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尤别】冬日花
全文1.2w,不算精细,纯为爱发电
尤里什卡做了一个梦
梦中俄罗斯的冬天不再有别里亚克
他又一次在半夜惊醒了,窗外正在下雪,雪花飘旋着融在暖黄的灯光下,悄悄地随同泪珠一并落下
‘别里亚克,你在哪‘’
明知道不会有回复却还是执拗地从喉咙里挤出带哭腔的询问,尤里看向杂乱的书桌,黑暗古神的研究草纸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想失去什么,如你所愿、’
仆人匆忙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显然那位金贵的小儿子又一次在半夜情绪崩溃了,别里亚克听到外面传来尤里模糊的哭嚎,隐约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别里亚克,你在哪‘’
‘就在你隔壁房间,别嚎了‘’别里亚克自暴自弃地仰躺在床上,不是他不想去见尤里,而是对方根本......
全文1.2w,不算精细,纯为爱发电
尤里什卡做了一个梦
梦中俄罗斯的冬天不再有别里亚克
他又一次在半夜惊醒了,窗外正在下雪,雪花飘旋着融在暖黄的灯光下,悄悄地随同泪珠一并落下
‘别里亚克,你在哪‘’
明知道不会有回复却还是执拗地从喉咙里挤出带哭腔的询问,尤里看向杂乱的书桌,黑暗古神的研究草纸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想失去什么,如你所愿、’
仆人匆忙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显然那位金贵的小儿子又一次在半夜情绪崩溃了,别里亚克听到外面传来尤里模糊的哭嚎,隐约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别里亚克,你在哪‘’
‘就在你隔壁房间,别嚎了‘’别里亚克自暴自弃地仰躺在床上,不是他不想去见尤里,而是对方根本看不见他准确来讲,是尤里的大脑将别里亚克从他的世界里抹除了
自从见过黑暗古神之后,尤里连着发了几天高烧,醒来时显得格外亢奋,他扭头看了一圈,脸色因为发烧而有些发红
‘别里亚克!你在哪’他快乐的腔调听不出任何异常,如果忽略此时别里亚克就坐在他床头
‘我就在这啊,你烧迷糊了?’全当这个人是被连续的高烧搞坏脑子了,别里亚克凑上去拍拍他的肩,奇怪的是尤里仍然一副茫然的状态,丝毫没感觉到身旁的动静。别里亚克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立马强行掰过尤里的脸,看到对方空洞的眼神,他的心跌入谷底。
尤里整个上午都没见到别里亚克,他向佣人询问,但不知怎么的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就好像自动把别里亚克屏蔽了一样,直到他发现一切有关别里亚克的东西都消失了,手机通讯录的置顶变成了一片空白,相册也只剩下尤里一个人的自拍,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房间,他在找一个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别里亚克初见尤里时,送过他一个礼物。身穿运动服的男人神秘的笑了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本小册子,白色的封面镶着一圈烫金,看上去朴素又优雅。他把这个册子在尤里面前晃了晃,看着这个孩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便将册子递了出去
‘就当见面礼了。’
册子轻巧地落进尤里怀里,他赶紧接住,抬头男人已经走远。天气太冷了,尤里的脸冻得有些发红,他低头翻开册子,开头两行是别里亚克的联系方式,再往下看,是一堆令人看得头晕的理论知识,但当晚尤里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将别里亚克设置为置顶联系人时,尤里想吐槽俄罗斯的冬天越来越冷了,他的脸怎么发烫了那么那么久。
册子几乎是全新的,只有开头几页写了字。尤里直接将它当作了日记本使用,不过惜字如金,写的句子都十分简短,基本上就是今天天气好,莫斯科又下雪了一类,能省就省,不过占据大部分日记内容的,却是别里亚克
‘没想到会在教堂看到别里亚克,他在抄经文,我总是借着问问题的理由去接近他,他睫毛真长,轻轻颤抖着,像我之前在阳光下见到的白蝴蝶。
“别里亚克今天带我偷偷翘了课,他在栏杆外朝我招手,摆出了一副会接住我的姿势,但他失败了,我跳下去时把他压倒了,我们在雪地里笑了很久,这是我第一次逃高中的课”
‘别里亚克最近很少来找我,上次逃课我被母亲以家规处罚了,手腕被抽得鲜血淋漓,但我不怪别里亚克,我很想他‘’
。。。。。
‘如果我失去别里亚克,会怎么样?‘’
“一定会死的”
尤里冲进房间,他清晰的记得那本册子被他藏在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过大的力气让抽屉发出一声嘶哑的摩擦声,接着咚的一声,尤里跪在床头,目眦欲裂
那本册子不见了。
今年冬天也下雪了,鹅毛大的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像翩飞的白蝴蝶,让人迷惘看不清前路。
尤里一个人出了门,他自以为的。别里亚克慢慢跟在他后面,他有点担心尤里,那天他在房间看到尤里准备从窗户往下跳,急忙冲过去抱住他,他大声喊尤里的名字,不要冲动。只是尤里根本听不到,他只是疑惑为什么自己跳不下这个窗,就像为什么别里亚克突然消失了一样,于是他拼命挣扎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哭喊。别里亚克猝不及防被击倒在地,直直撞向一旁的床头柜,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来,还没爬起来,佣人冲进房间按住了尤里。别里亚克直起身子,他的余光落在抽屉里一本有点眼熟的小册子上,接着他跑上去,帮忙一起控制住尤里。
尤里默默在积雪上行走,一路发出嘎吱嘎吱的挤压声,他走进街道,看到喧闹的人流下意识恍惚
“别里亚克?”
“我在,怎么了。’
别里亚克偏头看到他发红的眼尾,意识到什么似的,他也流露出和尤里一样迷惘的神情,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尤里垂下的手,没有反应。尤里的手很冰,下意识想帮他捂暖,身旁的人却抬脚就走。别里亚克愣了下,随机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还记得吗,你说过见完黑暗古神就要好好放松下。‘尤里说着,他突然的轻松显得十分怪异,风吹起他的发丝,尤里的脸因为寒冷微微发红,呼出的热气在脸旁蒸腾,他闪身,走进一家服装店。
‘我记得最近天气冷了你想换衣服来着。‘
他自顾自地说话,走到一排风衣前面,他问
‘你觉得什么颜色适合我。‘’
‘白的‘
别里亚克觉得莫名,难道他的病突然好了,还是早上只是精神错乱而已,但他还是认真回答了。指甲上缀满亮片的服务员本来在柜台无所事事,看到这两位带着风雪进来的客人急忙换上笑容走上前,她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正想迎合别里亚克的话,好好推销风衣来充业绩,可紧接着尤里拿起一件黑色的风衣,将它放在柜台上。
‘结账。‘
中午时雪小了很多,别里亚克跟在尤里身后,他看到那件黑色的风衣静静躺在手提袋里,无言相望。
尤里仍然自顾自说着话,语气里带着微微上扬的笑意,他微微垂着头,寒冷让他的鼻尖变得通红。
‘待会我们去教堂吧,很久没去了。‘
‘等回去要继续整理手稿,这真是太奇妙了。’
‘等我的书出版了,老太婆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
‘’别里亚克,你在吗、?’’
‘我在’
别里亚克明白了,并不是什么精神错乱,尤里看不见他,感受不到他,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尽力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和有别里亚克时的一模一样,就像他从来没有去见过古神,没有选择将这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老师弄丢。
他们很快到了,那座独自在风雪中静默的教堂,此时还未到祷告时间,教堂的大厅空无一人。
别里亚克很快想起来,他在这遇到过尤里,那时他总是来找自己问问题,尽管年龄相差不大,但尤里还是把他当作了信赖的老师。
只是在教堂的生活并不像它墙上斑斓的彩色玻璃一样美好,当时他为教堂抄写经文,只是想博得一位名流小姐的欢心,这样她手心里泄出的金钱就会被赠与他,可尤里像一只冬天跃上枝头啄食浆果的小鸟,毫无预兆地到来,毫无预兆地缠上他,在别里亚克费尽心血学习神秘学只为不离开尤里时,然后又毫无预兆地选择失去他。
‘我想起来我们还是师徒的时候了。‘
尤里将手上东西放下,没感受到陷入回忆的别里亚克,他在这努力寻找过往的影子,就像在时光的长河里刻舟求剑。
他并不像别里亚克记忆那么深刻,他只记得有一天下午,阳光将教堂玻璃的投影拉的很长很长,那斑斓的色彩投在别里亚克的脸上,像夏日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光里别里亚克的脸显得很柔和,他睫毛轻轻颤抖着,蓝色的眼睛很深很深,尤里看不懂里面有什么,或许装着教堂的经文,或许装着冬天飞舞的雪花,或许有小姐甜蜜的笑颜,也可能在某个角落,有着尤里的身影。但尤里可以确定,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别里亚克,那个苍白的别里亚克,在光里显得斑斓多彩。
尤里看到眼前阳光将教堂玻璃的投影拉长,他下意识伸手,想在眼前朦胧的光纱中找到同样缥缈的过去,这个举动将别里亚克吓了一跳,因为他站在尤里的前面,而他的手很准确的放在了自己脸上,从眉骨到下巴,极尽留恋地轻轻摩擦着
‘尤里?你看得见我?’’
尤里没有回话,他的眼神空洞,只有脸上温热的触感,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别里亚克此刻温存的短暂与空濛。
别里亚克垂下眼睛,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尤里仍然保持那个动作,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似的收回手。
“走吧”
他像是对别里亚克说,又或是对自己说。
回去的路上尤里很安静,估计是终于发现自己并不能真正适应这样的生活,没有别里亚克的生活,他走的很慢,头垂得很低,这样低迷的情绪让别里亚克不由得担心,他贴在尤里身侧,积雪在脚底嘎吱嘎吱地响。
‘我在教堂找到了别里亚克,我请求他来当我的老师,我可以拨出生活费的三分之一,他拒绝了,他一周后就要离开,我接受不了。‘
’我将别里亚克堵在祷告室,我提出为他提供住处,承包他的花销,家底让我拥有很大的自信,我看到了他眼底的犹豫,最终他同意了,搬进了我的住所,只有我们两个。‘’
‘我不想失去他‘’
尤里最近总是梦到那个日记本,但床头柜里空荡荡的,仿佛那些过往从来不存在。有时他也会怀疑,别里亚克是否存在,过往的一切彷佛虚幻的梦,他找不到一点证明别里亚克存在的痕迹。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桌上的手稿上,黑暗古神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你想失去什么,如你所愿。‘
尤里最近很喜欢在外面乱逛,漫无目的在街道各处布下自己的脚印,别里亚克也总是会跟着他,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尤里的脚步总是很快,他跟在后面经常会呼吸不畅,几次下意识喊一声尤里让他等等自己,再抬头只有苍白的雪地。
“别里亚克。”’一次尤里忽然停了下来,他扭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恶作剧的笑
‘在干嘛‘
‘是不是在追我’’
‘你怎么知道‘’
后知后觉,别里亚克踹了尤里一脚
‘你故意跑这么快的!‘
在外人看来,他们仍是这么形影不离,但别里亚克知道,柜子里那件黑色的风衣,就已经预示着他们的未来并不长久。这种即将离别的恐慌感日夜缠绕着别里亚克,他越来越频繁地在半夜惊醒,他开始焦虑,呕吐,但他无能为力。尤里每日漫无目的的行为也让他的家族开始察觉不对,当他们意识到这是因为别里亚克,各种尖锐的矛盾就像俄罗斯不断的风雪一样席卷而来,别里亚克开始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尤里家族的每一个人,比当年讨好名流小姐更加拼命’,他和尤里此刻就像处于一片动荡的浮冰,不知何时他们中间会出现一条裂缝,而这条裂缝会不断扩大,直到他们被彻底分开。
这条裂缝最终还是出现了
别里亚克和尤里尝试过很多办法,后来他们开始尝试用纸条交流,尤里不知道到底哪一条是别里亚克写的,他给这些纸条一一回复,就这样持续着一段扭曲的交流,直到有一天,经历了家族各种治疗而筋疲力尽的尤里在纸条上写
“我们放弃吧‘’
尤里单方面地退后一步,他不再回复纸条,任由他与别里亚克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别里亚克几乎疯了一样地冲向尤里的卧室,被放弃的恐慌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那种呼吸困难的痛苦又一次找了上来,别里亚克扶着墙,艰难地喘着粗气。
尤里坐在床上,别里亚克握住他的肩膀,双手因用力而颤抖着发白,他想质问,想哀求,但尤里的双眼如同死水,别里亚克能看到自己崩溃的神色倒映在他眼中,但激不起一点波澜。他忽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慢慢滑了下去,他跪在地上,尤里坐在他旁边,没有一点反应。别里亚克第一次流下眼泪,他用手捂住脸,身体因痛苦而颤抖
‘不要这样‘’ 他哽咽道 ‘不要丢下我‘’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俄罗斯的风雪中,在教堂里修女的祷告声中,在温和的夕阳余韵中,别里亚克清晰地记得·,那时尤里的眼睛几乎装满了世界所有的缤纷,他趴在桌子上,看着别里亚克默默地抄写经文。
‘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一周后,或许一个月,但不会停留很久‘
’你以后要去哪,我可以来找你吗‘
’我不知道‘
大概会找一个偏远的,温暖的城镇吧,那里的花开的烂漫,比教堂墙上的玻璃还要斑斓,而他可以随时享受阳光,有一份简单的工作,每晚下班在酒吧听着雀跃的音乐,那里的舞女皮肤是小麦色,身上没有刺鼻的香水味,她们笑的明艳,是他在风雪里从未窥见过的景色。
‘你可以晚点再走吗’
‘看情况‘’
如果可以,我不想在这让风雪充满肺腔,我想痛饮一杯阳光,随着欢乐的人群在乐曲里舞蹈
别里亚克从来不会说,雪花已经在肺中结晶,此后他每一次呼吸都逃不过这里风雪的影子
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到现在流过无数次泪,而生活从未因此给他更多的阳光。别里亚克起身,城镇吞噬着落日,此后未来该如此,他无从知晓,也无可探求。风雪似乎转移到他的肺里,他咳嗽几声,摊开手心有点点血迹。
卧室的门被关上,此刻真正意义上的,尤里只剩下孤身一人。
“我或许并不正常,对别里亚克‘’
尤里经常对着床头柜那空荡荡的抽屉发呆,那本日记不知去了哪里,一切有关别里亚克的过往都如烟云一般消失不见,他强迫自己接受一切,就像没遇到别里亚克之前,他的人生一切都是规划好的,朋友,学校,亲人,他每天不过是遵从母亲的要求,去过一个如同肥皂泡般缤纷美好的人生,只是连尤里的家族也没想到,他的人生会在教堂出现转变。在最苍白严肃的教堂里,别里亚克沐浴在玻璃的彩光里,柔和又神秘,尤里想起伊旬园引导夏娃吃下苹果的毒蛇,只不过是尤里开的头,他率先摘下那苹果,哄骗毒蛇成为推动自己堕入深渊的凶手。
他们的关系外界看来似乎是别里亚克控制着尤里,但尤里又是更加疯狂的那一个,那种被禁锢了十几年的病态的渴望与追求,昭示着他们关系的扭曲与不可分割。那件争执尤里没有坚持很久,几个月后他溃败地写下了纸条,期待继续的交流与沟通。回信很快到来。他们就这样像两段相互缠绕的曲线,纠缠着远离,分别又渴望着重逢。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可能还会一直持续下去,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不会分离,哪怕最后一切分崩离析,病态的关系总比爱更加牢固。
尤里忽然在一夜整理了所有行装,他脸上又浮现出充满稚气的笑容,扫去了所有阴霾。
“我要去找黑暗古神,我有办法了”
“相信我”
他迫不及待要出发,但特意在纸条强调要别里亚克跟着他,车子在黑夜里飞速的疾驰,刚从睡梦里醒来还有点迷糊的别里亚克不明所以,他看到尤里把车窗摇下来,随后风雪充满了整个车,别里亚克不适的咳嗽几声,仍不明白尤里半夜是发什么疯,尤里的声音带着纷扬的雪花传到他耳朵里
‘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你‘
他兴奋地开着车,几次轮胎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刚刚那番话让别里亚克也激动起来,他下意识相信尤里,惨白的车灯下,他们彷佛找到了前进的方向,车子裹挟着风雪飞速前进着,车窗被关上,他们的脸因为寒冷而被冻的通红,别里亚克忽然开始咳嗽,越咳越严重,尤里仍然兴奋地自言自语,可回应他的只有痛苦的咳嗽声。
别里亚克醒来时尤里不在车上,他走下车,不远处是那个似曾相识的洞穴,尤里走进了那里,然后选择在那失去他别里亚克慢慢走过去,然后在洞口坐下。上一次也是这样,他不知道尤里是什么时候进去的,而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无所事事时用来排遣时间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忆,去想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孩童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他们闲不下来,每一刻都在奔跑着憧憬着未来,只有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过往充满了大脑,一切不再新奇与美好,他们才会慢慢停下来,休息一下,才继续向前前进。
别里亚克想起他第一次带尤里翘课,当尤里从围墙上跳下时,少年的重量直接将他压倒在地,蓬松的积雪很好的托住了他们,尤里惊慌失措爬起来想道歉,他看到别里亚克扭过脸·去,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才后知后觉红透了脸
‘不许笑,你先说好了要接住我的”
“可我没想到你这么重,哈哈哈”
“不许笑我重。。”
尤里也笑了,他伸手把别里亚克从雪地上拉起来,耳朵红红的
‘我们要去哪‘
’你想去哪‘
’我不知道‘
别里亚克抬头思考了会,而后他抬脚就走,尤里跟在他后面走到了一个公园,只有零星几个老人在里面,那时候没有下雪,中午的阳光很暖和,别里亚克将尤里带到一个许愿池旁,池底铺了一层又一层银色的硬币,水流起伏,水中的硬币被不断搅碎,像游着一条条银鱼。
‘我只敢带你翘一下午的课,所以远的地方也不能去,这个公园我经常来,至少它的景色很漂亮‘
别里亚克低头看着那些硬币,伸手在怀里也摸出一个,将它抛给尤里
“身上没什么钱,但至少能请你许个愿’
‘许愿吗’’
尤里捧着那枚硬币,上面还残留着别里亚克的体温,他犹豫了一下,思考了会将硬币丢进了池子,硬币飘飘忽忽地成了底,和别的混在一块,很快就分不出哪一枚是尤里丢的。
‘许的什么愿?’别里亚克问
尤里摇摇头‘我没许愿’
别里亚克看起来有些惊讶,尤里继续说
‘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好期望的,从小到大生活一直都是循规蹈矩,今天的逃课已经是十几年来最大的变数,我不敢盼望更多这样的自由。你知道吗,老太婆有一套非常严格的家法,我亲眼见过,她用戒尺将我哥的手抽得皮开肉绽,她将犯错的孩子关在外面罚跪整整两个小时,等回来时根本无法正常的站立。‘
他听到别里亚克抽了口冷气,他的声音里面全是担忧
‘那你怎么还。。’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家规很可怕,但至少在外面罚跪时我能想到今天下午很快乐,你知道吗,之前我总是被要求要静坐一两个小时不许有任何动作,我的大脑和祷告室的墙壁一样空白,只能不断的发呆,发呆又会犯困,戒尺就会落在手腕上,这真的非常痛苦。可最近我在祷告室可以想到你,我想几天前我们聊了什么,之后又要做些什么,这样的话时间会过得非常非常快,我很快乐,我有了可以去回忆的事,我的大脑也不再是一片空白了。”
有了你,我的世界变得多彩
别里亚克被洞口的动静吵醒,他扭头看到浑身赤裸的尤里,赶紧上去把衣服递给他。眼前的人神色仍然茫然,只是别里亚克奇怪的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好像能看见他一样,尤里接过衣服,抬头看向这个苍白的男人
‘你是谁?‘’他问
尤里又一次见到黑暗古神时,她在周围混沌的黑暗里轻声低笑
‘你想失去什么?’
‘一切有关别里亚克的记忆’
‘你想要解脱?’
尤里的神色一股从容的自信,他没回应,过了很久,古神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如你所愿‘
做出这一切的尤里并不是想一个人逃跑,彻底丢下别里亚克。他只是在赌,他赌别里亚克还在他身旁,这样失去所有有关别里亚克记忆力的大脑再也不能将其屏蔽,他就能再见到他梦寐以求的人,尽管将别里亚克完全忘却,尤里自信他们之间扭曲的关系牢固到足以重新开始,也是对自己的了解
他会再爱上别里亚克
听到尤里的话,别里亚克愣怔了一瞬,他还没张口,眼泪就先滚落下来
“你能看到我了?”
‘你不就站在这,那么大个人我怎么看不到‘
尤里感到莫名,他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突然落泪,却也跟着别里亚克上车后坐在后排,别里亚克伸出手在他面前招了招,确认尤里的目光的确跟随着他,他笑了。
回去的路上,尤里对他没有一点警戒心,他好奇地问来问去,对车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你叫什么?’
‘扎赫沃基,你也可以叫我别里亚克‘’
’我们要去哪‘‘
’回家’
‘这是什么‘’
’别里亚克往下看,尤里指着一本白色封面的小册子”
‘你的日记‘’’
‘我的?为什么我不记得’‘
“你忘了很多事’
‘很重要吗’
‘还好,你可以不用记起来”
‘我们是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而已 ‘’
尤里刚回去就开始发起了高烧,一连几天,别里亚克安排了仆人照顾他,最终在为尤里买药的路上倒下了,他开始不断的咳嗽,越咳越严重,猛然吐出一口血,随后晕了过去。
醒来时,鼻尖充斥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医生告诉他,肺癌晚期,接受治疗还能活一年多
‘那不接受治疗呢?‘
医生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六到八个月
“那还挺长”’别里亚克笑了,他挣扎着下了床,付了钱后走出医院,外面在下雪,雪花糊住他的视线,他慢慢弯下腰,蹲在地上。
他回到住所,尤里仍然发着高烧,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他轻轻在尤里床旁坐下,暖黄的灯光下盖住了他们,鬼使神差地,别里亚克俯身,在尤里额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转瞬即逝。
‘我到今天才真正认识到自己对别里亚克的情感,他令我痴迷,令我沉醉,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懂我,我好爱他。”
‘‘别里亚克,你什么时候才能觉察到,我的眼中全是你‘
尤里醒来时别里亚克正坐在他床边削苹果,看到尤里坐起来,他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顺口问道
‘醒了?’
尤里没接,他直直盯着别里亚克,面上的情绪带着疑惑与悲哀
‘别里亚克,你对于我而言是不是很重要’
‘还好吧,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是吗’
尤里接过苹果,但他想不通,为什么每次一见到别里亚克,他就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他们的生活很快回归正轨,尤里重又沉迷进对原始宗教的探索,只是令他感到奇怪的事,别里亚克总会时不时叫他一声,看到尤里的目光落到他脸上,他会餍足地笑一下,说一声没事,随后低头继续研究。
尤里还是没能想起来别里亚克,尽管他们现在恢复了正常同伴关系,但别里亚克还是能感觉到尤里对他的疏远。他时不时会自己躲进房间,只有遇到实在难办的问题才会来找别里亚克,平时出行,基本是他俩并排走,几次尤里走太快了,他都会扭过头来,喊一声别里亚克,催他走快点,在原地静静等他。黑暗古神事后,他们外出买必需品,别里亚克突然开始咳嗽,尤里问他怎么了只是摆摆手,在原地缓了一会后,他让尤里先走,随后他又开始咳,越咳越厉害,一直咳到他弯下腰去,好不容易缓过来时,尤里听了他的话早早走了,雪地上连尤里的脚印都没有留下。
等别里亚克慢慢走回居所时,尤里已经到了,只是问几句是不是受了风寒又扭头走进了房间。夕阳的影子在客厅地板上越拉越长,别里亚克坐在沙发上,忽然决定离开。
尤里重新看见了他,却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别里亚克大概明白了尤里的意图,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很自信,坚信即使这样他们也不会分开,可是这个尤里对于别里亚克来讲太陌生,而自己又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与尤里重新开始了。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已经能重新看见我了‘
别里亚克在沙发上自言自语
‘怎么先离开的就成我了呢’’
别里亚克站在尤里卧室门口,踌躇了很久,最终也没有推开。
过去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现在他却连推开尤里门的勇气都没有。别里亚克想了很多,他应该告诉尤里他的离开,让尤里不要担心,今后要照顾好自己,研究也不要忘了吃饭,很多次他会因没吃饭而胃痛,止疼药在柜子的医药盒里,最后,他想让尤里最后再看自己一眼。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别里亚克?’
尤里捏着门把,看起来惊讶
‘你怎么在这’
别里亚克被吓了一跳,刚刚想做的事全部忘掉,他发觉尤里在看着他,脸上是熟悉的关切,忽然觉得一切也没那么重要,像放下了所有的压力似的,他对尤里说
‘晚安’
‘你要休息了吗,好吧我本来还有个问题来着,晚安’
别里亚克扭头要走,尤里把他叫住
‘你最近咳嗽很厉害,明天需要陪你去医院看一下吗‘
担忧的询问从身后传来,别里亚克停住了脚步,他背着光,慢慢摇了摇头
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在楼下他抬头看了眼,尤里的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本来也没想着让他发现,别里亚克想着,便扭头走进雪中,身影在雪地上越来越小在路上
他想着,他要找一个找一个偏远的,温暖的城镇,那里的花开的烂漫,比教堂墙上的玻璃还要斑斓,而他可以随时享受阳光,那里的舞女皮肤是小麦色,身上没有刺鼻的香水味,她们笑的明艳,是他在风雪里从未窥见过的景色。
尤里醒来时一直感到不安,这种不安感在他整个早晨都没见到别里亚克时开始扩大,仆人告知他,别里亚克在昨晚就离开了,带着行李,大概不会回来了。尤里本来想去问他为什么离开,他想起来,当初在车上,别里亚克扯起嘴角,笑得很勉强
他说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所以他可能只是暂时借住,到时间总要离开的,尤里忘掉太多了,他渐渐被自己的想法说服,于是他平静的开始了自己独居生活,手机一直没消息,他也不主动去找,因为只是普通朋友,他们可能远没有尤里想象的那么亲密
但为什么自己这么痛苦,尤里颤抖的抬起手,他发现自己泪流不止,心脏痛苦地一阵阵绞紧,悲伤像要把他烫出一个洞,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着,最终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似乎很喜欢这个白册子呢‘’
年轻的护士走进来,检查一下药物是否被按时服用,她看向别里亚克,不经意地问道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日记被翻到最后一页,别里亚克嘴角噙着笑,他看向窗外,花儿正开的烂漫
‘嗯,请问可以帮我拿一支笔吗’
尤里打开衣柜,他奇怪的发现还有一件崭新的黑色风衣,连吊牌都没拆,静静躺在最底层。他觉得这抹黑色太阴沉了,没有来由的认为这件衣服更应该是白的。于是他走了几家服装店,终于在最后一家店看到了熟悉的款型。
销售员走到身边,她对尤里有点印象
‘那位先生没和你一起来吗“
”哪位?”
尤里正觉得疑惑,别里亚克的身影就浮现到他眼前
‘就那位经常和你一起的先生,皮肤很白,总是穿着一身运动服’
尤里将一件白色风衣拿去结账,他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
昨晚别里亚克的癌痛复发了,他痛苦地从床上滚下来,护工手忙脚乱地按响床头按铃,随后又要按住别里亚克,防止他进一步伤害自己。病房里回荡着一声声哀嚎,别里亚克疼的不断吸气,喘气声像老旧的风箱一样嘶哑,他疼出了泪,除了喊痛丧失了一切理智。
癌痛来的越来越频繁,主治医生提出切掉他左肺的三分之一,癌细胞扩散的太快,别里亚克的身体也不一定能撑得过这次手术。他问别里亚克,有没有亲人在附近的,别里亚克摇摇头,朋友呢,他摇头,爱人呢,他苦笑一声,我连朋友都没有,哪来什么爱人
手术定在两周后,现在别里亚克的肺几乎完全坏死,他每天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那个年轻的护士经常会来他的病房,估计是出于怜悯,毕竟一个癌晚期患者每天只有一个护工陪伴,临死时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这不禁令她红了眼眶
‘我记得你之前说的,这册子是你很好的朋友给的,他不能来吗’
别里亚克躺在床上,他看着苍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
‘这里太远了,他找不到‘’
尤里在房间里忙忙碌碌,手机页面上他给别里亚克发了数十条消息,无一例外全都没有回复
‘你还回来吗‘
‘我其实不怎么相信我们是普通朋友,但我忘记了太多太多,也就不敢去问。今天一个售货员跟我说,其实我们经常在一起,你现在在哪,我可以来找你吗’
‘我看你经常咳嗽,是不是最近降温了感冒了,我买了一件新的风衣,到时候带给你’
‘我总是想到你,我想见你’
‘我真的忘了很多很多事,抱歉别里亚克,我不是故意的忘掉你的’
‘别里亚克,你在哪’
‘如果看到消息了,请回复我,好吗’
‘我来找你了’
尤里收拾好所有行李,但第一步就犯了难,他不知道到底该从哪个方向出发,这个世界太大了,而别里亚克又很小很小,他不知道到底该去哪寻找别里亚克,就像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他呆立在雪中,茫然无措
恍惚间,尤里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回头是一位年老的仆人,皱纹爬满了他的脸,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一个方向
‘他往那个方向离开了’
尤里惊讶地看着这个仆人,老人对他点点头
‘从我的视角来看,他对于您,非常非常重要’
得到这个回复的尤里显得很开心,他跳上车朝老人挥手道别,他就知道,如果是普通朋友的话,又怎么会因为他能看到自己而激动地痛哭流涕,又执拗地让他一次次看到自己,那双眼睛里的笑意,是尤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
就算他们的确是普通朋友,尤里捂向自己的心口,他也得见到别里亚克,没有他的日子,尤里每天痛苦的快要死去。
病房里逐渐开始变得忙碌,别里亚克知道这是在为手术做准备,那位年轻的护士坐在床头,她问别里亚克,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是问遗言了,别里亚克摇摇头,现在他每一次呼吸都和刀割一样,倒不如死亡来得痛快。但他看向窗外,花儿正开的烂漫,阳光正好洒在他床上,暖融融的,他想起了尤里,想起了那个教堂,在被夕阳拉长的彩色玻璃投影里,少年的目光深情又眷恋
他笑了,眼泪流下脸颊,说
‘好不想死啊’
为什么偏是这个时候,早一点他可以提早解脱,晚一点他就能重新开始,在这里,他每一次呼吸都逃不开俄罗斯风雪的影子
尤里对别里亚克了解到什么样子呢,就是在他看不见别里亚克时,他会尝试去猜别里亚克在哪,而他总是猜的很准
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直到经过一处地方,这里有成片成片的花海,花儿开的正烂漫,鲜活明艳,他不由自主下了车,找到一处小镇。这里的人下了班会聚在飘满麦香的酒馆里,这里的舞女笑的大方,她们身上隐隐散发着阳光的气息,人们在欢乐的乐曲里起舞,与俄罗斯的风雪相距甚远。
尤里在这里停了下来,直觉告诉他别里亚克会在这里。
他的心又开始了不断的绞痛,他走进一家医院,想检查自己的心脏是否出了问题
医院里,尤里拿着检查报告单,上面表明他的心脏很健康,就诊时医生揶揄地问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尤里愣了下,随即摇头
原来这种情况会在恋人间出现吗。
尤里想起了别里亚克,他记得之前别里亚克咳嗽很严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走向挂号台
也许是过于偏远的缘故,医院里人并不多,医疗手段也并没有城中精明,唯一的优点是每间病房都会开一间窗口,在那里阳光可以洒在病床上,而扭头就能看到无边的花海,在风中浪涌似的翻滚。
他找到前台,试探性地报出别里亚克的姓名,前台指了指走廊末尾的一个房间,示意在那从
未想到这么巧合与容易,尤里难以置信,他再三确认,然后雀跃地几近蹦起来,连连道谢后往走廊尽头跑去,他没在意为什么别里亚克在那,为什么咳嗽要住进病房,他在房门口深呼吸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病房里的床是空的,只有一位年轻的护士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本白色的册子,她抬头,愣怔地看向这个还未收起笑容的男人
‘你找谁’
尤里报出别里亚克的名字,刚才的喜悦已经散去,他开始感到不安,目光落到护士手上的册子上
‘这不是我的日记么。?’
‘你是他的谁’
‘我是,呃,我和他是普通朋友,应该’
‘普通朋友?’
‘是,所以别里亚克在哪”
护士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抬手将日记本还给尤里后,她低下头擦了下眼睛
‘半个小时前确认死亡,手术到一半时发现还有一颗恶性肿瘤拍片没有被拍到,没有家属在旁只能对他的手术紧急终止,可他身体太差了,缝合过程中就肺功能衰竭死了’
‘死了?”
尤里颤抖着重复一遍,他攥着日记的手因用力而发白,心脏又开始剧烈疼痛
“怎么会,他之前只是咳嗽。”
‘肺癌晚期’ 护士告诉他 ‘他来这连两个月都没成撑过去’
尤里失魂落魄地走出病房,手心的钝痛使他意识到日记本的存在,于是抖着手翻开,日记正好到最后一页终止,上面明显是尤里的字迹
‘我早已明白对别里亚克的心意,我爱他。我对他应该算是一见钟情,遇见他之后,我的人生就不再平凡,我拼了命地想接近他,想追上他,想留在他身边,可他眼中好像从没有我’
‘怎么办,我爱你爱到无法自拔’
‘你会回应我吗’
下面一行字显得有些歪斜,但看得出来字的主人在尽力写好
‘我也爱你’
尤里靠着墙滑落下去,他将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悲伤已经让他发不出声音,心脏很痛很痛,俄罗斯的风雪似乎刮到了他的身体中,眼里的泪水早已哭干,浑身的毛孔都在无声地饮泣
一个医生发现了角落的他,他坐过去拍了拍尤里的肩
‘嘿兄弟,振作点,一切都会好的’
‘是谁让你这么痛苦,你看起来快要晕死在这里了’
‘爱人’ 尤里哽咽着回答
‘他是我的爱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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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后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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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哈】今夜无人坠入情网
*本文收录于16年德哈中心志《Anonymous》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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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ra @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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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站在拉文克劳长桌的尽头,汗水划过他的太阳穴,顺着他侧脸消失在鬓角。他垂下的拳头虚握,另一只手插在长裤口袋里。
他们都疯了。
他喉头滑动,紧紧抿住双...
*本文收录于16年德哈中心志《Anonymous》上册
全本文章link见置顶
作者:Ara @Ara
2020年的新本合志可以2月份关注研究中心主页康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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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站在拉文克劳长桌的尽头,汗水划过他的太阳穴,顺着他侧脸消失在鬓角。他垂下的拳头虚握,另一只手插在长裤口袋里。
他们都疯了。
他喉头滑动,紧紧抿住双圝唇。一只小巧的药剂瓶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他不敢碰它,手心早就被汗水打湿。
此时正是霍格沃茨礼堂人声鼎沸的清晨。一向安静的拉文克劳都在交头接耳地讨论上午即将开始的魁地奇球赛,哈利的目光锁定那个被姑娘们围绕的背影,她的长发在阳光下散发出乌木般的光泽。如果在平时,哈利会因为能和秋说上话而飘飘然一整天。
然而就是今天,哈利格外不想和秋说话。
“快上啊,伙计。”迪安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撞了下他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走过哈利身边。哈利求助般回头看向格兰芬多长桌,西莫和韦斯莱双胞胎正挥拳朝他致意,罗恩的拳头在赫敏的注视下缩了回去,后者转过头来对他摇了摇头。
他还有选择吗?哈利绝望地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艰难地朝秋走去。
“早上好。”他站在秋的身后,用一种浮夸的轻快语气问好。哈利在她站起来的时候扯了扯嘴角,扭曲的微笑让秋困惑地皱起眉头:“早上好,哈利。有事吗?”
“我想问问你,呃……我是说,别紧张,比赛加油。”哈利眨眨眼,吞掉了嘴边的话语。他用余光瞥了下格兰芬多的长桌,韦斯莱双胞胎正在夸张地无声哭泣。
“好吧……谢谢。”秋笑着打趣道,“在决赛和你遇见之前我还不需要喝镇定剂。”
哈利干笑两声:“也许我该喝上一打。那我先走了,祝你好运。”他挥手朝秋道别,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发出轻微的响声。
遭了。
他立刻低头寻找药剂的踪影,视线追随着小巧的瓶子在地上滚动,直到它碰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一只手将它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波特?”
懒洋洋的拖腔听起来幸灾乐祸。德拉科 马尔福把瓶子举到眼前,他晃动了一下其中的液体,又打开塞子闻了闻,银灰色的双眼微微眯起:“看哪,伙计们。我发现了波特的小秘密。福灵剂。”他朝左右看了看,得意地说道,“在替你的小女朋友作弊吗,找球手?”
“马尔福!”哈利出声打断他,垂眼不敢看秋的表情。他上前一步,硬着头皮低声说道,“把它还给我。”
“让我来帮帮你,波特。”他开心地握紧瓶子,朝秋说道,“嘿,过来拿你的礼物,这东西能让你十分钟内结束比赛。”
“这不是给她的。”哈利低吼道,伸出手去抢夺药剂瓶,但德拉科比他更快一步。金发男孩举高了手,利用身高优势拉开了差距。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宿敌,忽然笑了起来。
“既然是我捡到的,波特,谢谢。”他单手拔掉瓶塞,趁哈利还在思考他话语中的含义时将药剂一饮而尽。
一直注视着哈利的格兰芬多长桌忽然发出巨大的嘘声,引得整个大厅侧目。麦格教授不得不从教师席上走下来查看,她看见罗恩韦斯莱趴在桌上发出阵阵哭嚎,而迪安和西莫正在拍桌怒吼,赫敏格兰杰已经愤然离席,韦斯莱双胞胎在击掌欢庆。
“发生了什么?”她威严地开口道,目光扫过众人。
“一切正常,教授。”乔治(或者弗雷德?)回答道,他和另一个韦斯莱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我们在赌今天比赛谁会抓到金色飞贼。”
麦格教授朝拉文克劳看去,秋 张还站在原地,盯着大门方向。
“这回我赌赫奇帕奇。”
“成交。”
哈利一脚踹开二楼女生盥洗室的大门,大步走了进去。哭泣的桃金娘被他吓了一跳,尖叫着泼了他一身水,在空中一个盘旋后扎进了马桶里。
他打了个哆嗦,冷水湿透了他的衬衫。“真是见鬼了。”他咕哝道,伸手抹开贴在额头上湿漉漉的头发。
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用柔软的手帕替哈利擦了擦脸颊。哈利像被施了蜇人咒般跳起来,他又惊又怒地回过头,看见德拉科马尔福正拿着手帕注视着他。
他的眼神专注而自然,仿佛在看着世上唯一仅有的珍宝。
哈利被自己的形容恶心到了。他摇摇头,试图将这种颤栗感从体内赶出去。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德拉科。
“你还好吗,马尔福?”
他紧张地看着金发男孩,后者的脸看起来和十分钟前,三年前和五年前一样令人厌恶。他因为哈利的凝视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开口道:“你有什么问题,疤头?”
哈利长舒一口气。
“叫我德拉科。”他补充道,哈利的心又吊在了半空。他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哈利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德拉科马尔福,仿佛他们今天才认识。
德拉科砸了一下嘴,用力把哈利拉进怀里——哈利这才意识到他们一直拉着手——用手帕自然地替哈利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水渍,接着在他双圝唇上啄了一口。
“别咋咋呼呼的,甜心,”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口水要留下来了。”
哈利傻乎乎地张着嘴巴,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时间倒回三十分钟前的礼堂。
“我敢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一个早晨。”
哈利趴在长桌前,火腿诱人的香味闻起来令人作呕。他感觉胃里像有三只威尔士绿龙在喷火,脑袋里有一百只威尔特郡小精灵在打架。
“我感觉糟透了。”罗恩梦游般坐在他身边,南瓜汁从嘴角流出来,滴在桌布上。赫敏从书里抬起头,丢给他餐布的同时也丢了个白眼。
“男孩子。”她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又把脑袋埋进书里。
“谢谢,赫敏,你真好。”罗恩抓起白布擦一把嘴巴,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伙计,来杯水,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什么?”哈利坐起来,“还要喝一晚上吗?!”
“当然不是,你忘了你昨晚答应了什么吗?”
“你们昨晚到底怎么了?”赫敏猛地合上手中的砖头,起身越过餐桌给了他们一人一巴掌,“如果你们打算今天这样上魔药课,被斯内普挂在坩埚上展览一整天我也不会意外。”
“别担心,赫敏。每个人都会有宿醉的第一次,早上好。”乔治走过来给了她一个口哨,弗雷德凑上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没错,这是成人的第一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挤开其他学生坐到长桌的另一端。赫敏冷哼一声,朝他们翻了个白眼。
哈利还趴在桌子上揉着泛酸水的胃部,他现在需要点什么来刺圝激下神经。坐在他另一边的迪安从袍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偷偷塞进哈利的手里。
“什么……”他想要拿起小瓶看个清楚,却被迪安押进了桌底下。
哈利痛呼一声抱住额头,他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迪安勒着他的脖子,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你能相信吗?乔治和弗雷德昨晚就把它熬好了!”
哈利挣脱开他的手臂,把自己从桌底下拔圝出来。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把松松垮垮的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他低下头打量起手中的小东西,水滴形的容器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半透明的瓶身折射圝出药水淡淡的金色和珍珠般的光泽。他转了转瓶子,另一面贴着小标签,用他似曾相识的细长字体写着:福灵剂。
“你知道现在迷圝情剂管得有点严,乔治和弗雷德就拿了这个瓶子作伪装,”迪安喋喋不休地炫耀他们为此做了多大的努力,“他们还加了点颜色让它更逼真!”
“什么迷圝情剂?”哈利惊恐地问道。他们昨晚只是喝了点酒玩游戏而已,这和迷圝情剂有什么关系?
等等,游戏。
一些零碎的片段忽然袭圝击了他的大脑。哈利把脸埋在手里,他根本不想记得昨晚那个拍胸脯保证给秋下迷圝情剂的蠢蛋是谁。
“你想耍赖吗?”西莫忽然问道,他眯起眼睛,目光在哈利身上来回扫动:“你记得昨晚说过什么话,是吗?”
“听着伙计,昨晚我喝醉了。你们不能把醉鬼的话当真,何况这在霍格沃茨是——”哈利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是违法的。”
西莫忽然一声嗤笑。“哈利 波特词典里最后一个单词——遵纪守法。一句话,做不做?”
哈利可怜巴巴地看向罗恩。
“言出必行,哥们。”红发男孩叹了一口气,拒绝了他的求助。哈利只好握紧了手中的瓶子,他在迪安和西莫的注视下慢吞吞站起来,思考该如何让秋收下迷圝情剂以后再要回来。
“祝你好运。”罗恩低声说着,推了他一把。
也许今天还能再糟糕点。哈利双手插在口袋里垂头丧气地站在盥洗室的窗台前。
塔楼上的大钟敲了十下,城堡外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为魁地奇比赛呐喊助威,可他只看了一眼窗外,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又走了起来。
“五十七圈。”德拉科 马尔福懒洋洋地靠在梳洗台上,说道,“你要把那块地板磨秃了。”
哈利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叹气,揉了揉早就乱成鸡窝的头发。就在刚才,赫敏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朝他大吼大叫,并且发誓绝不会出手帮忙。虽然罗恩够哥们站在他这边,但看在梅林的份上,他的魔药课成绩比哈利的更糟。这有什么用呢?
好心帮忙的大个子甚至还在德拉科 马尔福面前差点说漏嘴,被赫敏拧着耳朵揪了出去,只有马尔福留在原地看着他。
或者其实他不留下来更好。哈利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都是你的错。”
“我犯了什么错?喜欢你也有错吗?”德拉科无辜地问道,他双眼闪动着“爱恋”的光芒让哈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刚才Weasel提到的魔药?”德拉科眯起眼睛打量着心虚的男孩,直起身来说道,“如果泥巴种不能帮你,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要知道我的魔药不比她差。”
哈利怀疑的眼光激怒了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该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我的O.W.L.s魔药成绩是O。”德拉科气急败坏地说。
哈利忽然意识到他从没注意过德拉科的学习成绩,大概这个金发小滑头从一开始就被他打上了差生的标签。想到这里他有点愧疚,但处于自尊心还是梗着脖子说道:“好吧,看在O.W.L.s的份上。我要做一种我从没做过的药剂……”
“毒药?还是解毒剂?”德拉科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他正等不及能给心上人献殷勤呢。
“大概是解毒剂……”哈利不确定地回答,他毫不意外地看见德拉科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如果你想制作解毒剂,总得告诉我是什么毒药吧。”
“我不能告诉你。”哈利伸进口袋里的手握紧了小药瓶,“不过我应该能找到配方。”
德拉科失落地垮下肩膀:“好吧,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我们?哈利被他的用词吓到了,一瓶小小的迷圝情剂就能让他的死敌倒戈?早知道这样他一定天天给德拉科下迷圝情剂。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哈利对于德拉科的顺从还是感到沾沾自喜。他清了清嗓子,说:“图书馆。”
除了考试周前夕,哈利很少会去图书馆打发时间,而哈利 波特和德拉科 马尔福在魁地奇比赛的午后去图书馆打发时间就显得更为可疑了。拜托了,全霍格沃茨的小巫师都知道他们俩就像一块磁铁的两极一样碰不到一起去。
但现在N和S碰在了一起,而且还密不可分。
哈利穿过书架时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各学院的恶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德拉科却十分自得,时不时还对低年级的学生作出低声恐吓。
“不准看哈利,他是我的。”他揪住一个赫奇帕奇女生的马尾,后者刚试图朝哈利搭讪。
“嘿,冷静点,马……德拉科。”哈利折回来安抚他,在德拉科希冀的眼神下硬生生改口叫他的教名,代价是一阵胃痉圝挛。这下半个学校的人都知道德拉科不正常了,哈利绝望地想着,冲着那个女生解释:“他是想说我是他的朋友。他太激动了,因为我们刚决定要冰释前嫌,从朋友开始做起。”
德拉科扬起眉毛,似乎想纠正他,哈利立刻抓圝住他的胳膊,带他逃离了这排书架。
“我爱你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德拉科低声说道,他的气息吹在哈利的耳边,又热又痒。哈利觉得自己的胃抽圝搐得快没有知觉了,他麻木地看着深陷恋爱的“前”死对头,努力回想课本上对迷圝情剂的解释。
喝下迷圝情剂的人暴躁,易怒,十分沉迷于痴迷对象。
德拉科靠在书架上,还在等他的解释。哈利揉了揉胃,绞尽脑汁地瞎编:“当然不。但是我们得为大众考虑,我和你当了五年的敌人,一下子成为了朋友——”他看了看德拉科瞬间低沉的脸色,立刻改口,“——一对儿,谁都受不了的,不是吗?”
“谁管他们。”德拉科脸上的笑容十分恶毒,“我应该在今天早上当众宣布我爱你的,这样他们就不会不知好歹地凑上来了。”
哈利忍不住想了一下这个画面,瞬间觉得他不该把德拉科 马尔福放出来吓人。他叹了一口气,厚着脸皮说:“我在乎。你能为了我收敛一点吗,德拉科?”
“当然。”德拉科上前亲了下他的脸颊(梅林见证,哈利差点一拳揍了上去),用一种甜腻腻的口吻安慰他,“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图书馆内禁止调情。”平斯夫人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学习,要么出去。”
“我在找一本书。”哈利辩解道。
“什么书?”
“呃……”
“《魔药大全》,”德拉科替他解围,“周一有魔药课,我们得完成论文。”
“对对对。”哈利附和着,心想德拉科吃了药以后竟然这么善解人意,难道他猜出来被下了药的人是自己,还是说……?
“魔药课?!”哈利的大喊让他赢得了平斯夫人的一记鸡毛掸子。他无视了图书管理员的怒视,抓圝住了德拉科的领子,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明天有斯内普的课?”
万一迷圝情剂的效果没消退,德拉科的反常被魔药大师发现了,哈利的脑海里已经回荡起了开学典礼上邓布利多的演讲和费尔奇的狞笑。
被抓圝住使用迷圝情剂的学生,将得到斯内普教授一学期的禁闭和每周末的劳动惩罚,以及一学期禁止访问霍格莫德。我希望你们记住,真正的爱情没有捷径。
他打了一个寒噤。
德拉科 马尔福在将要踏进地窖的前一秒被人从后面拽住了帽尖。失重感让他忍不住叫出声,但一只手伸出来捂住了他的嘴巴。“嘘,是我。”哈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出声。”
他拖着德拉科躲进了厚重的帷幕里,一身漆黑的魔药课教授恰好出现在拐角,气势汹汹地路过德拉科与哈利躲藏的角落,用力地合上教室大门。哈利屏息凝神地听着斯内普圆滑而油腻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厚重的木门之后,他忽然感到手心一痒。
是德拉科伸出舌尖舔圝了他的手心。哈利松开了手想要大叫,德拉科立刻坏笑着伸手捂住了哈利的嘴巴:“轮到你了。”他的眼睛因为恶作剧成功而闪闪发亮,显然他在期待哈利报复,但哈利可不想圝舔圝他的手掌心。
毕竟中了迷圝情剂的只有德拉科而已。他推开德拉科的手,低声说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在魔药课上我们得保持之前的样子。”
德拉科挑起了一边眉毛。
“为什么?”他夸张地打量哈利,“装作我之前有多愚蠢才会没有意识到你有多迷人吗?”
哈利捂住了他的胃。他需要解毒剂和一瓶胃药,现在,立刻。
在德拉科开口安慰(哈利倾向于恶心)他之前,哈利又开始瞎编:“因为斯内普不会开心看到他最得意的学生和他最讨厌的学生谈恋爱的。”
“我可不管他会不会开心,哈利,我只在乎你。”德拉科专注地盯着他,怒火在眼中闪动,“你不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而且你中了迷圝情剂。真相就在哈利的嘴边打转,他在脑海里过了一圈费尔奇丑陋的嘴脸,心一横,豁出去了。
“我害羞。”他自杀式地招认,凶狠地逼问德拉科,“你到底答不答应?”
这已经是羞愤欲死了。他憋红了脸,看见金发男孩的情绪被一句话就轻易安抚,随后德拉科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他伸出手,抚摸哈利的脸颊,后者握紧双拳强迫自己接受“爱圝抚”。
“你在提要求。”他的眼神在哈利因为恼怒而发亮的双眼、通红的脸颊和抿紧的唇圝瓣之间打了个转,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我要奖励。”
“什么?”
“你要求我装作我不爱你,就得付出代价。”他宣布道,“我要一个吻作为奖励。”
如果不是看在迷圝情剂的份上,一个阿瓦达已经不能平息他的怒火了。哈利内心挣扎许久,在德拉科势在必得的笑容里再一次妥协了。
反正节操已经掉了一次,不在乎第二次和接下来的每一次。
他自暴自弃地踮起脚凑向德拉科的左脸,狡猾的斯莱特林立刻朝左偏脑袋,接住了他的吻。
“你真甜蜜。”德拉科拉开帷幕大步走了出去,留哈利蹲在墙角揉胃。
等哈利终于压下胃酸走进地窖的时候,斯内普已经等候多时了。他阴鸷的眼神在德拉科松垮的巫师袍和哈利一团皱的衬衫上来回扫动,停在了哈利涨红的脸上。
“我能有幸得知大名鼎鼎的波特迟到的原因吗?”
哈利转动大脑,思索应该怎么编造谎言,他的余光瞄到了罗恩,在他脸上读到了世圝界圝末圝日般的绝望。
你们睡了吗?
哈利读懂了他的口型,大脑又死机了一次。
“教授,我不是有意迟到的。”德拉科整理袍子,厌恶地躲开愣在原地的哈利,露出嫌弃的表情,“该死的波特在路上‘偷袭’我。”
“你还手了吗?”
德拉科看了一眼哈利皱巴巴的衬衫,欲盖弥彰:“没有。”
“他肯定揍了波特的肚子。”Blaise偷偷朝Pansy说道,女孩发出一声刺耳的尖笑。
“我的课上禁止模仿爱尔兰女妖,Parkinson小姐。”斯内普转过身回到讲台上,“你们两个,回到座位上。”
德拉科假笑着走向斯莱特林,哈利无意识地跟在他身后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因为你的个人恩怨导致马尔福先生的迟到,格兰芬多扣十分。”斯内普轻柔的嗓音从他背后传来,“以及衣冠不整,再扣五分。”
哈利麻木地坐好,打开书本,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安慰自己:“别相信斯内普,肯定是马尔福先动的手。”
是我先动的手。哈利茫然地想着,他不知道自己该先对斯内普的扣分而愤怒还是应该对罗恩的过度幻想生气,或者应该对自己成功骗过斯内普而庆幸,他甚至在经受多次打击后反而对德拉科出色的表演产生了由衷的感激之情。
他朝德拉科看去,金发男孩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这是哈利最熟悉的死敌表情,他几乎为这种熟悉感要痛哭流涕了。
接着他的死敌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挑衅立刻变成了调情。
哈利冷漠地转过头。
我还是给他一个阿瓦达吧。
哈利花了半节魔药课和一节魔法史才向罗恩解释清楚他没和德拉科睡过并保证他们之后也不会睡了对方,还试图劝他不能在这段时间惹怒德拉科。
“看在他脑子有病的份上,”他吃饭的时候耐心地劝说罗恩,“别刺圝激他。你想想,一个十分爱我的德拉科 马尔福在被你刺圝激之后可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当众吻我?还是睡了我?当然我不会睡他,但你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他给了罗恩一拳,大个子格兰芬多已经被自己的脑补吓得面无血色了。
“总之,别惹他。”哈利低声说道,塞给他一杯南瓜汁,“我得想办法解决这事儿,赫敏真的不肯帮忙吗?”
罗恩喝光了南瓜汁,惊魂未定地说道:“你看她现在坐在哪儿。”
哈利扭头去找昔日好友的身影,大概在长桌的另一端隐约看见了她的头发。“她说除非你朝ProfessorMcGonagall亲口承认错误,她绝不会和你说一句话,也不会替你检查作业。”罗恩可怜兮兮地说道,“如果我为你求情,她连我的作业也不检查了。”
哈利叹了一口气,拍拍好友肩膀:“没关系的,我可以去找马尔福。”
“什么?!”
“我是说他学习成绩也不差。”哈利补充道,“迷……那个不会影响到他的智商,起码这段时间我可以抄抄他的作业。”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迷……那个问题?”罗恩在接到他警告的眼神后自动替换了单词。
“找找图书馆。”哈利给自己拿了一根油汪汪的香肠,“课本上对它的描述不多,我想找找魔药大全之类的,乔治和弗雷德呢?”
“他俩因为私下销圝售逃课口香糖被费尔奇抓去做清洁工作了,整整一个月,得把校史馆里所有的奖牌都擦一遍。”罗恩含糊不清地说道,“纯手工,不能用魔法。Percy说他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们了。”
“我真的是孤立无援了,是吗?”哈利绝望地看着他。
罗恩用满是油渍的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有马尔福。”他说完忍不住抖了一下,又给自己拿了杯南瓜汁压惊。
然而马尔福也靠不住。哈利麻木地四顾,确定没人后扭头亲了一下得意洋洋的前死敌现“男友”。自从那次魔药课德拉科抓圝住了他的把柄,迷圝情剂中毒患者就彻底崩坏地朝色情狂方向发展了。
在课堂上假装不和?一个吻。给你抄作业?一个吻。陪你泡图书馆查解药?一个吻。
不管哈利要求他做什么都行,只要一个吻。
而且每个要求都得用吻来换。
我没见过这么猖狂的追求者和这么憋屈的受害者。
哈利双眼无神地盯着图书馆灰蒙蒙的天花板,觉得他已经完全不懂这个世界了。
我肯定是在地狱,我竟然习惯了和德拉科 马尔福一起做(抄)作业和泡图书馆。哈利冷笑一声,振作起来继续查看德拉科找到的《魔药大全》第三卷,而金发男孩正在阅读《情感魔药教程》。
“我从来不知道你对魔药这么感兴趣。”德拉科用亲密的口吻抱怨道,温柔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以帮你问问Severus的。”
问他我就死了。哈利翻过一页,在心里默默说道。他从来不知道迷圝情剂配方这么难找,除却课本上模糊解释的几句话,德拉科和他在图书馆找了整整一周都没有具体描述。
他不敢问平斯夫人,也不能让德拉科知道他在找迷圝情剂,只好含糊地告诉德拉科他最近特别想研究控制人感情的魔药。
“我只知道迷圝情剂。”德拉科耸肩,“但你知道在霍格沃茨这是被禁止的。”
“当然,当然。”哈利点头如捣蒜。
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密密麻麻的咒语和原理让他大脑都生锈了。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塔楼上的钟声提醒他已经在图书馆枯坐了一天。哈利抬头朝外看去。夕阳嵌在尖塔和礼堂屋顶之间,飞鸟在漫天晚霞间穿梭。阳光透过云层,经过空气中的漫长旅行后在窗台稍作歇息,继而流泻在地板上。德拉科坐在他身边,挡住了部分金光,他低下头的侧脸仿佛画中剪影。
哈利第一次见到如此柔和安静的德拉科。他有着光滑饱满的额头和高圝挺的鼻梁,低垂的睫毛,刻薄的嘴唇,还有像每个青少年一样,下巴上有着浅浅的绒毛和青色的胡渣。
他盯着男孩的侧脸,看着他合上圝书转过身与自己对视。
“看我入迷了吗?”德拉科眯起眼睛,得意洋洋地说道。
哈利已经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情话而胃痛了。他眨眨眼,驱散了那一刻的假象,反驳道:“你做梦。”
“和你相遇的每一刻我都仿佛是在梦境里。”德拉科朗诵情诗的口吻还是击垮了哈利。
“我说过,图书馆禁止调情。”路过的平斯夫人再次提醒。
“学习,要么出去。”他们俩异口同声地接道。
“我需要出去走走。”德拉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书放了回去。哈利求之不得,立刻跟着他逃离了图书馆。
他跟着德拉科穿过城堡,一路向黑湖走去。湖边的草地上享受午后阳光的情侣早就离开了,留下三三两两的低年级学生不愿离去。德拉科赶走了小巫师,大摇大摆地占据了山毛榉树下干燥的草地。哈利走到他身边,金发男孩示意他躺下来。哈利照做了,他闭上眼睛躺在草地上,后颈和脑袋被草茎扎得有些痒,可是他又舍不得青草汁圝液的味道和温暖的阳光。
一双手抚上哈利的后颈,他顺从地抬起头,枕上一片温热的布料。
“特别服务。”德拉科解释道。他揉圝弄着哈利凌圝乱的头发,手指在他发间穿梭,按圝压着哈利的头皮。
他发出一阵享受的呻圝吟。 湖面的波光在他微微睁开的双眼缝隙间闪动,柔和的夕阳和水面交织成流动的光斑在他的眼底摇晃,也许还有德拉科金发上跳动的闪光。
他心安理得地躺在德拉科的大圝腿上,舒服得快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哈利再睁开眼的时候,夕阳已经沉入湖面,只留下淡紫色的暮色在夜空与湖面交界处萦绕,黑湖深处已漫起淡淡的雾气。
也许是气氛太过美好,哈利坐起来的时候下意识给了德拉科一个吻。
唇圝瓣温热的触感让哈利瞬间回过神来。他猛地直起背,推开了还愣在原地的德拉科。
“特别奖励。”哈利干巴巴地说道,不等德拉科回答就爬起身狼狈地跑了。
他一路狂奔,礼堂飘出的阵阵香气和热闹的交谈声没让他有丝毫减速,胖夫人被他凶狠的口令吓到时的尖叫也没有让他停下脚步。哈利爬进塔楼,旋风般冲进寝室,慌乱地爬上他狭窄的四柱床,拉上帷幕。
他喘着粗气,出神地盯着天花板。心脏痛得快要炸开,他双手抓圝住被子,汗水浸圝湿了床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室友们陆陆续续进来,洗漱,交谈,一切又归于平静。
哈利起伏的胸口和猛烈跳动的心脏丝毫没有减缓。他哆嗦地捂着胸口,泛起的刺痛让他忍不住蜷缩起来。
也许他从来都没有对德拉科的情话免疫。他的胃痛已经转移了,扩散至全身每一个细胞,又集体朝他身体的某一个角落迁徙。
左胸口是终点。他揉着心口,在沉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到。
到底是谁发明了迷圝情剂这种垃圝圾?
回答他的只有帷幕间隙露出的一缕月光。
那一晚的刺痛和心悸被哈利遗忘在了记忆的某一个角落。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在迷圝情剂的效力之下德拉科 马尔福对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照单全收。他丝毫不问哈利那天晚上为什么逃跑了,也对哈利偶尔的抽风完全包容,并对他百般讨好。
一服迷圝情剂简直让你收养了一只家养小精灵。罗恩听过他的描述后这样形容。
“想想看,你现在有马尔福的作业能抄——当然比不上赫敏的检查——还有动力驱使你去图书馆学习,尽管你不是真的为了学习。而且除了斯内普没有人和你作对了!哈利,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含糊地往嘴里塞三明治,赫敏从他们俩身后走过,冷哼一声,在不远处的对面坐了下来。
哈利被她冷酷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但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起码她肯正视哈利了,也算是一种进步。
哈利拉不下脸求赫敏原谅,只好时不时拜托罗恩帮自己在她面前说好话,把自己没有罗恩和赫敏的生活描述得无比凄惨。想想看,他和宿敌日夜相对,被对方气得胸口痛,差点得心脏圝病,这难道不算是惩罚吗?
他朝斯莱特林长桌看了一眼,眼神接触到某个金发时又忍不住胸口抽痛了一下。
他得抓紧时间找到迷圝情剂的解药,不然迟早有一天会心肌梗塞而死的。
哈利连忙低头大喝一口冰镇南瓜汁,用甜腻的饮料压下心脏紧缩时的刺痛。
也许是罗恩生动的描述打动了赫敏,当天晚上哈利疲惫地从图书馆爬回公共休息室时,他放在软椅边忘拿走的论文里夹着一张字条,工整地写着迷圝情剂解药的配方。
幸福来得太突然,哈利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捧着羊皮纸,感激地看了一眼埋头书写的褐发女巫,女孩缩在角落里的某张椅子里,假装在修改自己的论文。
“谢谢,赫敏,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赫敏的头埋得更低了。
哈利轻快地走进寝室,难得所有人都在。
“我拿到迷圝情剂解药配方了!”哈利高兴地大声宣布,男孩们愣了一下,随即集体欢呼起来。
“终于要结束了,哈利。”Neville拍着胸口,他终于不用每天装作看不见哈利和德拉科成双成对地出入了。每次魔药课他都忍不住朝哈利和德拉科看去,还差点又炸了几次坩埚。
西莫和罗恩已经唱起了校歌以示庆祝,迪安用力拍着哈利的肩膀,高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哈利!你怎么拿到配方的?”
“赫敏原谅我了。”哈利举起手中的羊皮纸,脸上洋溢着解脱的笑容,“我只要熬好药剂就能给德拉科喝下去!”
“快看看上面写的都是什么!”西莫怂恿道,哈利连忙查看羊皮纸上的材料,笑容慢慢凝固了。
“硫磺、龙脑香,这个好办,可是双角兽的角……”哈利轻声念道,和罗恩对视了一眼。他们永远忘不了这样东西,二年级的时候为了熬复方汤剂,哈利在魔药课上炸了一串费力拔烟火,就是为了从斯内普的私人储藏室里偷这个和非洲树蛇皮。
难道他们还得炸一次魔药课吗?
“你可以让马尔福去找斯内普要。”迪安提议,“他可是老蝙蝠的得意学生。”
他当然可以问德拉科。哈利犹豫地想到,德拉科会因为迷圝情剂愿意替哈利做任何事,但是这不代表德拉科在做每件事的时候都没有付出真心。
他在利用德拉科。
或者说,这些天他一直在利用德拉科,而对方在魔药的驱使下心甘情愿。
愧疚感抓圝住了哈利。他握紧羊皮纸,胸口泛起熟悉的疼痛感。
“你怎么了?”他揉心口的动作让罗恩出声询问。
“没什么。”哈利放下按在胸前的手,挥了挥纸条,“我会让德拉科……我是说马尔福,去斯内普那儿拿的。”
“你打算自己熬解药吗?”Neville关心地问道,“需要我们帮忙吗?”
德拉科会帮我的。
这句话哽在他的喉咙里。哈利的喉结上下抖动一番,生硬地说道:“我一个人能行。”
迪安看了一眼犹豫的黑发男孩,出声道:“喝掉解药以后马尔福会记得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的,那时候你该怎么办?”他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解释道,“课本上写了,你们没看吗?”
哈利茫然地看着他。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一旦药效解除,德拉科会记得这段时间他们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每一次独处,每一段对话,和每一个吻。
而德拉科将不再爱他了。
这才是正确的。
所有人还在等待他的回答。哈利盯着手中的羊皮纸,轻声说道。
“那就……一忘皆空吧。”
解药将在魁地奇决赛的那天晚上熬好。尽管被迷圝情剂的事情绊住了心神,哈利还是在和拉文克劳的对决中拿到了决定性的一百六十分。比赛结束后他根本不敢看秋的眼睛,低头走向更衣室的时候德拉科站在门口等他。
“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他倚在门口低声说道,“今晚就能加进去,解药就完成了。十点后我在二楼的盥洗室等你,甜心。”
哈利忽略了他亲密的称呼,胡乱点着头冲进了更衣室。
格兰芬多的派对从八点开始。终于从费尔奇的惩罚里解脱了的双胞胎在厨房里大肆搜刮了食物,甚至还有几瓶火焰威士忌。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庆祝胜利,连胖夫人都从酒庄女仆的画像里要来了一瓶红酒自斟自饮,这场庆功宴的主角却心不在焉。
哈利时不时抬头确认时间,只有赫敏和罗恩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他既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十点的到来,又害怕时间过得太快。
当时针缓缓逼近“10”的时候,哈利猛地跳起来。他受够了整晚的煎熬,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他浑浑噩噩地推开欢呼的人群,爬出了公共休息室。醉醺醺的胖夫人举着高脚杯,轻声哼着不知什么年代流传下来的乡村小调。
“欢呼吧,傻圝瓜们
这是最后的狂欢,
爱神遮住了你的双眼。
跳舞吧,傻圝瓜们,
明天就是告别,
爱人即将踏上战场。
纵情歌唱吧,傻圝瓜们,
没有心碎,没有悲伤,
今夜无人坠入情网……”
哈利摇摇晃晃地穿越回廊,夜风让他发热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威士忌里的火焰又重新燃烧起来。
他踏进盥洗室时,德拉科已经等在那里了。
“晚上好。”金发的斯莱特林问候道。月色把他灰色的双眼变成了流动的水银,在微凉的空气里弥漫成朦胧的雾气。
哈利扶着梳洗台,一瞬间被迷惑了。这和他们这一个月来每一次夜游一样,他只需要和德拉科度过一段时光,忍受他被迷圝情剂诱导出的情话,然后结束一整晚的甜蜜酷刑。
可是他胸口的刺痛还在提醒他,应该结束这段畸形的关系了。德拉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没有迷圝情剂,他们不死不休。
酒精怂恿哈利,在他耳边诱圝惑着。
如果他装做不知道迷圝情剂,是不是就能永远享受德拉科毫无保留的爱情?
太疼了。
每一天,他心脏的跳动都伴随着疼痛。如同被荆棘刺穿,扔进地狱之火炙烤,水份和血液被火焰蒸发,在他承受极限的时候尝到短暂的喘息,随后涌来更痛苦的煎熬。
德拉科专注的双眼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这份爱情是偷来的。
他不该得到。
哈利捂住心口,在德拉科想要上前搀扶的时候抽圝出了魔杖。
“马尔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冷风吹过破旧的纸箱,“现在,舀起魔药,喝掉它。”
“你说什么,哈利?”
“我叫你喝掉它,你听不懂吗!”他大喊道,用魔杖指着眼前的金发男孩。
德拉科站在原地,忽然理解了哈利的意思。他悲伤地注视着哈利,无声地哀求。
“喝掉它,一切就都结束了。”哈利呢喃道。
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他的心脏也不会再因为德拉科而痛苦地跳动了。
他颤抖地抓着魔杖,如同骑士举着最后一把生锈的佩剑。他指着德拉科,看着他从坩埚里舀起一勺透明的液体,看着他把勺子送到嘴边,看着他喝掉解药。
哈利闭上了眼睛。
“一忘皆空——”
魔法没入了德拉科的身体。他听见德拉科一声闷圝哼,睁开眼睛时金发男孩已经躺在了地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哈利甩开魔杖,跌跌撞撞地冲向德拉科。
他抹去了德拉科的记忆。
也谋杀了他刚刚萌芽的爱情。
“不,不……德拉科,不……”哈利跪在他面前,颤抖地伸手想要抚摸金发男孩的脸。他的脸看起来一个月前,和三年前和五年前一样令人厌恶。
也像图书馆里、山毛榉树下、如水月色中一样令人着迷。
哈利的生命里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他的膝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多希望自己能更勇敢些,向德拉科承认他隐藏的心思和犯下的错误,也许他能得到原谅。或者他就在这里守着他醒来,在德拉科失去记忆的时候轮到他来追求德拉科,重建他们的关系。
泪水从哈利的脸颊滑落,他揪着德拉科的衬衫,抽噎声渐渐弱了下去。
德拉科睁开了眼睛。他迟缓地从地上爬起来,长时间保持摔倒的姿势让他的浑身肌肉都僵住了。他坐起身,发现睡着了的哈利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他忍不住笑了,把自己的衣服从哈利手中解救出来,伸手抚平他凌圝乱的头发。
哈利的咒语根本没有打中他,他喝得太醉了,魔杖在最后指向了坩埚。飞溅的魔药和坩埚碎片击中了德拉科的脑袋让他摔倒在地,头狠狠地撞在了地板上。
他躺在地上的时候是有意识的,但身体动不了。他听见哈利的忏悔和恸哭,却没有办法安慰他。
“傻透了,波特。”他伸手抹去哈利脸上未干的泪痕,“傻透了。”
抄了他这么多次作业,怎么会辨认不出来他的字迹和那瓶“福灵剂”上的如出一辙;
叫他陪着图书馆查资料,怎么会不担心他把有用的资料都偷偷藏起来;
翻遍了魔药课本,怎么会不知道迷圝情剂通常只有二十四小时效力;
太过自信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水火不容的关系,怎么会从来没发现迪安 托马斯和布雷斯 扎比尼经常一起上课;
韦斯莱双胞胎从来没有给你熬过迷圝情剂,哈利。
那个熬制迷圝情剂和熬制解药的人都是我。而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你真正的迷圝情剂。
德拉科摘下怀中男孩的眼镜,用手指拂过他紧皱的眉头和眼角的泪痕。黑发的男孩在睡梦中抓紧了他的手。德拉科低下头,吻了吻哈利的发顶。
当然不是迷圝情剂的作用,哈利。
在这之前,我早就喜欢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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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3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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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轻眉x五竹】一些温柔的事
*【——关于五粮液——】
叶轻眉是个非常务实的姑娘。
所以她先做了玻璃肥皂白砂糖以及手摇风扇这些实用玩意,等到钱赚的足够多,又修水坝修石板路,叶家施粥的慈善铺子可绕城一周。
但自打上次喝了一口酒被酸得吐出来,叶轻眉便下定决心钻研出制酒的方法。
所以有挺长一段时间她和五竹经常抱着酒坛子在房间里进进出出。
等到成功那日,她一个得意忘形,就喝的多了些。
于是蒙眼的少年看到了房间里抱着空酒坛子痛哭流涕的小姐。
*【——关于醉酒——】
"小姐。"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一丝疑惑也无。
被拿走空酒坛的叶轻眉突然有点烦躁。那种莫名的不开心,促使她抬头...
*【——关于五粮液——】
叶轻眉是个非常务实的姑娘。
所以她先做了玻璃肥皂白砂糖以及手摇风扇这些实用玩意,等到钱赚的足够多,又修水坝修石板路,叶家施粥的慈善铺子可绕城一周。
但自打上次喝了一口酒被酸得吐出来,叶轻眉便下定决心钻研出制酒的方法。
所以有挺长一段时间她和五竹经常抱着酒坛子在房间里进进出出。
等到成功那日,她一个得意忘形,就喝的多了些。
于是蒙眼的少年看到了房间里抱着空酒坛子痛哭流涕的小姐。
*【——关于醉酒——】
"小姐。"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一丝疑惑也无。
被拿走空酒坛的叶轻眉突然有点烦躁。那种莫名的不开心,促使她抬头一张嘴就咬住了五竹的下巴。
嘴里咬住的和人类的皮肉没有任何分别,柔软且弹性,令人喜欢的温暖。
迷迷糊糊间,咬定竹竹不放松。
五竹也不动,只微微偏头,木然凝伫,"小姐在做什么?"
可惜小姐只有一张嘴,没空回答他,而即便五竹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承受和顺从,他乖乖站在那里,甚至微微倾身,以便她咬得更加方便。
脑子里一团浆糊,叶轻眉松了口,但没有因此松手,她仍旧紧紧抱着五竹,紧紧望着他,望着黑布下那只挺俊漂亮的鼻,那只轮廓好看的嘴。
还有下巴上的牙印,好像是她咬的…
脚下发着软,头顶是一片红灿灿的灯光摇曳。空气中充斥着大片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酒香,很浓烈。
烈得让人难耐。
醉酒的人比较无耻。
叶轻眉抬手,五竹一动不动,只由着她的指在他鼻尖和嘴上来回地移。
“竹竹。”她再出声,声音被酒香熏软的不像自己。
五竹的唇在她指间动了动,说了句什么她没听见,大概无非是叫了她一声小姐。
只是嘴唇轻轻蹭着手指。那种细细痒痒的感觉,像一只小小的爪子在心里挠。
于是头似乎更晕,脸似乎更烫,人似乎更醉。
"我的小竹竹。"恍惚之间,叶轻眉凑近他的脸:“我再咬你一下好不好?”
"好。"五竹答得顺从又平静,平静的叫人好不快乐。
于是她侧头咬了过去,这次咬在他的嘴上,这一次不是用牙,而是用唇。她用唇咬住了五竹的嘴。
五竹的嘴唇也是柔软的,有温度的。
她脚下发软站不住,身子一歪,五竹的手臂就稳稳环到了她身上,将她支撑住,然后低下头,将脸贴近她的嘴。
叶轻眉被他逗乐了,"这是叫我继续咬得意思?"
"是,小姐继续咬。"五竹的声音总是这样地单调,缺乏节奏感。
但或许是因为离的很近,那块黑布也透着柔软温顺的意思。
叶轻眉觉得自己也跟着变得轻轻软软的,她忍不住搂住了这少年的脖子,啄了一口他的唇,又亲了一口他的脸,对着他傻笑,"小竹竹,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少年摇摇头,"不是很明白。"
他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懵懵懂懂,只要她高兴。
叶轻眉把鼻尖埋进少年头发里,少年发丝里染着淡淡的酒香,很醉人的香。
她继续嘿嘿笑着,胡言乱语:"不是很明白,那也算是有些明白。"
"小姐酒喝太多,身上很烫。"
这话一出口,叶轻眉吃的下笑出声。"我喝醉了,"她一双眼弯得像两道月芽儿,开心得不可抑制的样子,"那可怎么办?"
"我去打水,小姐早些休息。"
"我还有一个办法,"身体愈发的难耐燥热,她借着酒壮起胆道:"小竹竹,你把衣服脱了。”
*【——关于功能——】
五竹没有说话,只有在夜风中飘扬着的黑布,在表达着他的困惑。但随后一如往常,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怎样的要求,他都顺从且一丝不苟的为她达成。
少年低头解起了衣服。
场面一度令人窒息的燥热。
肚子里的酒仿佛在沸腾,促使她眯起眼,随后拍着床榻笑起来:"竹竹,你过来。"
叶轻眉拉着他躺下,然后翻身睡到他身上。
很凉,很舒服,很想睡。
然后她就睡着了zzzzzzzzzz
嘴里模模糊糊说着梦话:"小竹竹…你有没有震动功能…"
乖乖躺着的少年突然隔着那块黑布望向他怀里的小姐,就像他并没有瞎一样。
但很快,他又把头转了回去,眼睛上依然蒙着那一块黑布,但可以明显地看出,他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关于后续——】
第二天起来叶轻眉受到惊吓不敢动弹。
浑身上下只剩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的五竹很直接的说道:“小姐醒了。”
叶轻眉发现自己竟然很愚蠢的想在五竹面前装睡。
于是她无限愁苦的说:"醒了。"
“小姐。”五竹忽然很突兀地问道:"你要什么样的震动?"
"?!!!!!"
叶小姐当即磕头认错痛骂自己祖宗十八代并且发誓此生滴酒不沾。
*【——关于探病——】
"萍萍告诉我,你把诚王世子腿打折了,"姑娘隐隐觉得纳闷又好笑,"不是说丢出去就好了么,怎么下手这样重?"
“不重。”五竹摇了摇头,很冷漠的说,“没死。”
"还是重了,人是很脆弱的,伤经动骨的事起码得养上三个月,很可怜的。"姑娘觉得有部分是自己的责任,"还是去看看他吧。"
五竹缓缓抬起头来:“要去看他?”
"嗯,买点萝卜去看看他。"
五竹顿了顿,说出两个干巴巴的字:“别去。”
*【——关于夏夜——】
夏天夜里噪声很多,睡不着,有个姑娘正在她床上翻来覆去的倒腾。
少年安安静静躺在她边上,没有灯光,一片幽暗,偏偏他眼睛上蒙的那块黑布,却比这夜色更加如浓墨般滞稠。
“竹竹。”姑娘踢着被子叹气,"我睡不着。"
瞎子少年偏了偏头,似乎习以为常,只淡淡接道:“小姐要听什么故事。”
姑娘再叹气:"就讲我教你说得第一个故事吧。"
"好。"五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平平直直、清清幽幽:“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仙女,有一天小仙女给她的朋友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仙女,有一天……”
少年说话调子从不变化,很容易催眠,有了困意的姑娘侧身抱住他。
温度凉凉的,很贴心。
*【——关于隐忧——】
窗外吹进来的风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下个瞬间她身上一暖,身边就站了个冷冰冰的少年。
姑娘摸着身上软茸茸的披风,对着少年笑一笑,"真暖和!小竹竹最好。"
她笑着笑着,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蒙眼的少年微微侧头:“为什么叹气?”
"真想回到从前啊。"姑娘轻轻拉住五竹的手。"那时候刚从神庙出来,随心所欲无法无天,什么都敢想敢做,那时候刚遇见的他们,也没有如今这样大的野心。"
五竹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安静的听。
"所以还是你最好。"
五竹偏了偏头,似乎很疑惑小姐话里的逻辑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
"我的小竹竹最好,谁也比不上。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一切都如从前,还是我喜欢的样子。"
五竹再次偏了偏头,似乎明白了小姐想要表达什么,牵动了一下唇角。
"小姐最好。"五竹缓缓说道。
*【——关于失眠——】
"一只小竹竹两只小竹竹三只小竹竹四只小竹竹五只小竹竹六只小竹竹……"
"…小竹竹怎么还不回来…"
睡不着,她于是起身,给他写了满张废话的信。
*【——关于恐惧——】
他看见她无声的躺在血泊里,双眼紧闭,半丝气息也无。
胸腔里似乎隐隐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干扰着他的反射器,他因此变得不太灵敏。
"小姐。"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冰似的。
"…小姐?"
*【——关于惊慌——】
"有人要杀我的时候你在哪?!!"
范闲质问他的时候。那种不可计算的干扰又出现了。
他想起了小姐。
冰冷,毫无声息。
"那时我不在京都。"
脑中的芯片像是炸开来一样,混乱的电流卷起剧烈的疼痛。
五竹唇角无意识的抽动几下,上万条看不见的信息数据在他脑内翻滚。就像是响起了一声声鼓,击打着他的心脏,击打着他的灵魂,叶轻眉,小姐,太平别院,这些看似遥远却又极近的名字,不停地响着。
"对不起。"
多年前的太平别院,有人杀小姐时,他不在京都。
他不在京都。
所以等他回来,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五竹微微低头,任由夜间寒风吹拂着眼上的黑布,那只稳定而恐怖的右手,缓缓握住了腰侧的铁钎把手。
"不会有下次了。"
*【——剧版台词收录——】
"你想她吗?"
“怎么叫想?”
“想,想就是,就是你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打架的时候,不管你在做什么,不管你身边有多少人,心里总是浮现一个人的样子,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听到很多人说话,但是想听的,只有她的声音。遇见过许多面容,但是想见的,只有她的笑容。如果这样,那就是想了。”
“那我想她了。”
*【——关于范小花——】
"你很像小姐。"
那天五竹叔爷隔着黑布对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她很像奶奶。
小花很高兴,她自小听着爹爹的故事长大,爹爹的故事里总有个美丽快乐的小仙女,那就是奶奶。
爹爹说奶奶是从天上偷跑到人间玩耍的小仙女儿。后来玩厌了,玩累了,就回去了,人间再也找不到她了。
小花喜欢奶奶,哪怕从来没有见过。
"小花想成为奶奶那样的人!"七岁的范小花高兴的扑过去抱住五竹叔爷的腿,爹爹就在一旁笑起来。
"叔你这可够偏心的,小时候可没给我抱过。"爹爹边笑边说,"小花真的长得和母亲很像么?"
"是。不是。"有些怪异的对话,小花抱着叔爷没撒手,悄悄仰头看,叔爷一动不动的任她抱着,蒙着黑布的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没有一丝波动,"不只有长相。小小姐很像小姐。"
院子里很安静,爹爹没有做声,只听得见偶尔的几声虫鸣鸟叫,叔爷低下头,似乎隔着黑布与她对视一眼,又说:
"很像。"
*【——关于很像——】
叔爷很年轻,看起来比爹爹都年轻。他很少主动讲话,但是叔爷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小花要什么叔爷都能给。
爹爹说要小花多陪陪叔爷。
这不用爹爹说,小花本就很喜欢叔爷。
"小小姐。"叔爷的声音很好辨认,因为没有起伏,永远平平的,但是很好听,听着很容易睡,"学东西要认真。"
小花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抹掉书页上的口水。
"不喜欢这些。"五竹说:"你想学什么。"
小花天生讨厌诗词歌赋,虽然她有一个被称作‘诗仙’的爹爹。
"既然不可能做出比爹爹更好的诗来,那样学了也没用,我想学点有意思的,"小花思考人生:"听爹爹说,奶奶能做出很多奇妙的东西,我想学那个!"
五竹脸上没有表情,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然后脸上的黑布变得软软的: "这很好。"
"叔爷最好啦!"
"…这句话,小姐也说过。"
"当然啦!叔爷最好啦!"
"小姐也常说。"
"本来就是嘛,因为叔爷最好,奶奶很喜欢叔爷,小花也很喜欢!"
五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慢慢的说:"小姐最好。"
小花凑过去:"奶奶真的特别特别漂亮么?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是的,小姐很美。"
"所以也特别聪明特别厉害对不对?"
"小姐什么都懂,很厉害。"
小花满是憧憬:"那小花也想成为奶奶那样厉害的人!"
"这很好。"
"到时候,小花会保护你的!"
"这话小姐也说。"叔爷静静地侧头对着她,声音很平淡:"她没有做到。"
小花愣愣的看着他。
"我也说过。"五竹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露在黑布之外的唇角,多出了一丝比较有尘世气息的疏离意味。"我也没做到。"
爹爹说,叔爷和奶奶之间,有着很深刻很温暖的过去,曾经互相守护互相陪伴着走过这世上的许多个角落,见过许多人,做过很多有意义的事。
小花想。叔爷一定是不晓得,每次他对着自己说【你同小姐很像】的时候,他脸上有种非常特别的神情,既温柔,又柔软,有不易察觉的开心和无奈,也有淡漠的孤寂与悲哀。
*【——关于愿望——】
"叔爷,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什么叫愿望?"
"就是想要实现的事,比如呢,我想让娘亲再也不没收我的小糖饼,想叫爹爹不要再偷玩我的机甲模具,想让姑姑早点带着姑父回来看我,想让叔爷开心,想让我们一家人永远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在小花满是期待好奇的目光下,五竹一向平稳的身形忽然顿了顿,他突然呆呆地对着他屋子角落里那个蒙满了灰尘的箱子,双眼虽然被黑布蒙着,但对着箱子的脸,却依然流露出一种被人们称作悲伤的情感。
"那我有愿望。"
过了一会儿,五竹缓缓开口,平直的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我想在这世上,还能看到她的痕迹。"
五竹说道:“她已经留下太多痕迹。”
他脸上的黑布对着小花,对着不知何时进门的范闲。
"像这样,我想一直看到。"
*【——关于送别——】
范闲有些昏昏欲睡,他用有些模糊的眼光,看了一眼床头抹着眼泪的女儿,神色哀婉的妻子和妹妹。
画面的一角,是片黑色的布巾。
"该走了。”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的五竹冷声说道。
“去哪儿呢?”范闲下意识里问了一句。
“去看小姐。”
“好。”范闲很欣然的、没有一丝异议。
黑暗渐渐占据了整个画面。
后来画面又转而一亮,斑驳的亮片化作了很眼熟的小花,是在澹州的山崖间开放着的那种,有一只略显粗糙但格外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摘了一朵。
"你来了。"手的主人如今不再需要轮椅,他很温和的注视这个他最疼爱的男孩,说,"你母亲一直很念叨你。"
范闲尚且在惊喜中静默。
然后又有一个非常年轻非常好听的声音嘻嘻笑着:
"呦,这不是我家臭儿子么?"
【——关于真相——】
范闲在那一瞬间领悟了这世界的真相。
所以到底是谁在到处说他金手指团宠?他老娘才是真的绝版龙傲天吧!!
说好的父可敌国呢???
范思哲那财迷小子不算,王启年马屁对象都换人了啊喂?!!
连婉儿和若若都叛变了!!!
这挂也开太大了吧?!怎么没人封她号啊?!!
……管理员也叛变了对不对?!
*【——关于想念——】
"叔很想你。"
叶轻眉望着她的臭儿子,挑挑眉。
"叔一直都很想你,"范闲继续问:"老娘啊,你到底对五竹叔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叶轻眉的双眸徒然生出太过复杂的情感,却又轻描淡写说道:"我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我只是想他想得快要发疯。"
*【——关于等待——】
过了很多很多年,陈院长重新凑足了一整个鉴察院,范闲等到了一家团圆,某天他终于忍不住问:"怎么没瞧见陛下?"
"早就来过,你来之前我们见过一面。"叶轻眉气定神闲的和孙女研究机甲,"还是老样子,谈不到一起去。"
"那老娘你在等谁啊?"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五竹叔。"
范闲一怔,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叔会来?"
"当然会。"比儿子看起来还要年轻的老娘笑容自信美丽,不见分毫忧虑:"所有的灵魂都会回到这里。他有灵魂,他会来。"
"不过是等得久一些罢了。"
*【——关于重逢——】
大东山上那个孤独坐着的瞎子等了很多年很多年。
然后突然有一天。
"小!竹!竹~"
少年回头,没有什么惊讶也没有什么奇怪,只是脸上那块黑布突然柔软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很温柔的神情。
黄衫的姑娘欢呼着扑过来,熟练的抱住他脖子:
"可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呀?"
大概悬崖尽头千年不化的寒冰消融了。少年慢慢的勾起唇角,笨拙无比,温柔无比。
他的声音依旧平平直直,脸上的黑布很认真的对着她看,说:"有,小姐。我很想你。"
阳光很不错。
范闲领着妻子晒太阳,在婉儿的一声低呼下,他眯着眼望过去,细细辨认那走在杨树阴蔽下的两道人影。
然后挑眉笑起来。
是黑衣的少年,和牵着他嘀嘀咕咕的小姐。
双手相握,坚定与温柔在一片暖意里融融着。
那么多年。一如当年。
沁竹。
*ABO:A=天乾,B=泽兑,O=地坤
*轻眉竹mua提及
*时间线有修改
1.
范闲经常会想他娘是什么样的人。
范家老太太提一句你娘死在京都,然后坐在灯前扇子摇得轻;费介坐在乱坟岗土堆上头,看着远方说她确实天下无双;五竹提到她的时候话会变多,起了情绪甚至用上罕见排比。
入京之后范闲才知道什么叫名动四座又悄无声息,范建惦记她深深,化做实体的奇思妙想还在家里四处;陈萍萍敬她念她,她随手洒落的花籽和那隅阳光是他白了两鬓后最常停留的地方;庆帝在太平别院眼神悠长,带些气音唤她一声朕的故人。
庆余堂揽尽天下财,展尽人间宝,女主人风华绝代,却又人为地被不为人知...
*ABO:A=天乾,B=泽兑,O=地坤
*轻眉竹mua提及
*时间线有修改
1.
范闲经常会想他娘是什么样的人。
范家老太太提一句你娘死在京都,然后坐在灯前扇子摇得轻;费介坐在乱坟岗土堆上头,看着远方说她确实天下无双;五竹提到她的时候话会变多,起了情绪甚至用上罕见排比。
入京之后范闲才知道什么叫名动四座又悄无声息,范建惦记她深深,化做实体的奇思妙想还在家里四处;陈萍萍敬她念她,她随手洒落的花籽和那隅阳光是他白了两鬓后最常停留的地方;庆帝在太平别院眼神悠长,带些气音唤她一声朕的故人。
庆余堂揽尽天下财,展尽人间宝,女主人风华绝代,却又人为地被不为人知,留下存在却抹掉这个人,她就像鉴查院里那块石碑,尘埃落尽。
范闲想他娘,但又不是那样想他娘。他更多好奇又情不自禁想靠近,骄傲又可惜,冠绝天下奇女子如此,是他娘。
却不曾亲耳听闻她笑音,想她这般飒爽英姿,笑起来大抵也带点侠气。
2.
范闲也经常会想他叔是什么样的人。
他叔牛逼,这个都可以按下不表,老一辈的天下无人不知五竹大名,如雷贯耳,和大宗师齐名。之后就算销声匿迹,一出手也是血雨腥风,杀人报仇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偏偏动作还好看,他上次看到过一次他叔动手,直直铁钎破空之前居然还挽了半个花,随后一招穿云。
他叔冷面,周身一点情绪起伏都没,黑色布条一蒙,范闲最擅长不过的察言观色在他叔这儿何止碰过一次壁。时间久了他早就学会从他叔没有表情的表情和一如既往的沉默里面分辨一点区别,比如脑袋转向你估计是对话题有点好奇,收声就是懒得理你,偏头卡机的时候就别追问了,他叔估计想不起来,再想头疼。
但他叔即便一身黑得干脆利落,眼罩上还不是有一缕红,靴子也潮得不行。范闲暗自琢磨过好多次,老娘当年究竟是怎么骗叔这么穿的,按叔性格肯定不可能自己搭配,那就只有他那个神话老娘。
他叔冷面,也总觉得有点冷心,但范闲知道他叔无论如何心里是放着他的,或者说是只有他的。
他叔虽然不怎么说话,还常常哽得他说不出话,教他武功时候手下才不留情摔得他鬼哭狼嚎,但晚上回家总要给他切一盘萝卜丝儿。不光是萝卜丝,他叔还给他抓过鱼呢,站在河边鞋子都没湿,手起钎落三条鱼就一起插上来了,往背篓一扔满了半筐就让他背回范府。他问叔你不给我煮吗你不吃吗,叔就淡淡一句我不会熬鱼汤,然后在前面给他开路。
往后到京都了,他身边多了好多人,护卫管家都是朋友,弟妹和好友也层出不穷,再接下来发现权贵都是干爹,实在金手指开路,网文男主第一人。
但是范闲永远最信任和放心的,唯一可以在人身边睡着的,还是只有他叔。他叔也乐得守着他,在屋顶在床边在桌前守他一夜,他叔从来都这样,又没怨言又没想法,好像本就该这样。
所以范闲也经常会想,在澹州的最后一天他往叔的铺子里去,少年意气地宣布他会活得比谁都好,究竟有几分是真心想让他叔活得自在一点,又有多少是故意幼稚又执着地想激一激他叔,然后看他叔的反应。
他觉得主要是前者,因为他不舍得承认是后者。就算到现在每次想起他叔当时无意识那句你不需要我了,范闲都还是会心疼得紧,感觉被揪着扯,又后悔得不行。他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可能不需要他叔,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想要他叔,想得不行。
哦,这是双关。小范诗神大笔一挥,批注道。
说到铺子,虽然铺子不挣钱,但是范闲偷偷看到过他叔存钱。难得有盈利的个把月,他叔会把碎银子藏进个小锦袋里,放床头,被他正好撞见了就若无其事往腰后一塞,然后继续面无表情给伞刷油。
范闲没问,但是他总觉得那是他叔给他私下存的老婆本。他叔当年以为他不出澹州,就想着给他存点,等范闲到京都了开始锦衣玉食往来鸿儒,也就再也没看到这个小锦袋。
想到这儿范闲心里总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他叔漂亮又强大得跟天上神仙似的,为他真的好下凡尘。他好喜欢他叔。范闲也还总惦记着那小锦袋,钱不钱的不重要,他叔的心意必须好好收藏起来,还得一字一句告诉他叔,谢谢叔,我特喜欢,不少,真的不少,特有用。
他叔待他好,他向来是知道的。
他也想待他叔好。
3.
范闲倒是知道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什么好人,也谈不上坏。做过最坏的事情大概是当年分化那晚梦着他叔,起来在叔的面无表情和眼罩面前感觉无处遁形,死死拽着床单不给他叔,自己偷偷跑去后院洗。做过最好的事情自己说不出来,但是最后悔的一定是牛栏街之后控制不住对叔大喊大叫,冷静如叔,都被他吼得慌了神。
之后冷静下来了,范闲觉得自己特不是东西。明明离开澹州之前是他自己说,要叔去找想做的事,所以他叔才独身一人去的江南。这会儿他叔赶回来了,他却在这里因为委屈后怕和愤怒口不择言,怪叔之前怎么不在。
他叔也挺委屈的,他想。
4.
范闲还知道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是个罕见的鼻子瞎了的天乾。
何为鼻瞎,是他自己创的词儿。正常来讲的嗅觉他没有问题,酸甜苦辣样样能识,和老师学毒多年,嗅觉还比世人都强上一大截。信息素他也都能闻到,但偏偏就是闻得太到了——无论天乾地坤,他都能嗅着人家味儿。
嗅着味儿不算什么,是个健全天乾都能,但坏就坏在范闲闻不出感觉来。按理讲乾坤相遇总能擦出些火花,范闲他不,他平平淡淡。要光是这样也没事,就当他坐怀不乱生理柳下惠,也挺好,但偏偏他闻着其他天乾也没排斥。同性相斥,一般来说俩天乾遇上是互相不对盘,万一信息素没控制住会双双犯恶心,但范闲与人家离再近,也只是吸吸鼻子,心里默默吐槽一句这味儿挺浓,倒是没什么想拍案而起与人顶牛。
当朝太子闻着像初雪落梅,一点冷冷的拒人里藏着清香。二皇子像夜来香,一点不遮掩的冲人鼻子,看起来明又媚的实际阴着有毒。一次入宫在御书房嗅到厚重檀木味,侵略性挺强,连范闲都没忍住皱了皱鼻。
范闲自个儿是甘草味的,早些年他一直怀疑自己在草药底里呆久了才染出一身药味,还挺逗趣地带点甜,倒是方便他扮猪吃老虎。他爹范建是泽兑,范若若倒是天乾,小姑娘去年分化的时候大张旗鼓了一场,闹得整个后院里边都是洋洋洒洒的酸甜果香,范闲那日甫一踏进家门,还以为自家酿的樱桃酒洒了满院。范思辙倒是个泽兑,还好小孩儿对身份地位看得没那么重,还天天说天乾开书局不好搞营销,哥你就坐着写书别上咱门面显摆了。
有次倒是翻车,范闲记得在穿越之前也看过ABO文学,泽兑不就是Beta,所以那回被气笑了,一句傻B就对着范思辙脱口而出。范思辙也没精力气他了,琢磨半天那词儿什么意思。有道是吵架不骂脏话,范闲自己有点过意不去,虽然范思辙听不懂,连夜赶了两章红楼出来才算是赔个不是。
好消息是他还算能与人为善,坏消息是他能知道人家不是泽兑,但着实分不出来天乾地坤。
5.
但是范闲闻太不着他叔身上的味道。
也不是完全闻不到,小时候他经常在叔怀里睡呢,是说不出来的安心味道。长大之后有时候凑得近些,也能闻着一点点冷,但是再仔细闻又像是铁钎落了霜。
再长大,范闲分化后就没太敢离他叔那么近了,十好几岁的年纪,少年郎气血本来就旺,又惦记着一个不可能吃到也不应该越界的人,看得见摸不着,还不如主动把持好。
但有一说一,他叔身上的味儿是真的太淡了,一般人离他这个距离,就算是个泽兑他也能嗅出前天人家衣带上挂的香囊头香中调分别是什么味道。但是他叔,哎。怎会如此。
后来他在沉寂的小院里问周身无味的陈萍萍,陈萍萍告诉他,大部分九品上是天乾,四大宗师则毫无例外。而且,大宗师可以压抑甚至隐藏自己的信息素味道,倒也是挺方便伏击,秘密行动。
陈萍萍以为他变强心过盛,还和善长辈表情地提醒一句,范闲,你先坐稳九品上,信息素就能开始逐步收敛,不必这么迫切,未来的路总归是你的。再者甘草不算突兀,和自然还算融为一体,你不消急。
陈萍萍见他不答,又自言自语循循善诱。二次分化的性别的确有增益,但事不完全,范闲,你看我残躯如此,当年还能骑马的时候也是一介泽兑入的敌营。再言你娘,世人都以地坤为弱,为次,但她那般的奇女子,她改变世界,却是凭的地坤身。
陈萍萍算尽一切,看得清楚,但他实在没看到范同学内心此刻的哭嚎,也不怪他,那着实不是正经人能揣测到的。
叔能和大宗师打平手,那肯定是宗师级别了,那,那叔在我面前也不乐意散一点信息素,是不是不喜欢我。但叔不会不喜欢我啊,那为什么,是不是和我在一起还不够自在,那,那……
小范大人回府路上一道垂头丧气,全程无精打采,手上攥了个糖画都没心思吃,最后给王启年顺走喂闺女了。
6.
有一天小范大人幡然醒悟,叔不是不喜欢我,可能是太喜欢我了。他知道我是天乾,分化的时候他在,就算不在他也肯定一下就知道了;然后他也是天乾,他怕我闻着别的天乾的味道不舒服,所以一直认认真真敛去气味。
……
叔果然是天乾啊。
幡然醒悟的小范更沮丧了。
7.
范闲有天问他叔,叔,我娘信息素什么味儿的,你记得吗。
他叔沉默了一下,道,桂花。
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感情是个这么江南的味,范闲腹诽。他一直觉得他老娘很有股西北侠气,得是黄土朔风吹出来的魄力,居然闻起来这么温婉清雅。不过想想他老娘这么逆天,居然是个地坤,好像再怎么反差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范闲又耷拉脑袋了,冷面天乾护卫带着金桂地坤小姐,我也不想磕我娘和我叔,但他们感觉好真。退一万步,他叔再疼他,他也是个耐打的天乾,终究是受不着叔无微不至的关爱,哎。
他又问,叔,你信息素啥味儿的。
他叔说,不记得了。
他再问,叔,你是天乾吧。
他叔又说,不记得了。
范闲自我修复能力极好,可能因为他潜意识已经接受他叔是天乾这设定了,慢慢也觉得生理障碍在真爱面前哪能是事。而且他难得这么鼻子不好使一小乾,他叔是天乾他也没生理抗拒。至于他叔对他,他分化那日信息素满屋子都是,及冠前那些年又时常控制不住收放,看他叔也没多排斥,说不定还好,指不准没事。
小范大人何其乐观,这会儿已经脑好了双天乾惊心动魄惊天动地的爱情史诗,此该如何不受世俗束缚,又如何催人泪下,感人肺腑。
可惜范闲当时没斗胆问多一句他叔是不是地坤,不然他指不准能从他叔回答不记得之前的长久沉默里瞧出些端倪。
8.
有时候范闲还挺情绪脆弱的,他不太愿意同时想他叔和他娘。不光是莫名其妙对自己老娘有陈醋吃,更是对那段他触不到的风华万千有些不甘。
他不光没亲眼见着老娘纵横四海,更没陪着叔走过那些山河岁月。他叔还什么都不记得,他甚至没办法从叔的言语里窥到一丝天光。
而且他叔每每被人提到,好像就只是来映照他娘的最好工具,心底还留着那段岁月的人,可以通过他叔不老的面容看到曾经的意气风发。范闲不喜欢这样,他想。他叔才不是工具,是活生生的人,他娘肯定也不喜欢别人这样。
只有他把他叔当人,是真真切切待着好的人。世人敬叔怕叔,最多的还是畏惧,和对未知的避而远之。
范闲知道他娘和他一样,肯定也把叔当人了,当自己人。
哎,难怪他叔这么惦记他娘。老娘是真好。范闲叹。
但是再想想,人不要活在过去,特别这个过去他活都没活过。不管老娘和叔之前是不是有什么到底有没有什么,当个记忆挺好的。他也想他娘,他叔也想,但是现在他陪着叔呢,也不打紧。
9.
前几日范闲晚上做了个梦。
他梦到江南。
阴雨绵绵,连日不开,院落尽头假山小池都化做了泼墨山水画,范闲撑了油纸伞,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行。范闲觉得自己没什么目的,只是被雨或者不知名的力量往这边带。很快入眼就是连绵的竹林了,翠绿青新的挺拔被细雨浇洗得更甚,往前再看似有小屋,也是黄绿相间的竹门木窗。
一说淫雨霏霏之后竹会储水,劈砍开有获甘霖,范闲走过林间小径时脑子里不知为何想起这句话。但范闲其人,心里实话讲不喜欢留事,想想好玩也就过去了。于是他吹两声口哨哼着小曲儿往屋子那边走,还转转油纸伞让雨滴落地之前旋出弧度来。
小径不长竹林不宽,没走太久也抵达。范闲一看,那小屋门是掩的但未落锁,贸然推门有些突兀,于是范闲往窗内探头。谁能想这一看不得了,他见到此般景:屋内摆设简单但也齐全,靠墙一张床,他叔和衣侧躺于上。
说是和衣,其实也只是勉强衣物附身,范闲与他叔日日形影不离熟稔得很,又在心里时不时忍不住想些不敢实践的擦边球,总之他只一眼就看出他叔衣着不整,再侧耳听,屋内连向来平稳呼吸都乱。
范闲不是懵懂少年了,他自然感得到这是何种情况,只是他着实不太相信发情这事会出现在他叔身上,他叔就是情欲不沾仙气飘飘遗世独立一人,这么多年也没见叔有过什么信息素异常的导致的暴戾,怎会。
但是很快范闲闻到了气味。是一种着实清淡的,与阴雨、草木混在一起几乎被掩盖隐藏的竹香,丝毫没有侵略或是诱惑,但范闲越闻越心觉食髓知味,像是染了瘾一样。他这时顾不着想突兀与否了,控制不住推开门,有些跌跌撞撞往屋里去。
屋内气味更明,比窗外飘得一缕清暗要浓郁不少,范闲于是一步步朝他叔走去, 愈近他愈嗅到湿润,和屋外落雨的水气不同,这更像是,更像是——
方才有言,范闲其人,心里不留事,但耐不住记性好,数百首诗能脱口而出,红楼全篇默写不差分毫,单单一句话不过片刻之前才想起,现在又控制不住浮现脑中。他实在觉得他叔这会儿就像窗外储了水的竹,同样挺拔又同样惹人近,他自己似久旱逢霖的旅人,好欲一亲芳泽,以解渴。
叔,叔。他轻唤,扶上他叔有些单薄但不算瘦削的肩膀轻摇。
…范闲。他叔的回应与平日冷淡不同,嗓音里压着的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摆脱的情欲。他叔转身朝他的时候每一帧都带着逼离他理智的好闻味道,像微风细雨过竹林飘两片叶,又像狂风骤雨劈头盖脸,让他把持不住。
范闲深吸一口气,本意其实是想冷静些,哪想嗅觉主导让他更昏了头,他几乎要说是他叔故意诱惑他的了,怎么能在他面前这样;同时他又感激涕零想虔诚吻他叔手背,为如此多年终于等到这刻。
范闲…范闲。他叔用这把嗓音继续唤他,唇红齿白,呼吸微窒,骨节分明的手甚至握上他小臂,他不由得认为如果此时摘去他叔眼上黑布,定能看到他叔眼尾染绯。
实在是…实在是一副地坤染情模样。
等范闲醒来他着实愣了好久,后有些崩溃地把脸埋进掌心长吁短叹。他以为他还挺能忍,结果还是馋他叔馋得紧。一方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辈子有没有可能付诸行动,又在那暗自责怪自己,怎么还在希望他叔是地坤,是天乾怎么了,是天乾他范闲一样爱。
10.
然后范闲一切的疑惑迷茫不甘无奈都在打开他老娘尘封已久的箱子的那一刻消失殆尽,再准确一点,在看到那封给他的不让他叔拆开的信的时候,消失殆尽。
「你好,儿子。
老娘是天乾。装地坤累死我了。」
更准确一点说,在范闲那些情绪消失殆尽之前,他的三观曾短暂地崩塌了一下。
老娘不亏是老娘,做什么都不同凡响,他见过地坤装泽兑的,厉害点还有地坤装天乾的虽然没见过但是若若看的话本里头有,也有天乾装泽兑方便行动的,但是这天乾装地坤可真他妈是第一次见。
短暂惊讶后范闲恍然大悟,不愧是我老娘,推动平权第一人,坤权先锋第一步,把自己装成地坤再翻天覆地,这考虑,这思量,着实不同凡响。
范闲想了想,又想了想,越想越不对劲,还是没忍住,遂问,叔,我是我娘亲生的吗。
他叔说是。
范闲又问,那我爹,亲爹,是庆帝吗。
他叔沉默了一下,说是。
我娘是我娘,我爹是我爹,我娘不是地坤是天乾。推理推到这范闲虎躯一震,眼神都是不可置信,小心翼翼问他叔,那我爹,呃,亲爹,他是天乾吗。
他叔点了点头,说,你是小姐自己生的。
范闲这才幡然醒悟又五体投地,他老娘何止是做表象的平权先锋,还费尽千辛落实到实际,按理说女性天乾第一性征是有退化的,也不知道他老娘是怎么做到。
接着往下读信,好,他知道了。
「在你继续往下读之前,希望能先给我磕个头,老娘天乾身能怀上你,过程可比怀胎十月辛苦一百倍。你最好不要辜负老娘心血,信息素千万不要是榴莲味。」
……
范闲还未修好的三观已经麻木了,也没有什么自主意识,一脸漠然地跪下对着信磕了个头。吓得他叔往后退了半步,然后问他,你在干什么。
范闲说,老娘信里要我磕的。
他叔哦了一声,继续抱臂站在旁边,没说话了。
接下来的内容也挺颠覆世界观,但是也说清楚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疑惑。就是信息量有点大,什么纪元什么冰封跟科幻小说似的,但是还好,范闲觉得自己消化消化就行,还能接受。
看完了信,范闲把信纸塞回信封的时候觉得遇到了阻力,伸手一摸,发现信封里面还夹了一小张纸。范闲正掏纸的时候正好面对着信封上几个大字“小竹竹不要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于是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一点,虽然他叔没有在看他。
「亲爱的儿子,既然你已经看到这里了,说明你观察能力还不错,也不太粗心,值得夸奖,那老娘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你五竹叔是地坤,信息素是雨后带点湿的竹子。但是他体制比较特殊,我这里就不展开说了,反正一般来讲他没有发情期。至于你能不能歪打正着触发,那要看你自己本事咯。」
小范大人缓缓将这张秘密塞进袖口,不敢置信地看了他叔一眼,又看了他叔一眼。比起之前的冰河世纪人类灭绝,这才是真的瞳孔地震。
咦,等一下,他的梦是真的。
11.
小范同学这几天比较上头,冷静如他叔,看他的眼神也有点不对。
这也不能怪范闲,看了信之后那个晚上他又认真地回味了一下他娘的意思,大概悟出来几点。首先他和他叔天乾地坤,此乃绝配。其次他娘和他叔再真,也没有实际的一腿,未被标记的地坤还有可能藏住味道,被标记的绝无可能,强成他叔这样也不可能完全做到。他偷偷看了,他叔后颈没有痕迹,身上也没有染哪怕一点点金桂幽香。
范闲在心里又给亲娘磕了个头。
他就不去追究他娘为什么知道他叔是什么味儿了。
但是有一说一,范闲实在不知道这个开关怎么触发。按理说他在他叔面前什么没做过,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天乾小孩控制不住发情也有过,他叔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心平气和顺理成章把他糊弄过去,一点特殊反应都无。
稍等,好像没亲过。
于是接下来几天范闲眼神更炽热了,盯得他叔浑身不自在,直言问他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范闲心里道身上不是有什么是缺了什么,缺了我的标记,但表面上还是笑得乖乖巧巧,明摆着一只装奶狗的狐狸崽。
范闲忍不住,想了想也没什么好忍的。人生在世几十年,还不算那些暴毙中途的可能性,该做的不该做的想了就还是赶紧去做。他叔一辈子是长,他没那么长,在他还在他叔身边的时候,合该把他叔的记忆充得满当一些。
他还记得当时他说叔既然你不会老,那等你老了你陪着我吧,然后他叔说,如果他那个时候还那样想,好。
范闲当时就在心里说他一定一辈子这么想,现在依然确定,以后会更确定。一辈子也就这么长,有叔陪也就够了。
范闲还想,要是这次没成也没关系,要是没触发,那以后还有茫茫岁月给他去试;要是他叔没懂他的心,那以后也有漫漫长夜由他去讲。本来,他对他叔就没有抱着任何目的性,就像他叔待他好一样,根本不图什么。
想通了的小范大人绝对是一等一行动派,他当天就在他叔晚上飘飘落在院内的时候,一把把他叔扯进房间。他叔一脸茫然,当然也可能只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是他不管也不想管那么多。
范闲趁着月色,在星辰下,看着从出生之后就一直看着的最熟悉的他叔的脸,他叔和每一次面对他胡闹或者别出心裁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做接下来的任何事。
于是范闲心一横眼一闭,凑上去吻了他叔。
范闲知道他叔不会推开他,他叔从来不会,但是他叔也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和之前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范闲盯着他叔,他叔也隔着眼罩盯着他。范闲等了好久也没等出来哪怕一句你在干什么,不由得有些泄气。但是转念一想也其实还好,他叔对他的包容说不定他可以提一切要求,那以后再慢慢来,总能成功。
然后他叔打破沉默地开口了,他叔说,范闲,你吻我了。
这下换范闲愣了,他实在想不到老娘到底给叔灌输了多少不太应该被他叔知道的东西,但是其实他还是暗地里谢谢老娘,起码他叔也不是完全一窍不通,虽然可能只是死记硬背。
范闲问,这也是我娘告诉你的?他叔嗯了一声。
范闲又问,那叔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叔沉默了一下,又沉默了一下,范闲知道这次他叔不是懒得理他,是真的在想。于是他屏息凝视想知道他叔到底能给什么回复,无论什么他都已经觉得超出预料。
他叔背答案一样流利回答,说,小姐说这个是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所以不能让别人做。
范闲短短一秒内脑子里滚动了很多,不知道是先吐槽老娘的答案塞入机制,还是琢磨喜欢这个词他叔到底理解得正不正确,还是先欢呼一下自己果然不是别人。
择重,他选了一个问:叔,那你喜欢我吗。
他叔快速点了点头,说,喜欢。
叔,不是背答案,先别管我娘教你什么了。我知道你待我好,我特喜欢你,各种意义上的。你认真想想,叔,你喜欢我吗。
他叔于是沉默了一下,又沉默了一下,然后猝不及防贴上来触了一下他的嘴角,又很快回原位。
客观来说这根本不算一个吻,说不定只是一个单纯无比的错位的触碰,可发生在此时此刻此景,让范闲完全没有办法考虑其他的可能性。更别提他叔又开口道,这个超出了我的体验范围,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于是范闲脑子里最后那根弦断了,管他天王老子今天也拦不住,他和他叔就是拍板断言锁死钥匙扔到地心的两情相悦。他叔说了,他杀不了的人叔来杀,那他现在也这么想,他叔不擅长的,他来做,他叔其他不懂的,他来教。
范闲像扑食一样扎扎实实冲上去抱了他叔一个满怀,小兽一样在他叔肩窝拱来拱去,他叔腰可细,之前扶的时候就觉得了,小时候搂着不撒手过,长大了之后真的好久没有这样彻彻底底拥抱一次他叔。
然后他闻到一股清幽的、极淡的味道,是风过竹林,又沾染水汽。
12.
范闲撑在灶台旁边看他叔切萝卜,突然没由来地问,叔,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他叔手上动作没停,咔咔咔把萝卜切得又细又好看。然后开口,说,想保护你。
范闲笑了笑,说叔,这个你说过了,我知道,换点别的。
他叔手上动作停了,把萝卜丝码好,然后把刀放下。
他叔转过头,蒙眼的黑布对着他,范闲早就习惯这种奇怪的对视方式,眨眨眼睛一脸好学生表情看着他叔。
不一样。他叔说。
嗯?什么不一样?小范大人摸不着头脑,但是不懂就问,一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小范认真遵守。
不一样。之前是小姐说,要我保护你。现在,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我想保护你。
……
小范大人,今天也被他叔的直球砸晕了呢。
舍曲林
夏油杰,男,十七岁,重度抑郁。
隆冬的风吹的手指僵硬麻木,夏油杰坐在医院庭院的长椅之上,目光呆呆愣愣的看着手中的诊断报告。
放在夏油杰身边的,是两盒舍曲林。
一天吃两片,如果有狂躁症状吃三片,医生说的清清楚楚。
他将诊断报告收进了自己的衣兜里,站起身浑浑噩噩的离开了。
公交车上,门在开合之间灌进了冷风...
夏油杰,男,十七岁,重度抑郁。
隆冬的风吹的手指僵硬麻木,夏油杰坐在医院庭院的长椅之上,目光呆呆愣愣的看着手中的诊断报告。
放在夏油杰身边的,是两盒舍曲林。
一天吃两片,如果有狂躁症状吃三片,医生说的清清楚楚。
他将诊断报告收进了自己的衣兜里,站起身浑浑噩噩的离开了。
公交车上,门在开合之间灌进了冷风,车内的空调吹出的暖气和冷风交织,混合着车内汽油和人腥味,让人觉得很难受。
夏油杰上车之后,有个白发少年在车门即将关闭时冲了上来。
少年很高,如果他上车的时候不低头,都能磕到门框上。
“抱歉!我还没上车!”
“注意点啊,被车门夹到了可怎么行……”
司机很不满的嘟囔着。
车上其他地方的座位都已经满了,只有夏油杰做的位置内侧还空着。
白发少年来到了夏油杰身边,无奈之下,夏油杰只能侧过身子,让少年过去。
年龄相仿的两个人并不相识,夏油杰的手揣在兜里,轻轻的挲摩着那份诊断报告。
他不知道该要怎么和父母说这件事情。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夏油杰胃内翻江倒海,这种糟糕的感觉让他快要吐了。
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逐渐变形,扭曲,最后化为了一只又一只的怪兽,恨不能将他撕扯到粉碎。
“那个人,是在偷东西吧?”
突然,旁边的少年开了口,夏油杰这才回过了神,喉间的不适感让他强行的压了下去,夏油杰茫然的抬头。
“啊?”
“那个人啊,就是那个人……站在车门那边穿着黑衣服的。”
白发少年指了指,夏油杰顺着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正在一个女孩子身后动作着。
女孩子戴着蓝牙耳机听着歌,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包包已经被人割开了。
“嗯。”
夏油杰点点头,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白发少年就直接呵斥开口。
“喂!你干什么呢!”
正在偷东西的男人被吓了一跳,全车厢的人都朝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白发少年直接窜了出去,夏油杰下意识的给他让了出去的通道,只见那白发少年直接上前扣住了男人的手腕。
“抓住你了,小偷!”
“你别污蔑人!谁是小偷啊!”
男人在高大的少年面前就像是一只小老鼠一样,少年手上的力气也很大,捏的男人手腕疼痛面容扭曲。
“你刚刚明明就在偷东西吧!你都把这个女生的包割破……”
“谁看见了!谁看见我偷东西了?喂,你看到我偷你东西了吗?”
男人虽然瘦小,但是眼神很是凶悍,看的旁边的女生打了个哆嗦。
女生怕惹麻烦,她捂住了自己的包,退到了一边,吓的连连摇头。
“没……你没有偷我东西……”
白发少年一下子愣住了。
自己明明是帮忙抓住了这个小偷,可是受害者却并没有领自己的情,反而将自己推入了众矢之的。
夏油杰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人性的丑恶在这个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他看着那个少年哈了一声,好像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旁边的人冷眼看着这一切,除了他们自己,其他的一切都和他们无关。
顶多把这些东西当个热闹看罢了。
“还不赶紧放手!该死的,信不信我报警抓你!莽夫!”
看准了白发少年没人帮忙,男人推了他一把,却又因为自己的力气过小,动作的效果微乎其微。
“你……”
少年气的不轻,他攥紧了拳头,好像下一秒就要打人。
“我看见了。”
夏油杰举起了手,在一众冷漠的人中开了口,在寂静和惊愕中重复了一遍刚刚的情况。
“那个人,割开了那个女生的包,他用的是很细很小的刀片,他把刀片藏到自己的袖子里了,而且,他偷了那个女生的手机。”
女生这才反应过来检查自己的包,发现包包被割开手机确实不见了后,她才怒气冲冲的上前把包摔打在小偷的脸上。
“把手机还我!”
藏在袖口中的细小刀片叮叮当当的掉在了地上,这下子算是证据确凿了。
男人只能在女生的暴打中把手机还回去,车在这个时候到达了夏油杰下车的站点,男人瞅准了时机准备溜下车。
车门一打开,男人迅速窜了出去,白发少年喂了一声,随即追上去,说什么不能让这个小偷就这样跑掉。
旁边的人依然很冷漠,在此期间甚至还有人举起手机录像,然后在网上歌颂白发少年的勇敢,好像披上了一层互联网的外皮,人人都是正义之士。
夏油杰刚下车,就看到白发少年追着那个小偷往旁边的巷子而去,夏油杰轻轻的皱了皱眉头。
那个地方,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的混混大本营,一般敢直接偷东西的都是有组织的,那个少年看来算是被故意引过去的。
会发生什么,不用多说。
夏油杰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他决定上前看看情况。
前方是一道死胡同,小偷被追到了末路,后方追上来的白发少年气势汹汹。
“喂!你跟老子去警局!”
小偷累的不行,喘着粗气回过头,撑着膝盖却得意的道。
“是吗?在此之前还是先送你去医院吧!”
后方堵上来了几个身形壮硕的大汉,他们的胳膊上纹着花花绿绿虚张声势的纹身,看起来好像有些麻烦。
“哈?所以你把老子引到这里,就是想群狗咬独狼?”
“你这小子!”
一群人骂骂咧咧的上前,这个少年虽然高,但因为还在成长期的缘故身形有些单薄,所以真打起来,一群人总是不吃亏的。
五条悟的肌肉紧绷,时刻准备大打一场。
杂鱼。
“滴——滴——滴——”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这些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下意识的回过头,看着巷子口不远处的黑发少年踹完旁边的电动车往回收腿,电动车报警器响的那叫一个欢快。
“我报警了。”
黑发少年扬了扬手中的手机,他微微的挑了挑眉头,看来说的是真的。
“……”
混混之所以是混混,主要是因为他们只能混。
遇到了警察,他们怕的要死。
混混们也不傻,被抓的话麻烦大得很,他们本来打算揍那个白发少年出出气,现在看来保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可恶!臭小子,你都给我等着!我记住你了!”
带头的混混一边指着五条悟的鼻子放狠话,一边往后撤退。
“老子随时奉陪。”
最终那些小混混跑掉了,夏油杰松了一口气,他将早就没电了的手机揣回衣兜里,准备转身离开。
“等一下!”
五条悟追了上去,跟在夏油杰的身边有些兴奋。
“你叫什么名字?还穿着校服,是附近C中的吗?老子叫五条悟,是A中的高三生,今天多亏了……”
脚步,停下。
夏油杰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些的少年开口。
“举手之劳。”
意思是一边儿去,不要在这个时候烦我。
五条悟自然知道黑发少年的意思,他嘛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追问了一句。
“那你告诉老子你叫什么吧……留个联系方式可以吗……”
“我的手机没电了。”
五条悟刚想说骗人,便看到夏油杰掏出了手机,黑屏彰显着他说的都是实话。
五条悟愣住了,而后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你……你真敢啊……”
如果被那群混混发现的话,夏油杰一定会被揍的!
黑发少年看起来比自己小了一圈,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架……他看起来好像优等生啊,应该不会打架吧……
夏油杰收起手机,手揣进兜里的时候,触碰到了他的诊断报告。
五条悟看着黑发少年的神情恍惚了一瞬,还想要说些什么,便听到了黑发少年道。
“那些混混有可能会发现不对劲,所以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的好……再见。”
是了,到底有没有报警,但凡那群混混后续转念一想,就有可能发现夏油杰把他们耍了。
没有问到名字,也没有要到联系方式,五条悟看着黑发少年缓缓走远,就好像两个人的生命在短时间内交织了一瞬,而后很快分开。
还会再见吗?
回到家中,夏油杰看着黑漆漆的客厅,他坐在了沙发上。
父母声称是为了给他营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每日都在忙碌着工作,刚开始可能还会把孩子放在第一位,后面的重心就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了。
他们虽然每天都在一起吃饭,可是已经很久没有聊聊各自生活中所发生的事情了。
夏油杰有股子执拗的劲儿,平时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一个人吃饱了默默的回到房间中,平时不管和老师还是同学都相处的还算可以……
总之,他不是个会让父母操心的孩子。
可是今天不行。
今天就是不行。
不知道在黑暗中坐了多久,玄关处传来了声响,下班的母亲一脸疲惫的脱鞋子,换外套。
打开灯的瞬间,夏油杰的母亲被吓了一跳,毕竟沙发上坐着一个大活人还是挺……
“小杰?你怎么不开灯呢?吓死妈妈了……”
杰妈也没怎么过多的询问,她熟练的将买好的菜拎进厨房,准备做晚饭。
“小杰啊,过来帮妈妈把菜收拾一下。”
厨房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可是夏油杰却没有动弹,他依然坐在那里,表情有些呆滞。
为什么?
为什么不关心一下我?
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为……
“小杰?”
正在淘米的母亲好奇的探出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吭声。
“我……”
夏油杰的手指有些发颤,他总感觉说出这些会给父母添麻烦,但是他真的很需要……
“我生病了。”
良久,他才和自己的母亲道。
“嗯?是感冒了吗?置物架的底下有医药箱,自己找点药吃……”
母亲看起来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她现在很忙,只想赶紧把饭做好。
“不是……”
夏油杰揣在衣兜里的手挲摩着诊断报告的边页,他的心好像被一双大手死死的扼住,根本说不出话来。
“啪嗒……”
门又开了,进门的是同样疲惫的父亲。
父亲进门的流程和母亲一样,放东西脱外套换鞋子,然后洗洗手去厨房帮忙。
夫妻两个人就像流水线一样,夏油杰在这一刻完全挑不出自己家庭的问题来。
父亲很好,母亲也很好,他们努力工作生活和谐,他们很爱彼此也很爱自己的孩子。
到底哪里……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难道说,有问题的……
是自己吗?
这一刻,夏油杰突然感觉什么都不想说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很矫情。
舍曲林很快就吃光了,夏油杰从医院又开了一些。
高考将至,他感到有些烦躁,舍曲林的数量也增加到了三片。
舍曲林的副作用很大,夏油杰这几天什么都吃不下去,有的时候甚至会扼住自己的喉咙,一遍一遍的质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坐在医院初夏的庭院中,垂着头,好像活着,又好像死了,好像是个能走会跑的人类,却又好像是在原地扎根静静等待枯萎的死木。
“是你啊!”
突然,他的耳边响起了有些熟悉的声音。
夏油杰抬眸,看到那个眸色浅浅发色也浅浅的人,白发少年冲他挥手打招呼。
“又见面了。”
少年看起来对他记忆深刻啊。
夏油杰勾勾嘴角,算是为他们之间的孽缘做了个反应。
“抑郁症?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那天看起来不太开心,原来你生病了啊……”
了解了夏油杰的情况后,五条悟摸着下巴思考着。
“那你呢?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中?”
夏油杰觉得五条悟和自己可不一样,这家伙看起来不像是会得精神类疾病的人。
难道是家里人住院了吗?
“啊……老子也生病了。”
白发少年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里,长了个东西。”
“什么?”
夏油杰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子的脑袋里长了个东西,嘛……医生说,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脑癌。”
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来来又去去,有旧的人飞到了天上做星星,也够新的人来到了凡尘品五味。
生与死,是个亘古不变极其具有讨论度的话题。
可是夏油杰在这一瞬突然就说不出话了,他看着少年说出脑癌那两个字的风淡云轻,良久,夏油杰才问道。
“你不怕吗?”
白发少年看起来不以为然,他模棱两可的道。
“人都是会死的。”
害怕什么的根本没有意义,与其活在惊恐惧怕当中,不如认认真真的过好每一天。
“你倒是看的开……”
黑发少年嘟囔了一句,五条悟没有听清,凑近后问了一遍。
“什么?”
“没什么,我要走了,快到上课时间了。”
“啊……那再见。”
夏油杰没有久留,他还要回学校,毕竟现在的时间吃紧,他一点都不敢耽误。
在夏油杰的身影消失后许久,五条悟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的拍了一下脑门。
又忘记问名字了!
再一次遇见的时候,夏油杰和他的同学在一起。
少年坐在肯德基里,看起来和旁边的同学谈笑风生,温婉的眉眼笑起来岁月静好,和前几次遇见那憔悴的模样大不相同。
原来……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穿着球衣准备去打球的五条悟抱着篮球驻足于大街上,透过店门的玻璃看着里面的黑发少年。
“怎么了,五条?”
旁边的同伴好奇,怎么好好的不走了呢?
“你们去吧。”
把篮球递给了同伴,五条悟勾起唇角。
“老子遇到比篮球还有意思的东西了。”
夏油杰没想到遇到过两次的人会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白发少年越过饭点的肯德基那层层人海,坚定的向着夏油杰而来,他嘭的一声撑在了夏油杰的桌子上,把这群学生吓得够呛。
夏油杰也愣住了,五条悟那极其具有欺骗性的外表很快让同行的几名女生红了脸。
而五条悟一直以来只是看着夏油杰,他的脸一点一点的凑近,薄薄的唇吐出两个字。
“名字。”
“……啊?”
夏油杰有些懵。
“你的名字,还有联系方式,都给老子。”
五条悟掏出了手机,一副“你今天不给老子联系方式就别想走了”的样子。
最终还是给了联系方式……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拒绝了对方的话,对方肯定很没面子。
“夏、油、杰、”
那个时候五条悟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夏油杰的名字,在手机上的备注输入了这几个字。
五条悟是个话痨,总会趁着空闲时间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没的,生活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很喜欢和夏油杰分享。
夏油杰兴致缺缺,他本来就抗拒和一切没有意义的东西接触,但是五条悟喋喋不休的重复长此以往居然让他习惯了。
五条悟很快就把“夏油”这个称呼换成了“杰”,并且要求夏油杰也要喊他的名字。
夏油杰无奈的扶额,他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麻烦的人,贸然的闯进他的生活不说,还非要占据一席之地。
他们开始常常见面,五条悟是个粘人的家伙,他撒泼打滚的要夏油杰看他打球赛。
夏油杰架不住五条悟这些软磨硬泡的小手段,只能和五条悟来到了室内篮球场。
夏油杰不会打篮球,他只能抱着五条悟的外套站在一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等着五条悟打完球过来补充水分。
往旁边扫了一眼,夏油杰这才有些尴尬的发现——
像他一样抱着外套的,还有其他球员的女朋友……
……
不是,很奇怪吧!
这真的很奇怪吧!
他为什么要和五条悟来到这里啊!他为什么要像五条悟的女朋友一样,抱着五条悟的外套站在旁边等着五条悟啊!
旁边的女孩子发现了夏油杰的目光,冲着夏油杰很是友好的笑了笑。
夏油杰觉得更尴尬了。
误会了吧,这绝对是误会了吧!
但是夏油杰很快就理解了为什么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打篮球的男生。
因为真的很帅。
五条悟运球行云流水,他灵活的穿过了人群,而后举起篮球跃起投篮。
三分!
五条悟这边的队友雀跃欢呼,五条悟就像是个胜利的将军一样握拳庆祝,而后中场休息的哨响起,五条悟朝着夏油杰走来。
白发少年的发梢微微汗湿半遮着眉眼,可是夏油杰就是觉得五条悟的眼睛很是明亮,笑意沾染在唇角,俊朗又明媚。
这一刻,夏油杰的心不可控的跳动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整张脸好像都要烧起来了。
五条悟来到了夏油杰的面前,神色自若的拿过了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旁边五条悟的同伴同样接过了女朋友手中的水,女孩子还细细的给自己的男朋友擦汗,两个人说了几句什么,女生踮起脚尖亲了亲男生的脸颊。
这一刻,夏油杰觉得很羡慕。
当然,他不是羡慕那个女生和男生的亲吻,而是羡慕这种专属于少年时期特殊的感情。
好像过了少年时期,就很少会有这种热烈到燃烧的爱情了。
啊……他还没有谈过恋爱呢。
而此时的五条悟也发现了夏油杰那羡慕的神情,他看了看夏油杰,又看了看那对情侣,最终目光又落回到了夏油杰的身上。
五条悟时不时的就会约夏油杰出去玩,即便因为学业繁忙找不到时间,五条悟也总会在手机上和夏油杰聊天。
夏油杰的舍曲林越吃越少,现在的他只需要吃一片。
有一天,五条悟一整天都没说话。
夏油杰抱着手机,一边想着自己才不在意这些事,一边又一分钟看了三次有没有五条悟的消息。
没有。
没有任何的消息。
夏油杰又觉得有些烦躁了,他在书桌上的一堆习题中翻出了舍曲林,嚼了三片。
明明是周六吧,按理说应该是有时间的啊,可是为什么不回消息呢?
夏油杰翻来覆去的一整晚都没有怎么睡着,天刚刚亮的时候,他起身披上外套,准备去寻找五条悟的下落。
“五条前天突然昏倒了,现在正在住院呢,你不知道吗?”
找到了篮球场的夏油杰在五条悟的同伴口中听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要知道,之前五条悟就说过,他的脑袋里长了个东西,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脑癌。
夏油杰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慌的不得了,他抖着声音问明白了科室楼层还有住院信息,没有半点犹豫的赶了过去。
“要尽快手术,不然压迫到……就不好了……悟少爷……意思是去国外……”
夏油杰气喘吁吁的在五条悟的病房前停下脚步,听到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
他的动作比脑子快,他甚至忘记了要礼貌的敲敲门,就把面前的房门推开了。
“悟!”
病房内,五条悟坐在病床上,应该是突然摔倒磕破了脑袋,他的脑袋上包着纱布,病床旁边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态度很是恭敬,就好像电视剧里像模像样的管家。
五条悟看到夏油杰欣喜了一瞬,随后又板着脸对旁边的西装男道。
“好了,老子知道了,你回去吧。”
男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这才退出了病房。
“杰,你怎么来了!”
五条悟看起来高兴的很,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夏油杰坐过来。
夏油杰看到活生生的五条悟,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我听说你晕倒了……医生怎么说?现在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夏油杰的指尖都是冰凉的,他说不出自己对五条悟是个什么样的感情,但是当他听到关于五条悟晕倒的消息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扼住了咽喉,攥住了心脏,说不出的憋闷和压抑。
“没事,你看老子这不是好好的嘛……”
哪有好好的啊,好好的人谁会来住院啊。
五条悟在骗人,但是夏油杰并不打算戳穿这个劣质的骗局。
“那就好……”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应该收拾收拾回学校吗?”
五条悟同样身为高三生,他自然知晓夏油杰压力多大时间多紧。
黑发少年摇了摇头,他只是想来见五条悟,当然,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高考后,你想选什么专业?”
晨间朝阳的寂静中,五条悟问了个很多人都会探讨的问题。
这个问题要好好的思索一番,夏油杰想了想,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做和喜欢做的事情。
“大概会选择计算机吧,咒大的计算机系很不错……悟呢?想要做什么?”
五条悟撇了撇嘴,他的回答倒是迅速。
“工商管理。”
毕竟他家真的有家产需要他管理。
夏油杰哦了一声,也没有多问,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杰。”
白发少年突然开口,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好像在策划一场不得了的事情。
“我们逃跑吧。”
“哈?”
夏油杰有些懵圈,他不太理解五条悟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逃离这一切,我们做自己吧!”
手被人紧紧的握着,夏油杰看着仿若要溺死人的蓝色,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海边白浪层层叠叠,退去又涌来,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突然,那浪花被少年踩过。
夏油杰脱掉了鞋子,和五条悟在这片沙滩上肆意奔跑追逐,他们往对方身上泼水,即便衣服全部湿掉了也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衣服湿掉了没有关系,鞋子丢掉了没有关系,今天时间已经不够让他们回去也没有关系。
他们逃跑了,他们现在是两个叛逃了生活,叛逃了压力,叛逃了泥潭的人。
白发少年的笑容耀目至极,他朝着夏油杰伸出手,在大海的喧嚣中向世界所有黑暗宣战。
他是他的英雄。
“抱歉啊两位,我们这里只有一间房间了,您看……”
酒店的前台小姐姐有些不好意思的通知了少年们只有一间房这个消息。
“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没打算订两间房。”
白毛人渣笑嘻嘻的,毫不在意。
海水在身上干涸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五条悟来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常年打篮球的少年身上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夏油杰不知道怎得突然有些害羞,他偏过了头,耳根都是红的。
“你不洗澡吗?”
五条悟拿起了浴巾,他丝毫没有遵守男德的概念。
“你洗吧,你洗完了我再洗。”
夏油杰的眼神乱飘,他都快要把屋里有几块地板都数清楚了,但他就是不敢看五条悟。
偏偏五条悟执拗的抓住了他的手。
“一起。”
浴室内雾气氤氲,夏油杰的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他转过了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洗澡的样子。
水流哗啦啦作响,从发丝滑落至脊背,顺着腰窝往下滑,最终没入了山峰之中。
五条悟其实并不是突然就被迷的七荤八素的。
他还记得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公交车上仗义执言的黑发少年简直在闪闪发光。
五条悟以为世界很糟糕,可是他遇到了夏油杰。
突然心动。
“杰……”
五条悟的手从后方顺了过来,夏油杰就这样被人抱在了怀中,肩胛处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中那颗狂跳的心。
火热的,充满着生命力的——
心。
五条悟尝试的亲吻了他,夏油杰差点在这个亲吻中被憋死。
被放开时,夏油杰偏着头,有些茫然的喘着气,他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他要变成一团火焰燃烧,即便最后只剩一滩灰烬。
五条悟将他抱了起来,不顾还没有擦干净,直接就把人压到了床上。
亲吻的声音在房间中清晰的不得了。
五条悟凶狠的好像要将他吃掉,夏油杰献祭般的昂着头,抱着五条悟的脑袋。
吃掉他吧,把他弄坏,让他感受到疼痛和欢愉。
可是最终五条悟只是轻轻的咬着夏油杰的耳朵,不甘心的抱着夏油杰吻了又吻。
“悟……”
夏油杰不知道五条悟为什么停在这里。
“老子不能……杰,老子不能对你这样……”
一直以来看起来对死亡都没什么恐惧的白发少年落下泪来,滚烫的眼泪烫的夏油杰心口疼痛极了。
是啊,五条悟可能要死了。
夏油杰的眼泪涌了上来,少年的亲吻中盈满了泪水苦涩。
“活下去,杰。”
少年吻着他的唇角,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替老子活下去。”
最终没做到最后,甚至也没触碰什么不得了的地带。
回到学校后,夏油杰专心的备战高考,五条悟时不时的发些加油打气的消息,控制住症状后,五条悟也回到了学校。
家中的意思是让他去国外治疗,但是五条悟觉得,努力了那么多年,怎么都要给自己一个结果才行。
少年们的生活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偷偷的叛逃过。
高考结束后,很多班级会选择进行最后的聚餐。
压抑了多年的学生褪去了校服,夏油杰穿着自己的衣服端着一杯果汁看着同学们谈笑风生。
“原来夏油君笑起来那么温柔啊。”
突然有女生开口。
“哈?”
夏油杰不解。
“夏油君啊,虽然感觉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却没怎么真心笑过呢……”
女生的脸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她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欸!勇敢些啦檩子,毕业季了当然要向喜欢的人表白啊!”
旁边有女生起哄,随即整个班级都沸腾了起来。
最终,檩子鼓起勇气,她对着夏油杰道。
“夏油君,我……”
“今天喝了不少酒啊,大家,抱歉,我有点急事,需要先离开了。”
夏油杰站起身,他记住了刚刚的话。
毕业季了,当然要向喜欢的人表白啊!
还没来得及告白的少女被拒绝了,不过只要话还没有说出口,一切都可以挽回的吧。
夏油杰的背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少女因为失恋差点崩溃大哭。
结束的不只有爱情,还有青春。
就像一开始的不只有爱情,还有青春。
夏油杰依稀记得五条悟的班级也在附近开离别会,他找了好久才想起或许可以打一个电话。
可是打不通。
夏油杰的消息,五条悟也没有回。
五条悟手机来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回头,夏油杰感觉一束光,照耀进了自己的世界中。
来得及,来得及。
白发少年就这样站在那里,浅色的发丝上还沾染着礼花蹦出来的彩色塑料片,他朝着夏油杰伸出了手。
“杰在找老子吗?”
夏油杰朝他走去,他要告诉五条悟,他在找他,他要告诉他……
“嘭!”
一根棒球棍敲在了五条悟的后脑勺上,白发少年闷哼一声,踉跄几步,倒在了地上。
“大哥,就是这小子,之前坏了我的好事……”
公交车上那个偷手机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又找来了一群人,他们这次的人数远比上次多的多。
“*的,臭小子,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啊!敢在老子的地盘上……”
耳鸣。
夏油杰只觉得耳鸣,尖锐刺耳的声音快要把他整个灵魂都贯穿了。
他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他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抱住了血流如注的五条悟,他不清楚同学和老师什么时候赶过来的,警察是怎么把小混混抓走……
他只记得好疼啊。
头疼,心口疼,喉咙被堵的疼。
五条悟还在昏迷着,就被人直接从医院带走了。
夏油杰想要追上去,他想要让那辆带走五条悟的车停下来。
他做不到。
他记得五条悟的脑袋里有个可怕的东西,那是个恶魔,随时都有可能带走五条悟的生命。
这段时间,他没有再见五条悟。
他不知道五条悟的结果是什么,他给五条悟发过消息打过电话可是没有任何的回答。
夏油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中。
父母终于也发现了舍曲林,他们红着眼睛拿着那从垃圾桶翻出来的包装盒,心疼的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夏油杰在母亲的怀抱里崩溃大哭。
“妈妈……”
他痛苦的揪着自己的领口。
“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日子最终还是浑浑噩噩的过了去,优等生夏油杰考出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他也选择了自己一开始就在考虑的计算机系。
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舍曲林,没有再继续吃了。
五条悟并没有给夏油杰留下什么东西,甚至漫画小说里常出现的草戒指都没有。
他们也没有什么告白,也没有确定过对方的心意,只是告诉了夏油杰乱七八糟活下去的话……
夏油杰的初恋,在那个夏天,稀里糊涂的葬送了。
入学的那天,夏油杰拒绝了父母来送自己,他觉得一切的事情都要尝试自己去做。
他站在商学院工商管理系门口,怅然若失。
“需要帮忙吗?”
突然,人渣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夏油杰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白毛人渣戴着墨镜,从车上下来,就像是港风电影里酷帅的公子哥。
“为什么不联系我……”
情绪太多了,堵在了一起,最终促使夏油杰呆呆的问了一句。
“啊……因为动手术了,那个瘤子是良性的,开颅取出就没什么了,但是他们把老子头发全剃了,老子觉得太丑了就没好意思出现在你……喂,你别哭啊……”
好不容易把头发养好的五条悟在哭泣的夏油杰面前一点本事都没有,他手忙脚乱的想要上前帮夏油杰擦眼泪。
“你别过来!”
夏油杰后退几步,鼻子闷闷的说。
“我才不要原谅你。”
五条悟站在了原地,他叹了一口气,或许是知道自己太过分了。
良久,他道歉。
“对不起……”
夏油杰没有搭腔,他现在气的恨不能咬这个人渣一口。
“老子知道……老子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家里想让老子去国外,老子就告诉他们,不行啊,老子在国内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呢……”
夏油杰擦着眼泪,他仍然不想理会五条悟。
“老子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但就是没有告诉他,老子的心意,所以老子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情才行。”
苍蓝之眸中,只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五条悟一步一步的向夏油杰走来,他用最认真的语气询问道。
“所以,老子可以追你吗?夏油同学?”
【闲泽】颠倒梦
闲泽短篇,1.7w+
算是荒唐梦的同系列
正文:
天光晴好得晃眼,照在湖面上尽是粼粼金波在荡漾。
范闲也忘了自己是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有友人给禁足的李承泽送了只狐狸解闷,好像是李弘成?
应该是李弘成。
这原本不是他该关心的事,左右李承泽府上养鱼养鸭子也不少,多个狐狸既不妨碍那人作恶,也不会突然就让那人转了心性做个怜惜性命的善人。况且春闱水深,他自己一脚踏进去尽是人情债、糊涂账一浪一浪汹涌,才没功夫去管李承泽养狐狸这点无关紧要的琐碎事。
如果他自己没有变成这只狐狸的话。
他发自内心地想举着此刻的狐狸爪子大骂贼老天没天德耍弄他,可张嘴只有狐狸嘤嘤唧唧的声音,听着不像骂人,想饿了着...
闲泽短篇,1.7w+
算是荒唐梦的同系列
正文:
天光晴好得晃眼,照在湖面上尽是粼粼金波在荡漾。
范闲也忘了自己是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有友人给禁足的李承泽送了只狐狸解闷,好像是李弘成?
应该是李弘成。
这原本不是他该关心的事,左右李承泽府上养鱼养鸭子也不少,多个狐狸既不妨碍那人作恶,也不会突然就让那人转了心性做个怜惜性命的善人。况且春闱水深,他自己一脚踏进去尽是人情债、糊涂账一浪一浪汹涌,才没功夫去管李承泽养狐狸这点无关紧要的琐碎事。
如果他自己没有变成这只狐狸的话。
他发自内心地想举着此刻的狐狸爪子大骂贼老天没天德耍弄他,可张嘴只有狐狸嘤嘤唧唧的声音,听着不像骂人,想饿了着急要吃的。
事实上,李承泽也是如此理解的。
被罚禁足在府的人穿着随意,大红里衣的领子随着抬手招呼的动作微敞,以怀中狐狸的视角得以窥见大片白净的胸膛。
“必安,拿点肉干来。”
坐在棋盘上正擦剑的剑客得了令,利落地收剑入鞘,起身离去。
对照花厅内剩下一人一狐,大抵是狐狸毛皮手感颇好,李承泽爱不释手,揉揉头,捏捏后颈,再好奇地去抓他尾巴。
被宿敌这般玩弄如股掌之间算什么?!
范闲忍无可忍,龇牙一爪子要挥上去,还没碰到李承泽,被剑光的寒芒吓得本能后缩。
剑气未收,几根红火的毛发被割断,飘飘地落在李承泽外衣上。
“必安,你吓到它了。”
李承泽安抚地顺着狐狸的后背,从谢必安手中拿过肉干喂到狐狸嘴边。
“殿下,这狐狸野性未驯,方才险些伤到你!”谢必安有些着急,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把肉干交出去,想动狐狸的心思却没打消。
“闹着玩罢了,”李承泽混不在意,“野性未驯才有趣,这京都里听话的狗够多了。”
范闲发誓,不是他主动要吃肉干,而是狐狸身体的本能不受他控制。
要不说李承泽是个骄奢淫逸的主儿,府上厨子连肉干都做得勾人,不对,勾狐狸。
他嘴上不停,耳朵却也没闲着,听着主仆二人聊天。
李承泽此人心思深沉,惯会做戏,惯会做假话,但无论如何,在自己信任的贴身护卫面前却是没必要作假的。
京都这几日春闱的热闹,太子朝堂上的动作,甚至是有关宫中那位的消息。
范闲想,贴身侍卫做到谢必安这个份上,也算是登峰造极。若他效忠的主子不是李承泽这个心狠手辣、坏事做绝的人,倒也是一段主仆佳话。
“史家镇的事,范闲查得可有眉目?”
乍听见自己的名字,范闲嘴上一松,肉干掉到地上。
李承泽从小盅里重新拎出一根递给狐狸,谢必安极有眼色地上前捡走地上的扔远,一边回话,“还没,探子回报,范闲担心影响史阐立心态,打算等春闱结束再行调查。”
“也对,”李承泽笑着点头,手上捏狐狸肉垫的手却是加重了几分力道,“小范大人心善,总能体谅别人不易。”
饶是成了狐狸,范闲还是能听懂其中阴阳怪气的讥诮。
他不明白李承泽为何能如此风轻云淡地提起史家镇,那上百条人命于李承泽而言到底又算是什么,扔在地上脏了便要舍弃的肉干吗?还是脚下蝼蚁,碾死多少也无所谓。
嘴里的肉干索然无味,他故意吐在李承泽手边,果然惹来李承泽皱眉的嫌弃之色。
狐狸傲然地扬起头,颇有几分你能奈我何的得意模样。
结果下一瞬就被李承泽一巴掌压下了高昂的头。
狐狸气得扭过脖子要咬人,一柄剑先至,割断了他的胡须。他下意识咬住剑刃。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狐狸如何能跟九品剑客的剑较劲。剑刃更进,险些要将他从嘴上下劈成两半,就此开瓢。
“必安。”李承泽懒着声音叫停已经见血的剑,“都说了闹着玩,别动剑。”
谢必安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李承泽一个冷下来的眼神就让他听话的收了剑。
捡回一条命的范闲心里骂谢必安真不是个东西,连只狐狸也不放过。李承泽说什么京都里的狗,明明全京都最听话的狗就在他身边守着!
“倒真是个机灵的。”李承泽看着半个身子都缩到自己身后,警惕防备谢必安的狐狸,不由嗤笑,坏心思地伸手将狐狸皮毛狠揉得凌乱,饶有兴致地欣赏狐狸的敢怒不敢动作,淡笑着评价,“比他识时务。”
莫名的,范闲觉得李承泽口中那个“他”说的就是自己。
什么叫识时务?与恶为伍,同流合污吗?
他就是不。
春闱的事他不循旧例,李承泽提议的和解他也不答应。
他范闲就是要走自己想走的路。
当然,此刻稀里糊涂做狐狸暂时为强权低头不算,这,这分明是为了探听到老二一党更多机密。
“史阐立那边你继续盯着,”李承泽好捏着竖起的狐狸耳朵揉弄,“史家镇那把火,我要知道到底是谁放的?”
狐狸猛地仰头,耳朵还拽在李承泽手中,被揪得生疼。
可疼痛带来的清醒让他更诧异于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史家镇不是李承泽做的吗?现而今又是在装模作样地找什么真相?
但面对谢必安的李承泽,着实让范闲找不到作伪演戏的理由。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灭镇的大火不是李承泽所授意的。
那能是谁?
李云睿?又或者……李承乾?
李姓皇族这一脉疯子不在少数,再多一个疯子装好人的也不稀奇。
范闲心思百转千回,将几种可能从头到尾细细捋过,却没发现李承泽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对。
打量,怀疑,似有答案的玩味,到最后是了然的戏谑之色。
李承泽揪着狐狸耳朵的手缓缓下移,在狐狸还出神之际就掐在了他脖颈上。
玉骨纤白的手掩映在火红的长毛间,用力暴起的青筋像是穿火而行的蛇,危险地吐着毒信。
窒息和瞬间腾空的慌乱近乎同时,让范闲无暇再思考到底是谁在背后犯下灭镇的恶行又脏给李承泽,他扑腾着四条腿,胡乱挣扎着,却在对视上李承泽眼睛的那刻倏然怔住了动作。
求生的本能竟败给被窥探干净的赤裸感。
“范闲?”李承泽声音从容,不疾不徐地噙着笑,分明是问句,却更像是猫逗耗子的戏弄,“这是唱得哪一出志怪乱闻啊?”
范闲觉得这整个世界都是大写加粗的离谱。
他莫名其妙变成狐狸就够离谱了。
变成狐狸还被李承泽认出来简直是离谱中的离谱。
就算是他亲爹亲妈在这,都不敢认吧?
李承泽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可眼前黑雾从四周卷袭上来,由不得他反应自己到底是要被李承泽掐死了,还是一场糊涂觉醒,最后看见的只剩下李承泽压着歇斯底里笑着的癫狂神情。
笑声荡开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一遍一遍,越见戚然,惊得他寒意搜骨,猛一个战栗激灵。
再睁开眼时,依旧是天光晴好。
手中东西一时不觉松掉在地上,嘡啷声叫回神志。
范闲低头去看,发现是柄沾着花泥的小铁铲,而自己则是一身王府小厮的打扮。
环顾四下,山石湖光,水榭连廊,重檐宫屋,风吹动金纱软帐在清幽深深春色中招摇。
如此煊赫奢靡的作派,自然还是二皇子府。
“发什么呆呢?”身边人推搡了他一把,“殿下说了,不要真花,快些随我去偏殿扎纸花。”
想来安之这个字取得好,这般曲折荒唐的经历他竟也适应得极好,没有多问就老实跟在那人身后,一路穿行过抄手游廊来到焚香袅袅的偏殿耳房。
隔着水墨屏风,他隐约窥见难得褪去浮华锦绣,素衣白裳的李承泽沉默地立在殿中。
在香火焚烧的烟雾缭绕里,似水晶做的观音偶像。
可惜是李承泽,偏偏是李承泽。
耳房中已有不少在忙碌,有人拆书,有人裁纸,有人扎纸花。
范闲走进细看,发现那被拆的尽是春闱考校的圣贤书,而纸则是祭奠用的黄纸。至于纸花,方才入殿时远远看见殿中火盆里焚的,应当就是此物。
并未弄清眼下状况的他被管事分去裁纸,胜在是简单活计,不如扎纸花那般要手巧。
他拿着未开刃的铁片老实坐在角落里,学着身边其他人的动作一张张将黄纸裁成三寸见方的大小。
管事出去后,耳房里的人三三两两边做活边闲聊起来。
“你说范侍卫到底是畏罪自尽,还是……”那人使了个眼色看向耳房外,并未将话说明白。
“人都死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今日是头七,我听说冤死的人头七还魂,是要回来的。”
原来今日是范无救头七。
范闲总算是明白眼下这些活计是为何,又不免在心里嗤笑李承泽猫哭耗子假慈悲,将人逼死了又来演主仆情深的戏码。
说白了不过是想要自己良心好过。
可笑,他竟然觉得李承泽还有良心。
那厢闲聊还在继续,明显年长些的人长叹口气,“范侍卫即便回魂,也不会找殿下麻烦的。”
“为什么?”
年纪小的那个不明白,又好奇心重,正好随了范闲的意,替他问个明白。
“士为知己者死啊。”
“为什么有人会情愿为别人去死啊?”
“我进府也晚,是听从前的老人说的,殿下曾救过范侍卫一命,加之平日里你也看见殿下待他和谢侍卫如何,这样的恩情,”老者混浊的眼里尽是感慨,“对他们这些刀客剑客来说,是大过一切乃至自己的性命的。”
“可是我还是不懂。”
“不懂也好,好生干活就行。”
小童哦了一声,正要再说话时,谢必安进来了。
先前窃窃私语的声音戛然而止,冷面剑客扫视过耳房中的众人,最后点中独自在角落的范闲,“你,把纸花送到殿内。”
范闲无奈领命,应了声是,端着装满纸花的扁筐跟在谢必安身后进殿。
偏殿装饰得清简肃穆,绕过那扇山水屏风他得以看得更清楚。
四下垂落的黑幡在穿堂风中猎猎,按理来说祭奠灵前应供奉牌位的地方放了一本封皮上名字被血污去的书。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正中那个焚烧纸花的火盆,时不时爆出几点火星子,叫这殿中不至于全然死寂。
“殿下,新扎好的纸花拿来了。”谢必安行礼,一面招呼范闲捧着纸花奉上。
小范大人做下人还不甚熟练,从前又不是个卑躬屈膝的主,捧着纸花上前的几步要弓腰又弯不下去,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李承泽看也不知避让。
在李承泽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四目相对,无遮无拦撞上。
那张素白得几乎和衣裳浑然一体,不见血色的脸上,只看罢一瞬,两条秀气的眉毛就拧紧,眸中裹着冰碴的寒光似刃,恨不得在范闲身上捅出九刀十八洞来。
范闲心下骇然,莫名有种当狐狸时被扼住脖颈的感觉。
可转瞬李承泽又变了脸,恢复此前那副古井无波、死气沉沉的模样,挥手让谢必安退下。
范闲松了口气,只当自己是和李承泽敌对惯了,方才错看,正要将扁筐放下随谢必安出去时却被叫住。
“你留下。”
沙哑粗粝的声音让范闲第一时间甚至没分辨出来是李承泽在说话。
可殿内只有他,谢必安和李承泽三个活人,总不能真是头七范无救回来了。
他纵使心里千万个不情愿,但顶着这个王府花匠的身份,也难违抗李承泽的命令,加之他该死的好奇心作祟,想知道李承泽连谢必安也挥退却留下他要作甚,于是应了声是,重新端着扁筐近前到李承泽身旁。
谢必安是极贴心的剑客,出门时还合上了殿门。
没了风,殿内的黑幡安静下来,连火舌舔舐纸花的声响都变得柔静。剩下李承泽那波澜不惊的声音说起往事。
“范无救的父亲原是夔州转运使门下的一个小吏,意外发现了转运使的秘密招致杀身灭门之祸,范无救侥幸活下来想入京都报案喊冤,讨个公道,结果被仇家一路追杀,最后昏死在我的马车前。我让谢必安出手赶走了那些杀手,将人救回府上时,也只剩一口气吊着。谢必安同我说,这人功夫底子不错,是个练家子。我当时便问他,要不要我救他,我若是救了他,他这条命就得为我效忠。他说他想活,想报仇,求我救他。原本他也不叫范无救,是我救活他,又替他除掉了夔州转运使后才改的,在他双亲坟前改的。”
“名字改得不好,一语成谶,无救无救。”李承泽看着香案上那本书,眼底一层水光泠泠,泛着雾气,沾湿了眼尾,平白叫那唇边扬起的弧度只见悲戚,半分不似笑模样,“范无救是个很笨的人,尽买些酸梨回来倒胃口,还死心眼地要温书去参加春闱,尽管我同他说过无数次春闱水深,他也只乐呵说这不是还有殿下在嘛。”
“我在一日,他便得一日做好为我死的准备。”李承泽语带嘲弄,“也不知他乐些什么,蠢死了。”
“是我断尾求生舍了他,可我这人心坏透了,所以这笔债还是得记在你身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之于我,如同滕子京于你。”
“范闲,如你所愿,我们不死不休。”
一捧纸花抛飞,纷纷扬扬落下。
隔着那些圣贤书页,那些祭奠黄纸,再度对视,范闲确信自己此前并未看错。
李承泽又认出了他,淬毒的恨和杀意,透过这具花匠的皮囊,是冲他范闲而来的。
这听起来很荒谬。
更荒谬的是,李承泽说范无救和滕子京对他们而言一样。
他们怎么会一样?
滕子京是他的好友,是受他牵连丢了性命的无辜之人。
范无救认李承泽为主,为李承泽做事,手中不知沾了多少命债,死……
可滕子京此前在鉴查院做事手中亦有人命。
可李承泽待范无救确也不只是主仆。
范闲恨此刻的理性,这份理性竟然在替李承泽说话,以至于他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四下黑幡无风自动,张牙舞爪又铺天盖地。
在黑色缭乱中,只李承泽是触目惊心的白。
惨烈,决绝。
他笑着。
如此前那样,在黑雾席卷的视野中大笑着。
笑出了泪花,笑得直呛咳,笑跌在地上,抓着心口蜷成一团。
范闲下意识伸手要去拉他,可黑雾蜂拥而上将其吞没,那点白彻底消失。
这一次,他在雨声再睁开眼。
草药涩苦的味道呛鼻直咳嗽,几声后唤回清明神志,他四下打量。
依旧是王府下人的打扮,范闲琢磨出些门道,自己应当是被困在王府里,换了一副又一副躯壳,始终不曾离开此处。
至于改头换面的契机,大抵还在李承泽身上。
“仔细火候,殿下的药马虎不得。”
范闲头上挨了一下,转头看是个须发白眉的老头儿捏着称药的小金称,方才用称杆尾在敲他,“知道了。”
老头儿佝偻着身子弯腰查看泥炉中的火势,又叮嘱几句后才去检查别处。
闷热逼仄的屋子里一共熬着三炉药,药香随升腾的水雾交织在一起,范闲也不好细细辨别哪炉药是什么,只大概闻出有些安神养心调补的药味。
外面雨点打在檐上,声音催得越发急促。
原本在药斗柜前翻翻找找的老头儿到窗边看了眼,不大灵活的腿脚偏要急走到他身边,凑近去闻砂锅中的药。
“殿下雨天心疾发作得厉害,你这炉药先篦出来送去,转告谢侍卫,睡前的那贴药晚一刻送到。”
心疾?
李承泽几时有的心疾。
范闲手上动作慢了一拍,被老头儿连声催促着快些快些,端着药稀里糊涂地就出了门。
入夜只有长廊连绵的灯火蛰伏蜿蜒在浓稠黑暗中,雨声未停,湿漉漉地裹挟着潮气压得人心口闷胀。
等并不认识路的范闲找到李承泽的寝殿时,托盘里那碗药已近凉,他下意识要用真气去烘热药汤,倏忽想起来这具身子哪里来的真气。
谢必安在门口守着,见他端着药上前,冷脸质问,“今日药怎么送得这么晚!”
“下雨天太黑,找错了路。”范闲低着头,犹在想药凉的事。
“行了,药给我,你走吧。”
谢必安伸手来接药,范闲微微侧身躲过,“谢侍卫,小人略知一些缓解心疾的推拿法子,可否给小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不待谢必安说话,屋里先一声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殿下!”
谢必安转身推门而入,灯火从门洞泄出,冲撞得范闲心下莫名惶惶,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跟在谢必安身后进了屋。
横倒在床榻旁的人影身形单薄,长发凌乱地被冷汗黏在脸上尽是狼狈之色,青紫的唇哆嗦着喊疼,揪着胸口喘不上气般瞪大了眼睛像是搁浅的鱼。
范闲善毒,也通晓医术,认出这是心疾发作,甚至动作更快谢必安一步将人从地上扶起,解开衣裳,半身揽在怀中顺气。
这具身子虽说没有真气,万幸作为药侍随身带有银针。
沿着手上三阴经循经取穴,手起针落,银光点点。
谢必安在范闲下第一根针时,剑便已经出鞘。
见几针下去,李承泽面色确有好转才缓缓将剑归鞘。
“去要一碗参汤来,快!”
范闲纯靠手法震动针柄,迎着李承泽微弱的呼吸行补气之法,呼插吸提,自己则屏气凝神分外慎重。
如此情况,谢必安自然不放心离开李承泽,吩咐外面的小厮快些去取药后又疾步转回屋内。
“回来正好,沿着扎针的经脉,给他喂点真气,一定要慢,别再刺激心脉。”
谢必安看了范闲抱着李承泽的动作好几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按照范闲的话,小心给李承泽灌注真气。
参汤来得及时,加之范闲行针迅速又有谢必安的真气托底,李承泽面色肉眼可见地缓和许多,嘴唇和指甲的青紫之色也逐渐消退。
谢必安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回床上,掖好被子,下一瞬抽剑而出指着地上取针罢脱力大口喘气的范闲。
“你不是府上的药侍,你到底是谁?!”
范闲对于此等翻脸无情的行径,只能说和李承泽不愧是主仆,他举起双手作求饶状,眼神中却不见畏惧害怕,反而隐隐几分挑衅,“谢侍卫,无论怎么说,方才也是我救了殿下啊。”
“如若不然,你以为你还有说话的机会?”谢必安剑再进一寸,剑气划破了范闲胸口处的衣料。
敢情还得感谢他如此讲理给了自己解释的机会是吧?
范闲拈着剑尖挪开半分,也不再假惺惺喊什么谢侍卫,“谢必安,方才我替你家殿下把过脉,脉数不齐,时而一止,悸动不安,又沉弱无力,乃是气血亏耗之象,这可不是一般心疾。就方才我端来的药,喝个十缸八缸都不见得能治好他。”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能治,”范闲露出笑,“不过你得告诉我,他的心疾是何时患上的,因何患上的?”
剑客是个直脑筋,想法简单,先让范闲治,治好了就杀掉灭口,治不好就问罪处死,左右不会让范闲把话传出去,告诉他也无妨,“是……”
“必安。”李承泽撑着床榻支起半身,低弱一声喝停了谢必安的话,“出去守着。”
“殿下!此人身份未明,断不可留他与您独处啊。”
“我知道他是谁。”李承泽垂眸半敛,正对上范闲。
黑沉沉如水洗石般的眸子厌倦,疲累,惨白的脸上裂出笑,像是上好的白瓷生了隙。
那怎么能算作是笑。
范闲在李承泽脸上见过太多笑,假意的,嘲弄的,讥讽的,疯狂的,唯独此刻,像是有那么一点,一点真心,却苦得没了笑意。
等到谢必安一步三回头地退出屋外,李承泽才再度开口,“为什么救我?”
“你不能就这么死。”
这也是真心,范闲说得坦荡。
“那我该怎么死?砸死在轮椅下,还是被毒药毒死,或者罪有应得,给因我而死的那些人赔命?”李承泽探身凑近,披发素衣,加之面如金纸的脸和阴冷的声音,即便一室灯火煌煌,也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附在范闲耳边,发丝蹭着范闲耳廓作痒,“可惜啊,我只有一条命,只能死一次。”
“病了就好生养着,”范闲起身,顺势将人推回榻上,“至于那些罪状,自有庆国律法在上裁决。”
“你没懂我的意思。”李承泽被人用被子桎梏着也并不老实,狡黠地眨了眨眼,“方才那句话,是在回答你问谢必安的话。”
他问谢必安什么了?
范闲仔细回忆。
是……心疾。
李承泽的心疾在被他轮椅和毒药吓出来的?
范闲愕然对视上那双了然承认一切,还柔柔笑着的眼睛。
“嗯,也有可能是我作恶多端,老天看不过去。”李承泽善意地提供了又一种解释。
可说话的,和听话的都知道,这世上哪来的老天主持公道。
若真有,从前种种便不至于此。
“我方才把过脉,你的身子积弱已久,并非一朝一夕所致。”
“你还是不够了解皇家,”李承泽笑意越发明媚,若是不仔细听他在说什么,或者忽略病后差极的脸色,单看那笑,端是压过这金纱帐幔,奢靡满屋的国色,美极,又艳绝,“范闲,也莫要将全部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若有一日我下地狱,东宫那位也没少出力。”
听到范闲二字时,熟悉的黑雾再度弥散。
范闲张嘴要回话,可惜那黑雾涌进来堵着嗓子眼一团混沌,呜咽着一个字也说不清楚。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在李承泽身上重启他一次次被困王府的契机为何。
只要李承泽认出他,喊他的名字,他就得换个身份重来。
放任自己沉沦黑雾中时,他忍不住想,下一次,又会变成谁,又会看到怎样的李承泽?
雨终于停了。
信鸽咕咕的叫声让他从昏昧中找回自己。
还是王府的下人,但没有沾满花泥的铲子,也没有苦得咂舌的药味,似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厮。
如果眼前信鸽脚上捆绑的信卷落款不是李承乾的云纹印,应当是这样的。
他成了李承乾安插在二皇子府的暗桩。
信中吩咐很简单,只一句话。
「药继予,十日一钱,勿取性命。」
下人房陈设实在简陋,不消片刻范闲就从一个床铺下翻出了信中所谓的药。
是雪上一枝蒿。
还有个更通俗的药名,叫附子。
范闲于用毒一道沉淫日久,几乎不需要多想就能明白李承乾存的什么心思。
附子虽为药,可需久煎祛其毒性方可服用。而附子中毒与心疾发作的症状极其相似,生粉少少加在李承泽的药中,日积月累毒侵心脉,最后便可顺理成章地做成心疾发作,暴毙而亡。届时细查下来,这心疾源头起至他,李承乾大可置身事外。
一箭双雕的算盘,打得真响。
范闲算是明白那句“东宫那位也是没少出力”是何意,他揣着那包附子粉匆匆出门,头一遭在这颠倒离奇的遭遇里主动去寻李承泽。
“我有要事求见殿下!”
被谢必安拦下后,他高声朝屋内大喊。
快剑顺风已不知是第几次这般架在他脖子上,习惯了竟也能做到视若无物。
他早早说服了自己,此番来一是为了告诉李承泽毒粉之事,好让李承泽莫要着了道,最后让他背锅,二来呢,则是为了验证心中关于此番境遇的猜测,症结所在究竟是不是李承泽认出他。
而他似乎自己都没有察觉,在他心底已默认李承泽能认出他。
认出这个身份,样貌,种种都与本尊不同的他。
李承泽趿着鞋懒懒开门走出来时,手中还握着一卷红楼,他倚在门框,站姿全然和端庄没关系,骨子里的矜贵却还是叫人一见挪不开眼。
在谢必安剑刃的寒光中,他们对视,良久才被书卷落地,书脊砸出的动静打破沉默。
“必安,把剑放下。”
谢必安听话地放下剑,却并未收剑入鞘,依旧戒备警惕模样。
范闲才不管这些,三两步上前,捡起红楼递还到李承泽手中,“殿下知晓我是谁?”
“不知。”
抓着红楼的那只手指节因太过用力泛出青白。
范闲看见,也不拆穿,接着问,“那殿下可知我如今是谁?”
“东宫的人。”
李承泽说得云淡风轻,却惊落了范闲揣在怀中正要拿出来的药。
附子粉散落一地,被风扬起,细密如烟尘。
范闲眼疾手快地捂住李承泽口鼻,推搡着人进屋,后面追着谢必安的剑,一阵鸡飞狗跳的慌乱。
“殿下知道我是东宫的人,还敢留我在府上!”
“暗桩而已,太子身边也有我的人,心知肚明的事,何必撕破脸。”李承泽挣开范闲的手,无所谓地拎起桌上的葡萄仰头去咬葡萄串最下面的那颗。
“殿下可知道这暗桩在做什么?”
范闲清楚意识到自己在生气,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为什么生气。
李承泽显然也不明白,眼里含讥带诮地捡话刺他,“知道啊,下毒啊,就像你做的那样。”
方才说不知道果然是骗人的。
范闲恨恨咬牙,“你将计就计,拿命来玩,想要脏我?”
“此言差矣,”李承泽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摇了摇,那指尖沾着的葡萄汁水淌下,像是青紫的脉络渗了毒,“我要脏,自然该脏给太子,你算什么?”
“李承泽,你好样的!”
范闲觉得自己巴巴跑来说什么暗桩下毒简直是蠢得离奇,合该让李承泽去跟李承乾斗,左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斗死了最好,他作壁上观谁也不掺和。
可他还是来了。
知晓李承泽活在皇权争斗,你死我活的水深火热中,他不希望李承泽被毒死,也见不得李承泽把性命当筹码。
不管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
骤然而起的怒火又骤然落去,大抵是方才吸了附子粉进去,此刻心里竟一阵阵绞着刀子似的疼。
“李承泽,你为何一定要和太子争?为何一定要让兄弟之间走到这样生死相逼的地步?那张椅子,当真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吗?”
这个问题似乎更蠢。
蠢到让李承泽都发笑。
大红衣袖随着掩唇的动作遮了半张脸,李承泽痴痴笑着,前仰后合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旋过身子,下裳如花般灿烂绽开,居中的却是一张笑僵后扭曲狰狞的脸,睫羽上还挂着几点晶莹,“我争,自然是因为我想争,我要争。范闲,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为什么?”
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范闲就知晓他注定等不到这个回答了,他凝视着李承泽,在黑雾卷尽一切以前,明知没有意义,却还是对李承泽道,“你说谎。”
真心想争的人,眼里该是贪婪和欲望。
可李承泽的眼中,有过红楼的风月,有过高高在上漠然的残忍,有过悔,有过狠,唯独没有过贪欲。
就像他在范无救灵前曾见过的那尊水晶像,虽然遍布裂痕,虽然眉眼并不见观音慈悲,可那仍旧是水晶塑身,剔透的,玲珑的,而非污秽腌臜。
李承泽,我瞒不过你,你也骗不了我。
又是风和日丽的大好晴天。
有时天气好,也无端叫人恼火。
范闲看着自己腰间熟悉的佩剑,这世上竟还有比变成狐狸更离谱的事。
他这一遭的身子,是谢必安。
这算什么?
他成了昔日宿敌身边的最后一道人肉防线?
罢了,以谢必安跟在李承泽身边寸步不离的架势,指不定下一瞬就会被认出来又重新换个身份。
可是,李承泽呢?
范闲环顾四下也不见人,只檐角的古铜风铃在微风中铃铃清响。
“谁能逼你?”
熟悉的女声从头顶传来,范闲快步走出廊檐外,抬眼便看见坐在屋顶上红衣劲装的叶灵儿和她身旁猫儿似的蹲坐的李承泽。
该庆幸谢必安这具身子的功夫底子好,即便隔着两丈有余的距离他也能听清二人在说些什么,甚至看清李承泽面上的神情。
“陛下啊。”李承泽低低笑着“我想远离纷争,可他不让啊。在群臣面前说我贤德兼备,十三岁封我为王,十五岁旁听朝政,他不让我离开京都,给我机会结交群臣广结羽党,你让太子怎么想?”
笑问叶灵儿的话其实并非想要回答,他颤着声音似有哭腔又问,“说我不想争,太子信吗?”
形状癫狂的笑声叫那点露出来的柔软真心搅得范闲眼中猩红一片。
“我只能够一步步地往下走,到现在,如果想回头,死无葬身之地。”
声音从高处坠落。
一个恶人的魂灵也在坠亡。
叶灵儿不懂,还在问为什么。
范闲心里的答案却和李承泽近乎同时。
“让我做太子的磨刀石啊。”
可他不是石头啊。
是活生生的人。
范闲仰头望着那个蹲在屋顶上,望向远方眼中却尽是寂寥的人,脑海中不受控制地蹦出一句又一句李承泽同他说过的,如今回想起来真心掺在假意里,分不清道不明的话。
“做儿子最难就是在皇家。”
“我所做的种种,皆为求生。”
……
原来真的,只是求生吗?
原来也是被逼无奈吗?
可为什么他能明明白白地将这一切剖白给叶灵儿,却不肯这般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诚恳交心呢?
这样计较又别扭的心思让他盯着屋顶上的李承泽一瞬不瞬连眼也不肯眨。
太过赤裸灼灼的目光终究是惹来李承泽的注视。
那只猫儿习惯性地偏头打量他,在他的眼里似乎寻找什么,找了许久方才找到,瞳眸微缩,身形一怔险些从屋顶摔下。
“殿下怎么了?”
叶灵儿一把捞住他的胳膊往回,行侠仗义的女侠虽然对李承泽的话将信将疑,总归还是存了恻隐之心,故而生出关切。
“没事。”李承泽用一贯温和的笑颜作掩,眉眼盈盈,“方才说到哪了?”
“我问殿下为何要同我说这些。”叶灵儿重复着自己的不解。
天光和李承泽的回答一并落下。
前者晒得眼皮滚烫,后者凉得透骨针扎似的疼。
“你我婚约在身,既然无法反抗,这后半生你我二人就是命同一体,如果这世上,一定要找一个人敞开心扉,应该就是你啊。”
那个在清街无人寂静处,冲他喊“不谈国事,谈风月”的人,如今唯一能敞开心扉的人不再是他。
或者说,从头到尾都没是他过。
他们之间有的,是他那句“李承泽,我不和解,”是范无救灵前那句“范闲,如你所愿,我们不死不休。”
李承泽真是这天底下再坏不过的人了。
做坏人还要惹他不忍。
这一遭一遭的经历,看见的,听见的,他哪里还有不死不休的决然,又算是如了他哪门子的愿。
叶灵儿走了,李承泽还在屋顶坐着,托腮凝视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庭前落花拂了范闲半身,他垂下眼眸再度看来。
“谢必安去哪了?”
范闲喉头几番上下滚动,干瘪地吐出回答,“我走了,他就回来了。”
“那你要怎样才会走?”李承泽提着裙摆摇摇晃晃地往搭在屋檐旁的梯子上去。
像只红色的蝴蝶。
漂亮的,翩翩欲飞。
范闲不合时宜地想着其他,甫一回神就看见没好好穿鞋的人踩在梯子上脚滑欲摔。
说不清是这具身子的本能,还是他的下意识,飞身将李承泽抱在怀中的那刻,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前世看过的烂熟偶像剧。
慢放的镜头里漫天落花,空中转圈的男女主望望含情脉脉地四目相对,继而两生欢喜,有了后面缠绵悱恻的故事。
可惜他们不是男女主,也没有含情脉脉,更是早早没了两生欢喜的机会。
李承泽落地站稳的第一瞬间就推开了他,“你要怎么才会走?”
“只要你喊我的名字,我就会走。”
“范闲。”
李承泽没有分毫的犹豫。
落花依旧飘飘旖旎。
可故事却到此戛然而止。
范闲二字成了他们之间的句点。
黑雾聚而复散,他又有了新的身份。
做王府的厨子时,他鬼迷心窍地巧思给李承泽做糕点,结果那糕点喂了鱼,李承泽笑问他会不会毒死满池的锦鲤。
做书房伺候笔墨的小厮时,李承泽写了一页又一页“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而后付之一炬,在猎猎火光中问他斯人是何人。
……
他以不同的身份穿行在李承泽禁足的这段时日里,见到了一个又一个李承泽,赏花品茗百无聊赖的闲适自在,算计太子搅弄朝堂的手段百出,又或者是被心疾折磨得整夜难眠的辗转反侧。
若说一开始他还想尽办法要摆脱这光怪陆离的颠倒遭遇,眼下却换了心态。
像是黑暗中一场没有图纸,没有参考的拼图游戏,他在找寻,在试图拼凑一个完整的李承泽,却又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拼凑完整,所以不断地有下一次,下一块。
而不知为何,李承泽认出他的反应似乎也在一次次变慢。
那个连他做狐狸时,都能一眼叫出他名字的李承泽,变得犹疑,变得试探,喊他名字时也不再笃定。
不明就里的千头万绪搅在一起,范闲诡异地生出逃避之心,觉得眼下这样得过且过,躲在时间垺墟颠倒的秩序和李承泽日复一日也并非难以接受之事。
又一次从黑雾中醒来。
熟悉的爪子和一身火红的皮毛。
怎么又变回了狐狸?
狐狸就狐狸吧。
范闲好心态地往李承泽怀里拱了拱,圈着尾巴给自己找到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打盹。
“吃了便睡,睡醒就要吃,这哪是狐狸,分明是头猪。”李承泽揪着他的耳朵揉捏。
范闲充耳不闻,心安理得地做起狐狸,鼻子凑在李承泽腰间去闻那装有安神香的香囊。
很好,还没被加东西。
狐狸睡回去,闭着眼,用爪子扒拉着李承泽拿在手里的红楼。
李承泽摁下狐狸作乱的爪子,故意恶声恶气地警告,“抓坏了把你做成肉干抵钱再去给我买一本。”
我不仅能给你买一本,还能给你写后续。
范闲晃了晃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正值换毛期的尾巴霎时如蓬羽纷飞,狐狸毛糊了李承泽满脸满身。
这下才是真的要变成肉干了。
“必安!”李承泽挥手散去眼前的浮毛,大声朝屋外喊,“传浴。”
谢必安得令,来得快去得也快。
狐狸趁着李承泽说话的功夫悄无声息地挪出去还没两步远,就被李承泽捞着腰抓会怀中,“你故意的,是不是?”
眨巴着一双黑溜溜眼睛的狐狸满脸无辜。
一人一狐对峙,到底还是人坏心眼子多。
“你也该洗洗了,不洗干净你身上这些毛,就给我滚下榻去。”
天地良心,这换毛一茬又一茬,哪里能洗干净?
狐狸唧唧嘤嘤地申辩着,还伸着爪子去扒拉李承泽的衣袖,却被后者无情挥开。
终是没能逃脱洗澡的命运。
替他搓洗的小厮人还怪好心,知道李承泽近日里总爱玉兰,洗完还用玉兰花油给他梳毛,而后将一个散发着玉兰香气的狐狸送回李承泽面前。
真是谢谢了。
范闲无语地想翻白眼,觉得狐狸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憋屈,转念才想起自己并不是真狐狸啊。
更憋屈了。
但显然,无论是刚洗干净不会掉毛的狐狸,还是好闻的玉兰花香都让李承泽更满意,他头发还湿着,披在身后又沾湿了寝衣,薄薄一层布料,被初夏的风吹过便贴着皮肉勾勒出腰肢线条。
色狐狸的眼睛被擦头发的软布遮住,身子忽而腾空,耳边是李承泽因心疾凌乱的心跳,和轻快的声音,“出去晒太阳。”
惯会享受的人晒太阳的阵势自然也不会小。
铺锦缎的美人榻横在庭前的粉雾白云,绿意间错的合欢树下,各式摆盘漂亮的糕点瓜果错落放置在美人榻旁的长桌上,另一边则是沸炉烧水,有手艺娴熟的烹茶师傅为了李承泽钟爱的那盏玉露茶温杯洗盏地不停忙碌。
剑客也没闲着,拿了小扇节律有序地扇着还在滴水的长发发尾。
至于范闲,狐狸什么也不用做,趴在李承泽身边无忧无虑地晒太阳就好,或许还能找个好位置,让一身刚洗过,手感极佳的蓬松皮毛供李承泽揉弄。
这当然不是卖身求荣。
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李承泽有午后小憩的习惯,特配的玉露茶里也掺了些安神药,他揽着狐狸在怀中当软枕,刚晒干满是阳光和洗头汤草药香气的头发权且做被,和飘旋而下的合欢花序盖了半身。
狐狸尾巴悄然缠上细白的手腕,尾尖沾着的一扇合欢花,被风扬起,又飘飘然落在李承泽掌心。
没有夜半惊醒的梦魇,没有突然发作的心疾。
天光正宜,初夏庭院花开静谧,咕嘟咕嘟沸腾的水声里端是一场好眠。
狐狸想,就这样也好。
范闲醒在一阵颠簸中。
脖子僵硬得生疼。
盈鼻的玉兰花油香气也散得干净。
可分明这次李承泽还没喊他名字啊。
“大人,你醒了?我们马上就快到了。”
范闲闻声僵硬着脖子转头,正对上王启年总乐呵笑着的脸。
“王启年?”
“是我啊,大人,”王启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不是这几日春闱累糊涂了,我们马上到家了,你好好休息。”
“春闱?”范闲从混乱的记忆里捋出头绪,“现在是春闱结束,我要回府休息?”
“对啊。”王启年越发觉得奇怪,松开一只驭马的手探范闲的额头,“大人你是不是累病了,这可不行,我带你去医馆。”
“没病,就是睡迷糊了,”范闲躲开王启年的手,“先不回府了,改道,去二皇子府。”
自家大人肯定是病了。
王启年确信。
“这,二殿下禁足在府,大人你去了也是吃闭门羹啊。”
“那为什么叶灵儿能……”
后面的话突然止住。
叶灵儿是李承泽的未婚妻,即便是越矩入府探望老二,也是人家你情我愿的事,宫里赐下婚约的那位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冒然前去,有什么立场,又以什么身份?
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肯和解的仇敌吗?
范闲一时丧气地垂下头,“那替我买些狐狸爱吃的肉干送去老二府上吧。”
“买这个干嘛?”王启年开始盘算京都哪里有治脑疾的神医。
“老二不是养了只狐狸吗?”
“大人你这是哪听来的消息,小的没听说过啊。”
“李弘成送他的狐狸啊,红狐,尾巴很大。”
“大人,咱要不还是去医馆找个大夫瞧瞧吧。”
两人拉扯几番都无法说服对方,最后还是王启年直接,干脆将马车赶到了靖王府找李弘成当面问个明白。
原本就因为袁梦的事有些怵范闲的李弘成在咄咄逼问之下简直欲哭无泪,“我真没送过狐狸啊,要不,要不我明日送一只去?”
范闲感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怎么不对,去而复返叮嘱李弘成,“记得,要红的,尾巴很大,毛摸起来很舒服的那种狐狸,尾巴尖是黑的。”
“知道了。”李弘成想把人送走,连声应好。
可范闲不肯轻易罢休,非要人重复他的要求一字不落才满意离去。
目睹全程的王启年当晚就给他家大人煎了一海碗的药,还贴心地配了佐药压口的蜜饯。
“对了,药。”
范闲猛拍大腿站起来,掀翻了药碗,溅了一身的药汤也顾不得,轻功施展飞檐走壁就要夜探二皇子府。
好在王启年轻功了得才堪堪将人拦下。
“大人,虽说范无救死了,但谢必安还在,他要是发现你,你两打起来,二殿下再去御前告你一状,吃不消啊。”
范无救。
范闲听到这个名字身形一僵。
现实过得混沌,那场颠三倒四的梦境里的话却字字清晰。
那个天光好得过分的午后大抵就是最后的温存。
醒过来的他们,是宿敌,是仇人,再没了一张榻上懒晒太阳的机会。
月色兜头浇得清醒,遍体生凉,范闲望着近在眼前的王府,望着居中那灯火隐隐的主殿。
李承泽总是梦魇,睡不安稳,也不知今夜如何?
夜风沉默呼啸,卷着一小扇合欢花序飘出深深庭院,飘出四方围墙,飘落在他手中。
“老王,寻个身份干净的,擅长治心疾的大夫送到二皇子府。还有北齐皇帝送的那几瓶苦荷大师炼的补心丹也一并送去,就说,就说……”能在朝堂上怼得群臣哑口无言的小范大人一时也失了巧舌头,喃喃重复了几遍,最后唯有颓然,“就说皇家别院那日是我莽撞,给殿下赔罪。”
“大人这是,要跟二殿下讲和?”王启年好奇到底是什么梦做得不对,让他家大人转了性。
范闲背身对着王府,月色将影子拉得格外长,他踩在影子里,一脚深一脚浅,总也没有尽时。
“我与他,和解不了。”
即便他知晓史家镇大火并非李承泽所为,知晓李承泽被逼无奈种种,可已有太多彼此在意的命债横亘在他们之间。
合欢花序重新散归风中。
哪有什么合欢?
朝堂上自林相告老,局势越发扑朔迷离。
原本该因主子禁足而风头暂歇的二皇子一党得了信阳那位的东风,依旧小动作不段地找太子党的麻烦。
新晋权臣小范大人则活脱脱刺猬附体,势要把孤臣做绝,不仅又呈了份李承乾名下贪污官员的名单,还发疯似地查六部,查都察院,甚至是查鉴查院自己的老底,当然,也没放过从前势不两立的李承泽。
前日他参都察院畏权渎职,忝为言官,昨日他上折状告太子门下户部员外郎克扣边军粮饷,今日又有本启奏,说二殿下在京郊修的别院侵占农田。
一时间,朝中众人对这位都是避之不及。
就连庆帝也摸不清范闲是个什么路数,接连在御书房召见几次,敲打范闲要知进退,有分寸。
小范大人腰背挺得笔直,青竹一般任尔东西南北风不动摇,字字说得慷慨激昂,斩钉截铁,“臣的进退,就是违法必究,执法必严,臣的分寸,就是绝不容许任何人挑衅庆国律法的威严。”
庆帝突然有些怀念林相那个老狐狸在的时候,懒得再听范闲这些耿直忠言,挥退了人继续擦拭他新锻的箭簇。
如此秉公执法的小范大人,回府却利落易容换了身装扮,成了位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者,挎着百药箱叩响了二皇子府的大门。
王启年送到二皇子府的大夫都被拒之门外,别无办法的范闲自只好己乔装打扮前去冒险一试,却不知怎么入了二殿下那矜贵的眼,得以留下。
早朝那封折子传到李承泽耳中,想必又要惹得心疾发作闹上一场。
范闲早早备了药,赶在李承泽听谢必安汇报今日朝事之前将药奉上。
大抵药太难喝,李承泽看他的眼神藏刀,几多怨怼。
对此他也有准备,笑眯眯一副和善老人慈爱后生的模样,从怀中摸出油纸包,里面是糖莲子。
李承泽含着糖听谢必安说起自己被参的事,将糖咬得咔咔作响,活像嘴里的不是糖,而是范闲那身讨人嫌的倔骨头。
如此诡异的相处,直到李承泽解了禁足还朝也并未有所不同。
明面上寸步不肯退让的死对头,私下里清风明月看过了一窗又一窗的昏晓,哄着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苦药汤子。
范闲依旧藏在别人的身份,好似颠倒梦没醒,只要李承泽不对他喊出那个句点般的名字,他们就还能在风声鹤唳中偷取一隅安稳。
可也仅此而已。
范闲不来的日子里,李承泽总爱将药喂给庭前那株合欢树。
合欢树喝了太多不对症的药,枯死在了又一年春。
京都里兵荒马乱地闹过一场,接连死了好些人。
这其中包括那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还有那位从前被庆帝评价为宽懦板正的太子。
下一个,按理来说该是骄奢淫逸的二皇子。
可范闲在大东山上得了令,要尽可能地留老二一命。
小范大人怀揣着圣谕和私心叩开二皇子府大门时,李承泽已等了他许久。
被一碗安神药药倒的叶灵儿横倚在从前他做狐狸时躺过的那张美人榻上。
李承泽指了指她,面上温吞笑着,开口更是柔情,“小声些,别吵醒她。”
范闲坏心思地踩断一截枯枝,声响不算大,但也决然不小。
叶灵儿没醒。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得意,像只扬起脑袋的狐狸。
可今时今日的李承苍泽并未想从前对狐狸那样,一巴掌摁下那高昂的头,莞尔笑颜在天光灿烂里温柔得做了水,握不住也留不下。
又咬下一粒葡萄,在嘴里细细咀嚼。胳膊撑在身后,人也顺势后仰,如瀑的长发披散,逶迤在地上如黑蛇,露出的纤细脖颈上攀缘着因心疾日益加重而怒张的青色脉络。枯树枝桠的光影在他面上游弋,他闭眼似在听风,又似在等待某个宣判。
“你不会死的。”范闲转述庆帝的口谕,又偷偷改动了几个字更添温情。
李承泽往嘴里再送了一粒葡萄,耐心地嚼完,吞咽,才慢吞吞地拖着调子开口,“那我要怎么活呢?被圈禁在此,靠着叶家女婿的身份苟延残喘。等新皇上任,叶家也遭了忌惮的时候,我再和叶家一起下黄泉,你说,这是不是我往后的人生?”
“不,不会的。”范闲倏然起身一把抓住李承泽的手,“我会帮你,等这阵风声过去,我帮你假死,从京都抽身,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想怎么活都可以。”
李承泽睁眼,睫羽上细碎的阳光洒了一地,淋漓在眸中,星星点点地缀着笑,“范闲,这算什么?你的不计前嫌、宽宏大量,还是看我落魄可怜的施舍?”
“我没有!”范闲急声反驳,却又吞吐磕巴,“我……我就是,我,我是想帮你。”
李承泽笑得整个人都发抖,惊得一夜荒败的苑子里四下鸟禽飞散。
心疾适时给这位不知收敛的主人一些提醒,他才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停下笑。
“我知道,我知道的。”
那双黑沉眸子里曾经的锋芒被水光温软,竟叫范闲看出几分真切的感谢来。
“我自诩聪明,自以为手握不少助力,有一争之力。结果到头来,不过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笑话。”李承泽撤了支撑,仰躺在地上,伸手去抓并看不见的光影,或者说是暖意,“明白叶家联姻只是那位给我早早设下的死局时,我也想过自救,可我救不了啊。我什么也没有,只能手足无措地傻傻看着一切发生,等待着此刻,也等待着你。”
“等我?”
这着实在范闲意料之外。
“对啊,等你。”李承泽手指点了点,“等你来陪我喝完这最后一碗药。”
什么药?哪里来的药?
范闲耳中爆发出尖锐一声鸣叫,上前一把夺过李承泽手中的葡萄放在鼻下仔细嗅闻,“你服了毒?!”
李承泽应景地呛出一口黑血,笑得越发和煦,“在你进府之前,现在毒素入了心脉,应该是救不活了,你知道的,我有心疾。”他用袖子揩拭,反倒抹开,到处是黑红,愈发惨烈模样,“范闲,我的糖莲子呢?”
果然,他果然还是认出了他。
那个连他变做狐狸都能认出来的人,怎么会被易容术骗过。
自欺欺人的戏码再演不下去。
范闲不死心地去摸李承泽的脉,如他所说,毒素入心,救不活了。
“如果我不是我,”范闲哽咽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你会怎么认出我?”
李承泽艰难撑着身子坐起来,用自己沾了血的指腹擦拭范闲眼角的湿润,染出大片淹红,四目相对里颇有几分温情脉脉,连语气都温柔得像是情人低语,“你恨我啊。”
“所有人里,你最恨我。”
温热的血喷溅在眼前,触目所及尽是猩红。
范闲本能地抱住脱力向后栽倒的人,抱在怀中轻飘飘的一把伶仃骨,仍在吃力地一字字解读那句恨。
所以是恨,让他一次次重来,留在那场颠倒混乱的梦里。
是恨,让李承泽在每一次的对视中窥见皮囊之下的他。
他的恨赤裸张扬。
那他的爱呢?
小范大人向来聪慧,举一反三。
能让李承泽认出来的是恨,那数不清的重来里让李承泽迟疑的,犹豫的,不敢确信是他的,是他明知无果的爱。
从循环往复的命运里挣脱出来,除了痛苦,一无所有的爱。
是啊,他已然清楚意识到自己对李承泽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不够早,也不够晚。
既没能早到和李承泽握手言和,也没晚到浑浑噩噩骗自己一辈子。
“我走后,替我照顾好母妃和灵儿,”李承泽没了咯血的力气,随着胸膛单薄起伏,汩汩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流,濡湿衣襟,洇在范闲掌心,“母妃多半是要被打入冷宫的,你多照拂一二,灵儿,灵儿是个好姑娘,别让她被我拖累。还有后院那只狐狸。”李承泽眯眼笑起来,即便满脸黑血可怖,那笑也在天光下好看得残忍,“劳你替我养着。”
早已死去多时的树上最后一片枯叶飘落。
沾着血,溅着泪,终归泥尘。
范闲将昏睡的叶灵儿交给等在王府外的宫典,又回后院找到了那只皮毛红火的大尾巴狐狸。
狐狸正大快朵颐地嚼着肉干,范闲揉了一把,确实手感极好。
连狐狸带王府负责喂养狐狸的下人一并带回自己府上,他单独辟出一间院子,安抚那诚惶诚恐的下人不必害怕。
“和以前在王府一样,你只要照顾好它就行,旁的一概不用管。”
下人唯唯诺诺地点头。
范闲也知道京都这场风雨吓坏了不少人,左右这间院子,这只狐狸的安稳他还罩得住。
“对了,”临出门前,他忽而想起什么,转头问,“这狐狸叫什么?二殿下给它取过名字吗?”
下人扑通跪倒在地,抖着身子连连磕头,支支吾吾也没个正经回答。
范闲实在无奈,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随口一问,没名字也没关系。你照顾好它,缺什么尽管找我。”
叛乱的几位罪魁祸首死了,可留下的一摊子乌遭事还等着范闲去处理。
一连半月,将自己埋头公务之中的小范大人俨然食不离案,寝不释卷,卷得底下人苦不堪言。
王启年比之旁人多知道几分内情,明白范闲是在逃避,不肯让自己有半分闲暇去想故人旧事。可到底凡人肉身,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哪能日日这么点灯熬油地煎熬。
好言劝了半日,范闲总算是松口歇歇,底下人也大喜过望跟着松了口气。
王启年架马车将他家大人送回府邸,还不忘意有所指地叮嘱,“大人,日思夜想,也许有人在梦里等你,好生睡一觉吧。”
他才不肯入我梦。
范闲嘀咕着,迈进家门却并未依言回卧房安寝休息,反而折到了狐狸院子外,也不进去,就隔墙听着院子里嘤嘤唧唧的狐狸叫。
比他叫得还聒噪。
风起,木叶声潇潇。
他听见院子里那下人声声喊着狐狸的名字。
“闲郎,闲郎。”
竭力想笑的一张脸上皱巴巴地淌下无言泪。
闲郎闲郎。
今岁秋日来得太早,秋风瑟骨凉。
再不见,好天光。
————end
七月快乐~发个小刀~
【瓶邪】兄弟,你好香
张起灵觉得吴邪很香。
这件事发生得很早,严格来说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吴邪身上淡淡的香气,这让他和吴邪擦肩而过的时候下意识的偏过头看了一眼。因为易容的需要,张起灵对香料和香水有一些研究,他似乎并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一定要形容的话张起灵觉得吴邪身上的香味很像是很淡的茶水,但喝茶又不会让身上有这种香气。也许是这种特殊的味道让张起灵觉得松缓,他对吴邪的第一印象虽然是个没什么用的师爷,但偶尔也还是能拉就拉一把。他对吴邪身上的味道也没有什么深究的欲望,只是离得近了就多喘几口气而已。
转折发生在格尔木疗养院,张起灵很早就发现了吴邪来这个地方,两个人处于有禁婆在的那个屋子里时,为了不让吴邪......
张起灵觉得吴邪很香。
这件事发生得很早,严格来说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吴邪身上淡淡的香气,这让他和吴邪擦肩而过的时候下意识的偏过头看了一眼。因为易容的需要,张起灵对香料和香水有一些研究,他似乎并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一定要形容的话张起灵觉得吴邪身上的香味很像是很淡的茶水,但喝茶又不会让身上有这种香气。也许是这种特殊的味道让张起灵觉得松缓,他对吴邪的第一印象虽然是个没什么用的师爷,但偶尔也还是能拉就拉一把。他对吴邪身上的味道也没有什么深究的欲望,只是离得近了就多喘几口气而已。
转折发生在格尔木疗养院,张起灵很早就发现了吴邪来这个地方,两个人处于有禁婆在的那个屋子里时,为了不让吴邪乱动乱叫他下意识就抱了上去,用手捂住了吴邪的嘴巴。也就是那一瞬间,吴邪身上的气息像是把他包裹住了一样,张起灵突然觉得心跳快了一瞬,想稳住心神却发觉自己四肢有些发麻,在吴邪察觉到了自己身份不再挣扎时也还是忘了松开怀里的人,甚至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一些。
理智回笼的时候张起灵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但好在有禁婆作为借口,他不需要解释什么。只是那一瞬间吴邪身上的气息好像包裹了他全身,似乎指尖都还带着那点淡淡的香。上了车张起灵看着自己的手出神,黑瞎子想拍他的肩膀调侃道:“哑巴恋爱了?”张起灵躲过,他不太想自己身上残存的那点茶香被人弄散。思考几秒,张起灵从后视镜看到了奔跑的吴邪,愤怒的,气急败坏的。张起灵又想起那个不算是拥抱的拥抱,最终叫了停车。
张起灵觉得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他忍不住,忍不住靠吴邪近一点,忍不住想多看看他。但他又必须忍住,所以他一次一次说出推开吴邪的话,直到后来失去记忆。
很迷茫混沌的一段时间,张起灵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那个身上有自己熟悉味道的人的手。好在吴邪也没有拒绝他,甚至很多时候纵容张起灵抓得更紧,贴的更近,连胖子都忍不住调侃吴邪像护崽的老母鸡。
吴邪对此的解释也很明确,他告诉胖子他们三个是好兄弟,兄弟失忆了那肯定是要好好保护的。张起灵对此觉得不太认同,但又无从反驳,只能做罢。
晚上张起灵偷偷进了吴邪的房间,他睡不着,努力想回忆起自己和吴邪的关系,可越是努力越是做不到。吴邪倒是睡得安稳,张起灵站在吴邪床前看了很久才退出去,心里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却总是想离得再近一点,张起灵觉得自己想去做吴邪的影子,想长久在他身边,想牢牢抓住他。
这算是张起灵的一个小秘密,吴邪睡觉一向沉稳,从来都发现不了他偶尔在床脚坐着。张起灵已经意识到自己有点离不开吴邪了,但他心中总是为自己的行为找出一点合适的理由,比如吴邪身上的味道也许能让他回忆起更多的事情,或者吴邪身上有特殊的魔力,晚上不来这里坐一坐就会做噩梦。有些时候一件事即便知道继续下去没有裨益,也还是忍不住继续去做,直到……直到在暗无天日的石窟里濒死的时候,张起灵发觉自己已经看不到,也闻不到了,恍然觉得这也许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他本不该一次一次僭越,吴邪是对的,他一直以来都当彼此是朋友,所以好在如今还有弥补的机会,自以为生命的尽头,张起灵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眼前的人和死亡隔开。
再然后,就是把吴邪和那些本不该他经历的危险、迷局,和青铜门里的十年隔开。
临行前张起灵盯着吴邪看了很久,想看清吴邪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痴心妄想,他总觉得吴邪看自己的眼神也并不清白,可是开口吴邪却对他说,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张起灵有点想笑,但这样也好,他安慰自己说。这样就好,他没什么不满足的。
张起灵在门里的十年一刻不停的去想,他在漆黑的门内用手指描绘吴邪的名字,吴邪的样子,他能接受吴邪对这段关系的坦然,但保证不了自己不去幻想。他一次一次回忆和吴邪靠近的每一个瞬间,在脑海中幻想握住吴邪的手,好像这样做就又能回忆起吴邪身上淡淡的香气。他只有一直去想,用思念抵抗漫长的岁月,也抵挡住天授。偶尔张起灵会很想出去,倒不是忍受不了十年的时间,而是他想他了。
门开的时候张起灵站在门口犹豫片刻才走出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吴邪,他脸上添了岁月的痕迹,气质凌厉了很多,可是身上淡淡的香气和十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张起灵以为吴邪的性格会如同解雨臣和胖子说的那样,神经质又凶狠,可是坐在雨村看到吴邪因为装修房子完全没想到要买三居室,对着两个卧室的房子面壁时,张起灵忍不住露笑。大概也就是那一刻,张起灵突然不再满足于吴邪给彼此定义的关系,十年前他始终压抑的情绪在一切都结束以后悄悄蔓延破土,张起灵要开始行动起来了。
其实十年前他做的更多,甚至在进入青铜门前的那个晚上他很长一段时间攥着吴邪的手,虽然吴邪并不明白,那时候觉得也不必明白。
最开始吴邪和胖子睡一起,张起灵自己被安置在卧室里。张起灵晚上睡不着,想起过去睡不着时的习惯,就踱步进了另一个卧室,轻轻在床脚坐下。可才坐下一瞬,吴邪的呼吸就乱了,张起灵知道吴邪已经醒了。十年的时间给吴邪带来了巨大的改变,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有人在屋子里进进出出还能安睡如初的年轻人了。
“小哥,你睡不着呀?”吴邪下了床问他。张起灵诚实点头,吴邪就笑着说那以后咱俩睡一屋吧,胖子打呼噜我也睡不着。
住一间房是第一步。吴邪对此接受度极好,他对张起灵说都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了,睡一起安心又暖和,想想就舒服。
张起灵想了想,确实舒服,所以他当天晚上就钻了吴邪的被窝。很多年没有感受过的,那种被香气包裹全身的感觉。钻进去之前张起灵有做过心理准备,吴邪很有可能会一脚把他从床上踹出去,可是吴邪没有,吴邪短暂的停顿两秒以后竟然也抱了过来,抱的时候还问,你是不是冷啊?咱俩抱着就不冷了。张起灵缓缓点头,又去摸吴邪的手,被自然的十指相扣。
这就像一个信号,张起灵学会了一步一步向前,他一直试探着吴邪能够接受哪一步,他在吴邪出门时牵手同行,在吴邪做噩梦时紧紧相拥。唯一苦恼的一点是,即便张起灵已经开始亲吻吴邪的面颊,吴邪还是觉得他们的关系是好兄弟。
吴邪说肯定是自己脸上有蚊子包,小哥大公无私贡献自己的口水帮忙驱蚊。胖子在一旁做了个没眼看的表情,问:“小哥成天和你黏在一起,哪来的蚊子?”
吴邪揉了揉脸说对哦,又侧头看张起灵。张起灵觉得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在他开口以前吴邪竟念叨着“那肯定是长小包包了,小哥涂点口水就消了,赶上神仙水了。”
张起灵站在原地,和目瞪口呆的胖子对视了几秒,追了上去。
晚上张起灵坐起来,亲了吴邪的嘴唇。这时候吴邪醒着,还在看书,张起灵俯下身的时候他完全没躲,甚至还主动把书让开了一点方便张起灵的吻落下来。亲完以后张起灵直直盯着吴邪看,吴邪想了想,揉了揉头道:“我有点不懂。”
“什么?”张起灵问。
吴邪用手背蹭了蹭嘴唇,最后竟然道:“算了,咱俩这么铁的关系,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
张起灵闭了闭眼,他好像突然悟到了一些事情。他坐直身子,对吴邪道:“你觉得咱们的关系,是兄弟吗?”
吴邪觉得好笑,问:“不然还能是什么呀?”
“那我可以拉你手吗?“张起灵问。
“当然可以!”
“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嗯…?小哥你喜欢我呀,我很开心你喜欢我。”
“那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
“那就好。”张起灵点头。“你想做兄弟也行。”说完他朝吴邪伸出手邀请他进自己怀里躺一会儿,吴邪很自然的靠了进去。
“不对。“半夜吴邪突然起来,指着他正塞着他兄弟的兄弟的地方说。
“没什么不对,睡吧。”张起灵淡淡道。
[黑花]疼疼我
解雨臣是个漂亮男人,这几乎是除九门之外已经形成的一个客观事实。
黑瞎子很认同这个观点,早些时候,他居然生出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当然解雨臣不是女儿,而是能笑眯眯一拳把人干死的男人。
解雨臣身边从不却追求者,见得多了,黑瞎子也都习惯了,有时候甚至能点评上两句。
每每这个时候解雨臣就会停下手上正在进行的事情,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欣然接受他的建议,说:“好。”
他说完之后就轮到黑瞎子懵了,好,好什么?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来着?对了,他叫解雨臣别绷这么紧,偶尔也“放松”一下。
解雨臣不仅接受了他的意见,而且大有一种将意见贯彻见底的想法。于是在接下来一个星期,伙计们奇迹般地发现自家当家...
解雨臣是个漂亮男人,这几乎是除九门之外已经形成的一个客观事实。
黑瞎子很认同这个观点,早些时候,他居然生出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当然解雨臣不是女儿,而是能笑眯眯一拳把人干死的男人。
解雨臣身边从不却追求者,见得多了,黑瞎子也都习惯了,有时候甚至能点评上两句。
每每这个时候解雨臣就会停下手上正在进行的事情,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欣然接受他的建议,说:“好。”
他说完之后就轮到黑瞎子懵了,好,好什么?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来着?对了,他叫解雨臣别绷这么紧,偶尔也“放松”一下。
解雨臣不仅接受了他的意见,而且大有一种将意见贯彻见底的想法。于是在接下来一个星期,伙计们奇迹般地发现自家当家的换了一个人一样。
从微微一笑要你命的表情真的变成了微微一笑要你小命。后者的意思大概是“博得君一笑,小命又何妨。”
解雨臣的转变所有人都可以接受,唯有黑瞎子接受不了,在他第五次看表之后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他看了桌子,上面被他刚刚不知道为什么翻得一团乱,堪比自己的心情,他意思到自己是在不爽。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他立刻给给解雨臣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好几秒之后才接通,入耳便是一声不能入耳的话,有人在说:“解哥哥,您可怜可怜我吧,难受得很。”
黑瞎子眼皮跳了两下,心里骂了声,软声道:“花儿,在哪?我来接你。”
“不用,不在北京,我过两天回来。”解雨臣声音还算正常,如果忽视那边时不时几声不堪入耳的叫声的话。
“什么时候出去的?”黑瞎子紧追不舍,语气也急了点,这倒让电话那头安静了下,过了会儿,那边彻底安静,解雨臣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黑瞎子不介意扯个谎,他道:“是,很严重,没你不行。”
“瞎子。”解雨臣在那头喊了他一声,黑瞎子应着,手上开始慢条斯理的整理起桌子。
解雨臣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那通电话后的两小时,黑瞎子在二楼,看着那朵粉色从黑夜里慢慢开放出来,在黑暗中渐渐变大,像朵妖异的花占据他的全部视线。
“出什么事了?”解雨臣上来便问,语气却没有该有的紧急。黑瞎子看了他一眼,他精神还算好,不知怎么,他就想装一下,装一下看看解雨臣什么反应,毕竟解雨臣最关心他了。
“我不舒服。”他道。
“啊?”解雨臣解扣子的手一顿,继而又问:“怎么了,眼睛又痛了?”
人都说“试探”的人一般都是提前有了答案,黑瞎子却不这么认为,在看到解雨臣有一次为他皱眉的时候,他想:“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关心自己的人,他怎么能放他去找其他人呢?”
他是个洒脱的人,他确定了自己喜欢解雨臣,他便会让解雨臣知道。
所以他一步一步朝解雨臣走向的时候,解雨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明白,解雨臣对他是同样的感情。
“小九爷,我也难受得很,你也疼疼我。”
他说这话虽然轻佻,但他语气却极为认真,解雨臣笑着把外套脱下,朝他一挑眉,表情似乎在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黑瞎子个头高,现在手撑着桌沿把解雨臣围在里面的动作让两人剧烈更近了点,黑瞎子闻到解雨臣身上的特有的香水味,他下意识的嗅了嗅,接着把整颗脑袋直接打在他肩上。
他问:“疼不疼?”
解雨臣承受着他的重量,不经意的偏了下头,刚好贴上黑瞎子的侧脸,答道:“怎么疼?”
欲擒故纵的最后擒,现在正好是时候。
黑瞎子捧着他的脸亲了下,笑得一脸荡漾,他道:“这么疼。”
完。
【瓶邪】丧彪他为什么要叫你咪咪啊?
——冷酷无情真黑猫瓶 x 清澈愚蠢大学生邪
——我想一本正经的搞笑
———正文
我的大学生活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因为我家离学校几公里,共享单车骑快点也就是个起步价,想回随时都能回。
不过入冬之后降温了,我嫌骑车太冷,基本上周末才会回家。
本来我周五下午没课,按理来说中午上完课就能回家,但是我的图纸还没画完。这东西那么大一张,又不能弄脏弄皱,只能画完再走。
图纸这东西画起来才知道有多费时间,我连晚饭都没吃,不抬头不抬眼地画到十点多才画完。
因为答应了爸妈今天回家,所以我抓紧收拾收拾东西,背个包就快点走了,回去太晚又怕打扰他们休息。......
——冷酷无情真黑猫瓶 x 清澈愚蠢大学生邪
——我想一本正经的搞笑
———正文
我的大学生活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因为我家离学校几公里,共享单车骑快点也就是个起步价,想回随时都能回。
不过入冬之后降温了,我嫌骑车太冷,基本上周末才会回家。
本来我周五下午没课,按理来说中午上完课就能回家,但是我的图纸还没画完。这东西那么大一张,又不能弄脏弄皱,只能画完再走。
图纸这东西画起来才知道有多费时间,我连晚饭都没吃,不抬头不抬眼地画到十点多才画完。
因为答应了爸妈今天回家,所以我抓紧收拾收拾东西,背个包就快点走了,回去太晚又怕打扰他们休息。
我一路狂骑,风刮得我脸都疼。
为了省时间,我抄近路拐到了小巷子里。这里路窄,灯暗,少有人走。
因为我总是半夜骑车,所以虽然我没有自己的自行车,但是我有自己的车灯。
而此时,突然,在被我车灯照亮路面上闪过一条黑影。这个黑影貌似被我的车轮撞到了,然后滚到另一边。
我吓一跳,连忙捏住刹车,差点翻过去。
我放下自行车的脚撑,把车灯从把手上拿下来充当手电筒。
然后毫不费力的,我找到了那条黑影,是只黑猫。
为什么毫不费力呢?因为它就用它那两只金色的探照大灯瞪着我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你横穿马路,你全责。
虽然我是这么说的,但是到底于心不忍。
好吧,我超速了我也有责任。
我从小就怕猫,幸好现在带了手套。我蹑手蹑脚地挪到它身边,轻轻地用手指戳戳它。
它眼睛瞟了我一下,一脸淡然,没什么反应,但是我观察到它胸腹起伏很大,像是在用力呼吸的样子。
这下我有点害怕了,我也不敢动它,不知道它是不是有什么内伤还是骨折之类的。
我做了一会心里抗争,嘴里嘟囔着“咪咪别怕”,闭着眼睛伸手把它抱起来放进车筐里,准备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
它比我想象的要重,抱起来沉甸甸的一团,果然黑色显瘦。
至于治疗费用什么的,大学生,月初,小富,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这次车上有只它,我更不敢骑快了,慢慢悠悠地带他来我家楼下的一个宠物医院。
这一路上它都没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什么反应。在车筐里就淡定地把自己蜷成一个圆,被我抱着或者医生给它检查的时候就淡定地瞅着我俩。
医生说这猫身上没有骨折,内脏也没什么问题,只有侧腹有一处伤口,颇深,有些发炎,但不是新伤。
应该是跟别的猫打架打的。
我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
我指着它鼻子问它是不是碰瓷我,它瞟一眼,不吱声。
我问医生它是不是哑巴猫,为什么不叫,医生说它不哑,单纯就是不想叫。
我更生气了,但是又不能把它怎么样。气得我原地转了两圈,然后给它弹一个脑瓜崩儿。
医生给它的伤口上了药,然后嘱咐我一天两次。
他说没见过这么聪明又乖的猫,知道自己找医生看病,上药疼了也不叫唤。
是啊,它是又聪明又乖,我是又蠢又天真。
医生安慰我说没事,递给我一瓶药和一小袋棉签,让我回去好好照顾它,检查就不收钱了,给他十块辛苦费就行。
我叹口气,给他转了五十,然后抱着猫开门准备给它放生。
走吧咪咪,猫生是旷野。
医生叫住我,让我把这猫从哪来送哪去,不然就好像把在杭州生活的我扔去宁波,猫生地不熟,不好。
我看了猫一眼,猫懒得看我一眼,我决定给这位猫大爷起名叫闷油瓶。
这一路上它虽然一声没出,但是给我整破防好多次了。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我骑车给它送回去再回家的话恐怕十二点才能回家。太麻烦了,而且太冷,我不想骑。
所以只能带着它到我家暂住两天,等我回学校的时候再给它带回去。
嗯,好主意。
我把它放进背包里,成功混入我家,藏进我的房间,用外套在地上垫一下给它当临时窝。
我混入厨房,爸妈已经睡了,但是不出我所料的,他们果然给我留了吃的。
一共四个鸡翅根,我吃了三个,留一个把肉扒下来带回房间给闷油瓶吃。
进门的时候闷油瓶闭着眼睛,我差点踩到他。
我把鸡肉递到它嘴边,它嗅了嗅,没什么防备地就吃了,好养活。
它在我家待了两天,我没听到它叫过一声,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我的屋子,安静得很,所以一直到周日晚我离家回校也没被我爸妈发现。
正当我松一口气,要把它从背包拿出来放进小黄车筐的时候,我的老父亲从身后追了过来。
他说出门办事,顺路送我回学校。
我回过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微笑,默默把闷油瓶的头按回背包。
就这样,我把闷油瓶背回了宿舍。
胖子震惊地看着我闭眼睛从包里掏出了一只黑猫,一口咬断嘴里的泡面:“天真,你抓只猫回来干嘛?”
“是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受害者。”
他狐疑起来,两只眼睛眯缝着我,伸出手来摸闷油瓶。
闷油瓶斜睨着他,抬起一只爪子按住他那只手。
婉拒了哈。
“这猫还受伤了啊?你带它看的兽医?”他奇道。
我点头。
“放生了呗,你还真想养啊?”胖子一屁股坐回去,“刘姨一会可要来巡逻,查出来有你好果子吃。”
“校外捡的……”我心虚道。
“我管你哪捡的,”他直接抱起闷油瓶塞回我包里,背起来,“正好扔楼下让它交几个朋友,什么小红小绿小蓝小紫的。”
我俩拉扯着下楼,胖子给它放在花坛边上。我到底是于心不忍,又去便利店给他买了几根火腿肠。
我回来的时候它还坐在原处,瞪着两个橙黄色探照灯看我。
“……对不起了咪咪,你先在这旅个游,我给你三餐备好了,明天晚上再送你回家成不?”
絮叨半天我才回楼上。
不出意外的是果然出意外了。
第二天晚上我一下课就赶回了宿舍楼,咪咪长咪咪短地喊,绕了两圈也没找见它。
白的、黄的、狸花的,在这片生活的小猫全都被我叫了出来,探头探脑地看着我,却唯独没看见一只黑的。
我郁闷地在火腿肠遗迹旁边坐下,和那群猫大眼瞪小眼。
忽然,猫猫群散开。
我一低头,身旁的火腿肠遗迹上蹲坐了一只脸色很臭的黑猫,臭得好像要一巴掌拍死我。
我大喜,抓起它就奔向小黄,把它稳稳地放进车筐里,遣送回家。
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闷油瓶在车筐里伸了个懒腰,轻车熟路地跳下去,只回头看我一眼便融进黑暗里。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心里空落落的。
正欲打道回府,忽然想起来我特意给它买的猫条还在包里。
我拿出一根走进巷子里,一边走一边喊咪咪。
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魔力,墙上又陆续出现了探头探脑地小猫咪,但都不是黑色的那只。
喊了五六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凶狠嘶哑的猫叫。
一回头,是臭着脸的闷油瓶。
墙头上的小猫窃窃私语,不是,丧彪,他为什么叫你咪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