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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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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E_百钟

【EC】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时间接黑凤凰  1w字一发完  


Summary:搬去与Erik同居后,Charles发现自己患上了PTSD


谁都没看到巴黎街头突然出现的男人。


对于曾在自己的战场上生杀予夺的Erik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冷静且迅速的在凶手下第二刀之前用能力把凶器扔到了地上,而被刀捅到胸口的少女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据他多年经验的判断,女孩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他并未察觉到什么更大的异常,直到他转头,对上Charles剧烈颤动的视线。他看见里面的恐惧像刚席卷而过的飓风,摧枯拉朽的毁掉了里面的全部平静。Charles甚至没注意到他的...


时间接黑凤凰  1w字一发完  


Summary:搬去与Erik同居后,Charles发现自己患上了PTSD







谁都没看到巴黎街头突然出现的男人。


对于曾在自己的战场上生杀予夺的Erik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冷静且迅速的在凶手下第二刀之前用能力把凶器扔到了地上,而被刀捅到胸口的少女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据他多年经验的判断,女孩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他并未察觉到什么更大的异常,直到他转头,对上Charles剧烈颤动的视线。他看见里面的恐惧像刚席卷而过的飓风,摧枯拉朽的毁掉了里面的全部平静。Charles甚至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双唇颤抖着,带着青白的色泽,手指经不住的痉挛,像是溺水者抓不住浮木。


“Charles?”他大惊,慌张的上前想要抓紧他唤醒他,却惊觉触感冰凉,像在深水底蛰伏过久,不见天日。





“是PTSD。”Charles虚弱地靠在沙发上,握着一杯Erik硬塞到他掌心的热巧克力奶,堪堪对皱着眉的Erik比出一个微笑,苍白的脸色还没有好转的迹象。


作为心理学博士,Charles当然清楚这个病症,只是他从未意识到这有一天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PTSD,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他苦笑,又续上一句话,“心理治疗是根治PTSD最为有效的办法。”


他在讽刺,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位自诩精通心理治疗的“老师”。


“好笑的是,我当年还和老师讨论过如何治愈这个症状,当年心理学的考核中有一项就是模拟治疗PTSD。”Charles垂下眼,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我甚至拿了A+。”


“只有一个老教授给了我B,他只说了一句评语:'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觉得不痛不痒'。”他垂下头去看自己手心,眼前一阵阵涌来的却仍是鲜血的颜色。


那是最贴近本质的评语,Charles却以为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他以为自己早就move on,却在太真实的幻觉里丢盔弃甲。


同样鲜红的血和濒死的女孩重合起来,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天的风,明明是风和日丽阳光普照他却通体发寒,明明在急促的呼吸着却好像下一秒就将窒息而死。旋转着的血停落在了他无意识攥紧的指尖,心灵感应者独有的能力此刻变成了精准感应死亡的工具。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少女原本犀利的眼神涣散,听着她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一个节拍落下,宣告他珍爱一生的少女已变成永恒的空白…


“Charles!”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Charles从仍未渡过的应激反应中茫然抬眼,甚至忘了收好沉沉的情绪。


Erik注视着Charles额角再次渗出的紧密汗珠,沉默了一会,满腹的问话在嘴边打转却不敢问出口。


握在手心的手腕没有用力挣脱,无力的垂在他的掌心,苍白的连青白色的血管都能看到。Charles从未这样,若说他来监狱救自己时是自暴自弃的颓废,现在的Charles更令他害怕。他不了解这些,他不了解Charles现在怎么了,自己应该怎么做。他只是本能的认为,如果不做些什么,这个Charles迟早有一天在他的身边消散,了无生机的闭上双眼。一想到这个可能性,Erik握住Charles的手更紧了。


“别离开我。”他不知为何如此低声请求道,看着Charles的蓝湖里划过一颗流星,又归为沉寂。他的爱人疲惫的浅浅微笑,几不可闻的回答说了声好。




Charles那晚的梦和平常的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漫天战火硝烟和一张张已经定格的面孔。Alex…Sean…Raven…他的学生们…他们笑着向他走来,他欢喜的伸出臂膀说“welcome home”,却在拥抱的一刹那发觉自己抱住的只是已冰冷的身体。他们纷纷向着他倒下来,冰凉的血粘稠的浸透了他的手掌。他慌张的后退,却避无可避。普天之大,他无处可逃。如果他不是深受梦魇困扰,他该会感觉到,床侧一直有人默默注视着他紧皱的眉和细密的汗,视线炙烫而担忧。




经过又一夜寻常的冷汗淋漓后,Charles出了房门,却看到了一个老面孔。


“Hank?”他瞥了一眼眼里爬上红血丝的Erik,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夜无眠的遗留产物。他明白Hank的出现是Erik好心的努力,于是决定不动声色的承了这个好意。他微笑:“新生活怎样?”


交接校长前Hank和Charles也进行过掏心肺的谈话,那时Charles已然决定和Erik住在一起,两人都认为这会是最好的结果,毕竟这坎坷的爱情之路Hank见证了全程,是最后的,唯一的见证者。


“很好,”Hank匆匆略过自己的近况,单刀直入正题,“我…我给你带了些药…”他掏出几个针管,“有…缓和情绪的…有…抑制能力的…”


Charles下意识去瞥Erik,却没料到他意料之外的安静,没有情绪激动的叫Hank把那些扔掉,也没有用二十年前的审视目光看Charles,他注视着那些曾在Charles生活里占主要地位的东西,只是隐约间眼眶周围也成了一圈红。


Charles如果这时对Erik动用能力,他就会发现Erik在努力控制自己趋于溢出眼眶的情绪。在Charles凌晨难得的几小时安稳睡眠中,Hank抵达了巴黎他们的小屋。为了不在不大的屋子里吵到Charles,他们拎着酒再次坐在了漫天的星子下,在完全不同的情况下,彼此心里都存着点世事无常的感慨。


“…这么说吧,Charles是世界上最好的心理治疗师。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后不会去逃避,肯定会去解决,至少他以为他已经解决了。但其实它们并未被根除,而是被强压在了心里。他一直以来都睡的很不安稳,或许你有发现。那就是个很好的体现。昨天那只是个诱因,把令他恐惧的回忆重新抽了出来无限放大,所以哪怕Charles有着无与伦比的自制力,他还是会出现暂时性的空白,进而产生眩晕,喘息等副作用…在这一点,他与普通人并未有分别。”Hank解释了一大堆后停住,似是在思索着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Erik也不催促,只默默饮酒。


“你从监狱里被放出来那段时间,Charles也出现过PTSD的前兆。他害怕恢复能力,本能的逃避着走出他给自己设的精神牢笼。是要去找Raven的念头支撑着他走下去,走出去。”Hank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侧脸的神色不清不楚的蒙着极淡的哀伤,“那时连我都萌生了放弃的念头,可Charles没有。他说,人偶尔一次失足,迷失了方向,不代表他们会永远迷失下去。我和他都知道要劝住Raven是多么小概率的事,可他咬着牙没有退缩。”


“我为什么会以为他不爱Raven呢…”Hank仰头,望着天空的目光清澈,星光在其中波光粼粼,好像看不见的温柔爱意在其中流淌,是和另一个女孩姗姗迟来的吻,“我该知道的,他是怎样的人。那是对世界有着洞察目光的希望者,想以一己之力撑住一切纷扰然后保一个以希望而筑的伊甸园。为什么他只是一时的偏激,我就会那样指责他呢?”Hank痛苦的闭了闭双眼,又想到自己当时口不择言的话,以为自己已振裘持领。


他们都应该离你远点。


Erik想到Charles今天的样子,心像是被冰冻的冰锥狠狠刺了一下。Charles,你怎么可以不计较你自己的得失?可他又清醒的知道,那才是Charles,他一直沉沉爱着的,怜惜的,哪怕身处两方也不愿兵刃相向的人。


Hank埋着头沉静了一会,抬头看向Erik,水珠坠在睫毛一端,语气恳切:“Erik,看到你们在一起,Raven一定会很开心。无论发生什么,请别放弃他,Charles吃的苦够多了。”




不会的。Erik盯着Charles看到老友后努力提升着暖度的嘴角,想,怎么可能呢。


Hank顺着Charles的视线向上看去,正好碰上Erik本来该铁般锋利的眼神放出的利刃全部变成了玫瑰的花杆的模样,连刺儿都小心翼翼的拔的一根不剩。像回到了原点,当所有人都还在的时候,Erik就已经在用这样的目光看Charles了,不是害怕放出锋芒,而是因为看到爱的人,所以本能的要收起爪牙。


他忽然就想起几小时前Erik在阶梯上的那个看似玩笑的回答与笑容,如醍醐灌顶。


“怎么可能放弃呢?”听完他的请求后Erik哑然失笑,似是觉得荒谬,“我们花了这么多年来相互靠近。”





这事看似就这样在Hank短暂的来访中一笔揭过了,令Charles没想到的是,一周后,Erik递给了他一管抑制剂,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当Kurt瞬移到牛津大学的门口时,Charles陷入了沉默,甚至无暇顾及去询问Erik这安排有何深意。


他刚恢复的双腿还不是很灵活,Erik扶着他与他一起伫立在他的整个年少时期前,耐心的等着他鼓起勇气走进去,看看他和Raven一起长大的校园,里面处处是从前的残影。


“你曾在我的脑子里看到我的过往,而我未曾了解过你的年少,这不公平。”Erik轻声聚拢Charles飘散的思绪,自两颗灰绿宝石泛出来的光在他愈红的眼眶周围徘徊。


他本来觉得这太残忍。但Hank告诉他,这是他能想到唯一的办法。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去想Raven。就算他自欺欺人,也会被无休止的、没法改变的噩梦侵扰。只有让他真正决定向前而去,你们才能真正拥有新的人生。”



Charles朝前走去。


老校园与多年前相比未有太大变化。乍一看恍如之前所历皆是大梦一场。只是这颗心历世一遭后已是千疮百孔,再不复初。


不用太努力去回想,Charles发现他一直不曾忘记。过去的事,天真年少的过往呼之欲出。“在这里,Raven献出了她的初吻。我后来把那个男孩子在这里揍了一顿,因为他当时有女朋友还想勾引我妹妹。”Charles迷蒙的眼神好像真的透过了那棵不被岁月侵扰的树,看到了遥远的岁月那头,在老师眼里安分守己的泽维尔不是打架而是被“校园欺凌”了。晚上,Raven心疼的替他上药,叫他以后别做蠢事。“情话小王子”查尔斯泽维尔一腔热血的回复“谁都不能欺负我妹妹”,定下最初大言不惭的誓言,却不知道,说的时候,谁都是志气满满以为真能实现,不知道上天最喜欢玩弄这些许诺,看它们挣扎着摇摇欲坠的样子。尽管老师曾告诫过他,慧极必伤。


Erik不发一言,只是用指尖牢牢攀住了Charles的手指,连给风穿过的缝隙也不留下分毫,感受着Charles的微凉的掌心慢慢有了回暖的趋势。


他们再往前走着,讲着当年的蠢事,Charles有时也会忍不住摇头微笑。泽维尔兄妹当年一个都不是善茬,妹妹被惯的没啥熊事不敢做,哥哥则是那个罪魁祸首,却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


他们走进教学楼。此刻也有来往学生,但没人以异样的眼神看他们。教过Charles的教授不是退休就是已经去世,也就是说,校园里此刻不会有人认得他们。


“Dominus illuminatio mea.”Charles迎着微风开口,“这是牛津大学的校训,意思是The Lord is my light,出自圣经。不过是句哄孩子的话罢了。”他无奈的笑,睫毛上有光上下翻动,心事藏匿在漫漫天光。


Erik只觉心刹那一动,话语便脱口而出。“不对,这指并非特指一个上帝。我想这是指,你信仰的便是你的光。而人的一生,总会信些东西。”他急于向Charles解释清楚,眼里竟就势燃起了两簇微烫的星光。


“我们本生来孤独,而少有人能毫不倚靠的行完这一程人生。当他们有了信仰,就有了光,进而凌驾于孤独之上,选择去追逐光在的方向。这并不是哄孩子的话,Charles,有些人的光是你们深爱着的物理,有些人的光是真主。”他顿了顿,“而我的光,Charles,你以为你我初识时我看到了什么?你以为…就算洞悉了人间险恶我又为何回归善良与寻常的方向。”


他一字一句,少有的情话如同突然乍放的星星,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掌心,还是漏出点点藏不住的光亮。哪怕猜的到下文,Charles还是禁不住收紧了交握的手指,好像舍不得吃糖的孩子,要把手心的星星藏好,不能漏出去撒掉:“你的校训没错,它教会你们去追逐自己的信仰,去做追光者。”


“而我是泽维尔教授的学生。他教会了我同样的东西。所以,现在我在这里,抓着我的光,秉承校训的教诲。”


明明Erik说这些话语气都那么轻,蜻蜓点水般,却能导致涟漪逐渐扩散到心上的南北西东。好像是因为年轻时过的太顺风顺水,老天曾罚他把爱都分出去,他扮演的一直都是个大爱的角色,他去了解他人、开解他人。他并未求过回报,却有一个人留了下来,说想了解他的曾经,看看他未曾参与的部分。


他吸了吸鼻子,待澎湃的心海平静下来。他牵着Erik,向建筑楼后走去。“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停驻在一处平坦的土地,这是校园偏远的一角,少有人烟。


Charles默默注视着平整的土地,Erik直觉知道那一定是个很重要的地方。Charles默然一会,忽然笑起来:“我和Raven在这里埋下过一瓶酒。我们相约,等以后老了回来喝。我们那时以为一生就那样了,我留校当个教授,她当个老师,偶尔混混酒吧,想想也很幸福。”谁能想到,他们最后一个一手创办了一个时代的伊甸园,一个会永远留在青史上,以一己之力代表了一个轰轰烈烈的时代。


谁又能想到呢?


Charles示意Erik用能力,后者很轻松的把封好口的酒移了上来。坛上的字已磨蚀的有些认不清,Erik仔细辨认才认出,上面刻的是“泽维尔兄妹专属”。他哑然失笑,想着Charles和Raven年轻时该是多么有趣的孩子。




他们决定在牛津大学的树林里饮酒,只能是麻烦Kurt瞬移回去拿两个酒杯。兜兜转转回到故地,Charles不知是以为自己还是当年能一口气饮完长瓶酒的少年,还是只是想找回那般滋味,饮起来竟是没完没了,没过一会就醉的不知道今朝今夕了。


Erik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始终未有阻拦,只在此时温柔而不由分说的拿过了Charles手里的酒杯,轻轻将他揽到了自己怀里,握紧了那抽动的肩膀。


Charles哭了。他哭的时候没有什么声音,可却带着Erik的心也跟着抖动得厉害,好像被丘比特的箭连了一切悲欢喜怒。


“我想她…”Charles好像很难受,抬起手捂住了脸。


“我知道。”Erik低声安慰着,侧过脸去吻他掌心漏出来的水滴,想替他分享一点苦涩的味道。如果他有Charles的能力就好了,他想。这样就能去到他的梦里,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不,他想直接给Charles编织一个梦境,一个如同躺在云端般柔软的梦。


“我怕…怕…”Charles半张着嘴,亮晶晶的光坠满了整张脸。


怕什么?怕自己妹妹再次死在自己眼前,在幻觉里,一次又一次。


“我怕以后,我不知道我以后应该怎么活着…”Charles虚无的望着一个点,目光里的光渐渐黯淡。Erik的知觉在这句话里轰然溃堤。他顷刻间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才能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Charles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抗着怎样的苦痛?他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扛不住了,事情会变成怎样?如果他今天没有醉,Erik又要怎样才能看到笑语盈盈的温暖Charles岌岌可危的心理崩溃防线。他又要怎样告诉Charles,他需要他?


Erik轻轻抚摸着Charles的脊背,试图用动作告诉他有人在。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Emma跟他的说的一句话,那时的他以为自己在恨Charles,可Raven哭着告诉他Charles瘫痪的那一秒他就意识到,那不过是太浓郁的思念与爱幻化成的自欺欺人。


在他独自饮酒的时候,Emma走了过来,是惯常的冷嘲热讽,一针见血。


“你悲哀的发现,你的爱不足以让你抛下一切去找他,但世界上任何一个心灵感应者都不可能弥补他在你心上留下的空洞。”


他操纵金属当作逐客令,Emma知道他真可能把自己勒死,识趣的调头就走,却在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回了头。女王平常的冷艳好像一层薄冰,在那一瞬摇摇欲坠。


“Erik,”她回头,眼神竟是带有温度的,“没有人能代替他。要么你一辈子都留着你心上那个洞,要么…”


“你们抓住彼此,他带着你上岸,你带他降落。”




Charles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他们回到了巴黎的小家。Erik做了点东西给两人填饱肚子。吃完饭,他们懒懒的躺在落满太阳的大床上,谁都没有提起昨天发生的事,Charles也没问昨天他醉酒后的事。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Erik忽然提议,眼角的爱意几乎可称的上泛滥。


“下棋吗?”Charles侧过头微笑,决定不坏了Erik的好兴致。


“不。”Erik摇摇头,“这个游戏叫'Erik和Charles的每一秒'。在这个游戏里,我们只需要思考下一秒要干什么。”


Charles意识到Erik的用意,心上久违的盘桓上了暖意与感动,好像一个在冰雪里独自蹒跚太久的人忽然看到了春暖花开,是要命般的温柔。于是他翘起嘴角,配合的询问。


“好的,那么我们下一秒做什么呢?”


Erik朝他眨眨眼,Charles突然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曾经的狼王。


Erik像是骗到猎物般得意的回答,眼神明亮的竟如往昔:“下一秒我们亲吻。”


Charles啼笑皆非。到了这个年纪,他们已经很少再去亲吻。但秉着遵守“游戏规则”的念头,他没有格开Erik凑过来的唇。


不再是年少时欲望漫漫的模样,Erik的吻不再怀有侵略性,大有一把烈火烧干净的趋势。现在的吻干净如同一汪清澈的水,慢慢熬着攀升的热度与占有欲,湮灭了杂念与暗色调的自卑情绪,最后重新凝成含着光的透亮。跨过时间缝隙,暖色调的悸动依然在。


一吻罢,他们睁眼相对。蓝色的瞳看进了绿眸,笑意接连着荡过去,于是山海终于接轨。


“Charles,”Erik觉得有些哽咽,“我希望我的每个下一秒里,都有你。你可能不相信,但这的确是我遇见你后最持久的梦想。尽管它曾搁浅了很久很久,因为在古巴沙滩上离开你后,我一度觉得我怎样都留不住你了。你是救我上岸的人,是你的爱为我指领方向,走出混沌与偏执,我才是今天的我。”


“所以…”他看着Charles颤动的睫羽,看着他像新月般的眉眼,目光一层层镀下银色的烙印,“请你像爱我一样爱自己,在每个下一秒。”


“请允许我试图自私的留下你在身边。”





Charles那晚果然还是做梦了。


他梦见Raven和自己同撑着一把伞自牛津大学里走出来,Raven挽着他的手臂他侧过脸亲吻女孩金色的头发。一切看起来很温馨可他隐隐有预感,一切都不会长久。


果然,很快,女孩松开了他的手,变成了眼含冰霜的Mystique。他拼命想去追,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她胸口刺过树杈,血滴落又漫了上来,淹过他的小腿、大腿、腹部…窒息的感觉再次排山倒海而来,张牙舞爪的想要将他就此吞没…


忽然,一切归于寂静。他不理解的四处张望,发现自己正在海上。他在一艘船上,有人朝他走来,握住他的手,有力的温度安定了慌乱跳动的心脏。


“Charles,”握住他手的人眉川挺拔,一双被风雪打磨过的眼睛深邃却清澈。他浅浅笑着唤他的名字,扳过他的肩让他去看另一个方向,在沉沉天色中有浮光跃金,而他耳畔是海风与喑哑声线。“你看,日出了。”




Charles睁开眼睛,里面是平静的清澈大海,点缀着少见的明亮星子。


他想起身,却发现手被握住了。Erik还睡得沉,安心的热度在被窝里早已服帖的包容了手心的每条纹路。他不自觉的微笑,觉得整颗心都溶在了糖水里,甜的他满心满眼的温情。


他悄悄松开手,坐上轮椅,去到书桌旁。Erik依旧沉沉睡着,侧脸如同大理石般纹路清晰。看上去,温柔这个词和他没有一点搭边儿。可他知道,自第一眼起就无来由的相信着,他是个很好的人,值得被爱。





“我最亲爱的Erik:


前一分钟醒来时我决定回想你以前的样子,并给你写下这封信,等你醒来了,交给你。


以前我扪心自问过,为何会爱上你。因为曾经你的偏激那么明显,它们显露在你瘦削的颌骨,灰绿色的眼睛里,散发着无比危险的气息。我并非不懂,就算它们中有些转淡了,也会有新的卷土重来。后来我知道了,因为我终是牢记了校训,决定追逐你心里的那并不乏善的光。


你或许不知道,曾经每当我看着你,在这几十年的每一次短短相望,隔着不平的世事与跌宕细细打量后,我总会怀疑的问自己,我最初爱上的那个Erik Lensherr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古巴的沙滩上。我在17岁夏天爱上的青年,他看我的眼神总裹挟着一天的所有热潮,令我双颊慢慢发红发烫,心底总往上翻腾着大大小小的气泡;他也偶尔调皮,好心的让我先行白子后佯装反悔,在我发鬓别上花朵坏心眼儿的逼我去孩子们面前逛一圈;我知道他更喜欢在孩子们的视野范围内跟我亲吻,但在我的坚持下,我们更常在厚重的窗帘后拥吻,他有力的手臂把我牢牢箍在怀里,像希望我们的心脏能一直在一起跳动一样…


我曾几次反复心如死灰的以为他已经死了,我亲爱的朋友,我竟然愚蠢的认为他已经不在了。


事实证明是我错了,多么幸运的错误。我的Erik,他只是去旅行了一圈。现在他选择回来,我才惊喜的发现我对他的爱与多年前别无二致,并不止步于年纪的增长和曾经的分隔。我爱他的笑,像每个新的一天里初升的太阳;我喜欢他一边同我聊天,一边赖在床上用能力给我做早餐;我喜欢他在我做噩梦时给我拥抱,把支离破碎的我重新拼完整…因为这些我清楚的知道,我们已经不再试图去熔化彼此,也再也不会疲倦而哀伤的道别,不知归期。也因为他,我决定去期待每个下一秒,并像他爱我一样爱自己。因为他告诉我,我值得,正如他值得。


尽管他曾宣称是我救了他,可事实是,他从未真正坠入深渊或深海。相反,他才是我的救命良药。是他牢牢抓住了我,让我自空中跌落时能准确落进他的臂弯。


我终于明白,Erik,冬天已经逝去,而我们还有不止一整个春夏秋。


谢谢这个家和这个家里的你。



你的 Charles”





Charles放下笔,把信折好放入信封,恰巧看到床上的Erik睡眼惺忪的看着他,好像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Morning.”他对着床上的人绽放出微笑,扬了扬手里的信封,“看Erik,我上一秒给你写了一封信。”





[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Erik先看到的是一首小诗,Charles写得一手优雅的花体,在词句间旋转着步步生花。还未睡醒的他觉得自己有些微醺,像留住了天上的月亮般欢喜。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最后一句是我自己加上去的。”Charles在一旁柔声解释,两人之间光潮涌动。


Erik的视线向下移去。


如果你问我怎样能留住我,我会告诉你。


 你要给我一个家和一点光。 ]  




 

“昨晚你做梦了吗?”吃完早饭Erik扣着他的手指询问,目光里落得熠熠生辉的斑斓阳光。


Charles点头,撇了头想了想要怎样概括。


“我梦见你在黑暗里吻我,又带我看日出。”


他看着Erik的耳垂渐渐攀上一点绯红,自己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样挺好的,他想。他躺在心爱的人臂弯里,说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情话。不过说到底,他们终究是同样的人,都是一样的sun seeker,追着彼此的光亮,收起了伤人伤己的爪牙,离开了惊天动地的天地。


在踏过山重水复后,他们伤痕累累的轻轻碰撞在一起,把彼此的黑暗照成亮堂的前路漫漫。


殊途同归,相约余生。



-END-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是博尔赫斯的一首诗,被朋友安利了觉得和这篇文很配就当了标题



因写文需要曲解了牛津大学的校训,切勿当真


“每分每秒”的游戏引自skam,我太爱EVAK了呜呜呜


sun seeker也可解为“追逐太阳的人”


近来写EC少了,因为他们的感情太美好以至于我总害怕描绘错那种感觉。如果喜欢这篇文请不要吝啬于告诉我w


love you all




Hephaestion_A

【好兆头/CA】终始求索 (最佳恶侣二[9],双恶魔AU,1.3w字大更)


*可能引起不适的描写。

 

*战损。非常,非常,非常多的血。


本文为好兆头CA双恶魔同人《最佳恶侣》卷二第九章,没看过前文的指路: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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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带我去了镇上的集市。

已经很久没到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我们玩得很开心。

她给我买了一块手帕,绣着粉色的小花。

“是你写信要我回来的吗?”她问我。

哎?不是啊。

 

123

家里来了很多人,都穿着黑色的袍子,他们聚在门厅,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我没有注意听,父亲把我关到了房间里,他叫我自己看书,没有大人允...


*可能引起不适的描写。

 

*战损。非常,非常,非常多的血。


本文为好兆头CA双恶魔同人《最佳恶侣》卷二第九章,没看过前文的指路:合集

 

--

 

121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带我去了镇上的集市。

已经很久没到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我们玩得很开心。

她给我买了一块手帕,绣着粉色的小花。

“是你写信要我回来的吗?”她问我。

哎?不是啊。

 

123

家里来了很多人,都穿着黑色的袍子,他们聚在门厅,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我没有注意听,父亲把我关到了房间里,他叫我自己看书,没有大人允许不要出门。

 

124

她昨晚没有回来。不过我发现,她其实和我就只有一墙之隔,但我们本来应该睡在一起的。

墙上有个小洞,可能是老鼠咬开的,老鼠真能咬开墙吗?我不知道。

我开始观察那个洞。

 

126

有好多苍蝇。

 

127

哪来的蜘蛛!到处都是。

 

128

有人在哭,可能是妈妈,也可能是她。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那些人还是没有离开。

 

128

那块石板应该只是个装饰吧?

 

129

(空白)

 

1220

(空白)

 

116

好大的雨。

 

13

他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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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终始求索

     弗法用笔尖轻轻敲着花名册,他现在看起来有些焦虑。地狱常年拥挤的主干道如今已是空空荡荡,曾经在此不舍昼夜地游移的恶魔或尸魂们早就在号角刚吹响之时就一窝蜂涌向了议事大厅,只在地板上留下鼻涕、脑浆与不知究竟归属于谁的涎液数滩。

     除此之外的活物就只剩下他,还有眼前正在消极怠工的同事。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在亚茨拉斐尔第三次开始研读墙上贴的月度优秀员工评选榜单的时候,弗法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出声叫住了他。对方将大半个身子靠在了一块还算干净的海报上面,然后大发慈悲地给了他一个基本以眼白组成的回应:“怎么了?”

     “你迟到了。”

     “我会看表。”

     “会议早就开始了,你干嘛还在这闲逛?”

     “有多久了?”

     “你刚到的时候刚进行半小时,现在已经快五十分钟了。”弗法捏着表,语气中的烦躁显而易见,“算我求你,行行好,你不走我也得在这一起耗着——你干嘛非得跟墙皮过不去?”

     亚茨拉斐尔抠下一块惨绿的石灰,后者很快便被从他指缝中钻出的地狱火清理了干净。他百无聊赖地吹了吹手指,说:“再等十分钟。”

     “为什么?”弗法明显急了眼,“我们已经错过很多重要议程了!”

     “你是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

     “什么?”

     “我是说,你好像对那帮家伙的行事风格不是很了解。”亚茨拉斐尔哼哼唧唧地说,“现在进去至少还得再听别西卜讲两轮有害蚊虫孵化心得。”

 

     “然后我就问,你们不能多配备点保温箱吗?为我的小可爱们。每到冬天它们的存活率都很低——噢亚茨拉斐尔,你终于来了——它们没精打采的样子真的很令人心碎。”

     潜入失败的恶魔被定在原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僵着身子向主讲台点了点头,然后顶着全场炽热的目光钻进了最后一排。

     “你是真的磨唧。”利古尔伙面色不善地瞪向来者,然后艰难地挪动屁股为他腾出了空位。亚茨拉斐尔对此十分感激,他冲对方头顶的蜥蜴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随后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你的废话也是真的很多。”

     台上,别西卜清清嗓子,终于拿起了今日的会议大纲。两只还没桌椅高的小恶魔抱来一整摞文书,纸堆被重重扔到地上,激起了一阵呛人的灰。屋子里很挤,所有叫得出名号的恶魔都被集聚于此,创世之初他们曾在星辰间嬉戏打闹,如今则都窝在逼仄阴暗的地底以一点从人心中榨出的苦厄为食。

     多么不体面的活法,但没人对此提出异议。亚茨拉斐尔交替着用左右手支撑住上半身,好让自己不至于在领导慷慨陈词的时候陷入深度睡眠,这里的座椅没有家里的舒服,石头又冷又硬,硌得他屁股生疼。

     不知是不是地狱空气质量太差的缘故,从落座开始他的眼前就仿佛有一层薄雾,各具特色的狰狞面孔在视网膜中投下千奇百怪的影子,他耷拉着眼皮扫视了半圈,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那个。

     想来也是,这样的场合远不必他亲自出马,他只需简单昭告自己的存在,便能获得一浪高过一浪的狂热与追随。

     “亚茨拉斐尔,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会场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亚茨拉斐尔下意识抬头,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半醒不醒的迷茫。

     “嗯……”他站起身,硬着头皮答道:“我觉得还不赖。”

     操,他根本就没有在听。

     “还不赖!”有个声音尖锐地叫了起来,“真的假的,这家伙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他总是来得这么迟,”另一个低沉些的接过话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家偷偷哭鼻子呢。”

     人群中——不好意思,魔群中冒出了几声零星的笑。其他没作声的恶魔脸色也十分精彩,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捂起了嘴,兽爪形态各异,遮掉了大部分幸灾乐祸,却藏不住各色异瞳里放肆的嘲弄。

     别西卜端坐在王座里,神情复杂,顶光在她脸上打下几杠阴影,这个画面如果流传到人间,绝对能再激发一波小众影片创作者的艺术灵感。

     “如果连你都觉得能成的话,”她说,“那咱们就把这事儿推起来吧,时间紧迫,你们也知道的,末日之战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但你自己就别参与了,上次的账还没来得及跟你算。”

     什么东西?亚茨拉斐尔的大脑纠成了一团绳结,很快又被尖笑拆散。

     “嘿,亚茨拉斐尔!你今天看起来不大一样啊!”

     一堆绿油油的东西出现在他视野里,那玩意正在座椅里来回晃荡,弹润的皮肤与脂肪让他——或它看起来十分滑稽。另一个黑色物件戳了戳它大概是胳膊的地方,这让它又泛起了憨厚的波纹。

     “我怎么了吗?”他问。

     “你好像少了点东西——别戳我了,干什么!”

     黑色那位不动了,似乎是为了消减自己的存在感,它很快缩进了座椅里。亚茨拉斐尔还是没搞明白说话的是个什么东西,在他的印象中,地狱并没有类似于绿鼻涕史莱姆一样的恶魔,他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他的视力似乎也在急剧退化。

     衰败始于两个世纪前,直到上周都还十分缓慢,经过昨日种种,又以不可挽回之势开始自由落体。

     有恶魔在窃窃私语,更多的是在等着看笑话,斜前方一道火红的背影没有回头,沙克斯似乎对这闹剧毫无兴趣。挑事者没等到预想中的诘问,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不存在的鼻子。

     就在所有人——恶魔——都以为这一小小插曲终将以一方的沉默作结时,那东西又开口了。

     “你的戒指呢?亚茨拉斐尔。”它嘎嘎大笑,似乎是为这精妙的羞辱兴奋不已,“你不是天天捏着那破玩意招摇过市的吗!”

     别西卜终于离开了她的王座,她开始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出冲突范围,而大衮已经将头伸出门外,似乎在招呼不远处轮值的清洁人员,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哈斯塔正在小心翼翼地将他的爱宠们聚拢收好。等下这里会被弄得很脏,他不是很希望自己的下午茶里混进同僚的组织液。

     而亚茨拉斐尔——亚茨拉斐尔毫无反应,他甚至没有在看任何东西。他依旧站着,也没什么表情。四周静得连蛆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没人说话,也无人作答。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太久,久到冲突发起者终于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环顾四周又发现邻座们早已不知何时退到了几米之外,他才背起手,缓缓走向前厅。

     该有人出面阻止他的,这是此时所有参会者的想法,但好巧不巧,大家都认为这义士至少不应是自己。

     他走得很慢,这在旁观者眼中大概算是一种威慑,大约半分钟后他站到了主讲台前。彼时皲裂的桌面上正钻出一只蜈蚣,它满目惊慌,不知为何刚重见光明就被卷入了风暴中心。它可能是要死了,因为死亡正注视着它,愤怒或许不会直接将其焚毁,但对虫豸而言,仅仅是大火的余波都能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将熄的火星伸出手,抽出一份文件,放在平时,只消一眼他就能发现那上面错字连篇。

     “这个给我看看哦。”亚茨拉斐尔摇了摇手中的白纸,“刚刚我完全没在听,真的不好意思。”

     言毕,他带着成功早退的喜悦,毫无歉意地踏出了会议室。

 

     反身关闭大门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而就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弄错了一件事情。

     那个红色的背影并不是沙克斯。

     克劳利坐在首排角落的椅子里,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一眼。

 

     汽车摇摇晃晃,把他的头发颠得蹦蹦跳跳。

     窗外景色在倒退,但速度不快,是他能接受的程度。针叶松林沙沙作响,暗色土坡绵延无言,几只鸭子在驱赶下跳入野湖,它们身形饱满、羽毛柔顺,一看就是农人精心照料的成果。鲜活的生命力落在他眼里,只印出流动的灰棕。

     有人在他身边通话,偶尔发出几声轻笑,絮语毫无意义,但至少他应该听懂。此时当值正午,紧接着三明治包装袋撕裂声传来的一句惊叹让他忍不住想,那一定是份香气四溢的简餐。可惜肉蛋芬芳钻进他的鼻腔,就只留下了几道无色浅沟。空气该是冷的,座椅可能不软不硬,轮胎轧上石子或许会逼出几句轻呼,但这些于他而言都如天边星云般遥远朦胧。

     他已经快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除了怀中越发滚烫的剑。从地狱爬出来后他先是回了趟家,给狗狗备足了三天份的口粮,又按惯例在桌上为亚当留下葡萄干蛋糕和几句口信。火焰剑被他藏得很深,光是把它从仓库最里边掏出来都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他为它裹上厚厚的白布,又细心地用麻绳系好打结,临走前他还想换只干净领结,在尝试多次依旧爬不上楼后终于作罢。

     出门时他和妮娜撞了个满怀,而这恰合他此刻的心意,好友的担忧几乎将他淹没,他则不得不先强行按下愁思,求她为自己买下一张车票。

     前哨传来口信,来源不明的力量正在他曾去过的小镇上空聚集。肉体凡胎之眼看不见天启预兆,然而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都无比清楚烈焰一旦汇成将引发怎样的灾难。恶魔们在集会中兴奋地讨论即将亲眼目睹的绝景,而他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是令人血脉偾张:

     什么都不用做。这句话在文件中被狠狠画上了几道红圈,那火自行聚来,无需横加干涉:只待一个契机,等到地上变成一片焦土,我们便可再上去和那帮天使决出胜负!——当然,要做好前期筹备工作。

     鸭子们会死,打电话的人会丢失信号,三明治里的菜叶会变成夹心灰烬,轮胎再没机会漏气,耕作者也无法见到下一茬青苗。他和他几乎牺牲一切换来的一点宁静,都将在善战的鼓点中归于尘土。

     克劳利不会愿意看到这个——他想,虽然他现在被架着成为了好战者的领头羊,但那也都是他迫不得已。他忘了太多东西了,人间的趣味、美酒的芬芳、莫扎特的音乐和达·芬奇的画作,他现在可能不知道自己要失去的是什么,但没关系。他会想办法为他阻止这一切。

     他们从来没有太多隔阂,一切默契与共鸣都被刻入灵魂,只不过这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道混沌的鸿沟。因此,他要先找回他丢失的记忆。

     客车缓停在路边,暴雨前的闷热将来人裹挟。他在原野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只不过这次身后没有人在按喇叭求他上车。来时的路依旧荒凉,花香同雨露却与他渐行渐远。湿风裹上他的脸颊,让呼吸也都变得困难起来。

     但这些都不足以令他停下脚步,他从来不会因任何阻挠半途而废。半小时后他就到达了此行的第一站,亚茨拉斐尔握着世间最后一件完全归属于他的珍品,再度推开了疗养院的大门。

 

     “简直是噩梦。”

     男人接过一杯热茶,躲在毛毯里哆哆嗦嗦。他仍余惊未消,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充满警觉。亚茨拉斐尔是在废弃疗养院一楼遇见这人的,当时他刚进门,正提溜着火焰剑四处乱晃,就在无意拐进转角的小房间时被里面传来的咀嚼声吓了一小跳。

     是当天接待他和克劳利的中年男人,正蓬头垢面地蹲在水房中,直往嘴里送碎玻璃渣。正常人很难在不到一周时间里陷入如此彻底的癫狂,亚茨拉斐尔几乎是当即就从他身上嗅出了恶灵的气息。他伸出手,在男人面前轻轻抹了一把,然后就看见泪珠夺眶而出——不一会儿这些涕泪就都转移到了亚茨拉斐尔身上,他咬着后槽牙忍了又忍,才没有再一榔头把他打晕在地。

     好在他很快就从对方嘴里撬出了有利情报。

     包括玛姬的假祖母在内,他与克劳利曾经在这栋楼里楼外见过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死的死、疯的疯。活着的人日子也并不好过,像眼前这个男人就莫名其妙把自己锁进了疗养院里,门上的木刺与窗边散碎的玻璃构成了他的一日三餐,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地板与床边尖叫着爬行,生生把自己活成了曾经惧怕的恶鬼模样。

     “我做错了什么呢?”他抽噎着,鼻涕流进嘴里,又顺着蜂窝似的豁口滑上喉结,看起来惊悚又滑稽,“我一生行善积德,信仰上帝,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也不离不弃地照看祖母……我是实打实的良善之人,先生……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情。”

     亚茨拉斐尔拉下一扇百叶窗,谨慎地向外面看去。他们正在男人的祖宅里,是老太太曾住过的地方。屋外风平浪静,草皮摇曳无际,直连到远处的生死之地。这个镇子上的人死后都会被送去那片墓地,他决定等下就去看看。

     他转过身,和一只风干的驯鹿半胸标本对上了视线。鹿角长且粗壮,在恶魔灰蓝的眼里投下扭曲的影子,此时他的五感已经短暂回归,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体机能正在恢复,只是他为了听清叙述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一道伤疤自掌心蔓延向上臂,流血填满了袖管,鲜活的疼痛尖啸着为他送回知觉。从疗养院到这并不算远,但一路走来他也留下了不少活过的痕迹。

     筋脉豁口轻轻跳动了一下,这让他眼前的景象又清晰了一分。

     “你肯定做了点什么。”他用完好的手从壁炉上随手拿下一本书——看起来是日记,已上了些年头,连封皮都泛黄发脆。简单浏览几行之后,亚茨拉斐尔作出了判词。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过!”男人又开始歇斯底里了,但他此时清醒得很,“我是被恶魔陷害了,我们一家都吃尽了恶魔的苦!它……它们从很久以前就盯上了我们!”

     “很久以前?”亚茨拉斐尔又翻了几页,“噢……这里似乎也有写。”

     “是的,早在我出生之前,这个家就有人因邪魔附身而死!我们受到了诅咒!”

     “喝尿,吃苍蝇,睡石板……你的一位长亲,确实受了不少折磨。”褪色的笔迹从稚嫩到成熟,将一个在内心翻滚了数年的故事娓娓道来。

     “这个我不是特别清楚……”男人喃喃道,眼中划过一丝心虚,“但我的祖母,那个女人,你见过的,她确确实实被撒旦附身……”

     “她叫什么名字?”亚茨拉斐尔突然问道。

     “什么……”

     “我问你她叫什么名字,你的祖母。”

     “……”

     “你的祖母,你父亲的母亲,家里的老太太,被恶魔霸占身体的老东西。”邪灵丝缎般的嗓音在屋内缓缓流淌,然而平静之下有熔岩汹涌,“你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就没一个记得她名字的吗?”

     他噎住了,因被戳穿的惊慌。男人嗫嚅片刻,一边打量他的神色一边小声说道:“……这不重要……”

     “看起来,你们的关系并不如你想象得那么亲密。”亚茨拉斐尔合上日记本,他合上眼,平复了片刻,又说:“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讲实话。”

     良善之人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嘴唇微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和盘托出之后,自己将遭遇的事情会比先前一切还要可怖。

     那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金发男人对他眨了眨眼,表情十分纯良。然而,还未等借口被组织好,下一秒,突然被拉近的距离就让他差点跳了起来。

     但他是跳不起来的,因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扣住了他的后颈,他被强迫着与对方四目相对。

     “听着,”亚茨拉斐尔咽了咽口水,尽量平稳地说道:“虽然在流行文化的描述中,我们的形象一直都不太正面,要么疯疯癫癫,要么胡搅蛮缠,总之看起来完全听不懂人话。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机会多了解我一点的话,你就会发现我其实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人。”

     人类在利爪下发起了抖,而扼住他命门的恶魔此时看起来比他还要痛苦。

     “你想回家吗?”他问。

     “什……什么?”他迷茫了,“这里就是我家……”

     “噢,噢。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正在你家做客呢,还是你自己邀请我进来的。”亚茨拉斐尔笑道,然后迅速敛起了笑意,“那你比我幸运得多。”

 

     “我想回家。”他说。

 

     “我想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而我也并不是那么想呆在这。你有家,你也知道,那绝对是个好地方。早上睁开眼,首先苏醒的会是你的嗅觉,你会发现自己被鲜切花和阳光打在被褥上烤出的香味包围,外面的小家伙们也会叽叽喳喳地问候个不停。偶尔遇上下雨天,如果窗户没关紧的话,桌上的东西会被打湿,但雨天也是很好的,我喜欢新鲜、干净的湿气。”

     “但那还不是最棒的部分,我的意思是,它已经足够好了,但比起别的还是差点。因为如果你在一天中的许多时刻都有值得期待的事情,早上醒来的那点幸福感就多少有点不值一提了,对吧?”

     男人还在发抖,他抖得更厉害了。爪子嵌进了皮里,还没见血,但已经足够逼出泪。

     “上午你可能会有点失落,因为他刚出门,要一整天才能回来。中午你会想做点饭吃,但假如你像我一样嘴里的味蕾全都被烫死过好几轮了的话,那吃自己做的东西可能就有一点折磨。下午一般是阅读时间,有时你会被那些漂亮的文字迷住,并不由得感叹:‘为什么寿命如此短暂的生物能造出这样优美的句法?’。不过这样的思考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喝完两杯可可后你就该开始期待了。有人会在傍晚到家,给你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他可能还会抱来几盆漂亮的绿植,又在三天以后骂骂咧咧地把它们送给对街的邻居老太。然后夜晚……夜晚总是十分美好的,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恶魔闭上眼,似乎在回忆那些烫金的时光。

     “你有花园吗?”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有、有……”男人已经接近崩溃,只能凭本能作答,“我偶尔会种点胡萝卜……包菜什么的。”

     “胡萝卜!”亚茨拉斐尔大喜过望,“那你真的很幸运,我一直想要个花园。但该死的我住在伦敦,你知道吗?那可是苏活区!全世界地价最高的地方之一,一小间公寓就能吞掉普通人毕生的收入。虽然我很有钱,但在那我也无地可种。我一直想把店关了,找个乡下地方,最好别有太多人,然后买块地,养很多很多小孩子深恶痛绝的绿色蔬菜。我思考过一些选项,但首先排除了塔德菲尔德,那地方太邪门了,当然你们这也没好到哪去。然后,就在昨天我得出了结论,我以后应该搬去南唐斯。”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啰嗦?”他从幻想中抽离,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对方疯狂摇头。

     “你是不是在想,‘操,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确实想问这个,他也确实问了,他是哭着问出来的。

     “我想说,我想回家。”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男人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因为我就要死了,这个我应该没说过吧?不用回答我,我没指望你句句有回应。我只是想说,虽然我马上就要死了,死后的事情也归不了我管,就算烂在马路边上也最多吓坏几个路人,但死在这个见了鬼的混账的鬼地方我还是不能接受。就算断气我也要断在家里。”

     “所以你最好马上告诉我,你到底做过什么,你这都发生过什么,恶魔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你全家,你最好对我和盘托出,不然我们谁都回不了家!”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啊啊啊!”

     或许是不满足于过于缓慢的审问进程,惨叫入耳的瞬间,亚茨拉斐尔终于忍无可忍地贴上了男人的额头——而这让后者濒临崩溃,和超自然生物离得太近多少会对人类造成精神创伤,更何况亚茨拉斐尔不仅算是其中不太光明的一类,现在更是还在强行刺探他的记忆。

     三秒钟后人类被恶魔一巴掌甩开,后脖蹭在地上,留下四道短促的血痕。

     “你,”亚茨拉斐尔喘着粗气,几乎无法聚起精神,“你这个……”

     男人开始尖叫了,虽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但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无遗。

     “我从刚刚就一直在想,这孩子是从哪来的。”他抹了把脸,脑海中翻滚的画面让他十分想吐。

     “但我没想到那是你的亲生女儿……”

     一只枯瘦的手想扯住他的衣角,但却无能为力。小小的鬼魂站在恶魔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伤痕。

     “我没错!我没错!”假面被撕开后,他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你都说了那是我女儿,我做什么不都很正常吗?!”

     亚茨拉斐尔哑口无言,他僵硬地转动眼珠,将目光聚焦在人眼不可视的幽灵身上,孩子的长裙破破烂烂,身下的污渍令他不敢细想。

     她从他们进门开始就一直站在这里,他不知道她已经在这站了多久,可能是刚到,也可能自惨死那天起就没离开过。

     她也不想离开自己的家。

     你还好吗?她问,关切消溶在空气里。亚茨拉斐尔没有接话,他轻轻施加了一个障眼法,这足以让鬼魂观察不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他半跪到地上,气若游丝地问。

     “大家都这么做。”

     “所以你们都变成了这样。”

     “都是他害的。”

     “你看看你,甚至用错了人称代词,”兽爪搭上心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血肉,“都是‘你’害的。”

     “不是!”他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嘴角涌出一绺绺白沫。“都是他,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得救我,全都是他的错!”

     “你是在说谁呢?”

     地上的人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站了起来,嘴里还在念叨个不停:“自从他来了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再也不敢随心所欲了,再也不能肆意妄为了,他只不过是失手和几个教会的朋友玩死了那孩子,鉴于她得以降临人世也离不开自己的一点小小努力,那他收回这条性命不也很正常吗?亚当和夏娃由上帝创造,人类的命运也是因此得以被主随意揉捏的啊!

     “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老不死的,我早就听说她、她是个女巫,她能通灵,自从发现这事儿后她就一直不依不饶……一定是她把他叫过来的,我当初就该多下点药把她一次性毒死!”

     恶魔没有答话,他只是静静观赏着这出闹剧。男人仰面朝天,四肢反转,在地上扭出诡异的姿态,看起来像只被踩了一脚的蜘蛛。

     确实是地狱的作派。

     他开始鬼叫,喉管里灌出可怖的嘶吼,两颗浑浊的眼珠在框架中来回震动,它们一只看左,一只看右,凸得像金鱼的龙睛,样子十分好笑。

     “是他……”

     鱼嘴里蹦出绝望的泡泡。

     “他。”

     老旧的灯泡开始滋啦作响。

     “他要来了……”

     驯鹿的鬃毛油腻发亮。

     他突然停止了挣扎,只是直直地望向天花板。他立了起来,但这看起来并非他自主的行为,他像一只可悲的破布,被人拎着四处晃荡。

     亚茨拉斐尔依旧一言不发,当然,他也什么都没有做。

 

     “他来了。

 

     上帝温良的信徒尖叫着、痛苦着、扭动着,不情不愿地、嚎啕大哭地、歇斯底里地,笑着把鹿角送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窗外开始飘起细雨。

 

--

 

1125

父亲今早进了我的房间,他说担心我一个人晚上害怕,我很感激。但我已经六岁了,不需要大人陪我睡觉了……

 

1126

昨晚我在朋友家留宿,父亲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1127

我们在溪边洗脚,在森林里采花,自从姐姐离家上学后就再也没人陪我玩了,我玩得很开心。

 

1128

他们喊我回家,但不知怎的,我不是很想回去。

 

1129

听说姐姐要回来!我已经太久没见她了,不知她现在过得好吗?

 

125

他们说她被恶魔附身了……我不明白,我看得见那些东西,我们家根本就没有恶魔。

 

1210

他们一直不给她吃饭。他们说她身上的恶魔让她吃苍蝇和虫子,还让她睡在石板上……上帝啊,我明明看见是父亲逼她这么做的。

为什么要这样?

 

1211

她看见我了,隔着那个洞……我们开始说悄悄话。

 

1213

她瘦了很多。她好小,她明明比我大十岁,现在看起来却只有我一半体格。是洞口会让人看起来小些吗?

 

1215

她哭了,我也哭了。明明什么都没有,神父们却一窝蜂一窝蜂地来。

我不敢说我看得见鬼怪,我怕他们也这样对我。

 

1219

她说她要死了,这个我也看得出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问她。

因为我不回来他就该盯上你了。她讲。

但上帝啊,我终于意识到我一直以来都并不想这么做。她又哭了。

 

116

好大的雨啊。

我把一位牧师推进了湖里,他在葬礼上祷告。散场的时候,我听见他告诫父亲之后要谨慎些。

下次我就不一定能帮你摆平了——他是这么讲的。

等我死后,恶魔会来收割我的灵魂,但我希望它能来得更早些。

最该死的那个还没死,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628

他死了,自然老死的。


1127

那个畜生,他把他的女儿,那么小的孩子……

他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说出去。

他们怎么敢的?!

我太老了,根本走不动路。等找到机会,我要说出去。

 

1128

我感觉不太舒服。我的时间不多了,但这不正常。

这次我不能再放过他们了。

我的书藏在哪了来着?

 

1129~12

若干次失败召唤记录。

 

13

他终于来了。

 

--

 

     有人在看着他,他没有回头。泥土又湿又松,踩上去恶心至极,远处的木屋逐渐化成一个小点,窗边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过不了多久亡灵就会消散,他不是不想帮她加速这个进程,但他已经用不出奇迹了。

     亚茨拉斐尔走在墓地里,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火焰剑在他手中安静地沉睡,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把剑真的十分沉重。他停在一尊墓碑前,说了声“抱歉”就将剑柄靠在了上面。他有些力竭,汗珠混着雨水从下巴滴落,十字架上也是同样的光景。

     他环顾四周,在心里又默默记下一笔——他已经第五次绕回了这座无名坟墓,每一回他都以为这会是他和他或她的最后一面。

     “这位朋友,你是不是太舍不得我了。”他气喘吁吁地坐在草皮上,也不去管自己精心保养的西装裤会不会被弄脏。数次鬼打墙后他不再执着于从这群野坟里找到属于老太太的那座,他现在甚至觉得其实真相如何也都不太重要了。反正他已经知道了背后大部分故事,剩下的那些也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墓主没搭理他,他有些自讨没趣。不远处有一座天使雕像,幸好他此时看不太清具体雕的是谁,不然肯定会一边吐舌头一边狂翻白眼。

     脚步声逐渐接近,这让亚茨拉斐尔紧张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剑,同时在心中暗自祈祷那最好只是迷路的野兔。现在随便来点谁他可都打不过,但他又不想那么早死在这里,他要回家的。

     那东西要来了,他低着头,暗自蓄起了力。他只有一次机会。

     一只鞋尖出现在他视野里,是个人,但也不好说。可不论是人是鬼还是天使他现在都管不了那么多了,亚茨拉斐尔咬紧牙关,趁对方试图蹲下的间隙猛地站起身,双手持剑向前方砍去。

     “亚茨拉斐尔?”

     劈砍的动作在空中戛然而止。

     “克……克劳利?”他仍举着剑,但整个人完全僵住了。熟悉的红发和金瞳在风雨中飘摇,满眼的担忧令他的心脏猛地一揪。他们明明才分开不到一天,他却觉得他看起来已经有些陌生。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克劳利扶着他的手将剑放下,指尖在碰到左腕的伤口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担心你,我觉得你会来这。”他说,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手,“在会上……上午,我感觉你的状态不是很好。”

     亚茨拉斐尔轻呼一口气,持续过度紧张让他有些脱力,他捏着剑,歪歪扭扭地摇晃了两下,几乎要将自己绊倒。

     “你太吓人了。”他低着头说,“我还以为来的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抱、抱歉……”克劳利听起来十分愧疚,考虑到他们上一次的私人谈话结束得并不是很愉快,他此时也显得很是局促,“我看你坐在这,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我没想太多,就……”

     “就像个可怕的跟踪狂。”亚茨拉斐尔吐了吐舌头,这让他们之间的气氛缓和了很多。他把身体大部分重量放在墓碑上,仍死死地攥着那把剑。克劳利看着他,似乎想和他说很多话。

     “亚茨拉斐尔。”

     “嗯?”

     “对不起。”

     “我原谅你。”

     克劳利笑道:“你都不问问我在对不起什么吗?”他的语气轻松,好像真的在谈些生活趣事。

     “我大概有点数。”亚茨拉斐尔对他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比如?”

     “比如。”

     他将仍在滴血的左手覆上克劳利的手。

     “比如你马上要对我做的事。”他说。

 

     空中传来一道闷响,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克劳利没说话,他脸上的笑意已被收去,只留下让人看不明白的平静。

     他还是这么平静,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

     “亚茨拉斐尔,”他又唤起他的名字,“把这个给我吧。”

     他的剑在交缠的指节里瑟瑟发抖,金发的堕天使抬起头,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但依旧不太清楚自己要以何种表情面对这一切。

     “你应该知道如果你不这么做,我也没几天好活了的对吧?”他问道。

     “你累了,你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克劳利的声音十分低沉,就像他当年在伊甸园引诱亚当与夏娃那般,充满魔力,充满危险。“把它放下吧,我来拿着。”

     “如果我说不呢?”

     “你不会拒绝我的。”

     “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这一切到底是否必要……”

     克劳利没答话,只是继续施加着力气。看样子他现在不准备用谈话的方式解决问题了,亚茨拉斐尔感到手腕一阵吃痛,清脆的断响声后,他的剑叮当一下掉在了地上,然后被另一只手捡了起来。

     在以往,那手通常被用来爱抚他的眉眼。

     亚茨拉斐尔半靠在墓碑上,他应该逃的,至少逃回书店。但不知为何那地方现在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没那么大了,他觉得就在这里好像也不赖。

     雨越下越大,让张嘴说话都变得困难起来。

     “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有一句话想问你。”他一开口,就被雨水呛得发晕。

     “我已经决定了。”

     “好吧……”亚茨拉斐尔摇了摇头,然后直视进他的眼睛,“但……我还是想问。”


     “其实你早就全部想起来了,对不对?”

     但现在,它将烈火刺进他的胸膛。

 

     在闹剧的开端,玛姬被蛊惑着引诱他们前往死局之地。

     但她那时其实还是说了句真话。

     降临此处,引发种种混乱、猜忌与不安的——

     的的确确是撒旦本尊。

 

     而他正在呼唤他的名字。

 

     “亚茨拉斐尔……亚茨拉斐尔。”他颤抖着、痛哭着、痉挛着、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担忧、不舍与悲切漫溢在这一方墓园中,就好像正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尖捅入他的心脏、将剑柄没过那人心口,让鲜血在暴雨中撒播,令筋肉于泥土中渗延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亚茨拉斐尔在挣扎,他的确应当反抗,但生命力的流逝并不以将死之人无望的求索为转移。他试图抓住克劳利的小臂,然而这个动作反倒成了个顺水人情,不自知的迎合终究还是让利器能越刺越深,让脏器被越搅越浑,让经联全身的血管与骨刺一一崩裂。恶魔的左手卡上了他的脖颈,他又将全身力量压制在这脆弱的接驳处上。亚茨拉斐尔仰起头,他张大了嘴,但空气已经无法与肺泡结合。冰冷的水坠进他的眼眶,再流出时又如岩浆般热烈,到最后他终于认命似地闭上眼睛,大雨抚平了他紧蹙的眉峰,却没能将涣散与呓语完全遮掩,更无法令颈骨断开的脆响销声匿迹。

     但他还是乖顺地接纳了一切,因为无论如何他还是获得了一道抚摸。现在他再也不会痛了,失去的东西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了他身边。

     电与火接续劈开夜空,雨和泪先后冲散墓土。粗重如教堂和弦的喘息同嘶吼逐渐停歇,圣歌缓缓奏响,悠扬的天光下,黑暗自地底焦腾升起。前任权天使的火焰剑已经没入他的脊髓,来自天堂的圣器早就将邪灵的心脏彻底捣毁,他曾奉爱过的主把它与守护乐园的职责一并交付出去,最终换来的是一具被钉在不知名坟茔上的尸鬼。

     激斗划上句号,濒死迎来圆满,地狱之主猛提右手将剑抽出,铜铁贪婪地享受着与空气结合的快意,在雨幕里拉出了一道鲜艳稠红的曼妙曲度,它们窃笑着感谢地底之敌的馈赠,慷慨解囊的一方却始终无法聚焦起眼神散落的弧光。他站起身,又低头打量起这把剑,他刚刚用的力气实在太大,就连幽深处腐烂的棺木也被他的杀意叩动门板,那微微卷起的尖刃像极了什么人的发梢,他有点不敢去想。

     他的世界正是殷艳一片,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小段荧光挤入他的眼帘。

     有两枚银环被遗落在白骨间。

     它们曾被短暂地套在棕黑尼龙线里,随行进的步伐在心口一坠一甩。但它们划出的弧度不会很大,只因其所有者无论何时都会在外保持最得体的仪态。

     现在缚住它们的线断了,切口齐齐整整地流着血泪。好在这是烈火也无法浇融的产物,它们不会消亡,只会相拥着低声啜泣。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地上还是一片狼藉,再过了半刻钟他又想起来他的计划还没真正推进。他抬起头,让雨水冲刷尽溅入眼睑的血迹,但污秽并不会被如此轻易驱逐。地面上的红从前胸贯穿到后背,在青草与黑土上绘出一幅狰狞扭曲的图谱,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血浆沿棺木豁口一路滴下,汇聚在腐骨边将肉蛆与枯发浸绕,但更多的还是被堂而皇之摆在台面之上。它们弄脏了总是白皙柔软的脸颊,割断了曾经栖息着痛与抚慰的咽喉,染红了被精心保存了一百九十多年的外套,撕裂了永远用无限爱意将真凶拥吻的眼眸。

     肌肉与皮脂被搅烂的触感还停留在铁器尖端,柔腻层层叠叠,一路上涌,沿着胸腔里未散尽的热气抚上了他的指尖。

     他转过身去,将右手高高举起,令引火的剑直直指向天空。

 

 

 

 

 

 

     啊?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瞪大了眼睛。

     火湖——那个地狱、天堂与人间的交界处,那里的火焰本应被亚茨拉斐尔的剑引来,然后将一切付之一炬。灭世计划里他是最重要的一环,无数次推演中那火都从未缺席。

     但他确实感受到了热浪,那绝对来自地狱,他几乎快被烧到了,那种疼痛他太熟悉。

     不对,

     他已经被烧到了。

     炎剑落在地上,但并非被持剑者自主放下。恶魔愣愣地看着右手,他刚用它抹杀一条生命,而它现在也被投入炼狱,只有一段焦黑的截面散着热气。

     他明白了。他的嘴角开始颤抖,肌肉也全部紧绷起来,在回过头之前,拧结的厌恶就已经爬上他的脸庞。他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计划被打乱的感觉,他明明已经规划好了全部,他甚至为此潜伏了太久。

     尤其是毁掉这一切的是最令他憎恨、最让他作呕,是他只要看见一眼,只要去想那么一下,都会嫉妒得发狂的人。

     半分钟前,有一只手破土而出。

     “真他妈的祸害遗千年啊。”活人的瞳孔开始放大。

     三十秒后,一具枯骨爬出坟墓。

     “你为什么还没烂透?”他几乎快要无法控制住咆哮与震怒。

     秒针走过两格,一团火在它即将到达下一站前擦着他的右脸飞过。

 

     他又站在了他面前。

     他满脸鲜血,但血并不属于自己。他浑身破烂,像一只废弃的木偶般衣衫褴褛;他曾被塞入棺椁,混在送葬队伍里与神父的灵魂一道销声匿迹;他早该腐烂成泥,但不知为何那皮肉与肌骨依旧充满活力——生机重燃前,滚烫的血沿棺木豁口落下,熟悉的灵魂将他揽入怀中,把复活与复仇的机会一并输送给他。

     重获新生的第一秒他深深吸了口气,睁开双目看到的第一张脸令他的呼吸陷入停滞。大雨将他的红发打成深黑,已成一条直线的竖瞳里燃烧的是与脸上的金色纹路同样的色彩。

     他跪在地上,抱起爱人支离破碎的尸体。

 

     “你看上去很平静啊?”克劳利——现在该叫他安东尼了,戏谑地说,“真是出乎意料,上次咱们见面的时候,你还趴在我脚底哭得像条狗呢。”

 

     “那得谢谢你送我的东西。”克劳利点点脑门,不出意料看到对面脸色一沉。

 

     “多亏了它们,我现在没有那么、那么、那么着急要把你碎尸万段了。”

 

     “是吗,”安东尼笑了。

 

     “不过我倒是不介意再弄死你一次,你这杂种。”

 


     (TBC

 

 


     时隔六章,正主上线w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之前看出不对劲了呢。

     文中部分剧情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预计还有2章完结。

 

--

 

     微博:Hephaestion_Am

     群:916574795

 

 

 

 


衔叶鹰

第一话(下)没了丹阳,宗主师兄才真的辛苦

  我是be爱好者,禁止打我ԅ(¯ㅂ¯ԅ),欢迎评论

第一话(下)没了丹阳,宗主师兄才真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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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间

dp3一定要看!!!去捡糖吃!!!

内含一定剧透,慎入!!!

  这部电影里,我一直在捡糖吃,虽然有时候会捡到玻璃渣,但是糖真的好吃😋

  盾冬:哪里呢?相信有些人已经发现了,tva的小屏幕放的美队片段是队长在飞船上扔盾牌说的我会陪你到世界尽头那一段,嘿嘿,刚刚忽然想起来,队长的抬手致谢是对吧唧狙击的那一段,啊啊啊啊

  锤基:loki字幕出镜,是男还是女笑死我了那一段,不知道放的loki第二次假死的那一段换人是恶搞还是什么,他俩啥时候能合体啊😭,还有救世主,一听到我就想起loki那句你们的救世主在这里

  超蝙:亨本在同一部电影里面出现已经很棒了好😭

  ec:贴脸开大啊这次,彩蛋沙滩离婚和红床都放了

  狼...

内含一定剧透,慎入!!!

  这部电影里,我一直在捡糖吃,虽然有时候会捡到玻璃渣,但是糖真的好吃😋

  盾冬:哪里呢?相信有些人已经发现了,tva的小屏幕放的美队片段是队长在飞船上扔盾牌说的我会陪你到世界尽头那一段,嘿嘿,刚刚忽然想起来,队长的抬手致谢是对吧唧狙击的那一段,啊啊啊啊

  锤基:loki字幕出镜,是男还是女笑死我了那一段,不知道放的loki第二次假死的那一段换人是恶搞还是什么,他俩啥时候能合体啊😭,还有救世主,一听到我就想起loki那句你们的救世主在这里

  超蝙:亨本在同一部电影里面出现已经很棒了好😭

  ec:贴脸开大啊这次,彩蛋沙滩离婚和红床都放了

  狼队:狼叔第一个说的就是Scott,你真的别太想他,电影院这一句直接硬控我,还有彩蛋登登也出来了几幕,笑的真好看😭

SherdonUnknown

  经典童话,甜蜜再现:《福尔摩斯公主》重磅上映

  

  (谁也别走,坐在这里我挨个创死你们(大家可以猜猜看那七个小矮人到底都是谁(话说我明天会收到迪士尼的律师函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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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个卵用斋主人
瑟瑟:怎么了我只是按事实说话!...

瑟瑟:怎么了我只是按事实说话!

•本集出镜:萧瑟瑟/赵佶/完颜守绪/朱由检/耶律延禧

瑟瑟:怎么了我只是按事实说话!

•本集出镜:萧瑟瑟/赵佶/完颜守绪/朱由检/耶律延禧

嘉木Lynn

【汉密尔顿中心】Currents of Tomorrow

简介:三十三岁的财政部长汉密尔顿回到了过去,二十岁的大陆军中校亚历山大提前抵达了未来。

 

*我知道又是穿越梗,但是我想吃被汉密尔顿的六小时演讲逼疯的杰弗逊忽然看到比格的幼犬期,想踢飞又下不了脚,劳伦斯和拉法叶发现他们的小狮子一看到他俩就会开始哭,而只有华盛顿意识到他的右手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主要配对是lams,以及一点whamilton和一点点jamilton

*字数:14K

*TW:

blood, self-harm, suicidal thoughts, grief/mourning, historical...

简介:三十三岁的财政部长汉密尔顿回到了过去,二十岁的大陆军中校亚历山大提前抵达了未来。

 

*我知道又是穿越梗,但是我想吃被汉密尔顿的六小时演讲逼疯的杰弗逊忽然看到比格的幼犬期,想踢飞又下不了脚,劳伦斯和拉法叶发现他们的小狮子一看到他俩就会开始哭,而只有华盛顿意识到他的右手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主要配对是lams,以及一点whamilton和一点点jamilton

*字数:14K

*TW:

blood, self-harm, suicidal thoughts, grief/mourning, historical inaccuracy

 *又一次被火车背刺,这次电缆坏了,卡在路上一动不动。从来没写这么快过……

*看原来的标题不顺眼所以改了一下……!

 

 

-

 

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因为那河不再是同一条河,那人也不是同一个人了。


-



亚历山大最后的记忆是汹涌的水流。他落水的时候想必是撞伤了,全身都疼得厉害。四周一片漆黑,他只能感觉到衣服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被夜间的寒风毫不客气地吹拂着。亚历山大回想起自己的任务,现在他已经看不到面粉厂了,也许是被水流冲了太远。但他依稀记得落水前面粉厂的大火和浓烟,他猜想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他想起自己的两名士兵,一名受了枪伤,他拼命试图在河水中抓住他,想必自己在失去意识以后松开了手。

 

亚历山大四下呼喊着两人的名字,直到他全身开始打战,不得不放弃搜索。如果他也死了,对这场战争没有什么好处。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也许是大陆军,也许是英军,也许只是立场不确定的寻常人家。亚历山大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灯光的方向走过去。

 

 

-

 

 

汉密尔顿醒来的时候仍然感到阵阵晕眩。这一次他做得有些过火了,血流得太多,导致他失去了意识。但不知怎么,他仍然无法死去。他在墙边坐正了一些,手边本应放着一把小刀,但是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汉密尔顿看了看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 把袖子拉了下来。现在他得回去工作了。必须让国会通过他的议案,必须得到杰弗逊和麦迪逊的选票,无论代价如何。

 

汉密尔顿站起身,因为另一阵头晕险些跌坐回去。他扶着门,等待眼前的黑雾消散,再重新站直了身体。

 

“God,”他喃喃道,“Help and forgive me.”

 

他用全身的力气转动把手,从房间走了出去。

 

 

-

 

 

又是漫长的一天。杰弗逊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忍住叹气的冲动。汉密尔顿的长篇演讲一如既往的令人头疼,他不理解为什么麦迪逊还能听进去,他听到一半就想放弃了。那小子试图控制财务系统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所谓的财务计划更是天方夜谭。即使如此,汉密尔顿仍然不断地找他讨论选票的事,说实在的,如果他那么想要自己的选票,至少得拿出一点相应的态度吧?

 

杰弗逊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闷得难受,需要清爽的晚风帮他散散心。夜间的街道很安静,路灯间隔很长,大部分道路都只是浅色的阴影。杰弗逊走在这昏暗的道路上,如果不是听到了一声呜咽,他几乎错过了身边蜷缩在地上的人影。

 

杰弗逊低头瞥了一眼,随即睁大了眼睛。倒在路边的人全身湿透,而且不停地发着抖,看起来非常可怜。这人背对着他趴在地上,因此杰弗逊只能看到他深红色的卷发,在隐约的灯光下几乎像是一泊血。

 

“嘿。”杰弗逊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蜷缩在地上的人影又动了动,发出另一声呻吟。这声音听起来实在太耳熟了。

 

杰弗逊小心地用鞋尖把他翻了过来,在看清脸的一瞬间,他不顾形象地大叫一声。

 

“什么鬼,汉密尔顿?!”

 

被叫到名字让亚历山大稍微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一个拄着手杖,穿着随性的高个子站在他身边,看起来无比震惊。

 

“你知道我是谁。”他咕哝着。这应该是个好现象,意味着他获救的概率上升了一点。

 

“我是他妈的杰弗逊,我当然他妈的知道你是谁!”

 

杰弗逊?亚历山大在脑子里搜索这个名字,哦,天哪,托马斯·杰弗逊。

 

他猛地弹了起来,吓到了杰弗逊,也拉扯到了撞伤的地方,不由得低低地喊了声痛,没有注意到杰弗逊因为这声音越发扭曲的表情。

 

“杰弗逊先生!”他试图伸手,但是考虑到自己的手上还沾满了尘土,就又放下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先生。很抱歉我现在不够得体。我读了您的《宣言》,当然,所有人都读了。我……”他注意到杰弗逊越来越怪异的脸色,“您还好吗,先生?”

 

杰弗逊仍然用见鬼的神情看着他,随后他把手杖换了只手,然后慢慢地走近,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亚历山大需要努力抑制住自己后退的本能反应。

 

“没发烧,怎么脑子变成这样了?”杰弗逊困惑地说。

 

“先生?”亚历山大眨了眨眼,“我很好,只是掉进河里了。”

 

“啊……”杰弗逊面无表情,“那就说得通了?”

 

亚历山大想起更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去见将军!我一路没有看到可辨认的路标。您知道华盛顿将军在哪吗?我需要尽快见到他。”

 

“我知道。”杰弗逊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带你去?我看起来像你的导游吗?”

 

往常的汉密尔顿早已跳起来骂他了,然而面前湿漉漉的、像落水小狗一样的汉密尔顿只是隐忍地点了点头,“当然不是,杰弗逊先生。只是我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向将军汇报,拜托您了。”

 

以汉密尔顿现在胡言乱语的精神状态,见到华盛顿只会自取其辱。杰弗逊自然是乐见其成,他轻飘飘地挥了挥手杖,“好吧。不过,你还走得动吗?”

 

“是的,先生。”

 

亚历山大把它当成实话说出来的,但这仍然是一句谎言,他仍然抖得很厉害,在路上几次险些摔倒,杰弗逊不得不叫回了马车,载着他朝华盛顿的府邸而去。亚历山大几乎一上车就睡着了,或者说昏过去了,留下杰弗逊一个人困惑不已。他不知道汉密尔顿又在抽什么风,更不知道自己在抽什么风,竟然真的在陪他胡闹到总统门口去了。

 

马车抵达的时候,杰弗逊本想丢下汉密尔顿就走,他有点丢不起这人。但同时,他真的很想看到华盛顿看到自己的财政部长如此狼狈会是什么表情。于是他收集起对汉密尔顿所剩无几的善心,把他连拖带拽地扒拉到了华盛顿的家门口,然后敲了敲门。

 

华盛顿应门不算太久,看到杰弗逊的眼神有些困惑,“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杰弗逊先生?”

 

“总统先生。”杰弗逊微微一笑,往旁边挪了一步,把一脸震惊的亚历山大拉到身前。

 

“华盛顿将军……阁下。”亚历山大不安地看着四周,这绝不是他们的营地,面前的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将军。他看起来年长了许多,神情中那冒火的坚决被一种温和的自信取代了。他戴着眼镜,穿着居家服。杰弗逊管他叫‘总统’。他是谁?

 

“我的天啊。”华盛顿说,“汉密尔顿?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试图摧毁面粉厂,但是被英军伏击了。”亚历山大说,“我们的队伍被冲散了,不得不弃船逃生,但是在水中我失去了另外两人。他们回来报告了吗,先生?”

 

“面粉厂。”华盛顿重复道。他看着全身湿透、穿着军装的年轻人,面前的形象和许多年前的记忆缓缓重合起来,“是……斯库尔基尔河吗?”

 

“是的,先生。”亚历山大说。

 

华盛顿深吸一口气,看向杰弗逊,“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杰弗逊先生?”

 

杰弗逊举起双手,“我在街上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阁下。不得不说,孩子比今天早上有礼貌多了。”

 

亚历山大不停地眨着眼睛,试图理解面前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华盛顿做了一个深呼吸,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好心,杰弗逊先生,现在我可以接手了。”他转向汉密尔顿,“来吧,汉密尔顿,先到房间里来,你快要冻坏了。”

 

裙带关系!杰弗逊在心中尖叫。

 

“那么,晚安了,总统先生。”杰弗逊说。

 

 

 

亚历山大一走进家门,就被一种令他头晕目眩的力道带进了一旁有壁炉的房间里。华盛顿以他不甚熟悉的温柔态度扶着他坐下,递给他宽大的毛巾和同样过于宽大的睡衣,让他先把自己擦干一点。

 

“我去给我们倒点茶,孩子,然后你再慢慢讲。”华盛顿一边拨弄着壁炉里的柴火一边说。

 

“不……这怎么行,阁下!我只是……您不应当……”亚历山大有点语无伦次,一方面他仍然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一方面他实在是太冷了。

 

华盛顿举起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话,“先把衣服换了。需要我命令你吗?”

 

亚历山大低下头,“不,先生。”

 

他飞快地换上了那套睡衣,它确实过于宽松了,但至少不像之前的湿衣服一样黏在身上。亚历山大把自己裹在毛巾和毯子里,对着柴火发着愣。他一定是从哪里开始就走错路了。

 

华盛顿很快回来了,把热茶塞到他的怀里,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亚历山大望着他,表情介于迷茫和惶恐中间。华盛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站起身,拿起亚历山大的手,掀开了袖子。

 

“先生?”亚历山大说。

 

他的手腕内侧光滑平整,没有疤痕,深的和浅的都没有。只有一侧因为长时间伏案书写留下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华盛顿松开他的手,闭上眼揉了揉额头。

 

“说吧,孩子。”华盛顿说,“你有印象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在亚历山大描述自己的任务的时候,华盛顿再次细细的打量他。不,这确实不是他的财政部长。面前的人看起来太年轻了,眉间还没有那么多皱纹,眼睛里仍然亮晶晶的。但是,这真的可能吗?十年前的汉密尔顿,出现在这里。那三十岁的汉密尔顿现在身在何处?

 

 

 

-

 

 

 

“你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刚走出房间的汉密尔顿几乎哆嗦了一下。他无数次在梦中听到这个声音,每次都雾蒙蒙的,像隔着一层水或是海浪。那是劳伦斯的声音,而劳伦斯离开他的时间已经比他们相识的时间更长了。

 

他不敢应声,也不敢抬头,他怕一抬头,就发现这不过是另一个梦。

 

“嘿,汉密尔顿,你还好吗?”那柔和的声音忽然离得很近,从头顶落下来。汉密尔顿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抓住了,支撑着他不会立刻跌坐回地上。他能闻到劳伦斯的气味了,无数的记忆随着这气息奔涌而来,他忍不住开始发抖。

 

“天哪,汉密尔顿。侯爵,请给他拿点水来。”他还是被放在地上坐下了,劳伦斯现在离他更近了一些,保护性地环抱着他,挡住他的视线。他感觉一只手轻轻地从他的头发之中穿过,轻柔地打着圈,这只会是劳伦斯。他终于缓慢地抬起眼,正看到劳伦斯那双盛满忧虑的蓝眼睛,一瞬间,他感到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

 

“没事了,没事了。”劳伦斯不断重复着,“你很安全,我在这儿。”

 

“水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听到熟悉的法语,拉法叶焦急不安的声音,“谁把我们的小狮子怎么了?”

 

劳伦斯只是摇了摇头,把水杯递到汉密尔顿手里,“先喝点水,一切都会没事的。”

 

汉密尔顿试图去接,但是手腕内侧的伤口在用力的时候忽然抽痛,让他险些把水洒了出来,劳伦斯及时接住了杯子,把它端到汉密尔顿的唇边。

 

“没事的。”他柔和地、坚决地重复。

 

劳伦斯看着汉密尔顿哆哆嗦嗦地喝了点水,然而他的眼泪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流得更厉害了。

 

“要叫将军来吗?”拉法叶忧虑地说。

 

“不!不,先别惊动将军。”劳伦斯连忙说,“汉密尔顿只是……只是……他很快就会好的。”

 

汉密尔顿听到这句话,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眼泪仍然不停地涌出来。

 

他很快就会好的。

 

他已经尝试了八年了。

 

 

 

等到汉密尔顿终于恢复一点平静的时候,将军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不过劳伦斯把它描述为“汉密尔顿中校不太舒服,正在房间休息”,将军没有过问就批准了,只让他们时不时汇报情况,好让中校能及时获得医生的意见。

 

“抱歉。”汉密尔顿说。

 

他仍然不停地抹着眼泪,因为长时间的哭泣眼皮沉重。劳伦斯在一边帮助他喝水,拉法叶把他塞进毯子里,确保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他们。

 

“没有什么可道歉的。”劳伦斯说,“将军说,你需要休息多久都可以,尽管放心。”

 

门口传来轻轻的响动,拉法叶走了进来,用后背抵着门,“所以,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我的朋友?”

 

汉密尔顿低下头,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做了个噩梦。已经没事了。”

 

“哇哦。”拉法叶不禁用力地说,被劳伦斯瞪了一眼。

 

“很长、很真实的噩梦。”汉密尔顿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冒犯,“非常长,感觉像是过了很多年了。”

 

“你梦到什么了?”拉法叶继续说。

 

汉密尔顿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仍然发红,其中的悲伤让拉法叶的神情立即松动了,“不,当我没问。我不该问的,我的朋友。”

 

“我梦见战争结束了。”汉密尔顿说,“但是我的朋友们要么死了,要么我再也没有见过。我们试图建立一个新生的国家,但是没有人理解我。我无法废除奴隶制。我无法让我的财政计划得到实施,没有人能理解我在做什么。我们赢得了战争,却只是在重蹈覆辙。而我……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从哪里开始搞砸的。”

 

劳伦斯听着他的话,神情越来越严肃。拉法叶也是一样,但不仅是因为汉密尔顿说出的内容,更是因为他的语气,如此确信,如同一个预言。

 

“我很抱歉。”劳伦斯轻声说。汉密尔顿点了点头。

 

“你想自己待一会儿吗?还是我——”劳伦斯刚说完前半句,汉密尔顿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力气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劳伦斯连忙改口,“我留在这儿,没问题,亚历山大。我会留在这儿的。”

 

拉法叶走近两人,在汉密尔顿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我得去处理工作了,我的小狮子。很抱歉你经历了这一切。往好处想想,至少现在我们还在这儿,不是吗?”

 

汉密尔顿点头的幅度几乎无法察觉。“谢谢你。”

 

“多喝点水。”拉法叶留下这句话就走了,房门被他轻轻带上。

 

房间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劳伦斯开口,“你看起来很累。”

 

“哭泣是很消耗体力的。”

 

“不……我是说,你看起来……”劳伦斯有些为难地比划了一下,“在阿尔巴尼休息得不好吗?”

 

汉密尔顿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他还留着胡子。他同样努力地试图从尘封的记忆里找回劳伦斯描述的事情,然后他想起来了。汉密尔顿几乎想笑,他回到了十三年以前,回到了他和劳伦斯刚认识不久的时候。

 

“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汉密尔顿说,“我现在去整理一下。”

 

“不必这么着急。”劳伦斯把他按回去,“长满胡须的你也还是你。让我好好看看。天哪,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汉密尔顿闭上眼睛,试图不去想他是如何想对劳伦斯说一样的话的。

 

“不过,你是不是老了一点?”

 

汉密尔顿的眼睛睁开了。劳伦斯好奇地碰了碰他眼角的纹路。

 

“我在路途上生了一点小病,”汉密尔顿说,“所以我想,大概,也许,是疾病的影响。”

 

“汉密尔顿,”劳伦斯皱起眉,“现在,我必须要求你更加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为了恢复我青春的容颜?”

 

“啊,现在你已经可以开始开玩笑了。”劳伦斯说,“是的,也为了你不要太早死去。”

 

汉密尔顿不由得轻轻地叹息,“我能再抱抱你吗?”

 

劳伦斯毫不犹豫地靠近了他,他再次闻到劳伦斯的味道。他把脸埋进劳伦斯的衣襟里,他能听到劳伦斯的每一声心跳。劳伦斯总是很暖和,在他身边,他总是感觉很安全。

 

劳伦斯轻轻地摇晃着他,时不时在他头发上落下一个吻。汉密尔顿决定,无论这是不是他弥留之际的幻想,无论这一切是多么残酷的一个玩笑,这都是他能得到的最珍贵的馈赠。

 

 

-

 

 

亚历山大在华盛顿的客房里睡了一天,感觉自己重获新生。华盛顿将军——总统——仍然以那种让他不安的温暖和热情招待他,给他带了几身衣服,以及他从没想象过的丰盛的晚餐。亚历山大或多或少了解了现状,但比起恐慌,他更觉得欣喜。他始终相信战争会胜利,而他则会一飞冲天,现在,他真的看到了这一切。美国得到了自由,而他是这个新生的国家的财政部长,正在全力以赴地把他构建的一切付诸现实。还有比这更让人振奋的事情吗?

 

因此,在华盛顿试图撰文取消明天的会议的时候,亚历山大表示他完全可以代替未来的自己参会。

 

“阁下,这是我早已开始构想的系统,并不是未来的我的专利,现在的我也完全可以说服国会得到选票。”

 

华盛顿不由得挑起眉,“是么,你打算怎么做呢,亚历山大?”

 

“分析利害,解释国债所处的糟糕状况,如果没有央行,联邦会四分五裂,我们赢得的战争就失去意义了。”亚历山大说,“他们必须理解,这是唯一能够支撑联邦的策略,即使我想让步,这一系统也没有继续调整的余地。我现在提供给他们的已经是最优报价了。”

 

华盛顿点了点头,“但如果他们坚持拒绝呢?”

 

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会儿,“我需要所有可能的帮助,需要更多关于杰弗逊的信息。他们想要什么,我就利用什么,唯独财务计划是不能让步的。”

 

他偏头看了看华盛顿难掩惊讶的神情,“阁下,我刚从大陆军来到这里,对以少胜多的战斗还不陌生呢。”

 

“你可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华盛顿说。

 

“正如我说的,”亚历山大说,“我刚从大陆军来到这里。”

 

华盛顿叹了口气,“比起财务计划,他们更关心首都选址的问题。”

 

亚历山大抿紧嘴唇,脸色苍白了些许。

 

“考虑一下,亚历山大,这是你拥有的筹码。”

 

如果是三十三岁的汉密尔顿,这一提议必然让他痛苦万分。纽约是无数人的梦想之城,更是他的安家之所,是他挚爱的城市,也是他的遗赠。纽约市民长期以来的爱戴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是绝不愿意放弃纽约的。

 

然而二十出头的汉密尔顿,只是眉头紧锁,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

 

“如果到了最后,这就是唯一的方法,我会给他们想要的。”亚历山大最终说,“成为首都并不是给一个城市带来荣耀的唯一方式。银行会联结一切,华尔街会是商业的中心。到了我们的经济足够强大的时候,想起美国,人们仍然会首先想到纽约。”

 

 

 

又是漫长的一天。杰弗逊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最近他越来越喜欢走路而非马车出行了。内阁需要继续讨论并否决汉密尔顿那接二连三的提案,而汉密尔顿最近神志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深夜掉到了河里。汉密尔顿已经举步维艰了,杰弗逊难掩期待地想,他倒要看看,这个向来麻烦的家伙要怎么进行下一步。

 

“杰弗逊先生,阁下!”

 

一声过于清脆的呼唤让杰弗逊停了下来,比起被叫住更像是出于惊讶而停下脚步。

 

“不是吧,汉密尔顿?”

 

“先生。”亚历山大说,杰弗逊很难不注意到他笔直的站姿,“我想和您谈谈财务计划的事。”

 

“你看不到我正在去工作的路上吗?”

 

“我们可以边走边谈,”亚历山大说,“我只需要五分钟……不,十分钟。”

 

“别想蒙我,你上次这么说,最后讲了六个小时。”杰弗逊对他一指,“有什么事写好叫人送来我的办公室,我没有闲工夫听你的胡言乱语。”

 

“据我所知,上次我写好放到您的办公室,您拖了一周,然后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亚历山大说,“我的财务计划早晚都会实施的,无论国会需要花多久来发现这是最好的方案,国会最终都会发现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案。那么,为什么不给大家都节省一点时间,趁我们的债务还有救的时候尽早通过它呢?”

 

“听听这话!”杰弗逊惊呼,“你又凭什么觉得国会手里没有其他的方案了?”

 

“有吗?”亚历山大说。

 

杰弗逊沉默了一刻,“你只是提交的最早的那个,汉密尔顿,不代表你的方案就是可行的。”

 

“杰弗逊先生。”亚历山大平静地说,“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的财务计划?”

 

杰弗逊皱起眉。他一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面前的人太年轻了。起初他以为汉密尔顿只是刮了胡子,重新洗了洗脸。或者是在总统家里休息的几天让他容光焕发。毕竟,几天前的汉密尔顿还是一见到他就会全身低气压,看起来随时会爆发和他大吵一架的样子。而面前的这个……汉密尔顿,不知为什么捡回了遗忘许久的尊重和礼貌,甚至几乎是谦逊的,眼神也有一种莫名的、让人难以拒绝的清澈和明亮。难道说汉密尔顿已经写入化境了?

 

他跳过了汉密尔顿的问题,“你说你掉河里了,现在还好吗?”

 

“什么?”亚历山大反应了一秒,“我没事。”

 

“你提到了面粉厂,和斯库尔基尔河,是吧?”杰弗逊说,“还有英国人?”

 

“我撞到头了,说了些胡话。”汉密尔顿眼也不眨地说,“现在想来,我应该只是在路边滑倒了,掉到了水里。提到这个,还要多谢你把我送到总统先生门口。”

 

杰弗逊上下打量他。亚历山大一动不动,依然用那种清澈的目光回望他。他看起来是那么单纯,那么……

 

最终杰弗逊缓缓开口:“因为各州积累的债务应该由各州处理,所有低债务的州都不想为高债务的地区承担额外的税务,即使我不想为难你,我的南方盟友也不会同意的。”

 

“我理解,”亚历山大说,“让我知道你的南方盟友还需要什么,我会尽力去争取。用你们的话来说,quid pro quo,对吧?”

 

杰弗逊神色一凛,“你去找麦迪逊了?”

 

“我没有。”亚历山大说,“即使我确实想这么做,麦迪逊先生看起来比你好说话多了。”

 

“哈哈。”杰弗逊面无表情地说。

 

“但是我想,我也不会愿意别人绕过我,去说服我的朋友。”亚历山大忽然想到他的朋友们,他还没有见到劳伦斯和拉法叶,或是米德、哈里森、迪尔曼,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倒不是说你有什么朋友能让人这么干。”杰弗逊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就事论事的,毕竟绕过了汉密尔顿,联邦党还剩什么?约翰·亚当斯吗?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汉密尔顿像是被这句话打了一拳,猛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要不是杰弗逊自己真觉得这话不痛不痒的,他甚至要因为汉密尔顿的反应而觉得愧疚了。这简直像是踢飞了一只朝他靠近的小猫或是小狗。

 

杰弗逊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好吧,看在你还算有诚意的份上,我们改天吃个饭,你把你的想法重新说一遍。我,你,麦迪逊。把你愿意带来的东西都带上。”

 

亚历山大从他的思绪中回过神,“我会的。”随后他才迟钝地补上,“谢谢你,先生。”他行了个礼,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

 

杰弗逊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

 

 

直到汉密尔顿照着十年前的样子收拾自己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这个时候。他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想念战场。在战地几乎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处在饥饿、困倦和焦虑之中。他们从一个营地到另一个营地,夏天成排的士兵因中暑死去,冬天又有更多人死于严寒之中。

 

“然而我们仍然抱有这样的安慰,也即越是残酷的磨难,越能衬托出胜利的荣光。”托马斯·潘恩如此写,汉密尔顿也如此说。他对每一位流露绝望的、垂死挣扎的、只想回到一张小床上的士兵说。

 

他几乎从不离开劳伦斯的身边,越发频繁地去找华盛顿将军要求带兵。因为华盛顿让拉法叶带队,让劳伦斯去前线,却从不允许汉密尔顿参加战斗。也许对他来说最噩梦的部分就是被迫把这一切重新经历一遍。

 

汉密尔顿压抑着无穷无尽的恼怒和焦躁不安,每天飞快地写着将军的信件。劳伦斯拿起他写满的信纸,笑了几声。

 

“有什么高兴的事么,我亲爱的劳伦斯?”汉密尔顿低头继续写着。

 

“我只是觉得,连将军恐怕都写不出这么像他本人的口吻。”劳伦斯说,“而这个甚至是初稿?怪不得你写的东西有时无需过目就可以直接交给信差。”

 

“熟能生巧罢了。”汉密尔顿也挑起嘴角,语气却是苦涩的,“我能做的远比写信要多。”

 

“我从未怀疑过。”劳伦斯说。

 

“我受够了看着你们在战场上,却什么都帮不上。”汉密尔顿放下笔,揉了揉眼睛。劳伦斯从身后按住他的肩膀,汉密尔顿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

 

“我需要再去找将军谈谈。”

 

“汉密尔顿……”

 

忽然一道闪光转移了两人的视线,过了一会儿,隐约的雷声从远处传过来。帐篷顶上开始出现细密的沙沙声。

 

“雨很快就会下大了,我最好尽快动身。”汉密尔顿说。

 

“雨很快就会下大了,”劳伦斯说,“你最好就留在这里。”

 

汉密尔顿偏过头,劳伦斯的微卷的头发就在他的旁边。

 

“需要我提醒你,下雨天你的脾气会变成什么样吗?”劳伦斯在他耳边说,“即使你要和将军谈,最好也选个阳光明媚、心平气和的日子。”

 

“我的脾气一直都很好。”汉密尔顿说。

 

劳伦斯轻轻地笑了,“我简直不能更认同了。”

 

另一道闪电划过,几秒钟后,雷声再次响起,帐篷外的雨丝忽地变成倾盆大雨。有士兵从泥泞的地面跑过去。

 

“劳伦斯,”汉密尔顿说,“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劳伦斯的手缓缓松开了,他在汉密尔顿的椅子旁边蹲下身,把汉密尔顿转过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上又一次满是泪水。

 

“我就在这儿。”劳伦斯说。

 

“此刻,是的,但是明天呢?下一次你去战场的时候呢?战争结束的时候呢?”汉密尔顿说,“告诉我,该怎么和你告别。”

 

又一道闪电,雷声紧接着轰然炸响。劳伦斯记忆里,汉密尔顿最讨厌这样的雷雨天气,甚至总是在响雷的时候忍不住瑟缩。然而面前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劳伦斯张开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为什么突然开始想这些?”

 

“我无法理解天命为何离奇运作,不让那些最好的人们得到更加幸福的结局。”汉密尔顿说,“这就是全部了,我不知道,想不到,说不出,其他任何。”

 

劳伦斯眨了眨眼睛,汉密尔顿所说的是一句书面语,他是在引用谁吗?在内心深处,他隐约觉得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甚至觉得这个问题可以解释汉密尔顿至今所有的异常。但他不能和汉密尔顿确认,不愿打破现在的宁静的平衡。

 

劳伦斯只能把汉密尔顿拉近,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颈侧,直到两人都能感觉到手底下的脉搏。

 

“我还在这儿。”

 

劳伦斯说。

 

 

 

华盛顿听到一阵渐近的马蹄声,几乎被帐篷顶上的雨声掩盖过去。华盛顿不由得从信件中抬起眼,来人步伐匆匆,想必是有紧急的事务。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几乎满身雨水的身影走进来,华盛顿突然感觉自己的偏头痛加剧了。

 

“阁下。”汉密尔顿的帽檐还在不停滴水。他虽然已经进了帐篷,但停在门口,等待将军的进一步允许,“能占用您几分钟吗?”

 

意识到不是军情上的紧急事务,华盛顿松了口气,“坐下吧,汉密尔顿。什么事让你冒着这么大的雨过来?”

 

汉密尔顿摘下帽子和斗篷,在门边挂好。他的帽子和斗篷尽其所能保护了他的制服,然而仍然泛着潮气,好像他刚穿过了一片雾气弥漫的沼泽。汉密尔顿走到将军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我想向您请教一些事情。”他说,“您之前曾经和我讲过,在这场战争中,没有人能够控制谁生谁死。”他斟酌着如何开口,不知怎么过渡到他想要提出的话题。

 

将军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站起身,拿出一瓶威士忌倒在两个锡杯里,把其中一个推给他。

 

汉密尔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感觉到烈酒顺着喉咙落进胃里,全身升腾起一阵灼烧般的暖意。

 

“我本以为我能够习惯这些的,先生。”汉密尔顿说,“我的母亲、我的家乡、我的所有亲人,在他们一个一个离开我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家人的离去和死亡。但是您,您的副官们,在这场无比残酷的战争中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让我不由得再次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华盛顿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这是汉密尔顿第一次对他如此坦诚。他总是对自己的出身和家庭讳莫如深,更是从不轻易流露他的感情。是什么让他的副官忽然产生了如此明显的变化?是因为劳伦斯对他说的,前些天身体不适的事情吗?华盛顿不由得注意到汉密尔顿格外疲惫的神态,他几乎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我应该怎么做,阁下?”汉密尔顿说,“如果我知道,我最亲密的战友明天就会死去,我还能做些什么?”

 

出乎汉密尔顿的预料,华盛顿竟然微微笑了,“很好,你现在似乎完全理解为什么我不能派你上战场了。”

 

汉密尔顿的脸腾地红了,“阁下!”

 

华盛顿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的抗议,他的神色趋于严肃,但仍然是柔和的,“对于死亡,我们能做的确实不多。即使我自以为可以把你留在营地里,留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天,留给我们新生的联邦,也随时可能会有难以预料的事件让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这是你所担心的事情吗?你担心因为你没能和你的战友在枪林弹雨里面并肩,他们会在你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死去?”

 

汉密尔顿点了点头。

 

“回答我几个问题,孩子。你仍然认为在战场上死去是无比荣耀的吗?”

 

汉密尔顿迟疑了,“是的。”他说。

 

“你认为你的朋友也这么想吗?”

 

“尤其如此。”

 

华盛顿轻笑一声,“如果你的朋友不幸牺牲了,你会为他骄傲,因为他死得其所。如果一个人生前过着自己所骄傲的生活,死去的时候又心怀信仰,那么,也许不应当太过遗憾。”他喝了一口酒,“现在,我们仍然会感到痛苦,因为我们只能拥有和那人之间旧的回忆,却不能再创造新的回忆了。但是你会忘记这段回忆吗?”

 

“永远不会。”

 

“那么,他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华盛顿温和地说,“他永远都在。”

 

 

 

“在下一场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在你写信的时候;在你看到有人因为对方出言不逊就冲去和人打架的时候;在你看到有人往信纸上画画的时候;在有人叫你‘亲爱的男孩’的时候;在有人说,他永远属于你的时候。”劳伦斯在他身边说,他的声音很低,如同远处的隆隆作响的雷声,雷电正在渐渐离他们远去,“我都会在。汉密尔顿,我会在这些时刻出现,直到我们真正重逢的那一天。”

 

 

 

“现在,把酒喝完,今晚别想工作的事了。”华盛顿说,“这雨恐怕要下整夜。”

 

汉密尔顿照做了。他站起身,对将军鞠了一躬。

 

 

 

-

 

 

 

听到门铃的时候,华盛顿感到一阵久违的紧张。他本就不指望这些事能瞒过亚历山大,后者因为一时的激情没来得及同他确认。他几乎立刻全情投入到了他的财务计划之中,甚至没来得及问问自己的家庭地址。

 

华盛顿打开门,面前的亚历山大抬头看向他,开门见山,迟疑而惶惑:“阁下,劳伦斯和拉法叶现在在哪里?”

 

华盛顿让他进门坐下。亚历山大脚步沉重,但在被塞进沙发椅里的时候并未挣扎。“他们已经死了,是么?”

 

“劳伦斯中校为了战争而死。拉法叶将军回到了法国。”华盛顿尽可能简短地说。

 

亚历山大苦笑一声,俯身把脸埋进手里,“拉法叶……过得还好吗?”

 

华盛顿无言以对。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动荡不安,内阁为了是否提供援助吵得不可开交。而汉密尔顿,在所有人之中,是最反对美国加入这场战争的。

 

他的沉默暴露了无需吐露的细节,亚历山大深深吸气,他的呼吸颤抖着。

 

“我需要回去。”他说。

 

“亚历山大……”

 

“我需要找到回去的方法。”亚历山大说,“还有一场我们自己的战争需要我。”

 

华盛顿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做你需要做的,孩子。”

 

 

 

-

 

 

 

劳伦斯被一阵细微的细簌声唤醒,他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汉密尔顿坐在桌边,低头写着什么。窗外仍然一片漆黑。“汉密尔顿?现在几点了?”

 

“回去睡,劳伦斯。”汉密尔顿说。

 

劳伦斯翻了个身,眯着眼睛摸出怀表,在昏暗的光线下试图辨认时间。“你这是还没睡,还是已经决定起床了?”

 

汉密尔顿停下笔,思索了一秒,“都是。”

 

劳伦斯无语了,“你不能整晚不睡觉,汉密尔顿。”

 

汉密尔顿站了起来,走到劳伦斯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我早上需要出去一趟,现在回去睡吧。”

 

劳伦斯在他的声音中闭上了眼睛,“你在写什么?”

 

“写信。”

 

“不能白天再写吗?”

 

汉密尔顿微笑,“这一封恐怕不能等。睡吧,我亲爱的,明天起来的时候我会在你身边。”

 

劳伦斯很快再次睡着了。汉密尔顿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劳伦斯均匀的呼吸,随后回到了烛火边上。

 

“汉密尔顿中校,

我不得不惭愧地告知你,我在劳伦斯和拉法叶侯爵面前大哭了一场。原谅我人到中年,对一些事情愈发感性了。我还同将军进行了一次对话,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偏差的话,他对待让你上战场的这一事务应该会宽容些许。将军的原话是,‘如果一个人生前过着自己所骄傲的生活,死去的时候又心怀信仰,那么,也许不应当太过遗憾。’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尝试用他的原话说服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多给劳伦斯中校和拉法叶侯爵写些信,不要吝啬对他们的感情。他们永远不会伤害你,证据便是,这份友谊直到今天仍然支撑着我。

献上最好的祝愿。”

 

汉密尔顿犹豫了片刻,在信的右上角留下了日期,随后折起信纸,塞进信封里封好。他在信封上落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信放进了自己存放私人物品的箱子里。最后,他理了理衣服,走出了营地。哨兵见到他,询问他出营地的目的,不过看起来是出于困惑而非怀疑。

 

“我需要散散心。”汉密尔顿说。

 

“不带上火把吗,中校?夜色很深,外面或许不太安全。”哨兵不无忧虑地说。

 

“我不会走远的,放心。”汉密尔顿说。

 

他踏着月光往前走着,直到听见水流的声音。他往水中望去,那河水几乎是黑色的。

 

“天呢。”他喃喃道,“这不像是一个太好的主意。”

 

汉密尔顿努力地搜索自己的记忆。1777年,在烧毁面粉厂的事件中,他不慎落水,无意中来到了1790年。他在华盛顿的帮助下找到——猜到了回来的方法,那个方法后来成为了一道滴血的诅咒。他在每一次生不如死、以至于失去理智控制的时刻重复那个方法,直到他从中找到轻松和解脱,直到他成功地回到今日,和劳伦斯重逢。他按照记忆中从自己的箱子里找到的信件为自己留了信,用日期告诉过去的——现在的自己,应当启程回到未来的日子。

 

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运转的?汉密尔顿不住地想,如果他更改过去,哪怕是一个细节,世界会发生什么?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

 

无论如何,梦该醒了。如果他上次的推断奏效的话,这一次应该也是一样的原理:他只需要重复十年前的自己穿越以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掉到斯库尔基尔河的下游,再次爬出水面的就应该是过去的亚历山大。而他也会从自己做到一半的事情中醒来,继续工作让国会通过他的财务计划。

 

即使如此,他还是真的、真的很抗拒这个主意。

 

雨水过后河面涨得很高,汉密尔顿抻直衣襟,屏住呼吸,闭眼跳了下去。

 

 

 

-

 

 

 

“这是你现在住的地方。汉密尔顿夫人最近去度假了,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最近自己住在这里。”华盛顿说。

 

亚历山大低着头,在家门附近搜索着。忽然,他眼睛一亮,从一个花盆底下捡起了一把钥匙。

 

“亚历山大……”华盛顿有点头疼,“如果我能劝告你把钥匙放在更安全些的地方。”

 

“那我们今天就没办法回到我自己的家了。”亚历山大说。他打开门,走进房门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你多久没回家了?”华盛顿说。

 

“我觉得这不是给我的问题。”亚历山大说,他在房间里信步走着,试图找到一些能够回到过去的线索。在他逐个房间寻找的时候,华盛顿在他身后几步跟着,既好奇又不愿窥探过多。亚历山大最终在浴室门口停下了。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华盛顿不由得越过他的肩膀往里看去。

 

地上落着一把折叠小刀,和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

 

“所以那一天你掀开了我的袖子。”亚历山大说,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你有的时候会这样。我……”华盛顿说,“是我的错,我本应该……我不知道……”

 

“你觉得,如果我继续他没做完的那件事,我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华盛顿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亚历山大已经走到墙边坐下了。他拿起那把小刀,比划了一下。华盛顿健步上前握住他拿着刀的手腕,“别开这种玩笑,孩子。”

 

“不会有事的,你可以在一边照看着。”亚历山大说,后知后觉地补上,“如果您愿意的话。”

 

“如果没奏效呢?”

 

“那就继续找别的方法。”亚历山大说,“不过我们最好祈祷它奏效,先生。”

 

华盛顿的手指慢慢松开了,“你不想……留在这儿吗?”

 

“既然那个回到过去的我都有勇气离开劳伦斯,回到现在,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回到我应在的地方,回到我亲爱的朋友的身边呢?”亚历山大微笑。

 

“回到过去?”华盛顿说,“你是说,现在的汉密尔顿,在过去?”

 

“我想是的,他给我留了一封信呢。”亚历山大说,“不过,我到现在才明白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他把小刀举到手边,“一会儿见,阁下。”

 

在这一刻,华盛顿忽然领悟了一个事实。如果这就是第一道伤口的来历,如果这就是划伤自己会带来的后果。

 

他脱口而出,“等……”

 

然而为时已晚,亚历山大已经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血液立即涌了出来,落上地面已经干涸的血迹。亚历山大闭紧双眼,面色立时变得苍白。

 

“天哪,亚历山大。”华盛顿才想起来他什么都没准备,他连忙起身去拿绷带,又接了一盆清水。等到他转身回来的时候,垂着头坐在墙角的已经是年长的那个汉密尔顿了。

 

华盛顿跪在他身边,为他的手腕迅速缠上绷带。他需要很努力才能忍住骂醒这个孩子的冲动。

 

这时,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吸气。汉密尔顿望着他,眼睛里噙着一层泪水。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我很抱歉,先生。”

 

华盛顿给纱布末端打好结,闭上眼睛,让汉密尔顿靠进他的怀里。

 

 

 

-

 

 

 

亚历山大费尽全身的力气从水里爬出来,仰面躺在河边的草坪里。他确信自己在水中有一个瞬间失去了意识,在那短暂的瞬间,他仿佛做了一个最为漫长的梦。亚历山大咳嗽着吐出河水,看向自己手腕的划伤,仍然在往下滴血,证明着他在未来所做的成功尝试。

 

但也许只是河底的石头。亚历山大尝试着伸展身体,各处的刺痛表明他身上有不止一处划伤。

 

他抬起头,飞快地判断了自己所在的位置。首先要做的是回到营地,他也许已经耽搁了太久了。路上,他想,在回营地的路上,他可以好好消化一下未来发生的一切事情。

 

他感到周身疲惫,每个细胞都抗拒着再次起身的想法。但回到营地,他就可以再次见到劳伦斯。汉密尔顿不由得快速地微笑了一下。还有拉法叶,还有每一个他无比想念的、胜似家人的朋友。回到营地,他也许可以继续完善他的财务计划。战争会胜利,他需要一个最优的提案上交国会。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九月的晚风柔和地吹拂着,他的周身泛起一阵寒意,不过此刻仍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不能再等了。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尝试了几次,终于站了起来,朝营地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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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摸鱼边看萨老师生平的翻译,感觉年轻时候的小萨老师会经常出现这两个表情(?)

边摸鱼边看萨老师生平的翻译,感觉年轻时候的小萨老师会经常出现这两个表情(?)

樽俎论兴衰

【青山松柏】夏半(一)

拖了好久了,先发这么多吧,我深爱的那个梗能不能写到就随缘了……


时间进入五月,正是夏忙时节。秦国变法大业也如这炽烈夏日,热火朝天地蒸腾着古老的秦川之土。

如今秦国上下焕然一新,新老国民都在新法的激励下干劲十足。然而整个秦国唯有他们的左庶长,那个一手操持变法的人,有些打不起精神。

第二批法令刚刚推行出去,卫鞅去秦国各处巡视了一圈,前几日才返回栎阳,刚一回来便赶上栎阳酷暑,气温骤升。加之事务繁杂,外感热气内有心火,饶是他一向胃口很好,睡眠质量很高,这几日却颇有些寝食难安。


其时正值午后,阳光最是毒辣,连嬴渠梁这么爱动的人都不愿踏出宫门,穿了一身轻便服装,襟口也半掩半合,...

拖了好久了,先发这么多吧,我深爱的那个梗能不能写到就随缘了……


时间进入五月,正是夏忙时节。秦国变法大业也如这炽烈夏日,热火朝天地蒸腾着古老的秦川之土。

如今秦国上下焕然一新,新老国民都在新法的激励下干劲十足。然而整个秦国唯有他们的左庶长,那个一手操持变法的人,有些打不起精神。

第二批法令刚刚推行出去,卫鞅去秦国各处巡视了一圈,前几日才返回栎阳,刚一回来便赶上栎阳酷暑,气温骤升。加之事务繁杂,外感热气内有心火,饶是他一向胃口很好,睡眠质量很高,这几日却颇有些寝食难安。

 

其时正值午后,阳光最是毒辣,连嬴渠梁这么爱动的人都不愿踏出宫门,穿了一身轻便服装,襟口也半掩半合,躲在阳光照不到的宫殿阴影处,坐姿有些懒散地歪于榻上扶手,捧读着卫鞅最近“推荐”(勒令)他读的书简,时不时地拿起笔,在一片竹简上写下几笔读书心得,研习得很是认真。

正看得入神,却感觉似乎有人走近,嬴渠梁下意识地要直起身子端正坐姿摆出国君威仪,一看来人是黑伯,又把身子慢慢靠了回去。

黑伯手里端了两盆冰,放在嬴渠梁身边,嬴渠梁顿时感到一丝丝沁人的凉气侵入肤骨,舒爽通透。

“这冰块不错。”嬴渠梁赞许地点点头,紧接着他嘴比脑子还快地问了出来,“给左庶长府送了吗?”

“送过去了,老奴听景监都尉说这几日左庶长有些害了暑气,所以特意着人多送了几盆。”——有好事,要先紧着左庶长,哪怕短了国君,也不能短了左庶长。凡是持这种理念办事的侍从,都会被嬴渠梁笑眯眯地夸赞,整日跟在嬴渠梁身边的黑伯又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只是这话一说完,黑伯便自感失言。

果然,嬴渠梁如他所料,腾地坐了起来,身子前倾倚在桌案上,眉头一皱一脸紧张兮兮地望向黑伯:“什么?左庶长害了暑气?这么多天,你们怎么也没告诉我!”

那还不是因为怕你有现在这样的反应?黑伯只来得及腹诽了这么一句,就看到嬴渠梁放下手中书简开始整理头冠:“走,去左庶长府看看去!”

还没等黑伯伸手拦下要冲进毒日头里的嬴渠梁,门口侍从的通报声便传了过来:“左庶长到——”

听到卫鞅熟悉的脚步声逼近门口,只够时间肃冠的嬴渠梁已经没有工夫换衣了,匆匆将衣襟一掩,便起身往门口迎去。

“左庶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天气太热,该我去看你……”一句话没说完,差点和抱了一捧竹简闷头走路的卫鞅撞了个满怀。

卫鞅及时住了脚,没有给嬴渠梁“投怀送抱”,只是怀中竹简被撞掉了几卷,来不及弯腰去够,倒是嬴渠梁反应极快,帮他把竹简稳稳接在手里。

“多谢君上。”卫鞅松了口气,竹简要是掉在地上散开了,可不好捡。

“左庶长这么客气。”嬴渠梁索性将卫鞅怀里的竹简全接了过来,感觉一阵心疼——平常看卫鞅抱着十几卷竹简走来走去都轻松得很,他每每提出要帮他拿都被拒绝。可是今天,看他拿了才五六卷就这么吃力,而且也没拒绝自己帮他……看来黑伯所言不虚,这几日左庶长是真的不太舒服,看着脸色都不如平时神采奕奕,被嬴渠梁接过书简以后便站在进门的地方茫茫然地,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来,左庶长,这边榻上坐。”嬴渠梁急急忙忙地把竹简放到桌案上,便把卫鞅拉到书案后,挨着自己坐下,还殷勤地把冰块往卫鞅身边挪了挪。

卫鞅坐到阴凉处,照过来的仅有的几缕刺眼日光也被坐在他身边的嬴渠梁拿身子帮他挡住了,还有半融的冰块搁在身边,让他整个人好受了许多。这时才提起了一点精神,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片竹简,只掠过一眼,便知道这是嬴渠梁的读书心得。再仔细一读,倒是颇有见地,卫鞅嘴角禁不住勾起欣慰的笑意:“君上于治国方略上果然精进了不少。”

“哦?果真如此?”一被卫鞅夸奖,嬴渠梁眉开眼笑,“左庶长,你觉得嬴渠梁天赋如何?”

同样是被嬴渠梁问过这句话的人,要是公孙贾看到嬴渠梁现在脸上眼睛都笑没了的模样,一定会吐血。

“君上天资,自然是出类拔萃。”卫鞅忍着笑,把桌案上他刚带来的几卷书简往嬴渠梁面前推了推,“不过天赋纵然出众,也不可有一刻荒疏懈怠,这几卷书,君上这几日趁空读完,改日臣再过来与君上一同探讨。”

嬴渠梁暗暗咧了咧嘴,这会儿他倒有些庆幸卫鞅今日抱不动那么多书了。

“渠梁少入军旅,冠及王位,未尝得一日之闲暇揣摩治国,所以……”说着,嬴渠梁半玩笑半认真地一拜,“望先生教我。”

卫鞅想起来,那是他和嬴渠梁曾经为了渭水私斗大案起争执时他在气头上教训嬴渠梁的话,没想到时至今日嬴渠梁还记得。现在易时易地再次听来,倒成了一句只有两个人之间才懂的玩笑话,再是亲密不过,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笑之间,卫鞅垂眸看到嬴渠梁刚才匆忙掩上的衣襟随着那一拜又松开了,胸前一片蜜色肌肤,染了一层薄汗,随着嬴渠梁的呼吸,隐约能看到衣襟下矫健肌肉的起伏……莫名其妙地,卫鞅感觉面上竟有些发烫,赶紧把眼珠错开,脸一别,身子也往外挪了几许。

而嬴渠梁一拜之后抬眼,正好看到卫鞅刚刚修整过胡须只留有一片青色胡茬的下颌,中间似乎还隐约有道沟,跟卫鞅高挺的鼻梁连成极为俊逸的面部线条。暗暗思忖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左庶长下颌这么好看,难道是这几日瘦了的缘故?再想仔细看看,却不妨卫鞅将脸生硬地别了过去,只是一双眼睛还不时地瞥向他脖颈以下的位置。嬴渠梁顺着卫鞅尴尬的视线低头一看,这才看到自己衣襟松散开来,连忙扯了扯紧,不无赧然:“渠梁失仪,左庶长勿怪。”

被他这样一说,卫鞅反而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不知回应什么才好。君上之襟怀,他倒不是没有感受过,但是抱过跟看过可是两码事。

二人各自怀着不能明言的鬼念头僵在了当场,立在一旁被渠鞅忽视很久的黑伯发了半天光,此时敏锐察觉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不知道左庶长用过朝食没有?”

“……用过。”卫鞅本能直觉如果他要是直言因为早起闷热烦躁而把早饭隔了过去,嬴渠梁的反应会更让他窘迫不堪。

没等黑伯说话,嬴渠梁先接了口:“用过再吃点也无妨,听说左庶长这一阵胃口不佳?可不能饿着自己。黑伯,你给左庶长上三碗藿菜疙瘩汤,再来一盆肥羊炖,再加……一盘苦菜!”

“君上,这臣可吃不下,吃不下!”卫鞅哭笑不得,慌忙摆手制止。

“左庶长逗我?平日里比这再多一套的你都吃得下。”

黑伯看卫鞅确实一脸为难,只好出面劝阻要疯狂投喂卫鞅的嬴渠梁:“君上,这暑气炎炎,疙瘩汤肥羊炖吃着不舒服,依老奴看,还是给左庶长上几块面饼,冰窖里还有刚冰好的米酒,让左庶长先垫垫肚子,到了晚上再说。”

“黑伯这个提议好,就这样,黑伯,有劳你了,我这会儿还真觉得有些肚饥。”不待嬴渠梁反驳,卫鞅急忙表示赞同,使劲使眼色示意黑伯快去。

“那老奴这就去准备。”

黑伯急匆匆出门而去时,屋里二人的絮絮私语还随着夏日暖风入耳而来——

“君上以后还是该注意些仪容,若是让臣看见也就算了,叫别人看见衣冠不整,到底有损一国之君的威仪。”

“好,嬴渠梁记住了。只不过……左庶长为什么说让你看见就‘算了’?”嬴渠梁的声音明显很愉悦,还带着几分顽皮。

“……”一阵沉默。

“哈哈,这么看来,左庶长倒真是注重仪表,看你,这么热的天气冒着大太阳走过来,还穿戴得如此齐整,高冠玉带,捂得这么严实。不然我让人帮你换件轻薄衣衫?”

“……君上大可不必。”

“对了,左庶长这么着急来找我,除了给我送书,是否还有什么紧急大事?”

“……没有紧急大事就不能来看看君上了?”

“呵呵,能啊能啊,当然能!要是没什么大事,左庶长就别总去出巡了,多在栎阳住几天,有空你我说话,再说个三天四夜。”

“鞅谨奉君命。”卫鞅的声音里也全是满溢出来的笑意,小小的玩笑之语让嬴渠梁也开怀大笑。

……

……

黑伯边听边摇头笑——这两个后生啊!

 

黑伯端着暄腾的面饼和清凉的米酒回来的时候,左庶长已经卧在君上身边睡着了。

君上站着他坐着,君上坐着他卧着,整个秦国,乃至整个天下,都找不出这样一个宠臣来了吧。要是被老太师太庙令那些人看见,难免又是一番口舌之争。

不过嬴渠梁是浑不在意,甚至当他发觉卫鞅趴在桌上睡着了的时候,还轻手轻脚地将人小心置于榻上躺好。

卫鞅睡得很沉,微微蜷着身子,睡颜安静而无辜,没了清醒时那凌厉的样子,端的是个如玉公子模样。

嬴渠梁怕吵醒他,翻竹简的动作轻了很多。

日影悄移,一室静谧。

嬴渠梁时不时从书简中抬眼,含笑看一眼卫鞅沉静的睡颜,隔一会儿还会稍微挪一下坐的位置,以便替卫鞅挡住随着太阳西斜而移动的日光。

“君上。”黑伯也怕吵到卫鞅,把酒食小心翼翼放于案上,凑到近前不出声地唤嬴渠梁,“长公子来了。说是今日跟您约好了,去猎场围猎。”

嬴渠梁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只是现在让他走,又舍不得卫鞅。回头看看卫鞅,又看了看黑伯,一脸的纠结。

“黑伯,你帮我跟大哥说,我改天再陪他去。今天左庶长在我这里,不方便。”犹豫没一会儿,嬴渠梁便在他大哥和卫鞅之间做出了选择。

“君上,上次长公子来找你,你也是这么说的。再爽约,怕是长公子要闹进来了。”黑伯试图劝解眼里心里只有左庶长的国君也分一点关注给他的亲生哥哥,“不然这样,等左庶长醒了,我让他去猎场找您。”

嬴渠梁想想黑伯说得也有道理,大哥那个脾气,如果真叫他闯进来看见卫鞅睡在身边,大惊小怪不说,吵醒了卫鞅难得的睡眠可不好:“……也好。那黑伯你便不用陪我去围猎了,留在这里照顾左庶长。我叫上景监车英,他们整日办公,正好叫他们也放松放松。”

“君上放心去,左庶长这里有老奴看顾。”黑伯取来外袍和披风,打算帮嬴渠梁更衣。

嬴渠梁欲要起身换衣,动作略微大了些,卫鞅有些朦朦胧胧地感觉身边有动静,带着睡意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君上……”

“左庶长,我吵醒你了?”嬴渠梁连忙俯身,看卫鞅没有清醒,松了口气,凑到卫鞅脸前,柔声笑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一下,一会儿便回。”

“好,君上早些回来吃饭……”卫鞅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嬴渠梁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这个时候应该亲一下卫鞅再走。嘴唇都快贴到卫鞅额角了,才猛一激灵,抬起身子,下榻更衣,大步流星往外面走。

真是中了邪。他面红耳赤地想。


三月雨

彼岸花(一)

名字是暂定的,可能随时会换掉。

可以肯定第一章是走的虐心流,吃不下刀的人慎入。至于以后是甜是虐只能说肯定会有糖,但那一章转,还未定,看心情。

本来是打算更重生组团的,先放这个吧。

提示:可以殴打,拒绝指责。

这文是在被一只猫堵到吐不出血后又被一条鱼虐到的产物。

 @柴郡猫  @子非魚  @NiKlAs  @顾墨卿  @林中白沙 

公元前337年的秦国冬天格外的冷。寒风呼啸着吹过渭水,吹的临水的枯黄的柳枝惊慌无措的摇摆着,无所适从的茫然划过已结冰的河面。青白的冰面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惨淡...

名字是暂定的,可能随时会换掉。

可以肯定第一章是走的虐心流,吃不下刀的人慎入。至于以后是甜是虐只能说肯定会有糖,但那一章转,还未定,看心情。

本来是打算更重生组团的,先放这个吧。

提示:可以殴打,拒绝指责。

这文是在被一只猫堵到吐不出血后又被一条鱼虐到的产物。

 @柴郡猫  @子非魚  @NiKlAs  @顾墨卿  @林中白沙 

公元前337年的秦国冬天格外的冷。寒风呼啸着吹过渭水,吹的临水的枯黄的柳枝惊慌无措的摇摆着,无所适从的茫然划过已结冰的河面。青白的冰面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惨淡的冷光,象是不甘于冰封的幽魂在偷偷的窥视人间的眼睛。
秦国的国都咸阳里,有人不动声色,有人暗喜,有人五内如焚。
    国君已在商君府住了整整一个月了。从商君随国君出巡归来突然病倒起,国君就没离开过商君半步。朝政大事也是在商君病榻前处理的。来奏事的大臣看到的是昏睡在榻上的商君和榻前形容越来越消瘦憔悴的国君。
    商君从发病起,就基本上处于昏迷状态,药食都是硬灌下去的,三五日会醒一小会,看到守在榻前热泪长流的国君,他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用微弱的声音急促的交待一些事情,经常时还没说完就又陷入了昏迷。
    尽管国君下了严令,如果商君有不测,太医令上下皆族之,太医令还是连连叩首,只言天命难违。
    暴怒的国君拔剑断柱,指天喝骂:“尔夺我商君,我何敬尔为天!嬴渠梁对此发誓,商君如有不测,秦从此不祭天!”
    的话语招来群臣惊恐的跪地,纷纷叩首,乞求苍天宽恕国君的无心言语。却让国君更加愤怒,不是闻讯赶来的太后一巴掌抽过去,二十年闭府不出的公子虔一桶冷水劈头盖脸的浇过去,他会干出什么来,没人能预料。
    但最主要的是,商君醒了。不同于以往的虚弱,他居然在仆役的扶持下下了榻,面色红润,眼睛明亮,似乎病全好了。
    他对外喊了一声:“君上!”
    嬴渠梁手中的剑当啷一声坠地,他又惊又喜的回头:“商君,你好了?”在他身后,太医令在看到卫鞅的一霎时,脸色变得灰败如死人,瑟瑟发抖的往太后身后膝行躲避。
    卫鞅微笑着看他:“君上不可不敬天地。”
    嬴渠梁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渠梁敬天!”
    卫鞅微微一笑:“君上不可因一人而废法纪于不顾,否则鞅死不瞑目。”
    嬴渠梁如受雷击:“商君!”
    卫鞅凝视着他:“商鞅对天起誓,如君上因鞅之死而有乱法逆天之行,鞅虽处黄泉而不得安!”

嬴渠梁忽然颤抖的站的都站不住了,他伸向卫鞅的手抖的如同秋风秋雨中的一片孤叶。卫鞅也向他伸出了手,只是他似乎已经无力将手臂伸直,勉强的向前伸去,想握住嬴渠梁伸过来的手。指尖相碰的那一瞬间,他的手陡然沉落,在嬴渠梁的黑袍上划过一道惨白无力的弧线,软软的垂了下去。嬴渠梁眼睁睁的看着他向后栽倒,那双在看向他时永远有着淡淡暖意的眼睛中有什么东西在变弱,如风中的烛火,飘飘忽忽的闪了一下,熄灭了。

嬴渠梁猛的向前冲了上去,在他跌落地面之前将他抱住了,他张开口,想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似乎发不出声了,他张口大叫,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紧紧抱着卫鞅,象那次卫鞅失足从山坡上滚落那样将他搂入自己怀里,卫鞅安静的躺在他怀里,本该紧紧抱着他手臂的双手软软的垂在身体两侧,一动不动。

嬴渠梁忽然听到屋外有大雨在滂沱而下,雨声剧烈的敲打着地面,撞击着屋顶,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雨声在咆哮。

公元前337年冬,秦孝公嬴渠梁的重臣,他信任重用了一生,权倾秦国朝野,与国君并肩受六国朝贺的商君,死了。

 

后世的史书对此的纪录只有简单的一句:秦孝公二十三年,卒,以诸侯礼葬之。

这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却引起了后世无数的争论。

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

既然是卒,为什么又会是以诸侯之礼下葬呢?

有人试图寻找商君埋骨之所来验证他是不是享有了诸侯的葬礼,但近三千年的时光湮没了史书。他们已经找不到那片土地了。

于是,他们只有再次埋入已经残缺不全的史书中,试图去寻找线索去证明这是个错误的记载还是另有隐情。

 

嬴虔是硬把嬴渠梁的手指一根根从卫鞅身上掰开的。

嬴渠梁虽然昏迷了,却依旧死死的把卫鞅搂在怀里,侍役根本无法把两人分开。嬴虔阴着脸咬着牙,一根根的掰着嬴渠梁的手指,掰到最后一根时,嬴虔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只是骂的即不是嬴渠梁也不是卫鞅,而是贼老天。

负责祭祀卜筮的太史令浑身颤抖着匍匐于地手指都快抠进砖缝了,心里不停的哀告苍天:勿与发疯的人认真,勿降灾与庶民。

如洗的碧空上,冬日的阳光灿烂但冰冷的看着这片大地,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嬴虔硬是把卫鞅从嬴渠梁怀里拽了出来,景监和车英双手接过了卫鞅的身体,含泪给他沐浴更衣。嬴渠梁被他大哥连抱带拖的放到榻上,让人给他换掉湿衣。

几乎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的等着嬴渠梁醒来再次闹个天翻地覆,但出乎所有的人意料。他醒来时很平静的听着景监用颤抖的声音呼叫着为卫鞅招魂,他安静的看着一众人在景监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忙着为卫鞅料理丧事。

嬴虔松了一口气,老太后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嬴虔有些不解的看着母亲,太后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果然,很快的有人来报说,国君坚持改变了商君的葬礼规格。

不以封君之礼,而是以诸侯之礼下葬。

七衣含璧,五棺三束。老太后流着泪摇了摇头,却不说一句话,只是紧紧的抓着嬴虔的手,不让他去阻止。

嬴虔被母亲抓着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的弟弟曾经在一次重病时坚持要让卫鞅接任国君之位。

嬴虔的手忽然变的冰冷。

似乎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冷入骨髓。冷到他颤抖着蹲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这个冬天是这么的冷,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冻上了。

嬴虔很了解他的弟弟。

那是个看似沉稳,实际上也很沉稳,但却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他和卫鞅一起相扶着艰难的走过了变法强国的征程。可以说他们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卫鞅的死,对于变法已成的秦国或许不算太大的损失,但对于嬴渠梁来说,是失去了人字中的那一笔。

他忽然想起两人当日的誓言。

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青山有松方是青山。

山若崩则松柏无存。

松若枯则山无生机。

而今,松柏已逝,青山可能存乎?

 

老铃

【成御】房间的故事

Summary:成步堂的家漏水了,去御剑闲置着的公寓借住一段时间。

  

家族のはなし PART 2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成步堂法律事务所遭了贼,大门和最好的铁皮柜被撬坏了。小偷无功而返,因为柜里存的都是绫里千寻已经结掉的案件文书,没有任何值钱玩意。成步堂决定将这部分文书搬回家暂存。真宵和春美自告奋勇地要帮忙,他起初拒绝了,一个大男人让两个小女孩帮忙搬东西,撇去面子不谈,从道理上就说不过去;后来将柜里所有文书清出整理后,成步堂冷静地思考了两秒钟,对她们说:“我请你们吃拉面吧。”

“好耶!”真宵和春美没有意见。

三人搬几十个文件盒,吭哧吭哧,来到成步堂租住的三层公寓楼下。......

Summary:成步堂的家漏水了,去御剑闲置着的公寓借住一段时间。

  

家族のはなし PART 2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成步堂法律事务所遭了贼,大门和最好的铁皮柜被撬坏了。小偷无功而返,因为柜里存的都是绫里千寻已经结掉的案件文书,没有任何值钱玩意。成步堂决定将这部分文书搬回家暂存。真宵和春美自告奋勇地要帮忙,他起初拒绝了,一个大男人让两个小女孩帮忙搬东西,撇去面子不谈,从道理上就说不过去;后来将柜里所有文书清出整理后,成步堂冷静地思考了两秒钟,对她们说:“我请你们吃拉面吧。”

“好耶!”真宵和春美没有意见。

三人搬几十个文件盒,吭哧吭哧,来到成步堂租住的三层公寓楼下。楼梯很窄,怀里文件盒垒得高了,就看不见前面,他们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爬上去,差点在楼梯口和其他邻居撞个满怀。到了房间门口,成步堂狼狈地找门钥匙的时候,听到房东甜蜜蜜地喊他“成步堂律师”。

他回过头,看到对方满脸微妙笑容、同时不停搓手,就知道大事不好了。结合站在房间门前就能闻到的阴森森的潮湿味道,成步堂相信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有时,你不需要看破或反驳任何东西,就能了解一切。


暮色降临。御剑从法院走出来,立刻拨了成步堂的号码。旁观庭审的激动之情还未消散,他有失礼节地忘记问对方是否方便接听,自顾自地说起该国新建立的陪审团制度。“一切看起来都很好,但没有人确定这完全适应环境,朴素的情感固然重要,但不可撼动的证据更加……成步堂,”许久他终于发现成步堂默不作声,“你有其他事是吗?抱歉,这么突然打给你。”

“御剑,你说的这些事,我很高兴,很乐意听,”成步堂有气无力地应答,“但是现在已经凌晨1点了。”

“唔嗯……我居然忘了时差的存在!是该就寝的时间了……”

“不是的,我还没睡。”

“工作?”

“我还没吃饭。”

御剑满怀歉意地说:“我办公室右边抽屉里有一本存折,里面还有一点钱。”

“啊啊!别随便推定别人的财产状况!”虽然御剑已经看过了成步堂法律事务所去年的财务数据。成步堂为了不扰民,用气声大叫。叫完,他完全泄气了,哭丧着脸说:“……我房间的天花板漏水了。楼上住了一对情侣,最近的兴趣是在自家玩泡泡浴cosplay。”

“不要提及对我的精神卫生有害的细节,”御剑赶紧叫停,“程度如何?”

“没法住人。我得找酒店待几天,”成步堂看了一眼用临时买来的防水布保护起来的案件文书,两臂张开都拢不过来,“我刚才在收拾要带走的书面资料,不知不觉就这个点了。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空房。”

“对面不就是板东……噢。当我没说。”

“呵呵……”

“总之,成步堂,我有一个提议,”御剑说:“你用我的公寓吧。空着也是空着。你需要管家吗?”

成步堂没听过如此洋溢着阶级差距色彩的话语,下意识追问:“你在说日语吗?”

事实证明御剑所言不虚,并且其提议非常具有前瞻性。成步堂很快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对方称呼他“成步堂龙一律师”,请他留下现居的地址。不多久,一位年长的绅士驱车到他家楼下,自称是狩魔家的雇员,载上了他和大量的文书,还有他相比之下轻如鸿毛的个人行李。先是去了检察局——管家出具了委托书,在保安的见证下和成步堂一起进了御剑的办公室,取出放在办公桌右边抽屉里的公寓钥匙,交给成步堂。成步堂接过来,发现钥匙扣是将军超人周边。他低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御剑所说的那本存折。虽然没有想象过存折的模样,但眼前翘着边角、毛毛躁躁的存折,也绝非意料之中。

管家平淡地说:“怜侍先生说过,如果您有需要的话……”话音未落就伸手去拿存折。

“我心领了。”成步堂婉拒。

管家颔首,没多说话。随后,载他到一栋塔式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向物业借了手推车和一名工作人员,用以搬运文书。到了公寓门口,工作人员将文书搬进屋内。成步堂向管家表达了谢意。

“这是我分内之事。”管家回答。

“抱歉,多问一句,”成步堂确认道:“您说您是狩魔家的雇员?”

管家挺了挺胸膛。“是的。我从老爷年轻时起就在狩魔家服务。”

“请问,为什么‘现在’还会帮御剑做事呢?更何况实际帮助的对象是我。”成步堂看着对方,“狩魔豪恨着使他的人生不再完美的御剑父子。我揭穿了他试图将一切罪行栽赃给御剑怜侍的阴谋,把他送进了监狱。您至今仍骄傲地将狩魔家的名号挂在嘴边。在您的立场来说,不是应该拒绝御剑的求助吗?”

“有一点并不成立:我不认识您。”

“您称呼我‘律师’。按照常理,交代‘去接送某人’的时候,没必要说出那个人的职业。”成步堂开玩笑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说‘那家伙姓成步堂,有一颗刺刺头,你看到就会知道了’。”

管家眯起眼睛,笑了笑,回答道:“老爷心里盘算的事,我不知情,但大概能够察觉到其存在。当时,辅佐家主,守护狩魔家的光辉,是我的职责。”他停顿了一下,慢慢地说道:“但是,人不是盲从的生物。我有自己的判断。”

成步堂还想说些什么,工作人员打断道:“两位,已经全部搬好了。”

管家说:“那么,我就此告退了。祝您晚安,成步堂律师。”

“再次感谢您的帮助。”

工作人员按了电梯的向下键。成步堂陪着那两人一起等了一会儿。电梯门打开时,管家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平静地评判道:“恕我多事,相比之下,确实是现在的蓝色西装比较适合您。”

“哎?”

对方丢下被突如其来的疑问弄得头晕眼花的他,施施然离开了。成步堂莫名其妙,但因为时间已晚,根本动不了脑筋,匆匆泡了从家里带来的杯面吃,随后就休息了。


成步堂做了一个绫里姐妹用案件文书压制干花书签的梦。醒来后,发觉梦中花香的来源是卧室橱柜上摆着的无火香薰。成步堂好奇地拨了拨那几根扩香棒,它们撞击玻璃瓶口,发出叮铃咣啷的声响,他像幼年时不小心打碎了玻璃似的,心虚地弓起脊背。不过,很快想到这里只有他一人,这间公寓的主人——御剑,还在国外,不会突然从门外冲进来见证他的可笑模样。

这里是御剑的公寓。认知到这一点时,成步堂内心生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探险精神。倒不是没去过御剑的“地盘”。那时他为了宝月巴的案子,和她妹妹小茜去过御剑位于检察局12楼的办公室,趁御剑不在,大摇大摆地调查了每一个角落:墙上挂的价值几十万円的西装,将军超人手办,还有桌子下揉成团的辞职信。唉,暂时不提难过的事情了。无论如何,居住的地方不一样。御剑的办公室属于公共场所,成步堂的事务所也同理,存放着空间主人可公开的部分;居住的地方保存着不可公开的那一面。成步堂相信,没有委托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律师穿着灰扑扑的运动服和人字拖鞋,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模样。

他一转身,看见步入式的衣帽间。左边是西装和大衣,右边是衬衫马甲等轻量衣物。成步堂对参观别人的衣柜没兴趣,本没打算走进去,但看见了各色衬衫衣摆之下露出的一抹繁复衣褶。成步堂犹豫片刻,上前,将它从衬衫后揪了出来。是一件剪裁利落的连衣裙,从一侧肩角到对侧下摆缀了漂亮的花边。成步堂往衣架深处又看了看,还有另外几件风格相近的女装。要是矢张看了,肯定会大叫大嚷着让御剑把这位窈窕佳人带出来看一看,但成步堂有一个更加可靠、更加恐怖的猜想。他赶紧松开手,抓起架子上放的毛刷,将自己刚刚摸过的裙摆清理了一遍,然后将它移回原先的位置。

“打扰了。”他说。

成步堂逃也似的离开卧室,打量这间公寓。户型方正的两室一厅,结合从客厅落地窗能够看到检察局楼顶旗帜在三条街之外猎猎飘扬的地理位置,一定价格不菲。虽然御剑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但房内家具、地毯、装饰品等都还算干净,不知道是有人时时来打扫,还是为了供他借住,而紧急收拾了出来。不过,冰箱制冷层空无一物。冷冻室里倒是有一盒没打开的将军超人速冻馒头。

客房被改成了书房。房间一角同时放着黑胶唱片机和木质音箱。成步堂猜想自己会看到一整箱交响乐或歌剧唱片,结果大多数是韩国演歌唱片。他放下唱片,抬头看着御剑的书架。比检察官办公室里那座放置事件档案的书架还要宽大得多,但是除了法律书籍外,也有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书——当下热门的通俗小说、新闻记者写的纪实文学(其实这也有点像事件档案,成步堂想,休息的时候看这种东西真的好吗?)、色彩亮丽的儿童绘本。在偌大的书架中,绘本只有那么薄薄的两、三本,与其他藏书相比,真正是沧海一粟。但它们被放在与成步堂视线平齐的地方,所以他立刻就发现了。成步堂与御剑的身高差不多,也就是说,是御剑将它们放在了方便寻找和拿取的高度。

他抽出其中一本,发现封面上有两行铅笔字和一些火柴人涂鸦,依稀能看出画的是御剑,火柴人戴着超大的蝴蝶领结,得意洋洋地笑着。

成步堂正想打开翻阅,听见手机闹铃响了。个体户是没有休息日的。他将绘本塞回书架,快步走了出去。


御剑得了管家的报告,知道成步堂已经带着几十盒文书安然入住,就继续投入到法律研修中去了。晚上睡前,本想给成步堂打个电话,想想时差,吸取教训,搁置下来。醒来后,在紧巴巴的工作日程催促下,便完全忘了还有这么回事。

在下午三点,御剑听见电话铃声。他习惯性地抽出这支在北欧小国办的手机,发现它一片死寂,这才反应过来,从另一侧口袋拿出日本手机。成步堂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着。

好像看到一只活蹦乱跳的什么小动物,又或者小动物形状的弹簧玩具。御剑忍不住笑了。

他清清嗓子,接起来:“我是御剑。”

成步堂的声音传了出来,带有在安静房间里的微微回音:“御剑,谢谢你借我公寓住。”

“不是什么大事。还习惯吗?”

“你一个人要那么大的床干什么啊,”成步堂用酸溜溜的语气说。说话声下面掩着一层布料摩擦的声音,大概是在翻身,“人均睡眠面积统计结果就是被你污染的。”

“……别说瞎话。怎么可能有那种无聊的统计。”御剑皱着眉头,但轻快地用脚尖点了一下地板,身体随着办公椅左右晃动起来。

“开玩笑啦。真的很谢谢你。”成步堂笑了笑。

“都说了不用谢了。比起这个,你的公寓怎么样了?”

成步堂讲述的时候省去了所有扯皮过程,但御剑听得出他和房东形成统一战线,和楼上的情侣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论——鉴于成步堂是持证上岗的专业律师,而且非常擅长虚张声势,再加上本来就是受害者方,御剑没想过成步堂输掉的可能性。不过,摊上了胡搅蛮缠、推卸责任的对方,赢得也不痛快。

“他们负责所有的维修费,之后也会搬家离开那里,”成步堂说,“维修大概要一个月。”

“唔嗯。”

“所以……可能要在你这里叨扰久一点啰。”

“没关系啊。”御剑平淡地说。

成步堂突然沉默了。御剑以为是信号不好,“喂”了两声,听到对方翻身,才察觉只是成步堂不说话了而已。

他问:“怎么了?”

“先说好,我不是故意到处乱翻的。”成步堂事先声明道。

御剑忍不住大叫:“你不会犯职业病了吧?我家可没死人!”

“说得好像办公室就死过一样。”

“也没有!……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成步堂听出御剑的声音绷紧了。他又一次翻身,说:“看到了你衣帽间里的女装。”

“那可不是我的!”

“我当然知道!那个尺寸,你穿不下呀!”成步堂说,“是狩魔冥检察官的吧?”

“唔嗯。前段时间,她回国处理一些事,来住了几天。”

“咦,狩魔家的房子呢?”

“你在想什么呢?房子还在,老师的夫人住在那里。冥……可能暂时还没办法在那里面久待吧。”

成步堂看着天花板,“你对狩魔家是怎么想的呢?”

御剑反问:“你打电话来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与在工作时不同,成步堂可以放弃一些对方明显不想提及、或者还很难提及的闲聊话题。再说,他已经见过御剑谈及父亲的表情,无论是小时候说“想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律师”的开朗笑容,还是说“见过父亲做报税的工作”时带着怅惘味道的微笑。想必狩魔豪没有哪怕一分一秒,在御剑心里,代替过父亲的位置;当然,狩魔豪本人肯定也没想过要演什么养父子和乐融融的戏码。成步堂略过解释,将话题拉回正轨:“我还看了你的书房。”

御剑嘲讽道:“不错。你有用上我给你的镁粉吗?”

“最多的唱片居然是韩国演歌,好难理解的品味。”

“你不要老是自顾自失望。”

成步堂说话的声音尖锐起来:“什么叫‘老是’?”

“……”

他们沉默了一阵子,成步堂继续说:“还有很多工作无关的书。”

“没有很多吧,”御剑用手指抵着太阳穴揉了揉,“我休息时间读什么是我的自由。”

“你还留着小时候看的绘本呢。”

“原本放在父亲的事务所。离开的时候带走的。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了。”

“我想也是。因为,你还带到过学校去。绘本上有涂鸦,画的是你,而且应该不是你自己画的。”

“你什么意思,成步堂!”御剑凶巴巴道,“你是说我画不出——”

“画图也是动手项目啊,”成步堂无辜地说,“你折纸鹤可以折成一团糟,贴票据可以贴出去一个锐角,我当然有理由主张御剑你根本就……”

“异议!”御剑指出,“折纸和贴票据都是立体的、具有三维特性,而绘画是平面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是不是你画的?”

“是矢张画的。”

成步堂支起上半身,抱着枕头趴在床上:“我就说嘛!”

御剑发出很不耐烦的呼气声。成步堂猜想,对方一定又摆出了五官皱在一起的表情。他摸了摸枕套的边角,说道:“你刚才说我‘老是’自顾自失望,我也能够理解。”

“成步堂,我要解释:我不是对你不满。”御剑很轻、但很坚决地打断他,“一年多前,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告而别,除了你,也有别人觉得我是因为失败而逃跑了。那个时候……太复杂了。葫芦湖,DL-6的真相,宝月前检察官和岩徒前署长的事……这些连续发生,我没有余裕去向任何人解释我的动机,而且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法庭来。因为是你救了我——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的时候,是你一直在相信我——我自顾自地相信你会理解一切。当我想通所有事,回到你面前,你说‘像你这样的检察官是不应该继续存在的’,我才发现你没有理解,而且很恼火。我知道是我缺乏沟通的问题。但是,我也有一点生气。”

成步堂把脸埋进枕头里,半晌发出一句:“呜呜。”

“哼哼。你倒是拿出在法庭上大放厥词的气势来啊。”

“怎么能说那是大放厥词?!”成步堂控诉道,随后抱着枕头翻了过去,“唉。”

御剑坐立不安,开始恶毒地说话了:“你的嘴可以说点有意义的东西吗?”

“……我一直相信御剑你没有变。不过,因为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我们都是大人了,各种环境都在改变,经历过小时候无法想象的事情,所以没有小孩子的时候那么无所畏惧、那么直率,也是偏差范围之内。但是,‘选择死亡’是我接受不了的。我明明都说了我在这里等你,你却完全没有理睬我,选了我认为极端又卑劣的去路。……当下,我以为你是真的死了。有一瞬间还想过联系真宵,叫她把你从冥土拽回来,好好拷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御剑没有说话,只发出了一个短促的喉音,但成步堂能感觉到对方在电话的那一头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被真宵的能力吓到,还是被他“迷信”的程度惊住。

“现在,你还是我熟识的那个御剑。当然啦,更锐利、坚定了,不然你那一年不是白搭了。我很高兴看到你回来。”成步堂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今天,看到你的家,我突然发现,这里没有关于我的东西。就好像,你坚定目标的这段旅程,没有我也能完成。”

御剑失笑:“成步堂,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成步堂明白御剑的意思。如果不是他出现,御剑还会秉承狩魔家的教诲,做一个唯胜利论的检察官。葫芦湖上的杀人事件,会以御剑的入狱作结。DL-6会按照狩魔豪的计划落下帷幕。更不可能有远走和归来,不可能有他们在法庭上的共同作战。但是,他还是要说。“狩魔冥就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韩国演歌也算了,连矢张都有他的痕迹。”他固执地说,“我可不是要跟矢张分个高下,我们三个是好朋友。可是,光看你的家,还有你的办公室,完全看不出来你认识成步堂龙一。”

御剑轻蔑地说:“你可以印一张名片裱好,挂在我家客厅的墙上。”然后大声反驳道:“我去过你的事务所。那里面也没有证据证明你认识我!”

“有啊,我有人证,”成步堂说,“就是我。因为我是为了你才选择了如今的道路。”

御剑吸气、吐气、又吸气、然后很慢很慢地吐出来,评价道:“真是乱来的论据。”

“但是,很有力吧?”

“承认,”御剑懒洋洋地说,“那么,我要提出新证据了。成步堂,你最好睁大眼睛,回书房去再检查一遍。既然都看到了绘本,没理由看不见那件证物。”

成步堂噌的一声从床上弹起来。他紧握手机,小跑进了书房,扭亮书桌的台灯,一口气抽出那几本绘本。是方便小孩阅读的大开本,颜色略略褪去,纸张发软,但看得出被小心保存着。他一页一页仔细翻过去,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内容。

成步堂迷茫地看看绘本,又抬头看看书架。在绘本旁边的是一些小说文库本,文库本比绘本的尺寸小,但刚刚绘本还在书架上时,它们的书脊几乎平齐。这不合理。他不由自主地说:“难道是在后面?”

御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

成步堂动手挪开文库本,看见它们后面隐藏的东西。一个七寸的相框……他瞪大了眼睛,随后脸颊发热、冷汗直流,因为想起自己寄过这样的照片而害羞,又因为想起这是谁拍摄的照片而汗毛直立。

“你附在信里的照片。之前冥过来住,我就叫人先收起来了。”御剑解释。

“啊……哦……”成步堂嗫嚅了半天,灵光一闪,说道:“怪不得管家先生说我更适合蓝色。”

“同意,”御剑评价,“那件粉色毛衣不太能衬托你的气色。”

“是、是吧……”

“呃,不过,应该是某人努力为你织的吧?心、心意比较重要。”

“是吗……”

很尴尬地沉默了。成步堂虽然听得到御剑在电话那头茫然焦躁地用食指敲打手臂,但决定对毛衣的故事缄口不言。他把相框摆在御剑的书桌上,擦了擦二十岁的自己那张毫无阴霾地大笑着的脸。

他说:“我可以吃冷冻室里那盒将军超人馒头吗?”

御剑提高了声音:“你说的是限定周年庆包装的将军超人馒头?!……发售的时候我已经走了,那不是我买的。”

原来如此。成步堂打算,下次见到狩魔冥时,对她……谈不上要对她好,她也不需要。就是,再耐心一点。

“那我要吃。”成步堂说。

御剑的声音更大了,充满制止的味道:“成步堂!”

成步堂得意地挂了电话。明天的早餐有着落了。



Fin.

渡瞳

【成御】国王的宝物(中)

“因为要见怜侍王子,才成为了骑士……?”

依然是轻松向皇室pa成御,(上)(中)是成步堂视角,(下)是御剑视角

预警:有逆1部分npc的拟兽

(这也能被屏吗我用哈勃空间望远镜也没看出哪里值得屏了……)

四 高塔,月亮,倒吊人

怜侍王子,书载他为王国出征,捷报如雪片飘飞;剑术无双,决斗场上所向披靡,负“王国之剑”“天才军事家”“胜利女神的宠儿”诸多头衔,万千荣华恩宠加身。

传说他为铲除异己用尽手段,其中包括下药使决斗对手四肢无力,还因个人恩怨对数位对王国忠心耿耿的良臣下毒。他无心无泪,坊间称其为“魔鬼王子”。

然而其本人永远只以华贵张扬的姿态现身于名流聚会中、阵前深帐里。...

“因为要见怜侍王子,才成为了骑士……?”

依然是轻松向皇室pa成御,(上)(中)是成步堂视角,(下)是御剑视角

预警:有逆1部分npc的拟兽

(这也能被屏吗我用哈勃空间望远镜也没看出哪里值得屏了……)

四 高塔,月亮,倒吊人

怜侍王子,书载他为王国出征,捷报如雪片飘飞;剑术无双,决斗场上所向披靡,负“王国之剑”“天才军事家”“胜利女神的宠儿”诸多头衔,万千荣华恩宠加身。

传说他为铲除异己用尽手段,其中包括下药使决斗对手四肢无力,还因个人恩怨对数位对王国忠心耿耿的良臣下毒。他无心无泪,坊间称其为“魔鬼王子”。

然而其本人永远只以华贵张扬的姿态现身于名流聚会中、阵前深帐里。对于宫外之人,他只是宫廷油画上的俊美青年、披着玫瑰色披风的神秘重影,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的传言在其上缠绕交织成红雾。

 

王宫不起眼的一角,螺旋楼梯上趴着一只棕鼠和一只狮子狗。

“喂,你听说了吗?有个骑士单枪匹马把小中大公爵给端了呐!”棕鼠压低声音,叽叽地说。“现在貌似成国王跟前大红人了,前途无量呐。你说,这是不是独家采访的好机会?”

“问,问我吗?我觉得不是很可行……这几天他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二来他真的会听你说话吗?”橘毛狮子狗耷拉着眉毛。“说到这个,夏美,你消息灵通,成步堂骑士跟国王讨的赏是要见王子一面这事是真的吗?”

“如假包换,我当时就在旁边听着呐。哼,我可不理解。那个王子殿下,谁都不喜欢他吧呐。”棕鼠自信地说。“冷着脸,仿佛被谁欠了债;不管碰到谁都严酷得要命,更不用说对我们这些动物们也是毫不留情呐。”

“说,说得也是啊。”狮子狗扯出一个苦笑。“据说怜侍王子令下只行最重的刑。我也被他下过驱逐令,还是自己偷偷跑回来的呀……”

“喂!喂!你们别是在说小御的坏话!”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乌鸦,气愤地扑打着翅膀。“小御才不是你们说的这个样子!那个狮子狗,你刚才说什么啊,再给大婶我重复一遍?”

“不、不敢当。”狮子狗尽力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我刚才说的也不是很全面,王子殿下他帮助过我,那次我本该直接被拖到屠夫那里,是他先一步下令把我赶出城堡。”

“看吧?”乌鸦得意地看向棕鼠。“小御哪里有错!都是你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乱传!”

“你这大婶怎么这样啊!”棕鼠气冲冲地叉着腰。“就算你这么说也改变不了:这个王子又邪恶又冷酷,大家都知道呐!他还是前国王的孩子,我们国王陛下对他这么好,全赖陛下好心呐!”

“什么啊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刻薄!气死大婶了!你们只知道陛下好不好心压根不知道小御有多帅如果大婶我当国王啊肯定……”乌鸦尖声念叨着,翅膀往那边乱打去。棕鼠一边往一旁躲,一边补充:

“是只有我刻薄,可不是关西老鼠都刻薄呐。”

 

成步堂走下楼梯,一路上心不在焉地东想西想,直到迈出了塔门。蓝天如洗,门旁边一位老守卫正打着瞌睡。

“……不过总算尘埃落定了。我还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大的房子呢。喂,成步堂君,你在听我说话吗?”真宵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

他的确走神了。“哦哦,那好,一定是拉面对吧?什么拉面?”

“好好听人讲话啦。”真宵鼓着嘴。自从杀害千寻的凶手得到惩治,她也开朗了许多。“我说啊,你向国王提出那样的要求,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问过姐姐了,她说你一直有很执着想做的事,可是她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见到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发生过很多事。”

“难不成你和他有仇?!比如说他令下的刑罚也有过你的一份,或者他打败过的对手之一其实是你的父亲之类的?”

“这这这,那样我不应该直接发起决斗吗?”

“又或者,你对他的画像一见钟情了,顿时爱他爱得神魂颠倒,千辛万苦来追求……”

“我难道很像是那种人吗!”成步堂抓狂。

“难不成——你和他其实是旧相识!之类的。”真宵皱眉沉思。“可是怎么想都不可能啊,他从小就住在王宫里,你们是没有机会见面的……”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只是真宵不知道而已。

“沙子。”

一旁坐着的老守卫忽然吭声——声音不小,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回忆是沙子。沙子太多了,呼呼……”老守卫的身体左摇右晃。

原来如此,这个老人家是梦见了过去的事在说梦话。他正打算带着真宵抬脚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喟叹般的声音。“是你吗,幸广?”

“老人家,您认错人了吧,我叫成步堂龙一,是个骑士,给你看我的徽章(国王刚赏赐的)。”成步堂流汗。老人的眼睛半睁开,看来刚从梦中抽出身。他不再搭理成步堂,转身抚摸起身旁一只羽毛如绸缎般华贵的鹦鹉来。

“一想起过去的事情,感觉就像被沙子掩埋了一样,没办法呼吸啊。对不对,小百合?”

“早上好,早上好。”鹦鹉说。

一滴眼泪从老人浑浊的眼中流出。

成步堂想起一些传言——这个老守卫身有疯病,还与最为黑暗的宫廷秘闻有关。他做着这个偏远无人问津的高塔的看守已有几十年,塔里全是蜘蛛网和野生动物。

“他看起来有点可怜。”真宵悄声说。好在她似乎把询问往事这茬忘到脑后了。他们蹑手蹑脚地从塔前撤退。

 

撤得太快了,他压根就没看路,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了蓝发猎装少女的马前。

“对不起对不起!”看清来者之后他汗如雨下,果不其然挨了一鞭子。

“乡野之辈,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清楚,胆敢拦在我马前……”冥公主居高临下地说。“你就是那个成步堂 龙一吧。”

“公……”话没说完,又挨了一鞭子。

“号称要见御剑 怜侍?呵,白痴作的白痴选择,你的愚行在王宫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我……”还没开口,又挨了一鞭子。

“我以后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但不是今天;”公主冷哼。“对你而言,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可否告诉我呢?”成步堂大喘气。

“好消息:御剑 怜侍要归国了。”

“……能见到他了吗。那请问坏消息是什么?”成步堂没有感到兴奋之情涌上心头。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哪怕每天只做等同于一滴水的重量的心理准备,此刻水滴也积成了巨湖。这个消息落入心中就像小石子轻轻落到湖面上,只激起一小圈涟漪。

“坏消息:归国的理由是审判。……出于针对先王的‘弑君’之罪。”

 

字字冷酷,如同巨石一样砸落。

成步堂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这不是能够轻易开玩笑的。

“怎么可能?!”

他倒吸一口凉气。真宵在一旁捂住了嘴。看到冥公主提起缰绳,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公主身下骏马的马腿。公主气急,扬起马鞭说:“成步堂 龙一!不想那么白痴的话,就赶快放开!”

“拜托了。”他说,肺中一片冰冷。“拜托了,请至少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御剑信的死因是王国王室的禁忌之谜。十五年前,这位广受敬仰的国王在一个风暴之夜自高塔上坠落,身上带有深蓝色伤疤。这桩疑案以一名守卫被判死刑草草作了结。

让审判结果一锤定音的是魔镜。魔镜能让人与过去之人短暂对话。弑君罪非同小可,因而教廷动用了它的力量,他们把镜子架设于王宫正中,召唤了过去处在濒死时刻的信国王,请求他把真凶的姓名告知于天下。当着王室、教廷、贵族、平民百姓的面,信的镜中影吐出了这样的字句:杀死他的是守卫灰根。

国王遇刺之事就这样结案,信国王的后事以及嫌犯的审判都全权交给了当时的狩魔亲王,如今的狩魔国王。然而所有在场者亦深深地记住了信国王供述时死灰般的表情。那是否暗示着事情另有隐情?会不会和另一个在场者,当晚同样在高塔之上的他的亲生儿子——怜侍王子有关?

 

“灰根还活着。”冥公主冰冷地说。“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父亲如今似乎已经掌握了为我弟弟判罪的证据。他向来严厉,绝不徇私枉法。而弑君之罪为罪中之罪。即使事情发生已过去十五年,此罪依旧可置我弟弟于死地。

“不可能。”

他发觉真宵和冥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于是又说了一遍:“怜侍王子绝不可能杀人。”

“随你怎么说。”冥说。“他一抵达王宫就会进入软禁中等待审判日到来。你应当具备去见他的权限。……白痴和白痴的问题就不要再来妨碍我了。”

她一抽马背,调转马头缓缓离去。走出去两三步,她又冷冷地说:

“御剑 怜侍本人的意愿是直接认罪。”

成步堂明白冥在帮他,于是朝着她的背影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宫廷里风声四起,动物们也听到了消息;于是乌鸦飞进窗户,棕鼠爬过管道,狮子狗离开花园,它们聚在一起讨论起来。

“我就知道先王肯定是他杀的呐,我早猜到了。”棕鼠说,“我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地下室去。独家呐!爆炸性的新闻呐!”

“岂有此理!”乌鸦似乎气得全身的皮毛都鼓了起来,“你们懂什么,小御那种帅哥怎么可能杀人!杀死老国王的肯定是又哪个不讲礼貌的年轻人,才不会是小御!”

“大婶你活了几岁?”

“怎么突然问这种让人家害羞的问题?”

“无论活了几岁,至少那个风暴夜你不可能在现场吧?”

“那又怎样?”

“你想想看,他是先王唯一的孩子,他以为自己杀了父亲,就可以早早上位,但是豪亲王没让他得逞就是了。除了他,谁还有可能杀人呐。”

“那又怎样大婶我活了几百年了比这座城堡还大小御是什么样的人大婶我还不清楚吗他怎么可能杀死老国王该不会就是你杀的吧你这棕色毛毛球现在的年轻人啊……喂!那边那个狮子狗,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也觉得小御是杀人凶手啊?啊?”

“不、不敢当……大婶停手吧别打了……”

 

一路上,真宵担忧地看着他。

“成步堂君,既然他自己都认罪了,会不会他就是凶手啊?”

“所以他必须要有一个代理人才行。”成步堂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真宵听出来了,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接着说:

“可是,我记得如果被告最终有罪,代理人也得承担连带责任。罪行是‘弑君’的话,谁会愿意成为他的代理人呢?”

成步堂摇了摇头。“会有的。”

“闪电。”

他以为正打着瞌睡的老守卫忽然吭声。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闪电。闪电太多了……”老守卫的身体左摇右晃。

成步堂打量一周,哪有什么闪电?碧空如洗,天气好极了。

“他大概又在说梦话了。”真宵说。

“那天晚上都是闪电啊……”老守卫的摇晃幅度更大了。“地在晃啊,闪电那么多,太吵了,太亮了,我没办法忍受了,救救我?对不对?小百合,小百合?”

成步堂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鼻子里吹出一个巨大的鼻涕泡。然后泡泡倏地一下破裂,老人似乎终于被这一下炸醒了。

“呼呼,咳咳!幸广?是你吗?”老人看起来才注意到他。“你刚才说话了吗?爸爸没听清。你再大声说一遍好吗?”

“那个,老人家,我叫成步堂。”成步堂把老人劝回柱子底下坐着。

“爸爸刚才又做梦了。我睡觉不太安稳,没说什么让你担心的吧?”

“好像是‘闪电太多了’之类的梦话。”成步堂不得不向他复述。

“我要是经历一次闪电很多的晚上也会做噩梦的。对不对,小百合?”真宵插嘴。

“不可忘记风暴夜。”

他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可忘记风暴夜。”鹦鹉重复。

“它刚才是不是提到了……”真宵扯扯他,悄声说。

“我知道。”成步堂说。

“小百合,怎么可以对陌生人说这些!”老守卫举起拳头佯作威胁。在老守卫发飙之前,他们赶快上了楼。

 

“一定会有证明他无罪的方法。他大概还有三天时间回宫,回宫之后审判立刻就召开,我们得抓紧了。”成步堂对真宵说。具体么,就从这个守卫的奇怪表现开始调查吧。

 

五 满上今夜所有的空盏

 

成步堂抱着剑坐在灌木边,不知多久终于听到了马车辘辘之声。他循声而起。在此寂夜里自偏门进来的马车只可能有一个目的。他一路尾随着马车穿过小路,来到富丽堂皇的王室寝宫,此时宫殿已灯火全熄。他站在大门外等了一会儿,等到确信马车中人已经进屋才继续向里面走去,给守卫看了自己的徽章后。

“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可以吗?”他对守卫说。

守卫犹豫着。“我向国王提出过这个要求的。别担心啊,难道你还觉得我有那个实力刺杀他?”他接着说。

于是守卫让开了道路。

他面前只剩下深红绸缎的门帘。王子和他一门之隔。

他想象着对方的样貌。小时候他们差不多高,不知道现在多高了呢?还像以前那样喜欢皱眉的话,眉间会有一道深沟吧?宫殿里终日不见阳光,他会不会比在行宫时更加苍白?他此时是站着,坐着,还是靠在门上?房间里寂静无声。他知道门里的人一定也在屏息凝神,等待自己开口。于是他试探出声。“御剑?”

“……你不该来的。”门里传出低沉的声音。

成步堂太紧张了,这场对话不能出现失误,对方说的话像裹着一层雾一样飘过他的脑海。“明天就是审判了,请务必让我做你的代理人!”

他把徽章紧紧地抵在门上——如果对方能看见就好了。“我是拥有徽章的骑士,御剑,我具备做代理人的资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对方出声。

“你做得太过火了,成步堂。”

“过火?你明知道这是豪国王在栽赃你。”成步堂感觉自己几乎在大叫大嚷了。“包括那些不正当竞争、毒杀的传言也是——然后,现在,他眼里容不下你了,就打算为你强加这弑君之罪!他保下了当初那个守卫的性命就是用来在现在这种时候陷害你!”

“你什么也不知道,成步堂。我杀了我父亲。”

成步堂希望对方的声音能够保持斩钉截铁,可是他听出一种疲惫。于是他也软化下来。“至少可以向我说明一下那晚的情况吧。”

 

“那天同时发生了风暴和地震,高塔摇晃得很厉害。我们所在的天台即将倒塌,没有出路。我最后的印象是守卫灰根在神志不清地推搡着父亲。我想阻止他,至少只是拿起身边最近的东西打中他,于是我捡起地上父亲的佩剑,带鞘扔了过去……自那以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成步堂,我父亲的尸身上有深蓝色伤痕,全世界只有一柄剑能够留下那样的伤痕。我杀了他。大概剑在脱手的过程中剑鞘脱落了,剑锋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的思绪随着对方的描述进入了十五年前的一个画面,高塔上黢黑一片,电闪雷鸣,而王子最后的印象是摇摇欲坠的天台上,父亲转头望他那一眼。自那以后,噩梦经年。

“我不相信什么噩梦。”成步堂说。“请让我做你的代理人。”

“……你又能做到什么呢?不过是靠运气拿下过两三场胜利罢了,你当真觉得我会愚蠢到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一个新人骑士?”门那边之人顿了一下,冷哼。

“你嫌弃也罢,明天就是审判日。拜托了,没有多少时间了,委托书我已经为你写好了,你在这里签个字就好。”

“别做梦了,成步堂!”御剑厉声说。“明天我会当庭认罪——所以不要纠缠不清了,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吧!”

成步堂扶着门,感到怒气轰地涌上胸膛。

他小跑两步到护栏前,对着一楼的守卫大喊:“喂——守卫……”

“有什么事吗,龙一骑士——?”守卫仰起头喊回来。

“你可不可以,就是,走远一点,大概,嗯,今天晚上都别来了?明天早上也别来?中午再来?”

“为什么啊?”守卫看起来摸不着头脑。

既然如此什么都不用在乎了,舍弃尊严!舍弃名声!舍弃做了数十年钢铁直男的脸面!他为了情报不知道管灰根叫了几千声爸爸,还有什么脸面是搁不下的?!

“你知道的吧,国王对我的约定……”成步堂对守卫极尽所能地挤眉弄眼。“就是,你知道,你也稍微尊重一下就是,隐私?直到明天中午,一整晚都走远点好不好?走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的地方?反正,嗯,我又伤不到他!我们是,所谓,两情相悦!”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抱歉,我不该打扰的,两位大人请慢慢享受!”守卫恍然大悟,满脸通红,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

“……啊?”房间里传来的声音一颤。大概守卫下次的薪资评定有好戏看了。

守卫一消失在门口,成步堂就当机立断掏出一根铁棍,牢牢地架在房间门上,铁棍两侧都卡在门旁边的橱柜与墙的缝隙中。

“成步堂,这是什么响动?你在干什么?”声音愈发疑惑。

成步堂后退一步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这样一个让门不能从里面打开的锁就完成了。

“这下我看你还怎么跑出去认罪。”成步堂自豪地说。

门动了动。看来里面的人也发现了锁的存在。

“……你胆敢把我反锁在房间里?”

“守卫都走了,就算你喊人也不会有人来给你开门的,直到明天中午闭庭后。”成步堂说。“你的房间在二楼,窗外全是荨麻,没法跳窗吧?明天的审判将是怜侍王子身体不适,龙一骑士代理出庭。”

“——等我出去就杀了你!”

“闭庭后要杀要剐随你心意。你没有杀任何人,我会在明天的审判中证明的。”成步堂说,无视门的咔哒乱响,把一卷纸塞进门缝里。“现在,请在委托书上签个字吧?”

 

“怜侍王子身体不适,由我代理出庭。”于是第二天他就这样叉着腰站在殿上属于被告的位置。围观者顿时沸腾起来。好在接下来似乎没有人打算追究这一点了,因为他说:“教皇在上,请允许我以相同的罪名控告国王陛下狩魔豪!”

 

时间倒退回一天前夜里:

“狩魔豪在那个风暴夜之后足足修养了一个月。不能对这条线索置之不理啊。”

“可是明天就是审判了,我们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控告的对象可是国王,如果证据不充分你会被下大牢的!”

“嗯……”

成步堂沉吟着。

“真宵,你还记得国王的那些宝物吗?首先是魔镜,在十五年前被用来召唤濒死的先王。还有一把宝剑,应该是先王佩剑,特点是会在人身上留下深蓝色的疤痕。御剑说信国王的尸体上有深蓝色疤痕。没错吧?”

“原来如此!而且根据之前的推理,王子当晚用剑刺伤了的应该是真凶。那么也就是说,真凶的身体上应该有深蓝色疤痕才对!”真宵恍然大悟。

“如果宝剑在我们手里就好了。那样我们也就对这个传闻进行验证。可是要怎么弄到它呢?”

“先王被刺杀后,它就一直封存在宝库里。”

“不是吧。难道我要现在去和国王说,奖赏的事我改主意了,换成要宝剑?”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狩魔豪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曰:“言出当践行,岂有改悔之理!呵,汝难道以为吾会纵容此等愚行吗”——打了一个寒噤。)

“但是如果换一些没那么光明正大的方法呢?我们现在有特权了,大概可以接近宝库那一片……”

他们面面相觑,紧接着都明白办法只剩下一个了。

“女巫的活计也就算了,大盗的活计我可不擅长。”真宵嘀咕着,紧接着又大声说:“但是——你这几天是不是和守卫混得还挺熟的?这是唯一的办法:你去转移守卫的注意力,我借机把宝剑从宝库里拿出来。”

“这怎么行!我怎么能让你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别说啦,别说啦,”真宵合掌,笑着点点头。“事成后记得请我吃拉面哦,成步堂哥。”

 

早知道他砸锅卖铁也应该顿顿让真宵吃上拉面!自己啃点面包屑也罢。

 

“……教皇大人,我请求提交一件特殊的证物。”殿上寂静四合,王室、贵族、教会、殿下围观的平民百姓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上。而他已无暇去一一分辨那些目光,全身血液似都聚集于右臂。

随后他高高举起那柄宝剑。

剑鞘上花纹是天秤和葵花交织而成的图案,金光熠熠。

真是把好剑。

“此剑本封存于宝库之中,汝这窃贼!”狩魔在被告席有些站不住了,手杖一顿厉声说。

“偷窃与弑君二罪孰轻孰重,各位心中自有明辨。待我揭发这欺世僭主,此身便任凭朱蒂提亚发落。”他稳稳地举着剑。

“……本庭受理。”白胡子光脑袋的教皇点点头。

“这柄剑的特点是会留下深蓝色伤疤,风暴夜它曾刺中了真凶这一点刚才已得到证实。狩魔豪身上有没有这样的伤痕,一看便知!”

棋局对面是王国的掌控者,他所能给出的证据的砝码也需比对手更重千钧,让围观者心服口服,让上位者哑口无言,才能让胜利的天平倒向他那一边。无从伪造,不可反论——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在狩魔自己身上。

“教皇大人,怎可听信这个平民的信口开河,我申请休庭再议!”狩魔捂着肩膀连连后退。

“异议!如果再行拖延,只会给他耍花招的可乘之机。”成步堂大喊。“朱蒂提亚在上,如果法庭制度还有效的话——请豪国王当庭展示自己的伤口,或是提请比武审判!”

狩魔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算他动用最后的特权,直接发起比武审判,也相当于间接承认了自己是十五年前凶案的真正凶手。在随后的生死斗中,输,则丢掉性命;赢,能预见到的余生也并不好看。

冷汗自狩魔的脸上簌簌滚落,他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嚎叫,房梁上的灰尘似乎都受到震动往下掉落。成步堂眼前一花,也握紧了手里的宝剑,屏息凝神,不敢移开视线。

 

然后就像做梦一样,他看见一个酒红色的东西从屋顶上飘落。

裹着一袭酒红披风的人稳稳着地,两步闪到狩魔豪面前,他移动得太快,成步堂只来得及看清后脑勺一簇翘毛。

“御剑,拿这个!”成步堂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剑抛了过去,宝剑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最后剑柄稳稳地落在那个人手中。

剑尖抵住了狩魔的咽喉,酒红色披风的人气息不稳地说:“我十五年前所听到的正是你的悲鸣,狩魔豪!”

 

 

几乎同时,殿外传来男人的高声叫嚷和女人的尖叫。成步堂余光往窗外一瞥,竟然看见了远处的塔楼上燃起火光。

“着火了!”他惊骇地喊。下一秒宫殿一角传来爆裂声,竟也燃起熊熊大火。殿中人群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往门口涌去,随后大门竟也在一声爆响后轰然倒塌,激起人群如浪潮般的惊叫。一根燃烧着的木棍旋转着向他飞来,险些砸在他脸上,他往后急跳才堪堪躲过,闻到一股近在咫尺的焦糊味儿。教皇高喊:“守卫!守卫!看好国王!”

“真宵你快走!”成步堂对紫裙少女大喊。他瞥见惊慌的人群正挤挤挨挨地自侧门涌出,在腾天火光里乱作一团攒动的黑影。他又回头看向殿中央,酒红色披风的身影侧身注视着人群,但剑尖仍稳稳地指着狩魔的咽喉。

“是狩魔豪亲兵发动的宫变,他们孤注一掷了。成步堂,留我在殿上,请你帮忙护卫人群。”背光中看不清他的面目。

成步堂点点头,提起剑纵身跃入滚滚人潮之中。

火光、人声皆是骤起,越来越多的将士披甲集结,火势渐渐小了下去;太阳西斜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宫变造成了一些建筑损毁和少量守卫伤亡,但并未影响随后的庆功宴上锣鼓喧天。人们把牺牲者的尸首安置到一个小房间里。其后,断裂的木桌被拖到广场上聚成一堆,铺满啤酒和食物。倒塌的墙壁被作为简陋支架,扯起红布横幅。信曾广受臣民爱戴,如今弑君一案了结,纵使王国龙头已乱作一团,百姓却一派欢欣鼓舞。

除了成步堂以外。拿下打败狩魔的首功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却忧心忡忡地坐在台阶上。

真宵坐到他旁边,兴致很高地说:“成步堂君,你刚才看见怜侍王子长什么样了吗?小茜说他长得很帅啊。可是他闪得又太快了,我只看见背影,后颈那里好像有一圈难看的荨麻疹。”

“我其实得承认我大概得对那些荨麻疹负起不可推卸的责任……等等,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成步堂说,“问题是御剑人呢?人呢??狩魔伏法之后他就跑没影了,又跑哪去了?”

成步堂站起身来。

“我帮你去他的卧房看看吧,你去其他地方找一下?”真宵提醒他。成步堂点点头。他沿着螺旋楼梯下行,看到三只动物趴在一边。或许它们能成为有力的目击证人?

“你们看见怜侍王子了吗?就是,红披风,刘海似钢铁,后脑勺一簇翘毛的年轻男人。”成步堂绞尽脑汁地形容着自己方才看清了的寥寥几个特征。

“怜侍王子么,我没看见呐。但是几天前还看见过呐。那天你在草场打猎时,他就在边上远远看着。”棕鼠随口说。

“什么!”

“甚至更早的:你在决斗中杀死小中大的那一天,怜侍王子也就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狮子狗补充。

“什么!”

“你状告小中大那次,本来那个男的打算拿陪审团缩短程序解决问题,但是小御从中干预了一下。小御帮了你,你就感恩戴德吧。”蝙蝠鼻孔朝天。

“什么!!”

成步堂大惊。他还以为以上事项发生时御剑都在国外!原来他很早就来了!怎么一声不响就来了!帮都帮了还一直不愿意见一下自己!一点面子都不愿意给!

“那当时我会怎么没看见他?”

“啊,他住在王宫之外的宅邸里呢。”狮子狗说。“大概是,呃,为了躲你吧……你和小中大对峙那一会,我听见过他自言自语:‘我们是不应该见面的。’”

框地一声,木门被推开。真宵急匆匆地赶进来。“成步堂君,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发生什么事了?”

“我在他卧房里只看见这张字条,上面大概是诀别信一样的东西?……你怎么啦,成步堂君?”

 

——明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宫廷剧变,狩魔豪付出了应付的代价,而御剑本人被证实了清白。

成步堂奔跑着,让双腿将自己引导至潜意识中想要去的地方。

——明明一切都结束了,他为什么要离开?

走廊两侧铁铠甲无穷无尽,深红墙面渗出丝丝古铜色,阴风自走廊南北穿堂而过。这风就是这样,一年四季在走廊里飘荡,贯穿了那人的童年少年青年吗?现在他能够摆脱这一切了,自己真替他高兴。

可是他不在宴会上,也没有回到卧房。

他要去哪里?

他要走了吗?他会去哪里?

 

走廊尽头猛然开阔起来,转入夜幕中的露天。一道闪电劈下。大地上霎时惨白一片,草木生灵无所遁形,白光之中,分外显眼的是一袭红披风,酒红色,朝着大门快速移动。

“————御剑!”

成步堂听见自己大喊,沿二楼露天走廊朝那身影的方向奔去。黑影猛然一震,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死路。成步堂站在二楼的尽头,掀起厚厚的帘子,只看到几条焦黑的枯木,楼梯早在动乱中燃烧殆尽。跳下去的话,大概有四米,就算受伤应该也只是断条腿。

“别。”黑影沉声说。

“终于找到你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成步堂说。

黑影如雕塑一般沉默。

“我知道你帮了我。那些传言并非全部属实,我听说了——要走的话就带上我啊!”他摸索着天台的边缘。

“不要过来!”黑影猛然颤抖一下,右手抓住左臂。成步堂后退一步,他没办法再轻举妄动了。

“……都结束了。你也看到了。”话语在喉头滚动,脑中嗡嗡声震耳欲聋,真不知道那是方才雷声的回响,还是他自己的幻觉。

“谢谢你,成步堂龙一。”

成步堂耐心等待着,可是黑影扭过头,沉默了。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成步堂说。

漆黑一片。他有一瞬间格外希望对方看到自己严肃的嘴角和紧皱的眉头,但那个身影只是沉默着,右手紧紧握住左臂。他真的要走了,成步堂疲惫地想。他与黑影隔着几米,用手臂架起露台帘子,却像灌了铅一般没办法向那人伸去。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照亮那个人惨白的面庞。

“请你,”那一刻王子抬头看他,声音微弱,“至少让我有尊严地死去……?”

 

成步堂后退,帘子从他手里滑落,在它彻底拉上的前一秒,他看到红披风的一角飘起。他明白那个人是不会死的。但是是否离开在于御剑的选择,如果那个人的选择是走,他又有什么权利阻拦呢?

 

筵席仍在继续,觥筹交错,歌声绕梁,似乎永无尽头。他回到王子的寝宫,登上橡木质螺旋楼梯。

他没有去触碰卧房的门,他知道就算打开,那里也是空无一人。

 

身旁传来脚步声,是真宵站在了他的身后。

然后女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在他训练时疲惫不堪滚落下马,负伤后在夜晚溪边包扎伤口时;饿得两眼发直,但还是要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赶路时,无论真宵、千寻还是矢张,他们都是那样拍拍他的肩膀。

红烛在高墙之上安静燃烧。他想起第一次踏入千寻小屋时,油灯窸窸窣窣燃烧散发出松香。渡海而来的路上他曾被塞壬所吸引,吞下一整个玻璃瓶,锋利碎片长久地留在喉管上,伴随着一呼一吸的动作而带来钻心之痛。那个寒冷的十二月大雪漫天,他在千寻榻上发起了高烧,烧得连自己是谁在哪里都忘记了。躺在床上,听着壁炉中柴火噼啪作响,他手里握着一团温暖的东西,那是千寻的手,他迷迷糊糊地梦呓:去王都,要去王都,他在王都。

在王都羁旅的日子里他曾莫名其妙因为表演天赋被看重,还被雇去扮演了几次贵族筵席上的小丑角色。“如果没有选择骑士的道路,说不定我最后也是在皇家马戏团里,给国王做小丑?或者弄臣?”当时他这么安慰自己。客人们对他的好奇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天他给一位小将领讲笑话,不知名的烈酒入肚三大杯,最后全混着呕吐物一起浇进了贵族宅院外的墙根。

当年他出发时所见的通往王宫的道路分明是一条大道,在日光下平坦而笔直。

 

面前只有沉默的深红绸缎门帘。

 

在闪电落下的那一刻,他把那个人的正脸看得很分明。和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白皙,严肃,面容似水。宫廷肖像未曾夸大这俊美,却也未能描画出其神韵。

 

勇敢的菲尼克斯,往前走,你的马鞍漆黑如夜色,你的前路是那样漫长;往前走,不要回头,你可知将要去往何方?

 

晚宴仍未结束,成步堂喝得酩酊大醉,搂着旁边人嚎啕大哭。

“从前谁带着敬辞管我叫龙一骑士啊!他们都不愿意喊对我的名字,甚至还有人把我认成矢张……”

旁边人以哀怨的眼神看他。他看起来挺眼熟的,成步堂定睛一看,原来是进来混吃混喝的矢张。

他索性哭得更大声了。

 

可是敬酒的人一轮又一轮地涌了上来。

“龙一骑士,历史会铭记您的功绩……”

“百年难遇的精彩指证,太神奇了!”

“骑士先生,教皇会许诺您光明前程,我郑重保证……”

“谢谢您,真的太谢谢您了!方才要不是您,我的脑袋就落地了!”一个中年男子握着他的手涕泗横流。

乌压压的人群围着他的桌子,金色酒液洒出打湿了桌布。

“信国王泉下有知一定会……”

“……居然能做到那样的事,先生,我难以想象……”

“愿朱蒂提亚眷顾您,我的女儿每天清晨为您祈祷……”

“怜侍王子的传说已经风化,龙一骑士才是当之无愧的‘王国之剑’!”

“请不要再说了,对不起!”成步堂大声说一把推开了一边嚷嚷着“王国之剑”一边牵着他的手的人。向侧门逃去。声音太多又太吵,交织成噪点。他这样突然爆发把所有人吓了一跳。没有人跟上来。

 

他把自己交给酒神,让醉意牵引自己前行,守卫不敢拦他。地下室一层一层,愈发幽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堡的最底部,面前出现了一扇破碎的门。他醉醺醺地踏进去,被里面的东西吓得酒醒了一半——连忙退出来,看了一眼门上的文字。

是放置魔镜的房间啊。

房间的东西看起来和普通的镜子别无二致。但它的右下角已然碎裂,留下了大面积的蜘蛛纹,看来就算这等珍物也没能从当晚的动乱中全身而退。地上散落着一些残片,其中似乎缺少了最大的一块,然而他知道就算残片一毫不差地都在这里,破镜也难以重圆。他凑过去,擦了擦积满灰尘的镜面,往镜中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疲惫的醉汉,袖子上一片焦黑的烧痕,脸上糊了半边尘灰。他在御剑眼中留下的最后一面原来是这副模样。

魔镜的奇异之处在于能通过它召唤到过去之人。只要触碰镜子并许下愿望,就能再度见到九岁的御剑吗?

“那种傻事不会再做了。”

他大声对镜子喊道,声音大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傻事不会再做了……不会再做了……再做了……了……”

“没有必要了!”

镜子里还是那个沮丧的醉汉,回声涌起:“有必要了……必要了……要了……了……”

“那个人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死了……死了……死了……”镜中的醉汉不堪其扰,本就七拐八扭的眉毛压得低低的,深黑眼珠直直盯着他自己,他从自己的眼神中读出一种空虚无力的愤怒。

成步堂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回到外面的走廊上,他心跳很快,眼前朦胧,似乎是先前消散了一些的酒意卷土重来了,让世界变成逼仄的深海,而他位于距海底很近的地方,面朝着无光的海面,四肢每一次摆动都是那么的沉重。可他不是鱼,不能在这里呼吸,他本是飞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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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久?

  fia老师小短篇,御冥亲情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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