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钱组/米耀】四角关系(10 上)
金钱组,非国设,超级英雄paro
人设参考超蝙,但不会按照超蝙的剧情来,总之就是个快乐的沙雕“四角”恋爱
本篇副CP为花夫妇,再次预警⚠!
往后的双视角会延展出各自的剧情,时间线不再并行
***
🌟【阿尔弗雷德的场合】
阿尔弗雷德,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社畜,
此时正执行着一项来自超级英雄Hero的秘密委托——假扮成BN市超级富翁王耀的新任情人。
要知道,这项任务可不容易。或许你会以为假扮情人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着金主吃吃喝喝,顺便恰到好处地调调情而已,而事实……它也确实如此——但是!别着急,这......
金钱组,非国设,超级英雄paro
人设参考超蝙,但不会按照超蝙的剧情来,总之就是个快乐的沙雕“四角”恋爱
本篇副CP为花夫妇,再次预警⚠!
往后的双视角会延展出各自的剧情,时间线不再并行
***
🌟【阿尔弗雷德的场合】
阿尔弗雷德,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社畜,
此时正执行着一项来自超级英雄Hero的秘密委托——假扮成BN市超级富翁王耀的新任情人。
要知道,这项任务可不容易。或许你会以为假扮情人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着金主吃吃喝喝,顺便恰到好处地调调情而已,而事实……它也确实如此——但是!别着急,这里还有个“但是”呢!考虑到合作的对象是王耀——阿尔弗雷德本人的顶头上司、BN市知名绣花枕头大富翁、花花公子,暗夜骑士的疑似前任、超级英雄Hero的追求者,以及,咳咳,阿尔弗雷德本人目前的性幻想对象(仅限于脸),这个活儿当然就变得复杂多了。
约会的时间订于今晚8点,闪点酒吧。
王耀早就发来了信息,内容很简单:
“7点来接你。”
啧。
阿尔弗雷德想起这条躺在他收件箱最顶层的简讯,忍不住皱起眉毛,胸腔像刺河豚那样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胀起来。
你看看这个人,在外头和美女花天酒地的失踪了大半个月,期间一点儿消息也舍不得和阿尔弗雷德交代一下。现在呢,暗夜骑士一拜托他帮忙他就立刻丢下美女跑回来,还是一点儿交代的意思都没有,一条短信就搅得阿尔弗雷德心乱如麻……他甚至都没在短讯里写上阿尔弗雷德的名字!
就好像他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公司里还有阿尔弗雷德·F·琼斯这号人似的。
至少得写个“亲爱的阿尔弗雷德”吧!这个水性杨花的渣男!
阿尔弗雷德目露凶光,对着镜子一阵咬牙切齿,一不留神捏断了马克杯的把手——又一次。
这是阿尔弗雷德昨天新买的马克杯,造型是一只站着微笑的大熊猫,身体和脑袋是杯身,一只胳膊叉着腰,弯曲成黑色的杯柄。现在,大熊猫的胳膊在阿尔弗雷德掌心断成可怜的两截,而剩下的部分已经奔向自由,变成了满地的炸开的陶瓷碎渣。
“shit!”
阿尔弗雷德暗骂一声,蹲下身去,一边谢特谢特个不停一边捡碎片,然后把它们丢进垃圾桶里——在那里,他上一个马克杯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倒掉,碎成六瓣的胖河马只剩下一只眼睛,正躺在垃圾桶的底部欢迎又一位阿尔弗雷德的受害者。
这是阿尔弗雷德这周弄坏的第六个杯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阿尔弗雷德总觉得他的力量似乎在悄无声息地变强。
要知道,Hero的超能力赋予了他远超于人类的力量,这让他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如同是由乐高玩具做成的,而他则变成了身入乐高玩具屋里的熊孩子,什么都是脆弱易碎的,稍不留神,他就会把一切弄得支离破碎。
在得到力量后,阿尔弗雷德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让自己学会如何稳稳地抓握物品而不损坏他们。而现在,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手忙脚乱的乐高屋里,原本他用三成力就能稳稳拿住的马克杯,现在不过用两成力就能把它弄碎。其它的东西更是脆弱得可怜,有时阿尔弗雷德只是走一会儿神,垃圾桶里就会多出一大堆稀碎的可怜小玩意儿。
世界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变成乐高玩具,所以,唯一的结论就是——阿尔弗雷德的力量增长了。
难道超级英雄也有自己的生长发育期?
阿尔弗雷德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超人举起地球的画面,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的力量无限增长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真的变得和超人一样?
如果真是那样……
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赌气的想:那我一定要把王耀从GC公司顶楼扔下去,让他哇哇大叫自由落体,在落地的前一秒再飞过去接住他。
——看他还敢不敢玩失踪!
可惜,小社畜再怎么在心里yy折磨老板的一百种方法,到了上班时间,该干嘛还是得干嘛。为了符合人设,阿尔弗雷德特意给自己洗了个澡,趴在镜子前用小剃刀把自己的脸刮得干干净净,还用发蜡抓了抓头发,把他那头金发抓得闪亮又蓬松。考虑到王耀的喜好,他没有选择浮夸的装扮。阿尔弗雷德至今还记得他灰姑娘变装那天王耀惊艳的眼神,所以,他走了捷径,什么多余的装饰也没用,只是把他那天的装扮重新复刻了一遍——黑色紧身T恤,暗蓝破洞仔裤,一条黑色光面皮带,还有一串银色狗牌。
阿尔弗雷德的思路很清晰:
装小情人哪需要什么人设和风格呢?讨金主喜欢的自然就是小情人。
而且……
阿尔弗雷德侧过身,对着镜子挺起胸,凹出一个施瓦辛格的经典造型。
看看这胸肌,看看这脸蛋,看看这长腿细腰……
啧啧啧。
阿尔弗雷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得几乎要把自己的眉毛飞上天。
如果这样都不足以让王耀小鹿乱撞,那么,要不是王耀的眼睛突发恶疾白内障了,就是王耀不举了。
不过,在给自己扣上皮带时阿尔弗雷德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阿尔弗雷德发觉自己的手指在金属制的皮带扣正面与侧面分别留下了五枚清晰的指纹,它们向下凹陷,足有1毫米深,让整个金属配件都微微扭曲变形。而阿尔弗雷德甚至不记得自己用过力。
这可是个麻烦事。
阿尔弗雷德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
他可以无意识地捏坏一块金属,那如果,他在握住王耀的时候没有留意他的力量,那么,王耀那样脆弱的凡人之躯会不会……
阿尔弗雷德立刻摇摇头,把这个不详的念头从脑子里的甩出去。
只要时刻留神就好了。
阿尔弗雷德对自己说,小心,慎重,不要弄伤他。之前他可以做到的,现在他也一定可以。
他正想着呢,手机滴滴响起来。阿尔弗雷德走过去,发现是王耀的信息。王大少依然维持着他言简意赅的风格,简讯里只有两个字:“到了。”
阿尔弗雷德忙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往下瞧。
这个街区并不富裕,到处都是灰扑扑的留着水垢的墙壁与满是涂鸦的卷闸门,街道也非常狭窄,路面上总飞着Subway的破餐纸,看起来萧条又冷清。可是,现在,这条灰扑扑的街道上却落着一片闪耀的银色。美丽的保时捷跑车静静停在居民楼的出口,在一小片被楼栋切割的阳光下闪耀着璀璨而华美的流光,宛如流入沟渠的一泓月色。而在跑车的旁边,一道暗色的身影斜斜倚靠在副驾驶的车门前,他低着头,双手插兜,后颈的皮肤白得像雪。像是察觉到什么,在阿尔弗雷德向下望的那一刻,那个人忽然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对上了阿尔弗雷德的眼睛。
那一刻,阿尔弗雷德屏住呼吸,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罢工了两秒钟,连同一整个世界一起僵在了原地。
王耀似乎笑了一下,墨色的眉眼舒展开,颊边的碎发随着楼道里穿堂的风轻轻摇摆。
阿尔弗雷德甚至无法让自己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开。
而王耀也发现了阿尔弗雷德。他仰着头望着阿尔弗雷德的方向微笑,随后举起手机,贴在耳边。
沉寂的手机在下一秒震动起来,它那样急迫,像是一颗急切的心跳动在阿尔弗雷德的手心里。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忍着胸腔弥漫开的悸动按下接听键,慢慢将那块温热的小东西贴在自己的耳畔。
他听见王耀的声音久违地传来,轻轻碰触在他的神经上——
“你是傻了吗?”
王耀带着笑说,“快点下来啊,笨蛋。”
——真奇怪。
阿尔弗雷德想,成为超级英雄的人明明是我,可是,王耀却更像是那个拥有超能力的人。
他好像变成了一块不讲道理的磁石,明明只是站在那里说了一句话,阿尔弗雷德却觉得自己被强大的引力捕获,令他只能注视着王耀,被他吸引,被他感应,然后——被整个世界推着奔向他。
到楼下时,阿尔弗雷德微微喘着气,双手撑住膝盖,抬起头看向车边的王耀。
终于看清楚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该死的,欠亠操的漂亮。
王耀并没有察觉阿尔弗雷德奇怪的心理变化。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为阿尔弗雷德突然出现在阳光下的脸目眩了一秒,但很快,见多识广的王大少就恢复了镇静,一个潇洒的转身,为阿尔弗雷德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请吧,阿尔弗。”
——他没有说好久不见。
阿尔弗雷德坐进驾驶座,目光直勾勾盯住王耀的脸,心中有些愤愤。
难道他这些天从没有想起我吗?
王耀绅士地为阿尔弗雷德关上车门,随后走到驾驶室那一侧,轻巧地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车门隔绝掉外界探究的目光,车窗缓缓升上去,两个人终于身处隐私的空间里。
“Hero和你说过今晚的事了,是吗?”王耀目不斜视地发动跑车,“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很好,还是没有问候。
“当然知道,装情侣,找那个塔西诺骗药。”阿尔弗雷德交叉起双臂抱在胸前,语气生硬地说,“哼,我又不是傻子。”
王耀看起来心情很好,他目视着前方,嘴角却勾起一个促狭的笑,“不,亲爱的阿尔弗,我问的是,你确定你知道该怎么扮演我的情人吗?”
情人这两个字被王耀咬字咬出几分暧昧。
他是故意的。
阿尔弗雷德被他的声音勾得心尖一颤,但他还在生气,于是很快便压下悸动,嘲讽道,“这有什么不会的,多看看报纸就知道了。要装你的情人,我只要照着塞西莉亚小姐的样子学就行了。再说,我要是学不来她的样子,还有塞内加、玛丽娜、罗莎、……天呐,我的参考老师可真多,不是吗?”
这话酸味儿可真重。
阿尔弗雷德一出口就后悔了,但他没办法收回,只好梗着脖子望着窗外,装自己云淡风轻。
王耀显然没想到阿尔弗雷德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愣了愣,奇怪地瞟了阿尔弗雷德一眼,似乎在疑惑阿尔弗雷德的情绪。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翘,像是想笑,但又被他自己压了下去,逐渐覆盖上一层阴云般深色的忧虑。
“阿尔弗。”
王耀的声音卸去了戏谑,带了点郑重。
阿尔弗雷德转过头,好奇地望向他,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我必须提醒你,那个酒吧……并不干净。这些年闪点酒吧一直被瓦尔加斯家族的势力保护着,上面有保护伞,下面便一直经营着上不了台面的生意。这间酒吧里面有不少应召女郎、Money boy长期坐场,里头的人鱼龙混杂,什么样的货色都有,而塔西诺现在也在里面兜售禁药,吸引了一批瘾君子。我知道,阿尔弗,你的生活一直很干净,很少踏足这样的场所,所以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待会儿你一定会在闪点酒吧看到些……嗯,恶心的画面。你可以不说话,也可以藏在我身后,但是你必须记住一件事:无论我做什么,你绝对不可以表现出抗拒我的态度。”
“……你什么意思?”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什么叫'我绝对不可以抗拒你'?”
王耀耸耸肩,道:“你是我的情人——嗯,在设定上是这样的。你要知道——”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忽然又一下抿住了嘴,脸色有些难看。
阿尔弗雷德立刻警觉,侧过身来追问:“知道什么?”
王耀眼珠转了转,似乎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他心虚地瞟了瞟阿尔弗雷德,这才慢吞吞解释道,“呃,是这样……你知道的,欢场上的人都玩得比较开,我们这个圈子里就更……嗯,开放。 ”
“嗯,对,我知道。”阿尔弗雷德连连点头,“什么海滩戏水啦,什么小岛吟趴啦,什么游艇晚宴啦……确实很开放。”
“……”
王耀眨了眨眼睛看了眼阿尔弗雷德,忽然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玩味道:“我怎么觉得车上的酸味儿那么重呢?”
阿尔弗雷德倒是坦荡:“我当然酸啊,我也想连着半个月不上班不联系,光顾着跟一群漂亮小姐姐们一起玩呢。”
——败家子!水性杨花!不守男德!
阿尔弗雷德脑子里的小人儿又开始指指点点。
不知为何,听了阿尔弗雷德的话,王耀却忽然叹了口气,眼中无声暗淡了几分。阿尔弗雷德觉得古怪,歪过头想要探究,王耀却已经悄然将话头接了过去:“欢场上,时刻逢场作戏是真,但作戏也要作足,不然,每个人都能看出你格格不入。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比起风流,更接近下流。如果你不想被人看出来你是带着任务来的,就把自己想成是一只猫好了。”
“猫?”
“对,猫。你是我的宠物,我想什么时候抱你,你就得趴到我怀里来;我想什么时候……吻你,你也必须接受。到时,我对你的态度不会很尊重,你得有心理准备。”
“唔……”
阿尔弗雷德思索一会儿,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你,”他指了指王耀,又指了指自己,“你要——亲我?”
“……”
哧的一声,跑车轮胎一滑,在马路上扭了个风骚的S。
王耀紧紧握着方向盘瞪着前方,懊恼地骂道:“谢特。”
“你紧张什么?”阿尔弗雷德挑起眉,“你自己说的啊。”
王耀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怒道:“对对对,待会儿我要亲你,你还得趴在我怀里喊我老公,明白了吗?戏给我演好一点,别让我丢人,懂?”
说完,王大少气鼓鼓地转过脸去,一副被踩了尾巴生闷气的样子。
他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阿尔弗雷德懵懵地呆了半晌,只觉得眼前的王耀好像既不是公司里的王总,也不是孤儿院里的人,反倒像是一个小孩子忽然撕开了精致漂亮的皮囊从王耀的身体里钻了出来,正叉着腰闹脾气。
真奇怪。
明明被冷落了半个月的人是他阿尔弗雷德欸,怎么搞得像是他欺负了王耀?
王耀是这样无理取闹的性格吗?
不过,阿尔弗雷德很快就找到了事情最有可能的真相——王耀拧着脑袋不肯看他,偏那藏在黑发里的耳朵按捺不住,在沉沉的黑色里透出了一点淡淡的薄红。
啊——
难道,他在害羞吗?
因为要和我接吻,所以,王耀——那个和嫩模海边戏水、前任可以凑出两支足球队的花花公子——他……害羞?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泡泡一样咕咚一下冒出来,顺着阿尔弗雷德的血液滚过全身之后,阿尔弗雷德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变得轻盈起来。
就好像……
要从座位上飘起来了。
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两秒钟后,阿尔弗雷德按住跑车的侧门,心惊胆战地把自己按在了座位上。
啊啊啊啊啊——
刚刚那不是错觉!他是真的飞起来了!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的屁股已经悬空,距离皮面椅子足足3厘米了!要是再晚一点,他就要在王耀面前暴露他Hero的身份了!毕竟,目前这个世界上能飞的人型生物只有Hero一个,而阿尔弗雷德猜王耀肯定不会接受他只是在练印度瑜伽这种解释……
这确实很古怪。在过去,阿尔弗雷德只有在集中精力想象自己漂浮起来的场景时,他才可以调动飞行的能力。而现在,他的大脑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已经擅自悬浮起来了。
有什么东西绕过了他的大脑,擅自使用着他的能力。
或者,他的能力正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悄然地野蛮疯长。
这两个猜测,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阿尔弗雷德心惊。
接下来的时间里,阿尔弗雷德不再胡思乱想,他把心思放在了自己的身体上,试着一点点感知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他当然知道王耀在注意着他。虽然王耀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阿尔弗雷德敏锐地感觉到王耀一直通过后视镜与余光打量着他。但,大概是王耀也有自己的心事,他没有打扰阿尔弗雷德,只是安静地开车。两个人就这么陷在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各自沉思着自己的事。
很快,跑车滑入一条街道的后巷。在低矮杂乱的居民楼中,地下停车库的入口看起来就像废弃工地里的一口乱井,它藏在一间挂满挂满招贴画的矮墙下,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幽深的向下延伸的一条坡路。王耀熟练地把跑车开入向下的坡道,经过大约五个螺旋形转弯通道,地下空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停车坪出现在两人面前。这里足有上百个车位,此时已经停了不少车,一眼看去全是昂贵的名车。这里非常明亮,白炽灯沿着顶部管道的走势一个接一个地嵌在头顶上,在地上投下一个又一个彼此相联的圆形白光。而这些白光所指向的地方,镶着黑玻璃的电梯间静静矗立在尽头,鬼魅而沉默,仿佛一个等待着吞没什么的黑洞。
“就是那儿。”
王耀慢慢把车停入车位,用眼神示意着那个有些阴森的电梯间,说:“那就是闪点的地下入口。”
“为什么酒吧的入口在这种地方?”阿尔弗雷德觉得古怪,“不应该有个正门么?花里胡哨挂满彩灯的那种?”
“这是隐藏的入口,仅供VIP进入。从这里进去的人,可以直接通过电梯到达酒吧的二楼……也就是会员区。”
“会员区里有什么?”
王耀看着那个电梯间,忽然嘲讽地一笑。
“那里面的……当然是权力。”他慢慢地说,声音很轻,仿佛是自言自语——“那些不受约束,自甘堕落的……法外之权。”
他的眼里似乎有阴狠的暗色一闪而过。
但当阿尔弗雷德仔细看时,王大少清亮的桃花眼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含着笑意的风流的眼波。
“阿尔弗,亲爱的,我们是不是该练习一下?”
“练习什么?”
“谈恋爱啊。”王耀答得理所当然,“进了那扇门,你的身份可就是我的情人了。”
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睛,忽然整个人往前一挤,脑袋凑到王耀的眼前,英俊的脸上魔术般化出一个假假的媚笑。他小扇子似的金色睫毛忽闪忽闪,蔚蓝的眼睛暧昧地往上一挑,甜丝丝趴在王耀肩上,喊道:
“~老公~”
“……”
王耀下意识往后退,一巴掌按住了他凑过来的脸。
“太过了……”王耀嫌弃得脸都皱了起来,甚至本能地打了个寒噤,“说实话,你这样有点恶心了,兄弟。”
阿尔弗雷德立刻撤下假笑,扫兴地啧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望着王耀。
“那我要怎么办?你教教我?”
王耀想了一会儿,侧身解开安全带,然后转过身。还没等阿尔弗雷德反应过来,便觉得一只微凉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侧脸。
王耀的脸凑得极近,他的身体挡住了车外的灯光,阿尔弗雷德抬起眼睛便只能看见他,他极黑的的深色眼睛,他垂下来的丝绒一样的睫毛,他微微张开的淡色的嘴唇……咫尺之间,呼吸几乎纠缠,每一丝蠢动都清晰可闻。王耀就这么捧着他的脸低低望着他,深深的眸中情潮翻涌,仿佛湿淋淋的沼泽,粘稠而又引人深入。阿尔弗雷德几乎被夺走了全部的心神,他呆呆看着眼前的人缓缓接近,大脑空白一片。
他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阿尔弗雷德的心跳震耳欲聋,几乎要冲破肋骨——
他要……吻我吗?
悸动与疼痛同时降落在心尖,他的心被这个念头紧紧揪住,狂喜而又忐忑。
他不敢呼吸,生怕惊跑了眼前的人。于是,他缓缓闭上眼睛,在缺氧的闷闷中等待着一个吻的降落。
但是——
潮湿的触感贴住额心,一触即分。
阿尔弗雷德睁开眼睛,只见王耀已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的手仍在阿尔弗雷德的侧脸上,但他已经坐直了身体,居高临下俯视着几乎瘫软在椅子上的阿尔弗雷德。
王耀垂着眼睛,声音清冷,激得人瞬间清醒:“你的反应很好,记住这个感觉。”
所以……只是教学吗?
阿尔弗雷德冷下脸,手在身旁缓缓握成拳头。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扑过去,把这个混蛋渣男狠狠按在车椅上,然后——然后什么呢?突然的茫然袭击了他,让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溃不成军。
揍他吗?当然不是。
可是……吻他吗?
阿尔弗雷德用什么身份去吻他呢?任务还没开始,而王耀若即若离,从未承诺给他一个真正的吻。
阿尔弗雷德泄了气,懊恼地踢了一脚副驾驶的脚蹬。他听到一丝细微的破裂声,好像是哪里裂开了。但阿尔弗雷德正在气头上呢,他才懒得去管王耀价值百万的跑车是不是被他坚不可摧的脚趾头踢出了一个洞。
王耀早已抽身,自己整理好西装,侧身打开车门。
可是,在他将车门打开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假装你爱着我吧。”
“……什么?”
“没什么。”
王耀打开车门走下车,“什么也没有。”
莫名的,阿尔弗雷德听着这句话有些寂然的语气,又看着王耀的背影,忽然想起了某个深夜里独自站在城市顶端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的深沉与疏离太不像轻佻的王耀了。
而在那个孤独的深夜里,当暗夜骑士望着月亮轻轻地说出“愿世界和平”的心愿时,他的语气就如冷淡的叙述,句尾却纠缠着轻烟一样逸散的悲伤。
和此刻的王耀一模一样。
是错觉吗?
阿尔弗雷德慢慢地走下车,砰的一声合上车门。
王耀没有等他,一个人往电梯的方向走,只是在听见车门闭合的声音时,他抬手在脑后按了按钥匙,连头也没回,自然而然地锁了车。
阿尔弗雷德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眼中染上阴翳。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真的只是一个花花公子吗?
阿尔弗雷德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心绪纷乱间,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在身体的内部浮现——他的血液忽然变得很热,或者说,他的血液在身体里的状态突然变得清晰可闻。阿尔弗雷德能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液体在他的血管里奔流,洪水般自心脏涌向他的每一根血管,又滚滚落回心脏,被压缩与加热,然后再一次泵出。他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每一次循环,而在这些循环中,有什么东西被血液推送到了他的全身各处,它们炙热而细小,仿佛是无数颗光球,堆积在他敏感的身体末梢。
那一刹那,阿尔弗雷德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它并不诞生于阿尔弗雷德的思维,而像是凭空出现的真理——
他再一次变强了。
巨大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蛰伏,而它正在生长,不受阿尔弗雷德控制地,每一天都变得更加巨大。
阿尔弗雷德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恐惧。
但是——
“阿尔弗?”王耀站在电梯间的门口,转过身看向他,“你在磨蹭什么呢?”
阿尔弗雷德摇摇头,把所有奇怪的臆想全都甩开。
大概是我的错觉。
他对自己说。
然后,阿尔弗雷德小跑着追上去,在电梯间的门口,当他经过王耀身边时,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王耀垂在身侧的手掌。
“现在,我们要扮演情侣了。”
阿尔弗雷德说得一本正经,“情侣不该牵住手吗?”
王耀抿着唇侧目望他,他似乎有些难过,但他没有放手,而是伸展开十指,轻轻扣住了阿尔弗雷德的指节。
“嗯。”
他回应着,按下了电梯上行的按钮。
深黑的电梯缓缓打开,闪烁的暗红灯光从电梯顶部打下,而四周全是黑玻璃的镜面,他们的影子被切割成无数漆黑的碎片,从四面八方望着他们。而电梯如一只张开的黑洞巨口,就这么沉默等待着,等待着他们踏入这黑色的领域。
这只是一个酒吧的会员区而已,这不是什么克苏鲁的巢穴。
阿尔弗雷德对自己说。但他依然紧张着,忐忑着。
他倒不是为酒吧里的东西而害怕,他所害怕的——是他自己。
王耀看出了阿尔弗雷德的紧张,但他显然会错了意,以为阿尔弗雷德仅仅是在紧张他的任务。王耀贴心地用十指紧扣阿尔弗雷德,掌心贴着掌心,无声地紧握了一下。
啊,是了。
阿尔弗雷德想,我将要与王耀合作。
这个夜晚,在这间酒吧里,他们有着同一个目标……
——以情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阿尔弗雷德侧头望了望王耀的侧脸,深吸一口气,率先踏进了深黑的电梯中。
叮的一声。
无数齿轮旋转摩擦,电梯缓缓上升,向上坠向人间最糜烂的灯红酒绿间。
而阿尔弗雷德,男,一个小小的社畜,
并不知道今夜这桩由暗夜骑士与Hero委托的小任务,
将是另一场更大混乱的开始。
TBC
君去来兮(四)
“王启年,你觉得范闲如何?”
马车内,李承泽靠在软榻旁,手里端着酒杯,不咸不淡的抛出一个送命题。
王启年恭恭敬敬的在李承泽酒杯内重新倒上酒:“彬彬大人,想要王某死可以直说的,小范大人再怎么着也是我顶头上司啊,王某岂敢枉自评价!实在是恕难从命啊!”
“哦。”李承泽从腰带上摸下一块玉坠抛到王启年面前,“听范闲说你有个女儿,这块芙蓉玉就当是给她的见面礼吧。”
王启年咻的一下把玉装进袖袋里,清清嗓子:“小范大人为人自然是不算下品,出手大方,待身边的人也好,还不摆架子,加之风趣幽默,实在是千载难逢的良主啊。”
李承泽把腰间的玉牌撸下来丢到......
“王启年,你觉得范闲如何?”
马车内,李承泽靠在软榻旁,手里端着酒杯,不咸不淡的抛出一个送命题。
王启年恭恭敬敬的在李承泽酒杯内重新倒上酒:“彬彬大人,想要王某死可以直说的,小范大人再怎么着也是我顶头上司啊,王某岂敢枉自评价!实在是恕难从命啊!”
“哦。”李承泽从腰带上摸下一块玉坠抛到王启年面前,“听范闲说你有个女儿,这块芙蓉玉就当是给她的见面礼吧。”
王启年咻的一下把玉装进袖袋里,清清嗓子:“小范大人为人自然是不算下品,出手大方,待身边的人也好,还不摆架子,加之风趣幽默,实在是千载难逢的良主啊。”
李承泽把腰间的玉牌撸下来丢到王启年桌前:“说实话。”
王启年迅速收起赃物,半响后沉痛道:“小范大人心思深沉,从不与人交心,而且还胆大包天,专干杀头的买卖!殿……大人不知,每每在小范大人手下办事,我都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危险,实在危险!”
“有多危险啊——”范闲一把揭开车帘,钻进了车厢。
王启年话风一转:“此行一定危险异常!王某必竭尽全力,护二位大人周全!”
范闲翻了个白眼:“我说老王你怎么眼皮子这么浅,我二哥的东西都敢收,你真是嫌命长了。”
王启年把手中的玉坠子和玉牌给他摊开:“这种色的芙蓉玉,小人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还有这玉牌上的红玛瑙和工艺——真不怪小人眼皮子浅。”
公子王孙身上漏点财,那都是价值连城的货色,更别提李承泽曾经权势滔天,他身上的东西更是万里挑一的孤品。范闲默默良久,坐到李承泽身旁:“散财童子,不给贤弟也散点?”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李承泽顺手撸下手指上的戒指,放到范闲伸出的手上,“十六岁时,我母亲赠与我的物件,普天之下只此一件,你别弄丢了。”
范闲下意识收手:“算了,太贵重。”
“身外之物,无足挂齿。”李承泽挥挥手,神情潇洒。
范闲还要推脱,王启年凑了上来:“大人,您要是不想要,王某可代为收下……”
“你丫掉钱眼儿里了,我要!”范闲把戒指塞袖袋里,总算有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气。
李承泽摇头一笑,倘若没有庆帝,不曾生在皇室,他与范闲本该如此相处。有时候斗着斗着,他竟都忘了,在成为敌人之前,范闲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太子也是,在两人年幼时,他也曾与太子兄友弟恭。太子比他开蒙晚两年,刚开始进书房的时候习不好字,还是自己教他横捺笔勾,一笔一划教他习大字。只是到后来,两人都对这段过往闭口不谈,举手投足,都是奔着要了对方的命来的。
天家富贵啊,就像是怪物,不但要吞了人的后半生,就连那些久远的记忆也不放过。李承泽都忘了,上次他叫太子名字是什么时候,十一还是十二岁,一定不会是十三岁。
“想什么呢?”范闲看李承泽沉思不语,怕他没憋好事,拿胳膊肘杵了杵他。
“在想太子。”李承泽照实说。
这话王启年就不敢听了,他蹭的站起来往外钻:“王某去外面赶马车。”
范闲抬眼看李承泽:“斯人已逝,何必挂怀。”
李承泽哑然:“临终前,他可曾说了什么没有?”
“他让陛下善待活着的人。”范闲拿起酒杯给他满上,“像是在说你。”
“比起旁人,他总心肠软些,不然也不会需要我这磨刀石。”李承泽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你觉得老三如何?”范闲忽然问。
李承泽敛起视线,睫毛覆在眼皮上,像是某种鸟类翩跹的羽翼。许久,他才道:“有手段,有心机,也不失狠辣。你若选他,定要给自己寻好出路,否则,狡兔死,走狗烹,迟早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
“这天下,没有手段如何坐的稳。南庆重武,南庆的君王得是虎狼之君才压的君权。李承乾太仁,他若上位,至多是个中庸之主,而你李承泽,”范闲笑起来,“你若上位,我和其他三人首先一杯毒酒上天是不在话下,其次你绝不会是愿意和北齐休养生息的人,南庆必纷争百年。”
“还真是。”李承泽释然一笑,“所以你选了狠辣但又听劝的老三?”
“我会帮他改改毛病的,要改不了,算这天下倒霉吧。”范闲无所谓道。
“你呢?你就没想过你来坐这位子吗?”
“我?”范闲笑着摇头,“我只想做个富贵闲人罢了,等事了,我只想游山玩水,好好看看这四海八荒是何风貌。”
“我曾也想过做个闲散王爷,可惜了,人总身不由己,反而争了一辈子。后世修史,我得是多狼子野心的一个人。”李承泽合上双眼,那种倦色再次弥漫上眉眼,“真是累,往来二十年,活得真是累。”
范闲不做他语:“等救出你娘,我放你自由,我请你去看看这山河万里。”
李承泽失笑:“事到如今,竟是你对我最好。”
范闲耳朵有点热,他蹭的站起来,“王启年赶马车怕是累了,我去换换他。”
王启年在马车外喊:“我不累我不累!”
范闲:“……”
李承泽倒在塌上笑了起来。
——
皇宫。
鲤池内红鱼灵动,像是一池鲜血氤氲开来。庆帝从池中的红鲤身上收回视线,缓缓的望向身后的侯公公。
“听说淑贵妃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庆帝淡淡的问。
侯公公恭敬道:“回陛下,淑贵妃之病恐难好转,太医院说,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淑贵妃身世显赫,她的母家在文坛颇负盛名,处死老二已经拂了她母家老臣们的面子,若淑贵妃也身死,难免让朕担上兔死狗烹的名声,那些老牌贵族,怕是会口诛笔伐。自古文人,最爱在史书上做文章,嘴太多,检察院怕是堵不过来。”庆帝将鱼食缓缓放入水中,“既然宫里的人治不好,那就找宫外的人,淑贵妃若身死,太医院也不必再留。”
侯公公小心道:“陛下所说宫外之人——可是检察院?”
“自己想。”庆帝懒散的踱步走回内室,“想不明白,你的脑袋也不必留了。”
“是——”侯公公连忙下跪,“老奴这就宣检察院费介入宫。”
庆帝没有回答他,而是卧回小塌上,重新磨那些锋利的箭头去了。
三日后,费介奉命进宫医治淑贵妃,称淑贵妃罹患罕见疾病,所需药材需在江南一带,且当日务必煎服,特此请旨,望淑贵妃能移居江南别苑医治。庆帝念及淑贵妃母族位居江南,对诞下罪子的废妃如此殊荣,也是给了她母族天大的脸面,更是笼络江南士族的有效手段,便令此出宫,病愈后再回来。
临行前,庆帝去看望了淑贵妃一眼。
他后宫女眷不多,真心对待过的人已是冢中枯骨,是以对后宫诸人并无多少情感。而淑贵妃,他更是有好几年不曾与她见面了。
病重的女人一把清瘦的骨头,脸上病容憔悴,手中却依旧握着一本泛旧的诗集。
庆帝略略定眼,看清了诗集上的字迹,是他那个大逆不道的儿子所抄录。诸皇子中,唯独李承泽精于文墨,所修诗集,太学院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陛下。”女人神情冷淡,像一支挂霜的白玉兰,嗓音也清冷的出奇。
“你在病中,不必多礼。”庆帝略略摆手。
淑贵妃看起来也不像是要行礼的样子。
庆帝知道,书香世家养出来的望族嫡女自然是有些风骨的。李承泽也继承了他娘的这把硬骨头,才敢在事败后给他留下那样一份遗书。
鳏、寡、孤、独。
庆帝想起了范闲临行前的疏离神色,那双熟悉的眼睛,曾在午夜梦回化作一双含情的笑眼,隔着千山万水冲他明媚的笑着。他也想起了太子,曾几何时,他们也曾秉烛夜谈帝王之术,太子脸上无不孺慕之情。还有老二,他亲手下旨处死的儿子,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在他的生日宴上送过一本亲手抄录的佛经。
老二性子清高,不爱金玉,他对尊重的人送礼,只会送古籍书本。只是后来他命老二出宫建府后,老二再不曾手抄佛经,他送上了一尊金灿灿的佛像,假笑着祝他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如今,看着眼前的妇人脸上流露出熟悉的神色,庆帝忽然有些恍惚,老二是长得像他还是像淑贵妃来着?
很快他就释然了,五子之中,除了对那人的孩子高看几眼外,他鲜少将目光分给其他人,忘了也很正常。
不过一块珍贵的磨刀石罢了,可惜归可惜,但碎了也便碎了。
“明日你启程往江南去,淑妃,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庆帝收回思绪,朝女人淡然道。
淑贵妃神色如冰:“陛下,臣妾不知道。”
“淑妃,你淡泊了这么多年,为何装不住这一朝一夕了呢?”庆帝奇怪道。
淑贵妃眼中情绪翻涌:“我以为,你会留他一命!”
有其母必有其子。庆帝模糊的想着,范闲是如此,李承泽也是如此。
“淑妃。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庆帝忽然烦躁起来,为什么总有人这样热衷于找死呢?
淑贵妃枯瘦的手指抠进书卷里:“我当初何必生下他来这世上磋磨……”
庆帝并没有回答她:“江南乃你母族发家之地,你想清楚你要说的话,不要让朕听到不该听的风言风语。”
淑贵妃疲倦的合上眼睛,不言不语。
庆帝也懒得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不过都是些棋盘上的棋子,能掀起什么波澜。
他身后,淑贵妃手中的诗集颓然坠地,恬静的女人眼眶泛红,替她的独子叹出了一口气。
二十年,养只猫养只狗也该有感情了。
淑贵妃自认不是什么合格的母亲,但是承泽死后这些日子,她总想起承泽还没搬出宫前的那些时光。承泽自幼性子便静,从不吵闹哭喊,他学业也聪颖,夫子莫不夸赞于他。倘若不曾卷入夺嫡是非中,她的孩子应该是学有所成的一方学士,而不是英年早逝,草草收场的乱臣贼子。
她知道一路走来承泽心思深重,与她这个母亲也不曾交心,可到底是她从牙牙学语看到大的孩子,她如何不痛心,事到如今,到底是母子缘浅,连最后一面也不能够了。
《生育囊》
这篇已经把版权给了lofter,由奇妙博物馆拍摄,是第二季第32集《镜子》,经过正版授权,其余都未授权,若发现辛苦各位举报,感谢。
——————
赵安平又怀上了。
啪——
他的脸被一巴掌打向一边,红肿起来像发面红枣糕。
“对不起,妈。”
孕肚已经明显,他扶着座椅把手颤着腿站起来。蒋姿换条腿翘着垂下脑袋翻找燕麦片里的果干,当没听见。
“什么药都试了,生不出女娃的命。”
婆婆三角眼吊着像庙里罗刹,男产科里穿着孕装的男人们微微抬头看着面前闹剧,估计触动了什么,复而低头,嘴抿成直线,他们脸皮下面估计也藏着指印。
“对不起。”
赵安平哽咽起来,泪灼烧眼眶脸...
这篇已经把版权给了lofter,由奇妙博物馆拍摄,是第二季第32集《镜子》,经过正版授权,其余都未授权,若发现辛苦各位举报,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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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平又怀上了。
啪——
他的脸被一巴掌打向一边,红肿起来像发面红枣糕。
“对不起,妈。”
孕肚已经明显,他扶着座椅把手颤着腿站起来。蒋姿换条腿翘着垂下脑袋翻找燕麦片里的果干,当没听见。
“什么药都试了,生不出女娃的命。”
婆婆三角眼吊着像庙里罗刹,男产科里穿着孕装的男人们微微抬头看着面前闹剧,估计触动了什么,复而低头,嘴抿成直线,他们脸皮下面估计也藏着指印。
“对不起。”
赵安平哽咽起来,泪灼烧眼眶脸皮,落在隆起的肚皮上,陷进了纺织纤维里。
世界在千年之后重新循环颠倒,人类社会回归最本初的形态——母系。
男人是女人的附属品,为了保护女人、为了繁衍,他们被植入【生育囊】,赵安平是其中之一。
“你已经打了两次胎,生育囊的活性大大降低,选择流产可能会永久丧失生育能力。”
医生黑框眼镜倒映他白如粉的脸,平静给他下了判决,缓期执行。
他被带回了家。
赵安平高瘦如杆,立在灯光的最中心像根戳在水泥台子上的白蜡烛,寸头遮不住脸的红肿,那是火焰。
蒋姿歪沙发上抹掉袜子开了一把游戏,她的钱大头都花在保养上,三十多岁的脸蛋极少有皱纹。
“别傻站了,生完再生,不生闺女不算完。”
女人对今天的检查结果失望透顶,字从喉咙爬出来掉在地上沾了灰。家里只有她一个独苗,没有闺女传宗接代会让亲朋好友看笑话。
“当初娶进门看你屁股大能生闺女。”
婆婆没有闲着,瓜子磕的咔咔响。
赵安平把灰湿的字眼吞进肚子,低头摸自己隆起的腹,那是他拥有的第三个孩子。在【生育囊】里活着,幼小而幸运。
想到这里,他咽一口气喉结鼓动没有出声,弯腰捡起蒋姿的袜子连同婆婆的脏衣服塞进了洗衣机。
嗡鸣声塞进不大的房子,滚筒旋转搅动他的影,赵安平木然看着上面扭曲的男人,手在肚皮上停顿一瞬,攥了起来。
再生一个好了。
怀孕第五个月。
肚子已经很明显,没有女性特征的男人扛着它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赵安平站了很久,心脏粘着黏液跳动得让他想要犯呕,他竭力阻止胃囊蠕动,抬起手敲开办公室的红木门。
“张姐,我来请孕假。”
他是一个办公室职员,上大学时家里不让学艺术,最终选了经济类专业,好找工作。
人们说,男孩子上上班就行,安稳体面,将来嫁人婆家也喜欢。
红门开了,像唇,扯着涎水将他咀嚼咽下。里面的女人推推眼镜站起身。
“怀孕了?”
四十多的女人,肉和粉震荡成波浪,往下坠。
“怀孕可不好办……”
挨着他若有若无蹭两下,手搭上他的肩膀。
“也不是姐不给你请,只是现在行业竞争压力大,一个职位太多人等着了。”
“你放几个月孕假,你的工作肯定要有人做,等你回来的时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手指是蛭吸在他的肩颈与腰上,赵安平最后感受到了屁股上的触感,紧绷,没拒绝。
家里并不富裕,需要这份工作。
“我已经陪过你了。”
“那是为了做项目。”
“我现在怀着孕。”
“怀着孕也可以。”
喉咙发干,赵安平下意识摸摸肚子,半晌没说话。
张姐眼角搓出皱纹吞吃几丝粉底,红指甲又捏两把,她知道这个男人明白什么叫做绝对服从。
“乖男孩。”
孕假批下来的很快,赵安平闲下来后日日要去菜市场买菜,婆婆回了一趟老家,蒋姿不会做饭。
“安平,你去医院检查怎么样?”
“还好,男孩。”
“挺好,挺好。”
“那你要生下来吗?”
“生,我老婆说生下来。”
“看你老婆多疼你。”
“嗯。”
“没关系,长大了安个【生育囊】嫁人就行了。”
“嗯。”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循环。那些买菜的男人们,怀孕的,没怀孕的,都在看着他的肚子。
有了生育囊,男人才拥有价值。
生出来女儿,才会被人看得起。
妈妈在出嫁前告诉他,有了女儿,婆家就会高看你一眼,你表哥生了俩,可别提多幸福了。
赵安平想到这里有了劲儿,抬起一盆脏衣服去卫生间,这些面料不能机洗。
有了女儿,生活就没这么难捱了,他希望着。
大肚子让他弯腰困难,要搬个板凳洗衣服。水面把粗糙的指节折断,不冷,却让他的心颤抖了起来。裤子口袋里有硬物,他攥着,薄片握着发疼迟迟没有拿出来。
手指已经泡在水里很久,他知道那是一张房卡,情侣酒店的,不止一次发现了。
“安平,那是不是你老婆?”
那天看到她穿着短裙和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进去,脸上是经久没见过的笑。
那男人高大,看起来是个能生女儿的,不像他。
冷水沁入骨骼,他摩挲很久,把卡塞了回去。
床上吸烟的女人没有洗脚,两团袜子扔在末尾,能闻到味道。赵安平屏息扶着肚子坐到床边背对着她。
“还不睡吗?”
“早着呢。”
“今天辛苦吗?”
“跑了两个业务,累得要命。”
“我煮了粥,要喝吗?”
“等会儿,急什么。”
他们之间只有这些话题,赵安平想多说些什么,让她问问自己辛不辛苦,有没有想吃的,想让她感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它不是个男孩的话。
他静静看向窗外,没有月亮,黑夜会给大脑加持更多情绪。
天空把所有破败都萦绕于他身旁,一晃过了三十年,他好像没有一天快乐过。
这样是对的么?
赵安平看向女人,选择了停止思考。思想是血铸成的花,无法绽放就将种子深埋于地底,起码它还能活下去。
不只是他,所有花都是这样。
怀孕九个月。
身体笨重得连翻身都困难,四肢肿胀穿不进去鞋子,生育囊压迫赵安平的膀胱,尿频,有时还会尿床。
“有完没完。”
蒋姿捋一把长发恼怒看着床上一直发出声响的男人,肚子高高隆起,浮肿像充了水的病猪肉。
“我睡不着。”
“睡不着你去隔壁屋。”
蒋姿眉头皱得高,她有起床气。
赵安平沉默了。身体上的痛苦与长期得不到疏解的内心冲撞着他,胀破血管。
“我怀孕了,能不能理解一下我。”
声音发颤,赵安平的喉结一上一下咽着口水,掀起反抗的第一步最需要勇气。
“哪个男人没有这一遭?”
蒋姿掀开被子,看着他笑,弯弯的眼睛,牙很白。
“我爹怀孕的时候就没你这么做作。”
“怀了个带把的,没甩了你就不错了,有什么不满意?”
按照女人的逻辑,没有和男人离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生不出女儿的男人,没人会想要。
赵安平喉咙卡住,这些话让他嘴唇泛干,皮膜粘连又启开,他最终缓缓开了口。
“可你,已经出轨了不是么。”
陷在床里听着鼓擂一般的心跳声,他终于说了出来,没有再胆怯。
蒋姿静默了一会儿,淡淡。
“你怎么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又是沉默,随即慢慢笑,比刚刚还灿烂。
“天下没有不偷腥的女人。”
饿了要吃饭一样合乎常理。
她的声音刺耳,激得男人眼睛睁大,以往的种种积攒涨起了浪潮将他吞没,种子被冲出土壤接触到了水源。
“不对…”
“我要和你离婚。”
声音抖动压制不住,种子在发芽抽枝,迎接盛大的阳光,他知道上百年来没有男人敢对女人提出离婚。
可他受够了。
蒋姿也受够了。
啪!啪啪!一巴掌两巴掌,扇在脸上,又拽着短发薅起。鼻子出了血,嘴角扇烂半边。
蒋姿新做的指甲刺进他的腮帮子刮出月牙型的肉,把他从卧室打到了客厅。
“能耐了?”
“只有我不要你的份,你也配?”
女性尊严被刺激,讥讽的话萦绕耳边,赵安平耳根火辣辣蔓延着红,紧紧护着肚子蜷缩,眼前被泪铺满。
所有不幸都降临在他身上,撕咬着残破的肌肤,或许从混沌初始就带着不公,创造了性别,创造了差距,没有创造平等。
脸被摁在冰凉的劣质瓷砖,他透过泪水看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红色的柄像是果实,线条光滑流畅。
他被水泡的发胀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想杀她很久了。
救护车警报刺破黑夜,吵醒了楼层里的每一个住户。
“怎么了?”
“好像是403室的男人要生了。”
“蒋姿那家?”
“是啊。”
“怀的是个男孩吗不是?”
“嗯,赔钱货。”
有一层虚无笼罩在周身,浮浮沉沉。赵安平躺在台子上,明亮的手术灯映照在瞳孔,刺眼。
医生在准备接生。
“早产一个月。”
“之前生过孩子吗?”
他摇头,麻木盯着手术刀。两个小时前,他终究没有拿起刀,或许是不敢。
“没有生过?那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慢慢用酒精棉球擦拭刀身,眼尾瞟向他,见惯了。
“因为【生育囊】的特殊构造,剖腹的时候不能打麻药,不然对孩子不好。”
【生育囊】没有合适“出口”,只能切开接生。
赵安平的眼睛慢慢睁大,想要说些什么,医生已经用纱布堵上了他的嘴。
“忍住。”
女人眯眼,侩子手一般高高扬起了手术刀。
“啊!!!”
赵安平猛然睁开了眼睛。
虚无骤然被打破,刺目的手术白灯被几颗暖色黄灯替代,闯进了他的瞳孔。
喉咙干燥不堪,肺部像灌进铅水,他混乱的大脑盘根交错,脑神经纠结缠绕让他丧失了感知能力。
手术刀……
“怎么?”
柔软的女声响在耳边,赵安平的呼吸暂停,转头,周遭一切开始熟悉起来。
女人正柔和的注视着他,脸上还有自己妈妈一巴掌下去留下的红肿,一双洗过他沾着口红印衣领的手正慢慢抚摸他,皮肤能感受到粗糙的茧。
“做噩梦了吗老公?”
蒋姿一直温柔。
梦,原来是梦吗?
好真实的梦,混乱的社会纲常,畸形的人伦关系。疼痛感似乎真实存在,搅动着他的腹部,刀划破皮肉,逼他生出来孩子。
赵安平心口惊悸,看着蒋姿,忽然不受控制流下泪来。只有他知道经历了什么,只有他知道,那是梦,也是现实。
人类总是自夸为高级动物,却只有在刻骨经历过后才会懂得感同身受。
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对不起让她打了胎,对不起让她怀着孕干家务,对不起,逼她必须生男孩。
抬手,想要拥抱、亲吻她。但手臂牵动了肌肉,他只一瞬间停止了动作,没能抱到。
腹部的剧烈疼痛扯动神经,梦中的痛苦不知为何在他惊吓过后依旧存在,赵安平终于感受到了,彻底醒了过来。
冰冷又尖锐,不是梦。
蒋姿悬在他身上,静静盯着他,经年的操持让她丧失了年轻容颜。
没有表情,像流产那天,像被打那天,像知道他出轨那天,像弯腰为他洗衣做饭的每一天。
干涸的枯唇蠕动两下,音节丧失活力。
“疼吗。”
疼吗?疼。
隔着涌出的泪,赵安平看她,缓缓握上了腹中半刺的刀。
红色的柄像是果实,线条光滑流畅,和梦中的一样。
喉咙打了结,颤抖。
“老婆……”
“是我。”
蒋姿眉眼变得温柔起来,像一颗深色的种子,赵安平看到了她瞳孔里碎裂的【枷锁】。
女人握着刀柄,用力按了下去。
她想杀他很久了。
【双黑】我意难平。[END]
首领宰X干部中。
前文翻主页。
——————————
中原中也是尾崎红叶养大的孩子,所以曾经这位大姐头在喝茶的时候问他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是特别意外的事情。
穿着着盛装和服的大美人永远涂抹着最鲜艳的唇彩,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即使拿刀的样子都别有一种风采。
他本质上还是尊重这样的女人的,毕竟就算是邀请殉情也不会动土到对方的头上。
他们两个坐在港黑大厦的会客室里,尾崎红叶进来的时候意外的带着那把红伞,他看到了却也只是眨眨眼笑,并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坐下来,一起喝着海对岸那边邮寄来的高价茶叶。
那一天风...
首领宰X干部中。
前文翻主页。
——————————
中原中也是尾崎红叶养大的孩子,所以曾经这位大姐头在喝茶的时候问他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是特别意外的事情。
穿着着盛装和服的大美人永远涂抹着最鲜艳的唇彩,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即使拿刀的样子都别有一种风采。
他本质上还是尊重这样的女人的,毕竟就算是邀请殉情也不会动土到对方的头上。
他们两个坐在港黑大厦的会客室里,尾崎红叶进来的时候意外的带着那把红伞,他看到了却也只是眨眨眼笑,并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坐下来,一起喝着海对岸那边邮寄来的高价茶叶。
那一天风和日丽,外面的天色非常的好,他们先是唠着家长里短,无非就是你怎么样吃的什么最近干了什么这些没有什么营养的信息,可到最后一杯茶喝到了底儿,对方将茶杯放下,伴随着瓷质的底座磕在盘子上碰撞的声音,表达了下面的内容即将开始了。
对方问,你怎么看到中也的。
那个时候太宰治才知道,其实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出了中原中也的心思,这一位拉扯对方长大的优秀女士,也知道了。
不是可以糊弄的人,也不是应该糊弄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和为人处世的准则注定了这一场谈话并不会很愉快。于是太宰治便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低头看着泛着淡绿色的水,里面没有一根茶叶竖了起来。
——您要听实话吗?
——您需要跟我说假话吗?
听到了这样的回复他笑了出来,将自己丢在柔软的沙发里像是靠在棉花中,两只手的十指交叠放在胸前,随后抬头看着房顶上那盏华丽昂贵的水晶吊灯,慢慢地说出了他的回答。
——是‘装饰品’。
并非是真正从子宫里诞生出来的孩子,而只是一份生于这份异能的衍生物。就如同附带着的馈赠品,或许中原中也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连在兰堂眼中对方都不曾被当做是一个人类来看待,比起特有的一份人格不如说是安全装置,贴在这个庞大的、强大的力量聚合体的边缘,那一张可笑的装饰。
封印双手战斗的原因是为了想要体验一定要保护自己生命的时刻,偶尔太宰治觉得中原中也这个人就是一无可救药的疯子,享受着被逼到死亡边缘的绝境,满足着鲜血与疼痛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活着的感觉。
怀念平日里的点点滴滴,眷恋着活着的时候所经历过的事情,因为只是作为装饰,只是作为一个安全装置而存在,因此彷徨过,因此迷茫过。
中原中也曾经说过,‘并非这副身体的主人’,可太宰治却也想象过如果这一份装饰品真的在某一天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躯壳时该是什么模样。可思来想去他都觉得,中原中也之所以拥有一个名字,就是因为在他人的眼中,他就该是那个模样。
一方面憧憬着希望着自己就是人类,可是另一方面却又疑惑着拥有了这样的异能,成为了这个熔炉一般的能量体的容器之后的自己,是否可以称之为人类。
释放污浊的时候几乎等同于释放兽性,那些本该埋藏在人性之后的克制与理智会在一瞬间悄然崩塌,破坏着周遭的一切,破坏着本不属于他的意志,如果没有太宰治的话,中原中也的一生都会是一场可笑的笑话。
或许会在某一时刻昙花一现便再没有了声息,又或者在得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之后没有足够优秀的刹车而选择自我了断。
这么想着真是带着一股子无言以对的悲情色彩,四脚着地的燃烧着火焰的兽拥有了一个外部的人格,人格向往着人类所独有的神性与感情,若不是有他这个意外在,谁能保证那个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具有理智的人格会在什么时候就消亡了。
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一周?
谁知道呢?谁又能放弃这么强大的力量压着不用?
太宰治突然想到其实他做首领做的最多的事情,倒不是坐在后方运筹帷幄,而是当中原中也必须开启【污浊】的时候充当调停器,去往对方所在的战场上,把发了疯一样无差别攻击的这个人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其实本质上这层关系更像是无可奈何的附庸,他可以没有中原中也,可中原中也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没有他。
本就不对等的关系造就了不对等的心态,即使明白这是人之常情,却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坦白的对尾崎红叶讲,其实任何时候给出的不喜欢的借口,其真正的原因只是有那么一层或多或少,或有或无的瞧不起罢了。
可这一层‘瞧不起’的感情,却也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瞧不起。
只能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借口不想找,理由不想编,哪儿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原因,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
——不喜欢。
没人要求拥有了对方的感情就一定要去回应,也没有人能够决定被喜欢了就一定会喜欢上对方。更何况他们两个人哪来的那么多情情爱爱与风花雪月,说是青春期的悸动都觉得浑身难受,膈应的能三天吃不下饭的地步。
毕竟他俩从来都不配拥有正常少年的烦恼与情怀,这点捉摸不透一点就破的感情,谁说不是梦幻泡影,又或者是镜花水月呢?
贴在熔炉外的那一张装饰品,没人晓得什么时候就被溶解殆尽了。每当太宰治抓住对方攀附着黑红纹路的手臂的时候都会想,如果无法抓住的话,中原中也到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一刻不停的宣泄着被压制的力量直到肉体死亡或者人格消灭,还是在最后留有一丝清明,撕心裂肺的看着自己所造成的满目疮痍,在绝望中被融化。
似乎不论是哪一种结局,都凄惨的让人快要流下眼泪来。
拥有名字的期待自己成为人类的怪物,最终无法控制自己本能里的兽性,自我了结了。
而从被森鸥外带回来的那一年算起来,他们已经互相扶持、或者说是太宰治以救赎者的身份与中原中也相处了七年了。
七年,每一天都该是偷来的时光。
中原中也还是坐在机车的驾驶座位上,听到了他的这句话后愣愣的睁大了眼睛。而太宰治却只是固执的抓着对方的手臂,继续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将发音吐出来。
他说,中也,和我做ai。
其实不少人都猜测过两个人是不是情侣的关系,比如最开始的织田作之助,后来的尾崎红叶和广津柳浪,甚至于中岛敦都一度以为他们是在交往。
可事实上是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即使触碰在一起也连牵手这件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他们两个清清白白,坦坦荡荡。
偶尔能够感觉到熟人之间的误解,他总是笑笑不说话,可那段时间里明明是最该问心有愧的中原中也却意外的出口制止了他人的这种想法,明明白白的将真相说清楚,说他们毫无干系。
那时候太宰治就在想,是啊,他们毫无干系,只是对方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而已,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在他早就学会与女性接吻、上chuang、调情与邀请殉情的时候,中原中也还是过得跟个清教徒似的,外面的人讲港黑的干部玩得那么开,抽烟喝酒飙车还爱去酒吧喝个烂醉肯定早有不少的经验,可只有太宰治知道,这人就跟清水煮白菜一样,寡淡的连一点荤腥都没沾过。
他们几乎是天天相见,比和任何人接触的时间都要长,可严格说起来却从未在对方的家中过夜过。
说是朋友太腻味,说是搭档可这一层关系早就在他成为了港黑首领的时候就结束了。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如此亲密的两个人,真要说起来,也就只有上下级这一种词汇能够形容出他们的关系。
眼下看起来是真的令人感到可悲。
明明腻味了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明明无所谓到站在感情制高点的应该是他才对。
太宰治垂着眼睛站在原地,中原中也将机车停了下来,踩下了支架望着他。那双荔枝一样晶莹剔透的眼睛里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唯独没有了那个令他腻味的、恶心的、感觉到无趣的‘喜欢’。
他无声的张开了嘴,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全都凝聚在了喉咙里结成了冰,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他的胸腔,如同燃烧着的火焰,慢慢的燎烤着,带来前所未有的疼痛。
比每一次自杀未遂的疼痛还要疼痛,比死不了之后回溯的疼痛也还要疼痛。
太宰治就这么望着对方的眼睛,该是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之间便悄然离去。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没注意的时候。
没有预告函,也没有预防针,就这么潇洒落拓的消失了,不留给他一丁点挽回的机会。
“你脑子没问题吧?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放手!赶紧送你回去我就走了!”
“不行,中也你要和我一起。”
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又该如何挽回已经失去的呢。
太宰治好像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可如今他却觉得不够,这远远不够。
人就是这样卑劣的东西,拥有的时候不曾施舍一丁点的目光,觉得被偏爱,觉得被宠爱,因此有恃无恐,因此肆意的挥霍;等到某些东西被消耗光了,被挥霍殆尽,明明在平时从未使用过的却在这个时候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不握在手里都觉得内心空洞,不放在眼下就感到心神不宁。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极度需求着,可真要是重新得到之后呢?
——谁知道。
尾崎红叶与他说,中也的感情,应当是很珍贵的。
从懵懂出生的非人人格中生出了倾慕他人的欢喜,谁都不知道这所谓的喜欢究竟是出自于生死之间的依赖,还是不得不依靠他的无奈。那时候的他从未真正相信过这份感情的纯粹性,猜测过这是否是因为中原中也无法分清所谓的真正的欢喜,即使对方按照人类的年龄来说早已成年,但那份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瞧不起’却依旧在隐隐作祟。
到底是在瞧不起什么?不是出自于实力,也不是出自于人格,或许只是因为两人关系和依存关系的不对等,让这一份眼光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清的东西在里面,如同掉入白色颜料里的污水,浮在表面但就是无法溶解。
尾崎红叶临走的时候提着那把红伞,平静的跟他讲。
——你会后悔的。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想上chuang找你那些女人去啊!”
“可是我并不喜欢那些女人。”
“你不喜欢但是这些年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可是我现在不想做了。”
他低下头去,思考着究竟是哪里出现了偏差。
有生理需求的时候总归是有无数的人愿意,太宰治从未拥有过任何一个固定的对象,可几乎每一个走进来的女人都会从中原中也手上过一道信息。这种事情两人心照不宣,甚至偶尔会聊聊哪个女人一看就是案底有问题,而哪一个只是被骗进来的无辜人。
他们总是神色正常的谈论着这样的事情,或许在他们每一个人的眼中这并不是值得回避的话题。有时候他瘫在沙发上会跟对方说,谁谁谁好无趣啊,只是在床上邀请一起殉情,那姑娘就吓得直接掉了眼泪。而一旁的中原中也则是连一个眼神都不乐意施舍给他,低着头处理着文件,末了回他一句活该。
一开始谈论到某些事情上的时候,对方还会红着脸骂他不知羞耻,可渐渐的似乎都在这种不知羞耻的对话里习惯了下来,即使是从未有过亲身经历的中原中也,偶尔也会去接他的黄色笑话。
可说到底,他们两个都未曾拥有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的太宰治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难言的,意难平。
“中也,我不想活了,答应我吧,让我死前能有一场难忘的xing事。”
他随意的扯着乱七八糟的理由,可说完这句话却又觉得,这就该是他的心里话。
中原中也跨坐在机车上,那神情说不清是震惊还是嫌弃。眼见着无法从他的手中将胳膊扯回去,于是太宰治便听到眼前的人说。
“你找借口的方式真的是越来越欠揍了。”
他笑了笑没有反驳,毕竟有些话似乎已经是说不出来了。
他其实很想说,你喜欢我的话我们去接吻吧,你喜欢我的话我们去做ai吧。
站在海风吹拂的港口边听着鸥鸟的鸣叫声接吻,在昏暗的房间里一直从深夜做到天光乍破,他们赤luo着交缠在一起,等到黄昏时节再艰难的从床铺中爬起。
印象里的他其实是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就慢慢悠悠的对着对方说,一起去睡觉吧。想象中的中原中也会满脸通红像是熟透了的苹果,然后结结巴巴的骂他不要脸、骂他是登徒子,然后他会躺在沙发里笑得肚子疼,然后末了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告诉对方,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可如今真的说出来之后,这个人只是平静的用语言告诉他,你不要闹了,我不想陪你闹。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
中原中也在经历了七年朝夕相处的喜欢之后,最终与他一样,腻味了。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腻味。是因为久久等不到回应,还是在某一天突然就觉得无所谓了。太宰治猜不出这是什么缘由,却也能轻微的感知到对方的想法。
等不到了,等不起了。
没所谓了,没必要了。
他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无论投入多少在里面似乎都听不到一点响儿。或许只是某天走在横滨的街头小巷里,中原中也就突然之间不爱他了。
哪又有那么多的矫情,那么多的意难平。
太宰治,你的狗跑掉了。
他们和十来岁的那年一样,一起骑着对方的机车,飞驰在海边的高架桥上。风吹来的时候刮的脸都生疼,但是这种在极速之中才能感受到的刺激与自由、即将死亡的错觉与解脱却能掩盖下所有的不适,令他都心情舒畅。
他们该是永远都在一起的。
谁死了另外一个都不能苟活,就像是被线牵在一起的可怜昆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明明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腻味,其实细细品来只是未曾得到的不甘。那些不能见光的感情像是烂死在阳光下的背阴植物,最终被榨干了养分死在了泥泞的角落里,无法滋长也无法再生,最终只能腐烂在肮脏的土里,慢慢变质成其他可惜继续下去的东西。
他搂着中原中也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对方脖子的后面。太宰治送给对方的那条‘狗链’还一直被这人戴在脖子上,而对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在上面留下的文字究竟是什么。
嘴唇贴着那块黑色的布料,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唇齿下是中原中也突出来的一小块脊椎骨,那形状像是包裹着一枚烂熟的荔枝。
——中也!你要杀了我的话就让我死在你的床上吧!
——滚蛋啊!我才不要让你死在我的床上!
——那就随便吧!你杀了我吧!
——行啊!我这就带着你去死!
海面波光粼粼的景色成为了最后眼中的风景,中原中也戴在头上的帽子飞了出去,被撞破的高架路栏杆甩在地上,机车的车轮腾空而起,而他们似乎在飞。
-happy end-
————
算是后记。
写之前只是有一个画面,那就是意难平的太宰治应当会坏掉将中也囚禁【并没有】吧。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但最终写完之后才发现什么小黄蚊不存在的,我只想让太宰治恰柠檬……
感觉真的很难喜欢也很难爱啊,倒不是说难在喜欢上谁,而是难在认清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以及这个喜欢能不能坚持下去。
中也是最后看开了,知道自己所抱有的这一份珍贵的感情在对方眼里其实可有可无,毕竟对他的定位如果只是一个装饰品,那么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或许就是像太宰治想的那样,某天走在街上,这种汹涌澎湃坚持了七年的喜欢一瞬间就退潮了,中也在那个时候就突然之间不爱了,认识到了其实没有什么必要,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哪儿那么多情啊爱啊的。
腻味儿又矫情。
虽然这篇文我真的写的很矫情妈的回头看看太宰治真的好惨一男的柠檬几乎都在生吞真的太惨了……
而太宰治这边就是,你喜欢我的时候我知道,但是说实话是真的不在意,可一旦中也收回了自己的感情,那么立刻就原形毕露。
他需要对方的爱,需要对方的喜欢,这种需求并非是他所认为的那种只是贴在身上的装饰品可有可无,他以为自己只是因为落差而感觉到不平,可最后想起来七年了,他们连一个吻都不曾拥有,才真正的心态崩了。
不被特殊的人放在了特殊的位置,再也不能得到中也心中第一的地位,那么可能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在看清太宰治是个什么人之后,还能继续的爱他了。
装饰品的地位到底是什么?所谓的意难平其实不仅仅是太宰治的,也是中原中也的。两个人的感情交错着进行,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放在心上,而我不喜欢你了的时候,你便又念念不忘。
所以本质上来讲,是两个人的意难平啊。
结局,自己品吧。
【五伏】恐山再别 (一发完)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BGM:起风了
全文2w5,一发完,HE
预警:角色都属于芥见大大,ooc和剧情魔改属于我
——————————
01.
“听说今晚有流星雨。”坐在矮窗前的少年说道。
彼时入夜,夏季的风从山林里吹来,带来了蝉鸣,荒野,和野兽蛰伏的声音,钻石般星辰安然悬挂,丝毫没有岌岌坠落的意图。
几乎要融入暗夜的深色头发被风拂动,白皙光洁的额头显露出来,恰巧萤火虫从少年的脸颊边悄然飞过,荧荧光芒将他秀美的眉眼映得愈发温柔。
像月。
五条悟看得有点出神,过了半秒才笑容如常地回答:“那今晚我陪你去山顶看?”
伏黑惠回过头来,语气里是单纯的不...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BGM:起风了
全文2w5,一发完,HE
预警:角色都属于芥见大大,ooc和剧情魔改属于我
——————————
01.
“听说今晚有流星雨。”坐在矮窗前的少年说道。
彼时入夜,夏季的风从山林里吹来,带来了蝉鸣,荒野,和野兽蛰伏的声音,钻石般星辰安然悬挂,丝毫没有岌岌坠落的意图。
几乎要融入暗夜的深色头发被风拂动,白皙光洁的额头显露出来,恰巧萤火虫从少年的脸颊边悄然飞过,荧荧光芒将他秀美的眉眼映得愈发温柔。
像月。
五条悟看得有点出神,过了半秒才笑容如常地回答:“那今晚我陪你去山顶看?”
伏黑惠回过头来,语气里是单纯的不解:“陪我?不带上虎杖和钉崎吗?”
他话音刚落,外边正巧传来少年少女的声音。
虎杖悠仁天生带点撒娇的黏糊糊声线传来:“五条老师——钉崎脑子又出问题了!”
“哈?你敢再说一遍?!”
杂物倒下的轰响骤然传来,带动着房间内的墙壁都微微震动。
要是带上这两个人……闹出的动静恐怕就不是去看流星雨,是去看陨石撞击地球吧。
五条悟没有管外边的打闹,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是,是惠说想去看流星雨,悠仁和野蔷薇又没有说要去,所以我当然是陪你去才对啊。”
“我可没说想去看,我只是说今晚有流星雨……而已。”伏黑惠别扭地解释道,转瞬又冷静下来,轻咳一声,“他们肯定会想去看的吧,你又不是不明白那两个家伙。”
唉,让这小孩说句真心话怎么这么难。五条悟心想。
“那,今晚我们高专一年级的结业活动就是去看流星雨?”
“……嗯。”答应得乖乖的,语气里又难掩一丁点失落。
五条悟当然听出来了,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他走到伏黑惠旁边,就像当年初见时一样,将手狠狠按在对方头顶。
“要是惠说,只希望我和你一起去看,我也会答应的哦。”
“我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伏黑惠抬臂将对方的手打下去,“明明都是你的学生,当然要被平等对待。提这样的要求对他们来说不是很不公平吗?”
五条悟脸上的笑容渐淡,说道:“原来惠只想得到平等对待就满足了。”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吧,也没什么值得被在意的。”伏黑惠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寂静幽蓝的山林,“所以得到平等对待就已经很好了。”
五条悟深深吸气,还想再说点什么,这时外边虎杖悠仁更急促的痛呼传来,几乎就是在门口抵着门喊“救命”。
行吧,平等对待。
要知道让五条悟吃瘪的人还从没出现过,既然这家伙都这么说了,那就“平等对待”给他看咯,指不定待会儿哭唧唧的人是谁。
五条悟心里挑起点介于恶作剧和置气之间的火苗,于是不再多说,果断转身去打开了门。
鼻青脸肿的虎杖悠仁立马扑到他肩上,和他亲密相贴:“呜哇——钉崎她要杀我!”
五条悟举起双手,声线吊儿郎当:“好了好了,现在都停手,不然不带你们去看流星雨了哦。”
“流星雨?!”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异口同声,俱是星星眼地挤过来凑到他下巴下方,像两只讨好的小狗狗。
“刚才惠说今晚会有流星雨,建议我们一起去看。”
“真的吗?!!”
“对吧,惠?”五条悟还回头朝伏黑惠做了个wink。
结果伏黑惠一直冷着脸刷手机,根本就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五条悟立马转身,搂住两位兴奋难抑的学生朝外走去:“那好吧,我们三个去。”
“喂!”独自坐在窗边的少年顿时坐不住了,扔掉手机就追赶上去。
“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五条悟坐在汽车后座,愤愤不平。
“我跟他相处了整整十年,这是其他!任何人!能够替代的吗!??我跟我爸妈都没待一起这么长时间过!”
“结果他居然说他没什么特别?说他没什么值得被在意的?他竟然对我说这种话!”
“这小子是养不熟吗!我当时听着感觉心都快碎了!”
他说完打了个酒嗝,瞬间酒气铺满整个车厢。
伊地知不太想理这个酒鬼,敷衍道:“是是,五条先生你说得对。”
“更别提啊——”五条悟将眼罩撩起,醉眼惺忪地仰头往上看,像是要穿透车顶看往那段回忆里,“在他说那种话之前,明明还对我——”
“啊啊,五条先生,虽然我不想打断你,但是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吵死了!”五条悟醉得厉害,坏脾气地吼回去,随后又笨手笨脚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朝着电话那头继续吼,“歪?!”
但在听清电话那头的说话内容后,他立马收敛脾气,平复下来。
“青森那边的诅咒?……这么远,干嘛叫我紧急出差……上头的决定?一听这话就知道没好事。……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我去还不行吗?”
五条悟利落挂掉电话,清明几秒的眼神复归混沌:“嗯?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不不不,五条先生,您既然有紧急任务,还是先把目的地告诉我,我送你过去吧。”
“啧,真是烦啊,那群老头子。”五条悟不快地揉揉眉心,看在校长的面子上还是吩咐道,“去青森,星降处温泉旅店。”
“星降处?”伊地知听着有点耳熟,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你刚才正在提的地方么?就是悠仁他们结业时去的——”
伊地知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看后视镜,却发现五条悟已经张着嘴睡着了。
这人虽然有着永不会老去的英俊容貌,这四年来却从没好好用过脸,满面醉得通红,口水还滴滴答答地要滑下来,睡得一点形象都没有。
这还怎么教学生啊……伊地知忧愁地想。
他不再说话,转回头降低车速,平缓地朝着这次的目的地开去。
百无聊赖之间,他慢慢回想着五条悟方才讲的往事,忍不住小声说:“要是当时就坦率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好了……”
后座的五条悟在睡梦里打了个响鼻,伊地知顿时勇气告罄,不敢再分心,认认真真目视前方开车。
他们是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才赶到青森的。
哪怕接近黄昏,盛夏的阳光也繁烈如瀑,整座城市都被灼日反射出暖色光芒,就像下过一场金黄的暴雪。
五条悟宿醉未醒,从车上下来立即被眼前明晃晃的光线刺得眯起眼睛。他顿住脚步,不由得抬手遮挡,却在明暗变化中,看见一只幽蓝色的蝴蝶从他面前翩然飞过。
闹市之中,竟然有这么漂亮的蝴蝶?
五条悟转头再看过去,人群攘挤,车水马龙,哪里还看得到什么蝴蝶的踪影。
伊地知停好车,在他身后恭敬喊道:“五条先生,星降处温泉旅店就在您右手边。”
“我之前又不是没来过,这种事当然知道了。”五条悟不再去追寻蝴蝶,转身走近旅店门口,托着下巴打量片刻。
“嗯……没察觉到什么诅咒气息啊,那群老不死的逗我不成。”
伊地知被他冒犯的语气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来之前我查了下,好像这里的确有个特级咒灵,之前有其他咒术师试图祓除,但都被击退了。”
“击退?”五条悟饶有兴趣地重复这个词,“是击退而不是诛杀,还真是有意思的咒灵。”
“也正是因为太多咒术师反馈说祓除失败,才会派遣您来。”
“行吧,话归这么说,祓除还是要做的。”五条悟活动活动身体,将手指按得噼啪作响,“这里对我而言可是非常有意义的地方,要怪就怪那个咒灵自己倒霉好了。”
他随即就往旅店内走去。
由于咒灵的存在,难免会出现骚灵现象,旅店老板早就落荒而逃了,剩个大门敞开的空屋等着咒术师光临。五条悟带着伊地知径直往楼上走去,终于在二楼的角落房间外,察觉到了诅咒的气息。
那个房间……
五条悟嘴角耷拉下来,面容隐隐透出怒色。
过去的三年里,他每个夏季都会来预订那个房间,然后在青森度假一段日子,也就今年被些事情耽搁才来晚了点,结果就被个区区咒灵占据了?
什么咒灵胆子这么大,敢来占他的地盘?
“你在这里等我。”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随后大步走到房间门口,毫不犹豫地拧开了把手。
门被骤然打开,空气流转,白纱窗帘在风中悄然飘起。傍晚的霞光扑面而来,空荡荡的房间内落满温暖的橘黄色,一道狭长的黑影从矮窗处延伸过来,几乎就要同他脚下的影子相触。
墨镜后的眼睛骤然睁大,瘦削的身影同窗外盛大的落日一同映满湛蓝虹膜。坐在窗台上的咒灵在听到动静后安静回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那是……
那是——
“我不该以现在这副样子见他的。”
五条悟慌乱至极,在根本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措施的时候,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个。
宿醉,疲倦,长途车旅,虽然样貌未变却浑身都显得狼狈。
我不该以这幅样子见他。
他退后两步,紧绷着身体又关上了门。
02.
四年前。
那天晚上,他们终究还是没有看到流星雨。
四个人傻乎乎地坐在山顶上,仰头盯了好久,群星还是稳稳当当悬挂高空,一颗流星都没有看到。
伏黑惠最先熬不住,歪头靠在五条悟的肩膀上直接睡过去了,另外两个精力旺盛的学生倒是活蹦乱跳等了好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死心。
虎杖悠仁瘪瘪嘴,委屈起来:“结果等了一晚上也没看到流星雨嘛。”
“啊啊,一定是伏黑这小子骗人,你看他就根本没指望过,直接睡过去了!”
钉崎野蔷薇说着就要去闹腾伏黑惠,被五条悟竖起手指的噤声动作拦了下来。
“有什么关系嘛,就算没有看到流星雨,马上我们就能看到日出了,不是吗?”
五条悟的左手还下意识捂着伏黑惠的耳朵,像是生怕他被吵醒。
钉崎野蔷薇满脸不痛快地看着他,最后说道:“老师你明明就很偏心。”
“欸?为什么这么说?”虎杖悠仁已经恢复精神,眨巴着眼睛回头问,“我觉得五条老师说得很对啊,反正能看日出,就不要怪伏黑了。”
“你也偏心!就连宿傩那个死混蛋也偏心!你们这群被美色诱惑的臭男人!”
“这话又从何说起?我都搞不懂你到底什么毛病了!”
五条悟明智地没加入这场争论,只在看到天际出现一丝亮色时,低头轻轻用下巴摩挲着伏黑惠的鬓角,轻声唤醒他:“惠,该醒了哦。”
伏黑惠微微皱眉,尚还没有睡醒,含含糊糊地问:“这是哪儿?”
他说完后就记起了起因经过,猛地抬起头来:“流星雨呢?!”
正逢这时,第一缕阳光穿透地平线洒向山林,群鸟纷飞,茜云如海。
伏黑惠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日出景象,语气里满是失落:“我错过……流星雨了。”
“没有啦没有啦。”他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有点可怜,就连刚刚还在忿忿的钉崎野蔷薇都赶紧解释,“流星雨根本就没有出现!”
她忍不住又抱怨:“我们可是等了一整夜哎,都怪你的假情报。”
“这样吗……抱歉。”
伏黑惠乖乖低头道歉,见他这样子,钉崎野蔷薇哪里还说得出来半点重话,甩甩手道:“算了算了,总之日出不能错过了吧,别打扰我拍照。”
虎杖悠仁捂着嘴嘻嘻坏笑起来:“钉崎,偏心。”
“你这家伙——”
两个人再次追打起来。
五条悟笑着看两人打架,歪头碰了碰伏黑惠的发顶:“很失望?”
“什么?”伏黑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老师过于贴近,赶紧起身拉远距离,“失望什么?”
五条悟面色如常地收回手,继续说道:“流星雨啊,你不是很想看么?”
“都说了我没有很想看。”
“哦,好吧。”五条悟对他的口是心非习以为常,转而向两人招呼,“好啦好啦,日出也看完了,该回去了。”
在他们下山的时候,伏黑惠刻意同五条悟保持步调,落在了最后边:“对不起,让你们白跑一趟。”
“对我也要这么客套地道歉吗?”五条悟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不出情绪。
“只是……”伏黑惠犹豫了下,像是下定决心般停下脚步,直视着五条悟道,“我在睡着的时候,梦见了流星雨。”
五条悟也停下来。
虎杖和钉崎的声音越来越远,山林静谧,只闻鸟声。
“我的确是……很想看流星雨的。”伏黑惠终于坦白,“有一种说法是,星星降落于森林,则是故人的思念和回忆重返人间。”
“这所旅店为什么会叫‘星降处’,老师知道原因吗?”
五条悟许久没有同他这么认真坦诚地交谈过了,于是他不再用玩笑的声线,而是沉声清晰答道:“因为这里是恐山。”
恐山,位于日本青森县,本州最北端,相传连接现世和黄泉,乃灵体轮回必归之处。
魂归之时,星降于森。
旅店建于此地而得名。
“所以我想,”伏黑惠继续道,“我们一路走来,那些仓促分别的朋友们,一定也会来到此地,在轮回之前,将自己的思念和回忆化作星辰,降临在这片森林吧。”
“那么,看到星降景色的我们,一定还能同他们再次认认真真地道别。”
伏黑惠微微垂目,像是因为自己的话而感到局促:“我是……这么想的。”
惠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这种事情,五条悟一直都是知道的。
但这不阻碍他依旧会为伏黑惠的说法感到震撼。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这么温柔的想法。
五条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只觉得有一条浮满鲜花的温暖江流淌在胸腔内,撞击着自己的肋骨和灵魂,使之发出江涌山应般的怦然轰鸣。
“虽然我们没有看到流星雨,但是惠,你在梦中看见了吧?那么,你一定也在梦里和他们好好道别过了。”
他抬手揉了揉伏黑惠的头发,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真是个好孩子啊。”
他话音一转,又开始不正经:“这么乖的小孩,想要点什么奖励呢?五条老师今天什么都会答应哦~一个亲亲怎么样!”
掌心下的少年浑身一颤,脸顿时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地拿水润眼睛瞪他。
五条悟也被瞪得呼吸一颤,当即收回了手,转身下山:“啊不愿意是吗,那就算了。”
“喂!”身后的少年气急败坏。
五条悟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手:“逾期不候哦惠惠子,错过了老师珍贵的亲亲就没有啦,下次请早~”
“你这家伙!”
五条悟背对着他,好心情地翘起唇角笑起来。
作为无战不胜的最强咒术师,怎么可能会在爱情战争中输给小孩子呢?惠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在旅店里露出马脚了,要是喜欢就赶紧鼓起勇气来告白吧,五条老师为了听见那句“我喜欢你”可是忍耐好久,费尽心思呢。
五条悟哼着歌抬头,信心满满又兴致勃勃。
等到惠终于按捺不住的那天,他要给这孩子什么奖赏呢?
一个亲亲肯定是不够的。
远远不够。
他是这世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存在,因此——
——他要用整个宇宙,来作为给挚爱之人的答复。
可是五条悟没有等到那一天。
『如果世间真的存在神明,祂会对傲慢之人做出怎样的惩罚呢?』
03.
在这个依存于咒术的世界,有一个不论是咒灵,诅咒师,还是咒术师都公认的事实:
只要五条悟还在,战斗的结局就是毫无悬念的。
五条悟的存在就是无敌的。
所以在一次陷阱成功封印住五条悟后,诅咒师们纷纷学起了这种战术。
硬碰硬没有意义,只要五条悟不在,就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不过这一步也是早就被当事人算准了。
“既然那一次陷阱没能成功战胜我,以后的陷阱就很不可能会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嘲笑这些猪脑子才好。”五条悟曾经这么讥讽道。
『无关行事正确与否,无关心愿是拯救或毁灭,傲慢即是原罪。
而有罪则会被惩罚。』
自从两面宿傩彻底被封印后,世界就像是突然从Hard模式转为了新手模式,哪怕诅咒师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越来越强大的咒术师力量也能将之次次镇压。
要是夏油杰还在,估计也不得不承认,五条悟所选择的道路效果显著。
但是——
“他的这一生过得太顺利了,顺利就会忘形,忘形就会轻敌。”
夏油杰曾在年少时就评价道:“上天是公平的,在给予馈赠的时候,就已经将代价刻入命运之中。”
“那么,最强即为五条悟,五条悟即为最强,这样的人,又被预定好了怎样的代价呢?”
答案揭晓得很快。
在又一次突破诅咒师的封印后,五条悟施施然走出,对着瑟瑟发抖的诅咒师嘲笑道:“两面宿傩之后,连你这种东西也敢自称最强?”
他说完正打算给予对方最后一击,却意外发现自己还陷入某种类似幻境的领域中。
“局中局?有点意思。”
那头的诅咒师却笑起来:“不知道等我死了,你还能不能露出这么得意洋洋的表情。”
他吐出一口血,身边的领域再也维持不下去,幻境渐渐消散,露出了当下最真实的情景。
只见诅咒师整个人都被八握剑钉在墙上,早已是强弩之末。被召唤出来的魔虚罗利落收刀,临死之人落到地上,勉力抬头冲着怔忪的五条悟露出恶意笑容。
五条悟一瞬间明白了这个作战计划的最终目的。
他轻敌了。
巨大的不祥预感席卷而来,五条悟当机立断,瞬移至诅咒师面前,狠狠扼住他汩汩冒血的喉咙。
“你不准死。”他一字一顿,近乎暴怒。
诅咒师含着血哈哈大笑起来:“五条悟,你能杀我死,但你没办法救我活。”
“所以,你心爱的学生也活不了。”
“你明白过来了吗?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封印困住你,甚至说,我就等着封印被解开的时候。”
诅咒师太愉快了,他恨不得将今生的痛快都化作笑声释放出来。
“封印解开的唯一条件是施咒者的死亡,虽然我远远算不上是你的对手,可如今这世道,没有了两面宿傩的世道,除了你,又还有谁能轻易杀我呢?”
“——最快速便捷的方法,就只有利用它了吧。”
“真妙啊,我曾无意得见过你的学生施展这个术式,当时好像是被宿傩阻拦下来了?可真是不得了的术式啊。”
“五条悟,你的学生可真有意思,当得知只有打败我才能解除封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召唤了魔虚罗——”
五条悟的手指骤然收紧,诅咒师的话被掐断,可他并不在意,用力从咽喉缝隙中挤出尖笑来。
这个局是完美的,完美之处就在于他算准了五条悟的不完美。或许这个陷阱仅能起效这一次,但这一次就足以让五条悟在自己顺利的人生中彻底败北。
而这,就足够了。
他办成了其他人都办不成的事,他打败了五条悟。
其原因就在于他曾像是被上天眷顾般,发现过五条悟的底线,那就是——
思绪像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开,诅咒师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彻底死去了。
“你不准死!你不准死!”五条悟怒极,但在察觉到手下这人彻底失去生命征兆后,他又急急起身,开始搜寻伏黑惠的踪影。
他在远处的阴影角落找到了惠,于是立马瞬移过去,将陷入假死状态的伏黑惠紧紧抱入怀中。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或许他可以趁现在杀了魔虚罗,没准还能打断?
可魔虚罗在收刀后就彻底消散了,术式已经展开,根本无法终止。
对,治疗,治疗呢?
可是现在根本来不及去找硝子。
那用自己的术式呢?
无下限术式顺转术式苍反转术式赫虚式茈无量空处!就没有一种可以救人吗!
五条悟将伏黑惠横抱着起身,大脑在此刻被运作到极致,反转术式飞速修补着正在疯狂消耗的脑力,他竭尽全力推算着可以打破死局的方法,可就在他刚直起身的一瞬,伏黑惠的手无力地滑落垂下。
于是所有的思考都停下来。
所有的挽救都是徒劳。
五条悟甚至是直到这时,才发现伏黑惠身上全都是伤,尚还温热的血液沿着伏黑惠的手指不断滴落,流淌到了地面上,汇聚成深红色的溪流安静蔓延。
周围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他再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也看不见其他任何景象。
只有风声,只有怀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少年。
“他才十六岁。”
五条悟怔怔地瞪大眼睛,莫名就想起了青森山林里的那个清晨。
他还没……还没送出那个足以媲美全世界的礼物,但现在他却几乎是已经失去全世界了。
“……惠。”五条悟声线都带着颤抖,非常非常轻声地喊道。
无人应答。
最后风声也消失了,五条悟自己的声音也消失了。他似乎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可具体呼喊的话语,他自己也听不见。
他只看到那些从伏黑惠伤口蔓延出的血液同猩红色的术式重叠,他看到诡秘的星云黑洞在眼前扩散扭曲,他看到,恒星般的双眸自上空俯视着他,无悲无喜。
他的力量失控了。
『祂高悬于空,道: “你能杀人死,但你不能救他生。”
五条悟回:“如果这是我的罪,我愿意用我死来换他活。”
祂道:“神能使人生,神能使人死。但轮回逆转,纵是神明也不得擅自定夺,反而是凡人总奢望复活。”
五条悟冷笑,回:“既然有做不到的事,又算什么神明?你又有哪处能胜过我?”
祂道:“胜于谦卑,胜于敬畏。”』
等到再次醒来,五条悟已经是在医疗室内。
家入硝子见他醒来,走过来递杯水给他:“我差点以为你这次是真的要死了,我们赶到的时候,现场几乎碎得像个异世界虚空——”
五条悟不给她说完话的机会,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杯子里的水溅出不少,全洒在了床单上。
“惠呢?”
“喂,你最好不要激动,你的能力还没稳定下来……”
“我说啊,”五条悟再次打断她,抬眼质问,“惠呢?”
家入硝子被他剔透得近乎无情的眼瞳震慑住,只好叹了口气,解释道:“毕竟不在现场,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根据残垣遗迹来看,应该是魔虚罗被召唤出来过吧。”
“而那之后的事情,不是只有你才最清楚不过了吗?”家入硝子的眼神似洞悉一切,却又仁慈地没有再继续撕裂真相。
是啊,五条悟再清楚不过了。
那个诅咒师是如何在他手里断了气,惠又是如何在他怀里永远睡去,神祇如何出现,又如何告诉他最残酷的现实。
当时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但很奇怪的是,他不太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了。是愤怒,不甘,心痛,悲伤?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内被豁开了一个黑洞,曾经温暖流淌的河流和鲜花都被吸入其中,心脏干涸得只能听见风的泣音。
家入硝子担心更多的刺激会让五条悟再次暴走,又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不过,你对自己的身体也好好重新认知下吧。”
五条悟低垂着眼睛,恹恹回复:“什么意思。”
“你的体征活动是静止的。虽然还能正常呼吸,正常心跳,但身体内的细胞,血液,所有构成你的部分都维持在不变的状态。”
“通俗易懂地讲,就是时间在你身上静止了,你获得了永生。”
『五条悟问:“如果是为了惩罚我的傲慢,又为什么赋予我近神的能力?”
祂没有回答。
五条悟又问:“是想让我以永世来忏悔自己的过失么?”
祂没有回答。』
04.
但在打开门的那一瞬,五条悟终于明白过来,神明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夕照的暖光淌在咒灵鸦羽般的长睫上,如一尾鹅黄色的鱼在他眉眼处缓慢游走。清凉的风在少年的黑发间分离又融合,发出的声音像拂过草原。
一如年少模样,像是从未离开。
“这大概就是神明对我的惩罚吧。”
“这一定是了。”
五条悟骤然间心痛如绞,身体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直接关上了门。
伊地知匆匆赶来,有些担忧地问:“里边……是让您也觉得棘手的咒灵吗?”
五条悟咬紧牙关,用力挤出点笑来:“你不准打开这扇门。”
伊地知不明所以,只得连连点头:“我、我绝对不打开。”
随后五条悟一把将墨镜摘下,眼神冷厉地拨出一个号码。
在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开门见山:“你们知道?”
知道什么?一旁听见的伊地知满脸莫名。
五条悟不耐烦道:“你们知道那个咒灵的来历,所以才叫我来?”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五条悟浑身杀意暴涨,冷笑起来:“谁给你们的胆子,觉得我会听你们的话?”
“这段时间我不怎么出现,是不是让你们忘记我是谁了?还是说,我给了你们什么错觉,才让你们觉得我脾气很好?”
他手里的墨镜在瞬间化作粉末湮灭,虽然嘴角上扬,眼里却毫无笑意:“你再敢提祓除一次,我就直接杀上京都,把所有人统统干掉算了。”
“谁敢打他的主意,谁就得死。”
伊地知看得心惊,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五条悟的意思。
在伏黑惠死去的四年里,五条悟的确鲜少再活跃在咒术界,反正他麾下的学生个个精英,维护世界和平也不在话下。这也导致,所有人都在懒散的和平中,渐渐忘记了五条悟曾经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五条悟本身,就是无敌的概念。
所以到底是什么任务,能够将隐退四年的五条悟激怒成这个样子?
又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五条悟无条件无下限地保护成这个样子?
“老子不干了。”
五条悟突然话题一转,这句话如惊雷把伊地知吓了一跳。
五条悟没管他,斜斜靠在墙边,还在对电话那头说:“我辞职,罢工,我要开始休假了,这个任务到此为止。如果你不想激怒我的那群学生,最好别把这里的事告诉其他人。”
“这个任务无效,听懂了吗?”
他说完也不管对面的答复,直接挂断电话。
“五条先生!”伊地知快被他的出格行为搞崩溃,鼓起勇气劝,“不论如何,您也是咒术师,祓除不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吗?”
五条悟瞥了他一眼,似要发怒,但又缓和下来,只拍了拍伊地知的肩膀:“你对这件事不知情,所以我不能迁怒于你。”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五条悟笑了笑,避而不答:“你先回去吧。”
“可是——”
“回去吧。”
伊地知无法,只好不再追问。总归……有五条悟坐镇这里,就算是再可怕的咒灵,也闹不出事来吧。
这样想着,伊地知放松许多,于是微微鞠躬后离开了旅店。
夕阳已经彻底落山了,天空变得幽蓝,明月和钻石般星辰一如往昔。
五条悟双手撑在栏杆上,安静待了很久。夜晚的沁风吹来,直往他心里的黑洞灌去,怎么填都填不满。
他最后终于打定主意,转身下楼离开了旅店。
半个小时后,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用力拧开那间屋子的门。
少年模样的咒灵依旧安静坐在矮窗边,窗外就是熟悉的山林。今年的萤火虫异常的多,晃晃悠悠地绕在咒灵身边,映衬得他像一轮莹莹细瘦的新月。
他在听到动静后,转头看向门口的五条悟,表情平静,眼神懵懂。
完全是刚出生不久的孩童神色。
五条悟已经把所有的情绪都好好隐藏起来,吊儿郎当地朝他挥手打招呼:“你好~”
“出去。”咒灵丝毫不留情面,径直朝他抬起手。
他脚下的黑影瞬间汹涌而起,领域展开,朝着五条悟径直扑涌而来。
这样的攻击自然对五条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他依旧笑着站在原地,黑影在他身侧潮水般冲刷而过,又在他身后趋于安宁。
见到自己的领域完全不奏效,咒灵干脆地放下手来,放弃了抵抗。
“我打不过你。”他平静地阐述事实。
“是的,你打不过我。”五条悟将背包重重放下,活动了下肩膀,“不过要是你真的起杀心,也不会这么快放弃吧。”
“不如……”湛蓝眼眸笑得弯弯,五条悟的语气哄小孩似的温和,“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打不过你,你要祓除就赶紧动手。”
五条悟失笑:“活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积极赴死的人。”
“我只是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咒灵回答。
“殒命之时,皆为孤身。”五条悟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开始从背包中依次取出刚才买的东西,“在临死之前,人都会后悔的。”
“我不是人类,所以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咒灵生硬地回答,随后视线下移,在看到五条悟拿出的东西后拉长了脸,“……你在干什么?”
“嗯?”五条悟神情无辜,扬了扬手里拿着的日常用品,“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像是嫌这话还不够让咒灵气得半死,他欠揍地又多加一句:“长住。”
咒灵的脸拉得更长了。
五条悟说到做到,从被单到杯碗一应俱全。他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了个小茶几,仔仔细细地铺好桌布,煮茶,布置点心。
“你要吃吗?”五条悟将自己带来的喜久福递过去,“毛豆生奶油口味的,特别好吃。”
咒灵不理他的贿赂,屈着膝盖窝在离五条悟最远的对角线角落,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他怀里还抱着点什么东西,幽蓝色的,泛着蝴蝶鳞翅般的光芒,五条悟瞥了一眼,认出那是咒胎的蛹。
这个咒灵安安静静地在房间内出生,然后尽可能不伤害到任何人,又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长大。
要是五条悟不来的话,或许在被某个厉害的咒术师祓除之前,他会一直独自守在这里,抱着唯一属于自己的蛹壳,沉默地看无数次窗外的日出日落。
太乖了。
但五条悟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因为——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啊,惠。”
新挂在窗边的风铃被夜风撩拨而动,泠泠脆响在突然安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伏黑惠茫然地抬头,似不解又似怀念:“你……叫我什么?”
五条悟笑容温柔,又重复了一遍:“惠。”
05.
伏黑惠遇到了他自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大难题,在思索许久后,他皱着眉问:“你认识我?”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让人伤心了。”五条悟低头咬了口喜久福,白羽般的睫毛遮住眼神,“在你还是人类的时候,我们可是共处了整整十年哦。”
“人类?”伏黑惠更加不解了。
他自出生就呆在这一隅房间内,没有人教他诅咒产生的原理,也没有人告诉过他屋外的事,他现在尚还是一张白纸,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就跟当初在小巷子里初见时一模一样嘛。
于是五条悟耐心地开始讲事件期末:“惠还活着的时候,是被我养大的咒术师,明明在术式方面是个天才,但总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的样子,我都怀疑是不是从小在我的对比下你自卑了。”
“倒是不要大言不惭说这种话啊。”
五条悟不理会他的吐槽,继续说:“要说到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那就得从我们祓除两面宿傩之后讲起了。因为诅咒之王的彻底消失,咒灵们四散奔逃,咒术界大获全胜,导致这场决战的领导者——也就是我,目中无人地开始轻敌。那时我像个白痴一样,总觉得世界上好像没有我五条悟办不成的事了,我想要什么,世界就会奉上我面前来,所以啊……”
“别说了。”伏黑惠突然出声打断他。
“嗯?”五条悟挑挑眉看过去,“怎么,不想听到自己死亡的过程?”
可伏黑惠眼中没有丝毫惧意,直直同五条悟对视:“是你并不想提起这件事吧。”
“你看上去,很难过。”
又开始了。五条悟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又开始了。
胸腔内的黑洞缓缓扭曲旋转,搅着自己的血肉,剧痛不已。干涸的心脏里传来风的泣音,自那一天后,世界于五条悟来讲,便是万物不生。
痛啊。
见他沉默,伏黑惠主动问道:“所以这就是你不祓除我的原因?因为生前我们是熟识?你这咒术师也太没有准则了吧。”
五条悟回过神来:“你现在还教训起我来了?就这么想我祓除你?”
伏黑惠想了想,正直乖巧地回答:“照你刚才的话来讲,咒灵是很不好的存在,所以才会有咒术师一直想要除掉我。如果我的存在是个错误的话,那么被祓除也是应该的吧。”
五条悟差点被气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别的样样都挺好,怎么脑子里就总想着自杀呢?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稍微活得贪婪点啊。”
“算了算了,讲再多遍你也记不住,偶尔还是吃点苦头来长长记性吧。”
“既然是这样——”五条悟站起身来,歪头果决地朝伏黑惠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合拢,比出开\\\枪的手势。
刹那间,巨大的能量骤然席卷而来,打在伏黑惠旁边的墙壁上轰然作响,碎石溅出划破他的颈项,幽蓝色的血液顿时淌了下来。
这状况太过突然,伏黑惠怔怔地,根本没反应过来。他缓缓转头看向脸侧,墙壁内被咒术熔化的钢筋蜷曲着滴落,要是五条悟刚才的手指稍稍移动方向,那么被炸成碎片的就会是他。
“就在刚才也没有后悔的想法吗?‘想要活下去’这样的想法,没有出现过吗?”五条悟还保持着攻击的姿势,问道。
伏黑惠隔了好一会儿才从耳鸣中清醒过来,找回自己的声音。
“稍微,有一点。”他诚实回答。
“那就保持这一点悔意,好好活下去。”
五条悟说完走了过去,半跪在伏黑惠面前。
他刚才的动作过了火,把没见过世面的咒灵吓得缩成一团。伏黑惠两只手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蛹壳,那是下意识寻求安定的动作,是他本能地相信着,曾经包裹自己的薄薄蛹壳还能再保护自己一次。
五条悟一见他这动作就心软了。
严厉的说教到此为止,他探身向前,凑得极近,在伏黑惠耳畔用气声道:“既然是咒灵的话,应该能好好治愈自己吧?做给我看。”
伏黑惠咬了咬嘴唇,顺从地开始自愈。那道幽蓝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只留下一条浅白色的痕迹。
“好孩子。”五条悟夸赞道。他盯了那条浅白伤痕半秒,再度拉近距离,轻轻将嘴唇覆在上面。
那样的触感有些痒,伏黑惠忍不住侧身躲了下。失去生前记忆的他尚不理解这个动作的亲密之意,只觉得心里也像是被轻轻触碰般,有点痒,又有点开心。
他掩饰地转过头去,小声抱怨:“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想不想杀我了。”
“哈?”五条悟周身的气息霎时收敛,带着夸张的惊讶表情起身,“闹了半天结果你还以为我是来杀你的?”
“那……不然呢?”
五条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可奈何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是来这里长住,长住啊。”
“所以……”伏黑惠认真思索,得出一个令他伤心的结论,“你要把我赶出去?”
“你——”五条悟快被气死了。
这一定是神明对他的惩罚。绝对是。神明就是派这家伙来气死他的。
他气得一晚上都没再说话,鼓着腮帮子吃光了所有的喜久福,愤愤不平地糊好墙壁又铺好床,然后在关灯前冷着脸走到矮窗边,给咒灵裹紧了一条毛毯。
“我不怕冷。”伏黑惠好心提醒。
五条悟气鼓鼓的,不理他。
伏黑惠现在不怕他了,观察着他的神色问:“你还在生气?”
这不是很显然吗?五条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伏黑惠没得到回答,眉眼微微耷拉下去,捏着毛毯的边角安静看他走来走去。
“你还在生气?”在五条悟躺下之后,他忍不住又问。
“是啊,我很生气。”明明都已经示好到这个地步,这家伙怎么就是开不了窍啊,到底是对自己多不自信才能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会被嫌弃、被赶出去?
就算他现在说了“很生气”,这家伙也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前讨好道歉,只会笨拙地等在那里,根本就不会为自己争取一下好感度。
就是这一点,才一直让他很生气啊。
“可是……我不明白啊。”伏黑惠突然小小声说。
“什么?”
“我又没有以前的记忆,你就这样突然闯进来,说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做一些我看不懂的事,然后又开始生气。”伏黑惠不安地摩挲自己的蛹壳碎片,“我不明白。”
“你要是不清楚地告诉我原因,我就是想不出来啊。你到底是不是讨厌我,是不是要杀我……这些光是我自己猜测怎么可能得出确切的结论。我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你,反而还惹你不高兴,这让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你得告诉我,我才知道该怎么做啊。”
在五条悟的记忆中,伏黑惠很少会说这么长的话,他总是安安静静跟在自己身后,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他有着自己的生活准则,但因为身边有着太过优秀的前辈,因此从没想过自己会脱颖而出;又因为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怀,因此也从没想过会有人真心实意,献上所有的热烈去喜欢他。
所以他从不抱怨,从不吐露心声。
但在失去所有的记忆之后,他曾经的顾虑也都消失不见了,对于现在的伏黑惠而言,五条悟只是一个突然闯入他的世界,又蛮横留下来不肯离开的陌生人。
于是他将生前从没说出口的委屈都倾吐出来。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五条悟听完,隔了好久才说道。
他猛地将手臂挡在自己眼前,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真是,太不会养小孩了。”
对于学生而言,正确的教导和克制的关心的确足够,可对于爱人而言,这些若即若离的爱意就只会让人不安。
伏黑惠就是在不安。他会因为五条悟的亲昵而心动,但这些举动又似乎并不是只会对他一个人做。所以他才会一直强调“平等对待”,因为害怕会失去更多,所以才只求和其他学生一样被关怀被青睐,这样就足够了。
五条悟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伏黑惠也永远不会主动向他告白。他将自己缩在安全距离里,不敢去细想五条悟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不敢踏出半步。而五条悟是谁?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他身边永远不乏簇拥的人群,永远不会有打不败的敌人、得不到的东西。他喜欢上了自己养大的小孩,也顺顺利利地发现了小孩同样喜欢着他。
他的人生太顺了,以致他认定自己能顺利达成所有的心愿。世界在按照他的剧本按部就班,他多像神明啊。
可他用六眼看透一切,也没有看透伏黑惠藏在黑影里的不安。
神明嘲讽地看着他,一笔挥下,将他的完美剧本提前终结,以生死断彻。
“不过,要是在发现这一点后还止步不前,那我就是真正的失败者了。”
五条悟将手臂放下,站起身来,朝着伏黑惠的方向走去。
“你又要干什么。”伏黑惠紧张起来。
五条悟面容严肃,快步走到他面前,以手掌重重抵在他的脸侧,下午刚被补好的墙壁顷刻再度出现裂纹。
伏黑惠被他吓了一跳,跟只炸毛的猫一般,抱着自己的蛹壳就要逃跑,却被五条悟长臂一揽,径直被揽入温暖的怀抱中。
“我是在生自己的气。”五条悟将下巴搁在伏黑惠的头发上,静静说道。
“我气自己怎么都得不到你的回应,怎么都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但我自己都没有搞明白这点——要是真实的心意没有被说出口,就不会被传达到你那里。”
“惠,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想要杀你,也更不是要赶你走。”
伏黑惠在他怀中睁大眼睛,问道:“那你是因为什么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呢?”
五条悟轻笑出声,在如瀑的月色中微微拉远两人的距离。
他认认真真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想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自己的灵魂里,然后他清清楚楚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非常非常喜欢你。”
四年前的月夜,在庆功宴上喝醉酒的五条悟被伏黑惠架回房间。
他其实在被放到榻榻米上的一瞬间就醒了酒,却恶作剧般装睡过去,等着伏黑惠来照顾自己。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等到的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他喜欢我。
伏黑惠喜欢我。
五条悟高兴得不得了。
他几乎就要欣喜至极地将少年拉入怀抱,加深这个吻了。可在最后他只是手指微动,装作毫不知情。
不,不能这么轻率,他们的爱情应该拥有更好的开始。
要有告白,有鲜花,有全世界最盛大的礼物。
于是五条悟在一瞬间定下了自认为完美的计划。
又在后来的一瞬间计划落空。
他和伏黑惠……甚至都没能好好告别过。
纤长白皙的手指抚上五条悟的眼睛,伏黑惠轻声问:“你要哭了吗?”
“没有,嗯,没有。”五条悟强忍着情绪,摇摇头,笑了笑,又摇摇头。
他眷恋地用侧脸去磨蹭伏黑惠的掌心:“我很高兴自己能亲口告诉你这件事。”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知道我该做什么啦。”伏黑惠突然孩子气地笑起来,整个人鲜活又明亮。
“什么?”五条悟还没搞懂他话里的意思,就被对方接下来的动作惊住了。
伏黑惠毫不犹豫地探身过来,搂着五条悟的颈项,在他唇上落下轻吻。
五条悟只因为惊讶愣神一秒,随后就毫不犹豫地将伏黑惠搂入怀抱,加深了这个吻。
06.
“所以,你其实是在骗我吧。”平复后的五条悟撑着下巴,不高兴地质问。
伏黑惠抬起头来,语气里是单纯的不解:“骗你什么?”
“在我告白之后,就突然吻过来,我根本就是被吓了一跳啊。没有记忆的咒灵会做出这种事情?你之前装的吧。”
“的确是不记得的。”伏黑惠认真解释,“老实说,对于你会向我告白这件事,我也很吃惊。”
“但是……”他垂下眼睛,“就在刚才,有件事情打从心底被确认了。”
“就算我不再是人类,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但总觉得……我应该是在一直等着某个人的,而在你看向我的时候,我确信这个人是你。”
伏黑惠皱着眉,却微笑起来:“我是因为生前的这种感情,而产生的诅咒吗?”
五条悟对此无法作答。
四年前的分别实在太过仓促,根本来不及说任何话。等到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伏黑惠这个人已经彻底不在了。
然后在四年后的现在,伏黑惠又出乎意料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别说失去记忆的咒灵,这其中的起因经过,五条悟自己都还没想得明白。
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生死分别,但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死的,只有伏黑惠一个。
同伴和学生受伤死亡,当然会令他震怒悲伤,但在此之后他有足够多的方式去替他们复仇,反正他是最强嘛,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可伏黑惠的死只会让他无可奈何。
这要向谁复仇?是那个诅咒师的错?可他已经死了。是轻敌的自己的错?可他如今被赋予了不老不死的能力,还能怎么复仇?
总不能说是伏黑惠的错吧。
就像是现在,需要被祓除的咒灵近在眼前,总不能说……是伏黑惠自己的感情导致的吧。
五条悟抬手摸了摸咒灵四散翘起,但手感却软绵绵的头发。
他心内有道不明说不出的隐忧,于是只避而不答:“先睡吧。”
伏黑惠安静地看着他,很想说自己是咒灵,可以不用睡觉,但又隐约猜到对方是在顾虑什么,因此懂事地点点头,看着五条悟回到被窝躺下。
在五条悟的呼吸变得绵长缓和后,伏黑惠放下一直紧抓着的蛹壳,在月光下摊开了手。
被月光照映的影子深浅不一,影子最浅的是指端,伏黑惠视线上移,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指端片刻,将柔软的蛹壳缠绕在手指上。
如果生前的心愿被达成,那么诅咒还会存在吗?
“不过……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他闭上眼睛,假装人类睡去一样开始休息。
第二天五条悟很早就醒了,窸窸窣窣地洗漱好,戴上新的墨镜,轻轻打开了门。
清晨的迷雾和潮湿空气从门外涌进来,带动着五条悟的头发微微颤动。
伏黑惠从装睡中睁开眼睛,问他:“你要出门?”
他这话说得特别有两人同居已久的感觉,五条悟听得心情不错,朝他摆摆手:“有点在意的事情,所以想去恐山上调查一下,我会很快回来。”
“就算不回来也可以。”
“这句不是真心话吧。”
伏黑惠弯弯眼睛:“开玩笑的。”
五条悟也笑起来,想了想,有点舍不得离开:“惠要跟我一起去吗?”
伏黑惠下意识蜷缩了下手指,回道:“我比较喜欢待在出生的地方。”
“好吧。毕竟你现在是咒灵嘛。”
“那……”五条悟将墨镜摘下来,目光深深地望向伏黑惠,“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伏黑惠点点头,又觉得这样不够郑重,开口补充承诺:“我会的。”
在离开旅店之后,五条悟去了恐山山顶。
他们在四年前曾经来这里等过一场流星雨,结果直到早晨都没有看到。但他在那时就察觉出来此地是的确有点秘密的。
山林的雾气呼啸而来,像白色丝缕缠绕在他身上,现在太阳还没升起来,着眼尽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这对于五条悟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了。
他摘下墨镜,整个世界全貌都收入眼底。从悬崖上远眺出去只能看见绵延无尽的山林,但若是站在边缘看向底下,就会看到深渊之下的通透镜湖和雪白沙滩。镜湖中央似有星光,以前从未感知过的气息从星光深处传来,冥冥中显得诡秘又安定。
六眼的能力让他甚至能解读星轨,在当初等候流星的夜晚,五条悟就曾看见星轨形成的银河蔓延入深渊。
魂归之时,星降于森。
那伏黑惠之所以在此处化作咒灵,是不是也与深渊下的镜湖有关呢?
他在踏入房间的时候被伏黑惠攻击过,当时咒灵的实力远远超出普遍意义的特级咒灵。这样的实力,一定是需要极其强大的诅咒才能形成的,可伏黑惠看上去也并不像是拥有很强执念的样子,所以……这样的力量是不是也源于深渊的影响呢?
五条悟想了片刻,倾身从悬崖上下坠,脚步轻盈地降落在沙滩上。
雪白沙滩寂静无痕,山林中的鸟兽似乎都不敢来这里,方圆500米都没有活物的气息。
五条悟一边打量周围,一边朝着湖畔走去,在他涉水靠近湖中央的时候,所视之物令他眼瞳骤缩,愣在了原地。
才刚走到旅店楼下,二楼的打斗声就清晰可闻,五条悟沉了脸色,直接瞬移到房间门口。
陌生的咒术师携带着式神,正全神贯注地和伏黑惠对峙,昨晚收拾好的房间现在全是石块碎片,只有五条悟带来的东西悉数都被咒灵挡在身后,完好无损。
伏黑惠在看到门口五条悟的身影后,立马松懈下来,还振振有辞:“我有坚持到你回来。”
“做得很好,惠。”五条悟夸赞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陌生的咒术师惊诧回头,在看清来人后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五条悟?!”
五条悟见他这样都忍不住笑了:“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记得我的身份是咒术师不是诅咒师吧?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子。”
在初见的惊恐后,来人镇定下来,严肃地拦在了门口前:“里边的咒灵是我的任务,请你离开。”
“任务?”五条悟眼中杀机毕现,“我都已经警告过老东西了,怎么还是把祓除任务偷偷告诉了别人?”
“祓除?”咒术师皱起眉,“我没有接到祓除任务,只是家族叫我来清理门户而已。”
清理门户?五条悟神色更冷了,漠然地打量了下面前的人。
“你是禅院家的?”
黑发黑眸的咒术师傲然道:“是。”
“那你清理个狗屁门户。”五条悟说着伸指一弹,顿时巨大的咒力冲击而来,将咒术师狠狠撞到了墙上。
面前没有阻挡之物了,五条悟缓步走到伏黑惠身边,虽然双手都插在兜中,但维护之意尽显。
“他是我的学生,姓伏黑,跟你们禅院家有什么关系。”
咒术师勉力站起身来,咬牙道:“五条家主还请不要自欺欺人,伏黑惠的身世,御三家人尽皆知。”
“我懂了。”五条悟将墨镜摘下,递给身后的伏黑惠,“老家伙还是不肯死心,想要他的命,但又碍于我的威胁,不敢把祓除任务交给其他人——”
“所以才干脆换了个任务内容,变成禅院家的私事来解决,对吧。”
咒术师咬着牙没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这的确是那老东西做的出来的事。当初也是用差不多的把戏来对付吞下宿傩手指的虎杖悠仁的。
五条悟都有点匪夷所思了,这老东西怎么尽是跟他的学生过不去呢?
不过既然当初他没能成功,这次也不会成功。
五条悟思及此处,继续说:“但这也不能算禅院家的私事。”
“伏黑惠从来都没有在禅院家待过,他是我买来的,是五条家的人。”
“你这是强词夺理——”
“这样的说法还不够吗?”五条悟歪歪头,伸手将伏黑惠揽入怀中,“那要是我和他结成主从关系呢?他是我的咒灵,不关你们的事。”
“我来对他负责,就没有人有异议了吧。”
咒术师似乎快要妥协,缓和了神色垂下头来:“如果你这样说,那就没办法了。”
“但是,接下任务的时候,我曾被这样告知过——只要完成这个任务,那么禅院家下一任家主就会是我,所以,抱歉。”
潜藏在角落的式神猛扑而出,径直对准五条悟怀里的咒灵咬去!
五条悟当然早有预料,左手同伏黑惠十指相扣,右手抬起,轻轻松松就将式神击退。
他现在已经没年轻时那么大的火气了,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对待旁人一向都会手下留情。
那只式神晕头转向地站起来,眨眨眼睛,呜呜叫着回到了主人身边。
“就你这实力,还想当家主啊?”五条悟嘴上不饶人,讽刺道。
“你——”咒术师恼羞成怒地抬头,却在瞪向五条悟的时候突然卡了壳,浑身的战意都彻底消散。
“……我会放弃这个任务的。”
五条悟笑起来:“这不是挺会来事嘛。”
“但不是因为我怕你。”咒术师将式神收起,语气里带上一丁点幸灾乐祸,“你是不可能和他结成主从关系的。”
“没发现吗?他已经快要消失了啊。”
五条悟怔了下,低头看向与他相扣的那只手。
那只手的五个指端已经全部变成半透明了。
伏黑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的蛹壳在刚才被扯掉,连忙弯腰想要去捡,五条悟却抢先一步,将那块柔软幽蓝的蛹壳拾了起来。
他察觉出来点不对劲,于是翻过蛹壳,显露出被藏匿在其中的东西——
是一条黑色的眼罩。
他在四年前的那场战斗中,遗失的眼罩。
咒术师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在和他交手的时候,总觉得他的咒力很奇怪,不太像是禅院家的承传。但那股力量又实在太过强大,就算我想要祓除,也觉得棘手。”
“原来这样的力量,是来自于你啊,五条悟。”
所有的疑点细节都草蛇灰线般串联起来,五条悟在这个瞬间明白了一切。
在当初那场战斗的末梢,他在力量失控的时候喊出的话是——
他说:“不要死。”
太过强大的人所说出来的言灵,导致本应该轮回转世的灵魂被诅咒,被迫形成了咒灵。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明明自己懂这个道理,但真正成为局中人了,又难以免俗地犯下错来。
愤怒,后悔,不甘,悲伤……是他的执念化作蛹壳,将伏黑惠困在了这个地方。而如今他终于将自己的心意说出,也是因为他的执念消散,才导致咒灵开始渐渐消失。
什么啊。
这不就是完全……把惠玩弄了吗?
“我啊,真是糟透了。”
“不是这样的!”像是猜中五条悟的想法,伏黑惠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大声将他从消极情绪中唤回。
熟悉又陌生的记忆走马灯般在脑海播放,伏黑惠虽然看不明晰,但心里突然就非常难过,他不做多想,试图为这件事做出澄清:
“就算我的力量是来自于你,但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他急切地想把话说完整,可下个瞬间,就像是有一根弦在他体内断掉,他突然脚步不稳,向前栽倒。
“惠!”
07.
伏黑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发现自己被放到了榻榻米上,有着五条悟气息的被单熨帖地盖在他身上。
明明自己只是咒灵,但五条悟还是像照顾小孩一样在对待他。
他这样想着,侧过头去寻找五条悟的身影,就看见对方正坐在矮窗前,静静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眼罩已经又被五条悟戴上了,他如今的模样让伏黑惠觉得异常熟悉,仿佛马上就能想起曾经的往事,但思绪又稍纵即逝,让他无法再寻。
五条悟察觉到动静,转过头来:“醒了?”
伏黑惠点点头:“咒术师呢?”
“按照现在的情况,他的任务完成与否都无所谓了,已经回去了。”
“嗯。”伏黑惠点点头。
两个人谁都没开启下一个话题,房间内安静得可怕。伏黑惠偷偷掀了掀被子,看到自己的整只右手臂都变得半透明了。
速度还真快啊……伏黑惠不怎么感慨地想。
“关于你的未来——”五条悟在这时开口,“我有两个方案。”
伏黑惠坐起身来,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第一,”五条悟抬起手指,“就是我再次对你施加咒言,让你继续以咒灵的方式留下来。”
伏黑惠果断轻松地回答:“可以啊,我也挺想待在这里的。”
五条悟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托着下巴看他许久,才翘翘嘴角:“果然啊,让惠被困在这里的诅咒,不是来自于你自身的执念。”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你自身的想法,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妥协于我的方案吧。在惠看来,我就算说出要祓除你的方案,你也会欣然同意,不是吗?”
伏黑惠被他猜中想法,也不隐瞒,坦诚地说:“我并没有生前的记忆,按照你的说法,殒命之时的人都会后悔,可是我记不起来那时候的事了,自然也无从得知我到底在后悔什么。我唯一能记得的事情,就是我一直在等着你的到来,所以……”
“现在我已经愿望达成,你想要对我做任何事,我都会很高兴的。”
五条悟笑了起来,但声音听上去却很沙哑:“我可以把这当做是你对我的告白吗?”
伏黑惠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所以你也不必有负罪感,不论是怎样的结局,我都已经很满足了。”
“这样一来才更显得我是个混账啊。没有顾及你的想法,擅自让你成为咒灵,又擅自决定你的未来,真的糟透了。”
白发的男人如今佝偻着腰,灰败的现实将他打压得疲惫又颓唐,伏黑惠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但在他正想开口劝慰时,五条悟却像是突然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但那比我更混账的神明要是认为这样就能让我彻底失败,那就大错特错了。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就要想尽办法去弥补回来。”
伏黑惠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那你想怎么做呢?”
五条悟朝他伸出手:“跟我走,我带你……去看流星雨。”
咒灵现在已经非常虚弱了,要他自己离开出生地,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于是五条悟将他背起,就像更久远的时光里,将无父无母的孤独小孩背回家一样。
今晚的月光好得过分,银辉如瀑,以致夜幕中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这其实并不是观星的好时机。
伏黑惠凑到五条悟耳边问他:“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流星雨?这是什么预知能力吗?”
五条悟自信满满地笑:“对啊,我在四年前,就已经预见到这场流星雨了。它本应该来得更早一些,不过……现在也不算迟。”
咒灵很轻,加上咒力的渐渐消散,轻飘飘落在五条悟肩背上的触感如同蝉羽,五条悟要不停地同伏黑惠说话,才能确信他不会在自己背上就突然消失了。
他讲起了伏黑惠小时候的趣事,还掏出手机去给他看曾经的照片,伏黑惠被逗得笑起来,伸手去拿手机,可手指却如触无物般穿了过去。手机从半空跌落,被五条悟手疾眼快地抓住,挽救了回来。
两人都沉默了下。
“没事,我拿着给你看。”五条悟故作轻松地说。
他一边朝着山林深处走去,一边用手指划着照片,将曾经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他提起了津美纪,说在祓除诅咒之后,她过得很好,只是时常会想念自己的弟弟。就算没有过往记忆,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伏黑惠还是抽抽鼻子,差点哭出来。
五条悟见自己要把人惹哭,吓了一跳,赶紧转移话题,又去提及他曾经的好友。
在祓除两面宿傩的时候,虎杖悠仁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没有真正“在人群簇拥中死去”;钉崎野蔷薇在成年后意外地变得非常受星探欢迎;还有禅院真希,狗卷棘,熊猫……啊还有伏黑惠敬重的乙骨忧太,后来凭借一腔纯爱成了他们当中最早结婚生子的人……
五条悟将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悉数讲给他听,会说到他们在咒术上的成就,也会提及众人偶尔会遇见的烦恼。
伏黑惠听得入迷,但还是忍不住插话:“那你呢?”
絮絮叨叨的讲述骤停,五条悟像是没听明白,重复了一遍:“我?”
伏黑惠点点头,仰头从山林枝叶的间隙去瞧夜空:“你讲了他们所有人,可是你呢?在我不在的这四年里……你过得开心吗?”
他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五条悟要深呼吸好几次,才能将汹涌的情绪按捺下去。
他故作平静道:“我啊,过得还算顺利吧。”
“是吗?”伏黑惠松了口气,安心地将侧脸靠在五条悟肩上,“那我就安心了。”
而后过了好一会儿,五条悟“……惠?”
“嗯?”咒灵有点吃力地睁开眼睛,“我在听,只是……好像有点累了。”
看来,是时间不多了啊。
五条悟没有再说话,加快脚步往目的地走去。
很快,莹莹月光透过密林传来,他背着伏黑惠来到了早上来过的沙滩。
月色和雪色的沙滩几乎融在一起,漫天漫地都是皎洁的白。深渊底下没有风,湖面如同镜子一般平整清澈,星轨从天际蔓延至湖中心,光芒如丝线缠绕盘旋,形成竖立悬浮在湖面上的漩涡。
五条悟在早上看清漩涡的时候就明白过来,那些光线并非星光,而是人世间的诸多因果。
此处,即轮回。
他在湖畔将伏黑惠放了下来,两人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坐在沙滩同湖水交界之处。
“这里好漂亮。”伏黑惠眼睛无力地一睁一闭,仿佛累极。
“嗯,不过这还不是我想送给你的东西。”
“送给我?”伏黑惠有点疑惑,“不是说,来看流星雨吗?”
“是啊,所以惠,现在开始不要闭上眼睛。接下来的,是我从四年前就想送给你的——”
“流星雨。”
五条悟朝着辽阔天际伸出手去,巨大的咒力近乎神迹,网一般扑向夜空。
随后他微笑起来,修长的手指用力朝内一握,安然高悬的星辰顿时光芒大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流转起来。五条悟用左手将眼罩摘下,湛蓝眼眸甚至将辉煌月色都艳压下去。他缓缓翻转手腕,手指张开又勾回,于是星辰仿佛是被他调伏的式神,如有生命般朝着地面坠来。
星堕如雨。
五条悟曾说,要用整个宇宙,来作为给挚爱之人的答复。
于是整个宇宙都为伏黑惠献上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伏黑惠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银色的星辰仿佛碎冰,落在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在沉入清澈湖中后也并未消失,而是如鱼群般在水下缓缓游动起来。而天空还不断有星雨滑落,绵绵无穷。
他们几乎是坐在星星群里。
伏黑惠忍不住伸手想去接住一颗,于是离他最近的星星乖巧地轻轻落入他的掌心,如同萤火虫般明明灭灭。
而在他触碰到星辰的瞬间,汹涌如潮的回忆终于追赶上来,将他温柔地包裹进去。
温婉笑着的津美纪,总是打打闹闹的好友,可靠的长辈,然后他还记起了两面宿傩,以及伏黑甚尔。好的回忆,坏的回忆,统统都被想了起来。
“有一种说法是,星星降落于森林,则是故人的思念和回忆重返人间。”
回忆中的自己这么说道。
伏黑惠翻看着脑海中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直到最后,满满当当的,全都是五条悟的身影。
初次见面时嫌弃的表情,照顾他时的纵容神色,开玩笑的欠揍表情,吃甜食的满足,生气时显得很可怕,自信满满时又很迷人……
他叫他“惠”,叫了无数次。直到最后,他呼喊着“不要死”,痛苦得快要流下泪来。
“……惠?”五条悟的声音唤回了伏黑惠的思绪。
他怔怔转头,看到了自己从很久之前就深深恋慕的人,正关切地看着他。
五条悟伸出手来,轻轻触碰伏黑惠的脸颊,触到了一片潮湿。
他轻声问:“你怎么哭了?”
于是伏黑惠又哭着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五条老师。”
他紧紧抓住五条悟的手,声音变得急促起来,生怕错过这次,就真的再没有机会将那些话说出口。
“在临死之前,我后悔了,后悔得不行,我没有听你的话,没有做到拼死获胜。看到你被封印,我就昏了头,只想用最快的方法解除封印,于是我下意识就召唤出了魔虚罗。”
“其实我在召唤的一瞬间就后悔了。我不想死,我一点都不想死。我还没有看到津美纪苏醒,我也还没对你说出最重要的那句告白,我还没找你要回属于我的亲吻奖励,还没告诉你……我的确是只想和你一起去看那场流星雨。”
“可是在魔虚罗出现的一刹那,我就清楚认知到……我没有机会做那些事情了。”
“所以我后悔了,我想要回到庆功宴的那天,如果能重新回到那天,我一定会叫醒你,然后再——”
他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完。五条悟轻轻将嘴唇覆了上去,将他的眼泪和剩下的忏悔都封在这个吻中。
“我都知道哦。”五条悟稍微拉开距离,忧伤地笑起来,“惠喜欢我这件事,我都知道的。”
08.
他们在星群里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伏黑惠就像从梦中惊醒一般,变得格外激动,眼泪也掉个不停。五条悟耐心地替他擦掉眼泪,对伏黑惠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做出回应。
“老师我错了。”
“没关系,老师这么宽宏大量,就不生你的气啦。”
“但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要捉弄我,这点就非常过分。”
“也没办法嘛,谁叫我当时是个白痴呢?”
“……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
伏黑惠忍不住笑:“这种时候不该是这样的回答吧?”
五条悟也跟着笑:“我之前明明有很好地把心意传达给你。”
“就连这种时候都不肯吃亏,所以五条老师才会到处树敌啊。”
……
但就算记起一切,伏黑惠的身体还是在渐渐变得透明。
他的确是因为自己的后悔才会变成咒灵的,五条悟的言灵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力量增幅,因此,在解决完所有未了的心愿后,他也就要消失了。
他用手腕狠狠擦干眼泪,注视着五条悟说道:“抱歉,我就要消失了。”
五条悟一直上扬的嘴角缓缓垂下。
伏黑惠又笑了起来:“不过也没关系,虽然当初我没来得及同你告别,但这里毕竟是恐山嘛,我们还能认真地道别一次。”
“永别了,五条悟老师。”
他的身体已经几乎完全透明了,星辰透过它坠落,就像是从他脸上滑落的眼泪一般。
“惠,不要这么早道别啊。”
“我还没说我的第二种方案呢。”
他指向湖中央的漩涡:“之前我们谈到过吧,恐山是连接现世和黄泉的地方,是灵体轮回必归之处。”
“所以,你快过去吧,不用再被诅咒缠身,只要经过那道因果轮回,今世的一切都不作数了。混账神明说的是对的,复活是咒术师的傲慢,而顺应因果的轮回,才是你最正确的归宿。”
“可是……”伏黑惠眼眶又红了,“这对于五条老师来说,不是太不公平了吗?只有我摆脱因果轮回转世,可你不是说你得到了永生吗?那今生的所有因果和诅咒,不就是只能由你一人承担?”
“没关系啊,因为我很强嘛。”五条悟轻松地摆摆手,“所以没问题的。”
“惠就做现在该做的事情就好了。选择正确的道路,才是摆除诅咒的唯一方法啊。我们是咒术师,不是吗?”
伏黑惠再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
“快去吧。”五条悟催促道。
伏黑惠无法,只好咬咬牙站起身来,涉水朝着湖中央走去。他在轮回道前方站住,终究还是不舍,于是转过身喊道:“你不同我告别吗?”
五条悟笑:“不了!”
伏黑惠因为他的回绝失落不已,犹豫片刻,孤零零地转回去,就要踏入轮回道中。
但在这时,五条悟却大声叫住了他。
伏黑惠立马回头,撞进了对方水亮得异常的湛蓝眼眸中。
五条悟站起来,朝他笑着喊道:“我不和你道别了!因为啊——”
“等到你转世的那刻,我会立马去见你的。”
过于强大的人说出的话即是强效的言灵,那句承诺顿时化作诅咒,锁链般落在五条悟自己的肩上。
伏黑惠堪堪忍住眼泪,用尽全力大喊:“好——”
轮回道的光线突然舒展开来,如同母亲的臂弯一般将伏黑惠包裹了进去,转瞬消失不见。
破晓之光从地平线投射而来,所有的星星顿时化作一场骤雨落入湖中。
五条悟精心准备的咒术结束了。
他长舒一口气,仰倒下去,放任自己沉入湖水之中。
00.
咒术界有一个不论是咒灵,诅咒师,还是咒术师都公认的事实:
五条悟就他妈的是个神。
之所以要用这种带脏字的话说出来,那是因为这个神就出现得让所有人都很蛋疼。
这人指定脑子是有什么毛病的,越挫越勇,越挫越强。当初在伏黑甚尔那里败了一次,于是就跟开窍了一样成为了无敌天花板;后来他的学生伏黑惠死了,好家伙,五条悟直接爆种,进阶成了不老不死的神,然后还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寻死觅活,把他喜欢伏黑惠这件事搞得天上天下人尽皆知。
这人还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一个人跑到恐山上面放流星雨,那神迹一样的咒术施展开来,知道的都说五条悟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三体星人进攻地球了。
总之就是蛋疼,麻烦精,地球炸弹,守寡战神。
漏瑚满心愤懑,把自己词汇库所有能用来骂人的词都安在了五条悟身上。
然后他身后就传来做梦都不想听见的声线:“你又在编排我什么呢?”
漏瑚当即吓得头顶冒烟,脚底抹油溜了。
斜靠在门边的虎杖悠仁笑得肚子痛:“这家伙怎么就学不会长记性啊,干嘛老是来惹五条老师?”
他现在俨然是成年人的模样了,又长高许多,竟快赶上五条悟的身高,常年的战斗让他身体机能更强了,倒是比曾经的伏黑惠还像伏黑甚尔的儿子。
五条悟好脾气地坐下来,招呼服务员上甜品菜单:“他要说就让他说去吧,反正现在除了这个,他也不敢做别的事了。我是神嘛,神是不会和罐子成精计较的。”
钉崎野蔷薇听得想笑,又忍不住嫌弃道:“哪有神会这么得意洋洋说自己是神的。”
“很遗憾——”五条悟优雅地朝她躬礼,“你面前就有一个。”
说完他不给钉崎吐槽机会,将厚厚的甜品菜单递给等候在旁的服务生:“上这一本。”
“……欸?!”
坐在邻座的家入硝子听见,摊摊手:“没救了。”
这次聚会是为了庆祝祓除两面宿傩十周年,整个餐厅都被包了下来,着眼全是咒术师。顶着和虎杖悠仁一模一样的宿傩脸被公开处刑,贴得满餐厅都是,要是路人进来指不定认为这是什么大型追星现场。
最受瞩目的自然还是五条悟的学生们,每一个都是如今界内赫赫有名的人物,看得京都府一群人又羡慕又嫉妒,暗自酸溜溜地骂:“还不是因为五条悟就他妈是个神。”
五条悟当然将他们的表情悉数收入眼底,但和这些人较真就很没意思。
他有时也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强了,以致于真的渐渐对世间一切都无悲无喜,越发靠近那个混账神明了。
“所以,老师你找到伏黑了吗?”虎杖悠仁狼吞虎咽的声音打断五条悟的思绪。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蛋糕放入嘴中:“没呢,哪能那么容易找到。”
禅院真希叹气:“我们也在一直搜寻,至少在日本境内还没看到有那么标志性海胆头的小屁孩。”
熊猫在一旁插嘴:“那忧太呢?在国外有看到像惠的孩子吗?”
狗卷棘摇摇头:“金枪鱼蛋黄酱。”
“真没办法啊。”五条悟仰倒在靠椅上,叼着勺子叹气,“虽然夸下海口,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就算对于神来说还是很难的。”
他又猛地坐起来,心血来潮:“不如真的去问问神好了。”
『五条悟问:“歪!伏黑惠的转世到底在哪里?”
祂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但五条悟对于寻找伏黑惠转世这件事,其实也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急切。
他有漫长的时光可以用来等待和寻觅,所以就算等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也无所谓,轮回道永远流转,他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他身上有着被自己设下的诅咒,咒力强大到刻骨铭心,因此不担心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会渐渐忘记伏黑惠的一切。
“托你的福,我现在总算懂得什么叫顺其自然了。”在聚会结束后,五条悟独自走在回家路上,对着虚空懒懒道。
而回复他的,只有夏季的微风。
五条悟翘起嘴角,无所谓地笑了笑,但就在这时,却看到一只幽蓝的蝴蝶随风飞来,鳞翅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那是……
五条悟心有所感,跟着蝴蝶往前走去。
这样的场景将他又带回到很久之前的一个夏天,车水马龙,阳光如暴雪,幽蓝蝴蝶与矮窗前的咒灵。
那么这次,他又会有怎样的际遇呢?
他最后停在了一所孤儿院的门口,蝴蝶落在喷泉的石阶上,稍作休憩。
耳边尽是孩童嬉戏的欢声笑语,五条悟有点高兴地享受着当今时代的和平,顺势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然后他便注意到,一道瘦小的影子正斜斜同他的影子融在一起。
五条悟转头,看到了独自坐着看书的小小孩童。
湛蓝眼睛骤然睁大,熟悉的面容和盛大夕阳一起映入虹膜,一如初见。
小孩察觉到他的视线,从书里抬起头来,礼貌问候:“你好。”
五条悟愣神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好。”
他努力平复心情,生怕吓到面前的小孩,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乖巧地回答:“我暂时还没有名字,因为阿姨说,总有一天,会有非常爱我的人来领我回家,等到那时,他会送给我唯一的珍贵的名字,从那以后我就是他家的小孩了。”
于是五条悟问他:“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小孩聪明得很,反问:“你是非常爱我的人吗?”
五条悟郑重点头,承诺道:“我非常非常爱你。”
小孩顿时高兴起来,将书本合起,他跳下台阶,眼睛亮亮地跑到五条悟面前:“那你要送给我一个名字吗?”
“嗯……让我想想。”五条悟托着下巴,假装冥思苦想一会儿,脑袋旁边亮起个灯泡,“那就叫你惠吧!”
“惠?为什么要叫我这个名字呀?”
“因为啊——”
五条悟声音格外温柔:“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恩惠。”
夏季的风从亘古的时光中吹来,带来荒野、山林、星辰降落的声音。肩上沉重的诅咒锁链滑落破碎,因果束缚在五条悟的身上消除又重启。静止的时间在他身上重新流动,神祇高悬于空露出微笑。
他感受到心里的黑洞渐渐闭合消失,久违的悸动传来,浮满鲜花的温暖河流淌涌而出,撞击着自己的肋骨和灵魂,使之发出江涌山应般的怦然轰鸣。
五条悟在说完后捂着心脏笑了起来,又因为太高兴了,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完>
————————
后记:
早上起来再做个补充说明吧_(:з)∠)_
1. 在最后重逢之后,5t5身上的时间的确重新流动了,但这个过程是慢慢恢复的,所以惠会慢慢长大,追上这个年龄差,没有很变态!呜呜!
2.要提到神明为什么要搞这档子事,其实也不算是他刻意的剧本,只是看重5t5的强大实力,想教导他成为下一任神。要是5t5没有找到惠,那他就真的会继任了_(:з)∠)_不过既然已经许下了转世再见的“诅咒”,五条悟咒言产生的因果力量还是很强大的,五条自己也不会选择当个破神
3.本文灵感来源于歌曲如下:
恐山る・ヴォわーる - 栗プリン
星降る森 - 池田绫子
4.我真的写得好伤,好困,我缓几天(废物实锤
这篇写得太痛苦了,因为心血来潮开的脑洞,万万没想到为了补全设定要冥思苦想这么久,写到后来完全就是憋着一股气,一直暗示自己“我一定要把它写完”。
我码字超级慢,真的是个废物_(:з」∠)_
其实还是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的,总觉得对5t5和惠惠的人设偏差无法自洽,但毕竟我的笔力只有这么点,大家要是愿意的话,就当个打发无聊的烂俗故事看吧。
想了想还是放到一篇里一发完了,毕竟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我实在不太想分成上下两篇发出来。
总之就是,希望大家食用愉快!鞠躬!
【太中】摘一朵开在心脏上的花送给你(下)
*狂野私设花吐pa 这个据说是给我自己写的生贺的小破短篇终于完结了!
没什么想说的,一定要对大家讲的话,那大概就是“狗血恋爱,不要深思,开心就好(……)” 这十二个字八!
元宵节快乐!
「我得了花吐病。因为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那个人……让中也为『他』得花吐病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
…………
「我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森先生。」
「我喜欢的…是………」
……
…………
「让『搭档』见鬼去吧。」
「我早就不想和你单纯做搭档了啊。」
09
周三...
*狂野私设花吐pa 这个据说是给我自己写的生贺的小破短篇终于完结了!
没什么想说的,一定要对大家讲的话,那大概就是“狗血恋爱,不要深思,开心就好(……)” 这十二个字八!
元宵节快乐!
「我得了花吐病。因为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那个人……让中也为『他』得花吐病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
…………
「我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森先生。」
「我喜欢的…是………」
……
…………
「让『搭档』见鬼去吧。」
「我早就不想和你单纯做搭档了啊。」
09
周三上午九点,沉默填充了老旧窄小的单人公寓,港口黑手党曾经大名鼎鼎的双人搭档“双黑”坐在餐桌两侧,各自保持了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微妙的安静。散发着一股陈年气味的木头桌面上,两张吃完后揉成一团的三明治透明纸随便放在那里,旁边是剩到杯底的牛奶,其中一杯的底部能看见没有完全融化开的砂糖。
屋子里的空气简直拥有了实感,变得粘稠而难以流动。中原中也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端起手边杯子,将最后那口牛奶慢慢喝了个干净。这间小公寓好几年没住人了,杯壁上还留着幼稚涂鸦的马克杯都是翻箱倒柜半小时,现找现洗的;牛奶不算热,于是没能融化干净的砂糖全留在了最后那一口牛奶中,甜腻得直冲脑门,然而中原中也还是没什么反应。
自从太宰治说完那些话,又捂着他的眼睛、半强迫性的让两人交换了一个浅尝即止的舔吻之后,中原中也就变成了一尊人偶,一动不动,只偶尔无意识地做着一些反复机械性动作,比如摩挲手指,比如喝完牛奶后若有所思地舔了好几下站着一点牛奶沫的嘴唇,像是一具呆滞的漂亮人偶——反正人偶也和他一样,也无法出声。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中原中也心想,他在思考这个老得掉牙的哲学命题。那混蛋刚才那是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那么我究竟是为什么要遭三次痛不欲生的罪,他呆呆地想道,重点是,还留下了数都数不清的把柄?
中原中也严肃思考的时候,在港口黑手党最高干部嘴唇上留下了几个整齐牙印子的始作俑者就端端正正坐在对面。一吻终了,随后太宰治便闪电般迅速又安静地坐了回去,仿佛他是那些插在古董瓷瓶中的名贵娇花,既无辜又漂亮,好像在说,我也知道现在有些尴尬,但不是我的问题,全是中也的错。
中也不肯信我。自顾自地喜欢我,又自顾自地不信我,真是个自负的大混蛋。太宰治那双会说话的浅色眼睛这么说着。
但是中原中也没看太宰治的眼睛,一直在呆呆坐着,坐到最后——接下来要说的事听上去挺玄幻的,但无论如何事实的确如此——虽然纵横情场这么多年、但真切是第一次对什么人表白的太宰治开始有一点点坐不住了。他无聊时曾经想过很多次要怎么试图让中也喜欢上自己,当中也真的喜欢上自己后他要如何表白,他想自己先喜欢上中也这件事大概会让那个骄傲的帽架得意完余生,既然如此,那么他的表白一定要淡定、冷静、风度翩翩,给“横滨第一女性杀手”留下最后的一点面子。
可是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就不知道,原来喜欢是这么一件令人既快乐又痛苦的事情。
冷静什么的都是放屁。太宰治觉得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的表白还没有得到回应,他只是有些坐立不安已经最能体现他平时的优雅涵养了——就连这点“坐立不安”都分外不动声色,他只是用手指克制地掐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抿起嘴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有什么遗漏;只是在思考对他的表白,中也又会怎么想。
太宰治猜,中也大概在想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仿佛电视上演出的那些拙劣的荒诞喜剧。不过他难得没有嘲笑中也的种种小想法,因为即使是他,也觉得他们两人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这其中的情节真的又狗血又荒谬,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阴差阳错下的双向单恋、花吐病、敌对组织的阴谋以及死亡的轮回,太宰治坐在那把过去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个一模一样的马克杯,一件件细数起清早那个无比真实的梦中所发生的种种事端:梦里的情景凌乱无序,他有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机场,但是下一秒就发现自己站在码头;他看着中也出现在侦探社里,就站在自己面前,然后镇定自若、轻描淡写地试图让众人以为他喜欢的人是森鸥外……
……而他居然轻而易举相信那种漏洞百出的谎言,还因为这个在心里闹了天大的别扭,厮缠了中也一整天。
活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别扭小朋友。
太宰治嘴角一僵,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下意识看向中原中也,被他咬了嘴唇的前搭档正微微垂着眼皮,心不在焉地玩着手里的马克杯。
都说没有什么比发现“自己暗恋的对象也喜欢自己”更幸福,但假如在这之前,双方还经历了“双方出于各种让人无言以对的误会,坚定以为对方不喜欢自己”这么一回事……甚至还有“基于认为自己是单恋这一点而做出过很多羞耻的事,比如撒羞耻的谎和吃低智商的飞醋”这种事的话。
没有什么比男人的面子更重要的事。
在对方的心意之前,太宰治有理由相信,此刻默不作声的中原中也所在想的东西应该和自己一样。
大概都是在想如何洗掉对方脑海里关于自己那些出洋相的记忆。
“………………”
厨房里很久没用过的水龙头在一滴一滴往水池中滴水,水珠砸落的声音异常清脆。曾经大名鼎鼎的“双黑”经过四年的毫无联系,四年的老死不相往来,此时此刻现在坐在同一张桌子两侧,本该是刚刚表白完的甜蜜现场,气氛却沉重得好像在开哀悼会,心里则都在想着要怎么……狂揍对方一顿,或者下点清除记忆的药和异能……才能让对方非常“恰到好处”的,失去一点点记忆。
中原中也轻轻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沿,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看了太宰治一眼;太宰治反应非常迅速,或者说他们两个从来在这方面有着堪比双胞胎的敏感和默契,在中原中也递过来眼神的第一秒他就察觉到了。于是前一刻脑子里还在分成两半,一半想着“中也怎么还不亲回来我都做好准备了”、一半想着“亲完之后我就拎起马克杯给他脑袋一下能清除掉中也之前的记忆吗”的前黑手党眼神一动,还没等脑子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拾干净,身体已经先行行动起来。
太宰治略略挑了下眉,迎着中原中也复杂的目光理直气壮看了回去。
中原中也:「?????」
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到底在脸皮厚度上占了下风,他的目光在轻轻一接触到太宰治的眼神后便不太自然地移开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想起刚才太宰治印在自己嘴唇上的那个……过了十分钟的现在,他仍然觉得这发展非常不可思议的吻。
中原中也放下茶杯,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动了动嘴唇,终于开口了。
「……我只是,唔。」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坐姿挺拔英俊,十指交叉,轻轻搭在桌面上。像是在开周一早晨的例行周会。
中原中也垂眼凝视着还挂着牛奶的杯壁,喃喃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记起来那些事。」
和先前的抗拒和自嘲不一样,也可能是因为发生了冲击性更大的事,三次死亡轮回过去,中原中也终于正面承认了太宰关于确认那些记忆真实性的问题。
他抬起眼皮对上太宰治的眼神,两人对视了几秒。接触到太宰那一如既往的熟悉的眼神,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中原中也忽然轻松下来,简简单单一耸肩,痛快承认了:「没错。因为花吐病,我死了三次了,太宰。」
这是早有预料的答案,太宰治并没有再多的反应了,只有在听到确认的“已经死了三次”时,眼神轻轻动了一下。
反倒是中原中也,把一切说出来后感觉轻松了不少,那些隐秘的低落和焦虑通通都不见了,反正不再用对前搭档遮遮掩掩,那个混蛋肯定已经有了主意——唯一的一点是他注意到了太宰治现在恐怕心情不怎么好,表情都变成了一副以前常能在他脸上看见的棺材脸:英俊仍然英俊,还有点冷冰冰的刺激口感,但到底没有刚才那样鲜活,不怎么容易“下口”。
中原中也在心里胡思乱想,如果现在回太宰治一个吻,会打破那副臭臭的表情吗?扯着他的衣领子,用力亲下去之类的。
“……”
太宰治没注意到中原中也那些因为一个Kiss引发的联翩浮想。他安静了片刻,随即低低叹了口气:“死了三次……都还没通关,中也简直对不起你那几台游戏机上成百上千小时的RPG游戏。就这样,你还好意思号称打游戏比我强?”
中原中也默默憋气。
新引出来的话题驱散了那些旖旎遐思,太宰治神色冷淡下来,伸手指敲了敲桌面,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似的:“说吧,把中也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的话,我想你也不想再经历一次‘死亡’了吧?”
他表情漠然,语气也跟着冷淡下来,这样就不太像武装侦探社的太宰治了,倒有点像几年前的那位令人闻声色变的“太宰先生”。中原中也本来下意识想回答太宰治的问题,却在瞥到他那副样子后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说得是啊,这种死法真的很痛。我实在是敬谢不敏。」嘴里不停落下血红花瓣的青年说完,眼梢又流出了那种非常中原中也的、骄傲张扬的神采。他学着太宰治刚才的样子,对太宰治轻轻一挑眉,口型清晰、干脆利落地说:「我不。」
太宰治:“…………”
太宰治:“????”
花吐病是可怕的绝症不假,但这病症里面,难不成还有一点是拉低患者智商吗??
多么凄惨啊,距离Checkmate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即将能拴上绳子的男朋友变成傻子了。
那看白痴一般的眼神实在太赤黌裸裸了,这种程度的话中原中也都不需要看,只凭感觉都能猜到太宰治在想什么。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随后同时同刻,一起抢先开口。
「喂,你刚刚在想非常失礼的事情吧。」
“没有。”
「说这么快,心虚了。去死吧。」
“那才不是心虚,是提前预判下的自我辩解。”
「放屁,我信你才有鬼。」
“中也都轮回三次了,怎么还不相信有鬼么?”
「…………」中原中也一下子被噎住,紧接着注意到了太宰治话中的意思,「……所以你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死亡循环』,并不是异能,而是另一种我们没法解释的东西?」
“谁知道呢。”太宰治礼尚往来,学中原中也刚才的动作轻轻一耸肩,摊开手说,“也许是异能,也许是怪力乱神的某种现象,现在情报不明,我也无法下定论——但是,假如真的是异能,中也大约现在也不会遇到这些事了。”
中原中也:“?”
太宰治意味深长地一笑。
和太宰治说话就是这样麻烦,如果没点脑子,都不会知道太宰治在说的是不是人话,或者说的是哪句人话。中原中也愣了好几秒才骤然反应过来,深深皱起眉:「……影响生死,改变过去……即使还不清楚更多的限制,然而一旦这种异能者真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第一目的也会从港口黑手党变成那个异能者,而不是麻烦又迂回地选择与其他组织合作,在搞垮港口黑手党之前还要先想法设法搞死我。”
太宰治狭长漂亮的眼尾轻轻一翘,流露出一点冰冷的笑意:“因为大家都知道,‘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
懂了。这些该死的阴谋家。
中原中也暂时搞清了困扰他很久的轮回问题,不由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咕哝:「他最好别被我抓到。」
“中也如果认真这么想,”太宰治说,“那么就现在的情况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我当然是认真的。」中原中也想也不想地说,「我要狠狠揍飞那个混蛋和那混蛋的病毒部下。我要一拳把他们的牙齿打落进他们的肠子里!」
「喂,太宰。」中原中也目光灼灼,直直看向自己的前搭档,「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有主意了吧?」
太宰治安静不语,只是仍然在用那副古怪的笑意,静静看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皱着眉看回去。
两人对视足足过了半分钟,中原中也的眼神慢慢改变了,从茫然、到突然想到了什么而透出了一点亮光、再到恍然大悟,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差点从位子上一跃而起,浑身一震,他紧紧盯住了太宰治那双似乎永远温柔含笑的浅色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对我的行为的推断,以及在这之上所作出的计划,全部是以我第一次接触花吐病,第一次死亡前那时候的行为反应为基础的!」
”终于明白了?”太宰治露出一个欣慰表情,“中也的脑子转得可真是越来越慢了,是因为最近几年升职发财,所以成天耽于声色了么?”
「滚蛋!」中原中也眼皮不抬地顺口骂道。既然在太宰的提示下开了头,那么理顺接下来的思路也就越来越快,中原中也一边回忆,一边紧接着说道:「所以当我我第二次、第三次轮回时,那些第一次没有发生的事情,还有突然出现在港口的敌人……不是那群俄国佬算无遗策,无论怎么样我都无法‘通关’,而是那其实也不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划之中!因为我的选择出现变动而跟着做出了变动……是那个同他们合作的……」
中原中也的眼神一点点暗下来,变得阴森而恐怖:「那个……背叛了我们的合作方。」
太宰治平静地说:“那个男人对中也行动的推测,其实很准。”
中原中也没吭声,不置可否。
之前,在二周目过后他思考为什么出现了一周目没的袭击,那时候因为尚且不知道敌人是谁,所以还很疑惑,毕竟最近几年在横滨明明是芥川的风头更盛,他由于出差的关系总是往海外跑,在横滨会如临大敌对待他的,大多都是各个组织的老人了;
只是没想到敌人正是他们合作良久的生意伙伴,所以正是因为他的一个又一个的长期出差,在那些海外黑手党的心里种植下了深深的忌惮,导致中原中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震慑,让同那群俄国人面和心不和的意大利人不敢轻举妄动,继而如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愿,成了把好用的刀。
用花吐病分散开他的注意力,用阴谋引走森鸥外,等到两天时间一到,他心口的花完全绽开。而最高干部一死,也就是这个临时同盟正式开始行动的时候——
大概这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划。把他发现自己得了花吐病后的反应,以及在突如其来的失声和死亡威胁前对工作的态度,这一切的微妙的心理变动都推测得分毫不差。实际上,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下在死亡后重新回到了周三早晨六点,那么如今正在横滨上演的很可能就是一场水面下世界势力的大洗牌了。
中原中也的脸色不太好看。太宰治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计划吧。我是说,如果是我的话。毕竟中也实在是太好猜了。”
中原中也瞥了他一眼,不大耐烦地冷笑:「是啊,你们这群脑迷宫疯子,有话永远不肯好好说,非得要设七八黌九十个弯道和陷阱,否则就不会说话了似的。」
太宰治一歪脑袋看向中也,笑眯眯听着他的控诉,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慢慢捏紧了;他朝中也眨眼,皱着鼻子,很孩子气地抱怨:“真过分啊中也,我也是会好好说话的!”
「啊,是吗。不好意思啊,我可没有关于『太宰会好好说话』的记忆。」
“当然有。”太宰治掐紧了有些泛白的修长指尖,面上仍然是那种非常好看的微笑。
说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顿了顿。
“比如说,”太宰治挑眉开口,“我喜欢中也。也想要中也喜欢我。想和中也交往,随时随地能够接吻和做爱。”
「…………」
中原中也先是茫然了一秒,然后下一刻,两边耳朵瞬间煮熟一样红透了,中原中也猛地一推桌子,跳了起来。
「不是这个问题吧?!」他睁大眼睛,耳朵尖红彤彤地说,「话说回来,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移到这上面来啊!不是在说那个俄国人的事吗!!」
花瓣喷了太宰治一脸。
太宰治默默把散着花香的花瓣从身上拍掉。
就算坐着,而小矮子站了起来,实际上还是小矮子,气急败坏的样子怪可爱的。太宰治都不用怎么抬头,但他仍然托住下巴,用自信比中也更可爱的样子和语气歪头眨眼,气鼓鼓地鼓着脸,仰头看着中也说:“那么,是不喜欢吗?”
糟糕。太狡猾了吧。这是什么专门针对他的必杀技吗?心脏快要从胸腔跳出来了,他可能会要在花吐病发作前就死去吧。中原中也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点,瞳孔都缩小了,看着难得仰头看着他的太宰治,看着他弯起来的眼尾和颜色很淡、也很柔软的嘴唇,心脏砰砰砰砰,跳如擂鼓。
这下子,失声都无法阻止中原中也的舌头打结了:「什、什……什么不喜欢?」
太宰治好失落一垂密密的眼睫,很委屈似的:“我呀。中也不喜欢我吗?”
鬼才喜欢你。
明明知道太宰治这是故意装出来的伎俩,知道他向来吃软不吃硬,也知道他对什么样子最没辙,中原中也飞快一抹脸,心里非常想要在这家伙的演技面前,硬气地大声喝道“谁喜欢你啊”这句话……
但是,怎么说的出口呢?
刚知道自己得了花吐病的时候,比起这副轻飘飘的性命,更在意贸然的告白会不会只落得一个被拒绝的场面。
所以最开始,恨到咬牙切齿的事情只有一件。
「为什么……」中原中也缓缓地、无声地说,「为什么不给我……更多一点时间。」
太宰治:“什么?”
中原中也这次没有看他,而是实现下移,看向了自己的心口,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服,冷漠凝视那朵代表死亡的刺青花。
「没什么。」中原中也说,「只是在开始的时候,其实我气得不得了,我觉得是神明在上,一定要我死。所以明知道我想开始慢慢一步一步把你追到手的计划,却用花吐病逼着我,立刻找你摊牌。」
太宰治大约没预料到这个回答,所以一时没有接话。
于是中原中也拉过先前被一脚踹开的椅子,坐回了之前的位置,接着说道:「我不知道那些事。耳钉的事,你在海边等了我一整晚的事。我没有察觉到。为什么不告诉我?」
太宰治想了想,略带复杂地一弯嘴角:“大概……和中也为什么不想告诉我,是一样的理由。”
「一周目时候的周四,傍晚,在熊本的机场。我倒下时最后看到的那个人影,果然是你这家伙吗?」
“不然还有谁呢?我那时候原本不知道的。中也的事。因为我不在呀,中也去找我的时候。”
「唔。对,你们那的大侦探说,你去泡吧喝酒了。」中原中也想起来了,「后来大姐头还告诉我说你跳河了。侦探社的好心后辈恰巧路过把你打捞了上来。是和哪个小姑娘一起殉情了吗?」
“没有。”太宰治笑了笑,声音很轻,“只是突然很想沉进水里而已。敦君救我上来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下午中也来过的事,所以我才知道的,然后就赶紧去买机票,跑去追中也啦。”
「……」中原中也跟着低低笑了笑,很无奈地揉了下头发,「我们两个都是笨蛋啊。」
太宰治这次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花吐病要如何痊愈?广津说,他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痊愈的例子。只是转述曾经医生的建议,既然花吐病由心知自己有不可能得到的人的绝望中诞生,那么在相信那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的前提下,表达自己的心意,这样也许会让声音回来、让那朵美丽又凶险的刻印从心口的位置消失。
太宰治属于我吗?中原中也心想,他可能还是不敢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知道的是,原来太宰那个混蛋和自己一样,在面对彼此的时候都会做些自己都不忍直视的蠢事出来。
现在,他距离一脚迈出死亡的轮回,距离终于能摆脱这糟糕的境地,也许只差一句话了。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太宰治。
「我死去活来整整三遍,你居然还敢反问我『难道不是喜欢吗』这种问题。」中原中也定定看着他英俊好看的前搭档,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喃喃开口。
「是喜欢啊。」
血淋淋的花瓣落下,却在某一刻,花瓣的颜色突然从根部开始逐渐变淡变浅。
「想和你说这句话很久了,每次都错失了机会。饶了我吧,我只是想找一个最帅的时机表白,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让你这混蛋看见我现在这种狼狈的样子。是放下无聊的坚持也想让混蛋太宰知道的心情。」
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最后拿回她美妙的歌喉了吗?
“……我喜欢你。”强制性长时间未能发出声音,中原中也嗓音沙哑,仿佛叹息一般的,缓慢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啊,太宰。”
在无人看见的心口处,那朵象征不祥的花朵好像活了过来,拥有生命一般疯狂扭动着暧昧可怕的枝条,垂死挣扎。
最后抽动了几下,一点一点的,它停止了一切动静。
位于心口的刺青花凋落了。
中原中也察觉到了心口处的变动,心底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这荒谬的一切都结束了。太宰治注意到这一点,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中也知道吗?你那几次死亡,心脏停止跳动之后,会有真正的花从你心口的血肉里长出来哦。我亲眼看见的。”
“……真的假的,不是吧。”中原中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脸皱起来,仿佛吞进了苍蝇,“好恶心。”
“我个人而言,那副场景其实非常美哦。谁能想到中也以血肉和生命养出来的花居然能这么漂亮。又有谁能想到,我第一次收到中也送的话,居然是这样一朵独一无二的、开在尸体上的漂亮红花,带着鲜血一样的颜色。”
“闭嘴吧,我说真的。我以后一定送你一后备箱火红的玫瑰,所以现在换个话题吧。”
“中也听说过《夜莺与蔷薇》的童话吗?我学着里面的夜莺,把中也送给我的花刺进了心脏呢!”
“刺进……等等、什么?!你他妈疯了吗???绷带太紧大脑缺氧了吗?!”
“骗你的♥只是亲了亲中也送给我的花而已。”
“那·不·是·我·送·的——”
如果邻居从公寓外走廊经过,一定会以为这间屋子闹鬼了。因为先前只能听到一个青年自言自语的声音,现在忽然变成了两个人的吵架。这间小小的单身公寓一下子鲜活热闹了起来。
……
………………
十二月十二号,是一个发生了特殊事情的日子。
那是因为在这天,许多人都看见了,横滨的某栋大楼发生了爆黌炸,水泥钢筋噼里啪啦往下掉,而迅捷的人影穿梭在烟尘和水泥块之间,刀光剑影异能交战,先是地面隆起,然后是成群的石块无视重力规则四处乱飞,懂点行的人都知道这是不知道哪里的势力开始大佬掐架了,无关人等纷纷避开,省得被殃及池鱼。
后来,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打架的人里有如今港口黑手党里最可怕的干部;
也有人神秘兮兮地说,港口有一只来自意大利的船队,那支船队所有人都消失了,没有回国,不知去向,是港口黑手党将人抓了起来,杀了一批,保留了几个小头目,关在他们的秘密监黌禁室里;
也有人忧心忡忡地说,临近年底,各路妖魔鬼怪都要显行作祟,几大势力怎么都不得安宁。听说来自俄国的那个可怕神秘的情报组织,居然从内到外从上到下彻彻底底清查了一遍,牵扯众多,原因据说是因为他们的首领至今没搞清楚,关于上次行动,可以和他匹敌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从哪里拿到的消息,害得好好一个计划就那么破产了。
不过以上都是各路谣传、推杯换盏间的闲聊和猜测。
最近正儿八经的,有来历有证据的大八卦里第一条……哦,还是关于港口黑手党,还有那个社长据说是位大剑豪的武装侦探社的。
据可靠消息来源,港口黑手党某位高级干部和武装侦探社的某位重要社员,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开始交往同居啦。
End.
【五伏】有意坠落
伏黑惠体重很轻。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少年喜欢穿宽松的衣物,举手投足里有不曾被岁月压迫的轻盈感,坐在高处的时候会让人想把他推下去,然后看黑色的羽毛飘飘忽忽落地。
但是伏黑惠并不怎么坐在高处。
容易被人偷袭,难以发起反击,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伏黑成为一个心怀幻想的少年人,
被抛来抛去的失重体验多了去,不缺一时。要做一个随心所欲的人是很累的,相反脚踏实地就轻松的多。他试图把自己当个齿轮来使,咯吱咯吱咯吱,哪天打不过就召唤魔虚罗,轰地一了百了,万事轻松。
明明能力都很幻想系,以前也做过不良少年,怎么现在这么没趣呢?和他对练的无良教师五条悟不负责任地评价道,一手把他拎起来丢出去...
伏黑惠体重很轻。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少年喜欢穿宽松的衣物,举手投足里有不曾被岁月压迫的轻盈感,坐在高处的时候会让人想把他推下去,然后看黑色的羽毛飘飘忽忽落地。
但是伏黑惠并不怎么坐在高处。
容易被人偷袭,难以发起反击,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伏黑成为一个心怀幻想的少年人,
被抛来抛去的失重体验多了去,不缺一时。要做一个随心所欲的人是很累的,相反脚踏实地就轻松的多。他试图把自己当个齿轮来使,咯吱咯吱咯吱,哪天打不过就召唤魔虚罗,轰地一了百了,万事轻松。
明明能力都很幻想系,以前也做过不良少年,怎么现在这么没趣呢?和他对练的无良教师五条悟不负责任地评价道,一手把他拎起来丢出去,好轻。
分明是你自己超规格。伏黑吐槽,一米九,我也想长那么高。他翻个身落地,鵺忽扇着翅膀悬在身后,衣襟乱飘,像是要飞。
最强术师偷着笑,你自己想想看被多少人拎过?别说真希,我觉得钉崎要提着你走都没问题。
这句话从此给伏黑惠留下心理阴影,隔三差五上秤量量,争取多吃蛋白质,想练出和监护人一样有力的臂膀来。能让一个人变重的方法有很多,泪水和诅咒,绝望和痛苦,都是很好的法子,伏黑惠偏偏选了最吃力不讨好的方法,于是顺理成章的依旧是一副轻飘飘的模样。
走过的路上却留下一路漆黑的影子,五条悟冷眼旁观,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浪费不是美德呢,明明可以心安理得做个小疯子,却硬是要把自己没一丁点的人性抠出来,把痛觉和自私都抠出来,丢又丢不干净,只好一面踉踉跄跄一面不停对自己动手,不累吗?
大教育家心里嘲讽个不停,全然忘记自己同样有过别扭偏执生不如死的青春期。太多时候人会被岁月蒙蔽,而他和伏黑惠的挣扎整整隔了十三年,足以埋没无数真情实意。
五条悟曾经是个神,有三年他被拉下来,心甘情愿做了人,却又接着被逼回神的位置,他的悲伤和伏黑惠的悲伤,他的失去和伏黑惠的失去都差的太大,失去可比性,也就显得少年的坚持滑稽可笑,贪心不足。
小孩儿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奔走,渐渐长成个全须全尾的大人。五条悟本着同伴多一个是一个的心思叫他不要被自己甩下,伏黑惠居然当真了,不知何时已经是别人眼里的天才咒术师,入学即二级的耀眼新星,可少年寡淡的人生里认定的两个人,一个在他醒悟之前便陷入长眠,一个又太遥远,无论怎么在众人眼里光芒四射,伏黑惠永远都是那个脆弱无力,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孩子。
那就算了,他绝望而无力地想,既然我抓不住他的衣角,那就这么等下去吧,总有一天我会再也跟不上他,我会消失在他的眼睛里,一个轻飘飘的人,是没办法把神明拽在地面的。
那段时间里他满心是津美纪的诅咒,实在找不到线索就躲去练习咒术,体重迅速下降,大群的式神围着他,少年满脸鼻血窝在中央,控制不住地觉得孤单,心想,那个人现在在看谁呢?
真不公平,五条悟看光了伏黑惠整个人生,伏黑惠却连了解五条悟过往的力量都没有。
他们的人生都不需要我的存在,所以只要他们幸福就好了,只要他们呆在没有影子的地方就好了。伏黑咬牙切齿地想,反正我也没人要。
不知所踪的父亲不要他,陷入沉眠的姐姐感知不到他,成天没心没肺的老师把头抬得那么高,看不见他。
那就看不见吧,最后他平静地接受事实,就像接受自己的生命不过是一枚随用随抛的可控炸弹那样清醒地告诉自己,只要能让“善人”获得该有的美好生活就好了。他试图清除所有齿轮间不和谐的颗粒,填进黝黑的影子,并认定生命的意义不过于此。
日子就这么陷入钝刀入肉似的僵持,五条悟眼里小孩的话越来越少,体重越来越轻,像被忘在窗台的干枯多肉,他苦恼地挠头,这怎么回事,青春期的小孩儿真难带。
无论是调侃玩笑还是无理的要求都会被接受,伏黑在宠着自己。这念头由直感而生,令五条悟简直浑身不自在,养小孩真难啊,当年是不是把他放在禅院家更好呢?
亲手从小养大的孩子,现在已经不舍得丢了。
最后大教育家自顾自认定问题出在小孩儿没个伴上——毕竟津美纪现在不在嘛。于是在伏黑提出私情时五条悟顺理成章地应下,确实宿傩容器少见得很,然而一个隐而不宣的念头藏在他心底:是该给小孩儿找个伙伴了。
毕竟,幻想是庞大的,希望是粘稠的,欲望是沉重的,然而伏黑惠空空如也,一无所有,要怎么落在地面呢?
是该找一个了。下意识地,他认定自己没法成为小孩儿心里一枚砝码,顶多在危难时撑撑场面。他已经被人从神座上拉下来过一回,万万不敢将自己再放进哪个人的胸腔里去。自欺欺人总是很容易,他以为伏黑惠的心脏是个插线板,随便放个人进去就能让他安定下来。可是五条悟忘记了,除了他以外,还有谁照亮了伏黑惠最迷茫无措的童年呢?
已经没有了。
他满意地听见那一声私情,满意地得到一个新同伴,满意地看着伏黑惠总算长了几两肉,心想,这下总该有人拴着了吧。
他总不该再随便去死。
但是五条悟又忘记了,想活着和为了什么活着是不一样的,因为要斩杀诅咒,因为虎杖是善人需要保护,因为姐姐,因为宿傩苏醒是自己被救的代价——唯独没有伏黑惠渴望活着。
最强咒术师不曾有这种心思,他生来自由自在,没什么东西能从他手里被夺走,即便是三年的青春也是自己放了手,他永远是做选择的那个,他是鸟,是海,是天空,没体会过随波逐流的滋味。所以他不明白追逐是件多么绝望的事,不明白伏黑惠为何一心一意向死而生。
他不会明白。
他不会明白一切幼稚偏执的举动都来自对那自由的拙劣模仿,他不会明白伏黑惠的拼命追逐,在层层叠叠的拯救和觉悟之下,是想让那个光芒四溢的人看着自己这样过分单纯的愿望。
为此无论是救人还是变强,再跟不上,能拼的就只剩一条命。
所以终于喊出布瑠部的时候伏黑惠感到一阵意外的轻松,他就要死了,死之前还能拉一个诅咒师垫背,那个烦人又高高在上的家伙还陷在封印里,可惜轮不到自己去解开。
就像等到考试成绩的学生,他终于得到了一个结果,即使这个结果是不及格——至少他已经等到。
这一秒钟什么目光什么责任都没有了,无论是虎杖悠仁的诅咒还是善的扶持恶的惩戒,伏黑惠的生命里,一切意义都结束了。
然后他感到了悔意。
不能变得足够强也可以,救不下他人也可以,他想活着,他想与五条悟再见一面,即使自己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粒,伏黑惠爱着他的光芒。
这爱无需回应,无需证明,他终于为自己活了一秒钟。
在这一秒钟,他再不轻到能飞翔了。
他 坠落向下,然后靠着被鲜血染红的墙面闭上眼睛。
而在触手不及的车站底层,五条悟偶然心想,自己被封印了,小孩儿要怎么办呢。
总之,会有办法的吧,惠那么独立又足够强,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END
【五伏】《被喜欢的人讨厌了》(十四)
(十四)
伏黑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他和五条在游乐园走散了。
梦里的他在熙攘的人群中低着头走了很久——如果自己露出四处寻找的样子,周围的大人们很快就会有人察觉到他是个走失的孩子而把他带到服务中心,而就在刚刚,五条还对他说,抓好我的手哦,我可不想在广播里听到我的名字。
伏黑听过御三家的人提到五条悟时尊敬的语气,这样的名字被放在寻人启事里被念出来,大概对本人来说真的会造成困扰吧。
可是在这里五条悟也不能飞到半空去找他。
他想起刚刚的过山车。
刚才两个人就是在这里闹了别扭,伏黑并不想坐过山车,而五条悟则说,就是因为伏黑终于长到足够坐过山车的身高了才特意挤出假...
(十四)
伏黑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他和五条在游乐园走散了。
梦里的他在熙攘的人群中低着头走了很久——如果自己露出四处寻找的样子,周围的大人们很快就会有人察觉到他是个走失的孩子而把他带到服务中心,而就在刚刚,五条还对他说,抓好我的手哦,我可不想在广播里听到我的名字。
伏黑听过御三家的人提到五条悟时尊敬的语气,这样的名字被放在寻人启事里被念出来,大概对本人来说真的会造成困扰吧。
可是在这里五条悟也不能飞到半空去找他。
他想起刚刚的过山车。
刚才两个人就是在这里闹了别扭,伏黑并不想坐过山车,而五条悟则说,就是因为伏黑终于长到足够坐过山车的身高了才特意挤出假期带他来这里玩的。
可我又没有拜托你带我来这里。伏黑明明并没有说出这句话,五条悟却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
伏黑也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一句他没有说出口的话——真扫兴。
之后很长时间,他们都沉默地牵着手走在一片欢声笑语里。
之后,是谁先放开牵着的手的呢?
————
“早啊,我们出发吧,约会!”伏黑睁开眼睛的时候,五条悟就这么对他说。
昨晚,或者精确的说是今天的凌晨,伏黑在睡前收到了五条的一个电话。
“今天去TDL吧,七点。”
以五条来说,这种提前七个小时通知的行为已经不能算作“突然的邀约”了,所以伏黑甚至都没怎么抱怨,爬起来准备好了第二天出门的衣服和背包,然后再爬回床上,做了这样一个应景却无法称作美好回忆的梦。
伏黑洗脸刷牙回来,发现五条悟把他准备好的那套衣服塞回了柜子,并且从里面翻找搭配出了另外一套——无论从颜色还是款式上,都和他现在身上的衣服有些共通的要素。
单看是很适合去游乐园的休闲衣着,只有在两个人一同出镜的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是情侣装。
原来如此,还在继续啊。
恋人游戏。
可是在暑假差不多快要结束的时候,五条就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几个在他被封印的时候蠢蠢欲动的上层的名字,又花了一点时间去搜寻罪证,接下来就只是施压让他们得到处罚而已。
这些都是五条本人告诉他的,当五条得知伏黑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时他显得有点意外。
伏黑本以为,五条接下来会说,那么应该是恋人游戏GAME OVER的时间了。
但他没有。
甚至还在今天要把自己打扮成他的恋人继续出现在人前。
或许是五条家和自己家那边的警报尚未解除吧。
伏黑给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穿上了情侣衬衫。
————
伏黑本来以为,去游乐园或许是有什么目的的,也许是这里有需要祓除的咒灵,或者有什么需要完成的秘密任务,让五条不方便带着其他学生一起去,只能两个人前往。
直到坐在主题餐厅里对着一个一米九头上戴着和他的墨镜一样圆滚滚的老鼠耳朵的五条悟在一群小朋友和家长的注视中一起吃着米老x形状的甜甜圈面包的那一刻,伏黑才意识到,五条悟来这里只是因为他想来而已。
同时他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八月盂兰盆节是他们非常繁忙的一段时间,五条更是忙得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进入九月的今天大概是他这段时间来的第一个完整的休息日。
自己会搞砸这次出游。
如果叫上虎杖和钉崎就好了,或者一年级的学生们。
那些能够让空气变得快乐起来的人。
————
后面的行程,就像伏黑最初预料的一样,气氛变得糟糕了起来。
伏黑头上也配合地戴着一顶老鼠帽子,拿着爆米花和火鸡腿,排队,乘坐游戏项目,和五条合影,给凑上的女孩子拍她们和五条的合影,但气氛还是肉眼可见地随着一问一答逐渐降至了冰点。
“这个好棒!找个人帮咱们照一张吧~”
“这个刨冰超可爱的~”“是吧!??超好吃!”
“哇下一个坐那个吧~从高处哗哗哗地冲下来!”
无关个人的主观意愿,他的性格决定了他没办法像是周围那些人一样说话,发出充满期待的声音,甚至没有办法像是小时候的自己对这一切充满好奇。
如果虎杖和钉崎也在这里就好了。虎杖和她会发出各种感叹,自己的沉默和不高涨的情绪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热情。
————
【‘随便’‘都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说出这样无所谓的话会让我误会惠并不期待这次约会。所以可以告诉我,想要去哪里吗?】
曾经的五条也在他们约会的时候这样半真半假地和自己抱怨过。
那时候的自己,苦恼了很长时间。
五条用吃掉一个两人份冰激凌的时间慢慢地等着他。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伏黑拉住了五条的手。
——只要是和你一起的话,去哪里都可以。
这句自己绝对无法化成声音出口的话,或许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传达。
但是现在的自己却没办法这样做。
他不知道怎么和现在这个五条悟相处。
他们不是师生,不是朋友,不是同学,不是亲人也不是恋人。
他甚至没有办法用以前一样的语气和他交谈。
他习惯的那个五条悟会用自说自话填补他的沉默,无视掉他那些像是泼凉水一样的抱怨,用各种奇怪的理由替自己进行选择吃的套餐和带回去的礼物,拒绝那些来自女孩子的示好,在他真正需要思考的时候停下来笑着等他。
这些事都是在自己失去他时候才慢慢意识到的。
——这些并不是五条悟本来就会去做的事。
——而是那个喜欢上自己的他,只为了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
————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回去吧。”五条悟停住脚步让正走在他身后陷入思考的伏黑差点撞在他的背上。
“……要坐过山车吗?”
“这个问题我刚才问过一次了,而且我们已经走过了。”
其实只要走回去就好了。
他回头看向身后那个不断发出惊叫和欢呼的设施,距离他们并不远,队伍也没有很长。
他们可以去排队。
但五条悟并没有转身的意思,甚至没有回头。
“还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回去吧。”
刚才重复过几次的问答调转了过来,这种无法得到期待的答案的感觉很糟糕。
五条难得的休息日,被他搞砸了。
或许还有什么别的补救的办法,但在脑子寻找答案的过程中放弃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他们原本就不是恋人。
无法像是恋人一样约会是理所当然的。
“下次要去这种地方的话,可以带上虎杖和钉崎,这样会热闹一点。”
“啊??”
“之所以你会觉得无聊,是因为我们并不是恋人。”伏黑说,“我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并不适合两人出行。”
“那倒是确实。”
“……我们回去吧。”伏黑说,几乎同时,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一样,五条悟大声地说“好啊。”
————
去向大门的路上五条走得很快——伏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按照本来的步速来走,自己是需要加快脚步才能赶得上的。
一路上他不断撞到那些在发出笑声的,愉快谈话的人,突然地碰撞破坏不了他们的好心情,连转过来看着自己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对伪装的情侣正在他们快乐的队伍里穿过。
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伏黑在差点撞到了一对父子之后和他们道歉,再抬起头时五条悟那头醒目的银色头发已经到了自己需要跑才能追上的距离。
他没有等自己。
终于发现这一点的伏黑停了下来停止了追逐。
————
和小时候不一样,即使走丢了,他也不需要去服务中心。
他可以自己回去。
没有人会来找他。
没有了目标,他顺着人流慢慢行走,一口一口吃着手上拿着的爆米花。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过山车前面。
他想起来了。
小时候他为了找到五条悟,就去排队坐过山车,或许五条会因为想坐过山车回来排队,如果没有,过山车可以爬到很高的地方,自己也许可以在那里看到他。
虽然不是那么确定,但他或许也在找自己呢?
可除了飞速坠下的恐惧,他什么都没感受到。
那个在他记忆中非常高大,眼睛很好看的人从高空看,其实也只是人群中的一个。
五条悟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背后传来烟火升空的声音,和花车队伍经过的音乐声,越来越多的人被热闹吸引过去,过山车的队伍越来越短。
伏黑还在看着在黑夜里越来越不真切的过山车,游客越来越少,过山车上的尖叫声也逐渐被空转的轨道的轰鸣声代替。
工作人员在看着他,远远地看不真切表情。
也许自己被当成了一个不敢坐过山车的人。
tbc
就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
那种两个人都没有做错事,很努力想要对方高兴起来却无法做到的沮丧
【克蒙】谎话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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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生子/极其极其雷/极其极其OOC/与把随便什么都写进本能里你有考虑过本能的感受吗 /天道好轮回,你周叔叔饶过谁/下午三点一起去愚者教堂祈祷吗 属于同一系列
*
祂走进位于南威尔郡,离亚伯拉罕家族某个秘密据点只隔了两条街的一家餐厅里。此时正值凛冬,寒风猎猎,路上还有未化的积雪,祂刚一推开门,在室内外巨大的温差作用下水汽瞬间漫上右眼的夹鼻单片眼镜。祂摘下眼镜,挂在胸前口袋里,一位身穿衬衫马甲的侍者把祂领到靠窗的桌子旁,递给祂一份菜单。“您想要点什么?”
“一杯南威尔葡萄酒,”祂心不在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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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生子/极其极其雷/极其极其OOC/与把随便什么都写进本能里你有考虑过本能的感受吗 /天道好轮回,你周叔叔饶过谁/下午三点一起去愚者教堂祈祷吗 属于同一系列
*
祂走进位于南威尔郡,离亚伯拉罕家族某个秘密据点只隔了两条街的一家餐厅里。此时正值凛冬,寒风猎猎,路上还有未化的积雪,祂刚一推开门,在室内外巨大的温差作用下水汽瞬间漫上右眼的夹鼻单片眼镜。祂摘下眼镜,挂在胸前口袋里,一位身穿衬衫马甲的侍者把祂领到靠窗的桌子旁,递给祂一份菜单。“您想要点什么?”
“一杯南威尔葡萄酒,”祂心不在焉地翻着菜单,“半片烤鱼,一杯冰淇淋,嗯……”
另一位侍者走过来,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将一只单脚玻璃杯放在铺着雪白色的桌面上,红色的酒液打着漩倒进杯子里。祂猛地抬起眼,立于一侧、递给祂菜单的那位侍者面容呆滞,从空气中拖出一双黑色手套戴上,与此同时,餐厅里所有的人都齐齐一震,同时伸出手,整齐划一地戴上不知道藏在何处的黑色手套。祂捏了捏右眼眶,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处——在祂离开地球前,祂早就悄悄拜访过亚伯拉罕一家,从他们的库存中拿走了一份旅法师特性。紧接着祂的身形出现在门口,看清周围仍是餐厅后祂脸色一沉。大门从外被人推开,一个黑发棕瞳,面容斯文,身穿鲁恩常见服饰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对祂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祂把阿蒙原本的目的地从门外嫁接到了门内。
阿蒙耳畔出现了连续的咔哒咔哒的轻微声响,过了几秒祂才意识到那是他的牙齿在打颤。克莱恩摁了摁祂的肩膀,让祂转了个身。“先吃点东西吧,”阿蒙踉跄了一下,祂握着阿蒙的手臂,推着阿蒙走到靠窗的桌子旁,“今年冬天真冷啊。”
祂搓了搓双手,并在嘴边哈了口热气,打了一个响指,两位侍者退下了,为祂们两个留出空间。不多时一条烤得热气腾腾,洒满香料的鱼被端了上来,快得就好像这条鱼一直在厨房备着一样。克莱恩递给祂两根树枝一样的东西,祂夹在手指间转了转,得益于他们还在拜亚姆同居时的那段练习,祂仍然能熟练地使用这种餐具。
“旅法师特性一失窃,亚伯拉罕们就告诉我了。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克莱恩用树枝分开鱼肉和鱼刺,祂夹走一大块白嫩的鱼肉,克莱恩帮祂把烤饼切成小块,“三份时之虫特性,两份在我这里,一份我给了帕列斯,你已经无法再成为序列1的天使,只能考虑转到相近序列。我想,你手上应该有一份诡秘侍者的特性,但是你并不愿意再侍奉我,那只剩下星之匙一个选择。所以你需要一件旅法师的特性制成的封印物,让你能漫游星空。现在看来,你的仪式已经准备好了,所以才回来偷星之匙的特性,对吗?”
“我没给你带礼物。”祂答非所问,“我根本没想再见你。”
“我很抱歉。”克莱恩轻声说,“一切都是一个错误,我已经在尽力弥补了。但是我想知道,孩子呢?”
“就这个?”祂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早就没了啊,你感受不到吗?而且你明明可以问一问那面镜子……叫阿罗德斯的那个。不过你的特性还在,如果你想拿回来,那就拿时之虫的来换。”
克莱恩没有说话。祂饮下半杯葡萄酒,扫了克莱恩一下,咯咯笑道:“不是吧,你还真的信我愿意给你生个孩子啊?”
“的确。”克莱恩点点头,“你说的话,最好还是不要信。不过我本来以为你会为了什么好处搏一搏。”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一个有神明血脉的孩子,的确能给我带来不少好处,说不定善加利用,你现在可能已经……不过你自己也说过了,我坏主意很多的,愚者先生。怎么,你是不是很生气?你想打我吗?还是想杀了我?”
克莱恩摇摇头,“我不能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当初说你想把孩子生下来,所以我带你去了拜亚姆,如果你说不想生了,我也会尊重你的意愿。但是你没有对我说过。”
“沟通和交流不是我的秉性,”阿蒙说,“我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能白拿一份诡秘侍者的特性,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而且我不喜欢孩子,不是所有人都有做父亲或者母亲的天赋,有的女人会把孩子扔在家里饿死,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她也不乖,有时候把我弄得很痛。”
“她?”
“我能感觉到是‘她’,”阿蒙看了一眼祂的表情,“很惊讶吗,愚者先生?我还在我父亲的肚子时,祂就知道我是‘他’了。如果你好奇,可以自己怀一个试试。这是神秘学上的联系,我很难解释得清。如果你能见到我父亲,可以和祂多聊一下。”
“你没告诉过我,我是说,你知道是‘她’。”
“一个死人的性别,重要吗?”
克莱恩无从反驳。“的确。”
祂平静无波澜的语气和眼神让阿蒙多看了祂两眼。“我记得你很喜欢孩子,”阿蒙说,“我记得你序列3的尊名,有一句是贝克兰德所有贫困孩子的保护者。”克莱恩点了点头,“可是你的孩子被我杀死了,你不生气吗?”
“她也是你的孩子。”克莱恩指出来,“不过我不愿意这么称呼她。这样就仿佛是在描述一个冷冰冰的物品,一件属于别人的财产。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能改变什么,我打你也不会改变这一切。”
“不要把你自己看得这么低,”阿蒙微笑着看着他,“你能做的事情多着呢。在拜亚姆的时候,你明明可以把我锁起来的。”
“对你来说,利益才是更坚固的锁链。”
阿蒙笑着摇摇头,“你就是好像是故意把门敞开,给我机会让我走一样。”
“如果你真的想走,我把门锁上你也会逃出去。”
“你是打定主意我一定会逃跑了。”阿蒙说。“真奇怪,你知道我会跑,还给我敞开门。”
克莱恩抿了抿嘴唇,祂把阿蒙杯子里的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烤鱼还在散发着袅袅的香气,但是没有人再动它。“很为难吧,愚者先生。”阿蒙说,“你根本就不想和我产生什么联系。可是你为人的道德却要你对我和她负责。不过好在我不是一个人,没有道德顾虑,所以可以帮你做一些你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恰好这件事也对我有点好处。不过,我很奇怪,做人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你还想做一个人吗?”
“不是这样。为人父母不是麻烦。”祂疲惫地摁了下太阳穴,“你说得对,我很为难,你谎话连篇,处心积虑要做些坏事,但是我同时也是一个人,难免会被人类的感情影响。当我想到我能做一个父亲,我是……我是很高兴的……”
阿蒙正在埋头吃那杯冰淇淋,闻言抬起头,笑而不言。克莱恩抿紧了嘴唇。“当一个人看着很高兴,”阿蒙把冰淇淋推给祂(“太甜了”),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表现地很高兴,他也说他很高兴,伟大的愚者先生,您说,他真的很高兴吗?”
克莱恩用小勺戳着冰淇淋球。“已经很晚了,”阿蒙伸了个懒腰,“我想,你已经告诉小亚伯拉罕们要防备我了吧,我那份非凡特性你大概也是不会还给我了。白来了这么一趟,或许我应该去找安,求祂看在过去同事的份上帮我一把。”
“诡秘侍者的特性你留着没有用处。”克莱恩缓缓开口,“就算你卖给查拉图或者安提戈努斯,没有我的允许,祂们也不敢买。把它献祭给我,然后等待神灵的馈赠。”
阿蒙啧了一声,“我喜欢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冷冰冰的,什么都不在乎。罗塞尔那个家伙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同样羽毛的鸟喜欢聚在一起。”克莱恩没有看祂,祂盯着眼前被戳成冰粥的冰淇淋。欢迎加入我、我们,祂想起许多年阿蒙缩在源堡的地面上又哭又笑,伟大的愚者先生……如果一个生物看起来像人,行为像人,感情也像人,那祂就会被当做一个人……阿蒙站起来,向祂鞠了一躬,身形一闪,先是出现在路边的路灯下,紧接着消失在霭霭天色中。祂望着窗外,一个侍者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在阿蒙刚刚坐的位置上。“骗子。”
克莱恩身体颤抖了一下。侍者说:“阿蒙从一开始就在说谎。”
第二位侍者坐在桌子另一侧,“几年前祂偷走了旅法师的非凡特性,亚伯拉罕必然会在祈祷中告诉你,你会推测出祂准备转到学徒途径,便一定会再次来到这里,偷走星之匙特性。”
第一位侍者说:“因此祂知道自己只要敢回来,便会再次碰上你。他的目的不是星之匙,而是你。”
更多的侍者和顾客拖着椅子坐过来,他们脸上挂着相同的思索的表情,椅子围着克莱恩面前那张桌子,形成一个半圆。“祂想确认你的态度。”一位说,“你表现地太平静了,什么都不在乎,你答应给祂时之虫的非凡特性,实际上是间接承认你不想要那个孩子。”
“你很特殊。”第三位说,“从序列9到半个旧日,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你的朋友,塔罗会的成员,你曾经在乎过的人都还活着,甚至活的很好。你仍然有保护的人,知道自己必须要保护他们,尽管你已经感受不到‘感情’的存在,也很难再对别人产生感情。”
第四位说:“祂看穿了这一点。”
克莱恩皱了皱眉,“为什么祂要确认我的态度?”
就在这一瞬间,餐厅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侍者,顾客都抿紧嘴唇,牢牢盯住克莱恩。
……
祂被噼啪的雨声吵醒,屋子里很暗,偶尔有一丝闪电划过,这个季节海边一向多雨。祂向窗边望去,一个身影背对着祂跪在房间地板上,低声祈祷。“克莱恩?”祂模模糊糊地叫祂,“现在是下午三点吗?”
那道身影站起来,露出挡在身前的烛光,那人穿着简朴的白色长袍,黑色卷发垂在肩头,发根金黄,脸上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影。祂腿边是一张婴儿床。“啊,你。”祂的记忆迅速恢复,祂想起自己早就离开了拜亚姆,这一天又经历了什么,“哥哥……父亲。”
亚当走到床边坐下去,扶祂靠在自己肩上,一只玻璃杯送到祂嘴边,祂喝了几口。亚当问祂:“你想看看她吗?”
祂转了转眼珠,手伸到毯子下,摁了摁已经平坦的腹部,那里传来一丝疼痛。“‘她’?”
“一个女孩。”亚当说,“很像你。”
祂犹豫了好一会,“不了。我不想看到她。”
那只杯子又送到祂嘴边,祂推开了,向下滑进毯子里,枕在亚当膝上。亚当空想出一把小梳子,给祂梳理那头乱糟糟的卷发。“我是不是很糟糕?”祂忽然轻声问道,“我什么都学不会,我学不会人性。”
“为什么这么说?”
“你生下我的时候是什么感情?”
亚当沉思了几秒,“很高兴,很幸福。上帝用泥土造人,而我用血肉造人。这种感情一直帮助我抵抗祂的意识:我知道比祂更强大。”
“但是我对……她什么感情都没有。我没有觉得高兴,也没有觉得幸福。因为我是天生的神话生物,所以我根本学不会人性,对吗?”
那把梳子温柔地划过祂的头皮。“我想,”亚当说,“这和神话生物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人性并不等同于父性或母性。生下你的时候我已经是半个旧日,可我依然爱你。而即使是人类,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种做父亲或者母亲的本能。在倍芒我知道一个女人,她在生下自己的孩子后便去酒馆喝酒赌博,后来那个孩子饿死在床上。这样的事情我曾经见过很多。”
祂抬起身子,从亚当大腿上看了那只摇篮一眼,没有说话。亚当把毯子向上拉了拉,裹住祂的肩膀。“我能感觉出来,你在害怕她。”
“什么?”
“你害怕她。”亚当重复了一遍,“你认为她是很危险的一类存在。”
“我现在就可以掐死她。”
“我并不是指体能或者非凡能力上的强弱。对你来说,她象征着一种你无法控制的感情。你一开始想利用她,后来想杀死她,最后还是选择生下她。你从来没有这么犹豫过。”
“我经常改变主意。”
“是的。但是你以前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为了迷惑别人,你会做出经常改变方向的假象。但是这一次,你一连换了三个目的地。”
“我想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学会人性。你知道,我一直很不喜欢有人比我厉害。人类不就是这样吗,总是变来变去。”
“祂已经是诡秘之主了,”亚当说,“而你只是一个序列2的天使。哪怕有人性,你也没有能力和祂对抗。”
一道惊雷。“哦。”
“那你为什么还想生下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祂没有回答。“我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不想告诉你。而如果我在你面前说谎,”祂慢吞吞地说,“你会知道的。所以我什么都不会说。”
“作为心理医生,”亚当说,“我的任务不是让‘我知道’,而是让‘你知道’。”祂又喂了祂几口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去亚伯拉罕家偷几份特性。”祂毫不犹豫,“然后去星空,转到学徒序列。”
“那她呢?”
“你帮我养几年吧,等我回来,要是祂想要她,就还给祂。我还没想好怎么和祂说。或许在星空里我可以好好想一想。”
*
【蒙克蒙】愚者先生的杂物堆
又名 蒙蒙的奇妙冒险
又又名 关于在源堡意外邂逅幼年愚者这档子事
原著向口胡后日谈,he,1w2,有奇怪的年龄操作,存在剧透,一发完
1
静谧的午后,普利兹港,某个独栋居所。
屋门打开,一个黑发黑眼的宽额头年轻人走了出来。他嘴角噙着微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最近贝克兰德流行的曲目。
他径直走向门口的信报箱,取出一沓报纸信件,随之像注意到什么似的朝身后望去。
房屋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声低笑,接着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也许我该祝贺你找到了新的看门人,”阿蒙悠闲地晃了...
又名 蒙蒙的奇妙冒险
又又名 关于在源堡意外邂逅幼年愚者这档子事
原著向口胡后日谈,he,1w2,有奇怪的年龄操作,存在剧透,一发完
1
静谧的午后,普利兹港,某个独栋居所。
屋门打开,一个黑发黑眼的宽额头年轻人走了出来。他嘴角噙着微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最近贝克兰德流行的曲目。
他径直走向门口的信报箱,取出一沓报纸信件,随之像注意到什么似的朝身后望去。
房屋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声低笑,接着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也许我该祝贺你找到了新的看门人,”阿蒙悠闲地晃了晃手中的信件,“但看你的样子离成为红祭司还有一段距离。什么时候你才能吞掉那个魔女?”
“红天使”梅迪奇闻言嗤笑:
“作为五纪以来存活时间最短的序列0,小乌鸦,你该多品品'急躁者难成事'这句话。”
阿蒙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如果你是来比谁混得惨,那找错人了,至少我没把命给赔掉。”祂耸了耸肩,似乎不再打算理会这位不速之客。
“我刚找傻蛇去确认了主的状态,来看你只是顺便。”阿蒙方才的反应让梅迪奇很满意,“主说你这几年都在星空寻找勇气和牺牲?真的假的,那场败仗你把脑子也一并输掉了?”
阿蒙停住了迈向屋内的脚步。
“那里很有趣,我是说——如果你想尝试一下怀孕的感觉,我不介意带你去看看,你也可以问问索伦和艾因霍恩是否感兴趣。”
闻言,梅迪奇两颊各自裂开了一张血淋淋的嘴巴,其中一个大声说:
“祂在转移话题。”
“别插嘴,我当然知道。”梅迪奇啧了一声,“所以这是真的?祂给你的刺激真有这么大,以至于你想——做个人?”
说到最后的时候,祂丝毫没掩饰脸上的嘲笑。
“和他没关系。”阿蒙迅速否认,祂捏了捏右眼眶,似乎有些不满:
“星空确实充满刺激,无论是危险性还是诡异程度都超乎想象……但我不确定那里有这些东西。”
听见这句话,梅迪奇笑得更开心了。
“再口渴的时候,也不该专程去沙漠找水喝。”
“小乌鸦,这道理你真的不明白吗?“
阿蒙怔了一下,笑着摇头:
“我已经放弃。“
“但我在拜亚姆见到了你的分身。”
“……”
梅迪奇摊了摊手:“看吧,你也没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冥顽不化,你知道该找谁要答案。”
“…你原来可没这么多管闲事。”
“此一时彼一时,你之前也未必会听我讲,非要过意不去,就当欠我个人情。”梅迪奇还想说点什么挖苦,右边的嘴抢过了话头:
“'要不是主的授意,我才懒得管你这个失足儿童'——祂刚刚心里是这么想的。”
“说了别插嘴,还有,别总装成一副真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样子。”
梅迪奇恼怒地夺回主导权,小声嘀咕两句,抬头发现门口的阿蒙像是静止了一般。
见好就收吧,再逗下去指不定回头怎么捉弄我。梅迪奇撇撇嘴,没忘记面前站着的依旧是一位性格顽劣的时之虫,以及旅法师。
“你说的有些道理。”
思绪被阿蒙突然的开口打断,祂又看见了那副千年未变的悠然笑脸:
“既然他已经初步苏醒,且没有变成祂,或许我真该去会一会。”
祂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一副单片眼镜,将它戴在右眼位置。
如果有皮肤的话,见到这幕的梅迪奇现在浑身的毛孔已经炸开了。
不,不可能,这怎么还会在祂那里?难不成祂——
“唉,放轻松,这只是个高级定制品。”
阿蒙收起眼镜,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2
阿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介意那次失败。
祂活了太久,见过太多权谋得失,自己也常参与其中。
祂是天生的欺诈师,别人想五步的时候祂能想十步,谋略于祂是工具,更是乐趣。
也正因如此,祂不觉得棋差一着算什么大事——赢很有趣,输也很有趣,这意味着对手想出了更妙的主意,祂会充满好奇。
唯有源堡里那一战,明明祂的计划更胜一筹,也抢占了先机,祂却输了。输去了几乎所有,一败涂地。
祂也曾不甘心地复盘,尝试找出自己的胜机。但只要祂把对方逼入绝境,赌命环节便会避无可避地开启,结局只会是祂输,或者没人赢。
阿蒙不能理解。
如果说此前的败绩都能归结于自己不够高明,这一次仿佛就在宣告祂与那个人之间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祂缺少那份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孤注一掷。
回到屋中,阿蒙粗略地读了读报纸以及分身寄回来的信。失去晋升的动力,分身们也变得漫无目的起来,写的多是些琐碎的见闻:哪里哪里好玩,什么什么好吃。
【拜亚姆的愚者教堂结束了扩建翻修。】
看见这句话,阿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祂站起身,随意往虚空中走了一步。
油画般的色彩显现又褪去,祂已经站在“慷慨之城”拜亚姆某个不知名的街道角落。
阿蒙没有直接旅行到教堂门口,反而选择慢悠悠地步行前去,顺便问街边摆摊的半巨人买了一只瓜达尔。
这里比祂上次来的时候显得更富饶。忙碌来去的本地人、装束各异的外乡人,偶有混杂巨人口音的弗萨克语充斥耳畔,让前段时间一直待在星空的祂感到一丝新鲜。
依旧能见到愚者教会的传教士,不过人员组成显然丰富了不少,不再只有身高两米有余的傻大个。
阿蒙驻足听了一会,听到圣典中已经修改的“时天使”部分忍不住一阵乐,在传教士责怪的目光里抹去溅到嘴角的果汁,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目的地却直指愚者教堂。
翻新后的教堂显得壮观了许多,但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厚重与神秘。祂敲过的那口钟也好好地挂在高处。
多半是被信徒当成什么神迹了,不然以他的谨慎,不会允许自己碰过的东西还大摇大摆地放在这里。阿蒙揣测着对方的想法,这并不妨碍祂因此感到愉快。
这位愚者曾经最可怕的敌人两手揣兜,大摇大摆地晃进了对方在现实世界的大本营。
祂坐到教堂的最后排,安静聆听牧师的弥撒。
阿蒙能感知到诡秘对此处的庇佑。这股与自己同源的雾气因聚合的倾向淡淡笼罩在祂的周身,没有恶意,只是彰显自身的存在。
阿蒙借此确认了一些事。祂模仿那些虔诚的信徒,双手相握,笑容明显地一字一句念道: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请教导我,何为勇气,何为牺牲……”
念到最后,祂的笑容逐渐淡去,流露出一丝生疏和困惑:
“以及……何为爱。”
3
话音落地,阿蒙眼前的灰白雾气骤然浓郁起来,四面八方涌来的深红色潮水将祂淹没。
回过神的时候,祂已处在那个巍峨的古老宫殿中,面前是巨大的青铜长桌。
灰雾在脚下流淌,安静地笼罩整个世界,阿蒙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祂早为自己挑衅般的行为假设了多种结局,却从未想过这一个。
源堡。祂曾机关算尽想侵入的地方,祂和愚者矛盾的核心,现在却仅是念了一句尊名,就被随随便便地放了进来。
有意思。阿蒙把目光投向高处又收回,祂多少能猜到愚者的位置,但并不急着去寻找。既然他没有立刻出手排除自己,那便说明祂的存在是被允许的。
祂仔细打量四周,发觉自己所站的正是曾坐过的那张高背椅的前方。长桌上首毫无疑问没有人,再往远处,似有很多东西被层叠的灰雾遮盖。
阿蒙伸手窃取距离,迈步走到那堆东西前。墨黑的眼睛认真打量着面前的一切,接着祂笑了出来,笑得很开心。
远看似乎不成气候,近看却发现只是冰山一角——占有巨大的面积,由灰雾阻隔分类,有的堆叠极高,有的铺陈绵延至远方,这是独属于愚者先生的杂物堆。
阿蒙轻快地跃过面前的皮箱和上面堆积的非凡物品,置身于这座比罗塞尔展还琳琅满目的博物馆内,兴奋得像是闯入玩具商店的孩子。
祂很少对谁保持长久的兴趣,愚者则是个例外。他们相似的地方太多,相左之处又是那么的不同,自认识以来惊喜混着亲切感从未停止,诱惑祂改变了不少计划,只为多享受一会和他的对局。
作为偷盗者途径的天使,祂也拥有数量惊人的收集品,虽然很大一部分都随着唯一性的易主而丧佚,但剩下那些同样十分可观,此时不免起了点胜负心。
阿蒙拿起一根镶嵌宝石的黑色手杖评估了阵,又忍不住好奇打开了旁边的铁质卷烟盒,失望地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祂往深处走了几步,中途险些被地上的无线电收报机绊倒,没用过这东西的祂自然蹲在原地饶有兴趣地摆弄了一会儿。
灰雾相当浓密的一处,整整齐齐放着几张地契、房产证明与投资合同书,一沓纸币压在上面,有金镑,也有小额的苏勒,边上是零碎的几便士。
阿蒙对钱没什么兴趣,祂的目光很快被另一幕景象吸引:
这是一个灰雾具象而成的大型剧场,每个观众席都镶刻着一个人名,绝大多数的座位都空着。零星几个位置坐着秘偶,他们双目紧闭,面庞平静,仿佛刚刚睡去。
看来不是所有的高序列占卜家都喜欢把人挂起来。祂点点头,似是赞赏。
脚步不停,祂路过一袋宝石,两箱叠得整齐的换洗衣物,一个齿轮轴承外露的奇怪机器,一大堆颜色各异的蘑菇。有些东西祂见过也了解,有些则超出了认知,即使摆弄了也不能明白它们的价值。
阿蒙站在了几排巨大的书架前。
“居然还有图书馆。”祂兴致勃勃地打量面前的景色,手上不知何时便多了一本书:
《女士审美》杂志。
阿蒙:“……”
祂带着恶趣味的笑容随手翻了翻,又“窃取”来一本,这次是《煤气壁灯、瓦斯计费器和各种家庭机械修理手册》。
多半和秘偶剧场一样是晋升仪式的需要。阿蒙大概确认了想法,再次抬手,这次祂“窃取”的是藏在书架最深处的一本。
这本手抄书十分厚实,装帧虽然质朴但足见用心,祂看了看封面上的字:
《愚者圣典》。
“这是第一版?”阿蒙认真读了起来,没看几篇就笑得直不起腰,以至于半个人都靠在书架上。
难怪藏这么深,大概他自己都不想再看见吧。
阿蒙总是爱笑。笑是祂生活信条的诠释,是祂“疯子”外壳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祂以笑来宣告自己的游刃有余。但想来最近真能发自内心笑出声的场合,有一个算一个都和这位愚者有关。
这趟算是不虚此行。阿蒙把书放了回去,刚又拿了几本准备读一读,四周灰雾忽然旋转蒸腾着将祂包裹了起来。
没有灵性示警,来者似乎恶意不强,但显然比祂位格更高。阿蒙不算太慌张,边缓步倒退边尝试能否靠自主意识离开源堡。
祂失败了。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还多了一副构造奇特的金属环,两个金属环之间有钢链连接,像是某种镣铐。
退路被封多少带来了点不安,尚未从败北阴影中脱离的阿蒙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但祂又实在是对现状有些好奇。
“你是谁?”脆生生的嗓音。
遮挡视线的灰雾终于淡去,阿蒙看清了面前这个气势汹汹的高位格生物——一个服饰奇怪、身高一米出头的黑发男孩。
他戒备地站在两米开外,半个身子躲在书架后,驱使灰雾的手高高抬着,一双眼睛眨巴着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阿蒙瞬间理解了情况。祂捏捏右眼眶(这个动作因手上的金属环而有些费劲),冲他促狭地翘了翘嘴角:
“你猜?”
男孩竟认真思考起来,把祂从头到脚视察了一遍,最终目光停在祂怀里的书上。
“我知道了!你是小偷!偷书贼!”
面对男孩激动的指控,阿蒙上翘的嘴角更加明显:
“恭喜你,猜对了。”
4
源堡,某个舒适的角落。
“你不打算把它们带走吗?”男孩指着地上那一摞“抢救”回来的书,颇为诧异地问道。
“外面随处可见的东西,带走做什么?”
阿蒙随口答道。祂正没什么形象地席地而坐,周围环绕着束缚行动的灰雾,手上还挂着那个被男孩称作“手铐”的金属玩意儿。
简而言之,祂被“抓捕归案”了,审问地点是男孩的睡袋旁边。
“那,那,那你就不是小偷啊,你干嘛非说你是。”男孩越说声音越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没偷书,不代表没偷过别的。”阿蒙刚说完就意识到男孩投向自己衣物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补充道:“不过现在确实什么都没偷。”
“呃,那不就得了。总之偷东西是不对的,要是不在这里,我就喊警察了。”
男孩收回目光,打了个响指,灰雾连带手铐一并消失了。
“刚才那个金属环是什么?”
“警察抓小偷用的,你不知道吗?”男孩有些诧异,但很快释然,“那几个哥哥姐姐也有很多东西不知道……算了。”
阿蒙活动活动手腕,盯着男孩说话时陌生的口型。
自打一开始祂就发现男孩的话语不同于祂所见过的一切语言。读音也很奇怪,不过非常类似于祂模仿过的,愚者进入源堡时所念的咒文。但两人竟能毫无障碍的交流,这多半是利用源堡施加的影响。
祂毫不怀疑这名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就是愚者——至少是他的一部分。祂识人从来不靠外表,如同祂叫人从不拘泥名讳,男孩在照面时就给祂灵性上的亲切感,这种感觉甚至比神战时还来的强烈。
毕竟那时的他已经承受着相当严重的天尊精神烙印……想归想,祂还是问道:
“我认识这里的主人,但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是谁……”这个问题似乎让男孩很困扰,他挠挠头,嘟哝了两句:
“我其实也想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哥哥告诉我,我就是他,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他。但我就是我,我是周明瑞啊……”
这似乎是愚者幼年的意识,有着比较强烈的自我认知。他分离出这部分意志管理源堡,本体苏醒是遇到了问题,还是即将进入尾声?阿蒙猜测着。
“你呆在这里多久了?”
“一个多月吧。”男孩扁扁嘴。
“那一定无聊死了。想去外面玩吗?”祂坏心眼地撺掇道。
“想!”男孩眼睛一亮,但很快暗下来,“但我不能去。”
“为什么?”
“我不在的话,哥哥会出事的。需要帮忙的大家也会找不到人,另外那些哥哥姐姐也没法开会了,我不能去。”
阿蒙一时间没有回话。
祂本想再讲讲外界有趣的见闻,等到彻底激起男孩的好奇心再宣布“抱歉,我带不走你”,心情的大起大落足够弄哭一个小孩。
但男孩却自己掐灭了希望,而且不是“我不想”,是“因为他们,我不能”。
“为什么要管他们?你要是想走,没人会逼你留下。你只要做你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祂听见自己执拗地劝说着,仿佛在和什么怄气。
幼年的周明瑞沉思了一会,认真解释道:
“因为他们都相信哥哥。相信哥哥那就是相信我,我不能因为自己开心就丢下他们,大家会失望的。”
他又想了想,觉得理由还不够充分,跑去拿来一块蛋糕递给阿蒙。
“这是一个姐姐带给我的,还有一些好玩的东西。你看,他们都是好人。”
“……”
阿蒙愣愣地看着这块造型精致的奶油蛋糕,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迎着男孩探究的眼神,阿蒙挖了一勺奶油放进嘴里。
“我叫阿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来,但既然没弄清楚,就暂时不打算离开。很高兴见到你,愚者……小先生?”
“我不叫这个。”男孩似乎对新称呼很不满意,但看得出他心情不错,“你是说,愿意留下来陪我?”
“嗯。”
“真的吗!天天一个人呆着只能和自己说话,我都快疯掉了。”
认为自己交到“新朋友”的男孩咧出笑容,抓着阿蒙的衣角絮叨个不停,讲他无聊到让秘偶陪自己打牌,尝试具现游戏机却完全不能使用云云。阿蒙专注地听着,时不时提出几个问题,最后男孩把牌找了过来,教祂玩起了“我们那个世界”的游戏。
5
“是我赢了。”
阿蒙甩掉手上最后一叠牌,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满面苦色的男孩。
“……你学的也太快了吧!”
小周明瑞不甘心地叫着。他占着自己扑克老手的优势已经换了好几种玩法,每回阿蒙都上手生疏,却玩上几次就能摸到赢牌的套路,运气也不差,这么玩下去根本找不回自己的场子。
“愿赌服输。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阿蒙笑了笑。这是男孩教祂的赌注方式,诚实回答、按要求做事二选一,非常有意思。
“嗯……大冒险吧。”男孩硬着头皮选了一个。
“源堡的权限借我一会。”
“这不行。哥哥说了只能我自己用。”
“那把愚者叫出来,我要找他说话。”
“也不行。打扰哥哥睡觉会出事的。”
“告诉我怎么去找他总可以了吧?”
“……不行。而且这不是真心话吗?”
“这样啊,太遗憾了。”阿蒙语气很失落,虽然脸上完全看不出这一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么能耍赖,我也不知道该让你做什么了。”
“明明是你的要求太过分了!”男孩辩解道,他逐渐有些搞不明白这位来客和未来那个自己的关系。
如果是朋友,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损的那种。他咬牙想着。
但一直这么拒绝他也过意不去,本来就只是玩游戏,太认真反而会闹僵。他看着故作苦恼的阿蒙,打量着祂蓬松的卷发、同样黑色的眼眸,突然灵光一闪。
“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那这样吧,我送你一个礼物,把这个要求抵消掉。”
他爬到阿蒙身边,伸手覆盖在祂的右眼眶上。阿蒙配合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脸颊有些痒。
“好了。”
男孩退远了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面前这位黑发青年睁开眼睛,颇有些诧异地伸手抚摸鼻梁,以及上面架着的那副水晶磨成的单片眼镜。
“怎么样?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脸上少了点什么,现在终于想明白了。”男孩夸夸其谈,“你额头偏宽,脸颊偏瘦,戴这种眼镜就会比原来更好看,这是有本讲饰品搭配的书里说的……”
阿蒙边听着他的絮叨,边用指尖感受着熟悉的轮廓。失去与生俱来的唯一性后祂是如此的不习惯,这种缺失感甚至没法靠普通的眼镜来填补。但现在祂却有种回到了神战以前的错觉。
“呃,不过,我只能在这里具象出它来,你出去以后应该就没有了……”
细想了想,男孩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种空头支票一样的礼物和不给也没什么差别。
“没关系,足够了。”阿蒙勾了勾嘴角,神情难辨。
祂不知道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合适,祂甚至不能好好为现在自己的感受命名。
这就是所谓“接受善意”的感觉吗?
阿蒙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个遥远到连神话生物都难以清晰回忆的时间,祂最为无忧无虑的时间。
梅迪奇烧了祂的头发,祂记着这份仇连着捉弄了对方一百多年。白天,祂和亚当结伴四处探险;夜里,祂也曾缠着父亲要听睡前故事……
愤怒、快乐、幸福。现在想来,都是很纯粹的情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珍惜的变成无关紧要,曾经敏感的逐渐陷入麻木,只有阴谋与欺诈能带给祂足够刺激?
祂望着男孩柔软的发旋,竟有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但没等祂下定决心,小周明瑞便爬回去洗牌了。
他们又开了一局。这把阿蒙打得心不在焉,毫无悬念败北。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阿蒙沉吟了半秒:“真心话。”
原本摩拳擦掌想罚祂倒立吃蛋糕的男孩愣住了,这是阿蒙第一次选择真心话。
真心话其实是个很自由心证的东西。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撒个谎别人也未必知道,比起说什么就得做什么的大冒险其实简单了不是一星半点。
阿蒙在这方面却显得莫名有契约精神。我不想说,那就不选,反正祂没什么天使包袱,做起搞笑挑战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整蛊计划中道崩殂的男孩也不失落,他正好有一堆好奇的东西想问:
“那你可以告诉我,长大以后的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克莱恩给他留了不少有关这个世界的知识,但多半在强调责任,关于自己的描述很少。唐突接管源堡的他,孤独之余更多的其实是迷茫。
“……”阿蒙又诧异又好笑,“你确定要问我?”
“如果你没有来,我也打算去问开会的哥哥姐姐的。”全然不知面前人身份的小周明瑞神情严肃,“有种直觉告诉我,你很了解他。”
听到这句话,阿蒙笑得更开心了。直到男孩憋不住想伸手锤祂,祂才正色说道:
“他把我杀了。”
“——?!”
没等男孩发出疑问,祂便不紧不慢地接道:
“我也害他死过不止一回,应该算扯平。”
这算什么扯平……小周明瑞大张着嘴久久不能合拢,说实在的他有些后悔。
“坦白来讲,他很有趣,只是伪装太多、藏得太深,显得有些阴沉。如果他能像你现在这么直白,一定会更有意思。”
“但看见了你,我似乎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经常想起他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总有些事情高于其他'。”
“我当时以为他是疯得厉害才做出那种选择……”
阿蒙久久没有续上下一句,逼得男孩催促道:
“那现在呢?”
“现在我想通了。”阿蒙抚掌微笑,“他是真的很讨厌我。”
小周明瑞:“……”
选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它不香吗!
没等开口吐槽,他突然浑身过电般的战栗起来。
源堡出现了异动,自己的权柄正被分割,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在这里醒来了。
6
“出事了。”
男孩脸色霎时间苍白,他望向高处,那里原本平静流淌的灰雾已然卷起了惊涛怒浪,模糊的光漏出来,似乎那里打开了一扇门。
阿蒙活动起因位格压制而变得僵硬的身躯,推了推单片眼镜,依旧保持着微笑。
“他看起来状态不算很好。”
“哪里叫不算好,糟透了好吗!”男孩慌张地看着那扇光门越开越大,浑身都在颤抖,“哥哥应该跟我讲过这时候要怎么办……总之!现在这里很危险,我先送你下去,如果可以的话多向哥哥祈祷祈祷,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不必。”阿蒙已经站了起来,祂止住男孩让自己离开灰雾的动作:
“我想留在这里。”
“……你确定?”祂兴致勃勃的语气让男孩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说不定会没命的……”
“如果他失败了,我的下场也未必会好。”阿蒙已经往杂物堆外侧走去,“而且我还有话没和他说。”
“……”男孩看着祂的背影,依旧搞不清未来的自己和这个怪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互相杀过……难道说这就是所谓“过命的交情”?
想什么呢。他摇摇头,加快步追了上去。
克莱恩一点点推开了面前青黑色的光门。
永暗之河河水的效力正在减弱,他逐渐难以维持深度的沉眠,而与天尊意志的对抗也正到达最终且最为关键的时期。
他不记得自己为此做过什么准备——这是一层防止天尊意志提前察觉的保险。他只是遵从自己的本能,按部就班地行动着,把除此以外的所有注意都投入这持续数年的漫长拉锯中。
这些年里,他依靠锚勉力维持着自我认知,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被另外一半精神侵染、与祂融合,时而清醒,时而变得不像本身。
他有时也无法确定行动是否完全出于自身的意志。
缓步走到门外,克莱恩念头一转,便已经坐在青铜长桌的上首,属于“愚者”的位置。
他望着面前空荡荡的一切紧蹙眉头,似痛苦,又似陷入回忆。他的形象时而身着黑色正装,时而套上半透明的深色斗篷,衣摆下延伸出滑腻邪异的触手。
此时,他的灵感忽有触动。
“……哥哥?”
耳畔响起熟悉的孩童嗓音。座椅的前方站着一个瘦小的男孩,黑发薄薄软软,穿着T恤短裤。
克莱恩望着他,没有警惕,但神色茫然。
男孩见状咬了咬嘴唇,还是鼓起勇气一点点走向了他,嘴上念念有词:
“哥哥就是我,我就是哥哥,我是周明瑞,你也是周明瑞……”
“……我们不能消失,我们要回来,大家还在等我们……”
男孩不停地念叨着,不知是在说服克莱恩还是自己。他攀至高背椅侧边,小小的手掌按在克莱恩的额间,尝试让自己的意识回归。
然而,在皮肤相触的那一刻,克莱恩全身的气息倏地变了。
邪异的黑色触手高高扬起,天尊的精神奔涌而出,似要把男孩整个吞没。
狡诈的祂装作对克莱恩的计划全然不知,暗中却保留了力量,正等待着最后一搏!
如果作为最纯粹自我认知的男孩的意识受损,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将被打破,结果便是克莱恩的完全败北、彻底消亡。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小周明瑞引动源堡勉强抵抗着,但现在的他权限已被分割,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
直到他听见悠扬的钟声。
男孩抬起头,他看见了一座古老斑驳的石质壁钟。钟面上,那个有着十二环节的透明秒针倒退了一格。
饶是天尊,强弩之末般的侵蚀也停滞了半秒。
抓住这个机会,男孩的身影立刻消散成一片灰雾。
“真够鲁莽的。”杂物堆内部,阿蒙抚了抚单片眼镜,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真的是他?”
“……我还小嘛。”男孩翻了个白眼,似乎仍心有余悸,“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做事一定三重准备,不,五重,还是十重吧……”
“……”阿蒙没接这个话头,转而望向克莱恩的位置,那里正隐约传来痛苦的呓语和嘶吼声,“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男孩有些羞赧,“哥哥也只是有事情会顺利的预感,具体怎么样还得时机到了才明白。”
“现在时机到了吗?”
“所以说我不知……”男孩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手指着阿蒙,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还没组织好语言。
阿蒙看着他震惊失语的样子,笑容越发明显。祂在刚才便明白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挣扎了这么久,最后居然会选择这条路……”
祂扫视着整个杂物堆,喃喃说道:
“权柄如命运道标,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命运。愚者先生,这是不是很有趣?”
“小心!”男孩大喊道。
灰雾涌动,愚者神国展开,周围堆积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们站立在漆黑的荒野里,无穷远处有一座直插入天空的阴影高塔。
阿蒙缓缓抬头,看见了空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好久不见。”祂笑着说。
7
依靠爆发暂时占据克莱恩身体的天尊精神对他们进行着极致恐怖的攻击。
男孩依仗着分割出的真神位格与源堡力量勉力抵挡。但他毕竟心智只是个小孩,运用很是生疏,很快便左支右绌招架无力。
“需要我帮忙吗?”他听见身后阿蒙悠哉的声音。
帮什么忙?要不是我,你连他的注视都承受不住。男孩赌气想着,他依旧不确定阿蒙的出现是否是未来自己的安排。
如果祂刚刚说的是真的,那自己和祂以前不说是死敌也一定打过不少架……自己真的要相信祂?
“我并不想报复他。”阿蒙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也有办法让你脱离困境——就当这副单片眼镜的回礼。”
“如果你还不信任我,可以再与我做个交易,以你的特伦索斯特黄铜书做见证。”
男孩听着祂对交易内容轻描淡写的讲述,表情逐渐变化。
他咬了咬牙,边抬手化解天尊精神的攻击,边大声喊道:
“没那时间了!我相信你!”
小周明瑞回头看向神情意外的阿蒙,向祂伸出了手。
意识被猛然爆发的天尊精神冲散的那一刻,克莱恩遗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祂不再觉得自己体内正有两方力量互相拉锯,反而渐渐认为应当松懈抵抗、加速融合。
祂忍不住去攻击面前的男孩,极力碾碎任何使他不安的事物。神力在祂周身奔涌着,策动起灰雾、荡漾着粼粼波光,祂的思维逐渐冷漠下来,只是沉浸于这种感觉之中。
直到祂发觉自己接管源堡的进程停滞了。
克莱恩定睛望去,男孩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个祂原本都不屑一顾的天使。
区区序列一想做什么?祂有些轻蔑地想着,但很快意识到如果只是普通的序列一,在自己的直视下早就该失控了。
面前的男子有着黑色卷发、宽阔额头和尖削脸庞,祂正了正右眼的单片眼镜,面带微笑。
克莱恩突然本能地感觉不快。
“我想,这应该是你计划中最糟糕的结局。”阿蒙轻快地评价道,“拉锯数年,该做的不该做的准备做尽,最终还是得把全部砝码压上一场赌局。”
“你似乎很喜欢赌……不,应该是不得不赌。”
克莱恩听不进祂的言语,只觉得像是扯着嗓子乱叫的乌鸦一般烦人。祂眼眸缓缓一扫,阿蒙的神情便滞住了。
盲目痴愚!
但这个停滞动作的阿蒙很快崩解成几条时之虫,烦人的声音继续响起:
“打断别人说话可不够礼貌。”
“我还以为你挺在乎这个的。”
一道道阿蒙的身影在祂周围显现,每一个阿蒙右眼的单片眼镜都闪烁着光芒。
“意外吗?那个傻乎乎的你把源堡的权限给我了。”
“借用这个位格,我才能利用这副单片眼镜和我原来那副外形相同的‘bug’——短时间内获取这份唯一性的能力。”
“他最后选择了相信我,开放所有任我窃取,只因他听信了我最后那番鬼话,觉得我真的会救你。”
“倒霉,太倒霉了,居然只能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曾经杀过的欺诈师,不感觉你的败北非常合理吗?”
阿蒙们“吃吃”笑着,祂的行为激起了克莱恩莫名的怒火,虚幻的触手疯狂蠕动着,企图用概念撕裂周围的一切。
“唉,不用慌张,我没法拿你怎么样。”
面对攻击的阿蒙们或使用“欺诈”替换目标,或化成包裹时之虫的灰雾,更多的阿蒙向后退去,好言安抚道:
“你看,那个男孩已经不复存在。你已经赢了。”
祂在对天尊说话。
“而我,虽然贪图源堡的力量,但很明显没有与你相抗的位格。现在的一切企图仅为自保,只要你放我离开,源堡自然归还予你。”
“怎么样?是不是很值得?”
克莱恩,或者说是半苏醒的天尊,尽管祂依旧陷于疯狂,缺乏思考判断的能力,也逐渐开始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祂的攻击逐渐放缓下来。
“很好。”阿蒙扶正单片眼镜,满意地笑道,“你可以数五个数,五个数之后,源堡所有权就会回到你手上。在此之前,不要乱动。”
“一。”
所有阿蒙的身影都开始下沉。
“二。”
阿蒙们穿过神国虚幻的地面,来到灰雾的底部。
“三。”
在祂的感知中,阿蒙的存在从源堡里消失了。
四。
祂已经听不见阿蒙的声音,只是自己本能地默念着,祂确实感觉到源堡掌控权在回归。
祂内心安定起来,直到听见最后那声轻快的计数。
“五。”
祂的身体僵住了,虽然这只是很短时间的寄生,也足够带来扭转战局的滞缓。
阿蒙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祂的身后,伸手对着祂的后脑,把刚才“窃取”来的男孩的意志与自我认知尽数返还。
“惊喜吗?”
这是祂意识消散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8
克莱恩坐在长桌上首,颇有些烦躁地敲击着桌面。
长桌侧边还坐了一个人。阿蒙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不吵也不闹,很安静地在阅读的样子。
……等等,祂在看什么?克莱恩赶忙望去——是他晋升诡秘侍者时写的秘偶剧本。
“……”阿蒙丝毫不恼于双手的骤然空荡,反而极其自然地看向他:
“你恢复了?”
“……嗯。”
克莱恩张了张嘴,他还没完全消化自己分离出的少年意识的记忆,此时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祂。
“那么,恭喜你正式成为诡秘,亲爱的愚者先生。”阿蒙站起身,冲他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克莱恩看着祂座椅背后幻化而成的代表寄生、时间、命运的标识,表情古怪,“就这样?”
“你没别的想说了吗?”
“我还需要说什么吗?”阿蒙看起来有些疑惑,“无意识拉我入源堡的是你,陷入危机需要帮助的也是你,我应该没做错什么吧?”
“咳……关于这点,我也很抱歉。”说实话克莱恩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我把预感告诉我该做的事写进了本能,那时候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也不知道拉上来的会是你……”
要是提前知道,我说什么也会再加几层保险的。他在心里暗暗想。
不过也正因如此,阿蒙的自愿协助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总之,感谢你的帮忙,你可以对此提出报酬,只要是我能实现的。”
“看来你还没完全回忆起来。”阿蒙闻言摇了摇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而且你并不希望我一直呆下去不是吗?”
“呃……”克莱恩竟有些过意不去——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阿蒙产生这种感情。他努力扒拉着记忆,企图找到祂所说的“愿望”在哪里,“既然现在我们没有了不可调解的矛盾,讨不讨厌还是可以再商榷一下的,诶?”
他想起了阿蒙当时提出的交易。不过那时候祂就说得语焉不详,什么勇气什么牺牲的,最后竟然让他自己去看祈祷内容。
克莱恩点开属于阿蒙的祈祷光点,脸上表情逐渐变化。
他看了看阿蒙,又看了看祈祷光点,再看了看阿蒙。
“何为爱?”
阿蒙的笑容凝固了,祂推了推单片眼镜,似想把表情给遮住。
克莱恩的嘴角却绷不住一样地翘了起来。
“你觉得你懂了?”
“……这不重要。”阿蒙嘴硬道,却没有躲开目光,似乎对心情变好的愚者很感兴趣,“我只是想理解自己失败的原因——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克莱恩一边暗笑,一边一本正经地摇头。
“我觉得你懂得还不够。”
“要理解勇气,理解牺牲,更重要的,理解爱——绝非可以一蹴而就之事。你觉得你明白了,但实质上,也许只是入门。”
“不过,如果我们能像现在这样,继续保持愉快的合作关系,也许某一天你会真正明白它们的含义。”
“所以,”坐在青铜长桌主座上的“愚者”,带着半玩笑半认真的表情,对着面前的时天使伸出了手:
“你要不要考虑做我的眷者?”
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阿蒙看着他的手,一点点、一点点地扯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你杀了我吧。”
END
脑子:我要写个小甜饼,2k字那种
手:好的
脑子:2k了,克莱恩呢?
手:着什么急,在铺垫
脑子:4k了,怎么小克才出场?
手:咳,不知不觉就……
脑子:怎么写起战斗了?不是小甜饼吗??
手:不要停下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诡秘之主】【蒙克】超新星(1)
每一段旅行都有终点。
漫游星空五年后,阿蒙回到了地球。
希望之都贝克兰德依然繁华,即使在万籁俱寂的后半夜,也有点点灯火在城市的街巷中闪烁。
阿蒙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一座钟楼的顶端,俯瞰曾经熟悉的大地。
东面不远处,安然矗立着黑夜教会的大教堂,西边,风暴之主圣所嶙峋的拱顶上,闪过一缕稍纵即逝的雷光。
层层叠叠的建筑群簇拥着宽窄不一的马路蜿蜒铺陈,贝克兰德的边界不断扩展,城市变得更庞大、更恢弘,堆积在屋宇下的市民们生生不息,塔索克河脉脉奔涌,从远处送来潺潺的涛声。
“错误更多了……”
阿蒙抬起右手,轻轻捏了下右眼眶,笑着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
伦纳德取下红手套,揉了揉手腕。...
每一段旅行都有终点。
漫游星空五年后,阿蒙回到了地球。
希望之都贝克兰德依然繁华,即使在万籁俱寂的后半夜,也有点点灯火在城市的街巷中闪烁。
阿蒙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一座钟楼的顶端,俯瞰曾经熟悉的大地。
东面不远处,安然矗立着黑夜教会的大教堂,西边,风暴之主圣所嶙峋的拱顶上,闪过一缕稍纵即逝的雷光。
层层叠叠的建筑群簇拥着宽窄不一的马路蜿蜒铺陈,贝克兰德的边界不断扩展,城市变得更庞大、更恢弘,堆积在屋宇下的市民们生生不息,塔索克河脉脉奔涌,从远处送来潺潺的涛声。
“错误更多了……”
阿蒙抬起右手,轻轻捏了下右眼眶,笑着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
伦纳德取下红手套,揉了揉手腕。
他已成为黑夜女神座下最重要的高级执事之一,除了“隐秘之仆”阿里安娜女士以外,最受女神信任和器重的就是伦纳德.米切尔,他统领着所有的“红手套”小队,一次又一次解决了非凡事件带来的危机、
此刻,这位黑发碧眼的美男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来,他刚刚结束对贝克兰德的夜巡,回到教堂地下的办公室,准备翻看桌上堆叠的书册,这是各个教区上一季的行动报告。
他已经拖了好几天,再不处理,这些堆积了很高的文件就要从桌上滚下去了。
末日临近,非凡者们的工作变得更加繁忙,即使身居高位,伦纳德还是坚持每周亲自进行一次夜巡,不让复杂诡谲的贝克兰德有任何阴谋藏身的空间,至少在女神的教区内不能有。
刚刚翻开暗红色封面,来自廷根的报告,他脑中就传来一道苍老的叹息,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声音中带着隐约紧张:“……祂似乎回来了。”
“谁?”伦纳德一愣,放下钢笔。
帕列斯顿了两秒,声音压得更低。
“阿蒙。”
伦纳德一怔,猛地站了起来,“老头,你没开玩笑?阿蒙回来了?!”
“对,祂现在就在贝克兰德。”
抓起桌上的红手套,伦纳德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找祂?”帕列斯问。
“我不许祂乱来。”伦纳德没有停步,摇头低声道:“老头,你说过祂的本体已经陨落,如今祂不是天使之王,或许可以……”
阴云在天顶移动,夜风呼啸,吹过贝克兰德的大街小巷,吹得路边竖立的煤气灯光仿佛蒙上了一层轻雾,影影绰绰。
风也吹动阿蒙身上的黑色古典长袍,吹动祂微卷的黑发,祂看着空中朝自己急速而来的红手套们,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食指轻轻在右眼眶下方一点。
瞬间,祂衣袍上星光闪烁,丛丛细密的光点构成一道敞开的大门,阿蒙的轮廓随之融化在星光构成的门内,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伦纳德率领的红手套各位队长们恰好也抵达了钟楼。
“……祂……离开了吗?”
一名红手套队员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
作为序列4的半神,她当然不会因为疾行而出汗,只是面对曾经的天使之王,面对那位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子的压力,让她不自觉地高度紧张起来。
盯着阿蒙消失的地方,伦纳德摆摆手,“你们先回去。”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他站到阿蒙刚才站立的位置,举目远望,胸口不由一紧。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正好能将贝克兰德唯一的一座愚者教堂尽收眼底。
他呆了几秒,慢慢抬起双手,又犹豫着放下,似乎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直到晨光初露,才终于下定决心,将双手交握抬起,微微低头,悄声祈祷: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
金色阳光洒在海面上,细碎的白色泡沫在柔和的波涛顶端起伏,罗思德群岛这几天都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一艘艘商船在港口内进出,身高普遍超过两米的半巨人们忙碌不停。
白银城和月城,这两座虔诚信奉愚者先生的城邦已得到所有国家的承认,海洋贸易日趋繁荣,非凡者们也多有交流,这让长老戴里克.伯格比以前更忙碌了。
但是今天,他推掉了所有事务,等待约定好的重要会面。
“……审判小姐和魔术师小姐马上就要到了。”
戴里克对着镜子检查仪表,在两位女士面前可不能失仪。盯着镜中的自己,他抬手将翘起的一缕头发用力按下去,这似乎能让他的身高稍微矮上那么一点点。
魔术师小姐以前就来过白银城,身为学徒途径的半神,全球旅行,随时出现在任何地方正是她的专长,审判小姐却从没有大驾光临过,这一度让戴里克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魔术师小姐隐晦提点才恍然大悟。
对审判小姐来说,白银城的人都过分高大了……
愚者先生沉睡后,塔罗会保持着在源堡每月一聚的频率,但少了长桌尽头那道神秘的身影,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于是,大家更多的开始“线下碰面”,这既是一种不打扰愚者先生的礼貌,也是现实世界里局势变化的要求。
末日越来越近了,一月一次的碰头已经不足以应对瞬息万变的局势。
就在戴里克走入会客厅时,一道星光闪过,两名年轻女士出现在厅内,正是“魔术师”佛尔思和“审判”休。
“欢迎,魔术师小姐,审判小姐!”
戴里克热情招呼,像一轮活力四射的太阳,佛尔思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张开双臂和他轻轻拥抱了一下,休却后退一步,不愿让自己的脑袋离“小太阳”的腰太近。
三人坐下,很快切入正题。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班西?”戴里克问。
“今晚。”休神情严肃,喝了一口罗思德群岛盛产的低度水果酒。
“我跟你们一起去。”
经过几年磨炼,戴里克现在已经有了白银城首席长老的风范,话语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多个人多个帮手,愚者先生虽然把任务交给你,但归根到底,班西的事既然涉及那些存在,就是塔罗会每个人的责任。”
“你不用去。”佛尔思摇头:“如果情况不妙,我能带着休立刻离开,你守好白银城最重要,这是愚者先生在海上的锚点,如今倒吊人没有消息,海神教会也需要你帮忙照看。”
“愚者先生……”戴里克的眉毛皱起来:“你们最近有向愚者先生祈祷吗?”
佛尔思和休对视一眼,同时道:“没有。最近没发生什么事,我们不想无端打扰祂。”
戴里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感觉愚者先生最近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
明亮的闪电撕裂黑暗,又在瞬间被浓稠的黑暗遮蔽,死寂大地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只有散落的断壁残垣,像一座座文明的墓碑。
阿蒙的身影出现在神弃之地。
遥远虚空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问候祂的回归。
“我回来了。”
阿蒙站在山坡上,看向远处,黑暗深处隐约浮出一座巨大的十字架,下方有一道朦胧的白色身影。
“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差不多。”阿蒙朝祂笑笑,跟着移开目光,看向周围。
倒塌的房屋堆叠在他立身的山坡下,砖石都已腐朽,两座还勉强立着的圆顶屋子摇摇欲坠,曾经平平整整,由大块青石铺成的道路布满伤痕,破碎中断在不远的地方。
这里曾经有一座城市。
祂又看向那道身影,问:“你还记得这个城市吗?”
“记得。”平静到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传来:“他们崇拜我,供奉我长达千年,他们中最虔诚最优秀的人曾经在我的庇护下,成为了太阳途径的半神。”
阿蒙垂下眼帘,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右眼眶,低声道:“你只有神性,而我是因为他的人性才落败。”
“星空让你找到了取胜的方法?”
“星空不能给我全部答案,所以我才回来,回到……故乡。”
阿蒙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露出了然又笃定的笑容。
“故乡吗……”
朦胧的轮廓微微闪烁,祂的声音里突然出现了一丝难以品读的情绪。
“既然是祂让你失败,就要由祂给你答案。”
“是他,不是祂。”阿蒙点点头,似乎在肯定自己的说法:“不错,我要的答案就在他身上。”
“是他不是祂么……有趣。”遥远的声音似乎带上一点笑意:“如果你最终选择了和拥抱神性的我不同的道路,我也祝福你。”
阿蒙微微一怔,摇头道:“我确实没想到,你对此是这个态度。”
“情势不好……就算在纷争最激烈的时刻,除了被污染的几条途径外,也没有任何神灵想让外神入侵消灭这颗星球。”
阿蒙唇边的笑容凝固了,一点一点消失。
这时,那道缥缈圣洁的白色身影又发出一声叹息。
“前不久,死亡执政官也来过这里,寻求稳固祂人性、真正唤醒祂而不是曾经那位诡秘的方法,比如用更强大,更稳固的人性去对抗诡秘强大无比的神性。很可惜,我并不比祂或者黑夜知道的更多。”
听到这里,阿蒙眼中光彩闪烁,嘴角又徐徐翘起,右手食指轻轻抚过眼眶,露出了熟悉的笑容:“我想我应该有办法,只要他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