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因为一直隔段时间就有人管我要，而旧版又找不到源文件了

加上译者朋友也想重新弄一弄，所以排了个新的

仅供个人收藏，文件导出和排版状态并不适合印刷，请勿二改二传或私印。

重发了一遍，前面链接失效的朋友点新的吧~

我被吐槽是交完卷还要再读一遍作文……结果发现了一些的地得和标点问题，不改实在难受，改了就只好重发一遍。好了这回我保证不再看了，如果有错别告诉我！！！

点

【写在前面】时间线大概是交流会后、涉谷事件前。

*

　　“惠他有很严重的自我牺牲倾向。悠仁，野蔷薇，你们一定要好好看住他。”五条在某次与两人在一起时说起过这句话。无人能确定他是否是特意告诉他们两人，因为恰好是这样三人的场合只是因为伏黑被禅院真希叫去帮忙了而已。

　　

　　如果是在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钉崎大概会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那时候的她不会明白所谓的自我牺牲倾向是什么意思，只会觉得这个名词拗口的同时也不适合被放在伏黑身上。

　　

　　“那家伙看上去可是会把淋满汽油的海鸥点燃、看到路边的野猫会踢一脚的人，自我牺牲什么的距离也太远了吧。”第一时间浮现在脑子里的只会有这句话。

　　

　　为他人牺牲，下意识要为他人牺牲，不容拒绝地为他人牺牲——这是钉崎野蔷薇不能接受的价值观。当五条真正把它当成一个整合的概念拿出来告诉她和虎杖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总是隐隐约约从伏黑身上体会到的微妙虚浮感觉是什么原因，就像他没什么求生欲一样。

　　

　　现在这种感受正在重新浮出水面。

　　

　　伏黑将钉崎刚才被诅咒侵蚀而不得不切除一整块肉的大腿仔细包扎好，随后往外围看了看，确定这迷障一般的丛林里没有追击赶来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迅速向外围撤离。

　　

　　钉崎闭着眼睛抱住他的胳膊以免树枝尘土划伤眼睛。他们的心跳差不多在同一频率，契合到似乎在通过共振促进彼此的存活。伏黑在体力上只是比普通青年好一点的程度，没办法做到像虎杖那样高速奔跑还绰绰有余，来到丛林外围时他已经几乎说不上话来。

　　

　　钉崎不仅仅是腿，背上给伏黑挡了一招的灼伤也开始火烧火燎地疼痛。不过伏黑的情况并不比她好，虽然他有意避开，但钉崎知道他的腹部正在出血。

　　

　　伏黑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转头看向两人过来的方向。那个特级咒灵应当在搜索他们，不需要多长时间大概就能在这个类似于领域的诡异森林中找到他们的位置。如果两人一起被发现的话，缺乏行动能力的钉崎会很危险。

　　

　　思考的速度不过只用了那么几秒，伏黑贴近钉崎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你呆在这里，尽量隐蔽自己，我去解决它。”说完他就要站起来，然而面前的钉崎明明已经失血不少却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伏黑一愣，以为她有什么要说的，又反身蹲下来凑近她的脸。

　　

　　“你确定能解决它吗？”钉崎的声音很轻，但气息还算平稳，应该能支撑到救援赶到——伏黑如此判断。他微微点头：“我确定。”

　　

　　又来了。

　　

　　钉崎皱起眉。

　　

　　那种淡然笃定，仿佛无有执念的感觉从面前青年身上升腾而起，给她一种他正在准备做什么孤注一掷无有归路之选择的感觉。

　　

　　“打不过就跑，你明白的吧？”也许是失血的缘故，一向硬气的声音现在听来竟然有几分不属于她的温和。

　　

　　这次伏黑没有再点头肯定，而是伸手整理了一下钉崎的领子，口中说着和刚才重复的话：“你呆在这里。”

　　

　　钉崎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看起来是个了不得的家伙，回避问题的态度却十足像个小孩。她扭动了一下身体，从口袋中掏出最后一根细短得和针一样的钉，不过她的手隐没在黑暗中，伏黑没有看见。

　　

　　“能过来一点吗，我还有句话想说。”听到钉崎这么说，伏黑向她凑近了一点，已经是能分享两人同样带着血腥气的呼吸的距离。忽然她向前一凑，在伏黑惊愕的表情中一下吻住了他偏薄的嘴唇。

　　

　　黑暗中她并没有吻得很准，牙齿不知道撞到了哪边的嘴唇，他们唇齿间的血腥味因此更加浓郁起来，变成了一个在诡异的场合增加了额外猎奇元素、不合时宜的吻。

　　

　　伏黑确实呆住了。他还从来没有和女孩子接吻过，因此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钉崎做了什么，以及她的意图和自己的合理反应。几秒以后他终于将手抬起来想要放到她的肩膀上，本意是要将她推开结束这个奇怪的吻，然而钉崎的手顺势而上，搭在他的脖子上，伏黑还未做出下一步动作就在大脑的半空白状态下感到后脖颈一痛。

　　

　　他抖了一下，终于抽回头，离开了只简单贴着他的女性的嘴唇。

　　

　　反手摸向明明只有很少的接触却痛得火烧火燎的后脖颈，伏黑抽着冷气问道：“你干什么？”

　　

　　钉崎往后一靠，闭上眼睛：“给你下了一个术式。”

　　

　　黑暗的丛林中，伏黑不可思议地看向她的方向：“给我下术式？什么术式？”

　　

　　钉崎非常累，术式再次抽空了一部分她体内的咒力，不过她一定要把这个术式说给伏黑听，就算他不问：“这是刍灵咒法的衍生术式，我把它称之为「共生」。”

　　

　　伏黑摸着脖子的手一顿。

　　

　　钉崎平复了气息后提起一口气继续说：“简单来说就是你我的生命现在连接在一起，一方濒死时另一方的生命力会通过术式补给到濒死者身上，直到两边都没有生命力为止。”她的声音里带着虚弱的笑意，“你可以把这个看做我的支援，伏黑。”

　　

　　伏黑精准地拽住了她的手腕，一向冷静的语调中带着怒意和不易察觉的惊慌：“解除这个术式，现在！”

　　

　　钉崎慢慢闭上眼睛：“做不到……我要睡会儿……别死了啊……惠……啊实在要死也行，亲过女人了总不算太遗憾了吧……”

　　

　　她说完伏黑的名字以后终于安心一般地瘫软了过去，陷入昏厥之中。伏黑捏着她的手腕，心渐渐凉了下来。

　　

　　钉崎的术式如果是真的，那么一旦他死亡，钉崎也会随之丧生。他一开始的打算因为钉崎不讲道理的擅自决定而陷入了死局。

　　

　　不过她从未说起过自己的这个术式，未必就真的是她说的那种效果。

　　

　　但是他可以赌吗？

　　

　　伏黑深呼吸了几下，狠狠一拳砸在地面上，低咒一声将钉崎抱起来隐藏到巨树的缝隙中，随即转身向反方向离开。

　　

　　她给他的任务增加了难度——杀死咒灵，并且活下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伏黑一边前进一边在心中愤懑。

　　

　　几分钟以后诡谲的窃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伏黑知道特级咒灵已经发现了自己。心里估计着这个距离距钉崎那里足够远，于是停下了脚步。

　　

　　撕裂的风声从背后传来，伏黑猛地侧过身，同时一拳向后挥去！

　　

　　他击中了一个东西，但自己的腹部仍然被卸了的力道打中，闷哼一声退了两步。腹部的伤口因此而裂开，他感觉这次肠子可能会流出来。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甚至血液很快就止住了，原本足以使他在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口竟然慢慢愈合，恢复了刚才的状态，只稍微裂开了一点点。

　　

　　伏黑并没有因此高兴，他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钉崎没有说谎，她的生命力正在补充到他身上来，他此刻的恢复意味着她同时的衰弱，所以他绝对不能使用“那个”。

　　

　　“啧。”伏黑弓着腰低声自言自语，“麻烦。”

　　

　　特级咒灵循声而来，恐怖的力量中夹杂着令人头痛的尖锐笑声直冲而下。

　　

　　伏黑在发声以后就立刻转到另一个角度，于咒灵击打落空时令玉犬攻击其手臂部分，同时召唤鵺从空中猛攻。

　　

　　咒灵突然消失在原地，鵺因此而扑空重新升入高空。伏黑警惕地盯着四周。这就是这个咒灵的特性，它能够在这个简易的领域中隐匿到他们无法察觉，这才用数次偷袭导致两人的伤势不断加重。

　　

　　一旦被击中要害，就会死亡，钉崎也是。

　　

　　伏黑从未感觉到自己的感知能敏锐到这种地步，几乎连树上断裂的蛛丝落在叶子上的声音也能纳入耳中。

　　

　　他需要提前发现对方，然后击破。

　　

　　黑暗中眼睛无法视物，反而会拖累其他感官。伏黑慢慢闭上眼睛，放弃视力转而用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去感知周围的情况。

　　

　　左边的空气微妙地波动了一瞬。

　　

　　伏黑腿部肌肉瞬间紧绷，一个纵身跃起，与此同时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如同被千钧之锤砸下，地面完全裂开，虚空而来的力量如果落在他身上也许会立刻被砸成肉酱。伏黑几乎在同一秒与式神三方攻击，却仍然扑了个空，但微妙的感觉已经被他抓住了尾巴，伏黑紧了紧腰上的绷带，疼痛麻木以后深吸一口气开始重新感知。

　　

　　出现，攻击，隐匿——出现，攻击，隐匿——

　　

　　他在等待，对方因为无法杀死他而急躁地露出破绽的那一刹那。

　　

　　细碎的伤口越来越多，血液溅得到处都是，伏黑的心神却越来越清明，他感到一种被逼入绝境反而不需要顾忌任何恐惧的畅快由心底恶狠狠地窜上来，搅得他冷静自持的大脑叫嚣着要毁灭什么来满足这种畅快。

　　

　　嘭——！

　　

　　鵺击中一个东西，隐匿因此而没有立刻生效，那个东西的位置确定在范围内！

　　

　　伏黑的手立刻捏成繁复的印，整块地面瞬间被更加浓重的纯黑覆盖，在他和那个存在之间升起不可挣脱的黑牢。

　　

　　“领域展开•嵌合暗翳庭。”他忍不住了，张开嘴发出嘶哑的笑声。

　　

　　“喂。”伏黑咧嘴睨着无法在他的领域中再隐匿的咒灵，被半干的血液覆着的面容诡谲恐怖，“主场——是我的了。”

　　

　　他感觉这不是他会说的话，后脖还在隐隐作痛，一定是钉崎的血液在他体内起了作用。

　　

　　领域中的攻击一定会命中，但是他要在领域还能撑住之前击败对方。

　　

　　这是一场必须活着赢下生死局的几乎不可能之战。

　　

　　伏黑抹了抹自己的嘴唇，钉崎撞上来的感觉还停在那里。

　　

　　特级怪叫着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咒力，伏黑冷笑一声，准备应敌。

　　

　　*

　　

　　五条悟到达现场的时候咒灵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他沉默着走在树林中，终于在一片已经没有任何草木存在的焦土上看到了面朝下趴着的伏黑。

　　

　　他抿着唇走过去，缓慢地蹲下身。

　　

　　他身上流出的血几乎是将整个人浸泡其中，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出血量中活下来。而且他一动不动，听不到呼吸，也感觉不到心跳。

　　

　　五条悟闭了闭眼睛，伸手去摸他的脖子——

　　

　　一只手伸了出来，缓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五条悟低头看去，伏黑正在努力抬起头，全是血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还有光彩。他就着月光辨别了一会儿，重又闭上眼睛。

　　

　　几乎辨别不出字眼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赶紧……”

　　

　　五条悟心头一动，俯下身将他小心地翻了过来。

　　

　　伏黑闭着眼睛虚弱地说出后半句：“……救我啊……”

　　

　　“也许应该让我来？”家入硝子急匆匆地跟了上来。

　　

　　伏黑听到她的声音，终于能放心地任由挣扎已久的意识沉入黑洞洞的意识海。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似乎只是一个瞬间就在万花筒中窥见了万物。一幕幕熟悉或者陌生的画面闪过，最后停留在奇怪的第三人称角度，钉崎将一根细钉插进他脖子的同时探头吻住了他。

　　

　　当穿过万花筒的光芒逐渐刺眼时，伏黑勉强睁开了眼睛。

　　

　　“啊！伏黑你醒了！”虎杖悠仁的脸一下冲进他的视线中，伏黑又闭了一下眼睛，适应片刻后再度睁开，这次看到了虎杖手中端着的水杯。

　　

　　“野蔷薇呢？”他没有喝水，嗓子哑得完全不像他原来的声音。

　　

　　“就在你旁边呢。”虎杖说着。伏黑转头看去，钉崎躺在他旁边的另一张床上，双目紧闭，能看得到的地方都绑着绷带。“诶，话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叫她的名字了啊？啊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叫你惠了吧？可以吧可以吧？”虎杖在一边高兴地说。

　　

　　伏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躺在床上无声地叹了口气：“随便你。”

　　

　　虎杖高高兴兴地说去给他端午饭，伏黑低声谢了他，得到一句不客气以后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再次扭过头盯着睡眠中的钉崎的侧脸，心想这平静恬淡的模样真是看不出来疯起来会那么不讲道理。

　　

　　视线停留在她干到有点起皮的嘴唇上，伏黑感觉脖子又开始疼。

　　

　　术式，不解除或者不杀死施术者本人就不会消失。

　　

　　他真想现在就掀开她的被子，摁着她的脖子勒令她解开术式。

　　

　　因为她是一定会活下去的，而他会在一个正确的时间为了正确的人死去。

　　

　　*

　　

　　一直到伏黑可以下地活动的时候，钉崎仍然没有醒来。家入说是透支严重，身体需要缓一缓才能重新开机。

　　

　　这次预料之外的特级遭遇倒是给伏黑带来了不短的假期，但是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呆在高专修养，而是回了一趟家里带了几本书到医院，仍旧和钉崎住在一个病房。

　　

　　虎杖一直看顾着他们，不过一段时间以后也被派出去和五条悟一起做任务，于是这病房就几乎没有了常客，只有二年级的前辈们会在固定的时间来看一看。病房里最常见的景象是青年坐在昏迷女孩床边的椅子上，慢慢翻阅不固定的一本书，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窗帘体贴地停留在让那阳光不至于照到女孩眼睛上的位置。

　　

　　伏黑从一开始的气闷和焦躁中逐渐平静下来，默默等着钉崎醒来。

　　

　　看书看得久了难免眼睛酸，他合上书看了一会儿外面的蓝天，又转过头垂眸看着钉崎的脸。

　　

　　现在他会定时用沾湿的棉签湿润她的嘴唇，因此现在那双唇瓣没有起皮，看上去水润润的，如同某种鲜嫩的水果，微微动弹的时候给人想要品尝的冲动。

　　

　　嗯？

　　

　　伏黑看到那嘴唇动弹，手一抖把书放到一边，抬眼看到那许久未睁开的眼睛从缝隙中隐隐透出光泽。

　　

　　“看什么呢……你……”她的声音低得像尘埃飘落，伏黑嗓子发干，他伸手按响了她床头的电铃，重新坐下后却开始思考她的问题：他应该回答书，还是她的嘴唇？

　　

　　最后他决定保持沉默。

　　

　　钉崎的脑子还昏昏沉沉，也未追问，直到医生过来给她做了检查确定无恙以后才慢慢有了说话和思考的力气。

　　

　　伏黑端着叫医生时点的粥外卖，一点一点喂给多日未正常进食的钉崎。十分钟以后她撇过头示意自己吃不下了他才把盖子盖上放在一边。

　　

　　“老师他们呢？”

　　

　　“出任务去了。”

　　

　　“哦。你恢复得怎么样？”

　　

　　“还行，比你早醒几天。”

　　

　　“这样啊。”

　　

　　钉崎问了几个问题就闭上眼睛，伏黑不确定她是不是又睡着了，可是那种焦躁在她醒来以后卷土重来，令他难得耐不住开口说：“如果你现在有力气的话，就把我身上的术式解除。”

　　

　　钉崎原来没有睡着，她睁开眼茫然地看了一会儿神色严肃的伏黑，半晌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啊，你说的是「共生」。”

　　

　　伏黑颔首。

　　

　　“这个是做不到的。”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令伏黑瞳孔紧缩的话，“共生是无法撤销、无法更改的术式，从它生效的那一天起，我和你就完全成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钉崎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这辈子也没法分开了。”

　　

　　伏黑慢慢抿起嘴唇。他的心情很阴沉，而这阴沉的缘由竟然不是她说术式无法解除，而是因为刚才她说“这辈子也没法分开”时涌上他心头并不痛苦的奇怪感觉。

　　

　　有一个人，说无论如何会与他同生共死。

　　

　　心脏用力跳动了一下，撞得那块胸骨一阵酸痛。

　　

　　“你简直是个疯子。”伏黑低低地说。

　　

　　钉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咧嘴笑起来：“被你这个疯子说是疯子真是我的荣幸。”她把暖了的手从被子底下拿出来，握住伏黑放在她被子上的一只手，看着他怔愣的眼神，收敛了所有漫不经心和巧笑乱语，认真严肃地说：“惠，好好活下去吧，跟我一起。”

　　

　　别抵抗了。

　　

　　伏黑听到不知道谁在说话。

　　

　　别抵抗了，抓住她的手，名正言顺地死死攀住这个不怎么样的世界，再怎么丑陋狼狈、苟延残喘也不要脸地活着。

　　

　　伏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倾身抱住了她的脖子。

　　

　　他投降了，真的，他不知道除了缴械投降自己还能做什么。

　　

［END］

　　

　　

　　阿卡迪亞頭疼地望著那具龐大的鯨魚屍體。是抹香鯨，十三公尺長，死亡時間大約有五天以上了。牠的舌頭腫脹發黑，填滿了整個嘴部，有些凹陷的眼睛和突出的肚臍處流出血水，肚臍的後方形狀怪異的生殖器也外露出來。
　　屍水和鯨魚身上的傷口吸引了不少蠅蟲，小蟲們歡喜地嗡嗡作響、和海浪聲的熱鬧非常般配。

　　年輕的研究生戴上手套。他的學弟柯瓦和安里克正在紀錄著基本資料，同事安德魯、矮個子琳達及他的男友克里斯（兼實驗室的攝影師）則拿著一些測量工具，正在測量鯨魚身體各處的尺寸（他們現在測量到胸鰭了）。
　　至於唯一一名被允許採訪的記者及新聞台攝影師，此時站在稍遠的地方眼巴巴地望著他們。記者和攝影師都戴了兩層口罩，很少有人受得了抹香鯨的屍臭味，那和其他鯨種比起來的臭味程度是更上一級的。
　　不過，在稍晚的採訪中，那位年輕貌美的女人還是得將口罩拿下來。沒辦法，這就是工作。

　　「如同你們可以看到的，那是牠的生殖器，這隻抹香鯨是雄性。」
　　阿卡迪亞盡量表現出專業，他開口開始講解。
　　事實上他並不習慣採訪或者展示教育之類的差事，然而實驗室裡最可靠的那名學長今日出海調查去了，年資次之的他只得扛下這份責任。這已經困擾了他一晚上。
　　「牠的尾部附近有像是被耙子刮傷的痕跡......你們可以拍一下，對就是那裡。」
　　聽從他的指示，攝影師將攝影機對準了鯨魚的尾側。那裡有一排整齊的刮痕，還有奇怪的黑色痕跡。阿卡迪亞解釋道，他們稍後會進行解剖，並且蒐集一些樣本。記者在進入了攝影範圍以前拿下了口罩，隨後馬上將臉轉向了風吹來的方向。啊，希望她等等不會嘔吐才好。

　　「......阿卡迪亞先生，那麼您認為這些刮痕是讓鯨魚死亡的原因嗎？」

　　記者的聲音很好聽，並且敬業地做出遺憾的神情。幸好現在的風向非常仁慈。阿卡迪亞搖搖頭，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放在了鯨魚身上的傷口附近。「不一定......」他說。「我們在尋獲鯨魚的屍體後，會將牠們解剖進行研究。不過這一隻太大了，在這段期間沒有博物館或者研究機構能夠接手，所以我們會在這裡現場解剖牠。稍後，我會特別注意那塊位置，是不是有內出血或者骨折的跡象。」

　　「這隻鯨魚現在的年紀大約？」

　　「從牙齒可以得知準確的年紀。不過，至少已經是成年的鯨魚了。也就是說，最少九歲以上。」

　　阿卡迪亞從工具箱裡拿出了一把魚刀。他看向他的同事們，他的學弟柯瓦對他揮了揮手。「測量完成了，阿卡迪亞。」琳達也比了一個OK的手勢。阿卡迪亞點點頭，在鯨魚的身側割下第一道切口。

　　他們的工作就這樣開始，沒有替死去鯨魚的祈禱，也沒有嚴肅的開場。甚至，他還使用了魚刀！因為抹香鯨非常龐大，鯨脂很厚，一般的解剖刀無法應付，不過用上魚刀，看上去就像是要做日本生魚片一樣。老實說第一次看見教授這麼做時，阿卡迪亞其實覺得有點好笑。

　　他的刀劃破隔膜的時候，因為內臟腐敗、細菌進行代謝時產生的、充斥在抹香鯨身體裡面的氣體漏了出來，像是一個大型氣球。抹香鯨的身體稍微扁了下去。
　　那味道非常恐怖，記者不得不向後退了兩步。阿卡迪亞雖然習以為常，只是他同樣不喜歡那味道，也不會想聞。他稍微避開了些，等待臭氣稍微消失。

　　「白鯨記裡的大鯨魚，也是抹香鯨喔。」
　　再次繼續他的解剖時，阿卡迪亞心血來潮地說。

　　他開始沿著固定的位置，在鯨魚的皮膚上劃下大十字形狀的切口，像是在一座島嶼上開闢火車鐵軌一樣。

      哦，火車！阿卡迪亞不禁想著。這隻抹香鯨生前旅行過的距離，一定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來得長。抹香鯨每一年都會遷徙，跟隨著季節與日夜，是追尋繁衍本能與愛情之歌的世界級壯遊。自然界的大遷徙是非常偉大的事，紫斑蝶、角馬、抹香鯨。草原、天空、金黃色的大地。沒有飛機和船，這些動物卻可以越過一整個地球。

　　他曾經親眼目睹墨西哥的帝王蝶遷徙之始，成千上萬的蝴蝶翩翩起飛，朝著牠們的生與死，蝴蝶的雙翼會遮蔽住整個天空，牠們要去哪裡？牠們要去哪裡？他在書上讀到過，這些蝴蝶在遷徙的途中就會死去，牠們只能存活兩個月，但是前一代的帝王蝶死亡後、牠的子代會接續這趟千里之旅。於是，這由兩三個世代接替著持續下去的旅途，直到來到溫暖的南方才會結束。在那裏等待著牠們的想必是一個美麗的天堂吧......

　　兩個小時後他們打開了鯨魚的胃袋。

　　阿卡迪亞並不意外——當他在鯨魚的尾部發現骨折、並且在牠的胃袋裡翻出了大量的垃圾。他的思緒從蝴蝶、抹香鯨、大遷徙那兒回到現實。垃圾的種類也需要一一紀錄，於是他將它們排開來，讓克里斯能夠拍照。而像是待宰的豬隻被整個打開來的抹香鯨屍體，就作為了讓人不快的背景。

　　那些垃圾包括一隻拖鞋、大量的塑膠袋、尼龍漁網、寶特瓶，還有一個衣架。
　　拖鞋什麼的就算了，衣架怎麼會跑到海裡？真是太奇怪了。他這麼想著，將黏在塑膠袋上的魷魚牙齒撥到一旁去。
　　稍微衡量了一下，魷魚的牙齒和這些垃圾的體積幾乎打平，這隻抹香鯨也許是在極為飢餓、又因為塞滿垃圾而無法進食的情況下，身體虛弱、不慎受到了輪船之類的航行工具撞擊，並且擱淺死亡的吧。
　　阿卡迪亞將這樣的推測告知了記者，漂亮的記者摀住了嘴，很是驚訝難過的樣子。阿卡迪亞朝她搖搖頭作為安慰，畢竟沾滿了血污的手並不適合用來拍一拍記者乾淨的肩膀。
　　他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記者稍後就會離開了，她還有別的採訪要跑。





　　「我啊，覺得地球真的是一個很美麗的行星。」

　　脫下沾著血的手套，阿卡迪亞送記者回到停在海灘外的採訪車的時候，開口說道。沒有攝影師在旁邊，他才稍微能夠吐露自己的感慨與失落。

　　「如果有更多人也這麼認為就好了。」

　　我想要學會鯨魚的語言，因為這樣才能向牠們道歉。他把這句話吞回去，抬起頭看著逡巡在天上的海鳥，牠們是被鯨魚的屍體吸引來的，正等著偷走幾塊廢肉大啖一餐呢。一陣輕柔的海風吹來，帶來抹香鯨濃烈的屍臭。那味道還會跟著他好幾天，怎麼洗都洗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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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一篇文章裡，大部份都是我自己的經驗。我曾經擔任過某大學鯨豚擱淺研究的研究助理，在那段期間，處理了許許多多的擱淺鯨豚解剖。
　　有一些話，當下實在沒有辦法說出來。實驗室的大家都很習慣、很麻木了，或者說、很難再說些什麼了。所以我用寫的。


　　獻給我最喜歡的鯨魚們，還有美麗的地球。

“我们应当死去。”年长者平静地断言。

“我不这么认为。”他的兄弟回答，“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我们能做的所有，为何要在此时死去？”

“我们确实做了所有能做的，但我们没有得到我们应得的。”他手握着那璀璨的光芒，不肯放手，“我们也注定得不到它们了，它们已经不再属于我们。王位被褫夺，荣耀被玷污，我们所追求的珍宝也抛弃了我们。”

“但这也不是我们应当死去的理由。”歌者摇头，将宝石随手掷在木桌上。曾被无数人追逐、追求的宝石此时如同一个普通石头一样发出一阵骨碌声后停下，被切割完美的无数棱面反抗一般折射出耀眼的光，照亮了这个昏暗的房间。

歌者不再去看那宝石，用匕首割断自己的披风，挑选出干净的部分裁成布条包裹在自己伤痕累累的右手上。而年长者的目光追随着那块宝石，被那光芒吸引移不开半分，同时将自己手中的宝石按压在胸甲上。

许久后，年长者再度开口：“你畏惧死亡吗？”

“并不。”歌者回答，“无论是曼督斯的殿堂还是永恒的黑暗，我都不曾畏惧，何况那里有我们的父亲，我们的兄弟。”

“那你为何又这般抗拒呢？”

歌者思索了几秒：“大概我认为我们可以死于刀剑，也可以死于烈火，但不应死于绝望。”

“那若是在绝望之下投身于刀剑或烈火呢？”

“那不正是我们兄弟们的死法么？”

“是啊。”年长者终于将目光从宝石上移开，认真的看向自己的兄弟，“你还是认为我们不该那样死去吗？”

“不应当。”歌者回答，但他犹豫了一下后补充道，“但如若你坚持那般，我会为你送行。”

“那你呢？”

“你还记得双圣树吗？”歌者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记得。”年长者点头。

“你还记得我们的父亲吗？”

“记得。”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在祖父的花园里嬉戏，当双圣树交辉时你弄坏了王后送我的竖琴，我哭了一个晚上才停住。”

“我都记得。”提及幼年时的趣事，年长者忍不住笑了笑。

“是啊，我也记得，明明都那么多年了。”歌者也笑了，他上前一步，抬起包裹了暗红色布条的右手替兄长整理了一下耳边凌乱的鬓发，“可除了我们两个现在还有谁记得这些呢？”

年长者没再说话。

“你看，现在的精灵有很大一部分都不再知道我们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才向魔苟斯宣战的了。”歌者摊手，“你问他们双圣树，他们会回答‘听说过’；你问他们费雅纳罗，他们会说‘你是指费艾诺吗’；你问他们辛姆凛，他们都会指着北方说‘那是曾经的堡垒’。”

歌者顿了一下，用手指轻轻触碰兄长消瘦的脸颊，认真地望进他铁灰色的眼睛里，轻声道：“再过几年……他们将不再记得双圣树；费艾诺只是一个名字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精灵；到最后，辛姆凛也就只是‘辛姆凛’，不再是抵御魔苟斯的要塞，不、到时候他们连魔苟斯都不记得了。”

“兄长，再深刻的事都会被时间遗忘。”歌者说。

“……会有别人传唱那些传说。”年长者终于回答，“这些永远不会被遗忘。”

歌者摇头：“那是他们的，他们口中的传说，是‘传说’。传说中不会有帮儿子们做玩具的父亲，不会有弄哭了弟弟又慌手慌脚哄他的兄长，更不会有说要一起做蛋糕却用面粉打起架来最后被母亲拉出去罚站的兄弟们。”

“我并不畏惧死亡。”歌者笑了起来，“可如果我也死去了，还有谁会记得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你是如何痛苦悲伤的呢？”

年长者看着兄弟的眼睛，突然也笑了：“我懂了。”

他们两个都笑了起来，更多的话已经不必再说，他们伸长手臂最后一次拥抱彼此，感受对方的体温，轻嗅彼此身上的气息，努力将这一刻永远印刻在脑海中。

“我会想你的，Makalaure。”在即将分开时，他突然说。

“我也会想你，Maitimo，嗯……还有Tyelkormo、Carnistir 、Atarinkë、Ambarussa……”歌者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当然，我会永远最思念你的，我的哥哥。”

“你要去见证我的结局吗？”

“是啊，让我最后送你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