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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为什么在流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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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图基本涵盖了邓布利多一生里的一些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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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指羲和能走马

海尘新生石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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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西倍

玏元·《理想主义进行时》

RPS,慎入,本篇含少量线林。

90年代AU,全文1w.


·

杨玏从罗湖出关的时候看到一张巨大的接站牌,上书“欢迎杨总莅临指导”。白底蓝字,宋体加粗,上面四个字下面四个字,简洁明了。


他从美国回来,班机落在港岛,而后从罗湖过关,前后辗转十六七个小时。脸没洗头没梳,下飞机时从拖鞋换回皮鞋,脚水肿得差点塞不进去。


脑子也没全归位,盯着牌子上的“杨总”一时没挪开。举牌子的跟他目光对上,瞬间就移过来问系杨总吗。


杨玏看着他梳得锃亮的高背头,说我是姓杨。


一张名片立刻塞进手掌心,对方说我是同您联系嘅Terry,Terry侯。


杨玏听着这人不大标准的白...

RPS,慎入,本篇含少量线林。

90年代AU,全文1w.


·

杨玏从罗湖出关的时候看到一张巨大的接站牌,上书“欢迎杨总莅临指导”。白底蓝字,宋体加粗,上面四个字下面四个字,简洁明了。


他从美国回来,班机落在港岛,而后从罗湖过关,前后辗转十六七个小时。脸没洗头没梳,下飞机时从拖鞋换回皮鞋,脚水肿得差点塞不进去。


脑子也没全归位,盯着牌子上的“杨总”一时没挪开。举牌子的跟他目光对上,瞬间就移过来问系杨总吗。


杨玏看着他梳得锃亮的高背头,说我是姓杨。


一张名片立刻塞进手掌心,对方说我是同您联系嘅Terry,Terry侯。


杨玏听着这人不大标准的白话,反应过来是闹了个乌龙。这怪他,盯着人接机的牌子总看什么呢,问是不是杨总还点头,十有八九是给太平洋上的气流颠傻了。


他局促地笑两声,说我确实姓杨,但没约人接机,这名片您收回去。刚是抽风了没反应过来,耽误您正事儿实在对不住。说完双手把硬纸片递回去,附赠一个三十度的鞠躬,诚恳到了家。


Terry侯没把名片收回去,从入门粤语切回北方口音,说没事儿,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侯雯元,搞服饰箱包的,批发零售都行,联系方式在上面你有需要就找我,保管最低价。


他说完把牌子又举起来,专心致志地在人流里等要接的“杨总”。此人在港岛专做出口贸易,七月回归之后无数人想搭上他的线来一把“内销转出口”,侯雯元在深圳摸爬滚打近十年,这回总算是近水楼台,上了杨总这趟远洋轮船。


这边侯雯元目不转睛,那边杨玏拖着两个三十寸的行李箱回头看他一眼,名片揣在外套左边的口袋里走出口岸。


/


杨玏在美国修戏剧专业,毕业之后在外百老汇导了两出戏,五十人的小剧场上座率到不了一半,戏单发出去被流浪汉拿来擦屁股,屎尿糊在剧照上。


后来终于想通了准备回国,此时电影工业正蓬勃,他借着父亲的关系接了几个编剧的活,攒了点钱后梦想的死灰又复燃起来,想再尝试做回舞台剧,首演的地点选在深圳。


他看中此处与港岛相邻的天然优势,城市又在新开发,不少侨民已经定居下来,在杨玏眼里是“培育戏剧的天然土壤”。


事实证明他也没看错,“培育”就是把种子种进去,至于长不长得出来则要另外说——首演租的罗湖文化宫的场地,票卖出去两张,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妻,以为是引进的外国电影,听说是舞台剧之后又退了。


开演前一天他站在舞台前,剧团的人问他还演吗?


他说,演。


他手往口袋里伸想掏跟烟,结果掏出来一张名片。他这时想起来自己回来之前把烟给戒了,代替烟壳儿出现在手里的东西,是在口岸时误收的名片。


侯雯元,业务经理,下面跟着传呼机号还有固定电话,中英双语,迈向国际。


杨玏鬼使神差地打过去,接通之后说:“请你看戏,文化宫,明儿晚上,来吗?”


那边由他的口音想起什么,问是口岸被认错的杨先生么?


杨玏被这称呼弄笑了,说是啊,你不是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么,我这路现在没人,请你来走两步。


/


第二天晚上侯雯元来的时候带了三个人,都是男的。杨玏没仔细看,他正给自己化妆,从后台出来把他们安排在第一排就又回去换衣服。


结束的时候演员谢幕鞠躬,侯雯元鼓掌的声音最响,一个人搞得动静很大。剧院空旷,掌声在四面墙上来回撞,在消失前又赶上下一波。


散场的时候杨玏说请吃夜宵,他换了衣服,妆没卸,眉毛拿粉底盖住了化得很淡,眼尾也用眼线拉长。


剧团四个人,侯雯元这里四个人,八个人围在街边吃大排档烧烤,东北人南下到深圳来开的地儿,先点了一百串钢钎羊肉。


两方先互相自我介绍一遍,名字记没记住不知道,但酒喝得不错。一箱喝完之后侯雯元问杨玏这剧叫什么,杨玏说叫《西班牙小姐与佛》。


侯雯元抹了一串肉在嘴里,又看一眼杨玏浅淡的眉毛跟细长的眼,说原来你今天演的是佛。


杨玏说是,感谢你们今天来捧场。


侯雯元想了想,说哥我跟你实话说,你这艺术太高雅了,在这儿估计没什么销路。一回两回的我能找人给你捧场,十回八回的实在不行,看着要犯困。


剧团其他人听得眼泪汪汪,都不生气,都知道难做。


杨玏问,怎么在深圳就没销路呢?


侯雯元一指大排档塑料棚外面的工地,说你看见那标牌没,“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这儿人人都赶着往前走呢,就跟这楼似的,建好就是个百货商场,但明年建不起来商场开不出,就会被其他的更新的商场比下一头去,就赶不上赚第一波的钱。


杨玏说,明白了,看剧在这儿既浪费钱,也浪费命。


啤酒不上头,但喝多了也有点儿兴奋,俩人最后话赶话,一个是金钱的拥趸一个是艺术的化身,免不了针锋相对起来。


最后是侯雯元身旁的男人打圆场,操着闽南地方的口音说杨先生倒是可以往上海那里看一看。


杨玏记得侯雯元刚刚说这人叫黄曦彦,知道他是在搭台阶,便很领情地一点头,说谢谢黄先生我会考虑,从现实和理想的话题里逃出来。


/


侯雯元在深圳有个公司,就像他说的,做服装箱包的批发零售生意。公司前半部分是办公区,后半部分就改成住宿的。


名片上印得很气派,实际公司就四个人,人人都是业务经理。黄曦彦是从湾岛来打拼的,跟侯雯元在一个展销会上认识,俩人一筹划,各出一半钱注册了公司。后来遇上同样是湾岛来的单敬尧,又拉入了伙。


最后加进来的是李昀锐,大学毕业找工作,被侯雯元一通忽悠之后同意加入,不过后来承认进来其实是因为黄曦彦。俩人这两年不清不楚,有时候不在公司里睡,不知跑到哪处的宾馆,侯雯元跟单敬尧都不去过问。


跟港岛杨先生的生意最后没谈成,东莞有的是更便宜的服装经销商,他们的价格没办法做得更低。杨先生被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两天之后一抹嘴,腆着肚子说年轻人唔好急,等我再比过一番。


侯雯元豪爽地一举杯说等杨总消息,心里知道是黄了,回去就扒着马桶吐了底朝天。


第二天接到杨玏的电话,邀请自己去看他演的戏。


真杨总没影了,假杨总找上来,老天爷这剧本写得是真戏弄人。


黄曦彦回来之后问不是说跟这人只是在口岸见过一回么,怎么捧个场吃个饭还动上气了。


侯雯元摆手,说可能是看见他就想到港岛那跑路的杨胖子,不小心就愤怒转移了。


其实他明白不是为这个。杨玏跟他边吃烧烤边说梦想,可梦想是个太金贵的玩意儿了,侯雯元供不起。


/


再碰到杨玏是三个月之后,九八年一月一号,南山的一家商场开业。侯雯元给里面几家店供服装,大清早的买了花篮送到门口。


商场外面搭了台子,一群穿着红裙子的姑娘在上面跳舞暖场,旁边陆陆续续围了一圈人,商场的经理挨个儿发促销传单。


舞跳完之后有人拿着喇叭催下一个节目的演员就位,声音挺耳熟,侯雯元把花篮放下来定睛一看,是杨玏。这回没化妆,嘴周围一圈青黑的胡茬,头发长到肩膀,倒是比之前见的时候更像搞艺术的。


侯雯元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艺术家怎么干这活儿了?”


杨玏回头认出他来,一点头算是回应,又吆喝着让下面节目的演员就位。等到音乐响起来了他才把喇叭关了,说这活儿怎么就不艺术了,这是街头艺术。


俩人勉强跟“熟人”二字搭个边儿吧,侯雯元说都碰见了那就中午一起吃个饭,我去把花篮儿放下,等你把这开业表演弄完。


吃的时候侯雯元才知道杨玏的剧团散了,“赚不到钱,就各回老家去了。”


过了会儿杨玏我后来咂摸着,觉得你上次说得对,深圳确实不太适合搞这些,得换换思路。


侯雯元说所以你就在这儿转给商场搞开业大酬宾呢?


杨玏说不止,晚上还写剧本儿。


啥剧本儿?


都爱情剧,现在流行。男的女的一见钟情了,总有一方家里不愿意了,然后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后在一起。


侯雯元问,在一起然后呢?


杨玏说,在一起这剧就结束了,后边儿的事儿谁爱看啊,天天在家柴米油盐的还没过够吗?


侯雯元说也对,再往下写就没美感了。但论美感还得是上回看你那《西班牙佛》,我虽然没看懂,但回去兄弟们都说很好。


杨玏没纠正他名字的错误,低头喝了口茶说,等我钱攒够了还回去做舞台剧,到时候再请你呗。


这是句客气话,但侯雯元不客气,他心里像被人打了一拳,说不准是因为杨玏对于“金贵的梦想”的追逐,还是因为他此时胡子拉渣的样子给他增添了几分性感艺术家的气质。


侯雯元说到时候天南海北,一定捧场。


这话说得又大又满,但他神色极为认真,惯常往下的眼角微微挑起来,配着紧抿的嘴唇看上去十二分的真诚。


杨玏说,好啊,记得送个花篮儿,我给你留第一排。


/


那顿饭之后侯雯元就开始忙得脚不点地,春节临近,大到百货商场小到路边小店都要进衣服,一直到年二十五还没消停。


年二十六他跟单敬尧把最后一批灯芯绒裤子送到劝业场,回公司正式宣布放假。


黄曦彦准备带李昀锐回一次湾岛,他四五年没回去,腊月时妈妈打电话来说爸爸身体不太好。侯雯元塞了个挺厚的年终红包给他,别的没多问,但从黄曦彦脸上能看出来,大概是“见一面少一面”的那种不好。


单敬尧跟朋友约好去外省度假,二十六放假,腊月二十七的火车就直接去了。


侯雯元一个人守着个关门放假的公司,颇有种“独居老人”的嗟叹跟心酸。叹到一半肚子叫起来,他起身准备去超市买点儿面粉猪肉跟白菜。


冰箱里有剩饭,但他现在不想吃,他现在想吃饺子。


菜市场腊月十五之后摊子就关得差不多了,侯雯元就开车到“新一佳”去买。结果在面粉的货架那儿遇上杨玏,后者的篮子里装满了泡面,正对着十斤装的面粉发呆。


杨玏今年纯属是懒得动弹,他这一阵接了挺多开业演出,累到不想折腾。加上想做的剧场没起色,回去也没底气。索性就跟父母说了原地过年,借口是得改本子。老杨没什么异议,就叮嘱两句剧本仔细点儿,别砸了杨家的招牌。


他之前在国外几年也没过过春节,华人街不愿意去,菜难吃,装饰其实也不中不洋的,总是缺点味道。因此他对过年这事儿没太大执念,不过实在不会做饭,过年又没馆子开门,只好到超市来买泡面准备从年三十一直对付到正月十五。


被侯雯元拍肩的时候他正在打面粉的主意,评估自己是不是有本事把这东西变成饺子皮,然后裹着什么肉再变成饺子。


侯雯元看了看他拎着的购物篮露出一个了然的、同为天涯沦落人的表情,问你也一个人在这儿过年啊?


杨玏点头,捉住那个“也”字。


去我那儿,包饺子吃。侯雯元说,把货架最下面的低筋面粉拽出一袋儿来提溜在左手,右手是刚买的猪五花跟蔬菜。


“包饺子”这三个字让人除了窝心外实在生不出半分绮念,但凡这三个字换成“喝咖啡”或是“来杯茶”,性质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杨玏就是被这仨字儿弄得,在侯雯元半办公半生活的地儿过了回国之后第一个春节。


这听上去很不像样,充满了一种要被老一辈从年初批判到年末的“凑合”之感,但实际远没有听上去的这么糟糕。


两个独在异乡的人凑在一起,“独”字就没了,至于“异乡”,如果不感到孤独的话也可以算作是没了。


/


和面的基本准则就是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杨玏作为年轻一代显然深谙其道,最后盆光手光面光的时候,面团有俩人头拼起来那么大。


“这包饺子是不是多了?”侯雯元刚把猪五花给剁碎,举着两只油光光的手问,“馅儿可没这么多。”


杨玏自知理亏,说剩下的抻个面条也成。


你会么?


不会。


结果后来剩下的面搓成了南方的汤圆,里边儿胡乱塞了白糖。杨玏不会寸着劲儿,搓出来的都跟陀螺似的上下两头尖中间鼓囊囊。侯雯元就把自己搓的几个提溜过去摆旁边,白胖胖圆滚滚。


杨玏狡辩说反正到时候进肚子里都一个样儿,现在圆还是扁都没什么区别。他睫毛上面沾了点儿面粉,不知道是不是揉眼睛的时候弄上的,侯雯元看着,像看白山的初冬松针上面挂的霜。


他犹豫了会儿,没上手,撕了张卷纸递过去说擦擦脸,被面粉扑成曹操了都。


最后果然是圆是扁没区别,糯米面被白面偷梁换柱,汤圆正月十五煮的时候都糊在锅底。


侯雯元他们住的这块区域不算小,拿活动隔板简单隔出卧室跟公共区,客厅卫生间都有,简陋中还能透出点“五脏俱全”的妥帖气息。


就是年底拿的货多,纸箱子跟囤积的衣服堆在角落,平时看着觉得没什么,杨玏来了之后他就觉得不大像样,觉得好像给人骗来住仓库。


他把自己房间让出来,床单被套枕套都换了新的,自己跑去霸占单敬尧的狗窝——黄曦彦的那间他是不会去的——他跟李昀锐睡一起,侯雯元总觉得进去不方便,像进了人两口子的婚房。


得承认,他是想追杨玏的。超市里遇见请吃顿饺子是一回事儿,把人弄家里来从腊月底住到十五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杨玏怎么想的他没问,也许他在国外也是这么过年的,跟几个朋友挤公寓里吃面条吃饺子;又也许是杨玏对自己也有点儿兴趣,来考察下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


侯雯元看窗户里自己的倒影,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身板儿也挺拔,总体来说还是盘靓条顺的。他又把自己的胸挺了挺,觉得还是有能让艺术家看上的资本。


年三十下午单敬尧打电话来,侯雯元听着那头热闹非常,果然下一秒说自己在赶年集,怕晚上联系不上,先打来说声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财源广进。他如今闽南腔调稀薄得听不出一点儿,字正腔圆,侯雯元一分神觉得在听春晚开场。


侯雯元一串漂亮话回过去,说同发同发小白总,等您回来盘货。


黄曦彦跟李昀锐在那边电话并不方便,因此在出发之前就把该说的都说了。李昀锐打给他父母,说公司业务拓展,趁过年有空去考察,年后大概率签单。


他一路顺风顺水长到二十郎当岁,脸上学生气都没褪干净。跟爹妈撒这么大的谎是头一回,耳朵跟脖子一起红,被黄曦彦扣着手不松开。


侯雯元感慨年轻人谈个恋爱是不容易,何况谈的还是个男人。不过感情这事儿没法说,能说明白的都不叫爱。


七点多侯雯元炒了俩菜,快八点的时候煮水下饺子。杨玏进来问能借电话用么,打回去拜个年。


侯雯元说点头说随便用,过一会儿就隐约听见杨玏的声音。他把火关了,水不滚,声音就更清楚。


“诶,你跟我妈也注意。”


“我就在朋友这儿,有饺子呢,自个儿包的。我不会啊,朋友会包,对,他能耐。”


“春晚啊,看,但守岁不一定,看熬不熬得到十二点。”


絮絮叨叨的,侯雯元又把火开开,饺子下去浮起来点三遍水,盖上锅盖一看窗户发觉自己在勾着嘴笑。


俩人吃饭,话少,就吃得快。吃完坐沙发上把春晚当成背景音乐,侯雯元问杨玏你写的那谈恋爱的剧里男女主都干些啥?


杨玏说吃饭逛街逛游乐场逛公园儿。


侯雯元问,写过一起看春晚么?


杨玏说这倒没有,但写过一起看烟花。


侯雯元点点头,去柜子里把去年的烟花翻出来。过了一个夏天纸板都发霉了,拿出来的时候呛得直打喷嚏。


烟花废了,外头包着的效果图看着还是火树银花的。杨玏帮着他把盒子拎出去扔进垃圾站,俩人弯着腰在风里一起打喷嚏擤鼻涕。


侯雯元说没事儿,蹭人家的看吧。


杨玏说没什么不行,不花钱听个响儿最好。


侯雯元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根烟,说本来留着放烟花的时候点捻线用的,现在只能自己抽了。


他把烟点着吸了一口,烟头的红光忽明忽灭。又吸了两口他把烟屁股摘下来,问一旁的杨玏,抽么?


杨玏想说戒了,但他没说。把烟接过来含嘴里,舌头卷上刚侯雯元嘴唇抿着的地方。


这意思挺明显了,侯雯元想。他把脸凑过去,杨玏比他高一点儿,又踩在垃圾房的台阶上,因此他的头是微微仰起来的。


侯雯元从没抬着脸跟人接过吻,这是头一回。


才九点多就有人迫不及待放起烟花来,空中炸开红的绿的,跟俩人扔进垃圾房的盒子外面包着的效果图一模一样。


侯雯元手搭杨玏脖子上,头往后撤一点儿,嘴拉着丝儿离开嘴,说过年发财啊艺术家。


杨玏说借你吉言,明儿给你包红包。


说完又搂一起,亲回去。南方的冬天不冷,能就这么在外面站到天荒地老。


/


最先察觉到侯雯元不大对劲的是黄曦彦,腰上挂的传呼机总响,拿起来看完就笑。


“你谈恋爱啊?”


侯雯元耸肩,这事儿没什么好否认的,说是啊就跟杨玏,内搞剧场失败现在在做编剧兼职开业暖场表演导演的。


说完他感慨一句,说都不容易,我俩这算是搭个伴。过年他还在我这儿住到十五呢,艺术家不会做饭,不给他喂饱能在公寓里饿出毛病来。


黄曦彦还想说点儿什么,结果侯雯元一挥手说我先走了啊,他一场演出刚结束,我正好有事儿找。


黄曦彦一点头把话咽回去,他其实想说在国外待这么久家里多少有点儿实力,他怎么就没想到问呢。他看着房间里还在睡的李昀锐,叹一口气,觉得有时候不问清楚也不错。


这边侯雯元找着杨玏,肩膀贴过去说咱们找地儿吃饭么。


在商场外面,杨玏只拿手往他肩膀上一揽,又很快松开,说怎么每回见你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怎么也吃不饱。


侯雯元说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外加穿衣打扮,这点儿我做得不错,但是你有待改进。比如胡子怎么又没刮,衣服怎么还是这土夹克。


艺术家都是这样儿,你别管,舒服就成。在床上的时候你怎么没嫌我不刮胡子呢,不是还喊带劲儿么?


侯雯元自认脸皮较厚,但仍旧比不过杨玏,被说得脸红,只能乖乖闭嘴。


吃过饭侯雯元从皮夹克里拿出两张电影票,《泰坦尼克号》,晚上七点半钟开始。他买了爆米花拿着进去,结果后半程哭得忘记吃,全给杨玏消灭了。


散场的时候他在车里握杨玏的手,眼睛已经肿起来,红血丝遍布眼白。杨玏说你别动,我给你滴点儿眼药水。他让侯雯元仰头,用手托着他后脑勺。


侯雯元点眼药水就害怕,等着滴下来的那几秒最熬人,忍不住就要眨眼睛。但这回他没眨,因为他觉得杨玏长得是真好看啊,大眼睛长睫毛高鼻子,一双薄嘴唇抿着,连胡茬都恰到好处,舍不得眨眼。


好了。杨玏说。


侯雯元这才闭眼,溢出的眼药水跟眼泪一样从眼角流出来。他问哥你怎么没哭啊?


杨玏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这结局对他俩挺好的,挺圆满。


侯雯元睁眼朦朦胧胧地看他,突然看到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那佛的扮相,淡眉细眼,好像对世界没什么留恋。


他心慌,急急地说你亲我一下。杨玏不明所以,但还是低头去把他眼角残留的一点儿眼药水抿了,冰凉的,带着辣舌头的薄荷脑味儿。


侯雯元稍微放下心来,手捏着杨玏手腕没撒手,后面到开车时才放下。


/


下半年人艺剧团在全国巡演,九月到南山的工人文化宫。侯雯元在谈的一个出口单的客户好这一口,吃饭时在饭桌上念叨几次,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开票那天他五点钟去文化宫排队,八点钟开票,旁边汤粉摊的味道催得他口水都要出来。排到他时快十点,售票员整理着一沓毛票,讲对唔住,票已经冇啰。


侯雯元重复两遍,复读机似的。窗口里也是复读机,面无表情地回答两遍,冇啰,冇啰。


票没有,但单还是得谈。他犹豫半晌,去找杨玏。


他是不愿意求他帮忙的,在侯雯元眼里恋爱就该是恋爱,可以风花雪月,也可以离经叛道,但不能跟利益牵扯上关系。


他总有种天真的幻想,觉得爱是天上的云,其他的玩意儿掺进来,云就不是云了,会变成雨,落在地上,就没了。


传呼机上来条消息,那客户的,问买了几排几座?


侯雯元把消息删了,看到迎面走来的杨玏,几近心虚地开口问,玏哥你认识什么人艺的人不,我一客户想看他们演出。


他边问边想,杨玏要是拒绝就好了,说不认识,拿他那平时不着四六的腔调说我哪儿认得什么人啊,认得我还能在这儿?


但是杨玏没有,他说,认得几个,你要票?


嗯,一张就行,我一客户非想要看…声音很低。


成,这事儿你别管了。


两天之后杨玏把信封送到侯雯元公司,里头是两张戏票,硬板纸的,很挺括。他说一张票太不像样儿了,你陪着一起去吧。


 


开演那天侯雯元穿衬衫西裤皮鞋,人群里看着极为打眼,客户对此倒是挺满意,感觉自己有派头,出来看戏像带了个精壮的保镖。


票是池座,位置在中间靠前,视野很好。开场之后发觉置景也很好,演员登台之后发觉更是没得挑。


但侯雯元一整场都没回过神,只盯着台上一演员看——


那是杨玏。


可杨玏该是留青黑胡茬穿毛边儿T恤的,冬天再套一件儿咖啡色薄棉服,那棉服还是侯雯元从进的货里留下来给他的。


台上的人穿藏蓝长衫拿竹节手杖,梳三七分背头戴金丝边眼镜儿,浓眉入鬓唇红齿白,袖口卷起三分露出骨骼分明的手腕,一开口字正腔圆,一鞠躬底下人都跟着鼓掌。


侯雯元于是又怀疑,这真是杨玏么?谢幕的时候他伸手出去,台子太远他摸不着,杨玏也很远,也摸不着。


台上演员致谢的时候有工作人员摸过来,说侯先生这边可以到后台跟演员合影,有需要我带您去。


侯雯元愣了愣,看着台上文绉绉的杨玏,后者正抿着嘴给导演鼓掌。客户一听能合影倒是很兴奋,说小侯没看出来你人脉还挺广。


他人在心不在地应下夸奖,跟着被领到后台去。正巧演员退场,杨玏一眼就找到他,一提长衫下摆走过来。


杨玏先伸手跟那客户握了一下,说您等会儿的,安排您跟主演合照。而后才转向侯雯元,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说怎么回事儿看傻了?


侯雯元回过神,抻开嘴角说是啊,你演得好。


杨玏说嗐,就是一串场的角色,原来定的演员来南边水土不服闹肚子还有点儿烧,找我来救场的。


侯雯元想问怎么救场就找到你,怎么你没有跟我说,怎么你在台上就跟发光似的我以前没看出来。


但他没来得及问,因为主角来了。杨玏过去帮他招呼着客户,让他站在主角儿身旁拍照片。客户满意,演员配合,皆大欢喜。


客户走的时候说小侯啊,谢谢你,也谢谢你这朋友,我们明天联系一下定个时间签合同。


侯雯元弯腰握手应了,在刚刚落幕人来人往的后台。他在此时此刻恍然意识到,这世界上铜臭味跟书卷气已经很难分开。


主角走到杨玏身边,拍拍他肩膀说今天演得不错。杨玏把侯雯元拉过来,也拍拍他的肩膀,说今天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刚刚外人在不好说,这我爸,杨立新。


又对着杨立新说,爸,这我朋友,就是过年有能耐包饺子的。


侯雯元对着他鞠躬,说杨先生好。而后又对着杨玏说,我回去准备下合同。从动作到言语都没有一点磕绊,好像都不需要消化杨玏的父亲正站在自己对面这个事实,像是运行过于良好的Windows98,刚开机一秒就载入完毕进了桌面。


他坐进车里。车是二手的桑塔纳2000,刚过完年的时候跟杨玏去二手市场淘的。杨玏后来还送了他一车挂,是块紫檀的小木牌,在哪儿求的他给忘了。


侯雯元挂挡一踩油门把文化宫甩在后面,风呼呼地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他慢慢才像活过来一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清楚木牌上写的“出入平安”。


他想,以前他答应杨玏演出的时候送花篮的,今天没送成。


/


侯雯元十年前由北往南,把北方黑烟都冒不利索的工厂甩在身后,投身进温暖又潮湿的南方。


物理学上说黑洞越小引力越大,侯雯元物理学得凑活,远没有涉及到这种高深的理论,他就是从电视里看到,然后就没忘掉。


白山很小,就跟很小的黑洞一样,他用尽全力出来,并且惧怕回去。回去了可能就难再出来,就跟被吸进黑洞里的光似的。


小的城市、面临衰败的城市,好像就是有这种黑洞魔力。所以它们到后来就空了,只有没有力气挣脱的孩子和老人还留在里面,等待进一步的坍缩。


腊月包饺子的时候他跟杨玏提起过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个理论,他很少跟人提白山,除开同住的仨人,杨玏算是头一个。


杨玏当时是怎么说的呢,侯雯元把车从三档挂上四档,油门再踩下去一点。


杨玏好像没说话。他把饺子捏出几个不规则的褶皱,说这皮好像被我擀得有点儿厚。


这其实不算欺骗,顶多算回避。他用回避营造出一个和侯雯元处境相似的假象,好像自己也没退路,好像在用不喜欢但一定要做的工作来给自己的梦想交学费。


这个假象就在杨玏站在台上的一刻出现裂痕,然后在说人人追捧演的戏一票难求的主角是自己父亲的时候碎裂。


侯雯元到公司的时候黄曦彦等在门口,说杨玏来了好几个电话,火急火燎的找你,出什么事儿了?


侯雯元说没事儿,可能就是闲得慌。


黄曦彦犹豫了一下说,是不是发现他家其实挺有钱,不是那种需要在街头卖艺讨生活的浪子?


靠,你怎么知道的?


黄曦彦着急的时候湾岛的口音就会溜出来,说人家其实没有刻意隐瞒,你自己没看出来怪谁啦。


侯雯元泄了气,说这不是他有没有钱的事儿。


那究竟是什么事儿呢,他其实也说不大清楚,反正就心里堵得慌,难受。


电话又响起来,黄曦彦扔了湾岛腔调说你赶紧的接起来吧,要不然就再别接了,少墨迹。


侯雯元还没想明白,但已经知道舍不得往后再不联系。就接了,听筒放耳朵上,说玏哥你找我?


杨玏说,过十分钟到你门口,行不?


侯雯元说,行。


外面不少店都安了霓虹招牌,绿的红的不停地闪。侯雯元挂了电话坐进桑塔纳2000,霓虹灯的光就从挡风玻璃照进来,照在他脸上,跟年三十晚上九点多钟的焰火似的。


不过那时候有杨玏。


侯雯元把木牌儿从后视镜上摘下来放在手里来回搓,搓得发热的时候隐约见着巷口冒出来个人。长衫皮鞋,卷起来的袖口掉下来,上了发胶的头发被拨拉得有点儿乱,跟着他的步伐一颠一颠的。


等他再走进来几步,绿的红的霓虹也一视同仁地照在他身上。


侯雯元把木牌儿挂回去,开了车门走出去。


杨玏停下的时候气儿喘不匀,又怕侯雯元走,伸手按着他肩膀不让人动。过了会儿才呼哧带喘地说,还得有一年多才跨世纪呢,你这桑塔纳2000不得带我到2000年去么?


完。


彩蛋是一点后续,老杨携玏哥在电话里带来一段儿相声。

老杨:后来追回来没?杨玏:你猜?

MissSpring

【杨玏x侯雯元】东二环再无佳人 04

好久不见,请多多评论支持。


东二环再无佳人 04

杨玏x侯雯元


    侯来来人生第一天踏入幼儿园,出发时怀揣怒气。


    侯雯元不情愿她穿那双满是碎钻亮片与细闪、同迪士尼联名还带两厘米鞋跟的冰雪奇缘主题鞋履,而侯来来面向侯雯元捧在双手、不足他掌心宽大的儿童款Yeezy350,也只肯倔强摇头。在北京没有外祖父母随侍身旁,起早的两人坐在餐桌前托腮,一并仰头一并哈欠连天,等待麦乐送骑手大驾屈尊掀动门铃。害怕吗,侯雯元给她的薯饼挤满番茄酱。......


好久不见,请多多评论支持。


东二环再无佳人 04

杨玏x侯雯元

 

 

    侯来来人生第一天踏入幼儿园,出发时怀揣怒气。

 

    侯雯元不情愿她穿那双满是碎钻亮片与细闪、同迪士尼联名还带两厘米鞋跟的冰雪奇缘主题鞋履,而侯来来面向侯雯元捧在双手、不足他掌心宽大的儿童款Yeezy350,也只肯倔强摇头。在北京没有外祖父母随侍身旁,起早的两人坐在餐桌前托腮,一并仰头一并哈欠连天,等待麦乐送骑手大驾屈尊掀动门铃。害怕吗,侯雯元给她的薯饼挤满番茄酱。

    不怕,她舔舔指尖上附着的一点色拉,小女孩的性格里有与母亲血出同源的好动与新鲜。而她的父亲,青年演员杨玏,此时依然从城市的另一点驱驾,爱车的中央扶手处卡一杯无糖无奶的美式。新生秋季学期安排在一周前通过行政助理抵达他的电邮,将开学日期下划加粗。他在昨晚结束工作搭班机抵京,坐在客舱内给侯雯元发去信息:明早七点半,我来接你。停顿,又补递一条:去上幼儿园。还是不对,但再修正又显得画蛇添足,于是只补一张笑脸的表情。

 

    彼时的侯雯元正在洗浴间里打扫战场,给一个年方三岁且对一切江河湖海可乐雪碧无所畏惧的小女孩洗头洗澡的难度,几乎等同于修成京藏铁路。收起她洗漱时用来垫高的脚凳,点开微信提示的目的是在通知群里回复收到。而杨玏的信息从列表沉底处盎然出水,只一个笑脸,也看得人心惊胆战。总要点开,他为这不长的两句话感到胆寒。

    转身回到卧室,对大床上翘脚看绘本、未及吹干的湿发上还裹住羊角包的女孩发号施令:明天咱早起半小时,七点半走。为什么,侯来来抬头,坏笑着把湿漉漉的小脚放到侯雯元的枕头上蹭干。毕竟原定计划八点出发,不堵八点半到,堵九点半到。懒散实在懒散,安逸确实安逸。因为你有个从不迟到的爹,这话侯雯元到底没讲,只是轻车熟路地将两人的枕头对调。而后轰隆隆地躺倒在来来身边,一巴掌盖上她的眼睛: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那从来都礼貌端正的人只会将车停在小区对岸,绝不借机办理出入证或打探门牌,所谓君子行义。两岸间隔一段能通车的马路,他看着侯雯元自然屈身,将侯来来抬上臂膀。青年时种种引以为傲的美丽与强健,在此时都只一条环绕的脐带。跟电影儿似的,他没忍住,为最低温零上十五度的天气里,侯雯元那件在日光下炯炯有神的101801而泛起微笑。

    又比美去,他在靠近上来的侯雯元与侯来来之间,选择接过那只粉红色的儿童背包。一贯地谈笑风生,凭四个字给对方的脸颊添上红霞。没有,他嘟哝着,早上有点冷。温差大,中午就热了,杨玏的口吻竟然仿似叮咛。他也穿着件薄而质感笔挺的风衣,和高领驼色内搭。不丢人吧,他从主驾驶转身给侯来来调整安全座椅,看着小孩,也问着侯雯元。

    什么不丢人,侯雯元没懂。

    我穿的,他打开一点衣领,不给你俩丢人吧。

    嗨,侯雯元拿牙尖儿摩挲嘴,说这哪儿的话。

    那就行,杨玏转身发动轿车,淡淡地:别一会儿到门口不认我就得。

 

    侯雯元没说话,只是状似全心地抚捋侯来来的胎发。这与他几近如出一辙的幼儿,此时正抱着杨玏给的儿童牛奶犯困,小脑瓜随着行车一点一顿。自从她脱离母体,两人也就此失去那种形影不离。从前是侯雯元在天南地北的工作飞行,而现在,换成他来学习留守和等待。家长群里老师发来各项文件资料,包括体检、保险、物品清单,和一项三课时的家长心理疏导,标题叫《亲爱的家长请放手》。

    在一些通告、首映、影视拍摄的间隙,他抽空把视频原原本本地看过,而后蜷在休息椅里无声无息地红起眼眶。黄曦彦从他眼前反复路过,几番欲言又止后开口:玏哥他也不是故意的。对上那双诚恳晶莹的眼睛,侯雯元没忍住,还是不痛不痒地挥上一拳,说你知道个屁。黄曦彦到底是有两年社会经验的人,不难将那晚寄身在自己膝前的女孩同熟稔的人牵连。

    那他是故意的,黄曦彦顺着他的话说,劝架拉偏门的功夫贫瘠且原地踏步。

    他不是,侯雯元顺口敷衍,而后从对方眼中瞥见一瞬间的八卦。

 

    故意不故意的,此时看着侯来来,侯雯元实在不认为这是需要追究的事。在听到婴儿坠地的啼哭之后,你关心她的拉撒多过关心与她父亲的情仇。基因作祟、激素使坏,但新生儿对人确实有毁天灭地的篡改,就像小学老师站在讲台,看到的是学生本人而非学生父母的夫妻生活。他从不有意为难自己,更不习惯在午夜梦回时品酌前情。至多偶尔在考察高考政策时感叹生在罗马的必要,又或通过浏览社会新闻想象自己某天也沦为紫丝带妈妈。

    但此时这不大的前后排空间里充盈着杨玏的气息,他的咖啡、他惯用的男士香氛、他放在后备箱里山地车的轮胎橡胶,他的声音在说你们吃过早饭了么,而来来闷声闷气地回答,说吃了,吃了好多好多番茄酱。你妈就给你吃这个,杨玏在前座轻声微笑,须知一个月前的侯雯元在他口中仍是同事、合作伙伴与弟弟的敌友。一夜间竟有血缘拉扯。

    于是不得不地,要他再一遍想起来来的来历。

 

 

    在杨玏最后一次来组时,他两人已到弦上。大约一周的时间里,在通告表的空白里,他们会对坐在杨玏单人居住的酒店房间里,同吃剧组统一配发的盒饭。港台电影爱拍美食,人与人总为那三瓜两枣结缘。起先侯雯元不信,直到杨玏自然地用餐纸收拢他掉在桌上的米粒儿,说你下巴是个漏勺儿怎么的,他在这时,竟然衷心地感到脸红。

 

    也是在那其中的一晚,他挂断来自故乡报忧的来电,祖父病重。久久地坐在落地窗前失神时,他好像有些希望杨玏走来,又好像有些希望杨玏不要看到。纯棉质地的杨玏穿着纯棉质地的衣裤,才将今晚的餐盘碗筷收拢到一处然后打包整齐放到门外。他几乎是在听到电话对岸哽咽乡音的同时起身,得体到不肯旁听多一秒的家庭私隐。又偏偏这时归来,好像感到自己正被需要。

    离别是一种步步紧逼的倒计,母亲的泪掉在心上像风雨欲来前的鼓点。杨玏的掌心宽悯而柔情,仿佛河的对岸。而他孤舟蓑笠,心想天缘有份。在度过那些草稞、白马、金波、一望无涯的时间之后,他与杨玏,本该是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是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但又多给他这一刻,他轻轻地埋首在对方掌心,让那种温热润涸双眼。杨玏很快抱了上来,以一种包裹的姿态,像人的外套、佛的袈裟、神的翅膀,和动物的卵壳。前些天侯雯元在为许多大事小情烦恼,比如咸菜丝就蛋白粉的可行性分析、无杠引体向上的操作要领和纯棉四件套的速干攻略,比如杨玏是不是蛋白过敏,会否相信一个三十岁的青壮年男子离乡务工多年,仍会在某个随机的清晨,光屁股推开房间门。

    这些疑问不是都有答案,这些疑问很快烟消云散。

    上帝之手已经将杨玏推到眼前,只需他回答,是要,还是不要。

    来都来了,侯雯元具备中国人的传统智慧。然后湿湿润润地吻上杨玏的掌丘。对方一愣,而后轻声嗤笑,说真是个棒槌。侯雯元没好意思搭茬,悄没声地往回吸溜鼻涕,又被杨玏扯来的抽纸盖住,听他捻三倒四地在耳后吩咐,说擤一下来。

    然后他就擤了一下,在暧昧对象面前,打出来一个晶莹剔透的鼻涕泡儿。

 

 

    这让侯雯元在之后许多个凌晨,在人满为患的儿研所急诊,在拉开侯来来印有玲娜贝儿的儿童口罩伸进婴用棉柔巾,提醒她三二一用力擤时,都会当在小孩面前,近乎于绯红地回忆起从前,回忆他是如何屈身在杨玏面前,最终将两张床并作一只枕头。你真是一结晶,他有些气又实在爱,只好恶狠狠地亲在她多福的额头,说赶紧好吧,真不如我替你病了。

    高烧时的侯来来会病出一双平行且宽阔的眼皮,一如她父亲、一如她祖母。赶在封神宣传期开始前他把小孩领来北京,果不其然害上这场流行季的支原体感染。双拳难敌四手,黄曦彦受托来替他和各位苦主父母一般排队、看诊、缴费、取药、点滴。江湖救急的电话打到台胞手机上时,侯雯元匆匆地坦承了这是自己的小孩。而等到来来在他们两双膝盖拼就的简易小床上蜷腿睡去,黄曦彦小心地克服起自己对消毒水味的应激。

    你是爸爸,他问,还是妈妈?

    妈妈,侯雯元淡淡地,上唇张阖,不减挺翘与跋扈。

    噢,黄曦彦少见地声气低迷。

    不像么,侯雯元挑眉,即使已累得有些勉强。

    黄曦彦摆手,说像的,你比较心痴。

 

所以你们当时真的有那么爱噢,台胞讲话实在机车,还以为在看《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他仿佛没有把小孩的生父落位到任何疑似,而是确乎地公告结论:还以为是在吃速食面。

所以我们当时真的有那么明显噢,好在侯雯元也有他的天性大条,侧重点一错再错。不明显吧,黄曦彦看着他小心地来来脱掉童鞋,而后把小脚裹进自己的上衫。小林看到要哭了,他也有些着意地想避过头去,毕竟当时他们拿侯哥起哄,都讲他的征程是米兰巴黎、是铂金包和稀有皮。那么个山无棱天地合也要单手插兜凹下颌线说给我切个半身、喜欢躺玻璃展柜勾引观光客又贴标签注明仅供展览的活祖儿,竟然会真诚推荐他使用某品牌婴儿棉柔巾替代鼻炎多发季时的面纸,并反复揉搓纸面力证它材质柔韧:好用的,你有鼻炎吗?

没有,黄曦彦诺诺。

哦,侯雯元好像并未因此受挫:你有孩子吗?三岁以下的,最多用到五岁,七岁以上就浪费了,这还挺贵的。

 

我该有还是不该有啊,黄曦彦这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直到第二天天亮他们在北京儿研所对街的杭州小笼包吃正宗保定驴肉火烧就安徽牛肉板面,看到顶着鸡窝头打着滴滴车姗姗来迟的李昀锐,在冲进店门的第一秒抓了把黄曦彦的头毛,然后向侯雯元一鞠躬:侯哥好久不见,黄曦彦你往里给我挤个座儿。

视线下移与侯来来四目相对,小同志年轻且不谙世事,张口一句:这你俩谁亲戚啊?侯来来扎了一晚点滴小脸肿得像灌汤包,精神头才转好一点就急着搭话,小嘴张开一半又并拢,在餐桌下给侯雯元比出一个两人的惯用手势——是在问要讲实话,还是要讲外人面前周旋的话。前者侯雯元是母亲,后者,侯雯元是热心的远亲。

这我姑娘,侯雯元一勺勺地给她吹凉小米粥。李昀锐没看他,转头和黄曦彦拧眉皱鼻眨眼撇嘴巴一套五官操下来,信息同步完毕。不都说女儿像爸嘛,他从黄曦彦的碗里捞豆腐脑吃,玏哥那大眼睛小酒窝的怎么一个都没落到她身上。

他俩倒是天聋地哑的一对,脸对脸地招欠。但有求于人,侯雯元为着临时的工作不得不告假今日的陪诊,要将来来留给他们看护。这一天他几乎从头到脚都心率不齐,但微信聊天框里时时收来报平安的照片与短讯,他放大看,小女孩捧着烧红的小脸,正骑在黄曦彦后脖领上吃棉花糖。而李昀锐鬼祟地躲在两人身后,悄悄垫脚,不动声色张开贪吃的口。

完璧归赵时来来已困成一只蜷曲的短袜,被转交给侯雯元时闻到熟悉的气味,挣扎着去亲他疲惫而泛青的下颌,念念地叫了一声元元,又沉甸甸地睡去。大恩不言谢,侯雯元拍拍两只成年人的肩膀。李昀锐累得两眼打直线,念叨着玏哥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在替你负重前行,又被黄曦彦仓促地捂住嘴巴。

 

瞒着点儿他,侯雯元说,他还不知道呢。

黄曦彦点点头,说我们知道他应该不知道,知道的话,不会不管的。

那人确实周全完备无不是之处,做个甩手父亲都做得优美无辜。倒显得侯雯元这一招先斩后奏多不地道似的。知道的话他一定就要了,侯雯元气急,我看他爸可挺着急的!

黄曦彦笑笑,你爸爸也在为你着急的。

 

 

侯雯元对失去侯来来的恐惧无绝地蔓延到了此地此刻,在下车前他再三拒绝由杨玏把来来抱出后座,仿佛下秒这位出身演艺世家的人艺子弟就会弃车劫女当街奔逃。幸而侯来来总是体谅,把依赖的双臂始终忠贞地环绕在侯雯元的脖颈上。幼儿园漆彩的栅门上贴满迎新标语缤纷甜蜜,然而空气依然被幼儿与家长的眼泪夹杂着充斥。

预备好了你要哭,杨玏说,自然地摸出纸巾。

以及一台手持摄像,他总在坚持记录生活里一些不能重演的珍贵。

其实没什么好哭的,侯雯元心知肚明。小燕长大就要离巢,何况下午三点的重逢近在眼前。成长是一夕间的千里,他在看到来来衬衫上豆苗大小的园徽时,无可避免地感到黯然。而杨玏站在他们的斜侧,以身体抵御来往的人海车流。那只芭比粉的书包挂在他的小臂上,轻盈到好似糖果。

他清洁、挺拔,春风和煦。正为不小心踩到某个小朋友牵著的电子狗而躬身,致歉也细语轻声。而后抬头与幼儿家长寒暄:嗯对,我们家是闺女儿,对,也是今天第一天,还行,不闹,就是惦记她妈。诶,那我爱人。是比我年轻,我们这男大三么。嗨,您二位也别这舍不得,这给孩子送上学了,两口子也有地方热乎热乎,看咱往哪儿边想了。

轻车熟路,仿佛他生为人父。

侯雯元慢吞吞地拉展侯来来褶皱的裙摆:他不是因侯来来而成为父亲,他是因侯雯元而成为父亲。

    

    元元,来来在他耳边说话,吐息温热。

    嗯?侯雯元正注视她绒毛细软的耳廓。

    小女孩靠在他胸怀,大人般叮咛嘱咐:我不在,你会不会很坚强?

    当然,侯雯元轻轻别头,来躲开她的眼睛,语音哽咽。

    拉勾,来来软乎乎地亲他的鼻尖,别让我在那里担心你。她指指身后雕梁画栋的幼儿园。

 

    他们尝试像这里的每一个三口之家一般,将幼儿举起,在父与母之间交接。亲亲这个,再吻吻那个。对这个说我爱你,对那个说你想我。要不也抱抱他,侯雯元和侯来来把头埋在一起,用最擅长的气音横眉立眼儿地打交道:不然他怪尴尬的。

    行,来来很爽快,转头就问杨玏张开双臂。

    杨玏给她的视角更高、也更开阔。他身上没有麦当劳早餐烘焙出的芬香,他钟情的腕表品牌以机械走针而非健康计步为招牌。他喝过咖啡,又吃了净口糖。他被小女孩柔软的手搂住脖颈时,会轻微地有些发颤。旁边的一位友邻与他同为人父,正含着泪吻别爱女的脸颊。气氛有点儿到这儿了,他笑了笑,问,咱俩也走一个?

    有点儿太快了吧,语言敏感期的小孩对他刻骨的儿化音有样学样。

    行,他给人往上掂掂,那你觉得合适了告儿我,我提前准备。

 

 

    侯来来很快落地,凭自己稚嫩的两脚走到新世界的大门。和爸爸妈妈说再见,保育老师领住她的手,指引她最后挥别双亲的注视。元元白白,她大声喊。又轻轻地看向杨玏,然后招了招手。穿越园区走进教室的路上,老师与她闲聊,笑问原来你在家会管妈妈叫元元。嗯,她用力点头。那管爸爸呢,老师为她推开教室的门,也有这么可爱的昵称吗?

    不的,来来摇头,我叫他杨叔叔。

    啊,老师以为自己触破小朋友怎样的甘苦,急匆匆要蹲下抚慰。又看到她好努力地扬起一张笑脸,讲:但杨叔叔是我爸爸。

 

 

    而她那疏离的父母,此时正对坐在一张餐桌的南北两岸,打眼看老门脸上写着褡裢火烧。幼儿园停车免费,俩人把小轿甩在原地,愣是支援了公交地铁两道工序,又改蹬共享单车,才抵达这间所谓京味荟萃的小馆儿。光明路,侯雯元读窗外的路牌。

    杨玏全权点了单,又给两人拿了勺筷和餐纸。到这儿我就老四样,杨玏给他指桌上这魑魅魍魉的菜肴,说火烧、灌肠、豆酱,再来一小碗儿牛肉。侯雯元光盯着吃的出神,他说话也就听个热闹,叼着筷子等东道下令开吃,没忍住望着这四个盆琢磨:这还真是十袋儿奶窝俩鸡蛋的饭量。吃吧,杨玏往他眼前晃晃手,说眼儿都看直了,谁饿着你了。

    觉着好吃的人是真觉着好吃,不觉着好吃的人也是真觉着不好吃。侯雯元算二者当间儿夹着的那个,无可无不可。紧着噎了几筷子之后,慢慢地也放下碗来。这时正值秋高气爽,户外天色晴好。他看杨玏坐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吃饭,平平淡淡地讲这些古老的话。说我小前儿家就住这儿,打小就在这店里吃起来的,老板每回见都打招呼,那时候街里街坊,谁跟谁不是个脸儿亲呢。顿顿,又把声音压低:这些年换人经营了,听说也不是本地的,但有这个手艺,说着话儿就也开起来了。

    比以前好吃么,侯雯元嗦筷子,是真没琢磨出什么滋味。

    那不至于,杨玏也答得干脆,算不如过去了。

    那还带我来,侯雯元脱口而出,他还真当美食探店在期待。

    杨玏没说话,就着碗沿儿抬起那双滚轱辘转的汤圆眼睛,润泽晶莹。侯雯元刚抖擞起来的肩膀又无声息地塌软下去,慢慢摩挲葱肉火烧外包裹的皮。说好咱一块儿接她去,杨玏给他剔牛肉上那些弹牙的筋,就当溜达溜达。

    

    好,侯雯元就坡下驴,只觉着岁月在面前这张青花白瓷的碗里炖煮悠长。他与杨玏,地隔南北,相聚在人道的中途。一个心似白云常自在,一个意如流水任东西。前生茁壮,来路颠沛,他们本身是注定不交错的两种人两路人生。倒叫他不由衷地想起从前李昀锐务工的那部古装剧,说什么一吻错,满盘皆落索。

    错到让他在此时,坐到杨玏儿时的街巷,与他苍白两鬓的父老同坐一条长凳,往那圆口宽顶的碗里捞干熬稀。吃蒜么,杨玏正剥一头肥白的紫皮红,清闲平淡,仿佛这是他们第八年的婚姻生活。有味儿,侯雯元说,说完又觉着自己矫情,还是伸手要了。

 

    饭后他们沿街巡游,工作日的生活区人烟伶仃。杨玏指给他某家临街的麦当劳餐厅,说念初中时同学间偶尔结伴来这里写作业,他与人生第一个互有好感的女孩,常从家里撕折扣券来买双人份的甜筒,坐在窗前无忧地观看过路的人。侯雯元无法假装自己会为这段往事拈酸,于是只笑了两声,然后问杨玏要不要站在街角处那张写着“我在北京很想你”的路牌下拍照。杨玏佯怒,要抬腿踢他的屁股。两人在街上欲盖弥彰地躲闪追击了一阵,再吁吁地停了下来。老话儿讲人生苦短,偏他跟杨玏听了就信,于是快快地爱过、又快快地别过。

    然后又走过他的初中、他只停留一年的高中,杨玏领他在入口处精兵护卫的栅栏处探头,问优秀毕业生一栏上是否还贴有他的照片。侯雯元两步攀高,抱住栏杆最顶头包金的犄角,还真当真地替他扫了两眼,然后摇头:没有,就认识一个梁思成一个杨毅,你看把他俩谁撤下来换你合适?

    后来他们又蹬自行车一路向东,指着体总增光瓦亮的挂牌说念小学时他们总在这里长跑,三圈下来饿得嘴歪眼斜,又从兜里掏出临出门前老人塞给的零钱。两毛五的油炸羊肉串,一根签上穿着三枚指甲盖儿大小的牙签肉,杨玏说那时我总能给那签子嘬到嘬不出水儿。侯雯元站在一众奥林匹克运动员光辉的肖像前,让杨玏帮他合影留念。

    按住取景框,看屏幕里那张标致的脸随变焦忽近忽远。好了吗,墨镜下的人难得显出那种被注视时的不自在。好看,杨玏从最能凸显他腿长的角度起身,交回检验成果。

 

    这天结束在如水般的平淡里,他们早早地站在幼儿园门前的家长等待区,提着些零食糖果和迪士尼联名的冰雪奇缘公主裙。这东西掉钻,杨玏举着它还没三秒,就蹭了一胳膊的金粉。那包装让我给扔了,侯雯元拿纸给他擦,说忍忍,忍忍。

    挺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讲话,直到来等候的家长逐渐排起长龙,而广播提示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会在十分钟后下课回家。诶,杨玏说,我有个事儿问你。

    前年,在协和特需,你说你嗓子不好,想托个专家帮忙看看。旧事重提,杨玏显得有备而来。他前不久为剧集拍摄去往外地,得以在山水里把此心淘尽。一帧帧追溯往昔,才发现命运天缘,有后果就有前因。他这时问:所以,是为来来。

    嗯,侯雯元说,看电子屏上开始滚动播放向日葵班小朋友今日在幼儿园完成的手工制品,不自觉地分辨起哪一只是来来的杰作。又想还是不必要跟杨玏隐瞒:那时候她还小,家里医生给检查,说可能发育得有点问题。我有点儿担心,想着保险起见,在北京找专家看看。

 

    怎么不告诉我,杨玏淡淡,却明确地是想要个答案。

    怕你不要,侯雯元也挺坦荡。

    行,倒给本来占上风的人噎了个够呛。顿顿,又问,那现在呢?

    怕你要,侯雯元二杀。

 

    五年前的杨玏第一次踏入封神的拍摄现场,导演领他与其他演员一一见过认识。那些灰头土脸、铁盔金甲、红情绿意的年轻男孩济济挤挤,向他递来真挚的手两两交握。杨老师好,他们问候得恭谨也生疏。不用叫老师,多客气,他一贯笑得晏晏,说我比你们大两岁,叫哥就行。好,年轻人答应得眉飞眼扬,很快杨哥、玏哥响成一片。

    那也是他和侯雯元萍水间的第一眼,那人挽一只挺翘的髻,把开阔伟岸的身躯收拢在一件雪白而贴身穿着的里衣,手中的剧本泡过血汗与河海,边角蜷曲。于适喊他过来认人,他就来,只是步伐钝钝。他刚在默戏,黄曦彦上前一步圆场。然后看到侯雯元已经走到近前,握住杨玏友好而持重的掌心,听旁人介绍,说这是饰演伯邑考的杨玏老师,你叫哥就行。

好,侯雯元一笑,半鞠躬:考哥好,我是崇应彪。

不怪杨玏以为自己趁人之危,那一段的侯雯元,于公于私都在扒皮抽筋。

 

来来已经走出幼儿园,正向侯雯元卖力地挥手,并发出一些甜美的呼唤。侯雯元蹲下身来,正在向她张开迎接的怀抱。而杨玏站在他身侧,以他两个能清晰听闻的音量,说,今天咱也算过回生活的本质,我问一个如果啊,如果没那电影儿,咱俩就这么平常地,简简单单地,原原本本地,在火烧店拼桌认识。

他低头,望向侯雯元郁郁葱葱、青壮的鬓角。想原来我们都还这样年轻。

然后笑笑:那你会留我一个微信么?

 

侯雯元没急着说话,只是想起协和门诊楼外有一家步行数百米即可到达的连锁咖啡厅。他曾在与杨玏分道挥别的初春,在那里点单一杯冰品。而后落座,拉开那件在零上天气里稍显离群的羽绒面包服。再轻轻地,将冰杯抵靠在自己胸前,等这颗心在冰镇中降温。那些投我以弓弦、报之以冰袋的时间,又一次如在目前。

 

不会,侯雯元淡淡地答。

又笑得明媚:我就不爱吃火烧,咱俩没这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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