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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华

【摇滚莫扎特】【米flo米】Happy Opening Day

※电影Happy Death Day(忌日快乐)AU

※预警:(AU导致)大量主要人物死亡描写,脏话描写,米flo米基本无差(应该)

※……可能是个悬疑小说

※我真的是米老师粉,真的


Mikelangelo Loconte艰难地醒过来。

过于明亮的阳光在他脸上照出一个令人烦躁的温度,说明现在接近中午了。Mikele皱起眉头,他的头很疼,太阳穴像被个疯狂的架子鼓手捶了一晚上的脆弱鼓面,嗓子也疼,眼睛发干,身上每个关节都在向他抗议,吱嘎尖叫着你已经不年轻了。

Mikele勉力撑开一线眼皮,眼前连空气都是陌生的。他又把眼睛闭...

※电影Happy Death Day(忌日快乐)AU

※预警:(AU导致)大量主要人物死亡描写,脏话描写,米flo米基本无差(应该)

※……可能是个悬疑小说

※我真的是米老师粉,真的

 

 

 

 

Mikelangelo Loconte艰难地醒过来。

过于明亮的阳光在他脸上照出一个令人烦躁的温度,说明现在接近中午了。Mikele皱起眉头,他的头很疼,太阳穴像被个疯狂的架子鼓手捶了一晚上的脆弱鼓面,嗓子也疼,眼睛发干,身上每个关节都在向他抗议,吱嘎尖叫着你已经不年轻了。

Mikele勉力撑开一线眼皮,眼前连空气都是陌生的。他又把眼睛闭上了,这不是他的公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前一天晚上他在酒吧,很多人,他的几个粉丝请他,Laurent在旁边起哄……好吧,他的记忆断在打开第八瓶……那个什么酒来着。

他第二次睁开眼睛,皱着一张脸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他抬手扶了一下过于沉重的脑袋,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很明显不属于他的套头衬衫,大了两号不说,这是个什么图案……粉红色的Q版大象?什么玩意。

门口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Mikele循声看过去,门口探头进来一个年轻人,黑头发黑眼睛。他好像是来查看他的情况的,见他醒了露出一个腼腆而尽力灿烂的欣喜笑容,从门口挤进来。

“嘿,你醒了。”他说,“那个,你昨天晚上喝多了……”

Mikele向他竖起一只手掌示意他闭嘴。这还用他说吗。他掀开被子下床,发现自己下身只穿了一条内裤。好极了。他看见自己的衣服都在旁边桌子上放着,下床穿上了牛仔裤。

他一把拽掉衬衫的时候那年轻人哽了一下,好像觉得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明明没什么要避讳的但还是不好意思,视线满屋子乱窜着没话找话:“呃,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叫……”

“有泰利诺吗?”Mikele套上了自己的T恤打断他。

“呃……啊?”

“泰利诺。止痛药泰利诺。有吗。”

“啊,有。”年轻人走进来,终于靠近了Mikele的两米以内,在那桌子上找了起来;Mikele扶着脑袋倚在桌子边看他翻,看他翻了一分钟翻不到,Mikele都开始不耐烦了他才好像突然想起来,拉开桌子下面的一个抽屉终于找到了那个小药瓶:“……给。”

“好。”Mikele接过药瓶拧开,倒出两粒干咽了下去。

“那个,”年轻人看着他吃药,“快中午了,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准备了点简单的……”

他干了什么多余的事情?Mikele把药瓶拧上盖子塞回他手里,向他做作刻意夸张地一笑,“不了。再见。”

“什么……”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把药瓶放下,“你要走了?”

Mikele根本懒得再搭理他。不就是喝多了之后的一夜情对象,他以为他是谁?还想吃个烛光晚餐怎么着?Mikele直接无视了他从他身边走过去出门。

他站在卧室门口稍微张望了一下。旁边一张餐桌上摆着几个盘子,里面装着什么食物,还有两个玻璃杯,旁边放着一壶橙汁,在阳光下尤其漂亮。Mikele扭过头找到了大门,径直走过去,穿上自己的鞋推门出去了。

 

Mikele下了楼来到街上,阳光有点刺眼,他把手挡在头上,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周围的景物。

“爸爸,”路过的小男孩拽拽自己的父亲,“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呀?”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Mikele,拉着小男孩快步走开了:“快走,亲爱的。”

Mikele认出了这地方离他工作的酒吧其实不远,才注意到来往的路人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他皱眉,在面前的停着的车窗玻璃里看了一眼自己——我的天,看来他昨晚是没顾上卸妆。眼线完全糊了,黑糊糊占了半张脸,掉了大半的金粉混在里面,显得更诡异而惨淡。再配上他上台穿的黑色T恤和破洞牛仔裤,在大中午的阳光里,难怪别人觉得奇怪。

他得赶紧从这个地方离开。Mikele抬头向路上望过去,刚好看到来了一辆白色的出租车。他挥手示意出租车停下,拉开车门上了车。

出租车司机盯了他半天:“去哪儿?”

Mikele陷在座位里,报了自己的地址。

等车发动了他才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还好,钱包和手机都还在里面。他把它们掏出来一看,看上去钱包里一分钱也没有少,手机屏幕也没有碎掉。他按亮手机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是11:34,9月22日,还剩下25%的电。

 

出租车把他送到了他家楼下,Mikele上楼之前先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两个三明治当午饭。冷柜里的三明治中间夹的奶酪片发硬,他看着它们不知怎么想起了刚才有张桌子上专门为他准备的午饭。但他还是付钱把它们带回去了。

“又是疯狂的一夜,嗯?”收款的店员调侃他。

他很勉强地笑了笑。

回到家之后Mikele给手机充上电,进浴室去卸妆,想了想干脆冲了个澡。他出来的时候手机刚好响了,他一只手擦着头发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是Merwan。

“醒了?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我现在在自己家了。”Mikele语气不是太好。

“那太好了。记得准点来上班啊。”

“我会的。”Mikele挂了电话。Merwan是他的老朋友了,他知道Merwan是个好人,是在关心他,但现在这让他感到有些烦躁。他撕开了三明治的包装纸,边吃边思考这下午有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似乎没有。三明治不好吃,他把包装纸揉成一团。

他就在家里消磨了一下午,看看电视刷刷ins,在那幅一直没画完的画上添了两笔,稍晚一点的时候抱吉他开了开嗓,确定自己今晚上台依旧没问题。看看时间差不多了,Mikele换上准备出门的衣服,去给自己化了个妆。他没动那盒他常用的金色眼影,只拿黑色的眼线笔多勾了两下。

好像少了点什么?Mikele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在他戴上他自己设计的项链的时候才想起来——他长年绑在左手腕上的方巾和皮手链,它们不见了。

这个事实让他的烦躁雪上加霜。那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他早已经戴成了习惯,买了好几年,也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找同样的。落在哪儿了呢?Mikele拼命回想然而什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喝多了之后扔在酒吧了?去问问再说吧,他们应该都认得那是他的东西,大概会帮他收着。

左手腕空荡荡的太难受,Mikele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备用的皮手链,匆匆戴上背着吉他出了门。

 

Mikele准时七点钟到了酒吧,有个意料之外的人在门口。

那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看见他过来整个人一下子就亮了,寻回犬似的兴奋地打招呼:“嗨!”

Mikele走过去,向门里面瞥了一眼就知道有一帮人在看热闹,十分无力:“……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这儿等你,他们说你要这个时候才过来……”

“我是说,”Mikele简直能听到酒吧里的口哨声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哦,”年轻人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堆东西,“我来给你送……你落下了这些。”

那是他的星星方巾,因为长年绑在手腕上皱成了长条状;他的皮手链,长短不一的两条;一个古铜色的星星皮带扣;还有两条黑银的细手链,一条上面什么也没有,另一条上面挂着一个星星,还有一个他自己设计的logo。Mikele瞪着眼睛看他把这一大坨东西捧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手里。

门里面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你……”

“谢谢。”Mikele用自己这辈子最生硬的一个谢谢打断了他,“你可以走了。”

年轻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Mikele转头已经进去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些饰品他从不离身,所以现在变本加厉地起哄。Mikele黑着脸捧着它们穿过人群,走到舞台后面。

“可了不得。”调音台后面的Merwan也憋不住笑,“那是谁啊?”

“谁也不是。”Mikele撂下吉他,咬牙切齿地把方巾往手上缠。

 

当天晚上Mikele在台上放肆地吼,吓到了慕他名而来的几个年轻姑娘,然而有另外几个男粉给他买酒。他向他们飞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但说真的,烦躁是一回事,他今天晚上可不想再喝多了。第二杯下去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今晚到此为止了,拒绝了第三杯,凑到Merwan耳边对他喊:“我需要新鲜空气!”

Merwan是个多才多艺的神奇人物,从DJ到歌手到调酒无所不能,别忘了他还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他听到Mikele的声音,挥了挥手示意他去,他自己应付得来。

Mikele溜下舞台,台下他的粉丝们发出失望的声音。他在心里说抱歉,从酒吧的后门溜了出去。

 

相比正门的霓虹灯,后门的巷子安静得多。Mikele深呼吸了两口外面的空气,觉得自己好了点。他突然有点想来根烟,但是他身上既没有打火机也没有烟。抽烟对他的嗓子没好处,他之前有一天特地把它们全都扔了。

他转了两圈,正在犹豫该怎么办才好,突然发现巷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影。

那人脸上戴着个他们酒吧之前化装舞会的微笑面具。虽然看不见眼睛,但Mikele总觉得他在看自己。然而今天不是化装舞会主题啊?算了,管他呢。

Mikele走了过去:“兄弟,借个火。”

那人一动不动。

不说话,没有反应,死了一样。

路灯照的面具上的凝固微笑越发诡异。

Mikele等了几秒,觉得这怎么看都不正常,稍微咽了口唾沫。好吧,他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不管这人有什么毛病……他走就可以了吧?

Mikele没有看见他转身走出两步之后那个人动了,影子一样贴在他身后。

但他的确感受到了腹部突然一凉,然后是一种撕裂的剧痛。

他张着嘴,然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凉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热辣的痛。Mikele捂着伤口倒下去,回头他看见那个人手里在路灯下发光的长刀。

“不……”Mikele绝望地看着那把刀,伸出胳膊试图挡在头上,然而腹部的伤口已经抽走了他大部分力气,“不……”

那把刀向着他的眼睛过来了。

Mikele在尖叫,但他什么也听不见。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全是血。一刀。又一刀。又一刀。

 

1

Mikelangelo Loconte从床上惊醒。

过于明亮的阳光在他脸上照出一个令人烦躁的温度,说明现在接近中午了。Mikele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很熟悉……也没那么熟悉。他记得这个地方,那年轻人的家里。Mikele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是那件衣服,粉红色大象的套头衬衫。

Mikele坐在床上愣了几秒。我没死?我做了个梦?

门口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Mikele循声看过去,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人从门口探头进来,露出腼腆而尽力灿烂的欣喜笑容,从门口挤进来:“嘿,你醒了。”

神了奇了。Mikele掀开被子下床,抓过旁边桌子上自己的裤子穿上。他的头还是很疼,不知道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的酒还是因为被……

年轻人看着他穿裤子:“那个,你昨天晚上喝多了,我把你带……”

他一把拽掉衬衫的时候那年轻人哽了一下,视线满屋子乱窜着没话找话:“呃,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叫……”

Mikele套T恤套到一半的动作顿住了。

“……?”年轻人看他停住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懵然地停下了。

“所以你叫什么?”Mikele保持着那个穿到一半的姿势问他。

“……Florent。”年轻人有点惊喜于他这么在意,又有点失望于他忘记了,“你不记得……你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

“Florent。”Mikele把T恤套上了,“有泰利诺吗?”

“呃……啊?”

“泰利诺。止痛药泰利诺。有吗。”

“啊,有。”Florent走进来,在桌子上找了起来;Mikele扶着脑袋倚在桌子边看他翻来翻去翻不到,指了指桌子下面的抽屉:“在那里面。”

“哦,对。”Florent赶紧去拉开那个抽屉,把药瓶递给了Mikele。

Mikele接过药瓶拧开,倒出两粒干咽了下去。

“那个,”Florent看着他吃药,“快中午了,不知道你爱吃什……”

“不用了。”Mikele把药瓶拧上盖子塞回他手里,笑不动了,“再见。”

“什么……”Florent手忙脚乱地把药瓶放下,“你要走了?”

Mikele无视了他从他身边走过去出门,径直到大门口穿上自己的鞋出去了。

 

Mikele下了楼来到街上,阳光还是那么刺眼。

路过的小男孩拽拽自己的父亲:“爸爸,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呀?”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Mikele,拉着小男孩快步走开了:“快走,亲爱的。”

上帝啊,每个人都在看他。Mikele抬头向路上望过去,白色的出租车远远驶来。他挥手示意出租车停下,拉开车门上了车。

出租车司机盯了他半天:“去哪儿?”

Mikele陷在座位里,报了自己的地址。等车发动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9月22日。

 

出租车把他送到了他家楼下,Mikele上楼之前先去了楼下的超市买午饭。他伸向冷柜里三明治的手犹豫了一下,改拿了旁边的袋装吐司。

“又是疯狂的一夜,嗯?”收款的店员调侃他。

他很勉强地笑了笑。

回到家之后Mikele给手机充上电,进浴室去洗澡。他出来擦头发的时候站在手机旁边盯着它,过了一会儿它果然响了。Mikele甩了甩半干的头发把手机接起来,是Merwan。

“你接得真快。”Merwan稍微惊讶了一下,“醒了?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现在在我自己家。”Mikele说。

“那太好了。记得准点来上班啊。”

“我会的。”Mikele犹豫了一下。

Merwan是他的老朋友了,立刻察觉他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Mikele犹豫着,还是说了,“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个对话好像发生过?”

“Mikele,”Merwan简直笑了,“我们法国人发明了déjà vu这个词。”

Mikele翻了个白眼:“好吧。”

他挂了电话,撕开了吐司的包装。吐司也不好吃,太干了。他不得不站起来去找水,然后发现他家里并没有现成可以喝的水。他忍着干渴给自己烧水,反正他下午并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出门前化妆的时候,Mikele犹豫了一下,在眼睛上稍微点了一点点金色眼影。他本来只有开心的时候会用到它们,他现在算不上开心,但他希望能反过来让它们给他带来一点好运气。

他的方巾和皮手链……还有银手链和腰带扣,它们还在Florent那儿。说起来他把它们放在哪儿了?Mikele没在那间卧室里看到它们。反正Florent会把它们送到酒吧门口,Mikele空着手腕背着吉他就出了门。

 

省了翻箱倒柜的功夫,Mikele到酒吧的时间比平常早了十分钟,Florent已经在那里了。

他看见他过来整个人一下子就亮了,寻回犬似的兴奋地打招呼:“嗨!”

Mikele走过去,在他面前站住。

“我在这儿等你,”Florent向他解释,“他们说你要这个时候才过来……”

“我知道。”Mikele伸出手,“给我吧。”

“哦,”Florent赶紧从包里掏出那堆东西,“我来给你送……你落下了这些。”

Mikele把那一大坨方巾皮手链皮带扣银手链接到自己手里,酒吧门里面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你……”

“谢谢。”Mikele说,“谢谢了。”

Florent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Mikele转头已经进去了。

人群变本加厉地起哄,Mikele面无表情地捧着它们穿过去,走到舞台后面。

“可了不得。”调音台后面的Merwan也憋不住笑,“那是谁啊?”

“谁也不是。”Mikele撂下吉他,把方巾往手上缠。

Merwan多看了他一眼:“你表情不太对啊?”

Mikele愣了一下,接着绑皮手链:“……我有点累。”

“啧啧啧。”Merwan撇嘴打趣他,“看来昨晚很爽啊?”

“我说了他谁也不是!”Mikele把皮带扣往桌子上一拍,清脆的梆一声。

 

Mikele在台上吼得更放肆了,他脑子里一团乱。他喝了两杯粉丝送的酒,凑到Merwan耳边对他喊:“我需要新鲜空气!”

Merwan挥了挥手示意他去。Mikele溜下舞台,台下他的粉丝们发出失望的声音。他回头向他们飞吻,从酒吧的后门溜了出去。

 

Mikele在后门外的巷子里深呼吸了两口空气,觉得自己好了点。他想来根烟,特别想,他还在茫然。那真的只是个梦?只是普通的既视感?他又不是没做过梦、没有过既视感,哪有这么清晰的。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尖刀刺在他脸上的感觉,就在……

他猛地抬头,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可真是太好了,还抽什么烟,Mikele转头回了酒吧。

 

酒吧里Merwan把气氛带得很热,但人们看到他依然发出尖叫。他们热烈地爱他,在这儿可没有什么戴着面具拿着尖刀的杀人魔。Mikele笑了,跳上舞台去从Merwan嘴边抢过麦。他唱得声音百转千回地拉花,人群报以更多尖叫,为他买的酒够他在里面游上三个来回。这才对,他心满意足地放下麦,准备去个卫生间之后回来接收他的战利品。

酒吧卫生间门口的走廊很窄,而且很暗。Mikele上完厕所出来,有个人背对他站着,把走廊堵住了。

Mikele皱眉,过去拍了他一下:“劳驾,让一下?”

那个人缓缓回过头。

——一张面具脸。

Mikele大叫了一声,然后就被那人卡着脖子按在墙上,脸上被对方的腕表划出伤痕。Mikele死命挣扎,让他的第一刀刺偏了,划在了他的胳膊上——开玩笑,不是背后偷袭还指望他束手就擒?!

“救命!!”Mikele向走廊末端大喊,希望有人能听见,“救命!!!”

然而酒吧里音乐声太吵了。凶手比他高,比他强壮,手里还有刀,Mikele抵抗的这一会儿他手臂上已经多了快十道防卫伤。他坚持不了多久,他绝望地想,能不能快来个人……!

“Merwan!!”看到老友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末端,他大喜过望,“救……唔!”

他再一次被凶手卡住了脖子,发不出声音了。他拼命挣扎然而没有用,凶手暂停了其他的攻击动作,用全身压制着他。

Merwan听到有什么动静,在走廊口眯着眼睛看过去,隐约看到Mikele被一个人压在厕所门口的墙上,姿态相当亲密。他叹了口气:“Mikele,下次别在这儿就搞上,算我求你了。”

然后他贴心地退开了,摇了摇头。

Mikele目瞪口呆。他刚从凶手手里挣扎出来,实在忍不住:“我操Merwan你他妈——”

腹部熟悉的凉和剧痛。

Mikele瞪大了眼睛,死死抓住腹部那把刀。凶手抽了两下没能抽出来,干脆放弃了刀,转而第三次掐住他的脖子。

他唱歌的喉咙里徒劳地发出咯咯的声音。

大量失血和窒息让他的意识迅速消失。为什么。他最后的时候心想,一滴恐惧的泪从他脸上划过,为什么。

 

2

Mikelangelo Loconte剧烈地咳嗽着从床上弹起来。他疯狂地咳嗽着,像要咳出自己的肺。

门一下子开了,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人紧张地从门口探头进来:“你没事吧?!”

上帝啊。Mikele掀开被子一骨碌下床,抓过旁边桌子上自己的裤子摸出手机看时间。9月22日。他把手机摔在桌子上手抖着开始穿裤子,大脑一片混乱,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Florent看着他穿裤子:“那个,你昨天晚上……”

“喝多了?”Mikele接他的话,声音颤抖。

“呃,是的。”他一把拽掉衬衫的时候Florent哽了一下,视线满屋子乱窜着没话找话:“呃,不知道你还记不……”

“你叫Florent?”Mikele套上T恤瞪着他。

“……是的!”Florent很惊喜于他记得,“你竟然记得!你昨天晚上真的喝了不少。”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根据他的记忆,他昨天晚上只喝了两杯——然后被人按在墙上掐死了。Mikele瞪着这个他见了不知道算多少次的叫Florent的年轻人,觉得自己要疯了。究竟什么发生过什么没发生过?他的记忆是真实的吗,世界是真实的吗?

“你怎么了?”Florent被他吓到了,他在抖,Florent试图伸手去扶他,“你没事吧?呃,我准备了点简单的午饭……”

Mikele一把推开他,夺路而逃。

 

刺眼的阳光。小男孩和中年男人。白色出租车。他惊恐狰狞的表情吓到了一路的人,但Mikele什么也顾不上了,狂奔上楼回到自己的公寓里,狠狠把门反锁后才终于稍微感到安心。他靠在门上长出一口气,慢慢滑下去。

冷静,他告诉自己。有不科学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了,你现在只能接受这个。你陷入了一个时间轮环,time loop,就像那个什么电影……土拨鼠之日一样。但这不是最重点的,重点是晚上有个不知道哪来的傻逼会跳出来杀你。你会死,真的死,死了之后跳回这一天的开头,从那个叫Florent的年轻人的床上醒过来,再重复一次9月22日。

……去他妈的。

Mikele跳起来,他才不。开什么玩笑?他才不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坚决不行。他就不信他每天都会死在那个家伙手上!他已经活了三十多年,凭什么不能活过这一天?我可以做点什么,他想。我可以……

手机突然响了。Mikele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掏出来。Merwan。

“醒了?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我自己家。”

“那太好了。记得准点来上班啊。”

“……Merwan,”Mikele举着手机走了两步,“我今天……不太舒服。不过去了。”

他的假话编得太不走心,Merwan很直接地察觉了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Mikele叹了口气,“……不舒服。”

“……你没事吧,Mikele?”Merwan顿了顿,“你要是难过,更应该过来了。你可以不上台,但和其他人待在一起能让你好一点。”

“我……”Mikele有点为难。

对啊。他突然觉得被提醒了。一个人待着多危险啊。

 

Mikele早早去了酒吧,跟Merwan打了招呼,说自己今天心情不好不想上台,想在这边待一会儿;Merwan点头同意了,交给他一点开门营业前的杂活。Mikele没什么怨言地接受了,简单的轻体力劳动有助于抑制他的胡思乱想。

还不到六点钟就有人敲酒吧的门。

“我们还没营业!”Merwan喊。

“我是来找人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那个……Mikele,他在吗?”

“嘿,”Merwan眯起眼睛看了看他,“你是昨天晚上把Mikele带回家的那个?”

“呃,是的。”Florent有点不好意思地进了门,“他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了。”

“算你走运,他今天刚好在。平常他得七点钟才来上班。”Merwan向后面喊,“Mikele!有人找你。”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听见了全程对话的Mikele放下手上正在洗的杯子走了出去。

“哦,嗨,Mikele,”年轻人欣喜地跟他打招呼,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堆东西,“我来给你送……你落下了这些。”

Merwan瞪大了眼睛看他俩。

“谢谢。”Mikele接过了那一大坨饰品,“你可以走了。”

“……啊?”Florent有点猝不及防。

“走吧。这不是你该常来的地方。”Mikele把他推出门外,“再说我们还没开始营业。”

他在他身后把门干脆利落地关上。

“可了不得。”吧台后面的Merwan憋不住笑,“那是谁啊?”

“谁也不是。”Mikele走过去,把那堆东西哗啦一声撂在吧台上。

“是吗?我可记得昨天就是他……”

“停下,别说了。”Mikele打断他,“我喝多了,都忘了,我现在不想知道。”

Merwan听他的闭了嘴,但用一种相当戏谑的眼神看他。Mikele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

 

当天晚上Mikele没有上台。他戴了帽子,像一个普通顾客一样混在人群里,始终确保身边人里自己才是看上去最可疑的那一个,不得不去上厕所都挑人多的时候去。

他平安无事地从厕所回来了,为此他很是松了一口气。他半低着头快步往自己的座位上走——结果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字面意义上的“撞上”,那人手里的半杯酒都洒在了他身上。Mikele吓了一跳,很生气:“嘿!”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忙道歉,赶紧伸手帮他擦身上的酒渍,擦了两下看着他的脸愣了,“……Mikele?”

Mikele皱起眉头:“……Florent?”

 

“没想到能见到你!”Florent很惊喜,“老板说你今天不会上台,我还以为……呃,我能请你喝一杯吗?就当是道歉?”

他为什么一直在做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Mikele扯了扯自己被打湿的T恤,翻了个白眼:“Florent,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让我说明白,就算我喝多了睡了你,也不代表我就欠你什么。”

“什么?”Florent懵了,脸上一片茫然,“没有!”

Mikele有点惊讶:“那是你睡了我?那更好说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你也不欠我……”

“没有!”Florent打断了他,“昨晚你喝多了,整个人不清醒,没人照顾你的话很危险;然后你又,呃,拽着我不放……我就把你带回家了。”

Mikele愣愣地看着他:“所以我们没有……”

“当然没有!”Florent赶紧否认,“什么都没发生!”

他说的是真话,Mikele能判断这个。Mikele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后悔,这个大男孩局促地站在酒吧纷乱的灯光里带点爱慕地望着他,眼睛的颜色温柔得像熬得刚好的糖浆。

Mikele觉得饿了。他今天还没有好好吃饭。

“来一起吃点东西吧。”他说,“你刚才说要请我酒?”

 

Mikele去后厨拿了点炸薯条和薄饼披萨,回来的时候Florent点好了两杯Old Fashioned。Mikele有点意外,那是他最喜欢的酒之一。

“Merwan告诉你的?”Mikele把食物放在桌上坐下。

“什么?不。”Florent笑得特别开心,“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喜欢……而且我非常喜欢。”

是一个可爱的巧合。Mikele跟他碰杯。

他们聊了一晚上。Mikele知道了他的全名,Florent Mothe。他们什么都聊,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什么都聊得起来。喜欢的酒,喜欢的餐厅,喜欢的球队,喜欢的音乐。Florent是附近大学的研究生,他也玩音乐。

Mikele戴着耳机听他手机里自录的demo,大男孩紧张地在对面等待他的评价:“怎么样?”

“……”Mikele摘下耳机,有点没缓过神,“……这太棒了。”

“真的吗?!”Florent非常惊喜。

当然是真的。Mikele看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笑容,像在看一个珍宝。他是他的粉丝,当然了,是他诸多的追求者之一,一个月前偶然在这里见到了他就为他着迷——Florent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爱他的漂亮外表,但他觉得Florent同时看见了他的灵魂,因为他自己也有类似的。

Mikele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了。他们聊了很久很久,Old Fashioned里面的冰块逐渐融化了,本来苦味的酒变得越来越柔和而明亮。

 

聊到后来Mikele委婉地提出能否让他再借宿一晚。他没有提什么时间轮环,只说自己收到了死亡威胁,感觉家里不太安全。Florent当然满口答应,为能被他信任而感到欣喜。

好吧,昨天晚上他们或许没有发生什么,但看来今天晚上他们大概要发生点什么了。Mikele觉得自己脑袋发晕,明明他根本没喝什么酒……可能是幸福得发晕。他去跟Merwan打了个招呼,就和Florent一起离开了。

他们肩并肩往Florent的公寓走,在深夜少有行人的马路上。他们大声地唱歌,合唱他们都喜欢的歌,或者一个人唱的时候另一个人给他唱伴奏。他们对音乐的感受如此相似,前一个人转了个花后一个人就知道该变什么调,没有任何排练,配合却丝丝入扣。Mikele兴奋地扳过Florent的脑袋吻他的脸颊,这实在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乐——他也不再怕什么杀人魔了,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静,有Florent在身边Mikele觉得自己能战胜任何人。看他脸红了,他多可爱。

他的幸福终结在两盏疾驶而近的远光车灯。

Mikele反应了一下,就来不及了。那辆车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看见他反而加了速。他被撞得飞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在地上,还不等他呻吟出声,轮胎就碾过了他的身体。来回来去,又一遍,又一遍。

他的脊柱。他弹琴的手。他全身的骨头在轮胎下粉碎断裂。皮肤迸裂出满地鲜血。他一动不能动,不能出声,不能呼吸,甚至不能流泪。

他能选择的只有死亡。

 

3

Mikelangelo Loconte猛地睁开眼睛。

他全身折断的痛楚好像还没完全退去,惊恐把他钉在床上十秒钟。十秒之后他终于又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了,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卧室门口猛地一把拉开门。

在门口正打算开门的Florent被他吓了一跳:“?!”

Mikele喘着粗气盯着他,他的心脏剧烈搏动,耳朵里的血管跳着嗡嗡作响。

“……你没事吧?”Florent有点紧张,“那个,你昨天晚上喝多了……”

Mikele扑上去一把抱住他。死死地。

Florent身上没什么味道,但温暖而可靠。他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人了。

 

Mikele坐在了那张餐桌前。穿着Florent的那件粉象套头衬衫。

他回屋穿上了裤子,但连换衣服都懒得,这件长袖衬衫比他的T恤更暖和。他第二次走出卧室的时候就径直往餐桌走过去了。

连续受惊的Florent已经反应不过来了,有点懵地跟在他身后:“快中午了,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准备了点简单的……”

“我知道。”Mikele自己拉开椅子坐下了。这是第四天了,他可不想一个人用超市里干瘪的食物解决午饭了。有为他准备的饭为什么不吃?他拿起面前的叉子,然后对着盘子里的食物愣住了。

他之前三次都没仔细看盘子里的是什么,也没在意问Florent他准备了点什么。这一次他才看清,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意大利面。缠绕的面条上摆着橙红的番茄肉酱,冒着香气和些微的热气。

当然了,不是什么高级货,大概只是从超市买来的半成品原料经过煮熟加热;但它足够新鲜,被尽心地烹饪过了,每一根面条都饱满得发光。它是一份含着爱意的食物,能填饱一个伤痕累累的胃,甚至足以让Mikele想起他不去想很久的故乡。

“我不太会做饭,”Florent略带紧张地坐在他对面,“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

Mikele落下了在空中举了半天的叉子。他把面条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

Florent还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刚才Mikele看着他准备的意大利面的表情肃穆得像面对一场葬礼,他甚至觉得他像是要哭了(大概是错觉,Florent想)。自己小心地出声后他还是一言不发,吃着面条还是那副表情,但自己总觉得他其实是有点开心的。

Florent看着他,无意识地无声微笑了一下。然后他才想起来,赶紧拿过壶给Mikele倒了一杯橙汁。

好极了,他在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床上第四次醒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在家里吃午饭。Mikele把橙汁一饮而尽,这可真是难得的经历。

 

……他难得的经历难道还少吗。

吃完饭之后Mikele坐在餐桌边,犹豫再三,向Florent说出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哇哦。”把空盘子扔进了水槽的Florent坐回Mikele对面,目瞪口呆,“这可真是……”

Mikele搓过自己的整张脸:“我知道你会觉得我疯了……”

“……为什么是今天?”

“……啊?”

“为什么是今天?”Florent点点桌子,“今天有什么特别?如果你一定会在今天被杀死,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不知道,我……”反倒是Mikele愣住了,“……你相信我?”

“当然了。”Florent笑起来,像阳光里催开的小小喇叭花,腼腆又专注,“我当然相信你。”

 

Mikele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今天有什么特别。Florent甚至打开了手机查历史上的今天,被Mikele一脸懵逼地否定了——他可不觉得解放黑人奴隶宣言或者尼伯龙根的指环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那好吧,”Florent放弃了,“那我们换个思路——你能想到谁会想来杀你吗?”

“……”Mikele瘫在椅子上,“……任何人?”

“我是说,恨你的人?”

“噢,”Mikele哼了一声,“我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会?”Florent觉得不可思议,“明明那么多人爱着你。”

当然了,Florent是他的粉丝,他不会明白的。Mikele挑挑眉毛,自嘲地笑了笑:“你可没法想象。”

“……”

Florent不说话了。Mikele抬眼看过去,Florent咬着嘴唇望着他,表情有点难过。

“怎么了?”Mikele明知故问。他是为了打破沉默,他知道怎么了。他的心里像被柔软地撞过了一下,这个大男孩在为他而难过。他为了他生命中的那么多艰难而难过,虽然在其他人看来那可能是Mikele自己的错。

“……没什么。”Florent摇了摇头,“这样的话……那幸好,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你有无限的生命。”

Mikele皱眉:“什么意思?”

“呃……”Florent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所以你有无限的机会……来抓住想杀你的人?”

“……”Mikele窝在椅子里瞪着他。

“……我知道这不是什么顶好的主意,”Florent被他瞪得整个人都要缩起来了,但还是坚持迎着他的目光在说,“在抓住凶手之前,你可能会一次又一次地……呃……”

“被杀,是吗?”

“……我很抱歉。”Florent的声音更小了。

Mikele盯了他一会儿。

“不必。”Mikele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弯下腰,在对面大男孩的额头上响亮地吻了一下。

“别感到抱歉。”他说,“我知道你为我已经尽力了。”

 

4

Mikelangelo Loconte揉着额头,呻吟着慢慢醒来。又一次。

这是第几天了?他想,是第……九。第九天,没错。他绝不能忘了这个。这些天他经历过被断茬的啤酒瓶捅死,被按在洗手池里淹死,被关在车里烧死……前一天他被球棍重重打在太阳穴上活活打死。这些痛苦必须是有意义的,他可绝对不能忘了这个。他要从这里脱离,他可不能习惯死亡。他翻身下床穿裤子,还有点头晕。

Florent转动把手从门口进来:“嘿,你醒了,你昨天晚上喝多了……”

Mikele扶着脑袋从他身边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们这几天也经历了不少事,有一天他们差那么一点点就滚到一起去了——他强行克制着自己跑了出去,然后就又一次被杀了。无所谓了,反正第二天Florent都不记得。

“……你还好吧?”Florent茫然,有点担心地看他。

“好得很。”Mikele咬牙这么说,虽然他的头真的很晕。他得去卧室对面的洗手间洗脸卸妆:“帮我拿泰利诺,在下面的抽屉里,别瞎翻了……”

“你怎么知……嘿?!”

Mikele整个人倒在了卧室门口。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空白。Mikele怔了几秒,偏头看了看,旁边立着输液架,胶皮软管连到他手上的针头……医院?

“嘿,你醒了。”另一边传来Florent的声音。

一天之内两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头一回。Mikele把头转过去,坐在床边的Florent对他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Mikele看着他,也微笑起来。

“呃,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叫……”

“Florent。”Mikele念出了他的名字,“这是哪儿?现在什么时候了?”

“是的,”Florent很惊喜于他记得,“你竟然记得,你昨天晚上真的喝了不少,早上还昏倒了……这里是社区医院,现在是晚上了。”

Mikele试图撑着自己坐起来,但他失败了,他的身体好像太疲劳了。Florent连忙把他按回去,Mikele躺在床上瞪天花板:“我怎么了?”

“……呃,”Florent的声音一下子低下去了,很迟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接受……”

“试试看。”Mikele挑挑眉毛,“我觉得我现在什么都能接受。”

Florent顿了顿,非常艰难地才开口:“医生给你做了检查,说你极度虚弱……你的所有内脏上都布满了外伤痕迹,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你本来应该已经……”

“……死了?”Mikele哑着嗓子开口。

“……”

Mikele抬起一只手捂住脸。他该想到的,他每次醒来都还能短暂地感受到前一天死亡的痛苦。他没有无限的生命,每一次死亡造成的伤害都累积在他的身体深处。迟早有一天他的身体会因此彻底崩溃,他再也醒不过来。

“……怎么回事,Mikele?”Florent声音很轻地问他,“你身上……发生什么了?”

“出去。”Mikele捂着脸说。

“我想……”

“没有用的!”Mikele捂着脸大喊,“出去!!”

Florent大概是被他吓到了,他听到了Florent慌张地站起来,踢到椅子在地上划动发出刺耳声响。他的脚步声向外面去了,但是在门口停住了。

“出去。”Mikele哑着嗓子重复。他好多天没再让Florent从他所在的房间里出去了……但现在他想一个人待着。

“……我很抱歉。”Florent小声惶恐地道歉,然后是门开闭的声音。他终于出去了。

Mikele把手放下来,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明明跟他说过不必感到抱歉的。

 

铃声打破了沉默。Mikele勉力伸了伸胳膊,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Mikele,”还是Merwan,“你在哪儿?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

“……社区医院。”

“社区医院?”这出乎了Merwan的意料,“你怎么了?”

Mikele苦笑了一声:“我也希望我知道。……我今天大概不能过去了。”

往好的方面想想,Mikele。电话多少搅散了他的低落情绪,挂了电话又盯了几分钟天花板,他对自己这么说。事情还没结束,你还没死,你只是得尽快抓到他了,反正你一直也想这么做。刚好你还没试过在医院过夜呢,或许今天你就能活下来了?

之后要再怎么跟Florent道歉都行,Mikele现在对哄Florent有丰富经验了。他觉得力气恢复了一点,终于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前提是他能活过今天。他是不是该去找医生申请调换到多人病房?单人病房还是太危险了。Mikele向门外张望了一下。

——门上的玻璃外面是一张面具脸。

Mikele大叫一声,一把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他想下床去堵住门,但已经晚了,凶手离那门比他近多了。Mikele疯狂扫视着病房里里有什么能防身的武器,他一把抓过旁边床头柜上果篮旁边的水果刀——太贴心了Florent,真是谢谢你。Mikele举着水果刀,咬牙看着那扇被缓缓打开的门。

凶手进来了。

……提着一柄消防斧。

“……我操。”Mikele看着那标准的凶器目瞪口呆,“你这是犯规……”

Mikele本来就不比那凶手高大强壮,水果刀更没法对抗消防斧。沉重的斧头劈开他的胸腔,斩断他的肩膀,砸碎他的头盖骨。

他的浓稠鲜血喷溅在洁白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5

Mikelangelo Loconte龇牙咧嘴地醒过来。

他就知道不该以为醒来时感受到的疼痛是“前一天”喝酒太多造成的,他揉着肩膀心想。怎么喝酒能伤到肩膀?他叹了口气,翻身下床穿裤子。

“嘿,你醒了,”Florent转动把手从门口进来,笑容欣喜而腼腆,“你昨天晚上喝多了……”

Mikele回给他一个更灿烂的笑容:“我知道。”

“……?!”Florent被吓着了。

Mikele懒得管他,自己弯腰去抽屉里拿了泰利诺,一抬手倒了半瓶在手心里。他得多吃点,他全身都在疼,骨头隐隐作痛。

Florent看他这么熟门熟路完全懵了:“我觉得你不该吃那么多,你可能会死的……”

“我不这么认为。”Mikele把一大把药片塞到嘴里,含糊地说,“猜猜为什么。”

“我不知……”

Mikele捂着嘴走过他身边,奔去餐桌边抱着橙汁壶把药片冲了下去。这种需要迅速反应的小事情反而不太能指望他。咽了药片Mikele觉得自己好多了,把壶放下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你……”Florent懵逼地跟了出来。

“你说过其实你更喜欢奶油蘑菇酱对吧?”Mikele抹了把嘴,直接去翻他的橱柜。

“……我说过?”

“不知道我的口味所以选了普通的番茄肉酱。”Mikele翻到了罐装的蘑菇酱,又拉开冰箱去找奶油,“刚好我会做,你等着吧。”

“啊?”Florent茫然地看着点上了火的Mikele,“你是属家养小精灵的?”

Mikele顿了顿,转头向他笑:“只有今天。”

 

把奶油蘑菇酱浇在盘子里之后,Mikele把Florent按进座位,自己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你就不能准备点卸妆水?”

Florent像波塞冬举着三叉戟一样举着面条叉子,不知所措。

Mikele从卫生间出来之后两个人再次一起吃了午餐。吃完饭后Mikele伸了个懒腰:“几点了?”

Florent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半。”

Mikele站了起来:“我还是回去一趟吧。”他走到门边嘟囔了一句,“我竟然还是不知道你把它们放在哪儿了……”

“什么?”

“没什么。”Mikele向他飞了个吻,“晚上见。”

“……什么?”

 

当天晚上Mikele准时七点钟到了酒吧门口,遇见在等他的Florent。Florent向他兴奋地打招呼:“嗨!”

Mikele走过去:“你等了多久?”

“也不是很久。”Florent笑得很开心,伸手去包里掏,“我来给你送……你落下了这些。”

Mikele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酒吧里走。

酒吧里的熟人们轰然起哄,Florent一脸懵逼地被他拉着穿过人群,手还插在包里。他们活像一对婚礼上万众瞩目的新人。Mikele对一切都视而不见,挑了个最好的位子把他按下来,自己坐在他旁边。

“给我吧?”Mikele说。

“……啊?哦哦哦。”Florent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赶紧把那堆东西掏出来了。

Mikele示意他直接放在桌子上,自己慢悠悠地一条一条往手上缠。他知道Florent在注视他,于是动作里有那么点展示的意思,孔雀开屏一样。系完了之后Mikele摸着自己的手腕向他一笑:“我得上个台,你等我一下。”

他站起来的时候顶了半个酒吧的诡异注目礼。他一转头,那些目光纷纷逃窜。

 

Mikele开唱的时候,酒吧里慕他名而来的人们已经聚集起来了。但很不幸今天Mikele没顾上管他们,他今天仔细地打扮得漂亮,在舞台上呐喊的光芒万丈,低头只向Florent一个人露出笑容。

Florent在最前排的座位里,承受着半个酒吧的羡慕嫉妒目光如坐针毡,又完全沉迷沦陷在Mikele独属于他的笑容里,不知自己何德何能。

唱完之后Mikele从台上跳下来,坐到Florent旁边。桌上有Florent点好的Old Fashioned,他拿起来喝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半趴在桌子上托腮看向Florent,笑容迷离,眼中赤裸裸的引诱。

来吧,爱上我,从肉体到灵魂。他在无声地这么说,就没有人能抗拒他。

“……为什么?”Florent喝了一口酒,有点怯怯地说。

Mikele爬起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那你真的开心吗?”

“当然了。”Mikele笑着看他,“我是真的喜欢你。”

“……那你今天为什么没有画金色的眼影呢?”

“……”

Mikele摸自己的脸。他今天精心地化了妆,眼角生长出的黑色藤蔓布满了小半张脸,卷曲勾连着能把任何人的视线困在里面。但没错,他没有画金色眼影。

“你开心的时候都会画金色眼影的。”Florent握着杯子小声说,“那些时候你看上去像是在发光……但不是现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落在酒吧嘈杂的人声里几乎听不见了。然而Mikele知道他说得对,他其实不像他声称的开心。

他只是屈服了。

他累了。

Mikele扑上去吻他。Florent一开始瞪大了眼睛想抵抗,但Mikele太坚定,Florent没用多久就沉沦在了这个吻里。这可是他的爱在亲吻他啊,你让他如何不顺从?怕是半个酒吧都要冲上来揍他。

“……别问我为什么。”分开的时候Mikele在他耳边喃喃。让我拥有你吧,在我还能拥有你的时候。

 

他们相拥着走出去,在酒吧门口的霓虹灯下再一次接吻。可能他表现得太绝望,Florent也放弃思考了。结果就是他们都太渴求对方,Mikele严重怀疑他们可能等不到回家了。

Florent大概也有类似的考虑。但他比Mikele理智一点(当然了,他可还没死过呢),强行把Mikele推开了,对他笑着说:“嘿,我觉得我们得……”

他的话停住了。

Mikele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一定是觉得腹部突然一凉,然后是一种撕裂的剧痛。他发不出声音。Florent艰难地回头,他看到自己背后有个戴面具的人,影子一样。

Mikele本能地后退两步。凶手把刀从Florent的腹部抽了出来,割断了他的喉咙。他的喉咙被撕开,这一幕几乎同时撕开了Mikele。Florent倒了下去,他流出了那么多血,那么多血,迅速地把一切都染红了,像永不枯竭的泉。

凶手抬起头。

Mikele转头就跑。

 

凶手追在Mikele身后。他并没有被甩下太多,能看到他跑去了哪儿。他跟着他拐了两个弯,Mikele拐进了酒吧后门外的那条巷子。

看来他的猎物是慌不择路了,那条路是死路。凶手慢慢地追过去,只要拐过这个弯……

Mikele从拐角处突然出现,猛地一铁管狠狠砸在凶手的头上。感谢Merwan还没有收拾掉后门堆着的这些建材。

 

凶手倒了下去。Mikele提着铁管看着他,喘着粗气。

我做到了。他的心脏疯狂搏动。我做到了。

凶手在地上呻吟起来。他没有死,只是被打倒了,估计脑震荡,要爬起来还得一会儿功夫。Mikele高举起铁管,趁现在再给他来一下子,这一切就结束了。他能活下去了,跳出这一天,一切不会再重来。

……不会再重来?

这……

不行。Mikele的手臂垂了下去。Florent……Florent。Flo。

如果这一天不再重来,他就这样迎来9月23日,Florent就真的死了。他迎来一个失去Florent的9月23日,这不行……这不行。这可不行,这绝对不行。

这一天必须再重来一次。

凶手摇晃着要爬起来了,Mikele把铁管扔在地上哐啷一声。他抬头看了看,跑上旁边楼的防火梯。

但这一次他不是为了逃命了。跑了两层他甚至低头看了一眼,看到凶手摇摇晃晃地追上来,轻蔑地哼了一声,继续向上进发。

凶手终于追到楼顶的时候,看到的是Mikele站在楼顶边缘,一只脚跨在边沿,回头向他高傲地笑。他的背后灯火与星空无比闪耀,那让人错觉这里是他的舞台,他在聚光灯里居高临下主宰着一切。

夜风吹动他的发梢,他像一只要展开翅膀飞起来的骄傲大鸟。

“马上再见,狗娘养的。”他说。

他纵身一跃。

 

6

Mikelangelo Loconte慢慢地睁开眼睛。

五脏六腑是破碎的剧痛,然而四肢好像还在飞翔。他错觉自己是落在了这张床上。他对着天花板,对着自己的所有痛苦微笑。

死亡的疼痛慢慢退去,Mikele翻身下床穿裤子。他还是头一次这么平静。

门把手被转动,Florent进来了,腼腆而欣喜地笑:“嘿,你醒了,你昨天晚上喝多了……”

Mikele转身伸开双臂把他满满地抱在怀里,脸埋在他肩膀上。

他决定先与自己和解。

 

“……呃,”Florent的大脑当机了,被他抱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Florent。”Mikele抬起头,揽过他的后脑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Mikele……?”Florent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Mikele抹了一下他脸上自己无形的唇印,向他一笑,放开了他。他推门去了对面的卫生间:“下次我买几瓶卸妆水放在你这儿,贝德玛的就不错。”

“……什么?”

 

他们坐到餐桌前。

“下次我给你做点别的花样。”Mikele边把面条送进嘴里边说,“你更喜欢哪个,柠檬蒜味虾仁意面还是芝士鸡肉焗意面?”

Florent差点呛着:“……我都没试过。”

“还有更多做法呢。都尝尝。”Mikele吃完了,站起来把盘子放到水槽里,挤上了洗涤液泡起来。回头看到Florent懵逼的表情,笑了笑甩掉手上的水:“我先走了,晚上见。”

“……???”Florent嘴里塞着一大口面条愣着看他潇洒又温柔地离开,完全不懂他这是什么暗示。

 

Mikele回了家,接了Merwan的电话,洗了澡化了妆,仔细地在眼睛周围拍上金色。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觉得很满意,转身看见了房间里摆着的他一直没画完的那幅画。一片简单的风景,他画了快两年。

“你给我等着。”他指着它说。他觉得应该赶紧把它画完了,用不了三个小时。

 

Mikele提早了一点到酒吧,等在那里的Florent兴奋地向他打招呼,寻回犬似的:“嗨!”

Mikele走过去,也向他笑:“嗨。”

Florent看着他的笑容忘了该干什么,自己傻笑了半天。Mikele也不提醒他,就对着他笑。

一个人经过他们身边进了酒吧,相当奇怪地看了他们俩一眼。Florent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杵着,赶紧从包里掏出那堆东西:“我来给你送……你落下了这些。”

“嗯。”Mikele点点头,没伸手接,拉了一下袖子向他伸出左手腕,“你帮我戴上吧。”

“……啊?”Florent又懵了,茫然地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堆零碎,“这……”

Mikele也不着急,伸着手腕在那里等他。Florent看看他伸到面前的手腕,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身上那么脆弱的部位暴露给他,交到他手里。

“……”Florent想了想,“……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Mikele右手接过了那些东西,Florent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灵巧地把它们挂在手指上,觉得像变魔术一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先拿过那条银手链,系在Mikele手上。

Florent没什么摆弄这些东西的经验,动作很有点笨拙,光是搞明白那些细小的锁扣怎么打开合上就要用好久,更别提搞错了顺序,绑上之后怎么看怎么和Mikele平时的打扮完全不一样,心里非常没底。但Mikele完全任由他折腾,安静地当一个首饰架子。Florent偷偷打量他,发现他就一直低着眼睛注视自己的动作,嘴角带着一点点笑意。Florent就有了点信心,咬牙继续下去,手指不断擦过他手腕内侧的细腻皮肤。

等所有的链子都绑上了,Florent放开了他,Mikele晃了晃手腕。他打量这个成品效果,跟他平时自己绑的一点也不一样,但也是很好看的——是Florent小心翼翼,那么用心地完成的作品啊,他的Florent。Mikele看着自己的手腕,眼眶就红了。

“怎么了?!”Florent吓了一大跳。

“没什么。”Mikele摇头,用手腕上的星星方巾把眼泪轻轻抹掉了。

“……呃,”Florent低头看Mikele的右手,他手里还有最后一件东西,“这个怎么办?”

那个星星皮带扣。Mikele出门前找到了它的替代品。

他把它举到嘴边吻了一下,塞进Florent的手心里。

 

“……”Florent不知所措。

“我得上个台唱个歌,”Mikele对他说,“你挑个自己喜欢的位子,等我一下。”

说完他又向Florent笑了笑,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略有点歪的领口,转头自己先进去了,留他一个人在外面慢慢消化。

酒吧里面,看热闹的人们集体惊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Mikele从他们中间穿过,像接受觐见一样向他们微笑点头致意。

终于有一位勇士替所有人开口:“Mikele,”Merwan大着胆子问,“你这是什么情况?”

Mikele停下了。

“没什么情况。”他说,灿烂一笑,“但如果我能活过今天,我就要跟他进教堂。”

门外的Florent完全不知道屋里为什么突然炸了,吓了一大跳。

 

Mikele登台演唱。

他紧握着麦克风,唱爱情,唱人生,唱分离,唱命运,唱雨,唱旖旎的性,唱音乐,唱善良与宽恕,唱你站在那里绝不能低头。他的妆容闪闪发光,像落下的星星碎片,像在流淌生长,没人知道那是否只是画出来的泪妆。他笼罩在灯光里,温柔地低头看自己脚下的所有人,所有人也都愣愣地看着他。女孩们流着泪,男人们仰头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Mikele看见了远远坐在角落里的Florent,他同样愣愣地望着他。他桌上摆着两杯Old Fashioned,Mikele笑了,久久地亲吻自己的手指,挥手给他示意一个绵长的吻。

他结束演唱之后,酒吧里长长地陷入一种温软的窒息里,柔和得不像它。没有人尖叫,但很多人的视线追着他不放,空气因此而黏稠了许多。Mikele没管那些,他径直走到Florent的旁边坐下。

Florent像是要哭了,他看着Mikele,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Mikele喝了口酒,转头看他,笑了:“放松,亲爱的。”

“我不……”Florent深呼吸,“你有一种……光。”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是什么见鬼的说法?但是Mikele听懂了,他笑着晃了晃杯子,冰块和玻璃杯碰撞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是因为你。”他说,和Florent碰杯,“谢谢你。”

 

没谁敢过来打扰他们过于旁若无人的气氛,但他们敢给他买酒。一杯又一杯的酒被送到Mikele的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

Mikele看着一桌子各种颜色的酒有点无语,他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Florent:“退回去?”

“为什么不喝?”Florent觉得很奇怪。

Mikele耸耸肩:“我是觉得跟你一起喝Old Fashioned就够了。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Florent轻轻碰了一下手边一杯不知道什么酒,它的杯沿上插着两颗草莓,“但这可是别人给你买的酒啊。”

“那我们就喝。”Mikele随便抓了杯手边的喝了一口,把另一杯推给Florent。

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当然没可能喝得完,就每杯尝上两口。和对方一起尝试新东西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喝酒之余他们当然聊天,聊更多更深入的事情,从故乡到未来。

“我不想经商,我想专职做音乐。我本来想去加拿大看看,但现在……我说不好。”Florent玩着一只高脚杯。他的手很漂亮,那是一双演奏乐器的手。

“为什么?”

“因为,”Florent向他笑,里面竟然还是带着一丝羞怯的腼腆,“我在这里遇见了你呀。”

Mikele和他碰杯,把第三杯里剩下的一点酒一饮而尽。这酒是不是叫红粉佳人来着?谁点的,也太甜了。

“你呢?”Florent问他,“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Mikele撂下酒杯,“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得想想你要做什么。”Florent说,大概是酒精让他变得大胆了一点,“你什么都能做到,Mikele。你有一种光,你能把光带给其他人——你只是得相信自己。别误会,我是你的粉丝,我绝对相信你,但有时候我觉得……你并不相信自己。”

Mikele脸上阴晴不定地看了他半天,最后点了点头:“如果我能活过今天,我什么都听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话有魔法。

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一直聊到了酒吧要打烊,也没有什么戴着面具提着长刀的凶手出现。只有Merwan过来了,用一种慈祥的目光看着开始发晕的Mikele:“我送你们回去?”

“……”Mikele扶了一下额头,“几点了?”

“快两点了,要打烊了。回你家?”

“回……等等,几点?!”刚才还发晕的Mikele一下子蹦起来了,“后半夜两点?!”

Merwan奇怪地看着他:“我们不是向来这个时候打烊吗?”

“也就是……”Mikele摸出手机看时间,他的手在抖,Merwan差点以为他是喝太多酒中了风。手机上显示着,凌晨两点,9月23日。

他不可置信地缓缓转头去看Florent。Florent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迎着他的目光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Merwan的车上的时候,Mikele趴在车窗边,心情非常视死如归。他没法相信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警惕地看着马路,但依旧没有。没有什么远光灯冲着他们来,也没有什么泄露一地的汽油。Merwan把他们俩送到了Mikele公寓的楼下,回头看后座的他们俩,Florent无意识地靠在了Mikele身上。

“去吧,”他说,表情戏谑里带着真诚,“明天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或者你也可以先休息一天,随你吧。”

“……谢谢。”他的朋友是个特别好的人。Mikele把半梦半醒的Florent拍醒,拉着他一起下了车。

 

他们一起上了楼,乘电梯,开门回到家里。Mikele的家里算不上很整齐,比Florent家里乱不少,他为此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早知道这就要把他带回家他实在该下午先收拾一下的……然后他意识到这居然就是他现在面临的最糟糕的问题了,又觉得一阵放松的无力。

Florent撑着惺忪的眼睛四下看了两眼,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所谓,唯独看到那幅没画完的画的时候顿了一下。“我不喜欢它。”他指着它说。

“画完了你就喜欢了。”Mikele说。Florent想了想,点了点头。

最后他们一起躺到床上,Florent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他挨到枕头之后竟然又坚持弹了起来:“……Mikele?”

“嗯?”Mikele在旁边躺着,他也困了。

Florent看上去很茫然:“我们……你……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了吗?”他又不好意思了一下,“呃,我是说,我以为你……”

“没有。”Mikele拍拍枕头,“困了就睡吧。”

Florent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但他被酒精和困意糊住的大脑实在是转不动了,没用多久就放弃了思考。他倒回枕头上,Mikele非常自然地把胳膊搭到他的腰上。Florent根本反应不过来了,他想不管怎样都先睡觉再说吧,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搂住Mikele的肩膀。

他们感到幸福,安全,舒适,温暖。没有需要防备的,没有需要在意的,甚至没有需要移动的。他们好像从来就该这么嵌在一起。他们安静地躺着,却活得比此前人生中任何一刻更像活着。

“或许你就是那个奇迹。”Mikele在睡着之前喃喃,把他搂得更紧了一点。


7

Mikelangelo Loconte在安详的幸福中微笑着睁开眼睛。

 

他的胃有点疼,昨天可能还是喝得有点多了。他或许该考虑收敛点了,就像Florent说的,他该考虑自己以后的人生了。但他确信一切都会是最好的样子,只要和Florent在一起,他……

……Florent?

Florent不在他身边,Mikele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不对,这不对。Mikele惊恐地看着四周,这里是……Florent的卧室!他猛地低头看自己,粉象衬衫,没穿裤子……裤子在旁边的桌子上。

Mikele剧烈地喘息,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跳下来,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找出手机。不会的,不会的,他拼命试图安慰自己,不会的……不该这样的!!

手机上显示着日期,9月22日。

Mikele握着手机蹲下去,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

 

门一下子开了,Florent紧张地探头进来:“你没事吧?!”

Mikele茫然地转头看向他:“……Florent?”

“呃……是的!”Florent很惊喜于他记得,“你竟然记得!你昨天晚上真的喝了不少。”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Mikele站起来忙乱地穿上裤子,全身都在抖。我活到了9月23日,我跟他睡在了同一张床上,我……

“你怎么了?”Florent被他吓到了,试图伸手去扶他,“你没事吧?呃,我准备了点简单的午饭……”

“我明明活下去了!!!”Mikele抱着头大吼,“我活下去了!!!!”

Florent吓得不轻:“是的,你活着呢……你还好吗,要不要先吃饭?”

Mikele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抖得根本停不下来。究竟为什么,他看着他的大男孩温柔的眉眼绝望地想,他不明白,他明明一直都和Florent在一起,他的奇迹,他……

“呃,”Florent完全懵住了,干巴巴地向他解释情况,“你昨天晚上喝多了,我把你带了回来,这是我家……我、我没对你做什么,你冷静一点……”他伸手试图把Mikele稍微推开一点。

他不记得了,这里又是9月22日,又重来了,他想推开他。Mikele看着他,几乎想大哭一场。

——然后他整个人突然凝固了。

 

他脑内突然想起一些画面。

他被按在卫生间外面的墙上卡住脖子,脸上被腕表划出伤痕……还有举起火柴把他烧死在车里的手,用啤酒瓶的断茬捅进他脖子的手,提着消防斧走进病房的手。那只手上戴着一块腕表。

Mikele给Florent做了奶油蘑菇酱,问他现在的时间,Florent举起手腕看表。

他看着Florent伸出来推他的手,那只手上戴着表。一模一样的那块腕表。

“他昨天一直都和Florent在一起”。

——谁规定凶手只能有一个人?

“你还好吧?”Florent不去推他了,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臂,脸上全是真切的担忧,“你是不是做了个噩梦?我们可以……”

Mikele尖叫一声,用尽全力把他拼命推开,疯狂地夺路而逃。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握着手机蜷缩在墙角,整个人发抖根本止不住。

Florent是凶手?Florent杀了他?至少其中几次?多少次?

他掐着他的脖子看他流泪?他任他拍着车窗玻璃尖叫?他用他的血涂满整间病房?他对他说他会发光,让他相信自己,抱着他躺在床上……然后杀死他?

都是假的吗?那些真诚都只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带给他噩梦?他还以为自己遇见的是一个奇迹,还以为自己遇见了……爱。

他本来想和他相伴一生。

他从来没有像这么恐惧过,他惊讶于自己居然还保持着完整。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想大喊大叫,想伤害自己,想立刻死去,但那根本不能结束这一切。他只会被送回Florent的床上,再重复一次9月22日,再被他杀死,这个他像从未爱过一样爱着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

 

手机响了,Merwan的电话。Mikele没有接,他完全没有力气。

它响了一会儿安静了下去,几分钟之后又响了起来。它在他手里震动着,跳得像个活物。Merwan坚持不懈地给他打着电话,这把Mikele唤醒了一点点,他疲惫地按了接听。

“醒了?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我家。”Mikele的声音低得不能更低,哑得像烧过的炭灰。

“……”Merwan有点被他的声音吓着了,“你怎么了?你还能准点来上班吗?”

“……不,”Mikele抹了一把脸,“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

“我不知道……”Mikele又低下了头去,眼泪接连不断地流下来,“不知道……”

 

他说想离开,但其实几乎动都不能动。他一直坐在那里,睡过去了一会儿,醒来望着暗下去的屋子继续发呆。他能去哪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上一个告诉他要考虑人生的人杀了他。

门铃突然响了。Mikele完全想不出会是谁,坐在那里没有动。

“Mikele?”门外的人好像知道他在这里,喊了他一声,“你在吗?”

——是Florent。

 

Mikele缩得更紧了。他盯着那扇门,心里充满了恐惧,一声不敢出。他想报警,虽然他不确定这来不来得及……但他发现手机没电了,他这一次没顾上给它充电。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墙上的钟告诉他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六点半。

Florent又敲了敲门:“Mikele?呃……我是Florent,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Mikele咬着牙。

“我来给你送……你落下了东西。”外面传来Florent翻包的窸窸窣窣声音,“我……我给你放在哪儿?”

他怎么知道他住在哪儿?他怎么知道他在屋里?Mikele又发起了抖。那些饰品,天,他还曾把自己的手腕递到他的手里。

“……”门外的Florent安静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又开口了,“……我去了酒吧找你,老板说你今天不会去。他说你听上去很不好……我向他问了你在哪里,我想……”

天啊,他怎么听上去还是羞怯腼腆的,生怕惹他生气,话都说不利索;然而又是充满勇气的,那么真诚那么专注,好像照顾Mikele就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似的,明明对他来说Mikele应该只是个前一天晚上喝多了缠着跟他回家的陌生人。

他怎么听上去还是……那么爱他?

“我很抱歉……”Florent的声音小了一点,“是因为我吗?那个,昨晚你喝多了,整个人不清醒,没人照顾你的话……”

“……为什么?”Mikele哑着嗓子说。

“……?”Florent隔着门没听清他说什么,“什么?”

“为什么?!”Mikele一拳砸在墙上,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为什么你要杀了我?!”

“发生什么了?!”Florent也提高了声音,Mikele吓到了他,但他更害怕Mikele在屋里伤到自己,“能打开门么?!”

Mikele突然力气全都回来了,他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拉开门,像发疯的动物一样瞪着他,剧烈地喘息:“你为什么想杀了我?!为什么?!我唯独没有想到会是你!!我唯独没有想过……!”

他倒在Florent怀里。

 

Mikele再醒过来的时候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他看看旁边,Florent在他的床边,对他温柔地微笑:“嘿,你醒了。”他向他举起床头放着的水杯,“我给你烧了点水。”

“……”是的,他家里没有能喝的水了,而且他还给他仔细地掖了被子。Mikele掀开被子挣扎着坐起来,警惕地向后挪了挪。

“……”Florent举了一会儿看他不接,略有点尴尬地把水杯放下了。他看了他两眼,不敢和他对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我想帮你。”

Mikele缩在床头,死死盯着他。

“……”Florent又被噎了一下,“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我是你的粉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

“……表。”

“……啊?”

“那块表。你手上戴的。”Mikele抱着自己的肩膀,“哪里来的。”

Florent茫然地抬起自己的手腕:“这个?”他低头看了看,“我们大学周年校庆的纪念品。怎么了?”

Mikele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地呼吸:“你的大学?附近的那个?”

“没错,就在附近。”Florent想把它摘下来,“很多人都有。怎么了吗?”

Mikele摇头,示意他不用摘,他可一点也不想再近距离地看它。他把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他知道附近那个大学,来酒吧听他唱歌的有不少都是那个学校的学生。所以……这只是说明凶手和Florent一样,都在那个大学?Florent戴着一样的表,这只是……一个巧合?

他可以相信Florent……不是杀他的凶手?

“几点了?”Mikele闷在手臂间问。

“七点刚过。”Florent回答。

还有时间。Mikele抬起头,带点别无选择的绝望看向他:“你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对吧?”

“当然!”Florent赶紧说,他都不敢想象Mikele为什么总把这么危险的词挂在嘴边。他是说……看看他。脆弱又刚硬,憔悴又美丽,颓废又像在燃烧;他像一个所有一切人性的矛盾体,一个微妙的最精巧的造物,有种几乎诡异的漩涡一样的吸引力,同时又是一个最好的人……怎么会有人想要伤害他?

他说的是真的,Mikele能分辨。他点了点头:“你说过你会相信我的。”

“我会……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

 

Florent张大了嘴,目瞪口呆:“这可真是……”

“不许觉得我疯了。”Mikele抱着自己的头,“上一次你说你会相信我。”

“……”Florent用了几秒钟时间把自己的下巴收回来,“我相信你。”他很快地说。

“……我也是。”Mikele把手放下了,支在膝盖上,颓然地坐在床上。

Florent有点受宠若惊的感动,他忽然很想知道他们之前都发生过些什么,让Mikele这样用生命信任着他。“呃……”他打破沉默,“所以我现在……还能帮你什么?”

“如果你没杀我的话,”Mikele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我昨天,是怎么死的?”

“……”

这句话听上去实在太诡异了,太可怕了,Florent简直不能去想Mikele都经历了些什么才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为了Mikele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跟上Mikele的脑回路:“这应该不难啊。”

“昨天凶手没有出现。”

“但他还是杀了你。你做了什么此前从没做过的事情?”

Mikele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昨天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我此前从没做过的事情。”结果现在都成了从没发生过的事情。他想。

“那……你还说,你早上醒来的时候能短暂地感受到前一天,呃, 死亡的痛苦。所以你今天早上的感觉……?”

“……今天我没什么感觉,除了有点胃疼,但那是因为我昨天喝的……”Mikele突然停住了。

“在我看来那很可能就是你昨天的死因。”找到了线索,Florent有点高兴,“你想到什么了吗?胃疼……谁能给你下毒?”

酒。Mikele此前从没做过的事情,他喝了别人送给他的酒。他最开始的那两天也喝过,不过都只喝了两杯,昨天他喝了更多。那个第三杯……过于甜腻的红粉佳人。

Mikele猛地翻身下床:“现在几点了?!”

“八点!”Florent被他吓了一跳,但他有精神总是好事,“你想到什么了?!”

Mikele冲进洗手间洗脸:“我得去再上一次台!”

 

Mikele几乎是用光速把自己从头到脚打扮好了,扯着Florent冲到酒吧。Merwan见到他也吓了一跳:“嘿,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Mikele气喘吁吁地说,“我现在上台还来得及吧?”

“……那当然。”Merwan打量着他,“你没事了?”

“那倒不一定,”Mikele甩了甩头,“不过……我很抱歉。”

“不必。”Merwan拍了拍他的后背,“去吧。”

 

Mikele再一次握着麦克风站在台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上过那么多次台,头一次觉得灯光太刺眼了……头一次他歌唱不是因为自己想歌唱,甚至也不是为了得到一些什么;而是为了让那不知何处的凶手释放他的杀意,把自己更推近死亡。他看着他脚下满脸期待的人们感到恐惧,他们中的哪一个一次又一次残忍地杀死他?

他抬起头,看见了远远坐在角落里的Florent,他同样望着他。他桌上摆着两杯Old Fashioned。

Mikele于是开始歌唱。

如果你明白我在这儿唱的是什么,来吧伸出你的手。

 

唱完之后Mikele跳下舞台,冲到Florent身边坐下,长长地出一口气,身上有点轻微的发抖。他抓起酒喝了一口,勉强平静了下来。

“我怎么样?”他问。他今天出来得太匆忙,打扮得不是那么细致,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有效。

Florent看着Mikele,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Mikele看他。

“我不……”Florent深呼吸,“你有一种……光。”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是什么见鬼的说法?但是Mikele的反应很奇怪,他愣了一下,发自内心地笑了。

“……是因为你。”Mikele重复自己昨天的回答,“谢谢你。”

 

在这个问题上Florent是对的,他以为自己的外形打扮不够精心,但其实那并不妨碍他仍然光芒万丈。别人送他的酒一杯一杯送过来,到第三杯的时候Mikele抓住了服务生:“这杯是谁送的?”

服务生指了指靠近舞台的某一桌:“那边那位先生。”

Mikele看过去,那个男人远远向他举杯,神情里带点得意,因为送他前两杯酒的人都没被他看上一眼。Mikele向他笑了笑,心脏狂跳。

这个人向他举杯的手腕上,戴着和Florent一模一样的腕表。

“是他吗?”Florent低声说,“这儿不只他一个人有这块表。”

“……”Mikele抬头问服务生,“这杯酒是从吧台直接送过来的吗?”

“不,”服务生回答,“先送到了那位先生那儿,过了一会儿他才又把我叫去,让我把它给您。”

“呃,”Florent撇了撇嘴,“这是不太正常……Mikele?”

“……我在想,”Mikele挥走了服务生,表情有点空白,“我觉得他有点眼熟……”

他什么时候见过他?哪一次重复?就在……昨天。Mikele想起来了,他在酒吧门口见到Florent,他们对视傻笑,像是能在这儿杵上一万年;然后一个人经过他们身边进了酒吧,相当奇怪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那个眼神,还真是相当奇怪啊。

Mikele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拿着那杯红粉佳人向那个人冲了过去,把酒杯重重地拍在他的桌子上:“是你吗?!”

男人看着他,笑容很扭曲:“嗨。”

Mikele突然发现他身边放着的挎包里露出一个面具的边缘。

他一把把那挎包抢到自己手里打开看——里面有一张面具,和一把长刀。他见过无数次的化装舞会的微笑面具,和杀死过Mikele也杀死过Florent的长刀。

Mikele再一次颤抖起来,因为无法克制的激动。

男人的笑容消失了。


“你他妈为什么要杀我?!”Mikele把那挎包摔到地上,大喊着想扑过去揍他,“究竟为什么?!”

“Mikele!”Florent早就到了他身后,死死抱住他往后拖,“冷静!”

“别他妈让我冷静!!我要杀了他!!我……!!”

围观的人迅速聚集了里三层外三层,Merwan拨开人群挤进来:“这是怎么了?!”

Mikele在Florent的怀里,扶着他的手臂强行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点,瞪着那凶手喘着粗气。“你为什么要杀我。”他咬牙切齿,“为什么。”

“杀你?”Merwan皱眉,“Mikele,怎么回事?”

“报警!拿去化验!”Mikele指着桌上那杯红粉佳人大喊,“看里面有什么!这个人要杀我!”

人群骚动起来。Merwan吃了一惊,迟疑地看看两边。

男人看着抱在一起的Florent和Mikele,表情扭曲起来。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底下挤出来的,听上去让人极其不舒服:“你可真是个婊子。”他说。

他没有反驳杀人指控,他默认了。

“嘿,”Florent一下子就脸红了,条件反射地赶紧松开手,“我们不是……”但他突然想起Mikele还极其激动着,一下子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Mikele好像一下子冷静了。他仍然瞪着那凶手,但好像没有扑上去打人的意思,满脸都是一点一点的恍然和不可置信。

对面的男人用言语侮辱他,然而脸上全是赤裸而扭曲的欲望。

“操,”Mikele打量着他,觉得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是因为这个?”


为什么是今天他被杀死?因为前一天晚上他跟着Florent回了家。

为什么前两次他被杀死?因为他没有喝他送的酒。

为什么后来他被杀死?因为他和Florent举止亲密。

医院那一次?Mikele敢打赌,他多半是听到了Merwan给他打电话,摸过来之后看到Florent从他的病房里出来。

他在他脸上刺下无数刀,他开车来回碾压他的身体,他砍断他全身的骨头,这可不只是单纯的杀人。他恨他。而且Mikele绝不能同意这是出于所谓的爱。

 

“……都是你的错!”男人激动起来,“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但你从来都没多看过我一眼!你就是个愚蠢的下贱婊子,跟谁都能滚上床!这个狗娘养的小子……”

“你他妈给我听好了!”Mikele不耐烦地打断他,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另一手一把扯过自己身后的Florent,“这个小子是我这辈子的真爱!!”

突然被拉进战场中心的Florent一脸懵逼:“???”

人群轰然炸锅。不知道哪个不嫌事儿大的人带头鼓起了掌,大家集体赞美这勇敢的爱,酒吧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婚礼现场。凶手瞪着他,双目突出,喉咙咯咯响,差点没噎死。

“呃……Mikele?”Florent紧张地看着凶手,小心翼翼地小声问他,“你是……”

Mikele一把搂过他的脑袋开始吻他。


Florent一早报了警。他们很快来了,带走了那个男人,也带走了那杯红粉佳人做证据。但鉴于他完全承认自己的罪行,证据不证据的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Mikele相当愤愤不平:“我被他杀了十几次,最后只能判他杀人未遂?!这他妈是哪个国家的笑话?!”

“冷静,冷静,Mikele,”Florent连忙顺他毛,“你和他不一样……而且你在这里得到了点别的。”

说得对。Mikele扑过去搂住他,挂在他身上半天不肯放。

“所以这就……结束了吗?”Florent在他耳边问他。

“……我希望是。”Mikele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8

Mikelangelo Loconte艰难地醒过来。

过于明亮的阳光在他脸上照出一个令人烦躁的温度,说明现在接近中午了。但他实在是太累了,身心俱疲。他睁开眼睛,这里是……Florent的卧室。

……这幅景象有些太过熟悉了。Mikele心里涌上无法抑制的恐慌,他从床上弹起来盯着卧室门,接下来会是……

门把手转动,Florent探头进来,露出一个腼腆而尽力灿烂的欣喜笑容,从门口挤进来:“嘿,你醒了。”他说,“那个,你昨天晚上喝多了……”

Mikele大张着嘴,剧烈喘息,整个人陷入极度的惊恐。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

“……呃,”Florent挠了挠脑袋,“我是不是演技太差了?”

“……”Mikele看着他茫然,“……什么?”

“我开玩笑的。”Florent说,想起来掏出手机给他看,“今天是9月23日。你活下来了。”

“……”Mikele瞪着那个显示屏上的9月23日。他想起来去找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机就放在旁边的桌面上,显示9月23日,11:15,剩余19%的电。这可不可能是重复了。

Mikele放下手机坐在床边,他穿着裤子呢。他把脸埋进手里:“我的天。”他脱力地说,“我开始恨你了。”

“……真的?”Florent紧张了起来,“对不起,我只是……”

“——你是一个傻瓜!”Mikele跳起来扑过去吻他。

他们在阳光里紧紧相拥。

 

“怎么还是没有卸妆水?!”

 

 

 

故事到这里本来已经可以结束了。

但是当天晚上Mikele在酒吧开唱前见到了一个熟人。

“嗨,Mikele,”那人很感慨似的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今天真是美妙的一天。”

“Laurent。”Mikele开心地向他打招呼,他现在见到任何一个人都开心,他为自己能活到这一天而开心,“欢迎。”

但他在登台的前一秒停住了。他转头看他。

“……Laurent。”Mikele盯着他,“‘好久不见’?对你来说我们难道不应该是前天才刚见过吗?‘今天真是美妙的一天’?发生什么了让你觉得这么美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呃,”Laurent在椅子里换了个坐姿,“虽然没赶上年会,但这不是财年报表快出了……我总不能交白卷啊。”

 

——正如魔法少女是个职业一样,魔力航班是一个种族。他们分布在不同的平行世界里,有着改变时间和穿越次元的力量。

他们的使命,就是守护每个世界里的Mikele和Florent。

                 ——Mikelangelo Loconte《最后一句就他妈是扯淡》

 

“你他妈什么叫为我改变时间线?!你还很得意是不是?!”

“你觉不觉得你多此一举?!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那个凶手?!直接替我干掉最好了我他妈嫌坐牢太便宜他!”

“Flo你放开我让我揍他!!!”

“冷静,冷静Mikele……他好歹算你救命恩人……”

“去他妈的救命恩人!!!有这么让我死了十二次的救命恩人吗!!!!!十二次!!!!!!!”

“啊,”Laurent特别感动,手捧心眼含泪,“看来你俩的感情真不错,我今年的年终奖终于有着落了。”

————FIN———— 


看完这个电影觉得超级可爱!男女主BG超棒!男主小可爱特别棒!就很想代入米flo搞一下CP谈恋爱!

……………………结果最后????我他妈怎么真的写成了悬疑小说(跳楼)这么流水账还活活让我写了2.6w字,我可能有病吧……我离当场去世就差这么点儿.jpg

一直在抠逻辑,剧情走向改了又改怎么能最合理,到现在其实还是有小bug的但是如果大家不觉得就当没有吧哈哈哈哈(眼神游移)……一个意外是没弯,写到最后发现他根本里主角好么所有信息都是他提供的这故事没他早GG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然而我最开始下笔的时候根本没想带他玩……没弯老师我喜欢你啊(抱大腿大哭)

总之还是用了心的(←推理小说爱好者)……!很希望很希望大家看完之后能去找找前面的伏笔QWQ如果还有哪里有疑问的请尽管提出……!

还是希望大家能喜欢……!仍然打滚儿跪求评论,评论的各位都是小天使_(:з」∠)_

(PS:有人知道标题是什么意思吗?)

 

另,以防万一进行说明,魔力航班的设定来源于我和梨一起的脑洞,所以在我们的文里都有出现(回头可能还有专门的一篇航班年会(不存在的


番外:【摇滚莫扎特】【米flo米】Just One Song

jaywalker

供认不讳【法扎】已完结

供认不讳

连载部分隐藏了,以下为全文。

萨列里/莫扎特

 一个莫名其妙的au
目前出场人物设定: 
萨列里 职业音乐家 
沃尔夫冈 摇滚乐队主唱 
海顿 摇滚乐队制作人 
路德维希.贝多芬:钢琴学生,迷弟1
弗朗兹.舒伯特:钢琴学生,迷弟2
歌德:剧本作者,损友 
加斯曼:配乐导演
李斯特:钢琴学生,武斗派

全文15959字,致windqie。已完结

续篇1(已完结):如歌的快板

续篇2(已完结)诸神自身【法扎】

续篇3 (已完结)Young for You

1.

 ...

供认不讳

连载部分隐藏了,以下为全文。

萨列里/莫扎特

 一个莫名其妙的au
目前出场人物设定: 
萨列里 职业音乐家 
沃尔夫冈 摇滚乐队主唱 
海顿 摇滚乐队制作人 
路德维希.贝多芬:钢琴学生,迷弟1
弗朗兹.舒伯特:钢琴学生,迷弟2
歌德:剧本作者,损友 
加斯曼:配乐导演
李斯特:钢琴学生,武斗派

全文15959字,致windqie。已完结

续篇1(已完结):如歌的快板

续篇2(已完结)诸神自身【法扎】

续篇3 (已完结)Young for You

1.

 

“我不同意”。

萨列里咬着后牙。一个酒保明智地溜到侧边去了。

海顿把烟掐灭,“合同里没说我们要征求你的同意,我只是象征性地给予你知情权而已。”

萨列里强调,“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好吧,那你躺下吧。”

 “我永远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萨列里握紧拳头,从高脚凳上跳下来,“除非我死了。除非你们把我踩死了。你们这是对电影的亵渎,对音乐的亵渎,对整个电影配乐艺术的亵渎,对我的侮辱。我绝对不同意在我的电影里出现什么三流摇滚插曲。永远,不可能。”

海顿冲遥远地酒保挥了挥手,那人不得不带着假笑走回来替他续杯。在短短的三米距离中,年轻的酒保看起来已经盘算好了要买上三份人身意外险,最好是立马就能赔付的那种。

海顿漫不经心地看着酒保忙碌,一头卷毛左右摇晃。他嘟着嘴,“你一点也不可爱了。”

 “闭嘴。”萨列里断喝:“我可不想被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叛徒这么说。”

 “他们昨天才给我发了终身名誉教授的聘书。”

 “那你马上就要成为第一个被除名的终身名誉教授了。”萨列里跺脚发誓。

海顿托着腮想了想,“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我没有。你记错了。”

 “你有。我可是你的老师。”

 “我爸才是我的老师。”

 “你爸早死了,然后他把你托付给了我。”海顿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他永远活在我心中。”萨列里捶了捶自己的心脏,“而你。在我心中早就死了。”

海顿撇了撇嘴,把第二轮酒喝了下去,懒得反驳自己的养子。

“哦哦,这样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要和你决裂!我要和你一刀两断!我要登报!要买一整个版面!总之,你说的话我以后一句也不会听,也不要指望我会付今天的账单。自打你和那脏兮兮的公司签了合同,把灵魂卖给魔鬼之后,我俩早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不是吧,你当真的?”海顿逗他。

“我从来都是认真的。”

 “那你和‘那脏兮兮的公司’的那两张还没来得及出版的室内乐专辑呢?”海顿在空中划出左右两个引用顿号的形状。

萨列里看起来退缩了一下。但他很快振作起来。

 “那是不同事业部负责的。”

事实上,由于经济不景气,这两个事业部除了没有整合在一起,早就搬到同一层的办公室去了——他们好心地没有和萨列里讲。

有些人虽然看起来文文静静,其实内心早就疯癫了。此人虽然有才,也难搞得要命,身上起码继承了五个以上古典音乐家的灵魂,又纤细又灵巧又虔诚,就是没法调和,伟大的灵魂们没事就在他脑中打架。再加上时时被他那神经兮兮的养父所调戏,精神永远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无论人们什么时候看到他,都得提防着这个神经衰弱的人从袖口里掏出把刀,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玩命自残。这就有点惊悚了好不好。

为了搞好保密工作,每当沃尔夫冈.莫扎特与他有男有女的乐团热热闹闹地翻滚进录音室,总有个录音助理神经兮兮地守在门口,生怕萨列里举着猎枪从天而降,把这群男男女女无差别扫射在录音室的隔音壁上。

这绝对不是什么和钉在墙上的消防器材一样的多余措施——毕竟一个人一辈子也很难亲历哪怕一次火灾。自打萨列里宣称和海顿“一美分关系都没有”后,他发脾气的点就像加速一千倍的维苏威火山,根本没法预测,一但爆发只能不计成本地搞难民安置,灾后重建的同时还得警惕着他二次爆发。

“你这样子比摇滚歌手还摇滚歌手,说你是搞严肃音乐的都没人信。”海顿老师说。

 “滚。”萨列里啐他。

 

萨列里恨摇滚音乐。

他不恨jazz,不恨new age,不恨乡村,不恨blues,甚至不恨pop,但他就是恨rocknroll。摇滚是世界的敌人,是音乐界的撒旦。

至于朋克,愿上帝保佑,朋克赶紧完蛋吧,最好是明天,今天下午也完全可以。

因为海顿就是搞朋克的。

萨列里不知道他的养父和老师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是脑子被雷劈了,还是在酒吧被人灌了高浓度迷魂药。

事情就那么发生了,比普希金所谓的昙花一现还要突然,有一天晚上,海顿兴冲冲地冲进萨列里的房间,“我今天签了个非常有天赋的年轻人,过几天我会带他来吃顿饭。”

 “钢琴、小提琴还是指挥?”萨列里双手温顺地停琴键上。

 “都不是。”海顿故作轻描淡写地回答。

但他暗中观察萨列里的表情出卖了他。萨列里警惕起来。

“他是个搞地下乐队的。”

 “哐”地一声,明明架好的琴盖砸了下来。

“你再说一次?”

海顿没说,他拔腿就跑,被萨列里撵了三条街。

从那天起海顿就怪怪的,家里的正经乐谱以可以察觉的速度减少。

萨列里搞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偷换他的乐谱,但为了表达态度,他开始大肆在Ebay上进行补货。因为多次在下班时间要求送货,他们住的那个街区都差点被UPS拉黑。

直到有一天,萨列里发现自己的琴谱被人掉包成山羊皮乐队歌曲全集吉他谱。

他崩溃了。

 “我不得不代表古典乐杀了你。”

萨列里举着水果刀站在门口,海顿正推门走进来。

 “哦。”海顿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

“来来,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别管萨列里,他脑子有点毛病,还以为现在是十九世纪。”

海顿带来的年轻人在后面探了个头,乱蓬蓬的头发像一团炸开的雾,晃得人眼睛疼。

绝对染过。不是原装的。绝对。

(“真的是原装的啊,不要再拔了!!”莫扎特恳求道。)

 “你好哇,萨列里老师。”

沃尔夫冈真诚地、笑眯眯地、甚至还带点讨好地说:

“太想见到你了!我读过你的弦乐四重奏。这真是,这真是太棒了!!!!!!!!!!!!!”

呃。

就在萨列里多少重拾了些人类必备的礼节,将要放下举起刀的手的时候,沃尔夫冈又兴致勃勃地说:

 “就是在思想上不够先锋,但这没关系,我把它改成了一个摇滚组曲!你一定会喜欢的!”

 

后来,海顿不得不雇了个木工重新修他们家门框。

因为门上卡着一把刀,那人的小费比平常涨了三倍。

 

2.

 

萨列里拒绝来自于沃尔夫冈一切形式的说辞,特别是关于推销那个改编他原曲的贝司四重奏。话说为什么是贝司?这玩意和吉他到底有什么鬼区别?

这种义正言辞的庄严拒绝非但没能吓跑沃尔夫冈,更搞不定海顿。

究其原因,可以套用一句至理名言: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

可能他们就是听不懂人话。

这对中途上车的师徒俩开开心心地把沃尔夫冈的破乐队包装出道,比性工作者重新穿上裤子从良还要简单——简直就荒谬!

在此之前,萨列里火速从家里搬了出去,任海顿在后面哭哭啼啼唧唧歪歪也没能拦住他的决心。

成果显著。他安静了一天。就一天。

隔天下午,海顿就带着他的破烂家当搞起非法入侵。

沃尔夫冈在窗子下面托着大师的腿,殷勤追问,“萨列里在吗?不在屋里?好好好,那我要使劲儿了,你进去一定要让给我开门哦。”

萨列里黑着脸,一声不吭站在他们身后的草坪上。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伸腿,一脚踢在沃尔夫冈的膝盖窝里。

“哎呀!”

海顿摔在窗户下面,他嗷嗷哭泣,“说好的永远都爱我的呢呜呜呜你骗我。”

沃尔夫冈蹲在海顿旁边,他倒是兴致不减,“老师你有萨列里小时候的照片吗?他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吗?他穿过南瓜短裤吗?他有没有入选过教堂唱诗班?有吗?那个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梳小辫儿吗?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喜欢眨着水汪汪的黑眼睛不说话??”

老的哭天喊地,小的纠缠不休。

一个痛诉老无所依,一个满心赴汤蹈火。

 “砰”,萨列里锁上了窗户。

十分钟后,一个警察从街尾走来,用警棍礼貌地把这两个莫名其妙搞起小型草地音乐节的朋克中青年请走了。

三个小时后,萨列里怨气冲天地赶来,为他俩支付了保释金。

 

总之,海顿就是个神经病,沃尔夫冈.莫扎特是神经病的好朋友小妖精。

即使从他身上踩过去,萨列里也不会同意他们俩染指自己正负责的电影配乐。

啊,艺术女神。萨列里歌颂你无上的荣光,你的神圣由萨列里用身体来捍卫。

"给我拿开。"他一巴掌拍掉沃尔夫冈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

沃尔夫冈有点委屈地冲他挤了挤眼睛。“达蓬特让我来的。”

说起达蓬特,萨列里窝了一肚子气,能把他气到爆炸的那种。

此人是个编剧,萨列里原先还以为他颇有些才华和品味,承接了他好几部电影的配乐——有两部还拿了奥斯卡和金球奖双提名。

结果也是这人,有一天没头没脑跑来和萨列里说,“我和制片谈过了,希望加一点摇滚元素。”

 “什么摇滚元素?”

 “你不要担心,我知道你有你的节奏,我们已经和海顿谈好了。他们会尽量配合你。”

于是萨列里正式担心起来。

去他的海顿!

去他娘的摇滚!

这事儿呕得萨列里一连三天没进录音棚。中途海顿喊他喝酒,他去了(鬼使神差!),回来又多气了两天。

一直到第二个星期一早他在茱莉亚有门钢琴课,他夹着乐谱和满满的怨气出门。

 “我觉得莫扎特挺不错的。”

课间休息,年轻的钢琴学生贝多芬托着腮,满眼都是小星星。

“他是个真正的天才。音乐界的瑰宝。”

 “我看你是不想去日内瓦参加比赛了。”萨列里阴沉着脸,“从明天开始练新曲子。”

 “你再这么逼我,我也想去搞摇滚了,老师。我最近开始跟莫扎特学贝司了。”

 “那我宁愿你聋了!”萨列里厉声呵斥,“或是我聋了!”

 “您一定听过他的《致安东尼奥》吧?太棒了,实在是太棒了,我都流泪了。沃尔夫冈.莫扎特是我毕生的偶像,我为和这样的大师……”

 “致什么东西?”

 “安东尼奥。您啊。”

 “路德维希。”

 “诶?”

“滚,滚出去。”

 

贝多芬在茱莉亚的花园里遇见了他的好朋友舒伯特。

 “日安,你早上的课程结束了吗?老师还在吗?”

 “弗朗兹,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课去看沃尔夫冈排练。他给我发短信说正在为老师的电影编主题曲。”

舒伯特抱着曲谱,温顺地冲贝多芬扬了扬下巴。

“这个先放在一边,”他斯条慢里地说,“老师举着折凳向你冲来了,你是不是躲一下比较好。”

还没等到贝多芬回头,萨列里老师的折凳“咻”地一声飞来。

 “弗朗兹。”萨列里大步跑过来,一手拎起折凳腿,另一手揪着贝多芬的衣领,语重心长地对他的另一个学生进行现场授业: “要是有什么神里神经的妖精来找你搞乐队,什么都别想,拔腿跑!”

 

日后这位学生正式出道,遵循恩师的教诲,为艺术女神写下了不朽名曲《鳟鱼》。

其中有一段是这么唱的:

 “风华正茂的青年人 

站在金色泉水之边,

你们应以鳟鱼为戒!

看见危险,就得拔腿快跑!

姑娘们啊,你们缺乏心眼,

你们常容易受骗上当。

看清引诱者拿着钓竿!

否则,受苦而后悔莫及。”

 

这是舒伯特和贝多芬、李斯特无数次被沃尔夫冈忽悠着团购琴弦、拨片,临时被他抓去当免费伴奏,以及在威逼利诱下各种偷拍他们的老师后,终于顿悟的重要人生道理。

可惜,这首歌首演的时候沃尔夫冈和萨列里到里约热内卢度假去了。

 

3.

沃尔夫冈认识海顿是因为他闲来无事去了蒙哥马利高地音乐节。而一连三天海顿都在音乐节的草坪上扛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大旗玩命往前赶。

去程沃尔夫冈和一个乐队拼了辆破车,因为没钱所以最后一天才赶到。

倒霉的乐队键盘手经不起这折磨,晕车晕得上吐下泻,在车站瘫成一条死狗。沃尔夫冈自告奋勇,键盘和钢琴想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结果他成了这个三十八流乐队的唯一亮点。到最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着看他炫技,好不容易挤到第一排的海顿老师惊讶得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再来一个!”海顿在人群中大喊。

“安可!安可!”

沃尔夫冈在台上得意洋洋,鞠躬,一把夺过队友的贝司,窜到了音箱上。”

等到他摔吉他的时候(后来有杂志采访他为什么这么干,他解释到,其实他此前根本不知道别人为什么摔吉他,但他就是手滑而已,当时他根本搞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这么疯狂),海顿老师终于按捺不住心情,在摇滚男女青年的推挤中给萨列里打电话,急于和他的爱徒分享这一天大好消息。

“我发现了一个天才!!!!!!!萨列里!!!!!!!!!!!一个真正的天才!!!!!!我的灵魂受到了冲击和震撼!!你听听听听!!!你真应该和我一起来!!!”

 “吓死我了。”萨列里把电话扔到钢琴后面,示意贝多芬继续,“我还以为是狼呢。”

后来他知道海顿在音乐节上和一个业余键盘手一拍即合。

沃尔夫冈.莫扎特;在这之前,他是科蒂斯音乐学院的一名学生。

身为人师,萨列里深深地为此人的职业选择扼腕叹息。

 

沃尔夫冈喜爱音乐,音乐是上天赐给他最大的礼物。

他深谙音乐之美的艺术性与逻辑,分得清严肃和诙谐的界限,了解维也纳大师们的创作意图与传承,和每个致力于将人生奉献给音乐的学生一样,他每天都做大量的功课,读谱,练琴,为一场又一场的音乐比赛做充分的准备,去他父亲为他安排的一些权贵小圈子演奏会,给他的赞助人寄去漂亮的成绩单——直到有一天,他知道自己累了。

音乐厅有一千张软座席位,有一千个体面观众为他鼓掌;如果和知名乐团合作,他的唱片或许能够卖给全球的发烧友。

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一天又一天地追求更加精进的技术。一天又一天地按部就班。一天又一天地按照别人的期望生活。把自己的名字划掉,或写在别人的名字的后面,这是音乐家的本职还是禁锢?人一旦有所擅长,就必须在此道上囚禁一生?面对天赋,到底是该屈膝向它臣服;还是打碎牢笼,拿它换一张去向乌托邦的船票?

在音乐节的草坪上,海顿给了他一个答案。

虽然不足以让人信服,也勉强可以接受。

 

沃尔夫冈背着手站在窗前。

忆及往事,摇滚歌手满怀深情。

 “C大调作品第K.265/300e,这是结局,也是开始。”

歌德停下笔,“C大调什么作品??”

 “C大调作品第K.265/300e,钢琴协奏曲。”

 “我听过吗?”

沃尔夫冈转过身,双手摊着,和歌德大眼对上小眼。

他大声嚷嚷,“这重要吗??”

歌德执拗地说,“重要。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无法理解这其中的情绪。”

沃尔夫冈皱着脸,想了一会儿,笑了。

“一首童歌。”

“一首童歌?你接着说。”

 “把八十八个场景中散落的音符尽数拾起,用同一个主题,去演奏无法诉说的五线谱。”

 “八十八个场景又是哪八十八个场景???”歌德又停下来。“请举例。”

“上帝啊,你怎么这么啰嗦。”沃尔夫冈急躁地揪自己的头发,“请你来帮我写情书绝对是一个错误。萨列里就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歌德气愤极了,把铅笔扔到沃尔夫冈脑门上,“我不干了。”

 “重要的是感受!感受!你感受一下!我和萨列里的八十八个场景。”沃尔夫冈把歌德压在凳子上。

 “我现在能感受的所有场景,全是萨列里举着水果刀追着你跑。”歌德阴沉地说,“这算一个还是八十八个?”

“动动脑子!!!!”

“这不公平!!!”歌德大喊,“你不能让我动脑子去思考你的那些破事,鉴于你根本就没脑子!”

 

四个小时后,友谊至少破裂了七次的沃尔夫冈和歌德转战到酒吧里。

歌德的手里还拿着铅笔,一边记录,一边喝酒。他的雇主坚持认为完成度是职业精神的集中体现,不然他就是个没有荣誉的人。

雇主本人则持续向记录者阐述他和萨列里的八十八个场景。

 “我还是不明白。"

在据说是最后一个场景说完后,歌德说,“这听起来好像还是一件事。”

“爱本来就是一件事。”

 “你竟然听不出来我在讽刺你?”

沃尔夫冈愤而拒绝给他买第二轮。

 “你的这个八十八个场景真的很不符合常理。”

 “喂!你今天下午起码说了一万次了!!!难道你写过什么符合常理的爱情故事?!瞧瞧浮士德见到玛嘉丽特后对梅菲斯特说了什么?‘你去!把那雌儿给我弄来!’这难道很合理?”

歌德耸了耸肩膀。“算了。和你争这个没意思。所以为什么要去搞摇滚?就算你不想弹钢琴,也可以搞编曲,搞指挥,搞乐理研究。有创造性的事情太多了。”

沃尔夫冈上下审视歌德,以一种怜悯又同情的眼神。

“可怜的小伙子。”

 “你走。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你怕是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吧。”

 “给我闭嘴。”

“好可怜哦。”

莫扎特发出嗤笑。

 

萨列里让人意外的一点是,他真的一点都不搞摇滚。也就是说,他发自内心不认可那些东西。

毕竟,他看起来性格阴沉,颓得要命,黑眼圈和胡茬相得益彰,孤僻冷漠,天生一把烟嗓,还有一个搞摇滚的养父。当然,他养父是半路出家,这可能有点影响。从内心里萨列里不是没抱过幻想,比如有一天他醒过来,发现一切都是一个过于逼真的梦。等他打理好自己,就能开着车去医院,把成功治愈脑癌(…)的海顿接回来。然后他们还可以过一些虽然不那么平静但尚且可控的日子。直到所有人都被岁月本身所吞噬。

这样很好,他对自己说,所有人都是这样,不需要朋克和过于刺激的人生,还有那些反常和别具一格。

但在他年纪稍轻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是这么稳妥的人。那些为了参加大赛而研究每一个评委打分偏好的年轻学生们会发现,在同一场比赛中,因为给出极高值和极低值的总是同一个人;而一个音乐学院的钢琴教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电影配乐,本来也是值得深究的反常事件。

在日内瓦,萨列里端坐在评委席,在第三轮遇见了年轻学生莫扎特,并给他打了全场最低。

那是真的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早到萨列里根本不记得自己对钢琴学生说过什么。

他也没能记住莫扎特的脸,但这不重要。钢琴家可以没有脸孔,可以没有视力,但唯独不能没有天赋。

因此他由衷为年轻的莫扎特感到惋惜。

在维也纳的一天中,萨列里会见到寥寥无几的“差劲”,几个勉强算得上“优秀”,多数都平庸。

而莫扎特和别人都是不同的,反常的,在统计学上需要剔除的。

 “你在消费自己的天赋,折服于技巧和媚俗。”

萨列里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如果他更圆滑一点,他会把这句话咽下去,毕竟他的评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而现在的年轻人们又如此过于相信自己。

“这是首浪漫曲。”莫扎特冲评委们解释道。在萨列里的身后,跟着莫扎特来的指导老师正在向他比划手势,让他不要做任何无谓的解释。

事实上,就连莫扎特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哪怕他在此处发表演说,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钢琴家从来不用雄辩说话。

可是他就是不能闭嘴。真是奇怪,明明演奏的是传世的庄严名曲,却得到了“流于俗套”的评价。

莫扎特想说话。他想提问。他想知道为什么。他问过自己,但他没有得到结果,亦或是他根本说不出他在疑惑什么。但他隐隐约约地觉察到,终于有人早于他得出了结果,而他自己,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题面。

所以他必须继续发问。只有提问才会有答案。

“这是首俗气的浪漫曲。如果你一定要追问。”萨列里说。

这个人知道的。他一定知道。

“那么请您来演示什么是不流于俗套的演奏吧。”

莫扎特站在台上,僵持着,“如果您一定想要指导我的话,请来吧。”

萨列里耸了耸肩。

莫扎特坚持。

所以我们刚刚说过了,在萨列里年纪稍轻的时候,他根本不是什么稳妥的人。他异于常人,他值得深究。就像每一个看似平凡的故事和人生,也都有自己的暗潮涌动。然后,最终被岁月本身所吞噬。

只不过当时他还不知道。

终于,萨列里叹了口气,默默站起来,走向舞台一角的钢琴。

C大调作品第K.265/300e,这是结局,也是开始。

舞台上孤独的钢琴家,把八十八个场景中散落的音符尽数拾起,用同一个主题,去演奏无法诉说的五线谱。

如歌的音符,渐强的情绪。

献祭的夜晚,纯洁的星辰。

缪斯沉默,阿佛洛荻臣服。

莫扎特感到困惑,对比让他痛苦。

我们弹奏,我们作曲,我们放声歌唱,我们在行走在体验人生的路上,哪怕一生都无法真正理解旅行的意义。

当我们去夸赞那些“美丽”、“精致”和“优秀”,我们只是在夸赞他们“美丽”、“精致”和“优秀”吗?

一百年前俄国音乐家写下辉煌的钢琴协奏曲,我们当真是赞美他执法娴熟和技艺精湛?

两百年前一位神圣罗马帝国的音乐家留下永远无法结束的安魂曲,我们就仅仅只会感叹那女高音唱得圆柔温香?

我们对世界、对工作、对天赋,甚至我们自己的存在,难道就真的像我们麻木理解得这么浅薄而不值一哂?

钢琴家的演奏,美妙而不寒而栗,就像灵魂上的尖刀,刺穿心脏。那里面有他对世界的坦诚与虚伪;对自己的认可与不接受;有他活着的意义,哪怕他并不能完全说出来,或是一句也不能够;但那首简单的钢琴曲,最终因为他的坦诚而产生了新的意义。

所有人都在向死的路上。所有人都走在理解自己的路上。大道相异,殊途同归。

一个人存在的全部意义,此刻涅灭如烟。

他的内心雀跃而又不安,充斥着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旋律和词语源源不断地流淌,似泉水叮咚,又似熔岩爆裂,使他着迷而又失措。

他终于明白,那些不愿意再继续下去的道路,那些毫无成就感的获得,那些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并不是上帝对他的仁慈,也绝非考验,而是残忍,将他断绝于真正的追求之外。

萨列里的出现才是仁慈,现在才是考验的开始。

与音乐相伴了二十五年,沃尔夫冈第一次理解了折磨、欲望和痛苦。美好的痛苦。

交错重复的三度音程停下,音乐家一生的故事,却在此重新奏响。

他的心不跳了。

他陷入爱河。

 

 

如果重新梳理时间线,不难发现,在这个古怪的故事里,沃尔夫冈.莫扎特先遇上的是严肃音乐家安东尼奥.萨列里,然后才是不太严肃的摇滚制作人弗朗兹.海顿。

沃尔夫冈本应顺应上帝的礼赞,成为伟大的钢琴家,指挥家,作曲家,或者任何与音乐相伴一生的人。

维也纳的音乐厅里,他的画像将永恒地悬挂在墙壁上。

但这已经不再可能。他登上了《滚石》的封面,还做了三页的访谈。

海顿看到编辑发来的访谈返稿——值得一提的是,全文都散发着和朋克完全不相衬的粉红泡泡——前所未有的牙酸和脸疼差点把老人家打倒在地。

另一方面,他多少还感到有些丧气。

 “我还沾沾自喜自己挖掘出一个天才呢!”海顿冲沃尔夫冈嚷嚷。“你的人生导师居然不是我!”

 “是你是你。”沃尔夫冈盯着自己的访谈漫不经心地回答,“你看这里,我就是这么形容你的。怎么样,激动不激动,开心不开心?”

“你不要骗我,萨列里一共出现了六次,我才出现了这么一次!我应该自己去日内瓦!是我向组委会推荐的萨列里!”

“噢,真的吗??”

“他那时候才多大!那么重要的比赛!!应该是我指导你!!”

“你想怎么指导我??”

“小安东尼奥的琴是跟我学的。起码你应该先爱上我!!!"

沃尔夫冈上下检视海顿隆起的腹部。

“我看吧。这种可能性很小。”他这么和自己的人生导师说。

 

从日内瓦回来,他父亲和赞助人的信差点没把邮箱挤垮。如果这是一个魔法世界,只怕吼叫信能让整个柯蒂斯的学生都震成三级残障。

好在,这是个低魔的世界。沃尔夫冈给邮箱挂了三把锁,把钥匙扔在学校的喷泉里,堂而皇之地翻墙逃课了。他确信自己并没有背弃音乐,但去向天堂之前,他总得看看有没有别的路。

这条路把他引向了蒙哥马利高地音乐节。

当海顿发现沃尔夫冈是一名受过良好训练的音乐学院学生,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挖到了宝贝。

等到沃尔夫冈掏出厚厚一叠乐谱,就着一把没调音的吉他开始唱歌,海顿极没有形象地兴奋地晕了过去。

三个小时后,海顿的紧急联络人萨列里出现在医院里。

 “你是不是想死。想死的话痛快点。”

萨列里拉长了脸站在海顿面前。海顿缩在被单里装可怜。

隔壁铺位上,一个刚割了盲肠的三岁小孩儿吓得哇哇大哭。

沃尔夫冈蹲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喝咖啡。

 “摇滚歌手啊。”沃尔夫冈望着走廊顶上的白炽灯发呆。

“酷啊。抽烟!烫头!画眼线!喝酒!令人神往!”

贝多芬跟着萨列里一起来,也蹲在墙边。这家医院的基础设施实在是太差劲了。

沃尔夫冈吓了一跳,发现身边还有个人。

“你又是谁?”

 “路德维希.贝多芬,里面那个死神是我的老师。”

沃尔夫冈往房间里看了看,“那是安东尼奥.萨列里?”

 “不然呢?除了他还能有谁?”

沃尔夫冈一把握住贝多芬的手,“我真羡慕你!”

贝多芬拧起眉头,不置可否。“真的吗?我原来报考的是海顿,结果这家伙中途不干了,强行把我们转给了萨列里。”

他们齐齐从监护室门口探头,海顿正激烈地辩解什么,监护仪上红绿灯频频乱跳,十分吓人。

突然,萨列里一巴掌打过去,世界安静了。连小孩也不哭了。

“总之,大概就是这么个关系。”贝多芬挠了挠头。

沃尔夫冈于是得知海顿和萨列里复杂的关系。

 “天选之子吗你。”他说。

 

 

4.

海顿老师确信,每一个睡梦的苏醒,都出于灵魂深处迸发的力量。

就在他这么极端不必要地拔高自己起床的意义,偶尔还会长篇大论讴歌生命、宇宙和神赐予他的一切的时候,萨列里十分不客气,要求他在三分钟内从床上滚下来吃早饭,不然就打开门,把永远饥肠辘辘且贫穷的钢琴学生贝多芬和舒伯特放进来。

 “天哪。你们就不能有一天不在我家里吃饭吗?”海顿老师在餐桌上大声抱怨。 “先生们,你们是音乐家,你们不是猪。”

舒伯特细声细气回应,“我可不想被朋克老年这么说。”

 “这可是你自己招的学生。” 萨列里端着平底锅从他们身后走过,

贝多芬眼里只有煎蛋,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这天早上,带着demo的沃尔夫冈也坐在他们身边。

萨列里揪着海顿的耳朵,“怎么又多了一个。”

沃尔夫冈托着腮,一脸笑嘻嘻,“我可不是来骗早饭的,我亲爱的安东尼奥。”

贝多芬在椅子上松了口气。沃尔夫冈迅速抽走了他面前的盘子。

海顿老师大声叹气。“行行好吧!这才早上!你们就不能看在上帝的份上吗!!”

“您灵魂深处迸发的力量不足了吗?”舒伯特甜甜地说。

 “什么灵魂的力量?”沃尔夫冈问,“我怎么没听说过?”

“可能是饿的力量。”舒伯特吃吃发笑。

“我还需要些面包。”贝多芬强调。

海顿老脸羞红,拒绝和他们说话。

萨列里抱着臂站在餐桌后面,反复审视这些荒谬的音乐家,想要把他们所有人都赶出去。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沃尔夫冈身上。

“莫扎特,你到底来干什么?”

也许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太过于严肃,严肃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要保持平静的脸,严肃到让一贯以插科打诨的学生们和海顿都无法忽视。像按下了静音的开关,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贝多芬和舒伯特在餐桌上交换眼神,在萨列里视觉盲区里,海顿疯狂地给沃尔夫冈打手势。

沃尔夫冈看不见别人,他羞赧地送出自己带来的乐谱。

“这是什么。”萨列里低垂眼睛,看着沃尔夫冈送来的乐谱本。

“我重新编曲作出的小样。如果你愿意地话,我也可以唱给你听。”

就在那本未知的薄薄小册子里,有漫长的提示部,由吉他和贝司交织演奏。

有男人和女人,歌咏着同样的爱和痛苦。

那欢乐的岁月、哀伤的岁月和自己的华年,把一片片黑影接连着,掠过了每个人的身后。

还有萨列里的音符和莫扎特的天赋,将本属于一种特质的旋律,生生变幻了本来的模样。

那本乐谱里由他的心血和爱意谱就,致萨列里,致阿佛罗狄,致天上的爱和地上的歌,致新征程,致新的世界。

可过了一会儿,萨列里打掉沃尔夫冈久久伸出的手。他说。

“我不愿意。”

 

5.

萨列里告诉他的学生,“摇滚是和严肃音乐毫无关联的、下流的、亵渎的东西。”

也是他,在录音棚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巨人一样凌驾在达蓬特面前,“你们想都不要想。”

要说他是否真的尝试去分辨电吉他和贝司的区别,有的,他知道得很清楚。在内心里,他甚至承认这些当然都是弦乐器。

但他不会说出来,更不会大肆宣扬。他自有他的道理,哪怕再不合逻辑,他也拒绝反驳和挑战它,否则无异于否认自己的成长脉络和行径指南。

数十年间,他终于为自己博得了所期待的一席之地。不再是临时的替补评委,不再只能接手别人的学生,不再为了出名而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倘若一个人真的能够实现愿望,那么所有的改变都是值得的。就算不那么体面,或者不得不虚掩自己。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也会永远地记住荣誉。只要有荣誉就够了,站在胜利的巅峰上眺望即可,犯不着再去挑战别的山头。

那张唱片凭空出现在他的卧室里,没有任何标注,只是静静地躺在唱机旁。

“看看你做了什么!”他冲海顿紧闭的卧室门嚷嚷。“你毁了一个天才。”

 “我毁了一个天才??!!”海顿老师在门板后面叫嚣,“是我挖掘了那个鲁莽的年轻人!!”

“他本来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演奏家,他只是年轻,只是缺乏经验。你明明应该引导他向着更高的地方去,结果你把他毁了!”

“是时候改改你对音乐的偏见了!年轻人!你的成功学真的那么正确吗!”

“你所谓的音乐让我的精神受到了污染!”

“这么容易就被污染了!看来你也没有你想象的坚定!”

“你们搞摇滚的没有一个神经正常!”

“呲啦”一声,在一条细细的门缝间,海顿老师探出头来,“安东尼奥,我们不是为了成功才来这个世界的。”

“什么意思?你终于老年痴呆了?”

海顿气绝跺脚,“你就不能把你的偏见往旁边,哪怕一秒钟也好,听一听别人的想法?”

萨列里说,“可以”。

结果,就在海顿准备继续辩论,萨列里又不客气地打断他,“一秒钟到了。”

 

 “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一个答案能说明,什么样的人生才是好人生。

它的前后被黑夜包围,太短暂了,一声叹息的时间足够消失殆尽。”

在蒙特利尔高地音乐节的草地上,海顿老师如是游说。

十分肉麻,却也真正发自内心。

如若沃尔夫冈不买他帐,那没关系,海顿老师兜里还有别的,哲学诗集古兰经,总有一款适合你。

在此之前,海顿以此作为自己离经叛道的注脚,却受到来自萨列里过于务实的嘲讽。养子气到极处,甚至要对他拳打脚踢。

而这番说辞用在年轻的、彷徨的、尚未入世的沃尔夫冈身上,则恰恰刚好,犹如一粒沙尘飞入阳光,混沌便有了集聚的支点。

在这粒沙上,沃尔夫冈的重构犹如蕊上炸裂的大朵艳花,核上长出饱满多汁的果实,每一条血管都被打开,灵感与激情奋力延伸至尽头,又发现那不过是无远弗届的未知领域。

他需要去学着接受自己横流的欲望,哪怕曾经畏惧它,逃避它,怀疑它,背离它,诅咒它。他也学着顺应命运,与虚无和解,与其中挖掘出更加直白的自身。

蒙命运女神眷顾,他将获得新生。无比真诚,痛苦也成了欢愉。

他曾演奏过那么多的奏鸣曲、四重奏和协奏曲,被寄予厚望“即将复兴维也纳古典主义时代神话的天才钢琴家”,也被评价过“流于俗套”,如今却只想当一个摇滚歌手。

还有,当他终于搞明白了砸吉他是什么一回事,他断然拒绝了砸、烧、或者其他的一切破坏吉他的行为。

在他的王国里,他将惟一的皇帝,自由的支配者,再没有什么能绑住他的翅膀。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挑战常规,质疑荒谬,用自己的手,焚烧镀金的樊笼,憧憬乌托邦直至末日,依靠癫狂前行。

可在这些之后,沃尔夫冈依旧记得,日内瓦色彩凝重的音乐厅里,萨列里的脸隐藏在三角钢琴的阴影后面。

“莫扎特,钢琴演奏家不应屈服于媚俗与技巧。”

他想获得萨列里的肯定,哪怕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而已。

 

7.

这绝对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足以写到自己的带锁笔记本,被自己带进坟墓的那种。萨列里心想。

如果时间倒转,果先于因,他会选择在海顿宣布要去搞摇滚的时候把自己的养父就地打死——根本不给他留什么去音乐节撩骚的机会。

自然,那之后也就不会把有大好前程的钢琴青年被这地狱来的梅菲斯特引上不归路,更不会一杠子插进自己的工作里,堂而皇之的指手画脚。

萨列里根本不知道自己才是起点,他也不知道沃尔夫冈.莫扎特竟是如此将秘密藏在心底的人。

总有一天,关于他的秘密,沃尔夫冈会一一吐露。

但不是今天,今天是鸡飞狗跳的清晨,注定的宿敌埋伏在萨列里的巷口,酝酿一场狭路相逢。

“我不愿意。”萨列里说。“莫扎特,把它拿走。”

沃尔夫冈看着萨列里。

萨列里也看着沃尔夫冈。

沃尔夫冈看着萨列里。

萨列里也看着沃尔夫冈。

诚然,我们曾在很多作品中看过年轻男士之间的互相瞪视,比如汤姆怒视杰瑞,比如超人大战蝙蝠侠。但这都不能贸然拿来比拟此情此景。

如果要一定拿什么来打比方的话,倒有些神似反过来的交警巡查酒驾——一个非要展示自己刚拿到手的驾照,一个意思有诈死活不肯接出来。

在这个档口,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海顿在桌子下用力踹舒伯特。

贝多芬发出了猪一样的惊叫:“谁踢我!”

“如果你另有老师,我是指,以一名教师严肃的态度引你向善的老师,我想给他写信,我对你的结果感到担忧。我相信你的老师曾经规劝过你,音乐从来不是这么娱乐至死的东西。你所谓的真挚情意,对我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

 萨列里双手抱着,平静地站在长桌前。

他相信沃尔夫冈听得懂这其中的意义。

这是必然的事情。

他听过那个狗屁倒灶的贝司四重奏,由沃尔夫冈所作,为他的学生贝多芬所推崇,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那首,《致安东尼奥》。

他只是不能承认而已。

毕竟,如果一定要强迫这可怜人承认,就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胆战心惊。

他为自己没有的东西而感到深深的忧虑,奇怪的不安却又顺着脚踝而上。

它教人着迷而又失措,似薄薄的刀片划开心脏。

他感到害怕,深渊向他招手。

他的情欲如将闪未闪的街灯,沃尔夫冈是街灯下的人。

他和沃尔夫冈,不在同一个世界,没有同一个梦想。

那不过是些娱乐至死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此之前,萨列里从来不知道畏惧也可以如此迷人,痛苦也可以如此甘美。乐符似油,无论它以如何的载体去演奏,都像在同一条拨弦上流淌,是突破一切教条的新经典,是自成一体的新常规。

而最让他难以承受的是,这些惊人的天赋,竟都不是他的。

那些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的拥有者,就这样轻飘飘地,将它们净数抛弃在正道上。

所有人都向往天堂,却没有天赋;唯一的天赋者,一意孤行,向着地狱而去。

他惋惜,他自卑,他嫉妒,他供认不讳,他无可奈何。

年轻的摇滚歌手为他所激怒,双眼晶亮,嘴唇上泛起新鲜的求胜欲望。

 “请问您连一个音符都没有听过,怎么去评价一件作品??娱乐至死?谁会理会这些话,我的先生?如果不是你的偏见?”

萨列里摇了摇头,再不愿意和这盛怒的年轻人共享一方空气,这太过了,他随时都可以倒戈。

他拍起了手,以虚张声势的姿态,“很好,年轻的朋友,很好。你的反驳十分精彩,但愿你的音乐匹配得上你的抱负。”

他扭头就走。

沃尔夫冈却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等一等,萨列里。”他恳求道,“你是音乐家,求你了。”

他终究还是把乐谱塞到萨列里手中。

 

“这是一个悖论”,配乐导演加斯曼说,“当一个音乐家的作品是浪漫的,诙谐的,活泼的,甚至有些轻佻的,那他还算不算是个严肃音乐家。”

这天下午,他和萨列里相约喝茶。

萨列里端着茶杯坐在一边唉声叹气,“这算是是什么问题,难道让我承认Mozart、Haydn和Mendelssohn都是不严肃的音乐家吗?发烧友能从维也纳举着钢琴跑来,活生生把我打死。”

加斯曼点点头,表示认可。他看着萨列里笑,“那你为什么要歧视摇滚歌手,我亲爱的小托尼,难道他不是和你一样严肃的音乐人吗?”

萨列里想起海顿的梨花卷,和莫扎特金灿灿的头发,打了个寒颤。

他义正言辞地反驳,“这和那是两码事。”

加斯曼耸了耸肩,“我看这就是一码事。”

萨列里坚持,“我说是两码就是两码。”

海顿老师从窗台上探出个脑袋,“你看看他!他倔得像头驴!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加斯曼托着腮一脸笑眯眯,“你好哇,弗朗兹。见到你真高兴,要不要给你添把椅子?”

海顿老师哭了。“你先让他把茶壶放下。”

加斯曼回头,看见萨列里面色铁青,手里举着茶壶,“我刚续了水。”

加斯曼心想,到底是谁把他逼成这样。

 

 

加斯曼很满意沃尔夫冈的作品,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再约一首主题曲。

这个“如果可以”,全称叫“如果可以说服萨列里不要因此而人道毁灭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所以他试探性地和萨列里谈了谈。

“托尼,你看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断然拒绝。

萨列里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目送海顿哭着跑开,

“我还没说完。”加斯曼有些尴尬。

“那就别说。”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加斯曼谆谆教导,“托尼,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看看你的作品,多么包容又温柔;看看你的学生,他们爱你。”

 

路德维希突然在钢琴前站起来。

舒伯特正和李斯特背琴谱。

舒伯特问他,“你干什么?”

贝多芬挠了挠头,“不知道,突然感觉自己好冷,小弗朗兹你是不是坐在空调开关上了。”

李斯特说,“你还是好好练琴吧,老师回来第一个检查你。”

贝多芬说,“闭嘴,你这个空有技巧没有感情的家伙,凭什么说我。老师说了,钢琴家不应该屈服于媚俗和技巧!”

李斯特反唇相讥,“那是他评价莫扎特,关我什么事?你这连技巧都没有的家伙!整个音乐学院就数你路德维希最媚俗!”

贝多芬蹬开琴椅,“我看你是想要打架。”

李斯特摔了琴谱,“来啊,谁还不是个武斗钢琴家。”

舒伯特穿过扭打在一起的同门,默默走了出去。

他出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

“啊,好想转声乐啊。”

无论如何,这就是他们对萨列里的爱了。

 

这一边,萨列里还在和加斯曼拉锯战。

萨列里说,“那都是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我不能让它毁了我的作品。总之,有我没他。我尤其讨厌你们跟着海顿瞎胡闹。要我说,这事全是他的错。莫扎特本来可以做一个很好的钢琴家。”

加斯曼眯起眼睛看着他,“托尼,你等一等。”

“干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

“这事全是海顿那个老头的错。我应该把他锁在家里看好。或者给他找个养老院。”

“不是这个。你刚刚说,不知所云的东西。这么说你还是听过了。”

突然间,三月的风灌了进来,带起雪白的窗帘,金色的灰尘在阳光中狂舞。

萨列里站在窗帷之间,哑口无言。

“你听过了。”

“我没有!”

“承认吧,你就是听过了。不然我现在就把海顿叫回来,把这事说给他听。你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加斯曼狡猾地说。

“不。”

“不要叫他回来,还是没有听过?”

等了很久,加斯曼听见萨列里说,“不要叫他回来。”

加斯曼大笑,“噢,沃尔夫冈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音乐人,我亲爱的,不是吗?”

这次,萨列里什么也没说。

加斯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为什么一定要排斥他?是心惊?还是嫉妒?别担心,我的孩子,这很正常。即使在我这个年龄,见到那些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也还是会暗暗心惊。恐慌、怨恨,我一样也不少。”

“我没有恐慌,也没有嫉妒,更没有什么怨恨。”萨列里咬牙切齿地说,“要真说的话,我倒是不满他不在乎这种独一份的天赋——那些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而他根本就不在乎——”

“那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加斯曼说。

那不过是别人的事情罢了。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有天赋的人太多了。多到每一个人都不敢自称是独一份的那一个,人人都想上天堂。”

“老师,你错了。”萨列里说,“他是独一份的,只有他是独一份的。”

他越说越快,“我们勤奋,是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界限,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悠然躺在睡椅上,那我就立刻完蛋。如有我对某一瞬间说,停一停吧!你真美丽!那魔鬼就会给我套上枷锁,丧钟敲响,一生就此断送。可这些人类的法则不适合他。”

“噢,安东尼奥。”加斯曼轻轻触了触年轻音乐家的手。

“他和我不一样,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根本就不考虑什么前途,因为他知道,即使砸烂了这一个,也会有另一个远大前程缠上。从这个大地涌出他的天赋,这个太阳照临他的人生。我也不想多管闲事,管他有没有远大前程,维也纳是否还有上下之分。”

萨列里咬着牙,眼圈发红,“你让我去和他合作,可我嫉妒得甚至想毁了他。”

加斯曼目瞪口呆。“你要做什么。”

萨列里撇了他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安东尼奥!别做傻事!!!”

 

8

萨列里敲开门。

“莫扎特。我要不然杀了你,要不然毁了你,你选一个,我等着。”

沃尔夫冈僵在当场。

在他身后,歌德在客厅里,半瓶克莱因蓝倒在大腿上而浑然不觉。

“我当你同意第一个了。”

萨列里点点头,开始在前襟里摸索他早先藏好的刀。

“你等等!”沃尔夫冈回过神,“萨列里你先等等!”

他扭过头,向着还大张着嘴的歌德狂喊,“还愣着干嘛?没看见我有正事吗??给我出去!!!!!!!!”

接着,他又冲着萨列里嬉皮笑脸,“来吧。不要客气地毁了我吧!正面上我。”

歌德脚一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门撞上了。

被撵出去的歌德瘸着腿在楼下喊,“沃尔夫冈给我等着!我要去告诉海顿。”

即使这样,也没能让弥漫在房间里诡异的桃红色泡泡减少分许。

沃尔夫冈靠在门上,冲萨列里眨了眨眼睛,“来吧”。

特别奔放,特别不要脸。

萨列里打了个寒颤。

他瞪着沃尔夫冈,怀疑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对劲。那些原本奔腾在他血液里的忿怨与谋杀欲望渐渐平息,太阳自海平面落下,星辰渐起。星辰在沃尔夫冈的眼睛里,灼灼放光。

“莫扎特,你到底要干什么?”

沃尔夫冈一脸正义,“要干什么?不是你说要干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萨列里心想。我没说。我的刀呢?

“摸什么呀,”莫扎特一脸甜蜜,“我来帮你脱。”

他肯定有病。萨列里绝望地想。他的天赋来自于他的癔病。一定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我为什么要和嫉妒一个神经病。我为什么会嫉妒一个神经病。”他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生气。胸中的复仇之火在地狱中燃烧,死亡与绝望将他包围。

今天他不把莫扎特弄死,就再不能当一个正经音乐家。

“来呀。”沃尔夫冈的双手攀上他的脖颈,“来吧,吻我吧,把我纹在你的胸口上。”

肆虐的冲动如春潮涌动,层层叠叠,温暖的潮水淹没萨列里的头顶。

突然间,他看到了。

像在地面观测到的一场流星之雨,千百颗星星高呼他的名字投奔入怀,在那其中,北极星却在极北地高高升起;像轨道上见证的一场行星裂变,亡故的旧史诗,诞生出新的美。

“莫扎特”,他紧密贴着沃尔夫冈的嘴,“我想要作曲。”

他体内有一首绝望的歌。悲叹人生无常,光阴易逝。

那里亦有无数情诗。伸出双臂,向爱人奔去。

从一开始,快乐与痛苦,傲慢与偏见,嫉妒与羡慕,爱和恨,得与失,死神和光阴,本就一体。

他把莫扎特推在门板上。

“我将谱出交响曲。缪斯,天才与恋人,我诅咒你,我唾弃你,我憎恨你,我嫉妒你,我需要你。所有人都需要你,所以我必须占有你。对此,我全部供认不讳。”

他进入莫扎特的体内。那女高音依旧,“今夜是复仇之夜,我将此生献祭”。

“来吧,来吧”。莫扎特张开双臂。

在那之后,除了歌唱和呻吟,再无人言语。

 

9.

达蓬特揪着一页乐谱。他问加斯曼,“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透过录音室的玻璃,他们看着沃尔夫冈唱得正起劲。

海顿老师在他们身后上窜下跳,“我知道我知道”,他抢答,“《杀人交响曲》”。

加斯曼笑而不语。

达蓬特双膝一软,跪在柔软的地毯上。

狗屎啊!这根本不是什么交响曲,这是首黄色歌曲啊!!”

“不要有偏见。”加斯曼说。

“就是。”海顿说。

“其实还有更黄的。”

“据说录影带里出现了皮鞭。”

“我们的碟会大卖的。”

“上周六夜现场。”

“拿格莱美。”

“去里约热内卢度假。”

“气死维也纳。”

达蓬特一口血呕出来,一头栽在地上。

 

前往日内瓦比赛的前一晚,路德维希被萨列里锁在琴房里练琴。

“最后一晚啊,老师,难道考生不应该放松一下吗?”他抱着萨列里的大腿。

“不能。”萨列里冷酷地说。“严肃钢琴家从不休假。”

贝多芬以头跄地,愤愤不平,“这不公平,那他俩为什么在吃炸鸡?”

舒伯特和李斯特坐在屋子的那一头,两腮鼓鼓囊囊。

“因为我现在是个严肃歌唱家。”舒伯特说。

“而我还很年轻。”李斯特说。

下半夜,有人敲了敲琴房的窗子。

沃尔夫冈趴在窗台上,live show后的油彩还挂在脸上。

“咦。小路德维希还在练琴?你这样不行,太涩了,我看你拿不了奖,要像油一样滑。像油一样,你懂吗?”

萨列里沉默地把他拖进来。

“真像拖一条狗。”舒伯特低声和李斯特咬耳朵。

沃尔夫冈毫不在意。

“嘣”地一声,贝多芬用力砸了钢琴,“我要出道!我也要去搞摇滚。”

沃尔夫冈一脸笑眯眯,“本乐队不接受肖赛没有名次的键盘手。”

“音乐家不应该屈服于媚俗和技巧!”贝多芬振振有词。

萨列里叹了口气。

沃尔夫冈挨着萨列里,也大声叹了口气。

“路德维希,你这样不行。”

路德维希侧身子坐在琴椅上,看见他的老师和摇滚歌手肩并肩站在面前。

“总有一天,你将成为比我们都要强的人。”萨列里说。

“反正都是要死,随便好了。”沃尔夫冈说,立刻被萨列里瞪了一眼。他赶紧改口,“也要活到极限,你知道吧,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他胡乱比划。

“即使梦想让你感到乏味,也不要放弃。”萨列里说。

“当然咯,天赋这个东西你没有,所以也无所谓了,有它你没准还会觉得挺困惑的。”沃尔夫冈说。

 “别听他的。你有天赋。”萨列里说。

“但你肯定还是会嫉妒的。因为别人也有。所以,随便啦。”莫扎特说。

“你给我出去。”萨列里指着门口,“现在。”

“什么话!“莫扎特正色道,“小路德维希,即使嫉妒,也要对自己诚实。”

萨列里看了他一眼,“即使痛苦,也要重新站起来。”

“毕竟我们是音乐的缔造者,我们是做梦的梦想家。”

“总有一天,我们将创造出新的世界。”

“尘归尘,土归土。”萨列里依次拂过学生的肩膀,最终落在沃尔夫冈手上。

“乐谱是归途,音乐即伊甸。”

End

 

续篇1(已完结):如歌的快板

 续篇2:神们自己【法扎】 

终于写完了。
其实我只是想写最后一句话呀。
其中引用并篡改了原剧歌词、浮士德、颂歌、we are stardust等等若干作品。
结构参考了好几个我喜欢的写手和作家,当然,写的不好那纯粹是我自己的事。
谢谢大家放任我这样放飞!

宇宙深坑
送你一点真心,然后我就要走了。

送你一点真心,然后我就要走了。

送你一点真心,然后我就要走了。

王各各

今天越南的编辑给我寄书了,我才想起来这套图OTZ,依次大帅,长庚,沈十六。既然新图不能透那就透点旧图吧……2016年为《杀破狼》越南版画的封面。虽然实体书很好看一个越南字都看不懂。

今天越南的编辑给我寄书了,我才想起来这套图OTZ,依次大帅,长庚,沈十六。既然新图不能透那就透点旧图吧……2016年为《杀破狼》越南版画的封面。虽然实体书很好看一个越南字都看不懂。

脑热随便写写

【冰九】再世为渣(大结局)

沈清秋将修雅插进了人贩子的手臂,在他的惨叫声里挑起来,挑送到被削为人彘残缺的孩子面前。

“你看不到,也说不出,但是你的恨应该能让你确认是不是这个人吧。”

被削为人彘一脸麻木的孩童已在听到那个人的惨叫之后渐渐的,涌现出满脸的亢奋,笑的恶毒兴喜。

听到了来人的话,他奋力的扭着腰用臀部挪了挪,凑到了被修雅插着那条手臂边,歪着头,先用鼻子闻了气味,用脸蹭着确认着触感,然后一截肢体的人彘,小小脸上的表情瞬间如濒死的樱花搬绚烂,全身颤抖着哑笑起来,如果这孩子声带没被破坏,绝对是疯狂的,大笑,疯笑!狂笑!!!

“嗯,这个人,归你处理了。”沈清秋将人贩子刚才刺杀他的匕首捡起来:“这是一把可以杀人的...


沈清秋将修雅插进了人贩子的手臂,在他的惨叫声里挑起来,挑送到被削为人彘残缺的孩子面前。

“你看不到,也说不出,但是你的恨应该能让你确认是不是这个人吧。”

被削为人彘一脸麻木的孩童已在听到那个人的惨叫之后渐渐的,涌现出满脸的亢奋,笑的恶毒兴喜。

听到了来人的话,他奋力的扭着腰用臀部挪了挪,凑到了被修雅插着那条手臂边,歪着头,先用鼻子闻了气味,用脸蹭着确认着触感,然后一截肢体的人彘,小小脸上的表情瞬间如濒死的樱花搬绚烂,全身颤抖着哑笑起来,如果这孩子声带没被破坏,绝对是疯狂的,大笑,疯笑!狂笑!!!

“嗯,这个人,归你处理了。”沈清秋将人贩子刚才刺杀他的匕首捡起来:“这是一把可以杀人的刀。”他将匕首在孩童的脸上缓缓的划了几下,让他感受触感,不等他再说,那个只剩了躯干的孩子张嘴一把咬住了匕首柄,叼着刀子,快速的扭动着腰朝着人贩子躺的地方挪去——

惨叫声连起,人彘咬着匕首,疯狂弯腰,凭着入骨的仇恨毫无章法的在那个人身上戳出了无数窟窿,听着对方的惨叫,“嘎嘎”的笑着,继续疯狂刺入,划拉……

其他乞丐抱着团躲在墙边看着这场血腥,害怕,又暗喜,惊恐,又兴奋——沈清秋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幅画面,心里反而一片清净。

他跟了这群明显收人操控的小乞丐半个多月,终于有了闲情逸致杀到了人贩子的巢穴,许多采生折割的孩子窝在这里上交着每日的乞讨的钱财,喝着发霉的米粒混煮着的烂菜叶子汤水,入眼的情景跟他想到的倒是没差多少,直到看到几个为主的人贩子来回踢着一个东西,见到了半个月之前觉得恶心的乞丐。

那是个被人贩子采生折割的孩子,下手极为残忍,基本成了人彘,利用路人的同情,替他们招揽生意……

沈清秋踹门而入也不说话,下手也狠,就见着谁不顺眼,上门送死的就直接砍人,不给人辩解,几个为恶的全死在了剑下,就留了一个为首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那个孩子咬着匕首,仍然不尽兴的插着刺入,终于,累了,才吐出了匕首,啐了一口血吐在戳的稀烂的尸体上。

他脸上全是鲜血,嘴角因动作激烈而被匕首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等,笑意不改,连着伤口划出了弧形,大大的咧着嘴,比方才,笑的更为渗人……

“这里的钱财,你们拿去分了各自找出路,往东十里有苍穹派的救济栈,爱去不去,还想活的话就滚出这屋。”沈清秋冷冷的扫了一圈瑟瑟发抖的乞丐,走到桌前,端起油灯:“等下这里有一把火,想死的可以留下。”

于是,手脚全的,或是残缺不太严重的,能爬出去的,想活着的乞丐,在这个长得好看,杀了人的恶人威胁下,连忙分了钱财,然后争先恐后的逃了出去。

沈清秋点起了发霉破烂的帷幔,然后又将灯里的煤油泼在了易燃的草堆上。

火势瞬间大了,火光在他脸上幢幢,如同鬼魅——

“哼,不走么?”

那个人彘满脸泪水,与血污混在一起,恶心,肮脏,低贱。

残缺的孩子摇了摇头,笑了笑,然后猛的栽下腰,重重的朝沈清秋的方向了磕个头。

“……也罢。”

火势越来越大,沈清秋抽出修雅,不做犹豫,雪光一现,瞬间斩了那个孩子的生机。

今天所见到的事物,让他心情不太好,冷漠着脸从火海里走出,便见到院子有个玄衣青年正抱着手等着他。

“师尊,好久不见了。”

沈清秋手中的修雅,还沾着鲜血,没收回剑鞘,冷冷的瞥了一眼来人,倒是没杀人的举动,只是一脸嫌弃的不做久留,抬脚就走,准备离开案发现场。

他知道,这人已经跟了他有两个月有余,数次在暗中帮他化险为夷。

三年之后再见,没了清静峰时的青涩与纯真,虽说如今的身高比他高了不少,而且那气质沉稳成熟了许多,五官越发俊朗的无可挑剔,但是与自己最痛恨的那个时期的一张脸完全的重合了。

“师尊你下手够快的,杀人又放火的,这么熟练,也不等等我。”他没想到沈清秋在处理这事上会热心又狠心。毕竟,明面上他是负责降妖除魔的得道高人,这类人间俗事按理来说该找官府。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正是从这样的底层里爬出来人,不,确切的说,这种遭遇,沈九才是过来人。他出手泄愤,出于报复或者出于挽回。

“等你做什么,干你何事,来看我笑话。”沈清秋语气郁郁,有些不快,方才看到的孩童本就有些恶心的记忆,出来看到这人的脸,更是怒火满腔。

“我知道师尊是好意。”洛冰河在沈清秋从他旁边过身的时候抓住了他手臂,旋踵转身看着他:“我只是埋怨师尊不让弟子我搭把手,反正我们也都不是啥正儿八经的好人,你是我师尊,按理来说弟子该有样学样。”洛冰河伸手搂着他的腰,拉过来近了近身,讨好又霸道,笑的乖张:“您老人家现在金丹已毁,修为大减,碰上常人还好说,碰上方才这种有点歪门邪道的家伙,总需要个人帮衬分担,这样吧,我做你共犯,以后你杀人,我递刀,你放火,我架柴,你若是偶尔想装装清静峰峰主,灭灭柳清歌威风,你降妖,我就替你打包,你要伏魔,我就直接带你捣他们老巢——啊,当然,除了我的巢穴之外,不是我心疼,以后那也是你的住处——当然,不是以前的那个住处……”

洛冰河眼睛亮亮的看着沈清秋,前面说的信誓旦旦,认真诚恳,可看着对面人安静的望着他的模样,从容认真的听他说话的沈清秋,透过对方漆黑透亮的瞳眸里,映衬出自己清晰的样子,差点把持不住的想先压着这个想了三年多的人做个爽再说——

压抑着这股冲动,难得被对方长久的对视着,配合的听着,越说到后面忽然有些窘迫不安,活了两世的魔界至尊脸皮堪比城墙的洛冰河松了语气,顾左右而言他的继续解释——

他这两世,对许多人发过许多誓言,不论男女,不论好坏,然则最后大多不过过耳烟云,自己都不信了,但是应誓的,执行彻底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洛冰河知道,看到那个人彘孩童,杀人放火的沈清秋定是想到了上一世他的遭遇,他想多说些什么转移他的思绪,以免又沉浸在上一世的怨恨中。

沈清秋微微抬头,静静的望着这个高了他不少的洛冰河,听完他越来越无状的解释,再望着面前湮灭罪恶的大火,牵了牵嘴角,无奈的摇摇头。

“……我以前……”

他知道这小畜生想转移话题,只是演技什么时候这么拙劣了……

不管如何,这个小畜生,确实太过了解他了。

洛冰河愣了愣,似乎有些诧异沈清秋的开口,连忙闭了嘴。

他知道,不会坦白不会申辩做着自己的恶的沈清秋,从来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以前的事情。

“……皮相还不错,算会来事,人牙子倒是舍不得把我切割,我也在他面前表现的乖巧讨好,甚至助纣为虐,天天想着办法坑蒙拐骗,给他生财,唯恐他也把我切成人彘扔出去被人践踏,然后暗无天日猪狗不如的永远等着他人偶尔记起,再施舍的喂一口狗食。”沈清秋将手抽出来,推开洛冰河圈着他的手臂,似笑非笑:“倒是不想,最后居然在你这畜生手里有了这境遇。”

似乎外边的吵闹越来越近了,应该是看到火光过来看情况的人,他随后飞快跨出破陋肮脏的地方,连忙走人。

“……那时候是我不对……不过我可没打算把你扔出去,其实很早以前,我就不想让别人见到你,可你总是不看我。”洛冰河追上去,脱口而出他的独占欲,在他身后堪堪的委屈的继续解释,求他消气:“我不是让你给我来了个穿心透了么,师尊你还不消气,再给你刺几剑,四肢折给你总行了吧,”

“……滚。”

沈清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抛出修雅,强行催动,御剑离开。

“没脸没皮的小畜生!!!”

归来的洛冰河,还是他妈的粘人!

想着这个地方也没找到那人,洛冰河那小畜生终于忍不住露脸,沈清秋连夜又去了隔壁镇上找了家客栈凑合了一晚。

继续一夜无梦,睡得安稳。

自绝地谷那一剑,许久没做噩梦了……

日出之时,清洗完用了膳,想着小畜生可能继续死缠着不放,沈清秋再次背着琴匣,带着剑,扔给了掌柜了一锭碎银子,不打算长住,结了帐钱。

当时绝地谷,那个据说从那边世界过来的漠北君帮他续了碎裂的经脉之后,没感情的说了句:“人是给他救回来了,但是金丹毁了。”

沈垣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替他惋惜,他倒是觉得自己运气挺好。

就像沈垣调笑的那样,说他气有没有消。

本着以命相搏,那一剑下去,这一世之后,终于可以跟以往的自己活着的怨恨告别了。

快要日白,绝地谷的突发事故渐渐平息,黑月莽犀再次从深渊里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个人,认识的脸,不认识的人。

“呃……那个,我哥说,他心脏就一个,等恢复好了,再回来给这位沈师尊捅,他说您不用担心,他还会回来的。”

我担心个屁!

沈九直接翻了个白眼。

倒是旁边沈垣跟个炸了毛一样,有种不好的预感,语气怀疑:“你们俩在下面干了什么,怎么一出来就兄弟相称了。”

那个世界的洛冰河对着沈垣笑的温暖无害,满满的爱慕之意不是装的。他牵起沈垣的手,宠溺的笑着:“我们回家吧,师尊。”

沈九有些感慨,当初,两世的洛冰河也有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时候,只是被自己给一手摧毁。

那个世界的洛冰河无疑是幸运的,那个世界的沈清秋也是幸运的。

 “谢了。”

沈垣一边敲着‘洛冰河’的脑袋问原因,一边跟着他准备上黑月莽犀离开,听到了沈九破天荒的一句话,连忙跑回来。

“啊啊啊,别这么说,你说谢谢我还真不敢当,我才是要谢谢你给我改命的机会。”

“哼。”沈九笑了一下,眼里终于散去了常年以往的刻薄与冷漠:“所谓改命,无非人心,你是个幸运的人,那世界的我,好在有你,那世界的苍穹,好在有你,那世界的小畜生……也好在有你。”

“……沈大大,你终于看开了。”沈垣觉得被他夸的差点以为世界又错乱了,想起一些关于他的记忆:“看开了就好,人活在世界上就是要开心嘛,不要总逼着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嘛,也不要后悔自己挽回不了的事情嘛。”

沈垣知道,沈清秋上一世最后悔的事就是“唯一的过错,就是当初没直接一剑杀了他”。不过这一世终于了了心愿,冰哥死没死,还放不下,那就只能让他找系统去理论了。

“那个,沈大大,帮我跟岳掌门递个辞呈哈。”漠北君拎着尚清华的衣领,面无表情的带着他跳上了魔物。尚清华手舞足蹈的朝他遥遥的告别:“还有,冰哥吃软不吃硬,记打不记吃,若要反攻,必先自——哎哟,大王你又打我。”

“师尊,走了啊,无间深渊快要关闭了。”‘洛冰河’跟在他身后,吃着味催促。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等他来复仇吧。”

……

沈清秋真觉得这几年真落实了这六个字。

他走过了许多地方,算了很多步。

本为着一桩心事而远游,如今倒是越发的习惯了漂泊。

沈清秋背着琴囊,问了几家客栈,走在路上,有些倦怠。

熟悉的气息,倒不是昨日见的人。

当然,依然是个熟人。

“我觉着你应该来我峰才是。”对面的人笑容和煦,像个圣人:“几年不见旧友,旧友历练的可还有心得?”

“在苍穹穿的破破烂烂,下了山倒是人模鬼样的。”沈清秋嗤之以鼻:“今天倒是不文绉绉卖弄了?穿戴这么好,你们苦行峰总哭什么穷。”

今天的苦行峰峰主穿的很豪华,手指上翡翠戒,金镶玉都串了七八个。

“不是我们哭穷,咱苦行峰钱财如粪土,穷的是心灵深处。”苍穹门派都知道,苦行峰入门弟子门槛虽不高,但条例管理松泛,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峰主的能耐,还是他的嘴炮忽悠,不想许多进去的都是经历世俗有钱有权,终于放下红尘求悟道之人。

所以世人总有误解,其实苦行峰并不苦,而且特别有钱。弟子四散各地,皆有自己资本,情报能力一流,是苍穹山派广施善缘的代表,出手阔绰。

被旧友冷嘲热讽的苦行峰峰主厚着脸皮浑不在意:“苍穹灵气清修之地,当然不能让秽物污了同道,山下修行,不穿戴齐整些,怎么深入灯红酒绿,怎么看破纸醉金迷,然后遁破世事,超脱红尘?”

苦行峰峰主边一本正经说着,边用目光偷瞥着正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姿色曼妙的女子 ,视线一直尾随到巷尾。

……

沈清秋觉得这个山上神神叨叨的同门,还真是够厚颜无耻的。

“咳咳,旧友有时间喝个茶?”

两个人找了个路边的凉亭。

打完照面,唠嗑了一下双方近况,相互间试探,想问又不直接,知道又不点破。

两杯茶下肚,爱摆弄的苦行峰峰主觉着跟沈清秋这位旧友说话真累腾,直入主题。

“清静峰这几年,岳师兄帮你打点着。”苦行峰峰主给自己斟了一杯:“他说了,苍穹山派,他在位一日,清静峰峰主之位便替你留一日,你什么时候回去?”

“……难为他了……”沈清秋倒是不想岳清源这么记挂他,留给明帆替他转达的去辞信,他没告诉其他人么?

还是这么意气用事。

“我需要想清楚一些事情,有些事需要些答案,需要清净,暂无回去的打算。”

外头烈日有些炎热,沈清秋取出折扇,展开,扇了两下。

语气并不拒绝,应该还是不舍。

苦行峰峰主知道了沈清秋的想法,看着扇坠,笑了笑:“一切处无心是净;得净之时不得作净想,名无净;得无净时,亦不得作无净想,是无无净。如今的清静峰峰主,倒是真得了清净之名。”

“呵呵,你就少笑话我,现在想想,我这“清净”二字,还真是徒有虚名的讽刺十足。”沈清秋隐隐的噙着笑意:“现如今我还倒真想一念一清净,心是莲花开,但你们都知道,我这小人,心里永远也开不出莲花。”

“所以才要这样在外寻觅么?”苦行峰峰主颇为感慨:“不仅他人,还有自己。”

“只是因过往,求得心安。”沈清秋不知自己找到了又如何,不过给自己的小人行径找借口罢了,不过,他不想再逃避了:“毕竟你想忘却的过去,是你以往的真实存在。”

“从尘埃里来,去尘埃里去,也是一种缘法。”苦行峰峰主摸着他手里的七八个戒指,心有戚戚焉。

沈清秋沉默,如果是缘法,那天这两世折腾到底算什么,天命不怜,除了归为尘埃,他又能做什么。

“我都说了,你们苦行峰再抢绍华寺的生意,无妄那秃驴肯定会背着法杖上门来。”

“金兰城知道么?最近不太平,过些天各门派会派人过去,离这里也近,你有时间也可以去那转转,大家都挺想你。”

沈清秋摸着茶杯,安静的想了想。

“你跟他们说一声吧,我找到答案了自会回去,清净峰的那群不争气的,就麻烦岳师兄帮忙看护了。”

“那争气的那个呢?”

……

如果系统能够拟人,沈清秋都觉得苦行峰峰主就是那个所谓系统了。

别了苦行峰的峰主,沈清秋凭着打听到的消息,来到了另一个城镇。

盘缠不太够,他找了个人流还算热闹的角落,席地而坐。

这几年,已经习惯这种来钱的方式,真证实了苦行峰那句话,又回到了尘埃里。

手指在琴弦上七弦弹拨一轮,,徵羽宫商角徵羽,轻音悦耳,琴师也长的俊秀美貌,引来了一群人来看热闹。

琴边放了一角方帕,用来收铜板。

刚开张没一炷香,便有人过来抢地盘了。

“来来来,都走开走开。”黑衣劲装的人黑色剑鞘一挥,剑未出来,仅凭剑气就将周围墙面划出了裂痕,吓的围观众人四散,来人笑的不怀好意:“这位道长,看你人模人样仙风道骨的,行事怎的回事,凡是总讲究个先来后到,你可倒好,占了我的盘口,还抢了我生意。”

他似乎也是干过这行的,抢起地盘来也是轻车熟路没脸没皮。

琴声不断,渺渺清浅,一曲忆故人,娓娓动听。沈清秋一动不动,仅仅挑了挑眉,边弹边冷笑,想了想以前自己是怎么挤兑来着:“……这倒有趣,此地可有你的器物还是地契怎的,或者该不是有你撒尿留过的味儿?”

洛冰河见他如此上道的回了他,将心魔收回,朗笑出声:“你这假道长倒是有趣,嘴里可没一两句好话。”

收回没几文钱的帕子,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一曲完毕,沈清秋收了琴,背起来,又准备走。

都跟了他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洛冰河到底想做什么。

“诶诶诶,师尊别走啊,反正我也没带什么钱出门,要不咱们合计合计,搭个伙一起干,信不信我昨天也在这卖艺来着,要不你弹琴,我舞剑?”

沈清秋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

洛冰河跑上去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算我输,我带你去找她。”

沈清秋甩开他的手,有些惊讶:“你,知道我在找谁?”

洛冰河笑的不置可否:“跟着我吧。”

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客栈门口,沈清秋疑惑的看着他。

“据我的手下告诉我,人现在应该在里面。”

沈清秋想了想,抬脚进门的时候,一股脂粉气袭来,不等他反应,然后被她撞了一下。

要不是洛冰河接住,他差点摔倒——惊讶于自己所见的。

“海……”

“你谁啊,走路怎么不长眼啊,本小姐的路也是你敢拦的?”秋海棠的小姐脾气还是那么大。

“你不记得我了……我……”沈清秋如果没记错,就算是自己化成灰,秋海棠也能一眼认出自己。

“记得?哦,我们见过么,你是本小姐的爱慕者么?”秋海棠看了他几眼,眉眼弯弯,笑的骄傲又任性。

“秋姑娘,秋姑娘你又要去哪,大婚的事情咱们还可以商量啊。”客栈里响了个声音,秋海棠的脸红了红,跺了跺脚,冲里面喊着:“要你管,我先走了,不是十里红妆迎娶休想要本小姐嫁你!”

“我先走了啊,有缘再见啦。”秋海棠没点留恋的,提着裙子跑了出去,随后一个青年剑客冲他们抱拳道歉跟了过去,一脸从宠溺与爱意。

……

洛冰河环着他走进客栈,叫了间上房,等锁好房门,沈清秋才反应过来。

“你做了什么?”

许久,坐在床边的沈清秋的思绪才从方才的情境里清晰。

洛冰河笑的自负满满,但视线认真的落在他的身上:“我不是说过么,你最在意的两个人,一个是死了的岳清源。”

沈清秋的手指动了动。

“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一世,我不会动他,而且保证他会活的很好。”

“还有一个就是,活着的秋海棠。”洛冰河从他的腰间抽出他不离身的扇子:“让她以前的记忆死去,不像以前行尸走肉执着复仇的活着,如你刚才所看到的,你在意的那个秋海棠死了。”

“如今,与你沈清秋两世因果歉疚,你最介意的两个人,都不在了。”

你,只剩下我了。

……

沈清秋目光灼灼的看着洛冰河,忽然眼底有些发酸。

从不求人理解自己,也从不给自己所为找过借口,但是,他从没想到,生命里,会有一个人,如此的了解他的真实,还有他所在意的事情。

“你……”沈清秋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说他多管闲事,还是应该说……多谢……

“所以,请师尊放下心来,心裂之症虽有天魔之血护着,但是师尊也别总是怕我会对他们做什么,我真要动手,你思虑再多也没用,而况你现在的金丹修为已毁——当然,若是你愿意,让我帮你重塑应该也不是什么难题……想回清静峰我也不拦你。”

洛冰河摸着竹扇的吊坠,心情甚为愉悦,多说了几句。

沈清秋觉得这个洛冰河是不是变化太大了些。

“如今,你唯一的羁绊与在意的,就是我了。……师尊,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这一世的洛冰河不会让上一世重现,感受到了以往冷漠下的沈清秋看过来的真情实意,心中欢喜。

玩着扇坠上吊着的玉观音,明明欣喜万分,语气故意挪揄,偷乐:“风雅无双喜好商彝周鼎的清静峰峰主,什么时候爱把一个西贝货做扇坠随身携带了。”

“我也觉着碍眼的很,破烂一块,你可以扔了它。”

终于,压在心底的最后一件事情结束了,抬头望着这个不知好歹装模作样的小畜生,沈清秋笑了笑,笑的清浅。

明知故问。

原来,敛去了锋芒的沈清秋第一次对他释放善意的笑,是如此风华,沁人心脾,洛冰河愣了愣,发起呆来。

“咳咳,扔了也行。”

洛冰河回了回神,顺口接了一句,解开旧绳,抽出来,松掉了这个不伦不类的扇坠,沈清秋看着他的举动,心中一落,不知道他又要抽什么疯。

不过,既然最后一件事情洛冰河帮他解决了,该认命了不是么。

看着沈清秋闭上眼睛,一脸视死如归放弃挣扎了的磨样,洛冰河笑出声来,他从容不迫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不急不慢的打开,里面有一捆新织的红线。

红绳穿好玉观音,他蹲下身来,单膝跪地,解开了他的衣带,然后双手环过他的脖子,指尖交叠,重新系好。

心口微凉,微微不适,沈清秋睁开眼。

那个吊坠,贴在了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洛冰河再次握住了纠缠了两世人的手。

沈清秋看着他附在自己手背的那只手掌,许久之后,叹了叹,终于不再推开。

洛冰河抬着头望着他,如同当年初见,眼睛亮的如同太阳,不再见阴霾。

然后,沈清秋听到眼前这个纠缠两世的弟子郑重的请求,说。

“请把他扔在心里吧,我的师尊。”

————————————

仙君剪下一段红线,握起动情之人的手,缠绕在她的手腕上,目光定定。

“我醉了,不然,怎会看见,你住进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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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凌云浮日

也青.《我自蓬莱》

*本文又名王也道长在旅游途中感悟前世今生

*我流也青,伪原著向,前世捏造有,万字注意。

*请务必搭配BGM食用【《我从崖边跌落》谢春花

《我自蓬莱》

00

“我自蓬莱踏过万水千山,入世来。”

 

“入世难。”

 

01

凌晨时分,火车又跃进山区。

 

王也梦见桃花,连绵几里嫩红,春风最懂得精雕细琢,风起时即是一朵粉云颤颤,风止时又抖落三寸残红。阳光正好,他慢慢走,脚下的石子硌人。香,香极了,王也觉着自己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但他还在走,脚步很稳。逐渐地色彩浅淡起来,桃里掺了几棵晚开的白杏。

他踩着一地的花瓣继续走。去哪儿,找谁?他忽然意识...

*本文又名王也道长在旅游途中感悟前世今生

*我流也青,伪原著向,前世捏造有,万字注意。

*请务必搭配BGM食用【《我从崖边跌落》谢春花

《我自蓬莱》

00

“我自蓬莱踏过万水千山,入世来。”

 

“入世难。”

 

01

凌晨时分,火车又跃进山区。

 

王也梦见桃花,连绵几里嫩红,春风最懂得精雕细琢,风起时即是一朵粉云颤颤,风止时又抖落三寸残红。阳光正好,他慢慢走,脚下的石子硌人。香,香极了,王也觉着自己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但他还在走,脚步很稳。逐渐地色彩浅淡起来,桃里掺了几棵晚开的白杏。

他踩着一地的花瓣继续走。去哪儿,找谁?他忽然意识到。他走,脚步不停。他好像已寻找了无数个日夜,又好像是在此徘徊了无数个日夜。

忽闻阵清清凉凉的哼唱,他循声而去,步至花开最浓处,他猛然发觉自己的手在抖。

王也?

他像是这么叫了自己,又像是梦里切实有谁在唤他,他抬头,就见一人长发散散束着,纯白衣袍,祥云纹,怀抱两支桃花,闲闲树上一靠,眉眼弯弯,桃花不及,春光可拟。

这个人靠着树哼歌,双眼眯缝着似笑非笑,王也喉头一阵阵发干,他想这真是惊鸿一瞥啊,那什么面如白玉,他刚想着眼熟,就觉得心底涩得很,惊醒,火车还在不紧不慢地跑,窗外刚泛鱼肚白。

那是什么?王也有点饿了,所有人都在睡觉,就他一个个性到有床不去躺坐着睡了半宿的,这时候泡面估计要被群众强烈谴责,于是道长从背包里扣出个卤蛋捧着吃,一个卤蛋下肚舒坦,再拿着杯子塞到嘴边想回味回味方才的梦,一下子觉出什么都忘了。

 

该别是闲傻了。王也心底嘀咕,茶水冰冰凉,入胃一寒颤,车厢交接处发出微小的金属摩擦声,隔壁车厢开始有人说话,这才有些人味儿。都醒了。

天边浮起朝云,铁皮蛇穿梭在崇山峻岭间一路西去,山谷中大河涛涛,王也心里说哎这是真雪山上的融水啊,稀罕,靠着窗站起来,一片云掠过,再抬头看见金光万丈。武当上这样的景儿是不罕见的,毕竟原则是鸡睡我睡鸡醒我醒,有时候王也清早起来扫院子,扫着扫着就见东方蒙蒙亮,山顶的日出是很难描摹的,只能说一千个人去看一千个人讲的不同,但总归都是好看。这趟火车的终点站在西宁。本来觉着海拔高的地儿也就是山尖尖上那一簇雪白比较撩人,等太阳真升起来了,才看出地上的每片草叶好像都在发亮,水洼里映出天空的碎片,云团都是立体的。

王也说,那我也入世吧,做个行者。行者行者,听着轻松就是,心里的担子很难放。他试探着四处跑一跑看一看,穷游,中心思想是口袋空空肚子空空,剖去口腹之欲,揣几个够坐公交车的钢镚,全部身家就一旅行包,这时候人才是各种意义上的轻快,自己带来的少了,带回去的才会多。

 

“老青,你说哪儿好?”诸葛青被公司放出来的时候身上真是干干净净一毛钱也无,这几天跟着他担惊受怕急匆匆赶回帝都的也总大半夜撞见只流落街头的狐狸,于是看不下去把他捡回酒店,狐狸找个被窝就缩呼呼大睡了整天,再醒的时候日上三更,满头碎发翘起来,小孩儿一样。王也坐在旁边指着地图册问他,狐狸还没睡醒,声音闷闷的:“啊?”

“旅游啊,”青这时候才醒了点,说,“哎,西北吧。”

好。老王就拿笔在地图上圈了个圈,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势,腰上卷着被的狐狸眯眼看他。“诶我就随便这么一说你还真去啊。”

“我也就随便这么一问,主要是也和我心意。”

诸葛青没话说,慢吞吞挠挠脑袋,精明劲儿又上来了:“怎么走这么急?惹事儿了?”

“啊,”王也干巴巴讲,“事儿不大。”

“道长且说,山人给你解忧。”

“家事。”

“嫂子又有喜了?”

“额……”王也犹豫了一下,“王母娘娘下旨。”

诸葛青在心里懵了一下,明显很懂:“相亲?”

“哎真聪明!”王也一摸脑袋瓜儿。

诸葛青没接话,没什么表情,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了。王也想,狐狸这懵样儿也就刚睡醒的时候能见着,心情大好,就见狐狸的眉梢一点点挑起来,又是平常那种笑了:“想来道长超凡脱俗,不怎么会谈恋爱吧?”

“撩妹国手听过么,山人给你指条明路啊。”

“饶过我,山人。”王也说,“饿不?豆浆还是小米粥?”他转过脸去要给前台打电话,后边儿没吭声,他奇怪,转头一看,诸葛青斯条慢理地把被角展开,自己又仔仔细细地钻进去裹严实,王也不明所以,忽然觉得有点落寞。“山人?”

“山人乏啊,”看不见脸,声音还是轻快的,“都行。”

 

02

那是王也第一次在北京请诸葛青吃早饭。诸葛青说北京没有夜生活啊,王也指着早市说不是啊不是啊,只不过熬夜的人都在工作学习,不熬夜的早睡早起。随便找家有空调的店坐进去,点菜,王也说您自助吧我买单,诸葛青说也总这么大方啊那我不客气了。要油条和小米粥,王也跟他闲扯,说油条和豆浆怎么能拆呢,诸葛青神神叨叨的,山人不爱豆制品。

 

怎么就都行了呢。王也打着电话觉出什么不对,才想起来。

 

 

满眼的沙。

道士走路,睁眼闭眼全是沙。沙子细,是个缝都能钻,道士觉得自己这头发里衣裳内全是沙,想必换身衣裳能轻几斤。道士很会苦中作乐。

落日沉沉,他想快些走,但是脚疼。走了几天?他回忆,下了船换马,马完了骆驼,最后靠一双脚。再找不着客栈就得风餐露宿了,道士对自己讲,你得快一些。王也回答,哦哦快一些。脑子里的想法简单,做事也简单,光影在沙面上滑动,好像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再抬头,眼前就是客栈。客栈长什么样儿?看不清楚,他稀里糊涂地走进去,记得门很沉,锁扣大抵是铜的,被磨得很光滑了,他进来沙子也进来,小二抄起扫帚就是一阵收拾,客官您——?住店。

王也抬头,采光不咋地,估计也不敢开太多窗,太阳不落就点灯笼,还是江南款式的红烛灯笼,火尖特别亮,看得人眼晕。他环顾四周,像雾里看花,勉强辨认出大堂里坐得大多是胡人,一个个金发碧眼划拳喝酒,看都不看他。忽然有个人不一样,这个人眯眼冲他笑,坐在大堂另一头,最远却看得最清楚,道士很累了,丢下碎银子就要寻房间,什么都不想吃,刚在榻上坐下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勉强倒鞋里的沙。坐在房梁上的人唤他:“道长。”

这个声音也熟,我一定听过。王也迷迷糊糊地判断。道士头也不抬:“狐狸,心怀不轨的人才往那上面坐。”

“小的不是人啊。”狐狸答得利落,道长这才抬起头看他。王也记得这狐狸面皮子白,一眼看过去就记得一双唇瓣薄薄淡淡,眼角点点红,不见眸子,袍角从梁上垂下来,又是悠然一道白。

 

 

王也在西宁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半,盛夏,他短袖短裤地走出火车站就给冻傻了,走两步就开始吸溜鼻涕。西边的路都很宽敞,什么叫没夜生活,这才叫没夜生活,这个时点街上是半个人影不见,拍鬼片正好。哆哆嗦嗦找到酒店,图便宜,进屋才发现浴室前面的地板都给泡胀了,好在干净是干净。躺床看手机,朋友圈里诸葛狐狸发照片说自己在吃宵夜,碧莲下面问诶咱也总的老年人作息改了啊?诸葛青回复他我就不能自个儿吃么,碧莲贫嘴说帝都啊!也总怎么不尽地主之谊?

诸葛青故作伤感,你们也总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一天没来电话约莫是遇见什么心仪的姑娘了!碧莲顺势表示震惊,也总竟然也见色忘义。

也总看不下去了。

你们也总正躺在标间里忍受异地严寒啊兄弟们!晓得夏天开空调为了保暖什么感觉?这么想着他直接给诸葛青去了个电话。老青还没睡,像是在笑,王道长可算想起咱啦?王道长说嗬谁敢忘了您啊。

“还顺利?”

“托您的福。”王也的气忽然顺了,躺床上有些昏昏欲睡,“坐标西宁,冻死了。”

“道长可记得发照片啊,”诸葛青声音幽幽的,“让咱也感受感受怎么叫世界这么大……”

“您还是别跟我这儿装穷了。”王也哼哼两声,“穷游懂不懂。”

“怎么能叫穷游,那满满的都是情怀啊,情怀晓得嘛,无价之宝啊。”山人又开始扯,王也受不住,“打住打住。该歇了吧?”
“唉。”狐狸说,“也总的老年人作息哟……”

 

 

王也想说,总觉得你心情比之前好了,但话到嘴边又转回去。

“睡吧。”

 

诸葛青有话很少直接说,不知道该说他花花肠子多还是情商过高,他显得最擅长社交,跟谁都能搭上话,不认识的人才絮叨他,认识了都会觉得这个人精明露在外面,但是人还不赖。于是很多人都容易被他带节奏,他想让你怎么想就让你怎么想,最会算。王也跟他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也总的性子算得温吞,戾气锋芒藏久了逐渐就化了,装傻一套一套的,就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有能耐。

但是诸葛青一眼就看透他,他也一眼就看透诸葛青。他们两个说话有时候就像在过招——小孩子间的推推搡搡,明明都可以轻松揭对方的老底,偏偏恰到好处地绕过去,谁也不让谁尴尬,就很清楚,啊,他又看出来了。诸葛青以前跟他说王也,你真是麒麟啊。那时候王也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梗,没好意思把自己给他的电话备注是诸葛狐狸的事儿说出来。他又觉得诸葛青笑得有一瞬间不那么自然,他就知道,唉,这只狐狸分明晓得自己不想做麒麟,清楚得很,偏偏控制不住去想麒麟的能耐。

王也是知道诸葛青有些跟他自己过不去,也知道他来找自己不是十打十的乐于助人,但他觉得挺正常啊。七情六欲是人都有,他改了诸葛青的命数,心里还愧得很,诸葛青又来帮他,有点心思就有点心思,他谢他,真心把他当自己人。

还有些别的小心思,王也不说,诸葛青也不戳破。

 

王也在道边儿捡到诸葛青的时候差点认不出这只狐狸,他抱着瓶啤酒喝得眼圈发红,抬头见是他就平平淡淡一句,哎老王啊。王也觉得他声音在颤,整个人都不好了,揽着狐狸的胳膊就把人捞起来,狐狸说我不像道长一杯倒,王也说那是你不想醉的时候。

下山的时候王也觉得诸葛青头一遭在他面前完全放松,还松了一口气,现在再看只觉得揪心,狐狸真会折腾自己。

诸葛青心情不大好,王也直觉是因为自己,却不像是之前那样儿,总觉得现在狐狸见了自己就想绕路走。

原本还挺纠结要不要真甩开担子出去玩玩儿,这下定心了。你好生在这儿给我养着,我跑路行了吧。

王也温柔起来是很要命的,你看我不爽了,那我就走呗,你别不舒坦。

 

但这种温柔这种好,其实更容易让这人不舒坦。

 

王也好像什么都知道,这个他不知道。

 

03

王也又做梦。

 

 

道士问狐狸你哪儿的人啊,狐狸说江南的。道长从哪儿下来的啊?道长说天机不可泄露。

“道长入世做什么?”

“渡劫。”道士直白得狐狸有些没想到,狐狸追问什么劫啊,道士说狐狸,你知道这么多要惹祸的。狐狸笑眯眯地说我守口如瓶啊,道长尽管放心。

我嘛,我就来人间瞎溜达。狐狸说,主要长长见识。道长很让我长见识。

别贫嘴。道士不吃这一套。

“那很巧啊,咱都往凡间走。”狐狸笑得美滋滋,“同路吧,道长。”

 

狐狸擅长沾花惹草,道长擅长装疯卖傻,两人并肩走,脚步都并不到一个方向去。但走得很畅快。到帝都的时候正逢八月十五,狐狸悄咪咪跟道士说,道长您入没入过宫。道士说那可不是该入的地方,狐狸笑开,说山人我呀曾经去给贵妃娘娘看病,封了壶青梅酒在御花园里。听到酒字道长脸色微微一变,说,那你要去拿不成?狐狸说是呀,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今儿八月十五啊道长,来尝尝。

道士试图转移话题,还会治病啊狐狸?狐狸说山人那也是神通广大的,虽然没道长这么厉害。

狐狸看透:“道长别是怕酒吧?”

道长摸摸鼻子:“谈不上怕,不胜酒力。”

八月十五见不着家人咱知己对月痛饮也是挺不错的是不是。

道士揉揉眉心,我就碰过一次酒而且一碰就没意识了到时候你得收拾残局。

狐狸说行行行您等着。

暮色四合时他回来,提了酒,兜了一袖的青梅,拉着道士翻身上房。这夜月明星稀秋风飒爽,狐狸惬意道长忧心,他看着狐狸装模作样地从袖子里捞出白玉杯又倒酒,酒液是很香,但道长看着很慌,忽然嘴边有什么东西凉凉的,他转眼一看,狐狸把杯稳稳竖在屋脊上,前倾着身子往他嘴里塞颗梅子,身后的月亮银盘似得圆亮,月辉往他身上一洒,整只狐狸晶晶亮亮,领口没束严实,清清楚楚露出锁骨。

那双薄唇正抿着,冲他说梅子解酒啊道长。道士鬼使神差地咬下来,吐了核差点破戒骂人,我天,这酸的。得逞的狐狸盘着腿抓着脚踝就笑,道长的眼神飘飘望向领口,大白颈子露着。慢着,道长心虚地转过脸。

“喝酒啊王道长。”

“不敢喝。我可不记得梅子有什么解酒的功效。”道长还想挣扎一下。

“道长。”狐狸的眉梢塌下来,“你我之间我才是医生!”

“当过医生。”道士纠正他,心里嘀咕,还不知道是不是仗着妖力折腾点小事儿,靠不住靠不住。

“这可是您答应的咯。”狐狸端起杯子又往他嘴边塞,道士乱了,伸手就抓他手腕。狐狸的手腕细,皮肤凉滑,按紧了就能感受到跃动的脉搏,摸着可舒坦,道士望上去,狐狸的脸生得算是漂亮,却也不见丝毫女气,真要说他大大方方去笑的时候,还有那么些英姿飒爽。狐狸精啊!

怪不得小姑娘们都喜欢他。谁不喜欢他。

“山人没少跟姑娘月下对酌吧。”道士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手心的腕子跟白玉似的,被他握温了。

“嗨,那都不是我的姑娘,道长是我知心的道长呀。”漂亮的嘴唇一开一合,露出点软软的舌头。道士想,是不是酒味儿闻着也会醉。还是有人看多了就会醉。

“您这也忒薄情了。”于是言不由衷。

“……别耍赖呀,道长。”狐狸凑上来,加重语气一遍,“道长。”

道士像是忽然被这两个字激醒了,抓着他的手就顺势往嘴里送,酒液一开始是察不出什么味道的,入了喉咙就像拨了烧铁,道士呛得直咳嗽,山人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扯着袖子就要给他擦嘴,道士一瞥这白袖子赶忙给拨开了,狐狸想,哎呀真是!于是伸出手拍拍后背给他顺气。

“道长这么急做什么。”狐狸笑得挺开心,道士瞪他。酒劲儿慢慢上来。狐狸又对他说什么,再听不清,还是看见那浅色的嘴唇,分明没半丝媚态,却环环媚意入骨。

 

 

王也说:“茶卡盐湖的给你买了,丹霞的给你买了,我正要买莫高窟的,你还要不要?”

诸葛青回答:“要啊,怎么能不要。”

 

一个周之后王也转悠去了敦煌,一路转悠一路买,买明信片,没别的,轻便。诸葛青就一路跟他电话里凑热闹,胡侃,王也走得可累,跟他扯几句心态就很好,第二天继续活蹦乱跳。他在的地方海拔三千多米,水的沸点只有八十八度,他只敢喝矿泉水,茶杯跟失宠了似的缩在背包的旁侧,苦兮兮。诸葛青憋笑憋得鼻音都出来了,王也说嗨嗨嗨至于吗,诸葛青回答至于的,您平时宝贵您那茶杯跟宝贵女朋友一样的!王也想,这杯还是上山前亲爹给他买的,山上物资不太那么什么,这几年他就靠这杯了,感情深点是正常的。

诸葛青平静下来,说我理解,时间长了总有感情。

王也突然觉得他语调沉得反常,刚想问怎么了,那头就说我吃饭了啊道长自便,紧接着挂了电话。狐狸反常啊,王也摸摸下巴。

这一次王也道长要看不透了。

 

 

莫高窟。这三个字念出来多数人心里都要揪一下,这是什么地方人人都有个概念。王也一开始也想象大概是个富丽堂皇的艺术宫殿,毕竟“敦者,大也;煌者,盛也。”*后来在高一做了篇阅读叫《莫高窟的磨难》,才觉得这地方也许没想象里那么好。这里东西贵得要死,人满为患,门票都得分时间段入,要排队,跟什么景点都没什么不一样,是不见一丁点脱俗的。很有意思,王也一道家出身如今来佛教圣地,心里还是激动得跟要春游的小学生一样。

近九十度垂直崖壁上的窟窿,各个朝代千姿百态的艺术精华汇聚在此,窟里的空气很凉,是千年无人触碰的琴弦,只要呼吸就能拨出一曲乐章。一次进来的人不能多,二氧化碳含量过高就要关闭修整,王也觉着这多像位老人家啊,最博学阅历最广,所有人都得当宝贝捧着,上呼吸机有事没事打吊瓶,就为了让本活字典多喘几口气,这样的存在就是喘口气对世界都是财富,人人都为此落泪。

时光。

王也读出来,时光啊。那些年岁飘飘然流过,余下满地斑驳斫痕。清朝的时候有人不懂佛,大部分佛像都被翻修过,神态木讷肢体僵硬,那时的人已经有些佛道不分,白胡子老道抱着拂尘坐在佛祖前面的莲花座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那些曾辉煌一时无比艳丽的也终究是凋零了,他们这些活在当下自命不凡的也总会化为黄土的,俗,是活,不俗,也是活。俗人来看这不俗的地方,不俗的地方受着他们破坏和改造,却仍旧是不俗的。它承受了那么多的荏苒与磨难,带来时光彼端的袅娜美感。

王也一下子醍醐灌顶。

 

说到底怎样是俗怎样是不俗呢,俗是怎么个说法?入世,世又是怎么个说法?

我是个行者啊!

 

王也笑,他笑出眼泪,给诸葛青打电话。

说,老青我懂了。

你,你懂什么了?

尽在不言中啊山人!他哈哈大笑,你算算啊!

 

04

“王道长入世是做什么的来着?”狐狸坐前头儿嚼糕点,戏台子纱幔重重脂粉浓浓,他不觉着呛,很乖地把这漂亮的脑袋瓜儿靠桌子上,长发散了半桌。

台上人唱得咿咿呀呀,台下人听得昏昏欲睡,道长打个哈欠,眸子偷瞥着狐狸。狐狸光明正大地看他,一丁点眸光自眼帘下透出,温软。屋檐角下悬着的风铃忽然齐齐响了,戏腔骤然断了一个音。朦朦胧胧的,这儿,道长觉着。什么都是粉红一片,他在俗世中,他正坐在这俗世里最俗的地方喝茶,桌上是坠着桃花的糕点,眼前是生着双桃花眼的狐狸。他意识到,一种失真感。

“渡劫。”仍然是懒洋洋的语调,台上戏子开始唱霸王别姬,调子凄然凛冽,一抖一升,道长心里紧随着一凌。什么不太一样,狐狸身上。

“啊,”狐狸身子软得像没骨肉,他伏在桌上,仍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不对……道长曾叹他是牙伶齿俐无半句真言,愈是杀机暗涌愈是含情脉脉。此刻亮闪闪的半片眸子也过于柔情,是狐狸把最柔软无防的肚皮露给你看,这不像狐狸会做的事儿,这是要变天。

他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一股气要凝一半,再喘,散了。于是空了一块,在最底下最沉的地方。他又觉得鼻子里全是这种甜腻气息,躁,不安生,戏唱得烦。想了一半他就在心里敲打自己,祖师爷在上……

 

“渡完了么?”

 

道长猛一闭眼。

终究要来。

三年,整整三年,他们。狐狸问他问题,翻来覆去地问,每次他答一样的话,见到一样的狐狸。

这次不一样。

 

他不给自己算。他就觉得心里空了下,再没什么别的。空。道长定定神儿再看他,狐狸已经坐得端端正正,于是道长也直起脊背。那么多次坐一张桌子前吃饭,头一遭两人正着看对方,都显露出些肃穆与庄重,好像是一种仪式感。戏子还在唱。

道长觉得狐狸好看,是真那么好看,好看到什么散乱思忖都烟消云散,戏子再唱,他听不清,他面上又摆出那种懒散模样,聪明人讲话不用点透,这一句意味了什么,他俩都心知肚明。心知肚明得千言万语凝涩喉头心底,险成郁结。

“青,你去哪儿?”道士问。

 

狐狸抱着袖子别开脸,说:“我老家,桃花开起来最好看。座座山头都是粉的,比什么烟火啊乱七八糟的都好看。”

他说:“我也是很想家的,道长。”

“我们同路的。我也要渡劫的。”

 

道士想说,我想看。但他咬住自己的舌头,把那些话音咽下去。妖怪要渡劫,跟他不一样,他渡不过顶多做个凡人,狐狸渡不过魂飞魄散。

还记得他们路过一乱坟岗,狐狸走两步幽幽叹气说这是妖冢呀。狐狸念一石碑上的字儿,人在天地之间,人在轮回之中。“这位好感慨!生生死死,在的地儿其实都一样啊是吧道爷。”

差不多吧。道士心情也很沉闷,总归是世间,脱不过世间的。

 

世间?

 

道士只是说:“青。”

“再走一段,”狐狸回他,语调像醉过,湿淋淋的,“就一段。”

 

 

 

一曲终了,戏子下了场撤了妆,他说:“您放心吧道爷,您心性硬,这个劫,你早过了。”

 道爷闷声喝茶,一饮而尽,凉透的茶水苦得舌根发麻。

 

空空如也。

 

 

 

 

 

 

 

海上有仙山,仙山名蓬莱。仙人入世来,入世不思凡。

 

 

 

 

 

 

 

狐狸一身白袍,斜戴斗笠,抄着手挺拔立着,身后是山林蓊郁一片,身前是宽阔大路一条,这时候山光正被山头一割为二,他站在阴阳交界处,就此止步。王也心尖颤颤,往事种种铺天盖地,他却还能自持,笑容得体。老青,就这儿么。

他说得轻描淡写,于是狐狸笑了,说,你走罢,别误了时辰。

王也想,我们一起走过哪些路?他想着就迈开步子,双手空空,怎么去怎么回,好像三年仅是一场幻梦,王道长下山玩儿一天,又要回去了。道别是不必的,饯别又奢侈了,道长山人两袖清风走天下,谁也不留什么羁绊,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干干净净,不失为一种脱俗。什么都是一样的,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忽然气息近了,道士停住脚步,狐狸冰凉的手指抵上他的后心。正对着心窝的位置,他指着那里,道士不回头。

他想起自己曾经问狐狸吃不吃人,狐狸大惊失色,吃人就是祸妖了,我是好妖。

 

 

 

“王也。”

 

狐狸的嗓音锐利起来,他清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你自蓬莱,你入世来,你不思凡。”

 

“你注定羽化登仙。”

 

“这是你的路,你该走。你一定要走,你要走得最漂亮。”

 

 

 

“挺胸昂首,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05

诸葛青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他化身狐狸,缠上个厉害道士,道士面熟,认不出是谁。

这梦不扎实,梦里刻骨铭心,醒了就忘,他依稀记得狐狸跟道士在屋顶上喝酒,月亮很圆。道士说狐狸薄情。道士一口就倒。狐狸在一旁托着腮帮子坐着,把杯里的酒自个儿喝了,又倒一杯,说,哎道爷啊。小的天生神魂不全,你身上灵气重,才想着蹭你些灵气补补元神,没别的意思。心里挺愧的,罚酒一杯。于是自己喝了一杯,又满上。

他说,情缘太重,缠上了拨不掉,真不敢薄情,那太沉。

要是缠上了嘛……那渡劫的时候怕是要遭啊。

 

没动静。

 

狐狸转头一看,道士早睡得昏天黑地了,真是一杯倒啊您。狐狸觉得心里千斤重的担子放下了,松一口气舒心笑,灌酒。他也喝得迷糊了,就摸索着触上道士的心窝。他的手指头一直冰凉的,人类的体温显得烫。

哎,真好。狐狸感叹。人类的心窝子是热的。

 

 

他说,我就喜欢人啊,道长。

我还是喜欢人啊,仙人。

 

 

 

 

 

 

 

 

他说,不要回头。

 

 

 

 

 

 

 

 

 

 

 

 

 

梦见什么了来着?

诸葛青皱着眉头想,心里空荡荡一片,突然觉得没滋没味。不呆了,人在这儿不舒坦,不在这儿更不舒坦,诸葛青你什么毛病,别闹腾了麻溜儿滚回家吧。穿衣服呆坐在床前,抄起手机给王也发微信。

 

老王啊,山人回去闭关了,回见啊。

 

他踌躇一下,苦笑。竹篮打水一场空,自个儿乐呵。

点击发送。

 

06

师祖说,你可想好了。

道士说,弟子不够格,再没资格入蓬莱。 

 

 

“一步之遥,这一步之遥啊王也,你不要后悔。”

王也苦笑,大大方方地撩开衣摆,跪。

 

他下山之前师父说,你身上背的东西最重,好徒弟为师担心你。王也摸摸鼻子笑,说弟子什么也不带指定沉不到哪儿去,师父摇摇头:“不,无欲无求是很沉的,你入世,背着的就是一整个蓬莱。”一整个蓬莱?王也不懂那是什么概念。

有些事走着走着就懂了。原本王也觉得,世人是千人一面,那些斤斤计较的阴暗心思,也尽都出自凡念,没什么好稀奇的。见多了才知道,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苟且都有自己的涅槃,是大浪淘沙的浪亦是沙,仙人不渡凡人,凡人渡自己。他一路走,越走越轻快。

狐狸说过,道长自然是不一样的。“怎么不一样了?”“道长这背上是苍生不可承受之重。”狐狸跟他比划,“其实道长你不必说,我知道你自蓬莱。”

啊?

“仙山上下来的人,背上都有座仙山。道长的脊背,是弯不下的,不然山就垮了。”

切切实实。那脊背上好像承了万水千山,总就是直的,谁也不令他折腰——他跪下时,山川湖海都顺着他的脊梁伏折下去,一片烟缭雾绕,混沌朦胧。

一断仙缘。

 

他结结实实地磕头,说,误了师祖的教导,弟子请罚。

 

“这是你的劫,与我无关。”师祖摇头。

 

“你想好了?”他又问。

“弟子想入世。”

“你就会是具凡胎俗骨……”

“弟子想入世。”

“你可看清了这世间的俗气浊气?”

 

“弟子想入世。”

 

师祖说,有一有二没有三,你走吧。

 

山上的小妖说,道长,你分明该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是仙家。”

他闭了闭眼,再走,昂首挺胸,未曾回头,一步惊天动地,一步石烂海枯。

“不是我。”

 

“我不是。”

 

 

 

“王道长,您终究没能过那劫。”

“怎么叫劫,那叫认命。王也这个人骨子里仍然是凡人,是命。”道长笑,声音很懒。

“您不是认命,”小妖的嗓音尖细的,“您是为了他。”

那日仙山下修为不浅的狐狸啊。

 

“怎么不是命呢。”不再是道长的家伙把道袍一拂,凡尘窸窸窣窣地落净,他向世间走,脚步踉踉跄跄,却没有半缕尘烟不渡他。

 

道士说,我以前自认聪明,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儿,不是无欲无求,是欲求得不动声色。

小妖喊,道长!

道士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想得太慢,这讷劲儿才是我命劫难逃。

小妖哽咽,道长!

道士说,我不再是道长了,小孩。我怕我迟了。

小妖嚎啕,道长!

 

 

“他是命啊。”

 

 

小妖擦眼泪说,入世难!

道士说,入世来!

 

罢!罢!罢!

 

 

07

 

“你要回去?”王也看见消息急匆匆给他打电话。

“这些天麻烦王道长了,山人打算回炉重造重新做人了。”诸葛青往行李箱里塞衣服。

 

王也扒拉着头发如大梦初醒,最近一趟飞机半小时起飞,跑跑还赶得上。于是道长背上全部家当就跑,跑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套着的是拖鞋。诸葛青讲的闭关就是与世隔绝,别说电话了找上门去也不会见的,天知道之前那个说见识太多了不想回去的人是谁了,换鞋退房,上街打车,坐在车上看时间,一遍遍催快些。

哎。被撂在机场门口的王也突然想,我回去做什么?道长站在机场大门前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哭笑不得手足无措。

道长有些没跟人说过的小心思,他不敢说也不想说。

诸葛青是在躲他,他看得明明白白,因为他留了个心眼,专看山人。你不想我在那我就不在,但我想见你了。

大清早,这地方天黑得特别晚,九点钟才日头偏西,早上起得也晚,人还不多。王也站着不动弹是很突兀的。他搓手,手心全是冷汗。

啊,他想。我知道,我知道的!他一下子有了什么理由,扯着包带就往里跑。

是想见你啊,所以必须要回,要把你拦住。什么理由也不要也不需要了,是想见你啊,诸葛青!

 

【你等我。】

 

【我想见你。】

 

王也道长总是把一切处理得妥妥的,不踩逆鳞不失态,不急不躁心性好,有人说他无欲无求半仙一位。无欲无求也是很沉的啊,王也才发现,不……觉着沉就不是真无欲无求了。

没什么无欲无求的,我王也就是个凡人啊!他爽快承认了,我王也,就是个有着这般七情六欲的,自视清高却从来身在世间的凡人啊!

 

你在世间。你在轮回。

 

08

道士去南方找桃花。

有桃花的地方他就去,去了之后把山头翻个底朝天再走,上山之前总会问问当地人这山上有没有狐狸。山人跑哪儿去了?他对此一无所知,只记得那日狐狸嚼糕点的样子,那双他并未亲吻过的唇,那对儿桃色的他的欲念。他说,我家的桃花最好看。

 

道士找一年找两年,长了两根白头发,他一路走,银子没了就打工赚钱,走烂了不知道多少双鞋,身子骨越是堕到凡间去,心头念越是坚定纯粹,忽然有一天他在最合适的时节找到一片桃林,桃林深处有几棵白杏,他听到有人哼歌,曲调好熟。

他转头去看。

 

是他的春风,是他的尘缘,是他难以割舍的欲念,是他踏遍天下的执着。

 

狐狸说:“人在天地之间,人在轮回之中。”

 “我在天地之间,我在轮回之中。”

 

那是一抹魂魄晃荡,濒临溃散。

狐狸冲他笑,笑到泪流满面,他叫:

 

“道长。”

 

【尘缘啊,爱恨啊,那么沉……受不住啊。渡劫怕是要遭的。】

【“我也是要渡劫的。”】

魂飞魄散。

 

十里桃花瞬息颓尽,入世仙人一夜白头。

 

 

入世难。

 

 

09

王也下飞机之后马不停蹄地就要往市里赶,跑了两步又停。在楼梯口停下。

诸葛青站在楼梯顶上,白衬衣黑裤子,外套不好好穿,披肩上。王也记得他在罗天大醮就是这么个模样,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让人恨得牙痒痒。

王也喉头一紧:“你这就要走?”

诸葛青居高临下地看他,面无表情,忽然笑,笑得眼角湿湿的。

“道爷,玩儿得开心么?”

 

王也想说开心。他想说我见识了这所谓俗世,我从被凡人踏遍的仙境回来,我读懂了流光,抓住了年华,我……我……我肯看看我自己,也看看你。

王也记忆最深还是火车上看见那次日出,太阳浮在连绵的雪峰顶端,所有的云翳逐渐都散了。他当时觉得这跟武当的日出不一样,又说不上来。是云彩是天啊,这里离天那么近,什么东西都沉甸甸地压下来,云彩被它挤开,于是太阳以最缓慢的速度升起,又很稳当。它升得好像慢了,却仍然是天地间最大的亮色与热源。

我该是个浪漫主义吧,王也看着诸葛青想,我觉得那像谁呢……

 

他快速喊:“诸葛青!你先别走。”遮不住,那些都遮不住你,你是太阳,就晓得自己能烧。

诸葛青听得云里雾里,摊开手道:“王道长多虑,没带行李走什么走。”他开始向下迈台阶,身后的光影迤逦狭长,这一刻尽数聚拢在他脑后,王也仰着脖子看他,看到倾泻的万顷天光。

他喉咙发干,问,那你这是?

诸葛狐狸说,山人我掐指一算,这个点儿,来接道长正好。

 

道长说,山人,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fin.

*出自《汉书》

 后记:

第一次给也青写后记吧……爆字数了彻底,11013字儿,希望lof不要屏蔽我这么端正的内容【双手合十】

没想写清楚,聊聊,前世一仙山下来渡劫的道士一世间跑跑玩儿的狐狸,两人在大西北遇见,道士算出自己这劫是情劫,但是不晓得是谁,道士很自信,他心中没给这种东西留位置,情劫算啥。一开始见狐狸他大概就知道这跟他的劫有关,毕竟是狐狸嘛,但是劫这种东西可渡不可躲,于是顺其自然。

狐狸也很清楚这事儿,狐狸天生魂魄不全,要后天靠灵气慢慢补,道士是仙山上下来的人,周遭聚着仙气灵气,他就贴上来偷偷用一点,心里愧疚得不行,就对道士特别好。狐狸渡劫之前不能动心,尘缘太重,会渡不过天劫。

两人心照不宣,就这样儿。到最后山人早晓得自己动了心,道长还觉得自己不动如山,其实算是吧,也就是反射弧长点儿一开始没感觉。

山人不说出来,山人也觉得道长不动如山。山人绝不让自己挡道长的仙路。但还是舍不得,天劫后留下抹残魂等他,只是一种执念,人见到了,立即散了。

现在吧,是双向暗恋其实……老青知道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刚脱离了一个心魔又来一个,王也把他捡回去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外加喝了点酒翌日状态就很不对。最后他还是觉得自己要学着放手,于是要走人。

但其实。

王也早就有这种心思,隐隐约约的,那么模糊,道长也不去确认。确认了就是麻烦一堆,他俩都想把对方当兄弟的。

一开始听这曲子满脑子的仙气,简直炸开,这个故事原本叫我构思得是真的很仙的……………………………………但我就是个大俗人啊!仙气什么的,完全写不出,想来是非常对不起这个故事!!【痛哭流涕】

昨晚写到凌晨两点才磨磨蹭蹭写完…………………………暗搓搓说其实这个是元旦贺文但是既然我今天写完了那就圣诞节吧………………再暗搓搓地说其实原本是想给汤团桑的生贺,因为我一月份估计就忙得飞起,各种考试,只能提前写,现在一看是不是提前太多了……就不厚着脸皮艾特了TATT祝汤团桑生日快乐!!下凡辛苦了!!请在新的一年里继续下凡【什么】

就这样,想起什么再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位!

期待下次再见!

-by:宋凌-2017.12.24-09:54-

GOR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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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慕子

剑三同人《朝夕》系列衍生——《落叶集 · 朝颜》漫画+小说网络连载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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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网络连载汇总,会有些许BUG请见谅!


【衣不如新】(漫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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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补糖《潮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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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同人《朝夕》网络连载汇总(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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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律】

章一 破晓

章二 宴食

章三 隅中

章四 亭午

【凄辰】

章五 日昃 

章六 夕食

章七 日沉 

章八 黄昏

章九 人定

【元英】

章十 子夜

章十一 鸡鸣

章十二 黎明

章十三 日出

章十四 食时

【苍灵】

章十五 日禺

章十六 日中

章十七...

剑侠情缘网络版叁同人《朝夕》小说+漫画汇总(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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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律】

章一 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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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亭午

【凄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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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英】

章十 子夜

章十一 鸡鸣

章十二 黎明

章十三 日出

章十四 食时

【苍灵】

章十五 日禺

章十六 日中

章十七 日央

章十八 日稷

章十九 日晏

章二十 日晚(漫画)【1】 【2】 【3】

章二十一 定昏

章二十二 宵分

章二十三 荒鸡

章二十四 平旦(漫画)【1】 【2】 【3】

【番外】

番外一 掠火

番外二 永夜

番外三 无昼(小说+漫画)

水叶君

【冰秋】渊盟契(七)

* 古代架空背景,非修仙设定,完全没考据,通篇都是私设

* 皇子洛冰河×冒牌质子沈垣,冰秋only,其余亲情友情向

* OOC和bug多,脑洞大笔力渣,头一回写非原著向,HE保证

* 全文完结走存稿,中篇日更,清水没车,大概不会有番外


————————


(七)交心


“清秋,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洛冰河说完这一句,便一偏头躺靠在沈垣肩膀,沉沉的睡了过去。


“……”沈垣被失了力气的洛冰河靠得整个人向一旁退了大半步,好容易稳住了身形。


睡着的还真是时候。


是该庆幸,还是该不幸?


沈垣叹了口气,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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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OC和bug多,脑洞大笔力渣,头一回写非原著向,HE保证

* 全文完结走存稿,中篇日更,清水没车,大概不会有番外


————————



(七)交心


“清秋,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洛冰河说完这一句,便一偏头躺靠在沈垣肩膀,沉沉的睡了过去。


“……”沈垣被失了力气的洛冰河靠得整个人向一旁退了大半步,好容易稳住了身形。


睡着的还真是时候。


是该庆幸,还是该不幸?


沈垣叹了口气,右手绕到洛冰河背后将人托住,不让他直接滑到地上去,又将洛冰河的左臂环到自己肩上,半拖半扛的把这个体格比自己高大一圈的人带到客房去,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放到屋内的竹榻上。


随后沈垣便站起身,愣愣的盯着洛冰河发起了呆。


他发现了。


发现自己并不是苍穹国的清静王,并不是沈清秋。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可是然后呢?


他会因自己的欺骗而把人直接送到天琅君面前,按律定罪,然后以苍穹失信为由再次出兵?会对身边的善意再不报任何希望,把一颗心冰封得更彻底?甚至终于接受了洛冰川的思路,与他皇兄成为一样的人?


不论哪一种,都不是沈垣希望见到的。


可是他还能做什么,还能怎么办……


真相荒唐得可怕,就算他肯解释,又会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尤其是自己欺君瞒上的重罪已被坐实的当下?


沈垣心乱如麻,头脑发胀,明明只喝了一口酒,却胸闷得厉害。


他帮洛冰河盖好了薄被,转身出了客房,将门轻轻带上,生怕有一点风吹草动惊醒了这个他此刻最挂心却最不知如何面对的人。


他毫无方向的在院中踩着细碎零落的月影,几次差点撞到路边的竹子。直到有侍从寻到他,跟他禀报说漠北将军来了。


沈垣随着侍从来到会客厅,见到一身劲装的将军站在厅室正中,正对着洛冰河送他的那幅画若有所思。


听到脚步声,漠北转身与他见礼。


“清静王。”


“……”沈垣收了收心神,向来人回礼:“漠北将军。不知深夜来访,可有何要事?”


“来接二殿下回宫。”漠北言简意赅。


“冰河……二殿下他刚在我这多饮了些酒,此时正在客房暂歇。漠将军是在此稍等,还是迟些再来?”


“殿下醉了?”漠北那张比洛冰河还冷的脸上难得现出讶异的神色。


“是,方才他一人饮了一整坛。”沈垣也露出些许茫然,那么大一坛下去,醉了也正常吧。


漠北摇摇头:“两位殿下酒量奇佳,曾于军中与士卒彻夜畅饮,从不曾醉。”


“……”沈垣心中一紧,下意识去摸腰间折扇,却摸了个空。


怕是方才安置洛冰河的时候掉在客房了,这么半天自己竟毫无所觉。


“他今日……似有心事。”沈垣的声音有些飘,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给谁听。


“那沈公子可知,殿下的心事与你有关?”漠北君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却如一道炸雷轰响在沈垣头顶。


沈垣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因为漠北换了称呼。


“你……已经知道了?”沈垣全力克制着浑身的颤抖,强迫自己直视面前的人,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他竟丝毫不觉得疼。


“是。”漠北点头,“刺客中有人见过清静王,却没见过你。”


“……”沈垣半是认命的叹了口气,这真相若是由他告知的洛冰河,怕被其他人所知也不过早晚的事。


“那漠北将军此行,可要顺便把我带走?”事已至此,他反而平静了。


“并不。未得到命令,我不会擅自行动。”


“为何?”沈垣竟是脱口问出。


一个很可能危及寒渊皇室的身份不明人士,潜伏在王都这么久,一朝被发现,竟还有不被立刻捉拿的余地?


“我说了,殿下并未下达任何命令,在接到命令之前,我不会有任何行动。”漠北的回答堪称忠诚下属的典范。


“……”沈垣看着对面这张油盐不进的刚毅面容,忽然轻笑了一声,三分自嘲,七分洒脱。


“无妨……迟早的事。”


自从踏出苍穹国门那一刻,对他来说,一死的结局就是必然会出现的定数。


早晚而已。


何况这一年多来,自己也算……度过了这不足三十年的短暂人生里最为美好的时光。


值了。


“不会。”漠北忽然丢出两个掷地有声的字,落在寂静的凉夜里,分外清晰。


沈垣一愣,有些迷惑的看向对面这位冷言冷语的将军。他无法想象以自己现下的处境,还哪来的转机。


“此事殿下已命我封锁消息,他自有安排。”漠北施舍了一个解释给他。


也正是担心“自有安排”的二殿下会闹出什么事,漠北才在寻不见人的情况下直接来清静居确认,却是只得到了“二殿下把自己灌醉了”这么个让人无言的结果。


沈垣的错愕越发明显了:“可是以他的身份立场,这般又是何必……”


“沈公子真不明白,殿下待你的心意?”漠北打断了沈垣越来越小的语声。


这下沈垣是彻底怔住了。


“频繁走访,诸多馈赠,围场施救,日夜守护。如此相待,沈公子仍看不透?”漠北见他怔愣,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薄怒,又不好发作。


沈垣却从他这只言片语中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点。


“……围场施救,日夜守护?这是……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能否与我说清楚些?”沈垣上前一步,眼角竟是急出了一片绯红。


“殿下不曾与你提过?”漠北自觉语失,反被沈垣的气势逼退了半步。


“告诉我!”沈垣几近吼出了声,全然不顾平日极为看重的礼数形象:“我昏迷的那些天,他究竟做了多少事,你告诉我!”


漠北定定的看着他,而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那日围场上,沈垣颤巍巍的说出这句话后,便头一偏手一垂,直接昏倒在洛冰河怀里。


“清秋!”洛冰河彻底慌了,抱着人又是想跑回去,又是不敢动,既怕来不及施救,又怕动的幅度太大加重伤势,让毒素扩散得更快。


“殿下稍安,寻御医的人已派出去了。”漠北将活着的几个刺客着人带走,安排卫兵清理现场,而后走过来静立在洛冰河身侧。


洛冰河哪听得进去半点安慰,只紧紧抱着沈垣轻飘飘的身体,浑身忍不住颤抖。


用来作为杀手锏的毒药,其毒性有多可怕,不用细想也能知道。洛冰河伸手抚上沈垣因痛苦而蹙起的眉,又缓缓下移,以袍袖擦去他嘴角的污血。


只在这干等御医到来,什么都不能做吗?


最牵心动念的人因自己而连连涉险,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


哪怕只是能做一点小事,能帮他稍微分担一些痛楚,能为他多争取一线生机……什么都好……


只要能做到——


洛冰河猛然睁大双眼,将怀中人翻了个方向,让对方背对自己,先是抬手轻轻捏上那支短箭,而后猛的一拔将箭头取出。沈垣口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呼,深褐色的毒血立刻从伤口喷溅了出来,沾了洛冰河一脸,他却浑不在意。洛冰河随后伸手扯上对方左侧衣领发力一撕,几层染血的衣衫下、肩背白皙肌肤上突兀狰狞的伤口便清晰的呈现在他面前。


洛冰河想都没想,直接对着箭伤的位置一口咬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漠北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只停了片刻,便见洛冰河转开头,朝一旁吐了一口毒血。


“殿下不可,这样您也——”漠北想阻止这种简单粗暴的去毒方法,却被洛冰河一个眼神钉死在原地。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洛冰河的样子,深沉如墨的眼里同时埋藏着雪刃冰锋和喷薄烈焰,像是若他再敢多说一个字,那些冰与火的狂暴便都会化为实质,将整片天地尽皆吞没。


洛冰河转回头,再次俯身吸吮伤口,然后再吐出一口污血,如此往复。这个过程中,再没一个人敢多出半点声响,而他落回沈垣身上的目光,却如同溶洞中穿石的滴水一般,温润柔软,却带着锲而不舍的执着。


直到吸出的血已经与鲜血颜色无异,洛冰河才缓缓松了口气,伸开双臂把人紧紧搂进怀中,微阖双眸,再次将唇覆在伤处,微微施力压住,阻止流血过多。


几位御医急忙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静止的画面。


御医们立即帮沈垣清洗了伤口,敷了止血清毒的药散包扎了一番,洛冰河喂他吃了几颗护住心脉的丹丸,又把自己的外衫披在他身上,这才将人缓缓抱上刚刚驶来的马车。


派人与天琅君禀报过之后,洛冰河连皇宫都没回一趟,领着御医和马车直奔沈垣的清静居。


漠北没有跟过去,只在御医登车欲行时告知了殿下以口吸出污血之事,让御医多留心洛冰河的身体状况。


“难怪了……”刚刚为沈垣探脉的那位御医拈着胡须点头念叨,“难怪中了这么烈的毒,清静王的状况却不算太严重。也是多亏殿下果决,不然任由毒性扩散,清静王还有没有醒过来的希望都很难说。不过殿下也真是乱来,这要是万一咽下去一点,那后果也会极为严重……”


漠北抬手制止了御医的喋喋不休,从他那里要了让洛冰河也一并服下解毒药的保证之后,便放他随着车驾一同离了围场。


漠北再次见到洛冰河是在三日之后,他本来要去二皇子办公议事的书房禀明关于刺客的初步审问结果,却被告知殿下自从去城郊围猎就一直没回来过。漠北无奈,只让人取了殿下几件换洗衣物带上,便出宫赶去沈垣的住处。


被侍从直接带到清静王卧房门口时,漠北还有点惊讶,待见到洛冰河之后,他便连惊讶都顾不上了。


洛冰河还是三天前离开围场时的样子,只把那件溅了血的外袍胡乱披回了身上,眉眼间没了当日的戾气,却也不复往日的神采,眼底那片淡淡的青色昭示着他这几天的休息状况实在不能更差,怕是几天下来就完全没有阖眼。万幸的是,从洛冰河的状态来看,体内并没有因为帮人吸出毒血而留下残毒。


“殿下。”漠北吸取了教训,并不多问半个字。“刺客大致身份已经查明。”


“讲。”洛冰河站在门外,目光却不时回望屋内的卧榻。


“苍穹的人。因亲友在战乱中身死而记恨寒渊主帅,被那领头之人重金招募,欲趁围猎时伺机行刺大殿下。”漠北如实汇报。


洛冰河眉峰骤然一扬,眼中现出刀锋,似要透过漠北,直戳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去。


“又是因为他!”洛冰河恨恨咬牙,想要以手捶击门框又堪堪停住,只把拳握紧,片刻后方才勉强压下了些火气,“继续详查,但暂时别让皇兄知道太多,免得他又要多生事端,为出兵找借口。”


“是。”漠北领命,随后将一包衣物递给洛冰河。“殿下多日辛劳,还望注意身体。”


洛冰河接过布包,朝漠北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漠北正要告辞离去,耳边却不期然飘来转身回屋的洛冰河一句轻声叹息——“今日温着的药和粥怕是又等不到人来喝了。”


“……”


待漠北将那几日的所见所知简单说完,沈垣僵在原地,好半天没有一点动静。


怪不得。


怪不得醒来之后,看到就算连夜征战都不在话下的洛冰河竟是一脸疲惫。


怪不得即刻便能喝到他备好的药,吃到他煮好的粥。


怪不得他知道自己左臂上没有任何伤痕。


“沈公子?”漠北试探的喊了一声。


沈垣似是恍然回魂一样,眨了眨眼睛,转身就走。


漠北没料到沈垣会有这样的动作,忙赶上一步:“沈公子可有何打算?”


“回去等他醒。”沈垣半步不停,直奔出门。


“……”漠北想说我不是要问这个:“那之后呢?”


沈垣脚下一顿,停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又转过来看向漠北,眼神竟是格外坦然:“将军明日辰时再来吧。带我走,或是带他走。


“我还欠他一个解释,有些话想当面亲口对他说。在那之后,我会主动随你去找天琅君承认身份。于我而言死局已定,但至少,我要为在意的人和事去争一个尽可能完满的未来。


“若是明日辰时他还没醒,我……就不等了,将军可差人送我去面见陛下,并在此等他醒后接他回去。”


沈垣语气淡然,就像在做一个如同晚饭吃什么一般轻松的决定,没有半点犹豫,也不存半分悲喜。


漠北听完,退后一步,朝沈垣郑重的抱拳一礼。


“沈公子仁义之心,漠北敬佩。”


天色方明,晨露未熹。斜斜的一道暖阳穿过窗外修竹,将一束柔光洒进这一方宁静天地。


洛冰河缓缓睁开眼,见到的是与沈垣房中同样的素白纱帐,只没有那四角的银线流苏。


大概是清静居的客房。


昨夜自己难得醉酒,也不知凭那人清瘦的一副骨架,怎么把自己这么壮实一个人从院子里带到这来的。


他弯了弯眉眼,转头就见到了刚刚还在念着的人……的睡颜。


沈垣就坐在屋内桌边的椅子上,单手撑着头睡着了。


“……”竟是在此守了自己一夜?


洛冰河急忙起身,随手抓起自己的外袍走到沈垣身边,又极轻的给人披在肩上。


却还是把人惊醒了。


四目相对,两厢无言。


“我……”“你……”两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沉默。


洛冰河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对视僵局。


“昨晚的事,我都记得。”他坐到沈垣对面的位子上,小心翼翼的看着沈垣的脸,见他没有过于激动的表情,才继续说了下去:“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沈垣点头,看上去异常平静。


“我要把我的故事都告诉你,只是不知,你肯不肯信。”


“只要是你说的,我就愿意去相信。”洛冰河答的毫不犹豫。


“……”沈垣心中微动,闭了闭眼平复心神。


“我本是苍穹国清静王府内,九王爷沈清秋身边的伴读,十岁进府与那时仍是王子的沈清秋一同读书习字,在他身边留了十五年,从王府鼎盛到先王离世,从沈清秋袭爵直到一年之前。他在皇室屡遭排挤,待人自然算不得亲厚,苍穹清静王孤傲刻薄的名声当是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我在王府虽得不到什么好脸色,却随着他学了不少实在的东西,只是毕竟资质有限,不论如何也到不了九王爷那样的造诣。”


说到这,沈垣抬头看向洛冰河的眼睛。


那幅闲作的水平,怕是入不得寒渊皇子的眼吧。


“一年前苍穹兵败,你父皇提出以质子换退兵,苍穹国君随手一挥,便指定了本就有名无实的青年王爷。既因他毕竟挂了个亲王的身份,可用来彰显己方十足诚意,又兼沈清秋年少可欺羽翼全无,任其随意摆布也绝无后顾之忧,实在是最佳人选。可沈清秋就算再不得势,也看得出这就是在有意送他赴死,以他那周身是刺的倔强性子,被送到敌国为质必定会惹出事来,到时候自己身死不说,搞不好还能为苍穹捞个反制寒渊的借口。”


沈垣扶额,这些大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他真是一点都不想知道。


“一方面不想落入这等明摆着的算计,被当作棋子抛出还要死得不明不白;一方面也不愿遂了那些小人之心当真来此引出争端,平白扣了自己一身败国招祸的骂名……九王爷静思一夜之后,终是想到了这个金蝉脱壳的法子,而被他选定为壳的,就是我。”


沈垣笑得有些无奈,他熟悉沈清秋,同时沈清秋也极熟悉他,知道他能做什么,肯做什么。至于这个谎言能撑到几时……怕是任谁都不敢多想。


“所以出行当日被苍穹太子亲自领着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送出国都,随后又被清静王府一群仆从直送至两国交境再孤身入寒渊的,就都是我了。至于九王爷本人……怕是会给送行返程之后的太子殿下一个巨大的惊吓吧。”


沈垣望向窗外,心想若有岳清源在,定不会让沈清秋继续乱来,也不会让他再受更多伤害,不过也肯定要将人雪藏一段时日了。就是不知九王爷那不服输又不讲理的性子,能不能藏得住。


“至于来到这里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沈垣给自己的话作了个象征性的结语。


洛冰河一直静静听着,待确定他说完,便抬眼迎上对面无波无澜的目光。


“事已至此,你为何还不走?”只问了这一句。


身份既已被识破,为何还不脱身。


昨夜是他唯一逃离死局的机会,可他仍然留在这里等自己醒来,还寸步不离的守了一夜。


只这一点,就足够让自己信他。


沈垣有一丝的讶异,他这些近乎编话本子一样的解释,洛冰河竟真就这样全盘接受了过去……丝毫不去怀疑他的动机,也不怀疑这其中另有图谋。


……竟真的信他。


洛冰河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等他一个答案。


沈垣压下胸中波澜,唇角弯出一个浅淡的弧度:“为国为民。”


洛冰河眼神一顿,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我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不论身份是否揭穿,两国之间一场战事怕就再难避免了。”苍穹国早就给人留下了不讲信用的印象,他这个挂名的质子再凭空消失,这两个国家之后大概再难和平相处了。“两国交兵,不论胜败,蒙难的是双方子民。战事一起,杀戮不断,至亲至友生死相隔,彼此仇怨只会更深。若是能将此事与陛下说清,止一场无端战事,免一番无谓牺牲,我又何乐不为。”


沈垣认真的看着洛冰河:“我不希望,有更多人经历一年前那些无法挽回的痛苦,若拿我一个无牵无挂的人……能换万家平安和乐,纵然一死又何妨。”


说到“无牵无挂”的时候,沈垣的声音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本来确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可现在呢?


“我不会让你有事!”洛冰河豁然起身,撑在桌案上的一双手指节微微泛白,他缓缓吐出一口胸中郁气,才再次开口:“我会派人将你悄悄送出都城,如果你想,甚至可以直接送你回苍穹去。而且只要我在,就绝不会让寒渊出兵苍穹之事再次发生,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我并非真的清静王,既不为苍穹所知又不能左右和战大局,你又何必这么在乎一个小人物的生死。”沈垣语声有些飘忽。


“你是不是清静王又怎样,你是你,这还不够吗!”洛冰河一双黑眸紧紧锁在他身上,像是要透过身体,直接锁住他的灵魂。


“待我好的人是你,告诉我去争的人也是你。我现在最想争的,就是能让你平安的活下去。”


沈垣心头猛然震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越发不想走了。


“……你父兄知道你这么胆大妄为,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你的。”见他这般寸步不肯让,沈垣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也说了那是我的父兄,是血缘至亲,他们不会把我怎样。”洛冰河说得无比淡然。


可是两人都清楚得很,王室之中,哪有那么多亲情可以讲。


“你就这么想让我走?”沈垣故作严肃,说出这句话的语调里却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波动。


“……”洛冰河紧咬着嘴唇,拒绝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激将。


若是说不想,对面的人就更有不走的理由;可违背心意说想,他做不到。


良久,沈垣终于收起强撑作势的逼视目光,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峙。


“不必说了,我不会走的。”他也起身,绕过桌案站到洛冰河面前。


“你不信我?”洛冰河眉毛一扬,故意摆出一副被人轻视之后的不满。


明明连你自己都没把握能摆平一切,还怎么让我放心信你……沈垣心中特别无力。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选择留下,除了刚刚说的那些豪言壮语之外,还有一个于我而言同样重要的私心。”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才慢慢开口:“我,想赌一把。”


来一场豪赌,以自己的生命和未来为注。


本来就是一局无解的死棋,以为在这吉凶难测的地方,连唯一愿意倾心相待之人都将离自己而去,甚至会亲自举起夺走自己性命的屠刀。


直到昨夜他才得知,洛冰河待他情重,已然重到肯为他不计性命。直到刚刚他才确信,这份重逾生死的情意,并不属于某个虚无缥缈的名字,而是真真切切的,只属于他。


这样的一个人,他舍不得放手。


有些他之前从不敢动的妄念,现在或许……可以想一下。


他想去争,争一个属于两个人的胜局。


哪怕争不到求不得,最终依旧是死局,他也仍会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总好过抱着一生的遗憾平安却孤独的活着。


“赌什么?”洛冰河问。


“赌你父皇会心软。”


“你的筹码?”洛冰河气极反笑,“凭你刚刚那番说辞?还是凭你曾救过我一次?你以为把这些放在那个面冷心寒的帝王面前,他会动容?”


“凭我一颗心。”沈垣答的坚定至极。


“我并无任何制胜的筹码,但这是我能够争到的唯一机会。


“你也记得我说过的话,想要的东西就该主动去争。与其心中困顿煎熬一世,倒不如放手一搏,拼一场不计结果的轰轰烈烈。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与他一同去看苍穹的烟雨江南。可我越发不肯知足,还想与他同看塞外的黄沙漫天,东海的惊涛拍岸,北疆的晴光映雪,王都的枫林染山……


“我并非一心向死,只是不想活在毫无色彩的人生里。


“——我想要的,是有你同在的未来。”


这大概是沈垣这辈子做的最疯狂的一个决定,表达的最不加掩饰的一番心意。


身份地位也好,立场国别也好,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再去管了。


甚至,他都忘了去思考对方会如何回应。


初秋的晨风透窗而来,轻轻拂过沈垣的发丝,一缕碎发停在脸颊,有些痒。


他从方才的冲动里回过神,想以拨开额发的动作来掩饰此时过快的心跳,可是这一刻,他却没办法抬起手来碰一碰脸。


披在肩上的那件黛色长袍已然滑落在地上,身体被圈进一个坚实强势的怀抱里,一颗同样跳得凌乱剧烈的心脏与他胸膛相贴。


沈垣闭上眼,任自己靠在洛冰河身上,被他牢牢圈紧。


解释个前因后果而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仍有些后知后觉的迷糊。


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洛冰河此刻抖得有多厉害,像是害怕一旦松开一点,怀里的人就会立刻化作轻烟,消失不见。


“清秋……”洛冰河的声音在他耳畔轻徊低吟。


“沈垣。”他稍微偏过头,让自己侧枕在洛冰河肩上,吐出的呼吸和声响都直接落在对方颈间,“沈垣,我的名字。”


“沈,垣……”洛冰河跟着轻声念了一遍。


“嗯。”


“沈……垣。”洛冰河又一字一顿的念了一遍。


“是。”


“……沈垣。”这次,洛冰河用了肯定的陈述语气,“这是我心悦之人的名字。”


不是苍穹国的清静王,不是为人所知的沈清秋,只是你,只是你。


这是我将刻在心底一辈子的那个名字。


可我居然直到现在才知道,这是怎样的两个字。


这一次,沈垣没能再答出半分声响,他只是紧闭了双眼,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疯狂激荡的心绪轻易的倾泻而出。


他伸开双臂,将洛冰河同样环进了自己的怀抱。


整个人颤抖着,将环抱越收越紧。


一双人,就这样静静相拥在云淡风轻的晨光里。


被领至客房院外的漠北透过敞开的窗,远远见到此情此景,眉梢一动,转身便退了出去。


这两个人,自己怕是一个都带不走了。



-TBC-



————

这章不拆了,整个发!

这一章是我写这篇最早构思的场景,结果写出来跟当初想的基本是反的……(谜

再就是,这章的发布日期跟发布形式,都是最早就在预谋的,包括开始发文的时间,其余章节怎么拆分的计算,都是为了能在这一天发这一章……

正式解密九千三百二十七!给自己准备的这么疯的一次生贺,终于疯到日子了!~

9月1号开始写,15号写完,16号开始改,26号改完,17号开始发直到现在发到表白,简直一天都没歇……

明天大结局,可喜可贺~

2017.09.27


水叶君

【冰秋】渊盟契(六/上)

* 古代架空背景,非修仙设定,完全没考据,通篇都是私设

* 皇子洛冰河×冒牌质子沈垣,冰秋only,其余亲情友情向

* OOC和bug多,脑洞大笔力渣,头一回写非原著向,HE保证

* 全文完结走存稿,中篇日更,清水没车,大概不会有番外


————————


(六)惊梦<上>


之后的事,沈垣就都不知道了。


他再次醒过来时,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清静居。抬眼见到熟悉的柔白纱幔和垂在四角的银线流苏,沈垣脑中仍有些恍惚。


他想坐起来活动一下躺久了有些酸疼的腰背,可刚一动就扯到了左肩的伤,疼得他没来得及忍住皱眉嘶了一声...

* 古代架空背景,非修仙设定,完全没考据,通篇都是私设

* 皇子洛冰河×冒牌质子沈垣,冰秋only,其余亲情友情向

* OOC和bug多,脑洞大笔力渣,头一回写非原著向,HE保证

* 全文完结走存稿,中篇日更,清水没车,大概不会有番外


————————



(六)惊梦<上>


之后的事,沈垣就都不知道了。


他再次醒过来时,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清静居。抬眼见到熟悉的柔白纱幔和垂在四角的银线流苏,沈垣脑中仍有些恍惚。


他想坐起来活动一下躺久了有些酸疼的腰背,可刚一动就扯到了左肩的伤,疼得他没来得及忍住皱眉嘶了一声。


“清秋你醒了?”一个掩不住欣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沈垣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而这么称呼他的,整个寒渊国找不到第二个。


“冰河……?”沈垣还有点迷糊,声音也带了点刚刚醒转的干涩沙哑。他偏过头看向靠坐在床边一脸倦容的洛冰河,自己的一只手还被对方紧紧抓在掌心。


“你先别急着起身,小心伤口。”洛冰河稳住他的动作让他重新躺好,又取过身侧备好的布巾帮他擦了脸。“还觉得哪里难受?渴了吗?我去给你拿杯水来。”


沈垣点头。洛冰河便先将他缓缓扶起,在他身后放了个软垫,又扶着他避开背后的伤处轻轻靠上去,这才转身为他倒了一杯温水送过来。


沈垣刚要伸手去接,却直接被洛冰河将手按下。


“我来。”洛冰河将瓷杯递到他唇边。沈垣抬眼,看到的是洛冰河不容他推拒的眼神。


“……”自己这是多大的面子,竟劳烦皇子亲自来给他喂水!


他只得将头前倾,就着洛冰河的手饮了一整杯。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喉咙肺腑里烧得难受,一杯水下肚竟仍觉不够。洛冰河读懂了他心思一般,又去倒了一杯过来。


“现在什么时候了,我……躺多久了?”沈垣又喝了半杯,抬头示意洛冰河喝好了。


“你躺了五天。”洛冰河把茶杯放回桌上,又坐回床边帮他提了提被子。


“……哦。”沈垣故作幽怨的叹了口气,“近来真是活动的少了,身子太不中用,一点小伤,居然就昏睡了这么久。”


“你可知那箭上淬了毒?”洛冰河听他还在自顾自调侃,心里没来由的窜上一股火气,眼神也变得凝肃了些,“若不是医师来的及时,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果然。”沈垣还勉强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的情形,那种扩散到四肢百骸的痛感绝不是一支普通的弩箭能够造成的,而且作为行刺过程中最后的留手,这支箭也绝对不简单。


“对方来历可查过了?”沈垣被洛冰河盯得有点心虚,试着转移话题。


“还在查,不过大致方向确定了。”洛冰河又皱起了眉。


“苍穹的人,来复仇?”沈垣猜到了大概,也没表现出太大的意外。


“应该是,只是行刺目标似乎并不是我。”洛冰河恨恨的握掌成拳,“那家伙自己惹下的仇怨,牵扯到我也就罢了,竟差点害了你。”


见洛冰河三句话不离自己,沈垣有点哭笑不得,只好把手掌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我不是还好好的么。毕竟当时事出突然,谁也没料到这一层变故。”


“以后不许这样!”洛冰河竟是直接急了,“你一个从来不曾习武的书生却跑出来救人,简直胡闹!”


“勇武冠绝寒渊的二殿下竟被一介书生救了,面子上挂不住?”沈垣挑眉轻笑着故意逗他。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洛冰河深深呼出一口气,认真的看着沈垣的眼睛:“为了我这个并不能算完全无辜的人而搭上你的一条命,清秋,这不值得。”


为了一个敌国的皇子,死在故国同胞的手中,洛冰河替他不值。


于他而言,眼前之人在这短短一年多的时光里,滴水穿石,温阳融冰,早已在他生命里刻下了最重一笔痕迹。他值得全天下所有的好,怎能因着区区一个自己,轻率的放弃了生的机会。


沈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慢慢收了笑容,没再说什么。


不值吗?值得的。


就当下他所了解的寒渊境况,洛冰河是力阻出兵的核心人物,若是能通过护住他而避免双方结下更多仇恨,换得两国长久安宁,自己也算真为万民尽了一点微末的匹夫之力。


何况,洛冰河是自从他来到寒渊国、走上这条步步刀尖孤立无援的难归之路以后,难得不挟怨怼,肯以真心待他的唯一一人。


他救人的一刻甚至都没经过思考。


只是他不确定,这样的善待是源于其对母亲故国的念想,还是源于对清静王声名的看中。


所以他每日任自己贪婪的沉溺在这种美好的幻象里,既不能自拔,也不能再进一步。


洛冰河见沈垣被他一番话说得陷进了沉默,以为自己语气重了惹人不快,连忙略带慌乱的移开目光:“对了御医说醒来后要先喝药的,我这就去把药取过来。”


看着洛冰河匆忙离去的背影,沈垣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蓦然想到了刚醒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人眼中密布的血丝……


也不知这几天里,他在自己这边耽搁了多久。


不一会儿洛冰河便端了个木托盘来,上面放了一个陶罐和两个瓷碗,其中一个瓷碗空着,另一个……


沈垣的眉梢抖了抖。


隔着将近一丈远,他都能清晰的闻到那个药碗里散出的,阵,阵,药,香。


“这个,不喝不行吗?”沈垣稍微往后退了半寸,又因着肩上有伤不敢动作太大。


“不行。医师叮嘱了多次,说这副药于解毒有奇效,醒后即服,之后每日早晚须各服一次,绝不可懈怠。”洛冰河将托盘搁在桌上,端了药碗过来,拿汤匙搅着吹了吹。


“……”你确信这是解药不是又一种毒药?


还要一天两碗的喝下去,会不会早晚有一天能直接立地飞升?


真不能选择放弃治疗吗?!


沈垣还待再推,洛冰河已经再次坐在他面前,舀起一匙药汁试了温度递到他嘴边。沈垣避无可避,只得张口含了汤匙,拧着眉头视死如归的把药咽了下去。


感觉从舌根到头皮都被苦味浸透了。


“这么不喜欢吃苦药,冲动救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这一出。”洛冰河又递过下一匙,嘴上抱怨着,目光却专注非常。


沈垣听他这说的像是自己救了无关路人一样的语气,心中好笑,却觉得极暖。硬逼着自己把药一匙一匙的吃完,沈垣对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充满了绝望。


苦得这么有境界的汤药喝多了,怕是连蚊子都会躲着自己远远的。


“还有最后一口。”洛冰河见沈垣苦得连眼睛都闭得死紧、眉毛鼻子整个纠成一团,唇角偷偷弯出一个调皮的笑。


沈垣还没缓过劲来,也没睁眼,就习惯性的迎着汤匙送过来的方向张口含了过去。


却没尝到意料之中的苦。


沈垣顿时睁开眼睛看着收拾药碗的洛冰河。


“特地带来的蜜枣,当心有核。”


“……”


洛冰河随后又递了他一杯清水漱口,然后把托盘上的陶罐打开,盛出一碗香气四溢、卖相极佳的瘦肉粥。


沈垣瞬间就觉得自己特别饿。


暗骂了声自己不争气的胃,沈垣问他:“你煮的?”


虽是问句,却已自己肯定了七分。


洛冰河顿了顿,想到他那日的话,旋即轻轻点头。


“煮粥这种事,交予他人就好,这点事他们还不至于做不好。”沈垣将视线落在粥碗,白米软烂,葱花细碎,肉丝与蛋花也都均匀的散在碗里,熨帖不油腻。


一般人煮粥怕是真做不到这么细致。


“交给别人去做,我不放心。”洛冰河将粥碗端来,“等你醒的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便去亲自煮了。”


沈垣心中正盘算着他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醒,却见洛冰河又要舀粥喂他,连忙抬起右手抵住碗边:“我自己来吧,你都辛苦半天了。”


“不辛苦。”洛冰河继续搅着粥轻轻吹凉。“你肩上有伤,抬手不便。”


“那你端着碗,我自己舀着吃。”沈垣觉得再这么被洛冰河一直喂下去,自己的脸就要烧起来了。


他只是伤了肩膀,又不是病入膏肓,这么大阵仗实在承受不来!


洛冰河见他执意要自己动手,只得小心端着碗,将汤匙递到沈垣手中,看着他自己一勺一勺的舀粥吃。


“慢些,还没凉透。”


沈垣是真的饿了,几日里不曾进食的肠胃得了这么一碗暖粥抚慰,顿时醒了过来,贪婪的与粥米进行亲密接触。沈垣吃得舒心,微微阖眼,唇边也不觉露出一个满足的淡笑。


要是每天都能顺便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那个谜之液体,也不是完全不能忍……


待端着的粥碗变成空碗,洛冰河从人手中接过汤匙,抬头就看到了这样一张温润的面庞,以及……那微翘唇角旁的一颗小小的米粒。


“……”


洛冰河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伸了过去,食指指节在对方唇边轻轻一带,将那颗白米粘了下来。


两人都是一惊。


“……沾到米粒了。”洛冰河半天才出声打破沉默,而后即刻转身向桌边走过去。“我先去收拾一下粥碗……”


沈垣也无暇去想这种事明明唤来侍从就好,只愣愣的僵在原地,直到洛冰河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门外,才缓缓抬起手,轻轻触了一下刚刚沾了米粒的地方。


刚刚那碗粥……可能确实有点热。



-TBC-



————


甜不甜!甜不甜!是不是一点也不苦!

医师:我要多加二钱黄连中和一下!(不

点了保存才发现这部分的字是历次最少……

……顺便,我也饿了……

2017.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