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君歌|胤禩端午二十四时】海棠皇帝的烦恼(上)
(霜杏小八,CP混杂)
作为大清朝的新皇帝,胤禩面临着许多烦恼。
宫人来报说毓庆宫那位又闹起来了,声称死也要死在毓庆宫,坚决不肯搬出去。原本先帝因为废太子多年张狂跋扈,不孝不悌,暗中窥视帝踪,对幼弟之死也毫无哀色,一怒之下废了二阿哥太子之位。结果没过多久又反悔,号召众人推举新太子,本意是想要复立太子,没成想众人完全不按他原本的设想来,一致推举因为身有异样早早被康熙打心底踢出继任者行列的八阿哥,并且死活不松口。
康熙气的口不择言,痛骂众大臣结党营私、祸国乱政,如此抬举贱妇所出的妖物,必是借此从龙之功,以图将来辖制贱妇之子,把控朝堂。众人看他不讲道理,好一通顶撞。康熙大怒,与群臣...
(霜杏小八,CP混杂)
作为大清朝的新皇帝,胤禩面临着许多烦恼。
宫人来报说毓庆宫那位又闹起来了,声称死也要死在毓庆宫,坚决不肯搬出去。原本先帝因为废太子多年张狂跋扈,不孝不悌,暗中窥视帝踪,对幼弟之死也毫无哀色,一怒之下废了二阿哥太子之位。结果没过多久又反悔,号召众人推举新太子,本意是想要复立太子,没成想众人完全不按他原本的设想来,一致推举因为身有异样早早被康熙打心底踢出继任者行列的八阿哥,并且死活不松口。
康熙气的口不择言,痛骂众大臣结党营私、祸国乱政,如此抬举贱妇所出的妖物,必是借此从龙之功,以图将来辖制贱妇之子,把控朝堂。众人看他不讲道理,好一通顶撞。康熙大怒,与群臣对骂不止,多次辱及八贝勒出身。谁知在追打马齐时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倒下,太医赶来已然无力回天。
皇帝骤然驾崩,没能留下只言片语,新太子也没有着落,于是众望所归的胤禩在朝廷推举之下登基。本就天怒人怨,加之与新帝颇有龃龉,这位前太子自然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胤禩也想避!可这位二哥就是不肯离宫,建好的府邸也不肯去,问就把弘皙推出来,说弘皙挂念生母,他怎么好带着弘皙离宫。胤禩想起弘皙,梗着脖子一脸倔强却眼含期待的的样子,实在令人心疼,但想起弘皙的来历又是如鲠在喉。
太子打小爱好姣童,本也没往弟弟们身上打主意。但奈何胤禩打小就长成个玉人儿样,还是招了太子的眼,在胤禩尚且年幼的时候就放肆要脱了他的裤|子看看,意外发现了这个弟弟身兼雌雄之美的奇事,翻来覆去仔细研究,直到胤褆赶来救下吓得大哭的弟弟才作罢。又过了几年,将将长到豆蔻年纪、刚来初|潮没多久的小八阿哥初具风情,见谁都是一张牡丹花开似的笑脸,满宫上下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太子心痒得不行,寻了个机会将初春嫩柳似的八弟拖进毓庆宫吃了个爽,前后都没放过。未经人事的小阿哥哪里见过久经沙场的二哥的手段,弄得小胤禩脑子都木了,哭也忘了,只会傻呆呆伸着舌头给二哥吃。
太子一连三天没放人,得空就腻在胤禩身|上,直到得了消息的康熙阴着脸闯进毓庆宫内殿才把太子从胤禩身上拽下来。被放出来的胤禩连路都不会走了,只好让小太监背回去。
大哥知道这事后暴跳如雷,冲去毓庆宫跟太子双双打成了颜料铺,康熙气的把俩人都打了板子关起来。康熙多打了太子二十板子,警告他不许再对弟弟们下手,太子得了手也受了教训,也算消停。
原以为事情就此完结,只是有天惠妃在延禧宫招呼几个小阿哥,正巧看到胤禟摸着胤禩的肚子,笑嘻嘻说八哥最近胖了许多,猛一激灵,才想起这孩子本就不寻常,遭了太子那桩事,她和良妹妹气的只顾哭,半点没想起避|子的事!忙忙请了太医来,果不其然应了她最怕的事!
大哥又生了好一场气,但为时已晚,只好足月生下来。生下弘皙后,大哥让人连夜扔去了太子那,给了太子好大一个惊喜,没想到八弟小小年纪还相当高产,略碰一碰就蹦出来儿子,于是不要脸的抱着弘皙找景仁宫的孩子额娘。胤禛看不下去拦一把,被抱着儿子腾不出手打人的太子一脚踢下台阶,摔得七荤八素。
胤禩抱着头破血流的四哥嚎啕大哭,越发厌恶太子,连带着恨屋及乌,说自己宁死也不养这个孽种,差点从太子手里把弘皙夺过来摔死。太子眼见得不了孩子额娘的好,反要把孩子也搭进去,也只能先走为上。
想起往事,胤禩不由得有些伤心,原本他以为汗阿玛会给他做主,结果只是给母亲晋位略表安抚,对太子的惩罚就糊弄过去了。弘皙也被汗阿玛示意记到太子房里的格格名下,成了太子名正言顺的长子。虽然早有预料,但当时的胤禩不想忍下这口气,决心不要太子好过,处处抓太子的小辫子。加上大哥胤禔早对太子一肚子怨气,太子欺辱八弟之事直接点燃了大阿哥与太子之间的战火。康熙知道这两个儿子心里有气,但多年偏疼太子,加之疼爱弘皙,对大阿哥八阿哥和太子之间的争端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胤禩年幼,能参与反太子事务的机会并不多,又碰上身体被太子作弄过后变得异样,自己不会处理,只好让四哥多帮忙。四哥从小就别别扭扭的,一开始还颇不情愿,耐不住胤禩被太子开发了个透彻,其手段岂是还没修上佛法的胤禛可以抵挡的,三两下就堕其术中,迅速缴了械。事后背地里恨恨地骂太子恣肆银鱼,把他好好的八弟弄成这副荡无廉耻的样子。
好在没过几年,小阿哥们就能出宫建府了,可以远远甩开太子了。胤禩喜滋滋地非要跟四哥一起出宫,建府也要选在一起。正式搬到贝勒府那天开心的不行,跟四哥还有弟弟们一起喝醉了,听第二天噘着嘴不乐意的十四弟说,后来坏四哥把弟弟们都赶到偏房去了,自己却睡到八哥房间里。
胤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在景仁宫的时候四哥就答应的好好的,不会弄到里面。谁知道刚搬新府俩月,胤禩又开始感觉不对,没敢唤宫里的太医,找来街上郎中一掐就掐出了喜脉,胡子都花白的老头顶着一脑门子汗都不知道该不该恭喜。一旁的胤禛一脸愧疚,说那天喝多了酒忘事,没注意弄在里面了,眼下木已成舟,四哥房里头几个孩子都没能养活,指望八弟能心疼一番四哥,留下这个孩子。
胤禩犹豫不决。胤禛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敢显露,这等****给太子都生了儿子,给我生又怎么了!莫不是想打掉我的儿子!不当如此待我!胤禛一撩下摆,直接跪到胤禩面前,惊得胤禩也连忙从座上起来跪下:“四哥,这是什么道理!你快快起来!”
胤禛扶住他的肩膀:“小八,四哥知道你必不甘久居人下,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是四哥的错。只是……只是那些落|胎的法子,伤了它还罢,若是你有一点半点的差错,四哥后半生怎么过得下去……”说着就泪如雨下。
胤禩看着四哥泪湿的双眼,心中酸痛不已,最终决定留下了弘时。
相比起弘皙,弘时怀的艰难多了。倒不是弘时比弘皙闹腾,但怀弘皙时汗阿玛那里是过了明路的,不需要费心瞒着。再加上不知情的汗阿玛这时候给他指了婚,胤禩原也不预备让汗阿玛知道自己再次有孕,因而不得不带着肚里的弘时忙活婚事。
想起自己的妻子,胤禩总算觉得这个宫里还有些让人开心的事。与毓秀成婚时他已然有些显怀,穿着礼服尚且不明显,但要是洞房花烛宽衣解带肯定会被福晋看出来的!可要是转头离开,让福晋洞房花烛夜独自守空房,岂不叫人嚼舌根,而且多半还要怪罪到福晋头上去,叫福晋如何自处?正左右为难之际。一旁的郭络罗氏看他许久没有动作,干脆自己一把掀开盖头,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怎么?新婚之夜,爷是有什么为难的?咱们既然已经拜堂成亲,夫妻一体,有什么干脆敞开说吧!真要是无能为力,妾也不能强求不是?”
胤禩听出福晋话里的促狭,红了脸,慢吞吞褪去衣|裳,一层层解开束腹的带子,露出像只扁口的白瓷碗扣在腰上的肚子。福晋看得惊奇不已,忍不住伸手摸上白瓷碗,只觉得一条游鱼在肚皮底下轻轻甩了甩尾巴,随即游向更深处了。胤禩抓住福晋的手,吞吞吐吐跟她说了自己的顾虑,说自己让她得了这样一个异样的丈夫,只怕她要嫌弃。
郭络罗氏不以为意:“天下那么多女人都嫁的一模一样的臭男人,个个涎皮赖脸求子嗣,个个自己肚子里养不出孩子!谁敢担保别人肚子里就是他的呢?我走运才能得个不同凡响的丈夫呢!”
胤禩被福晋的爽利逗笑了,笑着笑着被眼睛亮晶晶上好奇福晋推倒在喜床上,褪了他的亵裤好一番研究,惹得八贝勒在福晋手下水漫金山,活像条修炼成精的白蛇。
胤禩跟郭络罗氏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看得隔壁的四贝勒那叫一个醋海翻腾,不知道自己的好弟弟怎么就跟那个破落户出身的女人那么谈得来,只要进了府俩人就形影不离,连在书房谈话都有那女人在外面大声接话,胤禩竟还纵着她!
毓秀也看不惯隔壁阴沉沉的大伯子,整日对着她没个好脸色就算了,对着怀着他孩子的弟弟也没有好脸色?当真是个薄情寡义的货色。胤禩面对这一单独相处就要说对方坏话的福晋和四哥,也是左右为难,有时候实在劝不动,只好推说肚里孩子踢得他痛,勉强敷衍过去。
婚后五月,胤禩抱病躲在府中生下了弘时。福晋才和他成婚五个月,胤禩自己也没收用过侍女,要是留在府里,压根没法交差。只好由四哥将孩子抱回府中,记在房里格格名下。胤禩原本十分放心四哥养育弘时,即使毓秀进门后四哥就越来越怪,胤禩也觉得四哥肯定能做一个好阿玛。谁知弘时自从生下来就常常害病,四哥推说是弘时体弱,结果胤禩竟意外发现四哥故意将弘时房里窗户打开,害得弘时受寒生病,就为了让自己留在四贝勒府照料弘时。胤禩实在寒心,便不顾反对将弘时接到自己府上养了好长时间。虽然四哥后来也上门道歉,声称自己是非是成心,只是不会养孩子,但还是在胤禩心里留了个疙瘩。
胤禩在前往寿康宫的龙辇上不断叹气,揉着被烦得胀痛的额角。他生下来就身体有异,多亏接生姥姥机灵,直说观世音菩萨也曾用过女儿身,小阿哥想必是哪位菩萨来人间历劫,才留得他一条性命。只是这样的身体让他在皇考心中压根无缘大宝,他本也想认命,可太子的欺辱又让他生出妄念,坐不坐得住皇位,跟生不生得出孩子有什么关系?既然没被当成公主养大,名义上都是汗阿玛的儿子,凭什么要对太子低头?
皇考骤然崩逝,给了他荣登大宝的机会,总算不枉他多年来苦心经营。最大最难的坎都让他得了运气跨过去,眼下诸般困顿更算不得什么。
走进寿康宫,迎面就是摇摇晃晃的弘旺和东珠在一群乳母嬷嬷们的簇拥下走过来,隔着乳母嬷嬷们杂乱的身影,胤禩看到沉静的母亲露着担忧的面庞,和母亲身边的妻子,无比确信自己所选的这条路是值得的。
- 《美国往事 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 (1984)》詹妮弗·康纳利 Jennifer Conne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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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我还一直读书,
我就能够一直理解自己的痛苦,
一直与自己的无知、狭隘、偏见、阴暗见招拆招。
很多人说和自己握手言和,
我不要做这样的人,
我要拿石头打磨我这块石头。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在一生中这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一件事。
"
一一〔法〕加缪《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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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还一直读书,
我就能够一直理解自己的痛苦,
一直与自己的无知、狭隘、偏见、阴暗见招拆招。
很多人说和自己握手言和,
我不要做这样的人,
我要拿石头打磨我这块石头。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在一生中这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一件事。
"
一一〔法〕加缪《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
[主138] 知命
Summary:
——“你这辈子,侍君奉主,汲汲营营,你为自己活过哪怕一日吗?”
——“好过你满盘皆输,朝不保夕,死路一条。”
Warning:史同(但和史没太大关系),多角关系(纯爱战士慎入),管教训诫,时间线混乱,极度雷人。主138,4138大三角有⚠。
一、太庙
雍正元年九月初四,新帝于太庙祭皇考先慈,因新制牌匾油漆味儿太大,木板厚度又违制,罚工部主事廉亲王与尚书、郎中于太庙前跪一昼夜。
胤祥夜间被传召入宫,心里便敲起边鼓。料想皇帝今日声色俱厉地发作了允禩,最后甚至气红了眼,哀声连道其行为可憎,胤祥和一众大臣站在一旁是一声儿未敢......
Summary:
——“你这辈子,侍君奉主,汲汲营营,你为自己活过哪怕一日吗?”
——“好过你满盘皆输,朝不保夕,死路一条。”
Warning:史同(但和史没太大关系),多角关系(纯爱战士慎入),管教训诫,时间线混乱,极度雷人。主138,4138大三角有⚠。
一、太庙
雍正元年九月初四,新帝于太庙祭皇考先慈,因新制牌匾油漆味儿太大,木板厚度又违制,罚工部主事廉亲王与尚书、郎中于太庙前跪一昼夜。
胤祥夜间被传召入宫,心里便敲起边鼓。料想皇帝今日声色俱厉地发作了允禩,最后甚至气红了眼,哀声连道其行为可憎,胤祥和一众大臣站在一旁是一声儿未敢出。被发作的人倒坦然,额头点地便是一动不动,一副置身事外、无心辩驳的模样,胤祥余光淡淡瞥一眼,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一时觉得他摆这作态碍眼,一时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对这位哥哥一向没好感。幼时胤祥生母地位不显,被养在太后宫里,又和太后亲子十四阿哥允禵同龄,断不能强出头越过了弟弟去。索性一番筹谋得了皇父和太子青眼,年少轻狂少不了一番争权夺利,恣意妄为,可二哥猝不及防倒了,他这马前卒自然也惨遭带累,在皇父面前宛若透明人,低头隐忍十数年。而这允禩正是罪魁祸首之一,仗着皇父宠爱,兄弟帮扶,连一人之下的太子都敢拉下马来。胤祥得承认,后来允禩在皇考那里吃的挂落可不比他少,说一千道一万,皇考对诸位皇子的打压罄竹难书,允禩又是木秀于林,遭狂风摧折也是情理之中,若是他认栽服软、装傻卖痴过得也能舒服些。可这允禩倒也神奇,这人心高,手段也不低,在触动帝王权柄的逆境里硬是靠前朝和宗室的支持挺了过来,不认命,亦不知错。可这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换来了帝王无情打压搓摩的十几年。而事到如今了,明知当今可不是抹不开面儿的杀子的先帝,依旧是这样该哭的时候不哭,该跪的时候不跪,该卖乖的时候不卖的进退失据的模样。
而他胤祥最烦的,便是允禩这副不知悔改、外柔内刚的假仙性子。胤祥不是没有年少轻狂过,但他被罚了,知错了,也改了。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想在这世间生存,便要圆融规矩,进退得当,谨小慎微,谁不是如此呢?凭什么他允禩就要标新立异,屡教不改?当真是白活了几十载。想来便是到死都不能明白。
思绪就这么飘着,胤祥懒得再看地上衣摆散开如花瓣零落,身形委顿如蒲苇伏地的人。耳边听着皇上的训示,在那激昂的语调中反复咋嚰出深刻的恨意,这倒是不新鲜,但那末了的哽咽之声和帝王微红的眼角倒是给他心里敲了警钟。只因皇帝眼里分明有悔。皇帝和允禩少年相伴,感情甚笃,胤祥是知的。青年落差,分崩离析是后话,按常理来讲,左右还有几分情谊在的,可胤祥何等通透,他深知当今是个什么性子。常年礼佛,书法精深,食素修身,都是他多年筹谋,隐忍伪装后披上的一层层虚假的皮囊,而他内里那刻薄寡义、多疑反复的性子在他荣登九五之后正在迅速撕破那用来伪装的皮囊,露出凶残嗜血、权欲熏心、恩情尽断的狰狞本相。胤祥知道皇帝此生唯一真心所求的东西便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除此之外皆视为阻碍。正如胤祥自己多年筹谋,隐忍不发,最终将宝押在当今身上一朝翻身,从前朝的无宠无功的落魄皇子一跃成为手握权柄,深受重用的怡亲王。他们便是一类人。什么情义,什么贤名,那都是胜利者才有资格坐而论道的附属品。手握重权、挥斥方遒的滋味儿何其美妙,尝过一次之后又怎能放手?那是绝无可能的!可那允禩不知乖巧,碍了皇考的权柄不说,又碍了当今的权势。在当今登基的那一刻,他便注定不得善终,唯死而已了。便是他百般表衷心、求宽和,他所代表的那“宽仁,重情,礼信”的招牌,那些令强者不以为忤,令弱者心向往之的假想一直像瘟疫一样在前朝后宫,乡野民间流传。在胤祥看来,懦弱之人不去思索如何在现有环境下筹谋打算,换取权力,反而寄托于无谓的畅想,是何等的愚钝无知,不知所谓。可这世间总有人飞蛾扑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那些仿佛包裹着甜蜜糖衣的、有毒的的思想如同旷野之中星星点点的萤火,妄图与日月正统争辉。
何等愚昧。
而如今看那允禩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胤祥便看到了他的结局,他舍不下他这副忤逆抗上的柔奸本性,断不了拖累他的兄弟情谊,更离不开他百般维持的皇子体面,所以他只有死路一条,无非早晚而已。这当然不足为奇,唯有皇帝最后那副郁愤交织,深不见底的表情,让胤祥心中异样。
若不是今夜又被传召入宫,他便强将这异样压倒心底也就罢了。索性允禩和皇帝之间如何不可挽回也与他胤祥无关,本就不与允禩一路人,若是他在朝中分权做大胤祥定会烦恼,如今又怎会阻他颓势呢?允禩无非仗着他在宗室之中的地位和皇帝那对他的一丝未消磨殆尽的年少情谊苟延残喘至今罢了,此等人实在不足为虑。
可唯有一点,就是他是断断不愿掺和到皇帝与允禩的博弈之中去的。再是一心为公,胤祥自认不是傻子,自然把皇帝和允禩之间的张力看得清楚。在他胤祥眼里,允禩伏诛是早晚的事儿,皇帝看在年少情分上说不定会亲送他一程,可也正因为他俩之间多般纠葛都论不出是非,这掺和其中的人断不会有好果子吃。胤祥将皇帝朝纲独断,专横反复的秉性看得清楚,自然不会傻到去触这个霉头,白惹一身腥。
乘轿入宫之后,天已经黑透了。因是急召,引路宫人沉默寡言,一路疾行,胤祥脑中千回百转,转过的却都不是什么好念头。允禩刚吃挂落,背后党羽一时半会儿也散不了,皇帝要是被气狠了打算直接动手,此刻便是找他胤祥当这个刽子手了。这可算不上好事,胤祥忌惮皇上猜忌,只愿远离宗室做个纯臣权臣不假,可这得罪人的事儿却是能躲则躲的,更何况处置兄弟又能捞个什么好名声不成?这么想着,胤祥膝盖隐隐作痛,速度却分毫不能减,直接入了外殿。
“皇上召怡亲王您单独入殿,杂家就不随侍了,怡亲王请。”
苏培盛低声说道。胤祥透过门扉看到殿内灯火葳蕤,人声隐隐泄出来,胤祥心里更是忐忑,这夜半还不止召了他一人?莫非……
他无法深想,硬着头皮推门进了,殿里已跪了一人,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摊在地上打着颤,双手勉强支着身子罢了。听他进来,竟是猛地转过头,苍白的面庞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那正是本该在太庙罚跪的允禩。胤祥不愿多看,匆匆撩袍行礼:“胤祥叩见陛下。”
“王不必跪。”
帝王的声音比平日还多几分艰涩疲惫,似是已经发作过一通。
胤祥顺势直起膝盖,多余的动作一分都不做。皇帝随即缓了声音问了两句关于他手底下那些差事,他言简意赅地答了,耳边传来允禩牙齿相撞、呼吸不济的声音,又想起刚刚匆匆暼过的那张苍白震惊的脸,胤祥寻思皇帝不会一怒之下用了大刑,找他来善后吧?那他胤祥的名声可是毁定了。心里后悔今夜没有寻由头托病,他终于是抬眼看了一下皇帝,嘴上圆滑着:
“陛下今日召臣来有何吩咐?夜已深了,陛下身体为重,自有臣子为陛下解忧。”
“王一向是熨帖的,朕能指望的,也唯你而已。”皇帝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他窥见皇帝眼里满布的血丝。帝王缓缓站起,踱步到他身前,竟是极缓而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动作和神情里流露出令胤祥震惊的深刻情绪。或许是爱重和怜惜。胤祥倍感迷茫,但他不认为自己看错了,只因今日皇帝发作允禩那一回他便直观地感受到了这种异样,皇帝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情绪和日前天差地别。
微微愣怔过后,胤祥忙低头道:“臣惶恐。”可还来不及弯腰便被皇帝一把扶住上臂:”王何必如此?朕所表之心昭昭,竟不得王一丝信任吗?“帝王话说得万分委屈,接着又情绪上涌,双目渗血般瞪向伏地不起的允禩,语气是急转直下:“莫非王也要学阿奇…允禩不成?朕的好心怜悯被他弃如敝屣,百般践踏,其性之低劣可鄙,众所共之一也!如今竟作恶妇行径,于御前包庇奸夫,藏匿孽种,胡搅蛮缠,状若疯癫,朕对他的忍耐已尽了!”
帝王的手指狠狠陷进胤祥的上臂,胤祥忍着肌肉抽痛,脑子被皇帝的话震得一懵,还不等他分辨其中含义,地上那自从他入殿便在一直假装死人的允禩却是浑身抑制不住地痉挛起来,抬起一张青白交加的脸庞,嘶声道:
“皇上又浑说什么!浑说什么!皇上辱我便罢了,左右我在你眼里早不是个人,恨不得我早早自戕了才好,何必特特召怡亲王来看我笑话?也不怕污了自家兄弟的耳朵!皇上要我死,我即刻去死就是了!断用不着你编这样莫须有的事来羞辱我!你真是我的好四哥,我当年是瞎了眼……”
“放肆!放肆!!”
不等胤祥反应,皇上便疾走过去牵制住允禩的肩膀,两下将他扇得气息紊乱,嘴角渗血,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撞,皇帝却犹觉不足,愣是掐着对方青白的脖颈将人抬起来,对着那张印了掌印的面庞怒喝道:“你再说?!!你再说!!!你瞎了眼,你当朕是什么?!你大逆不道!你凭什么死!如此负朕,皇考在世时就恬不知耻爬上允禵那黄毛小儿的床榻,犯上作乱,觊觎帝位!你们都该死!你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孽种,你俩奸夫淫妇,暗通款曲,当朕不知吗?你还敢狡辩!你肚子里这孽种便是那日他与你饮酒抱怨朕时留的吧?朕今日就要亲眼看你在御前把这野种跪流了!也好给皇考和列祖列宗看看,我们爱新觉罗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恬不知耻、自甘下贱的玩意儿!!!”
“你!!!胤禛你疯…呃——”
眼看允禩被皇上一番疾风骤雨的叱骂气得浑身痉挛,两眼翻白,竟是急怒晕厥之相,又被皇帝重重掐住脖子,几息之后更是气息奄奄,几乎断绝的模样,胤祥再也看不下去,连忙上前阻住皇帝的手,跪倒在允禩旁边,急道:
“皇上息怒!廉王他到底身子骨儿弱,夜里跪侍恐遭邪风冲撞,竟魔怔了,请四哥怜惜些吧!”
被胤祥的声音唤回些神智,皇帝这才缓缓松了手,胤祥一把接住允禩软倒的身子,连忙去探了探他的脉搏,弱而未绝。胤祥这才松一口气,正要请罪,却被皇帝一把拉了起来。
“十三,别跪四哥。你这样小心,让朕觉得你心里也是和允禩一样怨着朕的。”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疯狂发泄一番过后的萎靡,胤祥看着已经昏倒在地人事不知的允禩,心里倍感忐忑。皇帝的状态明显不正常,竟像是疯魔了一般,胤祥更加痛恨自己为何不寻由头躲了今天这一遭,更恨地上无知无觉,无法分摊他压力的允禩。今日他对允禩这救命之恩早晚要向他讨回来,可现下要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四哥,胤祥惶恐,担不起四哥如此信重,只想竭尽全力给四哥办差,替四哥分忧才好。”
“朕知的,四哥知的。朕其实…唯负你良多。”皇帝紧紧握着胤祥的手,合上血丝满布的眸子,约莫过了一盏茶的世间,才深深呼出一口气,缓道:
“王定是觉得朕此番行径颠倒吧?唯你仁善,还顾得允禩性命,焉知他早就……”皇帝声音艰涩难辨,模糊几息后又道:“朕便没什么可隐瞒王的。原是朕之机缘,自登基以来便每每于梦中预见未来之事,本觉荒谬离奇,奈何竟发现事事皆有对应,与那梦中分毫不差。朕当上天眷顾,助朕帝位稳固,国运昌隆,可笑朕之敌人如预见一般行径可耻,不知悔改!既然朕如有神助,定当将他们早日查办,再不留情面。”
一番话听罢,胤祥已是心下骇然,面儿上却一分不漏,嘴上说道:“天佑四哥,天佑我大清!”
“朕所梦之事,尽皆属实。”皇帝又喃喃重复道:“朕于梦中所负之人,唯王而已,竟使得王为那些琐碎政事殚精竭虑,早早因病去了…朕甚悔之,此番醒转,定与王无上荣誉,共享这山河疆域!”说着,他又神经质地拍了拍胤祥的肩膀,像是要把帝王的一半负重转移到他身上一般,而胤祥只觉惊诧,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唯有唱样板戏般道:“四哥言重了!臣弟哪里担得起?四哥愿意用臣弟,哪怕再苦再累的的差事,若能为四哥分忧,臣弟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帝王言罢,竟是眼睛泛红,像是沉浸在什么回忆中似的,而转瞬间,他又愤愤道:“你和允禩自然是不同的,他不及你一星半点儿……不知感恩的东西!”皇帝没有看地上昏迷不醒的人,而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真切道:“朕每每见他,就想起他薄情寡义、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模样,只恨不能即刻处置了他!可梦中醒转,又是他党羽林立,拥簇未诛尽之时!他负朕多矣,尚不知悔过,奸佞狂妄之性不改,此刻更是怀着和允禵相奸的野种!”说到此,皇帝竟像是怒极了,不堪忍受的模样,让胤祥看得心惊,只觉皇帝被魇住了,旁的他也不去深究,倒是皇帝耐不住性子,嗤笑道:“王怕是不知吧?皇考和良妃可是生了个好‘儿子‘。若不是朕梦中洞见,怕也不知这允禩随形似男儿,却可孕育子嗣。这允禩年少便妩媚放浪,与朕分道扬镳后更是入幕之宾不知几何!他与那允禵在塞外皇考眼皮子底下都敢幕天席地无媒媾和,于朕登基之后更是搞出了野种来打朕的脸!”
“于梦中,这孽种今夜就流在太庙前,污了皇考和列祖列宗的眼!朕断不愿污了祖宗视听,便将人叫过来对峙,可这贱人竟还矢口否认,欺瞒于朕,当真是不知所谓!朕对他还不够宽和吗?他身子腌臜至此,岂能留于宗室之内,污染爱新觉罗血脉?朕对他如此忍让,却换不来他悔改之心,反倒更加不知羞耻,无耻无用……他肚子里的孩子,竟一个都保不住。”说着皇帝竟是几乎流出血泪来,紧紧盯着允禩平坦细瘦,明显属于男子的腰腹,像是恨到了极致,又有口难言的模样。
胤祥此刻只想插翅飞离这是非之地,然而情势所迫,只能缓声道:“四哥莫要忧心,廉王…允禩左右性子柔奸,难成气候,四哥又是天道所眷,预知未来,拿捏摆弄他还不是随心所欲?”
“王说得对……朕受天意庇护,可偏偏奈何他不得。朕对他的恨便如这附骨蛆……王愿替朕分忧吧?”皇帝的眸子望向胤祥,目光里是一片漆黑的荒芜,而胤祥唯有称是。
“朕明日下旨允禩协助王共修圆明园,押他去吧,到了便让他称病,不许见人,”胤祥连忙领旨,又称允禩此般面目红肿怕是不能见人,不如趁夜即刻上路。帝允。
胤祥又说了几番安慰的话,倒也有几分真心。除却今夜的荒唐,皇帝政务上确实愈发雷厉风行,手段强硬,倒不失帝王之相,若是万一他帝位不稳,胤祥定难保此时的权势富贵,怕是闲散宗室都难做了。皇帝对他亦是百般熨帖,与他体己话儿罢又细细询问了他的膝病,说是即刻便会派太医去给他随行诊治,万不可推辞。
末了,他适时道乏,叫奴才进来扶了允禩上轿,而就在他即将离开之际,皇帝又道:
“若是他闹得厉害,不愿落了这孽种……由他去。别现了外人的眼便是了。”
黑暗中,胤祥闭了闭眼睛,勉强忍住了用手去按压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的冲动,只简短回道:
“臣弟明白。”
——TBC——
ps:常年混迹欧美圈,极度混邪人,特长是在别的圈子搞多角关系并让他/她们he,搞同人了都,be去特爹。
PPS:文化水平无限低,一个月前入坑后才对康雍乾诸事略知一二,中文水平处于高中肄业,轻喷please。
再ps:warning已经war得很清楚了,雷到你我拒不负责,我反击技能点满,一人对线群虾仿佛还在昨天(超凶der!!!)
[隆科多中心] 渡人船 1 (all八)
Summary:他是一条被急风和骤雨吞噬的船,而我是岸边观潮的人。
Warnings:这是一篇写来调剂的沙雕文,不会太长,大大大大写的HE,第一人称,主角是个人渣,全程神展,cp还不确定,再看看。
(但我不会让老四轻易出局的
————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我顶着寒风入室,入目便是雍亲王一张筋肉紧绷的脸,他那双灼亮炙热的眸子散发着诡谲的光,直直穿透了我的胸腔,肆意刺穿着我那颗被权欲腐蚀殆尽,不知餍足的心。
我胸口膨胀起来,与天争命,挥斥方遒的快感让我心底陶然,面皮也因这激昂情绪微微颤抖,双眼爆亮,心口灼热。而殿内的雍亲王匆匆向我行来,脸上适时挤出一丝孺慕的表情,声音微...
Summary:他是一条被急风和骤雨吞噬的船,而我是岸边观潮的人。
Warnings:这是一篇写来调剂的沙雕文,不会太长,大大大大写的HE,第一人称,主角是个人渣,全程神展,cp还不确定,再看看。
(但我不会让老四轻易出局的
————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我顶着寒风入室,入目便是雍亲王一张筋肉紧绷的脸,他那双灼亮炙热的眸子散发着诡谲的光,直直穿透了我的胸腔,肆意刺穿着我那颗被权欲腐蚀殆尽,不知餍足的心。
我胸口膨胀起来,与天争命,挥斥方遒的快感让我心底陶然,面皮也因这激昂情绪微微颤抖,双眼爆亮,心口灼热。而殿内的雍亲王匆匆向我行来,脸上适时挤出一丝孺慕的表情,声音微颤:
“舅舅!皆准备妥当了,这是诏书,还请舅舅代为保管。”
我面儿上露出几分扭曲的喜意,嘴里说着:
“…此重任交予奴才,是主子抬举。”
“舅舅何出此言!何出此言!我一向尊敬舅舅,若是…若是事成,那也只尊您这一位舅舅,也并不作什么主子!”
他双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臂,灼热的体温隔着冬日厚重的裘衣烙在我身上,我难以自制地打了一个激灵,放声笑道:
“主子马上便将大位收入囊中,可不能如此不羁玩笑了!此事交予奴才,主子尽可放心。”
“那便等舅舅…我之大计,全靠舅舅之力,定不会相忘,皇阿玛吝啬舅舅的尊荣爵位,我绝不会缺了舅舅。”
我见他面儿上露出熏然的表情,微微挣开了他的手,顶着他灼亮的眸光将那明黄的卷轴收入怀中,不躲不避地迎上了他的视线,复而垂首。
还缺点儿什么。
我突然跪于他身前,板正地行了个三跪九叩大礼。余光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打着哆嗦,耳畔听到他愈发粗重的呼吸,他没说什么,默认了我这认主的举动,我知他这回儿算是对我安心了。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起身时,我腿脚不甚利落,他伸手来扶,我借机低声道:
“皇上那边儿主子可是尽在掌控?”
他双唇绷紧,过了两息道:
“看皇阿玛之形态,恐是今夜。”
我眼皮一动,脸上带了一点儿心照不宣的神色,抬眼给了他一个笃定的眼神儿:
“主子可得拦住了那些闲杂人等,我见那请见的洋人大夫都与九贝子相熟,切莫让有心之人近了皇上的身。”
他脸皮倒还崩得住,眼底的扭曲和厌憎却流了几分,我看这情态看得心满意足,面儿上却也不等他回话儿,转身掀帘儿出了殿门儿。
行出几丈远,我对心腹低声道:
“联络派去几位阿哥身边的人手,皇上病笃,今夜几位阿哥全都来御前听训,在园儿内的一个都不能落下。”
言罢,我耐不住心中翻涌的火儿,又缀一句:
“八阿哥诡诈,无论是装病还是推诿,皆不要理,看住了他,把他全须全尾地提来。”
“是。”
心腹领命去了,我放慢了腿脚,不疾不徐地走。我官服内披了软甲,带了护心镜,我虽是身子骨儿强健,到底岁数摆在这里,披着这甲久了,便觉得重。虽是到了耳顺之年,我却珍惜自己这把烂骨糙皮,住得是金玉屋,吃得是山海味,掌得是生死权,当得皇帝跟前儿有头有脸儿的奴才。
可我到底是个奴才。做奴才就要有主子,我选了个能成事儿的,更是选了个好拿捏的,自以为是的货色。不像三皇子和十四皇子,他没有优越的政绩,更没有口碑与人脉,他只能靠我,而我便是独一无二的从龙功臣。
我算盘打得响,没几天就遭了报应。是,我死过一回了。怪就怪在这世间当真有死而复生的诡事,可那并不是福祉。
方才我跪倒在雍亲王面前行那三跪九叩之礼时,我生生将心头翻滚的暴虐血气压了回去,今生整整几十年,多少午夜梦回的时刻,我幻想我手中的箭簇插入他的眼眶,幻想他的坠马和溺水。我的机会太多了,从他还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到如今这择人而噬,几乎要荣登大宝的天选之子,可我生生忍住了。
我全然按照前世的步调,精准地重复着每一寸轨迹,千难万难地隐忍,却不是为了我对雍正的憎恨,而是为了胤禩。
雍正四年九月末,他的死讯传入朝堂。那时皇帝特意找人来给大臣宗室们做戏,绘声绘色地讲了他死时形销骨立、药食难进、频频呕血的惨状,又意有所指地说阿其那是被人害了,害他的人蛊惑他、诋毁他,在皇帝面前说了他的坏话儿,惹了皇帝生气,天意不佑,才让他早早伏了冥诛。
我知道这是皇帝要把他的死归咎于参过允禩的我了。
我不以为意的嚯嚯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槽,吐息之间全是腐朽的气味儿。衰老真令人生厌。
雍正五年八月,我从沙俄边境被收押,卸了一身官戴,索拿回京。边境酷寒,我从囚车的缝隙回望一眼那漫长的、看不到头的边境线,冬日衰落凋敝的草场一望无际,昏沉的天边乌云堆叠,麻木又乏味。
但这一切与我又有何干。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奉命守国门儿的奴才,守的还是主子半点儿不在乎的一片荒原。
我没有让主审久候。皇帝在等什么答案我心知肚明,我一把年纪了,自然不会捱到刑讯之时才开口,隧坦白道:
“我以帝令宗人府除去允禩,因嘱辅国公阿布兰私抄玉牒底本存贮家中,此为实。”
“私藏玉牒是欲留为将来阿其那归籍对合地也。”
十多天后,我等到了皇帝的的旨意,抄家免死,圈禁畅春园外。
别说,当今虽称不上文成武就,诛心之术却是尤为高杆。早先他将为先皇悲声的允禵囚禁皇陵,现今又把我这私拟遗诏,围兵畅春园,困死先皇的从龙功臣囚在我曾经的忤逆谋乱之地,让我在余下的有限时光里日日回味我不知餍足,任由自己被权欲吞噬所造成的苦果儿。
这搓磨人的奇巧手段,当真让人咋舌称赞。
想到这儿,我又嚯嚯笑了。十月天寒,刚被锁了几日我便大病一场,无医无药,我只能镇日躺在寒凉的榻上望着封住窗棱的木板间露出的细碎浮尘。
我的时间不多了。圈禁的日子冷清,却让人神志清醒,鞍前马后的拥趸不在,兢兢业业的奴才不在,妩媚娇艳的女眷也不在,这因年迈而日渐昏聩的头脑反倒清晰。过往桩桩件件的人和事儿走马灯般的从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这人可笑之处在于,有多少曾经天大的事儿,如今在这衰老的头脑里却宛如沧海一粟,半个水花儿都溅不起来。过往从遗忘流向遗忘,我这一生熊熊燃烧的欲望之火被我亲手抽掉了柴薪,只能干烧着我濒临腐烂的骨和肉,腐臭的脓液从漆黑的创口之中流出来,裹着触之即死的剧毒。
而我就是这般人,濒死之际竟还摆脱不了荒唐的欲望,可那却并不是为我我这一生所求取过得乏味目的而灼烧,不是为了美色、名声、权位。不再是了。到了我这把年纪,我像是终于亲手推开了一扇门,站在满室堆砌的黄金珠宝之中,站在一群娇美女娥的衣香鬓影之中,站在无数奴才和庸碌的仰望和跪伏之中,偷窥着门外一方浅浅阳光落在野草新芽之上,在这随处可见的贫贱野草之上映出一点儿润泽生动的露水的莹光,却使我手中的玉露琼浆失去了滋味儿。
我喉中干渴难耐。这种渴比任何权欲还要腐蚀人心,我本就是沉溺欲望之人,又如何摆脱得了?我开始夜以继日地想他,一些尘封多年的记忆被我搜刮出来,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顶着总理王的头衔,却日日酗酒不肯办差,被皇帝搓磨得不成形了。我不能光明正大地见他,自是寻尽了法子才将他钓出来,还是以照拂远在西北的允禟为饵。
他来时醉醺醺的,脸色却惨白。见了我只以官名相称,落座便自顾自酌饮。彼时我心绪起伏,难以自控,自顾自说了许多话儿,他只安静饮酒,也不知听进几何,莹白的脸被灯火一映,像一尊玉砌的菩萨像。最终,我靦着脸对他诉悔意,一个刀上沾着血的刽子手反去讨亡者的谅解。他只是抬起那双朦胧的琥珀瞳看向我,染着酒液的唇轻启,声音平静一如往常:
“往事已矣,多说无益。大人多保重。”
我愣在原地,而他擦着我的肩膀,软着腿脚一步步挪出去,没有再问允禟之事,仿佛知道那是我编造出来引诱他的谎言,也知道我这般人行事只为私欲,只为攫取他身上那独一无二的活气儿以滋养自己药石无医的灵魂。我在致他失去一切之后还要他宽和,要他包容,要他一如往昔。我要得如此理所当然,只因我知道他会给我的,像他把包容和庇护给了太多地位低下的奴才和臣属。他是一条承受着急风骤雨的船,濒临破碎的甲板之上满是划痕,船帆被撕扯得破损不堪。
他早该沉没,也早该割断溺水之人攀附的手,但他没有。
他曾经无数次笑着叫我舅舅,我只当他和其他与姐姐沾亲的皇子一般只为拉拢,可当他不再叫了,我却开始难安。只因人总是失去后才得以看清,那一声舅舅,皇帝叫过,被姐姐养过的其他皇子也叫过,可只有他是真心的。
是我明白得太晚了,而我终于看清的,是我这辈子与之背道而驰的东西,是我这样利欲熏心之人永恒的难以得到,无法肖想。
我亡故那日,黑暗之中的门扉发出一声渗人的吱呀,我抬起头,肩膀便被死死摁住,一个药碗几乎怼到我脸上。我冷哼一声,懈怠地又将眼睛合上,鼻子却先捕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儿。
呦,参汤。
来源于前世的撕心裂肺般的幻痛渐渐消止,我正了正官戴,将那些腐朽溃烂的记忆甩出脑海。日头渐渐偏西,殿外有嘈杂异响,皇帝病榻所在的正殿方向传来阵阵惊呼和悲声,我知道,时辰到了。
从前世反生四十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您瞧,我不过是一个奴才,一个小人物,更是一个小人,我没本事兴起风浪又全身而退,更没勇气打破我唯一的优势去篡改未尽之事的方向,期盼一个顺我心意的结局。但小人也有小人的妙处,唯利是图之人的虚伪是如生俱来的本能,今生我仍能在胤禛身前弯下膝盖行那三跪九叩之礼,出卖尊严就如同吐息一般自然。隐忍至今,我终于像前世此刻一样成为一切前景的纽带,成为牢系所有人颈项之上的缰绳。我是个赌徒不假,但我只赌这一生一次的必胜之局。
我跪在先皇榻前哀哭,心里却是一片冷淡,雍亲王在我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一会儿还能不能爬起来接旨,好像前世接旨时腿脚还算利索?
余光见皇子们踏进门来,一个个脸色惨白,表情惊惶,九贝子进门儿便又哭又嚷,说胤祯还在西藏回不来,连皇阿玛最后一面儿都没赶上云云,话里话外意指先皇死得突然,竟使储君空位。他身边的十阿哥拦不住他,只能将他按倒在先皇榻前,悲声哭号。三阿哥或许知大势已去,哭得木木楞楞,眼泪倒是掉得凶,没几息便将额头在地上撞,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十三阿哥神色哀戚,眼里底却满是诡谲的神色,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哭跪在雍亲王身后。
我对这乱相不以为意,眼里只看得见他。胤禩今生如同前世一样,自生母亡故后便身体大损,又大病几场,幸而脸生得圆,两颊倒还有几分肉,全了皇家的体面。他与先皇父子情分早尽了,是被先皇搓磨十余年消磨殆尽的。我一直冷眼看着,把前生太多不甚在意的细节铭记于心,却没有一丝一毫拯救他的心思。
不让他跌够了,他是学不乖的。
如今他便如同前生一样,入殿看了先皇,而后目光便转向我,见我跪于雍亲王一侧,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看他喉结微微颤抖,脸上半点儿血色都没了,少顷便跪倒在地,把所有情绪都收敛了,只蓦然垂泪。
我的心脏突兀地泛起了疼。他前世被百般搓磨后也是这般,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一脸漠然,他总是能维持住这一点儿体面,只因这是他后来唯一抓得住的东西。
我不再看他,余光扫过殿内侍卫的位置。这全都是我精心布置的,我耗尽心力筹谋这么多年,不会在任何一个细节上出岔子。
又哭了一时半刻,我在雍亲王隐晦催促的余光里起了身,面向诸皇子朝臣道:
“先皇薨逝前有托,令臣宣读传位诏书,请诸皇子臣工听诏。”
“住口!隆科多,你小人尔,皇阿玛怎会托付诏书给你!定是你胡编乱造,众人皆知皇阿玛属意胤祯,他如今远在西藏,这旨还是等他回京再宣!”
“九弟!皇考灵前怎可如此放肆!隆科多大人手持皇考遗诏,怎可不尊?”
没等其他人阻拦,雍亲王果真耐不住这一时片刻,出言打断,脸上筋肉颤抖,狂妄之态几乎压抑不住,满眼的胜券在握。他身后的十三阿哥也冷声道:
“国不可一日无主,为大清计,还请隆科多大人宣读遗诏,使新皇早日登基。”
殿内的侍卫手皆握于刀柄之上,胤禩抬手握住九贝子手臂,摇头阻止,却没拦住他的下一句话儿:
“我等怎知次诏书是真是假!隆科多串联老四,这假诏上定是老四—”
“九弟!住口!!”
九贝子被胤禩和敦郡王合力压下去,雍亲王扭曲着脸瞪向九贝子,眼底的憎恶几乎不加掩饰,而我也几乎看到了前世那个残刻的雍正皇帝,被雍亲王小心藏在一副虚伪皮囊下的狰狞本相。我心底有杀意,挪开了眼,挥手制止侍卫上前干预,清了清嗓子。大殿之上只余诸位皇子粗重的喘息和泣音儿。
我走到大殿正中,门扉大敞,院外跪满的奴才似乎也察觉到殿内的变动,噤若寒蝉。我从怀里掏出三份儿折子,一一展开,余光见雍亲王表情剧变。
我心中冷笑,掀开第一份儿满文诏书,朗声念道:
“贝勒皇八子胤禩,人品贵重,深消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TBC————
这篇大概就是现实穿插回忆,舅舅自有一套小算盘,这辈子他这些操作也不全是为了奉献和赎罪的目的,后面会慢慢盘他的心态,本质还是利己主义者和马基雅弗利分子!但不会写太长哈哈哈哈哈希望123能完结(有人看就写长一点hh)我的文主角都会一定程度上得偿所愿,但道路比较曲折!
12月准备开4148的长连载!为148的建设做贡献!!!
【老庞八】【少包1】【OOC】【囚笼】07 终
赵德芳回到他的身边。
离开寇准万分艰难,赵德芳别无选择。不完全因为庞籍。某种意义上庞籍让他解脱。他的身体无法停留,灵魂更无法倚靠。无法面对。在信中坦诚一切。寇准将信件原封退回,没有打开,拒绝沟通。他依旧是那个寇准,只是与赵德芳再无关系。少年般纯粹的友情已经不见。
赵德芳重新住回南清宫,负责与邻国的外交工作。时常进宫面见赵恒,偶尔与庞籍相遇,他们确实如庞籍所言划清界限,只因利益往来继续合作。君臣对话冷静简洁,从不拖泥带水。无意间流露出习惯的熟络,阴阳怪气起来自有一种节奏。
两年的分离也让他们客气很多。赵德芳年纪渐长,情绪稳定,不再在气头上与人争执。庞...
赵德芳回到他的身边。
离开寇准万分艰难,赵德芳别无选择。不完全因为庞籍。某种意义上庞籍让他解脱。他的身体无法停留,灵魂更无法倚靠。无法面对。在信中坦诚一切。寇准将信件原封退回,没有打开,拒绝沟通。他依旧是那个寇准,只是与赵德芳再无关系。少年般纯粹的友情已经不见。
赵德芳重新住回南清宫,负责与邻国的外交工作。时常进宫面见赵恒,偶尔与庞籍相遇,他们确实如庞籍所言划清界限,只因利益往来继续合作。君臣对话冷静简洁,从不拖泥带水。无意间流露出习惯的熟络,阴阳怪气起来自有一种节奏。
两年的分离也让他们客气很多。赵德芳年纪渐长,情绪稳定,不再在气头上与人争执。庞籍事业顺利,性格相对外放,对他万分呵护。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非常幸福。
春天赏花,夏天钓鱼,冬天围炉赏雪。庞籍有时事务繁忙,依旧尽可能抽时间陪伴,深夜在家里处理公文,赵德芳为他研磨,坐进他的怀里,弄乱他的发髻,像只猫咪一样缠他睡觉。有时候等他做完事情,赵德芳已经睡着,感受到床的动静,靠本能钻进他的怀中,用脖子蹭他的脖子。眼睛都没有睁开。他喜欢他的皮肤散发出的味道。洁净身体和衣料香气混合而成的气味。他即使与他分离许久,还是能分辨出这鲜明独特的气息。百转千折,渗人心脾。
赵德芳出使大辽的时候,两人经常写信。有时一句话,有时好几页,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积攒成册,一起寄来。赵德芳感觉到庞籍年纪增长,心智逐渐幼化,情感上更依赖他。千方百计要他在信里说爱,问他是否思念,要他快点回来。赵德芳有时候装作忙碌,故意不回,很快又来一封。抱着试探的目的在信中提及他人,反应激烈,差点惹火烧身。
频繁要赵德芳给自己一个孩子。令赵德芳心生厌倦,直言他可以去找个女人,生个孩子。对方异常固执,不,我要和你的孩子。那一天我看到你抱着太子,就在想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取好了名字,男孩女孩都有。赵德芳只当玩笑,后来发现他甚至找人算过这些名字。令赵德芳十分惶恐,担心某一天他会忽然抱回来几个孩子,指鹿为马一样告诉他这就是他们的孩子。
即便如此,赵德芳亦无法怪他。他爱女人跟爱男人是一样的爱法。送她礼物。带她回家。要一个孩子。负责她的终生。只有完成第三步,这个女人才会完全归属于他。过去两年的分离让他迫切想要一劳永逸绑定赵德芳,可惜永远被困在原地,焦躁不安。赵德芳只能在心灵上稍加安抚。说他是他的人。想要他的孩子。求他给自己一个孩子。大多是被欲望折磨的胡言乱语。但是他很满意,给他种子,安心等待。平静数日。然后卷土重来。
当然也有阴暗的部分。庞籍某次忽然停下,俯视着他,他是这样弄你的吗。与寇准的经历是赵德芳不愿提及的部分,是他痛苦的回忆。可对方脸上并非恼怒的神情,相反他很得意。这是他赢过寇准的证明,赵德芳越反感就越要提。又一次,他停下来,赵德芳已觉不妙,他说,你在他身下也是这个样子吗。赵德芳怒火中烧。一把将他推开,厉声指责,你在皇上身下才是这个样子。两个人在床上扭打,庞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赵德芳目瞪口呆,丧失反应。他像雄性动物一样按着他的肩背,逼他坦白,认错,忏悔。赵德芳绝不服从,一言不发。两人在挫败与愤怒中较劲,最终体力耗尽双双认输。
床上的事只留在床上。庞籍对他的唯一惩罚是事后拒绝抱他。他性格中幼稚的一面从深不见底的深渊浮上水面,让赵德芳感觉十分新奇。理论上他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人。风度上他也不会承认自己在乎这些事情。但他就是在乎。一个完美主义倾向的男人。不讲道理的占有欲。对伴侣被他人染指的气急败坏。自然要哄他。喊他醇之,喊他哥哥,喊他大人,喊他太师,直到对方受不了他的玩闹,将赵德芳拥入怀中。
有一晚庞籍全身一震,梦中惊醒。德芳,德芳,他叫他名字,寻找他的手。
我在。赵德芳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你抱住我。他半梦半醒地说,我梦到你离开我。我很害怕。
赵德芳在他怀中咯咯的笑,你也会有今天,庞醇之。
他怀疑地看着他,你会离开我吗。
你呢。赵德芳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离开你。他轻轻的抚摸他的脸,你也不要离开我。
赵德芳看着庞籍的眼睛,他不相信他。
他是未雨绸缪的人,想必预感到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梦。而且在梦境中依旧选择了权利。选择了权利,才会失去赵德芳。
那一晚他们相拥而眠,赵德芳不禁在想他们还有多少次这样入眠。
他们约定春天回一次蓬莱。到时玉兰花开,庭院应该美丽异常,赵德芳的鹦鹉应该还活着。冬天赵恒卧床不起,刘娥垂帘辅政,回蓬莱的计划遭到搁置。
庞籍拜枢密使,时间不再被个人拥有。与赵德芳的见面频繁失约。理由从赵恒见他,变成了刘娥见他。而他畏惧刘娥更甚赵恒。他说赵恒与自己仍是朋友,刘娥虽是表妹,但女人为了儿子什么都做的出来。他要事事以她为先,不能怠慢。这样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对一个女子言听计从,内心本就诸多不满。赵德芳稍加调侃就原地爆发,指责要不是赵德芳当年不信任自己,两人也不至如此。赵德芳对这种指控已经麻木。
有次对方一夜没来,赵德芳在画舫喂了一整夜的鱼。他在河岸感伤良久。他问自己,他爱他吗。接受他本来的面目,而不是择己所需。他深爱他,毫无疑问。可是他要如何留下他。他在与权利抢夺他。当权利允许的时候,这个男人会和他海誓山盟,耳鬓厮磨,权利不允许的时候,他就完全消失,毫无音讯。他已经被权利寄生。权利操控他,影响他,改变他,征服他。
失去权利他就会死。
赵德芳在这场争夺里毫无胜算。他已经可以看到未来,他的权利会越来越大,留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刘娥不会允许他和一个威胁儿子的宗室常常见面,他别无选择,所以赵德芳要被抛弃。熟悉的痛苦再度袭来,令赵德芳寒冷彻骨。上次的经历阵痛犹在,可是这次不会再有寇准拥抱他。他非常害怕。
怀着复杂的心态,赵德芳找了一个男孩。或许想提前找个替代品度过戒断期。又或者他的潜意识里也在寻求解脱。是比他还要年轻的男孩,干净的身体,明亮的眼睛。他本不抱太大希望,但很奇怪,这一次他不觉得寂寞。他们的性爱十分美好。对方不断夸他美丽,追问可不可以再见到他。赵德芳当然不打算再见他。但对方有双漂亮的眼睛。于是他又见了他。如此往复。
他和这个男孩在一起很快乐。脱离了身份与伤痛,这种快乐更为纯粹。他送他礼物,带他去高档的酒楼,相互交谈诗词,男孩十分聪明,从不留他过夜。他对自己的意图感到困惑。不很确定自己在做什么。他在回南清宫的大街上走了一段,试图让寒冷的夜风清醒脑子。
回到家里,庞籍在安静喝酒。他是不爱喝酒的人,但是很奇怪。那一晚他在独自饮酒。
赵德芳瞬间清醒,感到没顶恐惧。
庞籍睥睨着他,用他那种直指人心的目光,你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赵德芳声音发抖。我很想你,醇之。
我知道。他垂下眼睛,我最近不能再见你。
为什么。
我有一些事情要做。
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他尝试解释。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赵德芳冷笑。你当然不能决定,你能决定什么。
他就这样淡淡嘲笑和轻蔑地看着他。
他当晚就将男孩接到南清宫,同床共枕。庞籍的感受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他从不来他的南清宫,唯一来访还是拒绝见面。他对这个自私的男人深恶痛绝,连带着他的身体也不再眷恋。他没有理由要求自己守身如玉。这样也好。他可以去忙他自己的事,大家相安无事。
整个夏天平安无事。八月的凌晨雷暴降临。
赵德芳在雨声中昏沉入睡,不知为何梦到蓬莱的院落。那是夏日临近黄昏的午后,天边薄薄云彩,自己正在树下的石桌做一把折扇,分开扇柄,裁剪扇面,动作生疏,常要停下来思考。有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粉色裙子,鹅蛋脸庞,像是跑了一路,气喘吁吁扑进他怀里,爹,我找不到我爹了。女孩眼睛明亮,赵德芳为她擦拭汗水,他不在家吗。女孩急得掉眼泪,不在啊,我哪里都找遍了,他不在啊。
赵德芳正欲抱她,忽然被房门的冲撞声惊醒。
庞籍深夜找他,推开房门看见他与另一人躺在一起,相互拥抱,亲密无间。雨水打进房内,一室微光之中,彼此相隔如有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赵德芳看着庞籍激怒而扭曲的面容。恍然大悟。是。这才是他想要的。这正是他想要的。他恨他。为什么他要一次次的抛弃自己。为什么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忍受别离。他憎恶他的绝情。这是他应得的。这远远不够。
庞籍看着男孩落荒而逃,握着拳头走到他的身边,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德芳穿着衣服,很重要吗。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你不是说不会离开我。赵德芳听到他声音的怪异。
赵德芳冷笑,你还说过会带我离开呢。
庞籍被他的笑容惹怒,心脏底部的血像潮水一样冲到脸上,他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将他重重摔倒在地。赵德芳受到重击,头晕目眩。庞籍双眼通红,大颗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赵德芳脸颊。醇之。醇之。赵德芳握住他的手腕,心中声音已无法发出声响。
侍卫一拥而上,无法撼动分毫。赵德芳最终放弃挣扎,仿佛秋叶转黄般缓缓闭上眼睛。也许再等待一秒,或者两秒。时间被无限放慢。
庞籍最终松手。赵德芳如溺水般吸气。
内侍赶忙将他扶起。告知他皇上驾崩。
赵恒让赵德芳和庞籍辅政。
这是庞籍曾经和他讲过的事情,共同辅政,把太子带大。等到他可以亲政,就一起回到蓬莱,过他们自己的日子。他讲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是认真的。充满向往。但赵德芳对他失望太多次。没有相信。
他们以辅政大臣的身份重新生活。
庞籍拒绝与他谈话。甚至拒绝看他。他很快娶妻,小他很多岁的政治婚姻,并且很快有了一个儿子。又有了一个女儿。利用职权让他们和赵祯一起读书,他的确是很好的父亲。在朝堂和百官吵完架,还有闲心调节孩子们的内部矛盾。赵德芳看着他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画面,突然一个女孩在心底闪过。他还记得她的样子,她的眼睛,她的气息,她的声音,担忧而急切的,在梦中要他赶紧找他回来。
他们最后一次争执是寇准的去世。
作为先皇和太宗的两朝宰相,庞籍以辞官要挟,坚决不给他任何封号。赵德芳大为光火,当着皇上与文武百官的面,与他在朝堂吵得不可开交。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庞醇之。吵到最后赵德芳咬牙切齿,你要我跪下来跟你道歉。跟你忏悔。请求你的原谅。
对方睥睨着他,难道你不应该这样做吗。
赵德芳瞪视着他,做梦去吧。
愤怒瞬间引爆。好像又回到那个雷暴的夜晚。他冒雨寻他,看到他和另一个男人躺在一起。
庞籍一把掐住赵德芳的脖子,力气之大,清晰听到脊椎的断裂声。
朝堂哗然。
终
【老庞八】【少包1】【OOC】【囚笼】06
赵德芳挑了京城新开的酒肆。
明亮厅堂人群拥挤,伙计穿梭上菜,他们夹杂其中,仿佛一对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庞籍像往常一样坐在赵德芳的侧边,或许觉得坐在对面距离太远,不能随时抓住对方的手,无法给人形成有力的压迫。
彼此无言。只是自顾自倒酒,望着戏台听戏。赵德芳酒量见涨,很快又要一瓶。庞籍是不爱喝酒的人,看他如此,打破僵局,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赵德芳淡淡笑着,无从说起,也不打算再说。他对他完美无瑕的说辞已经厌倦。相信这种不告而别他已做过多次。他自己说过,想留下就留下,想离开亦可以离开。他依靠这种一意孤行走到今天,所经历的始乱终弃数不胜数。这是他的取舍与应......
赵德芳挑了京城新开的酒肆。
明亮厅堂人群拥挤,伙计穿梭上菜,他们夹杂其中,仿佛一对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庞籍像往常一样坐在赵德芳的侧边,或许觉得坐在对面距离太远,不能随时抓住对方的手,无法给人形成有力的压迫。
彼此无言。只是自顾自倒酒,望着戏台听戏。赵德芳酒量见涨,很快又要一瓶。庞籍是不爱喝酒的人,看他如此,打破僵局,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赵德芳淡淡笑着,无从说起,也不打算再说。他对他完美无瑕的说辞已经厌倦。相信这种不告而别他已做过多次。他自己说过,想留下就留下,想离开亦可以离开。他依靠这种一意孤行走到今天,所经历的始乱终弃数不胜数。这是他的取舍与应对。或许残忍,但他并不欠他什么。
赵德芳微笑,你过的好吗。
他喝着酒,喃喃自语,我的生活无所谓好坏,只是过下去。得到的同时总是伴随失去。有时候得到的多一些,有时候失去的多一些。每一次全都想要,事实总是残酷。当然这是我自己的问题。生活,爱情,事业全部交织在一起。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还想照顾他人的人生。最终无力承担,落荒而逃。
你总是落荒而逃吗?
当我觉得要崩溃的时候。
我让你很崩溃吗?
你是一个破坏性很强的人。乖顺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暴戾的时候,只想毁灭一切。这与你的外表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我发现的时候已经陷得太深。妄想自己可以稳住形势,急于找到一条出路,没有想过被你拒绝的可能,一下子失掉所有方向。需要一个人先想清楚。
他的话有坦诚的部分。是。赵德芳跟他在一起,很多时候忽略了他经历的苦难与面临的压力。也许因为他呈现出的举重若轻的特质,他在他面前,一直是肉体与内心都坚不可摧的男人。他只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不让人窥探内心的软弱,更不会让人见到眼泪。一旦形势失控,他就要逃回自己的山洞里,维持内心秩序。
你在他面前也这样吗?
他微笑,说赵恒是一个柔软的人,做事讲究调和。一辈子都是襄王府的小王爷,谁都不想伤害。虽然也曾让我痛苦,但我给他的痛苦更多。那时我年轻,家破人亡,科举失利,身上满是戾气。为了维护自尊三番五次离开他,他每次都会找我回来。
呵。赵德芳冷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你以为我也会这样吗。
是。他不否认。我以为等我想清楚,你就会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而你离开我的生活,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这种抽离让我措手不及,觉得身心掏空,坐立难安。你拒绝我的提议,和他在一起。极难想通。焦虑难解。何况他家境殷实,仕途顺利,你在他的身边,势必会有很多委屈。我很担心。怕你过得不好。
你为什么不去找我呢。
我去过一次。想要劝你回来。已经看到院子里的山茶花,但不知道以什么身份见你,又以怎样的资格开口。我等了一会,看到你们一起回家。你看起来很快乐。我没有见过你那样的笑容。我想或许是我错了。或许他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样,伤春悲秋,寻死觅活。何况见到又如何,难道你会放弃权利和我在一起。
如果我知道你瘦成这个样子,我绝不会让他带你离开。他严肃地看着他,我已与赵恒分开。我不会再让他挡在我们中间。回到我的身边,德芳。
他握住赵德芳的手,语重心长劝道,皇上的身体已经很差,太子年幼,他会需要你。你还年轻,不能在一个地方无所事事,你要到处看看,适应现实的生活,找到热衷的事业,使臣可能会适合你的性格。如果以后有可能,我可以说服他让你我二人辅政,太子是聪明的孩子,我们可以共同辅佐他长大。等他亲政就可以离开,一起回到蓬莱去。像之前一样,日夜相守,在院子里下棋,在大海边散步。我无数次梦到这样的场景,我愿意为它付出一切,如果你可以回到我的身边。
赵德芳摇头。
他一下子丧失所有耐心,神情阴翳。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放弃一切,和你离开。你可知我走到今天耗费多少力气。你我都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人,难道你不明白,我有多少次想要遗忘。我有多少次想要放弃。难道你一点都不懂。
为什么要拿寇准和我比较,他已拥有太多,而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因为权利。为了权利,我的父亲娶了我的母亲,他们按照权利的需求培养了我。我不曾做过真正的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没有毫无保留地爱过一个人,也没有被人毫无保留的爱过。直到今天,我的人生不曾有过一刻随心所欲。我所拥有的只有这些权利。失去权利,你只会得到一个沉闷寡言的无趣男人。你如此年轻,我要拿什么留下你。失去权利,再失去你,我要靠什么活着。你可曾为我想过一丝一毫。
你要我放弃权利来证明爱你,就像要我放弃生命去证明爱你。如果这就是爱你的唯一标准,那我接受所有失败。不是我不够爱你,是你不想要这样的爱。你对未来充满恐惧,没有同甘共苦的决心,一心只想被人宠爱,我尊重你的选择,也祝你跟他幸福。
赵德芳试图说话,酝酿再三终于放弃,只是默默承受他狂风暴雨的指控,腹诽这大概是这个男人此生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内容既不理性也不体面,极度的自我自私,如同一个贪婪的男孩,无法得到想要的玩具,就会开始伤害,之后迅速逃离。
赵德芳冷眼旁观,看着他回归平静,没有起身离开,依旧坐在那里。
我该怎么做。他认输般低垂着头,看起来疲惫至极,你想要我怎么做。
回家吧。赵德芳牵起他的手,我们回家去。
他们在雨中回家。和他的记忆总是和雨有关,赵德芳想到两人初遇的夜晚,他来到他的身边,蓬莱分别的那个夜晚,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庞籍带他回家,将他拦腰抱起,走到床榻放下。赵德芳回到他的胸膛,嗅到他头发和衣料上熟悉的味道。记忆中的房间一片漆黑,尘埃在床幔漂浮跳动。漫长的两年,各自失散,他们度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望着黑暗思念对方。
我经常在心里跟你说话。庞籍抚摸赵德芳耳后的一块皮肤,那是他敏感的地方,你有想过我吗。
我想要你。赵德芳忽然抬头。
他俯首看他,眼神深沉难辨,以静默表示怀疑,等待他确认。
赵德芳再次要求,眼神坚定。我想要你。我能要你吗。
你真的想要。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得到肯定后,顺从地闭上眼睛。
从未有过的感受。很新奇。对方因自己而痛苦,很羞耻的姿势。赵德芳明确这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事,因为陌生而抵触,喉咙发出痛苦叹息。他陶醉于他这样的神态,伸手触碰对方紧闭的眼睛,冒汗的额角。亲吻仿佛渗出花蜜的茁壮雄蕊。血管汩汩跳动,孤独。委屈。急切诉求他的安抚。
他们用身体做出允诺,肉身和灵魂在击撞中融汇成一片大海,无法再分开。
未完待续
【老庞八】【少包1】【OOC】【囚笼】05
雨下一夜。
赵德芳醒来时对方已经离开。没有解释。没有告别。只带走了一些简单的行李,让管家将他原路送回京城。没有其他话留下。生怕再有瓜葛。呵。
千里迢迢的异乡,他带他来到这里,让他一个人回去。失望铺天盖地。一路沉默。无法责备。或许像他说的那样,他已做到他所能做的,信守承诺,提出计划,是赵德芳无法做到。这是他自己的身份所限。是他的原罪。
这个出现在他生命的男人就像那座冰冷的皇位,为赵恒占据,又诱惑着他,怂恿他为自己孤注一掷,强迫他正视内心的虚伪与懦弱。是,无关于对错原则,那些是说给旁人的理由借口。是没有胆量。没有胆量去成就那件对的事情。父亲去世时就该追...
雨下一夜。
赵德芳醒来时对方已经离开。没有解释。没有告别。只带走了一些简单的行李,让管家将他原路送回京城。没有其他话留下。生怕再有瓜葛。呵。
千里迢迢的异乡,他带他来到这里,让他一个人回去。失望铺天盖地。一路沉默。无法责备。或许像他说的那样,他已做到他所能做的,信守承诺,提出计划,是赵德芳无法做到。这是他自己的身份所限。是他的原罪。
这个出现在他生命的男人就像那座冰冷的皇位,为赵恒占据,又诱惑着他,怂恿他为自己孤注一掷,强迫他正视内心的虚伪与懦弱。是,无关于对错原则,那些是说给旁人的理由借口。是没有胆量。没有胆量去成就那件对的事情。父亲去世时就该追随而去,兄长去世时就该追随而去。既然活着,就只有复仇是唯一正确的事。并做不到。为了生存而放弃抵抗,自我洗脑,自我阉割,内心已无法承担皇冠重量。
这样残忍的现实,让人何其绝望。不是对感情,而是对自我。或者说这不是感情上的失败。而是自我的失败。因为自我失败,所以他弃他而去。
一路昏睡。吃不下食物,只能喝水。一种精神上的摧毁。不愿意面对这个失败的自己。想要重新来过。想要一个家。一个纯粹的爱人。他在梦中见到他。在看书。在下棋。在树下。在大海边。在雕花木床上询问是否愿意嫁给他。梦境有多美好,清醒的过程就多痛苦。有时候他怀疑对方是否真的存在。他出现在赵恒身边,离群索居,编织出这些美好安宁的幻象,令他对赵恒产生漫天嫉妒,一步步驱使他来到悬崖边缘。
这毒药一般的心魔将他层层包裹,用尽全力始终无法挣脱。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一回到京城的街道,赵德芳的心就开始压抑。再次回到寂寞的暗无天日的生活令人难以忍受。他径直下车,在雨中跑向寇准的家。对方正好回家,赵德芳朝他跑过去,将他一把抱住。
怎么,怎么了。寇准好不容易挣脱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要离开这里。赵德芳望着他,你能帮我离开这里吗。
寇准打量着他,什么也没说。那天晚上他留在寇准家里。醉得一塌糊涂。有些事情也许不该告诉任何人,但他压抑太久,倾诉使他解脱。
寇准安静专注,听了很久,开口语气十分严肃,不。我不觉得爱上一个人有任何错误。唯一的错误也许在于,你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放置在一个男人身上。他只是一个左右横跳的投机分子,和天下所有贪图美色的男人一样,被你的容貌打动,尝试从中获利,他如何带你走出困境,如何治好你心中创伤。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何况他已不再年轻,内心能量早已消磨殆尽。即便还有,你自己有的也多过他百倍。你根本就不需要他。
你变了。寇老西。赵德芳趴在桌子上,我说这些是想听你取笑我,不是让你给我上课的。
拿别人的伤疤取笑是可耻的,何况这一点都不好笑。寇准为自己倒酒,赵德芳看出他隐忍不发的失望,但依旧尝试逗他,要不是他长得高,我现在就去揍他。
是啊。你还是别去了。赵德芳轻轻地笑,你连我都打不过。
说白了你不就是想离开这里吗。明天我就辞官,咱俩名正言顺浪迹江湖去。
不,我要自己离开。
看不上我。
赵德芳摇头,我并不爱你。以后也不会爱。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我不需要你爱我。你只要待我身边就够了。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可是我不爱你。就算你在我身边,我依然会觉得孤独。
他有一点真没说错。寇准望天。你爱的只是自己的幻想。你不知道真实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彼此陪伴,吃饭睡觉。我爹和我娘有什么感情,不照样生儿育女。这么说吧,你要找爱情,就不要想着白头偕老,能好一天是一天。要想和人白头偕老,那爱情不该是你首先考虑的事情,性格上差不多也就行了,真的也就是个伴。
赵德芳摇头。
那你就自己走吧。寇准叹气,再去找一个让你不孤独,愿意陪你过日子的人。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多的是吗。再说你这样的,看上谁就是一个眼神的事情,就算一天一个,几年下来大浪淘沙也该有成果了。也别光看男人,女人也试试,要广结善缘……
赵德芳忽然倾身,吻住他喋喋不休的嘴。静静等待。或许他的呼吸会变得急促,热血上涌,想要和对方发生关系。如果是这样,他就和他离开。但很可惜,不管对方如何努力,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而他只要碰到另一人的皮肤就会想要纠缠。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
可能我需要时间。赵德芳拥抱他的身体,如果你愿意给我时间。
寇准当即辞官。弄得赵恒万分错愕,反复挽留。最终由他而去。
赵德芳想,或许这正是寇准被赵恒偏爱的原因。放荡不羁,来去自由,喜爱探求事间本真,道家思想在俗世立足的完美典范,是赵恒自幼修道,内心向往并渴望成为的那个自己。是他的抑郁良药,随时陪伴左右,是他的答案之书,解决一切朝政难题。时间与权柄,一个帝王能给的所有宠爱,寇准都有。庞籍想必很难接受。
赵德芳瞬间顿悟。这才是他们最核心的矛盾。
不是与人有染,不是求佛问道,更不是赵德芳。是寇准。他占据了庞籍本该享有的位置。夺走了他期待二十年的耕耘成果。即便他与赵恒没有肉体关系,但精神上的依赖已经形成。无法进入精神世界,自然无法对他形成控制。富则易妻,达则换友。这是庞籍对自己不被重用的自嘲解释。赵德芳可以想象他的气急败坏。
庞籍的爱是丝丝缕缕的关怀,全部落在无声的行动上,安静给与,从不索取。寇准是不吝表达的人,想要什么就会大胆伸手,做六分事说十分话,明白情绪价值的重要性。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注定你死我活。寇准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他们之间势必有过多次争吵。在最后一次争执中,庞籍用二十年的感情逼迫赵恒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最终失败。黯然退出,面临残酷的人生选择。放下自尊浑噩度日,等待赵恒择需所取,或者坦然失败,将前半生的耕耘付诸东流。无论哪一种都让他生不如死。所以他来到赵德芳身边。在他身上寻找爱意认可,在困境中探寻新的可能。
最终没有找到。再度回到原点。
赵德芳想到他们初遇那天,一起玩牌时的分组安排,忽然无限伤感。他们被放置在权利与欲望构筑的金色牢笼,肉身和情感相互碾压,谁都无法随心所欲。想要挣脱逃离,却缠绕更深,终将一起毁灭。
寇准想必看穿这一点,所以决心带他离开。
赵德芳的二十七岁生日在江南度过。
房子在吴侬软语的扬州。气候宜人,风景如画。寇准的状态没有太多变化,他是在哪里都可以生活的动物,很快和当地府尹称兄道弟,与一帮文人来往密切。虽然生活中没有其他外力,但爱情和生活确实是两码事。即便两个相爱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会矛盾重重,何况他们差异实在巨大。
赵德芳不吃过咸过甜的食物,抵触荤腥,喜欢清粥,应季蔬菜,还有清蒸的鱼。寇准是山西人,饮食重盐,偏爱糕点与各种面食。赵德芳睡眠很短,有早起的习惯。寇准酷爱饮酒,散场已是半夜,起床直接下午。
除了吃饭睡觉的生活习惯,寇准自由散漫的态度也让赵德芳很不适应。
用完的东西随手搁置,不整理,不打扫,把一切交给佣人。赵德芳有洁癖,对此很难忍受。出门做事毫无安排,走到哪里算哪里。不爱侍弄花草,笔墨更无兴趣,最喜欢的事是喝酒。带人回家喝到人声鼎沸,或者跑去外面喝到三更半夜。无法改变。他在骄傲吹捧中长大,自然要在骄傲吹捧中汲取能量。
往日能言善辩的形象开始偏离。劝诫他人头头是道,轮到自己任性妄为。自认聪明所以固执已见,完全不听他人想法。热爱与人争论,一定要将对方说服。自己就是真理本身。如此种种,之前身为朋友可以忽略和体谅的细节,在持续日复一日的输出中令赵德芳如鲠在喉。生活如此,床上更是勉强。失望和寂寞无法言喻。无法抱怨。他已为他舍弃太多。他理应接受。
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全部,不是择己所需,择己所爱。
无法改变对方。努力改变自己。将他随手放置的东西放回原处。整理他用后的笔墨纸砚。接受他爱吃的菜肴。反复协商饮酒次数。深夜等他回家,奉上醒酒汤药。参与他的酒局,接纳他的朋友。最大程度顺应他的生活,强迫自己不去思念,不去比较。
一旦比较他将永远无法获得幸福。
另一个男人从来不会因为这些问题让他烦恼。和他在一起事情总是无比顺利。他给他所有安宁陪伴,想要聊天的时候陪他下棋,出门散步。热爱谈论历史,态度十分开放,不认可的言论一笑而过,从不争辩;想要安静的时候由他而去,独自在树下画一幅山水,煮一壶浓茶,不与外人纠缠,总有礼物给他。温顺时候让他感觉自己无上幸福,尖锐时候却像一把尖刀刺入心脏,置他死地。
蓬莱一别,他没有再见过他。也许他并不爱他。赵德芳想。
隔年秋天,赵祯出生,赵德芳作为皇叔,回宫看望太子。
他只打算停留半日,进宫见过太子,直接回江南。赵恒在酒宴上抱着刚刚满月的赵祯,柔软无骨的小小肉体在襁褓里噘嘴,伸腿,咬自己拳头。赵德芳很惊喜,伸手抱他过来,惊慌得手足无措,怕自己腰带搁到他所以半拱着背,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发出轻轻的笑声。
抬头才发现庞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的存在始终是种突兀的存在。任何一个场合只要他出现,赵德芳就感觉心里震荡。对方看起来依旧高大洒落,只是眼神多了些许消沉。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微笑,恍如隔世。
你还好吗。他跟随赵德芳的脚步离开宴席。
好。赵德芳点头。他与他对视。感觉哪里不太一样。记忆中的他十分高大,此刻再见,似乎更高了一些。啊。他醒悟。之前他在自己和赵恒身边,大多弓着肩背,显得恭顺谦卑。现在他的妹妹生下太子。他不需要这样做了。
你回宫去吗。他凝视着他。明亮的眼睛。水光潋滟。
不,赵德芳还是笑着,我要回江南去。
他下阶梯的时候,听见心底所有被时间治愈的伤痕,一条条裂开。他伤他太深。至今无法愈合。他告诉自己不要回过头去。
生活已经平静如水。寇准还在等他。
可是他听到身后轻轻的呼唤,德芳。他叫他的名字。
那是他深藏在脑海的声音。几乎是仓皇失措地回过头去,看他走到自己身边,握住他的手。
跟我回家。他说。
我不会跟你回家。赵德芳放开他的手。
那跟我吃一顿饭。他说。我只想跟你说说话。
未完待续
【老庞八】【少包1】【OOC】【囚笼】04
赵德芳在摇晃的马车中醒来。不知道睡了多久。庞籍坐在他的身边。
他说,你还好吗,你可疲倦。马车疾驰在黑夜荒野。他说也许还有五六个时辰的路程,天气不好,可能会延长或加倍,他令车夫以最快时间抵达。赵恒去了云台山礼佛,如果顺利,算上返程,他们可以在山东待上几天。他轻抚赵德芳酸痛的脖颈,说不用担心,我来应对一切。你相信我。
即使未来混杂不明,未知并且无解,但只要和他待在一起,赵德芳并不觉得恐惧。他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
他们的房子在蓬莱的大海边。
庞籍说儿时随父亲回乡祭祖,曾经来过一次。是祖父晚年修道的地方。后来家族出事,房子被人转手多次,...
赵德芳在摇晃的马车中醒来。不知道睡了多久。庞籍坐在他的身边。
他说,你还好吗,你可疲倦。马车疾驰在黑夜荒野。他说也许还有五六个时辰的路程,天气不好,可能会延长或加倍,他令车夫以最快时间抵达。赵恒去了云台山礼佛,如果顺利,算上返程,他们可以在山东待上几天。他轻抚赵德芳酸痛的脖颈,说不用担心,我来应对一切。你相信我。
即使未来混杂不明,未知并且无解,但只要和他待在一起,赵德芳并不觉得恐惧。他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
他们的房子在蓬莱的大海边。
庞籍说儿时随父亲回乡祭祖,曾经来过一次。是祖父晚年修道的地方。后来家族出事,房子被人转手多次,他年长后又凭着记忆找到。大概是见过家破人亡,所以在回京城之前就先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你恐怕不止有这一个房子吧。赵德芳看着盛开在屋檐的大片玉兰花,伸展腰肢。
最喜欢这一个,来。庞籍带他推门,厨房冒着炊烟,院子有人居住。他付钱让管家夫妇打理院子,也让他们住在这里。因为房子是有生命的事物,长期不住会坍塌坏掉。赵德芳站在院中,看着他和管家叙旧交谈,吩咐他为二人准备衣物和日常所需。管家夫人为二人上茶,询问赵德芳姓名。
赵德芳莞尔,免贵姓赵。他是我姐夫。
对方笑着恭维,说像庞籍这样的男人,会维持一个很好的家庭,疼爱妻子,呵护孩子。家姐能嫁给他一定很有福气。赵德芳连连点头,对庞籍的冷眼嬉笑,我不能说是兄弟吧。你跟我长得又不像。
他带他走上二楼,方形露台可以望见大海,欣赏日出。正厅墙上挂着楹联,房内有一些水墨作为装饰。条岸上摆放着瓷器,房间被打理得十分干净。
赵德芳跟在他的身后,轻声询问,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想找个人陪着你。
你也把我看得太轻了。庞籍走向卧室,伸手喊他,过来。
更正一下,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想找个美人陪着你。
你过来我告诉你。他放下床幔,近乎哄骗地喊他过去。
长达半个月,无时无刻都在一起。
时值春天,他们在二楼露台搭了藤架,种了紫藤,绣球,铃兰,庞籍教他怎么剪枝,怎样移植,赵德芳又在一楼院落种了葡萄,丝瓜,中途还去市场上补了一次种子。不刮风的日子去海边散步,捡散落的贝壳回来捆绑成串,到后山采摘金银花回来一起泡水喝。一起去市集淘买书本,购买棋盘,去花草市场买金鱼,挑选鹦鹉,日落西山,一起回家吃饭。
管家变着花样做菜,葫芦蒸虾干,毛豆扁尖笋,九曲红梅蒸鸭子,刚出蒸屉的鸭肉用冲好的茶汤冲淋,吃起来格外清口。自述在江南酒肆混迹多年,因为右腿残疾,一心想找份轻松稳定的工作,于是被庞籍选中安排到这里。因为不知道自家主人的身份,一度想将自己妹妹嫁给庞籍,但被对方一口回绝,想来是眼光极高。赵德芳痴痴直笑,喝起酒来没有节制,庞籍握住他不停灌酒的手,多吃点菜吧。你太瘦了。
庞籍经常这样说。当他每一次把他压在身下,或者事后喘着气将他拥入怀中的时候。赵德芳确实很瘦,退去衣服的修饰,胸膛十分单薄,好像肋骨外直接贴了层皮肤,丧失了填充其中的肌肉。但他吃的并不少,生活习惯也很健康,大概是身处危险的环境里内耗严重,吃下去的食物无法转换成能量留在身体里。所以庞籍总是尝试把他喂得胖一些,被赵德芳调侃他喂的那些东西可无法让自己真正胖起来。
Xing依旧是他们生活的重要部分。先前几个月的抗拒让庞籍对占有他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他对他的欲望几乎时时都被激发。不管是走在街道上,坐在一起饮酒,共同侍弄花草,还是赵德芳从棋盘上抬起眼睛。赵德芳牵住他的手,抚摸他的脸颊,擦过他的肩膀,都会轻易让对方的欲望熊熊燃烧,自己亦是情难自控。仿佛彼此的躯体源源不断发出声响,总在寻求对方响应。
他们在老式的雕花木床上相拥而眠,耳鬓厮磨。
庞籍抚摸着他漆黑的发丝,你愿意嫁给我吗,德芳。
赵德芳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眨着眼睛,嫁给你?
对方笑着补充,如果你是个女子,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赵德芳打量四周床帏,神情顽劣,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晚了点。
庞籍也笑,如果你是个女子,我不会让你有除了我之外的其他男人。你只能和我在一起,生我的孩子。
孩子对你很重要吗。
孩子是一种牵绊。如果你是女人,我可以用孩子把你绑在身边。可你是个男人。如果你要离开我,我不知道该如何留下你。
所以你没有孩子,是不想受人牵制吗。
他有些苦涩地笑起来,说无法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成家立业。
他不想自己孩子经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想要给他们无忧无虑的环境,读书也好,练武也罢,像在泥土里洒下一把种子,可以放肆去做他们喜欢的事,成为想要成为的人。如果做不到这些,不过是让他们重蹈自己的覆辙,受限于父母和家族的希望,人生过半不曾感到一丝快乐。他情愿不要。
赵德芳抚摸他的眉眼,若有所思,你应该要一个女儿。女孩像父亲。你长得英俊,女儿会像你一样,鹅蛋脸庞,含情双目。聪明得咄咄逼人,甜蜜得让人生不起气。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到了及笄的年纪就会离家出走,爱上父亲最讨厌的男孩,将爹忘得一干二净。
庞籍淡淡微笑,说这倒还好。聪明的女孩大多早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旦撞了南墙就会很快回头。危险的是像赵德芳这样没有长大的男孩,活在自己搭建的空中楼阁,不懂现实生活的运行规律,脑子里面全是幻想。大概率会在同一个地方反复摔倒,撞得头破血流,让他一辈子放不下心,相生相克。
这你大可放心。你的儿子才不会像我,他只会像他爹一样。
怎么样?
赵德芳笑而不语。对庞籍的追问不做理会,假装入睡。他确信和这个男人一定在类似的床上同枕共眠过。也许在很久之前,在前世的某个朝代,以另一种身份交换过海誓山盟,之后再度相逢,重新回到这里。
宛如少年般的夫妻,同床共枕,相濡以沫。
最后一个夜晚,他们在露台赏月。归期已至,他们务必要对未来有一次交谈。
庞籍为他倒酒,你喜欢这种生活吗,德芳。如果你喜欢,我们老了就回到这里,一起生活。
为什么要等老了,我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不,这不是我们的终点。他说。
他坦言自己无法以和平的方式离开赵恒。他们之间绑定太深,又知晓对方太多秘密,赵恒宁愿杀了他,也不会放他离开。如果两人冒险离开,势必会殃及他人。寇准首当其冲。赵恒本就多疑,遭遇如此背叛,想必如惊弓之鸟,行事作风很难预料。一不小心激起事变,江山易主就在眨眼之间。
这不是赵德芳想要的答案。但他是对的。
他说,何况他已经对你我产生怀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他又没有子嗣,只要除掉他,你就是唯一的继位人。
赵德芳摇头,我对皇位没有兴趣。
对方向来沉稳的语气出现少有的急躁,你是太祖的儿子,你不当,难道让给其他人当。就算让给其他人,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我可以把药下在他每晚服用的丹药里,将所有责任推到炼丹的道士身上。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如果你还不放心,我还可以用他的字迹拟一封遗诏,没有人可以分辨得出来。如今朝中寇准独相,这是你最好的机会。难道你不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赵德芳突然非常冷静,脑袋仿佛被冰冷的海水激醒。
他确信眼前这个男子对赵恒说过类似的话,用着同样的话术与语气,并且成功付诸过行动,才会对下毒之事如此自信。早年的宫廷阴谋涌入脑海,先皇的暴毙也甚是可疑。
这个局你想了很久吧。赵德芳望着远处海面。这些日子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带我来到这里,都是为了说服我。
我从未带人来过这里,德芳。在我心里,你就是我认定的丈夫。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你会让自己丈夫去坐皇位,丧失对他的控制,让他坐拥三宫六院吗?你讲这样的话不觉得荒谬吗?
那你说如何是好呢。我们试过其他办法,行不通不是吗。
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你认为你的脑子比我更聪明,比我思虑更周全吗。我十三岁和他在一起,他的行事作风我不比你更清楚。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如果你做得到,我们尚有未来。如果做不到,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
所以这就是结束的方式了。
为什么。难道这些日子你不快乐。以后我们也可以这样。春天赏花,夏天钓鱼,冬天在炉边赏雪。再没有人挡在我们之间。为什么你不愿意。
因为这是错的。从太宗皇帝毒杀我的父亲开始就是错的,之后不过是错上加错。我不要像他们一样。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我呢。我们的感情怎么办。
我可以一直等你。赵德芳提议,或者我可以考虑假死,要寇准帮我。
庞籍哼出一个不太像笑的笑容。赵德芳看见他眼中柔情一点点熄灭,瞬间变成冰冷尘烟。
你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吗,德芳。他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眼底透着赵德芳从未见过的讥讽,你很清楚什么事情是对,什么事情是错,却没有胆量去成就那件对的事情。放弃皇位如此,爱一个人也是如此。
你认为我不够爱你吗。
你爱的只是自己的幻象罢了。庞籍黯然失笑,你很清楚我是怎样的人,却不愿正视我的野心,幻想我会抛下一切跟你风花雪月,择己所需,择己所爱。这样的我本不存在,爱更无从谈起。
赵德芳沉默。是,他早已知晓他体内的两个自我。两种需求,相互拉扯。有理想化的那一部分,爱好明媚阳光的事物,渴望挣脱一切的自由,是他原生的骨子里的性格。另一部分是对权利的追逐与偏执,并非天性就有,却已渗透他的身体,无法分割。
赵德芳久久凝视他的眼睛,你究竟是真的爱我,还是为了谋取权利。
遗憾地,没有回答。庞籍垂下眼眸,起身离开。海上忽然吹来大风,将油灯的火苗一举熄灭。
要下雨了。赵德芳想。
未完待续
【老庞八】【少包1】【OOC】【囚笼】03
那天晚上,他带他回家。管家已经入睡。院子一片寂静。庞籍关上外面的大门,握过赵德芳的手,领着他往房间走。
赵德芳紧闭着眼睛,感受对方压抑在身体里的欲望将他冲撞得四分五裂。这不是偷。他从来不会觊觎赵恒的东西,是他让这样一个男人孤独的生活在这座院子里。他只是捡起对方不要的东西,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这不是他的错。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藏起来,为什么要带他见到他。
他像一头执拗的小兽,因为克制不住身体的动情,把滚烫的脸埋在枕头里,转来转去不发出声音。最后那刻,赵德芳把头埋在他颈边哭泣,庞籍感到皮肤上的冰冷,想起那一...
那天晚上,他带他回家。管家已经入睡。院子一片寂静。庞籍关上外面的大门,握过赵德芳的手,领着他往房间走。
赵德芳紧闭着眼睛,感受对方压抑在身体里的欲望将他冲撞得四分五裂。这不是偷。他从来不会觊觎赵恒的东西,是他让这样一个男人孤独的生活在这座院子里。他只是捡起对方不要的东西,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这不是他的错。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藏起来,为什么要带他见到他。
他像一头执拗的小兽,因为克制不住身体的动情,把滚烫的脸埋在枕头里,转来转去不发出声音。最后那刻,赵德芳把头埋在他颈边哭泣,庞籍感到皮肤上的冰冷,想起那一次与他登山,他也是这样忽然流下泪来。
庞籍离开他的身体,将他拥入怀中,拭去眼角泪水。赵德芳长长叹气,庞籍能感到他在颤抖。寒冷侵蚀入骨,只能将他抱得更紧。
我很害怕。赵德芳睁开眼睛。
原谅我,德芳。他说,我必须这样做。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要你。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会有反应。你每一次找我下棋,那样看着我,我一直映着,甚至弄湿衣服,不得不中途离开自己解决。这是身体的本能,我无法靠理智阻止,但我不会让你知道。如果我无法对你负责,我就不会触碰你。我一直在克制。但这一切通通没有用。也许是我软弱。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来到我身边,我也要来到你的身边。就算伤痛纠葛无法避免,我也要这样做。
他握住赵德芳的手,与他对视,你要跟我在一起。
我怎么跟你在一起?
以一切的可能的合理的方式,跟我在一起。
那你要和他分开。完完全全得分开。
我会跟他分开。但我们之间牵涉太多,你要给我时间。
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他坦白,事情是可以计算准确的,但是人永远计算不出来。何况他是皇上,情绪极不稳定。我会尽我所能做去改变他的想法。如果实在走不通,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我在山东蓬莱有一间宅子。
要去山东吗。
不是直接去。可能兜几个圈子。最后落脚在那里。他抚摸他背后丝缎一般的长发,淡淡微笑,房子在海边的山丘上,有红色的屋顶,白色的玉兰花,山下是港口,可以看见海上的日出。如果你喜欢,我们就住在那里,一直到老。
他们疯狂地相爱了。
看来本王的确有可能真的喜欢你。赵德芳得意地打量着他。
傲慢的小混蛋。庞籍领他走出宫门,你最好把这点给我好好想清楚。
他们在藏书阁接吻,在彼此的卧室留恋,两人行差踏错,不计后果。
Xing是他们约会的重要部分。可以连续地做,直到赵德芳抓狂生气。他能感觉到庞籍将现实中受到的挫败,换了一种方式发泄在他身上。他近乎偏执地掌控他的身体,没有连接,也不触碰自己,只让他在自己怀里颤抖,一遍遍被榨取,像在风暴中的溺水者,只能无望攀附着他的肩颈,连连求救。
有时候赵德芳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庞籍。这个庞籍冲动莽撞,如此狂热地爱着他,丧失的理性让赵德芳一度感到陌生。
他曾一度对赵恒的隐瞒十分内疚。但庞籍说他们早已陌路。
他说他并不介意赵恒和后宫妃子在一起,那是皇上责任的一部分,何况他还没有子嗣。但道士和尚不过是些低级情欲,但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对他的身体生出厌恶,很多次想要分开,但他在他身上耗费太多心血,把爱他当成事业去做,事业失败了,人生也就失败了。年少时承诺他的宰相,太师,枢密使,成了让他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可他连这些都不给他。他自然不能接受,以沉默作为反抗。最终爆发争吵,场面极其难看。
他说他在那场争吵中身心俱疲,只想找到一个地方埋头休息。像受伤的野兽回到安全的洞穴,暗中等待疼痛的伤口愈合。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可那天好像耗尽了力气,头痛欲裂,耳中嗡嗡作响。一躺下就是极长的睡眠,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重重压住,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下午。一个人躺在床上,关节发冷,感觉会这么孤独地死去,像母亲一样被葬在荒野。
而赵德芳忽然出现在那里,美得让他怀疑自己出现幻觉。又或者他已经死了,赵德芳只是来诱惑他上路,他断不能接受。
赵德芳笑着倾听他的推心置腹,无法分辨其中真实与虚伪的比例成分。但他能感觉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这是他标榜自己的原则,是他立足于世的自信。于是他把赵恒的问题留给他自己解决,从不过问。
两个人赏花,钓鱼,闲暇时候也去看戏。去京城各个酒楼尝应季的特色菜。庞籍是有生活情趣的男人,像他喜欢种树养花一样,喜欢自己刻印,不求精致,成品简洁粗矿,很享受做这些亲自动手的事情,建一个鱼池,一块石头、一块砖自己弄起来。也曾经找人来做,但并不合心意,石头要放得高低错落,但每个人感觉不同,摆放的位置不一样,他怎样都不喜欢,最后还是依自己动手。
喜欢水墨,并没有系统学过。算是成长中唯一被允许的爱好,仅仅因为恰好赵恒也喜欢。考科举失败那些年想过靠画画养活自己,后来发现这比考科举更难。不喜欢画很具体的东西,画植物很多,年轻喜欢美丽娇嫩的花朵,年纪上来后偏爱生命力坚韧的绿植。赵德芳生日的时候送给他一套画了植物的瓷器,竹子,荷花,白玉兰……
有时他和赵德芳说很多话。有时他什么也不说。不管他做什么,赵德芳都认定这个男人是自己同类。只有在他面前。他不需解释。不需振作。只是站在他身边,也觉得血压平稳,内心恒定。想要与他融为一体,密不可分,成为比亲人更亲密的存在。
他不仅仅是一个成年男子,更是自己在因缘中遇到的另一半灵魂。
与寇准照例两周登一次山。
赵德芳走下马车,远远看见寇准等在那里。一样穿着读书人的麻衣布鞋。脸因为政事操劳显得更加干瘪。赵德芳想,他真的是和庞籍不一样的男人。庞籍终日绫罗绸缎,在家也要衣冠楚楚,十分注重外在形象。而寇准没有这些。他的自信不需要任何外界修饰。
赵德芳喊他寇相,笑着听他抱怨朝中纠纷,心中想着另一人的笑容。那天寇准忽然提到赵恒微服私访的事,说好的回宫时间见不到人,让他恐慌如热锅上的蚂蚁,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买副棺材,以备不时之需。
不至于。不至于。赵德芳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安慰。询问赵恒微服私访是去哪里,为何不要寇准作陪。寇准说并没有特别目的,只是跟庞籍去他们年轻爱去的地方走一走,找找感觉。
找什么感觉?
旧情复燃的感觉呗。寇准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人要一步登天了。
赵德芳沉默。
出于对真相的好奇,以及心底某种不安的怀疑,赵德芳开始探寻庞籍这段日子的行踪线索,以及他与赵恒之间的种种纠葛。而其中隐藏的真相远超他想象。
赵恒对他一见钟情,形影不离。写过结契书,因此遭过先皇痛骂。并不悔改。他为赵恒出谋划策,陪伴左右,将他从不受宠的边缘皇子一度推到名单前列。
赵恒对他一往情深,对方父亲入狱时不惜跪谏向先皇求情,被禁足两年之久。毫无怨言。他对赵恒忠贞不渝,拒绝指证赵恒利用道士谋反,丧失了拯救家族的唯一机会,甘之若饴。
他们的关系慷慨稳固,从少年开始累积的回忆,绑定着说不清的权利与责任,其中没有赵德芳的位置。尽管他也给了赵德芳承诺,说自己承诺的事就会去做,而他过去一个月都睡在赵恒的寝宫。
赵德芳诧异自己竟会觉得诧异,他曾经以为对方在自己身上释放的能量已足够让他无暇应对其他人,而事实是他一直周旋在两个人之间,三头六臂。精力充沛。而赵德芳没有权利生气。
他本来就不是他的男子。他对他足够真诚,坦白要他给自己时间。他要他接受真实的自我和可悲的处境,如果他想要得到他,他就需要接受,忍受,吞下一切委屈,被迫得去承受。他没有欺骗他。这些真相一直就在那里,只是赵德芳选择视而不见。
赵德芳无法入睡。他无法直接质问他。为何对一个人心生厌恶还能同床共枕。为何说逃离他的世界还与对方故地重游。深知询问也未必会得到想要的答案。而庞籍对他越好这份内耗就越加严重,无法合理控制情绪,一句简单的你太瘦了都会觉得饱受冒犯,甩袖离开。
倔强如此,自然无法相互缠绵,他的心和身体是一体的。如果心开启了保护,身体就是一个空洞的陶器,冰冷坚硬,与对方隔着千山万水。
庞籍察觉到他的变化,但选择回避。只是小心翼翼保护赵德芳易怒的情绪,向他构画调去外地的美好蓝图。他期待可以让赵恒将自己外调,在江南当一个小小府尹,赵德芳可以打着养病的名义前去休假,游山玩水,问起来就说是他的师爷,亲密无间。
赵德芳对这些许诺无动于衷,问他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他说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可以随时出发。如果被追捕的话,可以睡在青楼,混迹赌场。他不觉得赵德芳可以过那种日子。也不想他过那种日子。赵恒已经不再那么依赖他,他正在努力。
是吗。赵德芳冷笑。你做了什么。
他的眼睛露出寒意,你认为我什么都没做吗。
赵德芳低低发笑,我什么都没有说。
那你呢。你做了什么。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离寇准远一点。我受不了他每天在你身边。
你有什么资格提这种要求。你每天都和其他人上床。
你如果还在介意这一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赵德芳起身就走。甚至直接搬去寇准府邸。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这种不断爆发的争执,也影响着庞籍的工作状态。有一段时间,赵德芳远远望去,他显得非常颓靡。这并非赵德芳的初衷。
但他无法理性对待这件事。他们两人的肉体纠缠太深,灵魂已无法切割。他觉得庞籍应有的态度,只能是挑起担当,像他当初在树下要求自己和他在一起时那样,他应该,并且也只能,不带任何妥协地去解决他和赵恒之间的所有问题。而不是犹豫迟疑,模糊暧昧,搬出种种借口,把决定权交到对方手上。
他是如此果决的一个男人,在这件事上却如此拖泥带水。他不能对赵德芳强硬,却把柔软留给他人。
如果他做不到,那么他就与他对峙。绝不妥协。
他说,我跟他说过分开。他不同意。
当然他不同意。
他说,我说了想调去外地,他也不同意。他是皇上,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或许也并没有那么难。只是愿不愿意,想不想做而已。
你不明白。我们之间有太多事。
我是不明白。赵德芳笼着袖子发笑,语气残忍,你们不过是两个男人,一没遗产二没孩子,究竟有什么要解决,比废掉皇后还难。你要是害怕他不如直说。或者你还在等他兑现当初给你的承诺,宰相,太师,枢密使。
庞籍勃然大怒,拿过手边茶杯砸在地上,碎裂瓷片四处飞溅,他向他大吼,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冒了多大风险。我不会再和你说任何心里话。你根本配不上我的感情。
赵德芳冷眼旁观,要怎样才配得上你的感情。看你和其他人在一起,给你们鼓掌助威。这样才配得上你吗。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胸膛起伏犹如困兽,丧失往日所有的优雅洒脱,尽力控制随时爆发的暴戾愤怒,向他低头示弱,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德芳。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赵德芳内心一阵蹿动,强烈的愤怒从胸口升腾而起,根本无法遏止。他说,你所谓的努力是指在他床上努力吗?你不是说已经无法对他再有反应吗?你这样和那些和尚道士有什么区别?还是你本来就是这样?你真的有打算离开他,还是为了骗我上床?
他起身要走,被庞籍拉住,两个人在一起挣扎推搡,最后被庞籍牢牢禁锢怀中。
你跟我说实话,醇之。赵德芳摇头,求你跟我说句实话。我不能忍受再这样了。
庞籍无声抱他,仿佛他只是个孩子,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肩头。无限疼惜,赵德芳把头埋在他的颈间,眼泪倾流,我受不了这样了,醇之。我做不到。
我们离开这里,德芳。他被他的眼泪打败,向他臣服,我们去看房子。
未完待续
【3/8,914/8】熙春一梦 番外 1
谨以此番外,送给B站up主:一个磕cp爱好者_
太太剪的熙春一梦太好看了,沉迷美人不可自拔!强烈推荐大家都去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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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直隶一带的传教士遭到羁押——收到这个消息,胤禟坐不住了,前脚迈出府门,后脚被荣亲王的车马仪仗堵个正着。
“你去哪里?”轿夫们尚未立定,胤禩就迈出了轿子。
“阿哥你也听说了是不是?”胤禟上前道。
胤禩道:“部里给我递消息了,皇上下的密旨,你去驳就是找不痛快。”
胤禟不满道:“皇考都没羁押过他们,传教士哪里惹老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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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剪的熙春一梦太好看了,沉迷美人不可自拔!强烈推荐大家都去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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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直隶一带的传教士遭到羁押——收到这个消息,胤禟坐不住了,前脚迈出府门,后脚被荣亲王的车马仪仗堵个正着。
“你去哪里?”轿夫们尚未立定,胤禩就迈出了轿子。
“阿哥你也听说了是不是?”胤禟上前道。
胤禩道:“部里给我递消息了,皇上下的密旨,你去驳就是找不痛快。”
胤禟不满道:“皇考都没羁押过他们,传教士哪里惹老三了……”
胤禩一把捂住他的嘴:“噤声!”
胤禟眨眨他的内双小眼皮,胤禩便心软了,松开捂嘴的手道:“去你府里,咱们细说。”
胤禟正要被哥哥领回家,一队上三旗护军拐进了铁狮子胡同,见到胤禩,恭恭敬敬行了礼,继而对胤禟道:“请九爷安,皇上召九爷进园子说话,请吧。”
胤禩忙道:“皇上有说什么事吗?老九这样随随便便的也不合适,还是让他去换件衣裳,整理一下仪容再去吧,诸位也进府喝杯茶,歇一歇脚。”
为首的护军道:“八爷美意,小人原不该辞,但皇上急召九爷,还是不要耽搁了。”
胤禟只得跟他们走了,胤禩不放心,一路相陪,护军们倒也不阻拦。一个时辰后,胤禩发现自己进的不是老三的熙春园,而是老父的畅春园。胤祉从前编书的蒙养斋便在畅春园内,康熙过世后,他下令扩建蒙养斋,几乎占据了整个畅春园,如今把九弟传来是要做什么?
来到殿门外,值守的侍卫道:“八爷留步,九爷请进,皇上在里头等着呢。”
见哥哥被拦,胤禟的脸色逐渐难看,硬着头皮走进大殿道:“臣胤禟恭请皇上圣安。”
胤祉实在讨厌那些到处传教的传教士,移风易俗,危及国本。眼前这个爵位不高却敢搅风搅雨的弟弟,放着不管,肯定要为传教士到处奔走,还不如狠狠心,管束起来。他道:“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件大事要托付于你。”
胤禟起了点兴趣又警惕的看向皇帝:“臣弟愚钝,还请皇兄明示。”
胤祉道:“朕蒙皇考看重,在蒙养斋编撰书籍。登基后,政务繁杂,无暇顾及蒙养斋,因此想派一位聪明能干的宗亲来挑起大梁。”
胤禟登时一头冷汗,只恨十四回西宁主持军务时自己没有跟去:“臣弟不会编书,还请皇兄三思!”
胤祉道:“编书不难的,尤其你精通罗刹文,学过拉丁文,还设计过战车,传教士也都与你相熟,由你带领他们翻译洋文典籍是再合适不过了。”
胤禟这下是真的急了:“可我不行啊!我只会做买卖!”
胤祉道:“怎么会呢?你倒卖个人参都能亏本,真做买卖早赔光了,你也就会个敲诈勒索。”
胤禟一张脸涨得通红,四十岁的大胖子,像是要被气哭了。
“别敲诈官员了,翻书吧,好歹比敲竹杠体面。” 胤祉怕把弟弟真气出个好歹,转而道,“朕曾经测定过北极高度、黄赤距度,都不甚准确。欧洲最近出版了一本天文数学的书,据说颇有见地。朕把京师直隶一带的传教士都召进园子里了,你就带领他们把书翻译过来。你与十弟素来亲善,要不让十弟协助你?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胤禟半张着嘴,惊恐的看着皇帝三哥,脑海里老十的脸庞还是那么英俊,眼神还是那么清澈。“不用了!我自己来还快一点!”
胤祉强忍住笑意,点头道:“好,你也知道,朕欲巡狩西宁,明日启程,九月回京,回京那日,希望能拜读到你的大作。”
胤禟一算日子,家也不用回了,睡在蒙养斋比较节省通勤时间。
出了议政殿,走在园子里,胤禟向哥哥大倒苦水。胤禩心里雪亮,这是三哥登基后的第一次出巡,自己和老二、十五随行。翻书就是找个由头,一来管束传教士,二来管束老九和八党。京师由五哥七哥坐镇,可谓稳妥至极,是老三的行事风格。
“其实也没那么惨,我能翻译完的。”见哥哥脸色凝重,胤禟乐观的劝慰道。
胤禩依旧蹙着眉头,熙春园的那场梦后,他想了很多,也猜到了很多。
另一个自己对老三说:第一次拥抱,居然发生在我们死后。
你不想良额捏吗?妃额捏亦是朕之额捏。老四居然称了朕。
还有那个视死如归却与老四拼命的胤礽。
真相呼之欲出,三千大千世界,也许在某个世界,老四真的篡位成功,杀了老二老三还有自己,而老三不知什么原因,死后从那个世界来到了这里。
现在老三当上皇帝,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跑去问:三哥,你早就知道四哥要篡位,那晚在畅春园,你其实早有准备的吧?
他也不会傻乎乎的跑去问:十三为什么要揭发结契?这摆明是痛打十四,抬起了三哥你,十三和你素来不睦,他没有理由帮你,除非是你与他达成了某种交易。所以反过来说,三哥待我极好,但三哥你就是幕后黑手。
他不会去问这些事,和皇帝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皇帝是明君,荣王是贤臣,君臣相得,仿佛同床异梦的夫妻,贴皮贴肉,人心隔着肚皮。
他不想吓着胤禟,温和道:“我当然相信你,你先把书翻译出来,最近也别有大动作,等皇兄出巡回来,就不会管得这么严了。”
胤禟点点头,挽起哥哥胳膊道:“我算了算,每天回家的话,晚上我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得打个包袱住到蒙养斋才好,阿哥你陪我回家打包吧。”
胤禩捏捏他腰间的肥肉,笑道:“还小吗,这都要我陪?”脚下倒很利索,自己有轿子不坐,跨上了弟弟的马车。
另一头的议政殿里,胤祉得到消息,老八老九已经出园子了。他抱着怀里的白猫,一下又一下的挼着,那场梦后,老八并没有来追根究底,而是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能让他如此避讳,他应该是猜到了——自己放了暗箭,抢了十四的皇位。
两个理智的体面人之间是很难爆发战争的,只有连绵不断的阴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八弟爱重十四,甚至愿意结契,也许阴雨永远也不会停吧。
胤祉叹了口气,继续抚摸白猫:“八弟好久没有来和你玩了吧?”
白猫喵了一声,满不在乎的翻了个身,露出肚皮,舔起了爪子。
这猫是今年二月的一个雪天,两兄弟在熙春园议政时,循着喵喵声找到的野猫。当时又冻又瘦,满身跳蚤,眼睛都糊住了。胤禩心软,央求救一救它,胤祉便让宫人细心照料,其后就养在了胤祉身边。因是二月雪天捡到的,便起名叫春雪。
如果遇到胤禩心情好,想起这猫,抱来玩耍,两兄弟就可以挨着坐一会儿,气氛轻松的聊聊闲天,阴雨似乎就要过去了。胤祉很珍惜这种时光,可惜这种时光随着十四返回西宁而越来越少,老八总是牵挂着十四,溺爱着老九,还有一个老十。
心是管不住的,皇帝也不能硬逼别人喜欢自己。
胤祉又叹了口气,一旁的内侍见状道:“皇上若舍不得,不如带上春雪,奴才会照顾好它的。”
胤祉摇头道:“十四正与策妄阿拉布坦激战,朕带猫巡狩不合适,留在熙春园好生照料吧。”
第二天,皇帝的出巡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胤禟也大包小包的搬进了蒙养斋。想要翻译天文数学,就要先搞懂天文数学,胤禟头脑聪明,只学了几天,便深深着迷,一坐下写算就是一整天。
静谧的夜里,畅春园内灯火犹明,两道流光划过夜空,飞进了蒙养斋。
“我太可怜了,三哥太坏了!”塞斯黑凑到自己身边,同情的望着趴在书桌上睡着的自己。
阿其那好笑道:“你都念叨好几天了,三哥这么坏,你要不去他梦里骂骂他?”
塞斯黑道:“骂他有什么用?三哥看到我就哭,咱们家怎么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人,真是服了他了。”
阿其那的笑容转为怅然:“他是心疼你。”
“哎呀!”塞斯黑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像是要挥走阴霾,“我好得很。”说着笑嘻嘻的挽住阿其那道,“阿哥,我有个主意。”
阿其那道:“你说。”
塞斯黑指了指睡熟的胤禟:“把他和阿哥的贴身侍卫哈升的魂魄换上一换,这一路巡狩,与其叫哈升陪着你,不如叫弟弟陪着你,阿哥你说好不好?”
阿其那一愣,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耳根还有点泛红:“你真想得出来!”
塞斯黑把下巴搁在哥哥肩膀上,一声声阿哥的磨蹭着,阿其那很快败下阵来:“好吧,不过稍微换换就行了,别闹太久。”
塞斯黑笑道:“放心吧,我这点小小法力,闹不久的。”说着略一施法,胤禟的魂魄便飞出躯体,正要指引他去寻找哈升,一阵阴风袭来,塞斯黑便感到通体恶寒。
阿其那皱紧了眉头:“走吧。”
塞斯黑唯恐哥哥不快,忙道:“走走走,咱们离他远远的。”施到一半的法术,随意一收,牵起阿其那便离开了。
两魂走后,一道黑影闪现蒙养斋,胤禛望着空荡荡的书斋,知道自己与阿其那再次失之交臂,愤愤一脚踹向睡得正香的胤禟:“丑妇效颦!朕这般的兄长,哪里不比你强!”
人鬼殊途,胤禟纹丝不动,趴桌上呼呼大睡。
胤禛无计可施,只得又飞走了。
第二天清早,胤禟仍然打着呼噜,睡梦中还不忘舔舔手掌;而在熙春园,一声尖利的猫叫打破了宁静,春雪疯了一般横冲直撞,几乎要掀翻屋顶。
负责照料的宫人简直要哭了:“我的小祖宗,小心摔着,快下来,下来啊!”
胤禟觉得自己才想哭,昨晚算着函数睡着了,一觉醒来变成了猫,谁能救救他?谁能听懂他满口的喵喵喵?
八哥!
八哥一定能懂自己,八哥一定会救自己,八哥救命啊!
宫人只觉一道白光闪过,猫儿如同离弦之箭跑出了大殿,消失在熙春园的绿叶葳蕤之中。“来人呐!快来人!春雪跑了!”
奔跑闪躲,满脚血泡,忍饥挨饿,惊恐焦虑,胤禟终于在第五天追上了出巡仪仗的最后一辆马车,又在三天后,找到了他的哥哥:“八哥!我是老九啊,八哥!”
胤禩正和苏尼特台吉噶尔玛逊多布聊天,交好多年,久别重逢,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噶尔玛逊多布抱着胤禩肩膀道:“好八爷,听说你封亲王了,又受皇上器重,我真替你高兴,比我自己升迁都高兴!”
胤禩也喜欢这个实诚汉子:“你若真替我高兴,就和我比一场,使出你的真本事,可不许放水。”
两人年轻时,都是摔跤布库的高手,噶尔玛逊多布又是个燥脾气,面对皇子也不愿放水,二十郎当岁时,没少和胤禩从草原的一头打到另一头,此时年过不惑,多了几分成熟,粗着嗓子道:“好八爷,你之前生病的事,我都听说了,要多多保养才是,我每月初一十五都祈求长生天保佑你呢。”
听他情真意切,胤禩心中感动,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草丛里传来了熟悉的咪咪声。他探头一看:“春雪?你怎么在这里?”
噶尔玛逊多布也看过去:“哪里来的猫?”
胤禩道:“这是我皇兄养的猫,叫春雪,大概是皇兄带过来的。”说着也咪咪了几声,“春雪过来,我带你去找皇兄。”
胤禟只觉五雷轰顶,八哥也听不懂他的人话了,他明明在说人话,怎么听在八哥耳朵里就是咪咪咪?深受打击的胤禟蜷进草丛,胤禩伸手去抱,他就两步一躲:八哥你太伤我心了!
胤禩几次抱不到:“那你不许走远,不然伺候你的宫人可要急坏了。”
你连宫人都关心,就是听不出我是谁!胤禟更委屈了,白毛毛缩成一团。
胤禩见他乖乖躺着,也就不再管了,继续和噶尔玛逊多布聊天,回忆从前摔布库,手上就有来有往的切磋起来,噶尔玛逊多布顾念他身体不好,也不真使力气,都是虚活儿。
“两个花架子还打起来了。”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马背上也是亲王服色,面如冠玉,目无下尘。
胤禩与噶尔玛逊多布脸色一沉,他们都不喜欢胤礽,年轻时就是冤家。噶尔玛逊多布上前一步道:“刚才八爷赢了我,我们现在是在喂招。”
胤礽冷笑道:“老八都能赢你,噶尔玛逊多布,你也不行啊。”说着翻身下马,一马鞭对着胤禩抽了上去。
噶尔玛逊多布立刻空手夺鞭,胤礽快他一步收回鞭子,又吩咐随行侍卫把人隔开,看向胤禩道:“他输给你了,我不和手下败将交手,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噶尔玛逊多布被几个侍卫拉得老远,急得大喊:“好汉不吃眼前亏,八爷别理他!”
胤禩哪里肯对胤礽低头:“比就比,怕你不成?”
胤禩的侍卫们哪里肯干,尤其是贴身侍卫哈升,一心护主,醋钵大的拳头都要收不住了。
胤礽道:“不敢就直说,躲在侍卫后面充什么好汉?”
“哈升你让开。”
“王爷!”
“让开。”
哈升又气又急又无奈,勉强让开了半步。
胤禩上前与胤礽对峙,甚至有点居高临下,这让胤礽的马鞭攥得更紧了。这趟出巡虽有宗室随行,为了呼应尚在西宁激战的胤祯,一应调度均由胤禩安排,更衬得胤礽像是个来战场参观的吉祥物,他这股火能憋到今天才发作已经让胤禩感到很诧异了。
与此同时,一只白猫如闪电般冲进了皇帝的金帐,侍卫们眼前一花,差点嗷嗷叫的举起大刀护驾。
“春雪?春雪怎么在这里?”胤祉惊讶道。
胤禟只剩下一个念头,八哥不能吃亏,八哥不能吃亏!于是也不管体面了,猫爪猫牙齿,咪咪呜呜,喵喵哇哇,手口并用要把胤祉拖过去解围。
哪知胤祉却呆住了,两眼发直的看着眼前发疯的猫,又看向大帐里的众人,确定没有人开口说话后,他几乎僵硬的抱起白猫道:“老九?”
胤禟猛地睁大了明黄色的猫眼,又长又凄惨的喵了一声,听在旁人耳朵里只是猫叫,听在胤祉耳朵里却在说:“三哥,我是胤禟!救我!救我!救我!”
胤祉觉得眼前这一幕太过诡异,把猫抱近一点,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春雪了?”
胤禟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在蒙养斋算函数,算着算着睡着了,醒过来就变成猫了。我吓得要死,就来找八哥……”说到胤禩,胤禟一个激灵,“哎呦,快去救八哥!老二找他麻烦!”
下一秒,众人就见皇帝抱着一只猫冲出了大帐:“备马!荣亲王理亲王在哪里?”
在白猫胤禟的指点下,皇帝很快找到了鞭声呼呼的两位亲王。
“你们在干什么?!”胤祉简直气疯了,他的二哥,他的八弟,那么精明强干、满腹计谋、闯过大风大浪的两个尊贵人。他们在干什么?当着蒙古台吉的面,他们在臭流氓打架!
胤祉都不想喊侍卫了,把猫一丢,躲过胤礽一拳,弯腰抱住他腿胯,高举过头顶,一个旋身掼在地上,再一脚扫在胤禩足跟,瞬间就把人放倒了。
“无法无天!你们简直无法无天!”胤祉破口大骂。
躺在草地上的两个人眼前天旋地转,晕晕乎乎,又隐隐觉得好笑。皇帝的话毫无威慑力,胤祉看起来都快被他们气哭了,他们一辈子都在气哭皇帝的道路上奋勇向前,气哭了父亲气兄弟,也算不忘初心了。
白猫胤禟冲到胤禩身边喵喵直叫:八哥你没事吧?三哥你怎么能踢八哥呢!他腿上开过刀!
怒气消退,胤祉恢复了理智,想到好面子的二哥被自己当众举起掼翻,八弟腿上开过刀,自己居然踢他的脚,登时懊悔不迭。“快扶起来,去请太医!”
侍卫们把两位亲王搀扶起来,胤礽推开侍卫道:“爷好得很!”丢给胤祉一个白眼,自己一步三摇,拨开众人走远了。
胤祉知道不能硬追,吩咐侍卫远远跟上,又让太医去理亲王的帐篷里等候,而后走到胤禩跟前道:“踢坏了没有?让皇兄看看。”
胤禩终究柔和些:“臣弟无状,请皇兄恕罪。只轻轻一下,无妨的。”
胤祉明白自己的力气,扶住他一条腿,脱下靴子,挽起裤管,果然脚跟上青紫一片。“不要站了,让人抱你回去。”
噶尔玛逊多布和侍卫哈升一听,都要上来抱人,胤禩推开他俩道:“这人来人往抱回去,我脸还要不要了?”说着放下裤管,穿上靴子道,“一点淤青,不要紧的,我骑马回去。”
看他还要踩马镫上马,胤祉沉下脸道:“你比二哥还胡闹!”说着转身弯下腰道,“朕背你回去,看谁敢笑话你。”
胤禩一愕:“皇兄……”
胤祉做不耐烦状:“快上来,再磨蹭算你欺君。”
片刻后,皇帝背着弟弟走在苏尼特草原上,脚边跑着一只猫,不远处跟着随从们。
“二哥的脾气,你多担待些,他发火不是冲你,是朕惹着他了。”胤祉道。
这话也不能算错,如今人力物力都往西宁战场倾斜,居中调度自然落到了胤禩身上。这些事胤礽也可以做,但他与主帅胤祯不睦,为了避免内耗,胤祉给二哥封了亲王,给了佐领,却没给别的实权。
“他不来惹我,我自然不去惹他。”胤禩道。
“那也不能流氓打架啊!”胤祉道。
“为什么不行?他动不动打人,总要有人敢去打他!”
“可你打得过他吗?二哥揍你就像揍娃娃,朕再来晚点,你就要被压在地上打了。”
胤禩自觉丢人,撇过了头,然后就看到了跟在皇帝脚边的白猫:“刚才我就想说了,皇兄你怎么把春雪也带来了?”
胤祉还没回答,白猫就冲着胤禩咪咪大叫:八哥,我是老九啊!你仔细看看我,我是老九啊!
胤禩笑道:“春雪越来越亲人了,皇兄养得真好,费心了。”
胤禟无限沮丧的咪了一声:为什么会这样啊!
胤祉经历过移魂附体,刚才白猫冲进大帐,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猫儿一开口,他就听出了那是胤禟的魂音。胤禩全须全尾的大活人,能听出魂音才不正常。这话不好和胤禟解释,胤祉只能转移话题:“春雪是你救的,宫人养的,朕不居这个功。”
听他如此权责分明,胤禩又觉好笑:“那臣弟想救什么,皇兄都应允吗?”
胤祉觉得这话有深意,怕是要给蒙养斋的老九求情:“你且说说。”
胤禩笑道:“皇兄洞彻千里,哪里用得着臣弟来伸冤?不过想着出来久了,宫里难免惦念。今早得了本地进贡的草原白蘑,清香适口,味道鲜美,何不派人给太后额捏、妃额捏们送些回去,表表皇兄的孝心?”
太后年高,爱吃些软烂的野蔬山菜,草原上的白蘑自然是最讨喜的礼物。
胤祉哎呦一声:“多亏你记着,朕差点给忘了,应该送,应该送!”
胤禩道:“不光有白蘑,还有本地的羊肉脯和葡萄酒,留守京师的兄弟姐妹子侄小辈,也该共沐天恩才是。”
胤祉道:“说得有理,那就都送吧,礼物你分配就是了。”
胤禟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给兄弟姐妹送东西,就不能漏了呆在蒙养斋的自己,八哥这是拐着弯子给自己喂定心丸呢,给自己的礼物肯定是八哥亲自挑亲手包的,想想就开心,说不定还有小纸条。于是胤禟扬起猫头,竖起尾巴,走得虎虎生风。
胤祉瞟了一眼白猫胤禟,又瞄了一眼背上的胤禩,他的八弟每句话都别有深意,看起来却柔和极了也无辜极了。胤祉的心脏忽而漏了一拍,背人的双臂往上掂了掂,让弟弟更舒服的靠在背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