好了,现在就来见我吧,我等着你。
沈月奔跑回房间,打开了目之景的系统,随便地捏出一张男人的脸来。
“距离较远,正在建立连接,请勿退出。”
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在哪里呢?
画面开始出现,如此真实的世界,眼前是熟悉的海水,一座石头垒起出来的齐整的道路,像匕首一样插进海中,尽头处是一个小小的台子。
你在,澎湖湾吗?沈月问。
是呀,我把你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
听到这个有些中性但能够分辨的声音后,沈月就知道了一切。他看见同样的落日熔金,如此辉煌地一遍遍落下,在它血红色的光芒里,照着的是真实的生活,是一个颀长、单薄却直挺的男孩,过肩的头发在后面用一根红色的发绳束起。他的风衣上有两个大口袋,一边装着另一些意义如象征的彩色发绳,另一边装着并不能帮助他活下去的药片。而他身体里装着一个大大的障碍,让他对一切欲爱不能,于是痛苦地爱,绝望中一再重生。
沈月走到了他身边,看着一张几近无暇可是憔悴的脸,沈月在瞬间幻想到的那些曾在这个男孩身上发生过的疼痛,现在就像是一枚弦月镶嵌在他的胸口,妖冶又无时无刻不再汲取他。
“我还以为你想要把我推下去。”他在风里轻轻地说,像是会被风吹倒。
沈月笑了,可是又挂着眼泪,伸出手想要拥抱去拥抱他,却又穿了过去,最终垂回到身上。
太阳终于落了下去,一幕幕时间像一叠叠海浪,坚实地撞击着,诞生出无数包裹着虚幻和空无的泡沫,也诞生着无数的粉身碎骨,那些骨头在路上义无反顾,没有办法。
他笑着用手去抹沈月的脸,像是那里真的有什么湿润在等着沁入他指纹的缝隙。
他说,你怎么捏了这么丑的一张脸呀?
终
楼道里被抛弃的兽人
女孩在楼道里看到一只兽人,他有着被豁开口子的耳朵,青紫的肿眼圈,裂开的嘴角,带有深深指痕的清瘦脖子上挂着油腻的项圈,锁在楼道的铁管子上。
女孩认得它,这是楼里一个邻居买来的,一开始邻居图新鲜买来,后来不耐烦养,就对兽人越来越差,再后来邻居搬家了,却把兽人留下来锁在了楼道里——
兽人被抛弃了。
这楼里本来人就少,要不是今天电梯坏了,女孩爬楼梯上楼,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一只兽人在楼梯间几乎饿死。
兽人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被锁了几天,浑身恶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剩一对眼睛混浊的盯着楼梯。
当他...
女孩在楼道里看到一只兽人,他有着被豁开口子的耳朵,青紫的肿眼圈,裂开的嘴角,带有深深指痕的清瘦脖子上挂着油腻的项圈,锁在楼道的铁管子上。
女孩认得它,这是楼里一个邻居买来的,一开始邻居图新鲜买来,后来不耐烦养,就对兽人越来越差,再后来邻居搬家了,却把兽人留下来锁在了楼道里——
兽人被抛弃了。
这楼里本来人就少,要不是今天电梯坏了,女孩爬楼梯上楼,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一只兽人在楼梯间几乎饿死。
兽人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被锁了几天,浑身恶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剩一对眼睛混浊的盯着楼梯。
当他看到女孩的时候,他慢慢蠕动嘴唇,怂动鼻尖露出了犬齿,这是犬类的威胁,不许女孩靠近,可是他的牙也被打断了,早就不再锋利。
“……”女孩犹豫了片刻,继续往楼上走。
当女孩再次回来的时候,兽人紧紧盯着她手里的肉和水,不自觉吞咽口水。
“你吃饭吧,饿了很久吧。”女孩将饭菜小心翼翼递过去,却看见兽人警惕的没动,只是用混浊的眼睛来回打量她,可是又忍不住去瞥香喷喷的饭菜,耳朵一抖一抖。
真的就像一只饿坏了的小狗。
“吃呀。”女孩催促。
“你要打我吗?”兽人嗓音有些干涩,丝丝拉拉的说着,“你想怎么打我?”
原来他以前吃饭都是要用挨打换来的,再次看着他身上的伤,女孩头皮一麻使劲摇头。
兽人狐疑的看着女孩,似乎还在等着她对他大施拳脚。
女孩慢慢起身退后,走到楼梯拐角,兽人这才明白女孩说的是真的,真的不会打他。
他窸窸窣窣的伸过去头,来不及闻饭菜就拼命的狼吞虎咽起来。
后来女孩一天三顿固定来送饭,才送了两三天,见她真的不会打他,她就已经被允许靠近兽人一米以内了。
可是她放下饭菜就只能立刻退后,毕竟兽人身上太臭了,实在熏的人受不了。
“你要不要来我家洗澡?”女孩建议。
兽人摇头,带动着脖子上的锁链哗啦啦响动。
“也是,你被拴着走不了,我找个东西给你砸开锁吧。”
女孩还没说完,啪的一声,饭菜被兽人扔在了她的脚边,溅到了她的裤脚上。
“你干什么!”
女孩吓得退后一步 却看见兽人弓起后背,再次对着她露出犬齿——
他敌视着她,因为她想要破坏他主人留给他的锁链。
“真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女孩看着兽人摊平的耳朵,气愤的跑回了家。
晚上她有意要饿他一顿,却听见了风声。
呼——呼——
天气见凉,兽人还只穿了最单薄的衣服被锁在楼道里。
他浑身是伤,他主人给他留下的伤,可是他还幻想着他主人回来接他。
只有狗会这么傻。
她干嘛要和一只狗生气。
女孩抱起被子,拿着做好的晚饭,又来到了楼道。
夕阳洒在兽人的眼睛里,铺上破碎的可怜的光,映照出女孩的身影,他不再尖尖的耳朵抖动着树立起来,尾巴疯狂摇晃。
“吃饭吧。”女孩先递过来饭菜,葱白的小手上捏着塑料袋递过来,兽人凝神看着那纤细的手腕,慢慢接过来,尖锐的指甲小心的划过女孩的指尖
等兽人吃完饭,女孩打开被子,慢慢靠近兽人给他缓冲时间:“我给你披上被子,你就不冷了。”
兽人却躲闪开了,看着女孩平静的脸,他的惊慌似乎有点安定,做了个捏鼻子的动作,比比划划半天。
他的词汇量并不大,还不能完全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女孩猜测:“你要我拿水来,你洗澡再碰我的被子?”
女孩拿澡盆出来,拿脸盆一盆盆装水,条件有限兽人只洗了个囫囵,刚要披上被子,却见女孩看着他。
“我给你买了药,你前几天不许我靠近,这次你洗了澡顺便涂了吧,转身我帮你涂。”
清冷的药膏在女孩温柔的指腹化开,慢慢融化在兽人坚韧的肌肤上。
兽人忍不住发起抖来,明明挨打的时候他都不会发抖,可是女孩一根小小的指头竟让他战栗。
“很疼嘛?”女孩有点怕弄伤兽人,停下来问,可是又看见兽人的尾巴一直在大幅度摆动。
女孩儿彻底弄不清兽人的意思,兽人见他停下来,慢慢的转头回身看她。
他脸上的伤好了,清瘦的面颊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而咬紧牙关,一双眼睛红通通的,鼻尖也红红的。
“我是不是很恶心?”兽人小声的问。
他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沉咧,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女孩说关于他自己,女孩忽然意识到——
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只狗。
“不恶心,我觉得你很可爱,”女孩认真的阐述着自己的看法,用着受人能够听懂的词汇,她拨弄开兽人眼前的碎发,露出他的脸颊,“耳朵很可爱,睫毛很可爱,眼睛很可爱,脸也很可爱,手也好可爱,尾巴也是。”
兽人能听懂可爱这个词,可是他又很迷惑这种词也可以形容自己吗?他慢慢低头,将脑袋放在女孩的膝上。
女孩的腿白生生的,软乎乎的,和肮脏坚硬的锁链形成鲜明的对比,兽人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觉得锁链如此的刺眼。
又过了几天,兽人还在固执的等,女孩已经习惯每天来楼道送一日三餐,然后和兽人说说话,虽然他不再问一些问题,可是女孩还是每天变着花样的夸兽人。
听说狗能为主人等待一年,两年,甚至十年,女孩也不知道到底要等多久,但是既然兽人还在等,那她就顺便陪着他等。
一等就是一个月,女孩一直很忙,神情有点紧张,终于在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她长呼一口气:
“马上就要高考了。”
兽人抬头看女孩,他的眼睛在这一个月被女孩照顾的不再那么混浊,透亮的折射着光芒。
他滚动喉结,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他尖尖的指甲不自觉往前伸,摸索脖子上的锁链,只要他的项圈没有被取下来,他就永远不能属于别人。
有的狗一辈子只能认一个主人,女孩知道这种事情没办法强求,她笑了笑:
“我要上大学了,你不愿意走,我会通知救助人员,不会让你饿着。”
可是,她舍不得他。女孩侧头去看兽人的反应,可是兽人依旧在摸他的项圈。
女孩转身离开。
兽人不知道大学什么意思,只是隐约明白大约是分离的意思。
和女孩分离。
等女孩再次出现在楼道的时候,却发现楼道里空了,只剩下一个项圈,还有几滴血迹。
兽人不见了。
他去了哪了呢?是被它的主人接走了吗?
走了也好,这不是他一直所期待的吗。
女孩端着饭走回家,放在桌子上,坐下,然后弹起来,冲出门,冲出楼道。
不行,她要去找他。因为她不要兽人亮晶晶的眼睛再次蒙尘,她不要兽人毛茸茸的耳朵再次被拔得光秃秃。
她不要兽人觉得他自己恶心。
女孩在兽人主人的新房子里看到再次遍体鳞伤的兽人。
“这个狗东西,这一个月我去楼道抓好几次都没把他抓回来,今天去抓她,他没反抗,我终于把他弄回来了。”
女孩拿着钱,钉在门口听着主人的解释,原来兽人有时候脸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淤青是反抗之前的主人。
原来他也不想和她分离。
兽人张着嘴,空洞的眼神望着天,当目光划过她身上的时候,却猛然颤抖了一下。
他被殴打,被辱骂,从来没有哭过,可是当他再次看到女孩的时候,眼睛忽然红了,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他爬起来,佝偻身子走过来,伸手掐着女孩肩膀:
“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
他委屈的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只在看见亲人的时候才敢放声大哭。可是明明被前主人抛弃的时候,他就没有这样哭 为什么却质问她?
女孩来不及想,她一下子抱住他,也哭起来:
“我还以为我把我的小狗弄丢了。”
【昕雪】整个长隆都在吃瓜
大概看看,深夜速打。
给我一个评论吧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现实背景,但是我对蜂蜜少女队时期看得很少,应该有OOC。
💥💥💥会有个番外【应该在烟玫瑰完结之后】
💥💥💥欢迎提问箱,私信,我真的很喜欢你们给我提意见的!❤️❤️❤️
孔雪儿有个秘密,没有告诉舍友虞书欣,没有告诉同公司的赵小棠,她谁都没告诉,如果不是这次跟刘雨昕一起参加这个节目,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了。
“你不去打个招呼?”赵小棠问。
她俩来的早,在餐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刚...
大概看看,深夜速打。
给我一个评论吧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现实背景,但是我对蜂蜜少女队时期看得很少,应该有OOC。
💥💥💥会有个番外【应该在烟玫瑰完结之后】
💥💥💥欢迎提问箱,私信,我真的很喜欢你们给我提意见的!❤️❤️❤️
孔雪儿有个秘密,没有告诉舍友虞书欣,没有告诉同公司的赵小棠,她谁都没告诉,如果不是这次跟刘雨昕一起参加这个节目,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了。
“你不去打个招呼?”赵小棠问。
她俩来的早,在餐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刚来大厂几天,大家都在忙着跟熟人寒暄跟新人交朋友。赵小棠是傲了吧唧的性格,孔雪儿有点社交障碍,只有别人光顾她们这桌的时候她俩才会摆出营业化的笑容跟她们握手,互相夸赞。
热闹的氛围在刘雨昕来到的第一时间达到了高潮,她不仅是这次比赛争夺C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再加上外表帅气舞蹈也优秀,很多人争先恐后地想套个近乎。
“不熟,别了吧,会很尴尬。”孔雪儿搅着自己盘子里的西兰花,这是她吃减肥餐的第十二天。
孔雪儿试图向外界传达自己和刘雨昕不熟的信息,虽然收效甚微,但是渐渐地潜移默化,也很少有人谈论她俩的关系了。
“那我自己打招呼去了,她跳舞挺强的。”
孔雪儿忘了,她的新朋友赵小棠,是个慕强的人。
她食不知味地嚼着西兰花,那东西沾了黄芥末酱爆发出一种奇奇怪怪的味道,餐厅里煮的菜味道一般,西兰花是柴的,干瘪得不行。孔雪儿有点想念四年前的日子,那时候她还年轻,仰仗着代谢快,练习结束之后就拉着队友去公司大楼后边那条美食街吃夜宵,那时候也的确比现在胖一些,是恰到好处的柔软,脸上充满胶原蛋白的肉肉被冠上可爱的名字被队友们乱揉一通。那时候的孔雪儿有傲慢的资本和狂妄的思考,朝着南墙一撞不回。现在呢,畏手畏脚思虑再三地决定不去做,每天都在重复没有意义的选择题。
孔雪儿在试图对过去脱敏的第六个月,因为一盘西兰花再次勾起了之前的回忆。
远处刘雨昕正和赵小棠搭话,恰如其分的微笑,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永远都是耐心地听完说话的人的每一个字,然后得体但不疏远地回答。刘雨昕无论是在舞蹈,声乐,对于生活练习的态度,对于他人的礼貌,在这个圈子里都可以被排进强者的名单里。虽然她们之前那个组合只有几个月被人关注,孔雪儿仍然记得当时有韩国朋友联系她想要刘雨昕联系方式的事情。
那时候她说什么来着?孔雪儿记不太清楚,倒是记得她当时怎么跟刘雨昕讲的,“要注意分寸,偶像是不可以谈恋爱的”,源自于上周偷偷翻阅的聊天记录。
大概只有几百条,话题要么是帮忙拿快递带夜宵和奶茶,要么是相互传达下达的通知。孔雪儿的老毛病了,经常选择性忽视群聊消息,所以在紧急事件的时候其他队员会专门来通知一遍。
“你前队友脾气挺好,”赵小棠坐回座位,带着目标达成的小得意,“她答应下周教我跳poping。”
“你不如好好准备第一次公演,”孔雪儿咬掉最后一颗西兰花,“好好变可爱。”
“切。”赵小棠哼了一声表示回答。
有没有感觉到年龄的压力?在零零后遍布的圈子里,这是对所有二十四五的偶像的问题。这是个尴尬的年龄,女团需要保鲜,需要时间磨练出的默契合作,而几年后她们就会变成大龄人员。如果不去尝试,又枉费自己从十几岁到现在一路上吃的苦摔得跟头。
孔雪儿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年龄渐长在她身上的第一个体现竟然是无休止的回忆和思考。她把从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联想在一起,才发现生活不是连连看而是俄罗斯方块,不规则的方块一层一层地堆叠才能消除一部分的困难。
孔雪儿盯着盘子走神,根本没注意刘雨昕自己走过来。
“你在减肥?”她站在桌子前,食指和中指弯曲,指关节敲击在桌子上,发出两声“咚咚”的闷响。
“嗯。”孔雪儿点点头。
“你比之前瘦了很多。”
孔雪儿能听出刘雨昕绞尽脑汁想跟她搭话的意图,只是理解不透里面的用意。一个糊团曾经的队友关系,没有任何苦心经营的必要,大时代会把人筛选成最利己的状态,孔雪儿一直以为她和刘雨昕的想法是相似的。
“之前太胖了不吸粉。”孔雪儿顺着回答,趁机堵住了这个对话任何进行下去的可能。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久送给她唯一的礼物,或者说用着趁手的盾牌,就是果断放弃拿不到的东西。
没有人会等铁树开花。
“之前和现在都挺招人喜欢的,”刘雨昕也不傻,她能听出孔雪儿语气里的不耐烦,“我先走了哈,就来跟你打个招呼。”
当天练习结束已经是凌晨四点,厂里的生活日夜颠倒,一般凌晨五六点回去睡觉,等到中午起来直接早饭中午饭一起吃。她去镜子旁边的柜子找水,找了一整圈才想起这个练习室的最后一瓶水在下午已经喝完了。
“你也没带杯子?”安崎坐在地上问。
“没,不习惯用杯子。”孔雪儿摇摇头,脸上的汗不顾空调的阻拦顺着鬓边的头发滑下来,她现在急需一些水分支撑,“我去隔壁看看。”
走廊一片漆黑,只有破风组的灯还在亮着。
孔雪儿敲了敲门,等到里面有人应声之后发现只有许佳琪和刘雨昕在。
无巧不成书,越是不想见的人越容易见到。
“你们还有水吗?我们那边的都喝完了。”
“我也喝完了。”许佳琪瘫在地上摆摆手。
孔雪儿叹了口气,自动忽略了旁边的老队友,打算直接回寝室。
“我这儿还有——”刘雨昕喊住她,把自己放在旁边晾凉的杯子递给她,“在杯子里。”
孔雪儿在接下和不接下之间犹豫了将近一分钟。她也不是没跟刘雨昕喝过一个杯子的水,甚至用一根吸管,互换衣橱之类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
但是她还是没接。
“谢谢啊,我有点洁癖,不和别人用一个的。”
“你这人有心事啊。”安崎评价孔雪儿诡异的行动,她俩偶尔的眼神交流和肢体接触都明明白白地展现着曾经的痕迹,所有人都能看出那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们匠星偶尔聊八卦的时候提起她俩,四个人都对这种刻意的疏离表示不解。
难不成是觉得关系好会被剪成cp才刻意避嫌吗?不像,两个大热选手的cp是炙热与炙热的碰撞,很受欢迎的。
难不成是曾经有过一段吗?她们半开玩笑的问过虞书欣,并且得到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否定答案。
今天安崎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一点,孔雪儿在故意疏远刘雨昕。
“这个舞太难了。”孔雪儿摊摊手,刚刚她去另一边的vocal组借了杯子,满血复活。
“明明就不是——”安崎眯着眼看她,“我们都看出来了,你和刘雨昕关系很微妙。”
微妙这个词用的好,这还是孔雪儿上午刚教给金子涵的。
“什么啊,”孔雪儿笑了笑,“前队友而已。”
第一次公演很快开始又很快结束,在初舞台首A被热火朝天地骂了一通之后,孔雪儿因为掉到C组再次成为筛子,组内第三,总票数的大榜单拉到屏幕上的时候,孔雪儿在后面一堆名字里找了好久才看到自己的。
她也没有很难过,只是觉的C班的黄衣服没有粉衣服好看。
最前面的安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笑了笑以示回应,她还没那么玻璃心。
其实年龄渐长也是好事,看过了大喜大悲,翻过了崇山峻岭,反而对浓雾重重没什么畏惧了。
“刘老师咱俩又是一个班。”许佳琪看着大屏幕,她们组人气高的成员多,这个成绩也在意料之中。
面前的刘雨昕面向成绩表眼神飘忽,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你前队友好像成绩不是很好,”许佳琪还抱着胳膊,“才第三啊,估计要去C班了。我前两天路过《PLAY》那边觉得她跳的还不错呢,唉。”
刘雨昕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孔雪儿低着的头,但她应该没哭。孔雪儿不喜欢在人前哭,她拗这那个劲儿,害怕别人把她当弱者看,实际上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八年的练习生涯的确是摸爬滚打,但也算半个现代伊甸园,一直处于上层的他们几个人摔摔打打除了没什么际遇其他也算顺风顺水。
终究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小姑娘。刘雨昕记得孔雪儿之前开玩笑地把她的东西放到很高的上铺上,等着自己捏一下她的鼻子的小得意。
孔雪儿最近在刻意疏远自己,刘雨昕再迟钝也明确感受到了。
“挺正常的,她们那组其他人的part不太显眼。”
刘雨昕绕过了年前的黑料,许佳琪想到上午亲事才传的八卦,孔雪儿和刘雨昕之前在一起过!苏杉杉讲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都亮了,看起来可信度很高。
“你不去安慰一下?”
然后趁机提出复合的请求然后肯定会被答应,害,竹马cp果然是最屌的。许佳琪自觉把剩下半句咽进嘴里,用眼神表达自己汹涌澎湃的心情。
“啊,我感觉她最近都不怎么理我,可能是在生气吧。”刘雨昕回答,她心里盘算着把带来的糖让赵小棠带给孔雪儿。
果然真的有一腿,明日头条的题目许佳琪都想好了,“昕雪cp为何恩断义绝?刘老师为何爱而不得?”再联合上最近孔雪儿异常的行为,许佳琪一时又开始热血沸腾。
“她还爱你,避嫌就是没放下!”许佳琪拍拍刘雨昕,“冲!”
“啊?”
年龄大了情绪控制这件最简单最基础的事情也变难了,孔雪儿没觉得自己降c有什么很大影响,直到导师在检查她们主题曲舞蹈时的建议才点醒了她。
她好像的确在舒适区呆了太久,渐渐对自己适合的事情也不能做到完全的掌控了。
“她非常的没有自信。”Lisa老师这么评价。
没过一会儿,许佳琪就过来通知还在联系的刘雨昕,“孔雪儿哭了”。刘雨昕没空纠结许佳琪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急急忙忙赶到走廊尽头就看到孔雪儿蹲在地上蜷成一个小小的团子。
孔雪儿之前养过一只小仓鼠,那只仓鼠懒得很,吃过食物喝过水就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孔雪儿还一脸担忧地送到宠物店去看了好一圈,最后只得到店员姐姐微笑着说没什么健康问题的解释。“它可能是觉得缩成一团很有安全感吧。”刘雨昕安慰她,手轻轻在她头上揉了好几下。
“我做不好了。”孔雪儿把头埋在臂弯里,全然不知蹲在前面的人是谁。
“你真是这么觉得的吗?”刘雨昕也蹲下来,看着她问。
“我跳不好了,”孔雪儿抬起头,用手上的纸捂住眼睛,“我感觉我擅长的事情,我也做不好。”
“我觉得不是的,”刘雨昕说,“我认识的孔雪儿,是特别的。她适合舞台,她属于舞台。从刚认识到现在,她在舞台上的每个表现都让我受益良多。”
“孔雪儿是与众不同的。”刘雨昕说道。
“你现在是在给自己打退堂鼓,你明明可以做好,你只有觉得你自己可以,你才可以,你听太多别人给你的评价了,你在意是有必要的,但也不能过分在意。”
我永远是你的灯塔。
“你们俩还没和好啊?”许佳琪端着盘子,在碰到刘雨昕的第一时间就冲过去八卦起来。身后丝芭其她练习生也闻讯赶来,几个人坐满了一张八个人的大桌子。
“啊?”刘雨昕第一反应是“她和孔雪儿没有生过气”,第二反应是在丝芭一群人吃瓜的小眼神下把这句话咽下去,“什么和好?”
“我那天还看到你送孔雪儿回寝室呢。”
“和孔雪儿,”刘雨昕顿了一顿,“不算吵架了吧。”
几个人都停下吃饭的动作,异口同声:“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
“那边说啥呢?”虞书欣看到隔壁八个人爆发出一阵一阵地笑声,她只捕捉到了什么“百年好合”之类的话,“我听见了什么百年好合?厂里有人谈恋爱?”
“别吃瓜了,”孔雪儿剥了个鸡蛋放在虞书欣碗里,”赶紧吃完还得去练习。“
“好像是说刘老师。”金吉雅离那桌最近,也在吃瓜。
孔雪儿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又剥了三个鸡蛋,三个室友一人一个,雨露均沾。
“好好吃饭。”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是刘雨昕,她正在楼梯口蹲着,隐没在黑暗里。
“没有。”孔雪儿回答,那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迸发出来,像心里住了个火山口。
“你最近都不理我。”刘雨昕低着头,语气有点莫名的委屈。
“没有,没有不理你。”
“如果我要是做错了什么的话,你可以直接跟我讲。”
“会的,咱俩都认识四年多了,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那你拉我一把,”刘雨昕抬起头,孔雪儿才发现她嘴唇都有点发白,“膝盖疼。”
孔雪儿扶着刘雨昕到寝室时,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把刘雨昕放到椅子上,蹲下把刘雨昕的脚放到自己大腿上,拉起刘雨昕的裤子才发现她的膝盖已经肿得很严重了。
“怎么回事?”
“滑膜炎,就是膝盖积水。”刘雨昕还是温顺的,即使膝盖的情况看着都很痛。
孔雪儿张了张嘴,她不知道要说什么。那座筑了好几个月的高墙在她心里惶然坍塌了,她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关心还是冷漠。
孔雪儿想起那些缠绵悱恻的日子,她总是借自拍的名义偷偷拍下镜子里跳舞的那个人的身影。那时候她把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意藏在心里,倒不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纯粹是小朋友自傲的心理。
“我得等她先来告诉我,她喜欢我。”孔雪儿只把这些话写在日记里。
没想到一等就是三年,她等来了第一次出道,等来了第一首单曲,等来了和刘雨昕一起挥洒汗水的四年,等来了第一次解散,等来了铺天盖地的质疑和捧杀。
但是没等到那个温柔的人。
孔雪儿有个秘密,她偷偷喜欢了刘雨昕好多年。
解散之后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寝室的,拉着两个大号的箱子,一只玫红色一只墨蓝色还有那个傻乎乎的包,然后自己慢吞吞的下电梯,慢吞吞地跨过大门,门口喊的滴滴司机已经在等。就像每次出外务一样的步骤和顺序,她们甚至还在小群里约了以后要出去吃饭。
没什么不同,除了那本被孔雪儿烧掉的日记本,正老老实实地躺在厨房的垃圾桶里。
“我去找选管,让她们找医生来。”
“不用,”刘雨昕拉住她的手腕,“不用找医生,我想,我想跟你聊聊。”
“你想要跟我营业cp吗?”孔雪儿问。她的眼神里写满了“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刘雨昕想,她那天看着孔雪儿自己拉着行李箱走掉了,没想到就再也见不到了。
“不是,”刘雨昕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算了。”
最近过年期间的突发状况,反而使厂里的一百号人放松下来。
“哎哟,我是国王牌。”谢可寅亮出自己的底牌,是个漂亮的红桃K。
“哎哎哎,2号是谁啊?”
“我2号。”刘雨昕举手。
“哟,刘老师,”国王游戏刚开始,就抽中了十二个人里最让人八卦的对象,谢可寅的声音逐渐上扬,“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不能喝酒啊,才刚开始。”许佳琪也跟着起哄。
“真心话吧,”刘雨昕也跟着笑笑,“给我整点轻松的啊,不能限制级的哈。”
“那就3号给2号提一个真心话吧,3号是谁啊。”
场子冷了足有一分钟,谢可寅环顾了一周,最后发现角落里的孔雪儿正盯着自己的手牌思考。
“我,”孔雪儿举手,把3号号码牌放到桌子上,“还挺巧。”
“那我就问了,刘老师,”从那天被安慰之后这是孔雪儿第一次不用全名叫刘雨昕,这个称呼正正好好,不会太亲昵也不是 太疏离,不超过做了两次队友的缘分,也不是被人背后疑惑的回避。孔雪儿到现在也没想好,刘雨昕最近每个动作都越过了她对于普通队友的定义,她曾经把之前那场轰轰烈烈的暗恋总结成一厢情愿,横批是异口同声的“不适合”,最后被刘雨昕的与众不同的“你是不一样的”打破,现在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你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这不是一个困难的问题,可以后悔的事情很多,后悔在一个糊团里浪费生命,后悔某一个分岔路口的选择,甚至可以后悔今天上午吃了小厨房做的特别难吃的韭菜鸡蛋水饺。
“后悔的事情啊,”只有刘雨昕一个人在说话,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四年之前,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子。”
“我有点后悔没有告诉她她很特别,”刘雨昕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她觉得肯定有很多语法错误和不合礼数的地方,她在心里给自己列了一个类似行为规范的东西,比如对待每个人都要细心耐心热情,对待舞蹈要有足够的热情并且努力拼搏,在爱豆时期不应该谈恋爱对别人有非分之想。孔雪儿是个意外,她是刘雨昕第一眼就与“可爱又迷人”画上等号的人。这样想想的确很俗套,刘雨昕对此纠结了四年,“婴儿肥很可爱,跳舞的时候很迷人。”
孔雪儿,那个人是你。
“她因为跳舞不好哭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刘雨昕想了想要怎么说下去,她的眼神在十二个人里环视了一圈,没敢停留在孔雪儿身上,“因为我觉得她真的厉害,没有一点不好。”
“那应该是喜欢,只是我之前不知道,也不敢告诉她。”
爆 #昕雪cp破镜重圆复婚了#
一家五口
前几天发布活动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我怎么没有主动画画我的家人们尼。
爸爸他是个即正直又聪明的人。妈妈她很美,可她总喜欢把头发扎起来。姐姐什么事情都会想着我,是除爸妈以外最能依靠的人。弟弟...就不想说他,他踢我的那一脚我现在还记得!
说到家人语气就会变得幼稚。这张画是我想给家人当作手机壁纸用的。事实上我们三个的身高已经和父母一样高了,只是在他们面前我们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小孩子。
一家五口
前几天发布活动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我怎么没有主动画画我的家人们尼。
爸爸他是个即正直又聪明的人。妈妈她很美,可她总喜欢把头发扎起来。姐姐什么事情都会想着我,是除爸妈以外最能依靠的人。弟弟...就不想说他,他踢我的那一脚我现在还记得!
说到家人语气就会变得幼稚。这张画是我想给家人当作手机壁纸用的。事实上我们三个的身高已经和父母一样高了,只是在他们面前我们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小孩子。
南柯番外篇·春夏
01
起初,这个国家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也有很多厨师,也算烟火升平。但自从那个人踏入皇宫之后,一切都变了。
那人做了一道菜,皇帝仅尝一口便疯地狂迷恋上了。自此不顾朝野,整日待在他的寝宫——咸宮。
得宠后,那人负责皇帝的膳食,每日只料理一道菜。皇帝食而成瘾,越发痴迷。
然而变故还是发生了,三十日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消失不见了。
如同水倒入水中。
他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张食谱,记载了最初那道菜的配方。皇帝将食谱交给御厨们过目,说十日内做不出来,提头见。
十日后,十二大御厨双双自缢,因为没有人能做出这道菜。
此菜唤作“人间烟火”,见过配方的人全都缄默不言。终有一日,一名小厨师问了退却...
01
起初,这个国家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也有很多厨师,也算烟火升平。但自从那个人踏入皇宫之后,一切都变了。
那人做了一道菜,皇帝仅尝一口便疯地狂迷恋上了。自此不顾朝野,整日待在他的寝宫——咸宮。
得宠后,那人负责皇帝的膳食,每日只料理一道菜。皇帝食而成瘾,越发痴迷。
然而变故还是发生了,三十日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消失不见了。
如同水倒入水中。
他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张食谱,记载了最初那道菜的配方。皇帝将食谱交给御厨们过目,说十日内做不出来,提头见。
十日后,十二大御厨双双自缢,因为没有人能做出这道菜。
此菜唤作“人间烟火”,见过配方的人全都缄默不言。终有一日,一名小厨师问了退却一线的老御厨,师傅师傅,那是个啥?
老厨头摇摇头,只吐露一点,那道菜的汤底,配料是————月光。
御厨们的自缢让皇帝恼羞成怒,他开始征集世间最好的厨师,让他们入咸宫做菜。而入召者大多没有再出来。听少数几个逃出来的说,里面站着无数的厨师,已化为琉璃人柱。
那之后,咸宮的每一寸土地都长出了结晶,凡人一旦踏入便会脚掌生根,化作琉璃。
夕阳下,人柱们晶莹透亮。
宫外的人进不去,皇帝也没有再出来。于是,万千朝臣每日每夜在咸宮外跪拜,哭泣,他们希望皇帝能自己走出来。
多日后无果,群臣便选出代皇帝,应对国事。
而咸宮内,皇帝的胃口越来越大。每日三顿化为十二顿,一个时辰一顿,每顿皆是五十人的饭量。
当侍者将饭菜放于宫外,一转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到了夜间,又会听到里面传来“饿,我饿啊”的呼喊。
声音凄厉,如恶鬼鸣泣。
代皇帝下令,征集天下能人异士来替皇帝去病。
陈国是这天底下厨道最为出众的国家。他们的老御厨亲自披挂上阵,在咸宫外大摆筵席,做了三天三日的肴馔。据说当日,曼妙的香味扩散到了宫外数里。
但皇帝打了一个喷嚏,便狂风骤降,如落惊雷。
老御厨立于原地,直到围观者靠近,才发现已肝胆俱裂而死。
那之后,一切如旧。
不变的只有每晚那一声声的“饿,好饿。我好饿啊!”
不知是谁传开的第一口,这个国家原来的名号已不再被记起,邻国的商贩和旅人都开始叫它————饿国。
02
“所以饿国每隔几年征集厨子,就是为了让懒皇帝走出寝宫?”
一个女孩两眼发光,凑近逼问。
说书的却往后退。
这也可以理解,谁都不喜欢丑小孩,特别眼前的这位还满脸脓包。
“师傅你坐好,听说书先生讲下去。”
搭话的小男孩更丑,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脸上正露出抱歉的笑。
“不说了不说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说书先生说。
“我还想再听一点,那奇人到底长啥样子嘛?”
“长啥样子我哪知道,走走走,今天就到这里了。”
“哪有说故事说一半的!”
“算啦师傅,不要麻烦人家啦。”
“春净,你的骨头是布做的么!这么软!一点骨气都没有!”
喧嚣的那个女孩叫殷夏,温和的男孩叫春净。两人在蜿耳村同一天出生,同一刻落地。
“还骨气?你们这俩丑小孩,每天都来我摊位前占着茅坑不拉屎,客人都被你们吓跑了!嚷嚷什么!”
殷夏啐了一口,跑开了。
春净想了想,递给书生一小块荷叶包着的东西。
“我师父这样,也是因为先生的说书太好了。白白听了您这么久的故事,无以为报,就只有这个。”
“走开走开。”
待两人走后,他剥开荷叶,发现是一小块烧肉。
说书先生一口吞下,细细嚼着,却发现有丝腥味。一看,是嚼到自己的手指了。
多久没有吃到肉味了。
“春净,你把那块肉给臭说书的了?”
“我们听了上百遍,一次都没给过钱。”
“他刚才说我们丑!”
“我们本来就长得不好看。”
“是你丑,我才不丑!”
殷夏的精力似是用不完,步子越迈越大。
“师傅,慢点......你去哪儿?”
“赵家举炊房!肉没了,我得赢点什么回来!”
几年前,蜿耳村还算富庶。食令颁布之后,成捆成捆的肉往外运,到后来,进来的木车干脆把米也带走了。
村子一半的收成运往了饿国。村民若是捞一把掉在地上的米,还要被施以杖刑。
吃饱饭成了乡人们唯一的期盼。
唯有成为名厨,才能享有荣华富贵。
“我的厨艺要名扬天下的,到时候,你做我的小跟班,保证顿顿有肉吃,碗碗有汤喝。”
殷夏的母亲饿死后,她对春净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句了。
赵家的举炊房后门吵吵嚷嚷的,聚着十几个少年。待殷夏、春净来了之后,吵嚷声一下子消失了。
所有人看到她俩都是嫌弃的表情。
“今天谁来挑战?”殷夏问。
“我!”
一个肚皮鼓鼓的圆小孩走出来,脖子上还挂了个烧饼。
“烧饺,你又来挑战我殷夏么!”
周围的孩童都围过来,在他二人面前各丢上几个铜板。
一旁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乞丐。
“这道菜,我练习了一百遍。”
“你做什么?”
“桂花蒸熊掌。”
“好,我做的是东坡肉。”
两人站定,闭上眼,双手在空气中比划着。
端锅,架火,他们在对着空气烹食。
“先将净熊掌放之盆内,加入鸡汤,没过掌面。用加了桂花酿的蜂蜜涂抹在熊掌......”烧饺道。
“取砂锅一只,放入姜块,将猪肉皮面朝下排在上面,加入白糖、醇酒。”殷夏紧随。
蜿耳村除了赵家外,大多乡人并没什么食物,烹食只能在脑中完成。
烧饺也是赵厨的弟子,那道桂花蒸熊掌做的颇为精道。看手势,已到了煨汤的阶段。
而殷夏这边却突然卡住了。
她有点着急。
这一切都被春净砍在眼里,他低声喊道:“密封”。
“对!用旺火烧开后密封边缘,焖烧,至肉到八成熟......”
随着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大,周围人的鼻孔都扩张着,空气中似是飘着香气。
烹食结束,两人将自己的‘菜’端到乞丐面前。
那乞丐闻了闻烧饺手中的蒸熊掌,口齿生津,大口嚼起来。
待到殷夏捧着东坡肉呈给他时,那乞丐双眼通红,额上冒汗。竟回春般坐起身子,抓起一只空碗,吧嗒吧嗒吃起来。
扒完饭,打了一个满意的饱嗝后,乞丐咽气了。
“输赢,很明显吧。”
“哼......”
这盲烧的比试是殷夏发明的,蜿耳村饿死的人太多了。他们没食材,便对着空气做菜。
让饿死的人临走前吃一顿‘饱饭’。
殷夏收过战利品,沉浸在喜悦中。一旁,春净看着咽气的乞丐,双手合十,用树叶遮了他的脸。
最后时刻,他感受到了某种安详。
03
“看来赵家也没多少肉了,那群家伙偷出来的东西一天不如一天。”
春净看去,是一团老面。
春净道:“这东西能做的菜可多啦。”
“就先放你怀里吧。好在你教我了东坡肉,不然可赢不了他们。”
“临终之人,更想吃的是家常菜,烧饺的蒸熊掌太过华美,多数人都没吃过,不会有共情。”
“是那村口老疯子说的?”
“对啊,听说他以前是名厨。”
“老疯子对谁都这么说!就你一个信他。”
“疯伯会做上千道菜,可厉害呢!”
“那疯子把树皮砍下来,在上面写菜肴的做法,然后再丢进开水里,煮熟下肚。就当‘吃’下了那美味......这不叫疯子叫啥。”
“他......”
“我知道春净,我知道。你对他印象挺好的,不过啊,全村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就是你了。”
春净苦笑了下,那张丑脸似乎更丑了。
“最近几个月,倒是没有见到疯伯。”殷夏说。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在躲着什么人......”
“不知道是不是和临镇来了食官有关系。”
“食官?!”
“饿国选拔厨师的官僚。讲不定几月之后,就会到我们这儿来儿。嘿嘿。”
“真的啊!殷夏,你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是啊,等得快发霉了。春净,我殷夏这次要扬名天下了!”
比殷夏预期的更早,三日后,一队人浩浩荡荡进了蜿耳村。
领头人戴一顶高帽,骑在白马上。微胖,面如凝脂,仿佛没有经历过这世上一丁点的苦难。
进村后,这食官说明了来意,是来考核赵家子嗣的。
食官是掌管考核的官僚,亦有等级划分,骑白马者最高。他们深入边郊,吸纳有潜力的年轻厨师,送他们去往陈国精进,最后前往咸宫,参破皇帝的魔障。
这是多年前,代皇帝定下的国策。
第二日,白马食官没有考核,而是探查村子的角角落落。
殷夏一直观察着这个食官,她觉得此人面无表情,且一直在马背上,根本没有下来过。
一直到第七日,副官在郊外找到了一些残破的树皮。白马食官的脸色有了变化。如枯木一夜间成为参天巨树。
他在村里架起一口大锅,炒出一盆巨大的炒饭。
“村口曾有个煮树皮的人,谁能说出一二,便可从中舀一勺。”
殷夏咕噜噜地转着眼球。
也有人传言,那老头就是给皇帝做菜之人,食官的真正目的是来寻人的。
开始还有人顾忌,慢慢的有动静了。
第一个上前的是个盲眼老婆婆。她口齿不清地说,那老头是个杀人犯,长着一百多颗牙,有一颗鹰鼻子。
白马食官看出她是从小目盲,知道是编的。
他还是挥挥手,许她舀饭。
之后,说的人就多了。疯老头一会儿是英雄,一会儿是恶魔。说的人越多,老头的形象越迷离。
春净看到殷夏蠢蠢欲动。
另一方面,关于考核,赵家二十六名子嗣全部失败,因为他们的父亲,老师,师傅——赵央自己也报名了。
赵府,白马食官和赵央面对面坐着。
“你知道自己在屠杀徒弟们的前途么?”
“我等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老了,对厨道,功名都放下了,但是今天看到家里那口大锅时,还是不甘心,还是想去趟陈国。”
“即便,抹杀掉你所有的徒弟也在所不惜?”
白马食官看看外面落败的少年,面无表情。
“我......下辈子再偿还。”
一个家族,一生只会选拔一次,五十岁的赵央出头了,其余的少年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好,选拔没有年纪限制,是要最好的。”
理所当然,赵央赢了他所有的子嗣,拿到了名额。
关于老疯子的消息,依旧没有有价值的,当队伍要离开时,殷夏终于忍不住了。
她拦住了队伍。
“能否再加一个人,我做菜也很厉害的。”
白马食官看到这个一脸恶疮的女孩,皱了皱眉,本能地厌恶。
“不行,每处只能择其一,这是代皇帝定下的规矩。”
“我......”
“未审批通报,是没有考核资格的,你是哪个家族的?”
“我没有家族......”
白马食官没有再说话,队伍一个一个走过殷夏。
“我......我很厉害的,我知道写这树皮的人!”
此话一出,马蹄停下了。
“那人是什么面容?”
殷夏转头看向春净。
春净结巴道:“是个很普通的人。”
白马食官想到,皇帝最初也是这般口径,那是一个没什么特色的人,很普通,好像一离开,就会忘掉他。
“那么你......”
“让我也去陈国。”
“不行,规矩是只能带一个。”
“那就让我和赵师傅比比。”
白马食官思考了许久,点点头。
“这不坏规矩,一道菜定胜负。”
一股麦浪从村头吹向村尾。村里最长的石桌被四个汉子搬了出来,一老一小站在两边。
赵央已经起手了,他做的是梅汁排骨,赵家几百年传承下来的一道菜名菜。
殷夏面对一桌子的食材,竟看呆了,她只有在书本和春净的嘴里‘学习’过,菜要如何来做。她不懂。
“怎么不动手呢?”白马食官问。
“我......我觉得这种小比试,让我徒弟来就好了。”
殷夏将春净推到了台面。
春净面对食物,同样一头雾水。他只会脑袋‘做菜’。
“我......若没有记错,考核者只能用自家的食料。”
白马食官点头。
春净从怀里掏出一团老面,随后又去赵家后院找一些边角料。
副官想去阻止,却被白马食官拦住。
“挺有意思的。”
赵央已经到了煮肉的阶段,春净却还在浇水,揉面团。
殷夏不敢再看下去,紧闭着眼。
比试结束,白马食官端坐在马上,由人亲自喂到嘴巴里。
“嗯,这道梅汁排骨,本身没有加入梅子,而是利用糖,醋,盐的比例调和,来产生梅子的清香。完全还原了《影梅庵忆语》中描写的那种,酸甜透心的清澈感。”
他吃了三块肉,眉间舒展了开来。
春净那边,他的掌心里有一只馒头,还冒着热气。
“这是梨花馒头?”白马食官问。
下一秒,那馒头的表皮如玫瑰般绽放,一层一层地往外膨胀,最后竟变成了一朵花。
白马食官撕下一瓣,塞进嘴里。
嚼完,他放下马鞭,拍拍自己的裤靴,下了马。
这是殷夏这么多天,第一次见他下马。
他走到赵央面前,拍拍他的背,耳语什么。
老人听后,抓起梨花馒头咬了一口。慢慢的,他眼眶渐湿,竟坐在地上哭起来。
白马食官走向殷夏。
“我叫黄狮姬,是国家最高级别的食官,有帝赐白马为证。”他看看两人“徒儿能有这般境界,想必师傅更是深不可测。”
“嗯......”
“不必自谦,走吧,去陈国的路很长,我们慢慢谈。”
04
从春净记事起,他的每一个重要瞬间,都有殷夏。
第一次跌入水中,她在笑;第一次被欺负,她打跑了那些男生;第一次过年,他喝了她家的鱼汤;第一次偷食材,她揪着他跑。
第一次让自己叫她师傅,替她进行所有的比赛。
他长得难看,像个皱巴巴的小老头,没人愿意同他说话,只有殷夏。殷夏也难看,但并非从小如此。小时候的殷夏清新秀丽,母亲离世那天,女孩儿一夜间长满了脓包。
他明白殷夏唯一的信念就是名扬天下。在这个时代,成为名厨,让皇帝出寝宫,就能名扬天下。
所以他们一起自学厨道。只是春净发现,殷夏口头说学厨道,却下不了苦功夫。自己的做菜技术越来越好。
她总是骗所有人,让我徒弟和你比。
一人撒谎,就要有一人圆谎。
她想帮她圆。
“我们去陈国学习最好的厨艺,扬名天下,这样,就可以带好多好多的肉回来,村子再没人会饿死。”
“好。”
他知道,不论殷夏说什么,他都只会说这个字。
如果可以,他要帮她圆一辈子谎。
队伍一直朝西走,却被一座山挡住了。
“应该是这边没错的。”
副官拿着地图,疑惑不安。
队伍被迫停下,黄狮姬下马靠近山,突然想到了什么。山脚下,殷夏看到聚着七八个年轻人。
“你们在干嘛?”
“推山。”
“推山?!”
“每到黄昏,这座山会移到旁边,到了清晨,它又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所以你们就推?”
“只要推出一个一人通过的缝隙就好了。”
“你们推了几天了?”
“从出生起就开始了,我爷爷的爷爷也是。”
队伍中的人,大为惊骇。
“根本没用啊。”
“只要是推了,就是有用,哪怕是移动了一厘。”
黄狮姬看过《百物志》,确实记载过一座山,是活山,山的两边有两座村子,虽然离得很近,却只能隔山相望。
翻山大约要走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两村通婚,就意味着一方再也不回自己家了。
“这座山,名字就叫活山。”
“竟然还真的有这个东西。”
“殷小姐怎么看。”
出村后,黄狮姬对殷夏态度很尊敬。遇事,他都会请教殷夏。
“黄大人是不是走错路了。”
黄狮姬也怀疑走错了,他去过陈国数次,印象中并没有一座山挡着。
这座山延绵数几百里,俯瞰如同巨人的背脊。翻山越岭又要多出几个月。但这都是小事,听闻活山会自己走动,若是人马行径多日,在山间瞌睡,醒来若发现不知身在何处。这才是最危险的。
黄狮姬说:“先别忙着上山,停几日。”
夜里,燃起篝火,几十号人围坐一团,说着各自的故事。故事讲完了,篝火也烧得差不多了。
殷夏和春净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巨大的声响。像是一个巨人在打哈欠。
第二日醒来,那山竟然离众人远了一百来米。
黄狮姬的眉头皱得紧。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
副官道:“酸味......但是好香。”
黄狮姬将队伍中最快的马给了副官。
“你连夜上山,寻一高处,寻寻这酸味是从哪里发出的。”
七日后,副官回来,通报说是山下一个村妇正在煮炖菜。
黄狮姬终于想到了,《百物志》中关于活山,还有一句:喜闻酸食。
他开放食材,让队伍中有天赋的年轻厨师大展拳脚,全体烹饪酸式菜。
二十多号人拿出看家本事,一夜之间,山谷间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酸味。
第二日,山回来了一点。
第三日清晨,山又前进了一百米。
像是一场拔河,绳的一段是食官队伍,另一端是山野村妇手上。
黄狮姬时常询问殷夏有什么方法。让她烦躁不安。
“有什么方法,有什么方法,难道我还能把山劈开不成!”
春净看在眼里,默然不语。
第七日,天还未亮,山谷中透着一股子酸味。那酸不像是气体,反倒像是液体,要将你整个人浸湿,弄透。
酣畅伶俐。
众人看到一座山就矗立在自己的面前,副官起身,甚至撞到了山脚下的树。
春净煮了一碗粥,酸味就是从粥里散发出来的。
“山过来了!”
队伍气势大震。
殷夏看到春净端着一碗紫粥,慢慢往后退。
黄狮姬跑过去,春净在唇前竖了个一,所有人都止步了。
殷夏看着山,一点一点地靠近丑男孩儿。
山对面的酸味不见了,这山野烂漫处尽是春净的酸味。仿佛这儿百年前就有这样的味道。
“殷......不,师,师傅,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来吃一口,这是酸粥。你那天教我的。”
“对对对。我教你的。”
黄狮姬看向殷夏,起了敬意。
山道间慢慢出现一丝缝隙,可这远远不够。
殷夏见春净越走越远,有点慌了:“那,那我徒弟怎么办?!”
黄狮姬递给她一团线头。
“用这团红线,定能找到我们!”
绳头一直在滚,却不见少。殷夏看着继续前行的队伍,感到踌躇。
她自然想陪着春净,可绳线一旦断裂,自己可能就再也找不到队伍了。
陈国离这儿还有十万八千里。
她低头,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干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手腕上的红绳剧烈地颤动,树林间来了一股肃杀的气息。
有东西要袭来。
她转身回跑,路上刚好看到端粥的春净。
“师,殷夏,你怎么来了。”
“别端着碗了,快跑!”
两人一块跑,一路急行,却一脚踏进了泥澡中。
殷夏感觉脚下黏黏的,她身处一团巨大的黑影里,抬头,正是一只巨大的生物。
它跃起后,遮蔽了太阳。
“离开那!”
那东西压下来的同时,春净把殷夏推开。
“春净你!”
天翻地覆。
一张丑脸从泥澡中冒出来,呛得很。
泥澡的土质越发绵密,两人越陷越深。
危急时刻,远处出现了一个大蚌,蚌里站着一人。蚌中人吹了一记口哨,便漂进来几片树叶,如湖中小舟。
两人爬坐上去。随疾驰的水流,冲向远处。
05
殷夏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素房内。从窗外望去,白云流转,云层中跃出巨大的鲸来。
这是哪儿?
往下看,才发现这是一处建在云层中的楼阁,不远处都是这样的塔楼,缥缈似幻。
“殷夏你醒了。”
“春净,春净你没事吧。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我没受伤。”他脸一红。
“我们在哪儿,这里,不是陈国吧。”
“这里是味阁,天下厨道回溯之地。”
在殷夏很小的时候,母亲和她说过这世间的传奇。说这世间奇诡妖异众多,但唯有三人无出其右,被称为世间三奇:一是筑梦南家,二是味阁阁主,三是须弥芥子山中人。
殷夏走出房间,观赏着这人间仙境,此处就是味阁了。
一切都如梦如幻,她看到一个小童戴上皮套之后,撕下一片白云,放在竹楼里。
殷夏想到最初给皇帝做菜的人,配料是月光,难不成那人来自这里?
两人一路前行,殷夏看到的是远超时代的技艺,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被那座山给困住了啊。难怪。那山喜闻酸味,酸越香醇,越活跃。馋得要命。”
前来的侍者笑道。
“困了我们许多天,都怪那山野间炖菜的老妇。”
“炖菜......姑娘说的是姜氏吧。记得她来过几个时辰,还偷看过我们的做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个村妇进味阁看了几个时辰,做的东西就已经超过了世间多数的大厨。
她突然想到了黄狮姬,此刻他带领的队伍到哪儿了呢?是不是已经到了陈国。
“你们也是来学习烹调之理的么?”
“是......是的。我们专程而来的。”
殷夏看着春净,示意他不要多嘴。
“学习自然可以,但有一个条件,时间未到,不得出阁。”
“好。”
如果说厨师是给人做菜,那么味阁就是给朝代做菜。
这天底下食物,味道,气味,温度,色泽,最初都是由味阁分配的。兴盛朝代重色香,纷乱一代味清寡。味阁一共一万四千层,阁主掌管着世间的均衡和调配。
“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村年年饥荒,人都吃不饱饭,饿死者不计其数。”
“那定是命中注定有此命数,也是没有办法。”
侍者安排两人面见一位匠人师傅,说是要通过考核才可决定是否留下。考核的内容并无其他,只是让两人站定。匠人摸了摸两人的双手,从臂膀到小臂,再从小臂到指尖。经他摸过的地方,仿佛筋脉打开,两人的指尖都流出了淤泥一般的黑物。
他对春净点点头,对殷夏道,你回去吧。天分不够。
殷夏气急败坏,却无处反驳,最后竟‘哇’的一声哭出来。
匠人师傅掏出一个小瓶子,装下了殷夏的眼泪。
“用来煮猪肺汤最好不过。”
殷夏哭得更厉害了。
“我最受不了女人哭。那你留着吧,跟不跟着学随你,反正你也学不会。”
“我......我才是师傅。”
殷夏咬紧了牙,轻声说。
之后的日子里,殷夏和春净就留在味阁学习。
有四个匠人分别掌管着火候,刀工,香味和食材。
殷夏是在第三天的清晨,逐渐跟不上其他人的。
匠人拿来一只鸡,伸手进去,只听见‘咔咔咔’的几声,骨头就像是铜钱一般,掉在地上。
春净四次就完成了拆解,其他人也都在一个下午时间内完成,但是殷夏却怎么都做不到。
之后是疱牛,匠人用刀在里面划了一下,肉和骨就分离了。
春净花了三天做到,殷夏却连一根骨头都砍不下来。
春净闻上千种香料,能一下报出,丝毫不差。殷夏记得住的不过数种。
她越来越觉得名扬天下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后来,那些课她也不去了,她一个人走出味阁,味阁的外面是一圈盐滩,湖水极清,天地如同镜面。
她在不远处又看到了一只蚌,一只野鹤正往里面拼命啄,殷夏用石子打跑了野鹤,跑去看,发现里面蜷缩着一个人。
居然是之前救了自己的人。
“前辈,上次救我的人是你么?”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不必还”他摆摆手。
“上次那片泥澡为何突然出现,那袭击我们的又是什么?”
“是食灵,五味食灵中最浮躁的一位。擅长腐蚀一切。它逃了好几年,味阁之人一直都捉不到。”
殷夏挠头,她不太理解,倒也不想去深究。
“前辈为何站在蚌中?”
“年少时和人打了一个赌,输了。”
“看你衣服破旧,难道已经几天了?”
“二十多年了。”
殷夏说不出话来,她盯着那人的脚,已和蚌肉融在一起。
“这......”
“没啥的,除了偶尔会有些野鹤回来啄我外,其他都挺好的。”
他看着殷夏:“你脸上的疮和脓是十岁那年得的吧。”
“你怎么知道......”
“你体内有些毒素,之后每日的黄昏过来取一颗,会有效的。”
他递上一颗珍珠。
那之后,殷夏便每日来拿一颗,回去后磨成粉服下。
脸上的脓与疮竟一点一点好起来了。
一日晚上,她睡不着,出阁去盐湖,看到蚌中人竟然双手在捞着什么,她凑近了看,湖面上有一弯淡黄的月。他双手捧了一勺,竟然有汤汁一般淡金色的汁液在掌心滚动。
是月光!
“殷夏?”
“前辈,能否教我做菜。”
那之后,殷夏便开始有另一个‘老师’。
蚌中人教她的并不是做菜,而是看清事物。
“万事万物有其外在,也有其本质的形态,比如这月光,你要看到轻和重两种,随后感受它的气息。”
“它也有气息?”
“万物皆有气息,当你感受到之后,便将自己的气息调整到同一水平,那时候你再伸出手试试。”
殷夏对什么都没有天赋,也体会不到气息和呼吸。最开始她只是用手捧泥沙,随后是捧着清水,不能滴下一滴。
“不行,你现在沉不下气。”
“脑袋里尽是杂念怎么行。”
“不行不行不行,差得远。”
“要平静。”
被训斥的多了,殷夏也就慢慢的脸皮厚了,她逐渐不再嫉妒春净的天赋。
之后,她发现自己看待事物的眼光变了,即便是看一棵树,她也能看到树干中津液在循环流淌。
终于,在某一天,她弯下腰,看到水中倒影着一轮明月,她双手浸润在水中,捧起后,‘月亮’仍旧在自己手中。
“师,前辈。我做到了。”
“咳咳咳,很好。”
那也是殷夏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她脸上的疮与脓都消失了,如同削骨换面。
“春净啊,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点不一样。”
“嗯?”
从开始,他们都是这样的对话,但是当今晚,殷夏站在春净面前时,他看呆了,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师傅,不,殷夏,你......好美。”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看书去了。”春净跑开了。
殷夏觉得很开心,厨技比不过,至少长相上要比丑徒弟美多了。
另一方面,她开始怀疑蚌中人是那为皇帝做菜的人。那个问题忍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你说的可是饿国?”
“是啊,前辈。”
“这件事和我有关,但他不是我,是我的错。当年,我和味阁阁主打赌,想要创造一道有生命的菜。想看它会给世间带来什么。我赋予其善良,阁主赋予其恶意。我们将它放之饿国,但它想要取代国王,见到此景,第三十天阁主立刻欲将其收回。但后来还是化为人形逃了。”
殷夏想到了吃树皮的疯老头,如果那道菜会幻化人形,那是不是就是那个老头呢。
“为什么挑选饿国。”
“在味阁的最高层,有一神物叫做天机,分配,调整,寓言着世间的变化。饿国在未来的几十年将会陷入大灾,我们把它放到饿国,若它行善,则会改变这天命,若是使坏,也不会再坏了。可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那之后周边的村落,城镇,都将自己的食物上交,周边产生大饥荒.......”
殷夏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温和,神秘,强大都不再高高在上,更多是一种恐惧。
“你们大人物一夕的念头,便改变着万千人的命运。”
“所以殷夏,你还想名扬天下么”。
当殷夏和春净到味阁最上层的时候,他还是试图劝说殷夏。
“真的要如此么?”
“那东西掌管着地域丰硕饥荒的参数,我们只要找到蜿耳村,调整一下,那未来几十年,我们村就再也不会有人饿死了。”
“可这是严令禁止的。”
“你胆子永远这么小!啥都不敢!那你看着。”
“万一被阁主发现呢?”
“那我们就溜啊。”
春净低着头。
“我看你是根本不想走了!”
“不是的!师傅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调整一点点又有什么关系!你是希望看到更多的人死去,看到她们把剩下的一点肉给子女吃,饿到受不了就抓自己的皮肤。一夜过去了,第二天人死了,嘴里还有蜡烛。饿到活活吞蜡!”
“殷夏,你母亲......”
殷夏推门进入,果然在中央处发现一个球形的机械,一张巨大的地图以球体呈现在两人面前,有立体的山川和河流。
那是这个世界全部的样貌,有万城之城——皇城,有半人半鬼的生城,有淮安,船之国,有山川,有河流。
但就是找不到蜿耳村。
“我们的故乡太小了。”
“可恶!我一定要找到!”
殷夏疯狂地摆弄着天机,由于动作太大,他弄倒了四个小瓶罐,四道五彩的光在房间里乱窜。
春净满脸惊恐:“五味食灵罐洒了!”
“我......”
不等她说完,他一下用身体抱住殷夏。房间里的四道光如同针剑一般,刺穿了几乎所有的地方,唯独春净待着的地方,无一处破坏。
“没事吧,殷夏。”
“没,没事,还好你把我推开了。倒是你春净,身上没少点什么吧!”
“我没事,食灵们好像要逃了。”
光芒从四面八方逃去,只剩下最后一道。相对其他的,它跳动得温和一点,殷夏拿着罐头扑上去,像是捕跳蚤一样跟着它一起跳。
看准后,殷夏用力扑上去,却被它逃走了。那光刚停下来,便被春净用一口大锅罩住了,它在里面跳动,春净干脆压在上面。
最后它没力气了,被殷夏一把抓住,塞进了瓶子里。
光亮慢慢在旁边幻化为一个人形。
月光下,殷夏和春净看到一个天空中漂浮着一个贵公子。
白衣长衫,温润如玉。
“谁是殷夏?”
开口,便如十里桃花开。
“好美的女孩儿。”那温润公子浅笑着,“在下苏棠,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殷夏慢慢走上前,小心地触碰他。刚一接触,他便牵起殷夏的手,亲吻手背。
“是甜味食灵,现在还是在人形,小心点殷夏。”
“他......似乎没有攻击性。”
“我确实没有攻击性,但是你们两个触摸了其他食灵罐,之后走到哪儿都会被追杀。食灵会记住你们的味道。”
就在这时,味阁外人影攒动,这里的动静已经惊扰下面人了。
“天机阁出事了,大家快去!”
春净拉上殷夏的手就逃。
“春净!”
“逃,释放五味食灵是极大的过错,你担不起的。夏,我不要你受苦,逃!”
春净抓上五味食灵罐,除了甜,其他瓶罐都空荡荡的。
他们逃到下面盐湖,被众人逼得走投无路。终于还是见到了蚌中人,就像他原本就等在那边的一样。
“前,前......”
“叫我师傅!”
“师傅!”殷夏犯了大错,几乎要哭出来。
“无需多言,逃,阁主会将你们追至天涯。保护好自己......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两人坐上了一片树叶,随汹涌的浪卷走了。
怎么来的,便怎么走了。
06
之后的很多年,殷夏才明白,师傅是味阁前任阁主。因为赋予了食物人性,却被后者逃走,受到惩罚,每日被困于蚌中,要受到野鹤钻心之苦。
当然,这一切,她现在不会知道。
空气又沉重了,风里有颗粒感,殷夏和春净在一片树叶上漂浮了数十天。每日就躺着,夜幕时彻夜漫聊。
又过了几日,殷夏见了人烟,闻了肉味,口齿生津。她对食物还是充满了最初的好奇。
“到哪里了?”
“闻味儿,应该是在一个大国。”
两人到了饿国地界。
城门口,各色服装,各种人都涌入其中。
两人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黄狮姬,他正带着一批名厨浩浩荡荡来到饿国,看样式,应该是陈国学成归来的厨师。
殷夏和他对视时,四下安静了。
殷夏怎么都没想到,短短半年没见,他的两鬓都斑白了。
“你......你们!”黄狮姬的惊讶不比两人小。
“半年不见,黄大人怎么变化这么大......”
殷夏再望去旁边,是最初和自己同行的几个年轻厨师,大多都已是盛年。
“你们!”
“这消失的十年,你们去哪儿了!”
殷夏和春净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人把自己的奇遇说给了他听,黄狮姬。
“原来......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真有那种神仙待的地方。早知道,那个时候我一起回头就好了。”
殷夏将当时捆住春净手腕的红绳递给黄狮姬。
“不用了,殷小姐留着吧。”
出乎意料的是,殷夏真的名扬天下了,当初一碗粥让山移动被传了开来,且越传越大。这几年长大的孩子,都听过厨神殷夏和她的徒弟的故事。
殷夏扶他下马。
“我就是个骗子......”
刚想说,殷夏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和自己很相似的人,大排长龙地走出来,民众叫着‘厨神殷夏’的名字。
很明显,她不在的这十年,有无数骗子在模仿她。
“黄大人,他们这是......”
“请,皇帝出宫。”
十年前,皇帝每日十二顿,每顿皆是五十人的胃口。
但这只是开始,后来他的食量越来越大,一百人,两百人,五百人......
成捆成捆的肉,小麦,大米,酒被运往饿国。但这些却根本没办法满足皇帝的胃口。
最后,代皇帝劳民伤财,动用十万士兵在咸宫外挖出一条护城河,每日夜晚,往里面投入滚烫的石头,再讲牛羊肉成车成车地往里面投食。
所以当殷夏和春净看到肉湖之后,当真是难以踏出一步。
“咸宫不是走去的,要坐船。”
能坚持走到这里的厨师,百人中不足三四,湖中有股子腐烂温热的气味,直冲鼻头。
“春,你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五味食灵是一定要找回来的,不然天各一方,每个都是大灾大难。但现在近在眼前的问题不处理,也会后患无穷。”
“这些话居然会从你这胆小鬼口中说出......”
“我只是不希望他们靠近我们的家乡。”
春净脸一红,先踏上了船。
小船在肉湖上飘摇,周围还有一百多艘船。
“要让皇帝出宫,是不是只能还原最初的那道菜。”
天空逐渐灰暗起来,翻滚的浪打湿了空气。周围,士兵已经将牛羊,甚至是狮虎一些猛禽投入其中,投火石让湖面变得滚烫,此刻,如果掉下去,只怕是要融为骨头。
周围有一些厨师已经开始做菜。
腥臭味道里逐渐飘出了一些香味。远处传来整天的叫喊声,如天崩地裂。
有两三艘船被海底的什么东西给打翻了,殷夏看清了,居然是长舌,长几百米,如同海蛇一般的舌头。
船上有灶具,但被袭击的多半是已经开始做的厨师。
殷夏低头,发现湖中有一头牛在拼死游着,但不消片刻,却融成了肉末。
与其说湖,不如说是海,咸宫成了海中的孤岛。
所以当殷夏与春净踏上孤岛时,看到满目皆是厨师的尸体。
一起登船时一共百来人,现在只剩下几十人。
所有人都拿出了看家的本领,殷夏能感觉到咸宫在震动,里面有东西在往外张望。
黄狮姬给了她配料,她记得人间烟火这道菜,最后的配料是月光,此时,乌云蔽日,她伸出双手,从天空中摘菜。
不消一会儿,手上满是淡金黄的津液。
另一端,春净正还原人间烟火。
一轮巨舌从咸宫的大门里伸出来,卷走了许多的厨师,到殷夏头顶的时候,停住了,它舔着殷夏的身体,并没有伤害她。
根据方子,两人很快就做出来了。他们端着【人间烟火】进去后,才发现,一切如自己所想的。
那皇帝已经和咸宫合成了一体。
咸宫本身变成了一张巨嘴。吸引着走进去的厨师。
宫殿下面长满结晶,无数的先辈便成人柱,立在其中。皇帝瘦的只剩人皮,坐在皇位上。
“厨神殷夏,传闻你的徒弟就能搬山移海,后来又消失了十年。旁边这个丑陋的男人是......”
“在下便是师傅的小徒弟。”
春净看了看殷夏。
“我从味阁来的,放了老皇帝吧。”
声音消失了,化为一条巨舌席卷而来。却被一位白衣公子伸手挡住了。
“你居然把食灵给偷出来了。你这怪物!”
春净道:“你身上有疯伯的味道。”
“嘿嘿嘿。”
“其实疯老头和咸宫里的你是两个,他是善的一面,剩下的就是恶的了。”
瘦弱的皇帝只剩驱壳,他从帝座上站起来,身后有一道黑影。在宫殿里随意乱窜。
“把我创造出来,将我抛到世间,带我到一个人人皆可食我的世间。我也想活。想开始我不懂,只会逃,后来我明白了,天地间,从出生起就是一场屠宰场,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我不想被吃,我想活。”
甜正游走在两人之间,保护殷夏和春净。
“黎明苍生,便是天地的口粮,出生贫苦卑贱者,发出的味道便招它喜欢,味阁也只是满足天地那张嘴所建构的。哪有善恶,有的欲望和混沌。”
整个咸宫化为一张巨嘴,地皮开裂,殷夏在地缝中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胃,在跳动,湖中的牛羊,死人通过地下湖,流入其中。
殷夏明白,这么多年,蜿耳村乃至千千万万个类似的村落,食物都进了这个胃里。
“我要做自己的天地,我要吃别人,不想被吃。”
“原来‘人间烟火’确实是一道菜,就是你本身。”
“我,要,成,人!”
殷夏觉得有一股吸力从地底下传来。自己抱住了墙柱,才勉强不被吸进去。
“殷夏,这样不是办法,我去把那个胃给堵上,你吸引他注意力。”
“我有办法春净,看我,听我的!它的配料是月光,我要把它收回来。”
殷夏一只手抓着宫柱,一手做牵引,黑影中有淡金色的光汇聚到殷夏的手掌。
“春,我说了听我的,你别去!”
“我碰到它的胃了,在更改食物的调配比例,让其从内部奔溃。”
“你回来!”
“我们比比高低吧。你从未赢过我地。”
当殷夏探头去张望时,发现春净的脚被胃慢慢的包裹了。
大概是春净的手法起作用了,巨胃发出疼痛声。
“你在味阁学习过,你才是厨神殷夏!我要吃了你!”
“快滚,你这张大嘴,老子才是殷夏!春净,快出来。”
殷夏发现,春净和胃壁越黏越紧。
“我没事的......甜,保护好殷夏。”
“臭小子,叫我师傅!我才是师傅!去你的,把我徒弟还回来。我才是师傅!我的厨艺才高啊!”
甜阻挡着黑影的所有攻击,如同一张具有韧性的壁垒。
她拼命地想要把春净挖出来,没用。
“春,你想干嘛。”
春净从口中服下一包毒药,地下那只巨大的胃,时大时小,似乎很痛苦。
“你快出来啊。”
“师傅,不,殷,殷夏,你变,变漂亮了,好漂亮啊。我还是那么难看。”
“你疯了啊,别吃那个,快吃来。对啊,我漂亮了,你出来啊,出来我就嫁给你好不好,我喜欢你啊,你再难看我也喜欢你啊。”
殷夏疯狂刨着,却发现春净越陷越深。
“我也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一直说,我运气好,不是,咳咳,大难不死的时候,是因为能遇到你。”
“对对对,你每次都运气好,大难不死。快点从这个肉块里爬出来啊。不然就真的太丑了,我不要你了!”
“别哭,难得又变漂亮了,别哭了。师傅......你以后要自己做菜了。”
男孩不觉得悲伤,他只是觉得很寂寥,也有点遗憾,以后没办法再圆谎了。
殷夏看到那只巨胃不停收缩,最后在地底炸成了肉块。
从里面喷出水柱要直通天际。
咸宫内外,水漫金山寺。
07
殷夏在黄狮姬的带领下,见到了代皇帝。
“你说的这些哪怕是真的,也不能传出去。只能在我三人之间知晓,皇帝没有被妖物附体,也没有巨大的胃。老皇帝是因为患了奇难杂症,最后吃下了厨神殷夏烹调的食物被毒死的。厨神殷夏是刺杀皇帝的凶手。”
殷夏点点头,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好听。
“从今日起,国家名义上会通缉你,追捕你,诋毁你。激进的民众可能会追杀你。但你不能说出真相,一旦民众明白这么多年食量是用于这般离奇之事,定会揭竿而起,这个国家将陷入彻底的动荡......将仇恨放在你的身上,就会好些。”
黄狮姬挠挠白头,看向殷夏,他觉得自己在看一尊空荡荡的杯子。
“好在,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厨神殷夏长什么样子。你只需隐姓埋名就好”
“嗯。”
“希望你能理解,万事以国家为重。”
“嗯。”
“需要什么么?”
“不必了。”
虽然好听,也已经听够了。
走出皇宫,殷夏看到万民的屋外拉起了白旗,所经之处,无不哭声震天。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国度,皇帝就是父亲,就是母亲。
年轻一点的人手举旗帜,说着要猎杀厨神殷夏的话。老一些的人,只剩下咒骂的气力。
她走在人群中,被撞得摇摇晃晃。
她觉得疲惫,又感到轻松。以后,这个国家再也不会运走那么多的粮食了,蜿耳村的孩子们能吃到肉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这一切并不是没有价值的。
这时候,一堆奔跑的孩子撞上了殷夏。带头的是一个顽劣的少女。在那大喊。
“我一定要抓住厨神殷夏,这样就可以扬名天下啦!”
殷夏笑笑,发现有东西掉了。被撞掉的是五个瓶瓶罐罐。
盯了很久,她缓缓地弯下腰,将它们一个一个捡起,系在腰间。她束起头发。
还有事情没做完。
五个瓶罐还有四个是空的。
出城门时,一名侍卫拦住了她。
“现在国之大哀,进出城门都要登记在案,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么......”
“对,上报上来。”
“春天的春,夏天的夏,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