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刃景】错音
*1.2w一发完,一些狗血的疼痛文学,但好消息是俩人都活着。
*胡编乱造/刃视角第一人称/音乐会背景,但其实没什么关系
Summary:音乐会结束后,我们采访到了一位拿着奶茶匆匆离场的路人。关于景元将军的表演,他是这样评价的——
1.
我不知道他后来真学会了吹箫。
不过也是,他与我七百年前相处未有十年,七百年后算上重逢也只数面。他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
第一面是在工造司外的空地,他把白珩的奶茶插上吸管,放在树荫下减慢冰块融化。
是的,白珩比我早一些见到景元,镜流则更早——她是那...
*1.2w一发完,一些狗血的疼痛文学,但好消息是俩人都活着。
*胡编乱造/刃视角第一人称/音乐会背景,但其实没什么关系
Summary:音乐会结束后,我们采访到了一位拿着奶茶匆匆离场的路人。关于景元将军的表演,他是这样评价的——
1.
我不知道他后来真学会了吹箫。
不过也是,他与我七百年前相处未有十年,七百年后算上重逢也只数面。他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
第一面是在工造司外的空地,他把白珩的奶茶插上吸管,放在树荫下减慢冰块融化。
是的,白珩比我早一些见到景元,镜流则更早——她是那个把景元带到我们世界的人,在这一点上,我隐约恨她。
至于我,在见到他之前就从同僚口中听说过这个地衡司景家的独子。
隔壁工位的长生种是景元学宫时候的后辈,战策课及格率百分之三的年代,景元举着满分试卷站在学宫门口那棵大槐树下留影,个子长得还没摄影机的架子高。
所以照片里他仰头,像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猫。
对这样的世界好奇吗?你满意这个世界吗?你后悔你的好奇吗?
从七百年前我便想这样问他。
同事那天又聊起这位小二十岁的学长。
很多人背后管景元叫小少爷。这三个字乍看之下是充满恶意的外号,其实从语气听来,这个昵称大约是带了点羡慕和溺爱,毕竟在亲情纽带疏远的仙舟,景元从小娇生惯养长大。
缂丝的内衬,鲛绡的外褂,他把一尺千金的布料穿在身上,然后倒挂在家门口枣树救流浪猫。裤筒上被尖刺划开一道口子,他父母既心疼儿子又心疼枣树,还得否定一些咪咪、喵喵的俗名,翻字典给新养的猫寻个雅号。
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景元小腿上还留着那道疤,我和他熟起来那天他挽起裤腿,像展示勋章一样,给我展示他身上很多连长生种都无法愈合的疤。
“当时学宫的七大传说之一,只要在复习周请小少爷喝奶茶,这门课就能高分飘过。”
我对面的同事说到这很是得意:“喏,我请他喝了半个月葡萄啵啵冰,最后仙舟通史论文拿的甲等。”
坐我右边的狐人起哄:“少来啦,还不是因为小景学长给你补了大半个月的课?”
景元应该也知道自己背后被叫小少爷的事,但他那时才十四岁,在外人眼中脾气好模样乖,品学兼优,俨然一个别人家孩子的做派,所以从来不会生气,最多瘪嘴说哎呀各位不要拿我寻开心嘛。
可惜对我不是。
刚熟起来时,我学他们管他叫小少爷,他鼓着脸扭头就走,走到一半又回来敲我肩膀一拳,大喊:以后奶茶没有你的份了!
后来还是哄好了,倒不是因为奶茶,是我半夜顺手做的团雀风铃没处扔。
但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坐在工造司外的花坛边,周围绕着四杯奶茶。见到我,他抱着奶茶走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个。
“应星,对吧?白珩姐让我在这等你,晚上一起去不夜侯。”
他笑起来真的很像那只被从枣树上救下来的猫。
“我叫景元。”
塑料杯标签上写的是椰子马蹄碎碎冰。
罗浮漫长夏日里清脆的甜,过去七百年,我记忆犹新。
2.
我们并没有因为一顿晚饭而熟悉起来。景元一开始只是个“我认识的人”,我认识的人实在太多,与其说是记不清,不如说是不关心。
但景元是个例外。
在还没有被并称作“云上五骁”的头两年,除了丹枫,剩下我们四个本质上也只是各自为罗浮卖命的普通人而已。
我认识很多聪明人,大都自命不凡,一旦认清自己身处浊世,便开始怨天尤人。
只有景元,在这个耻于付诸努力与真心的时代,认真地巡逻,认真地挥剑,认真地去爱,认真地活着。
我知道这些并不是因为我关心,或者是观察他,只是他太显眼——整整齐齐身高八尺的云骑士兵中,如果有个长得像小蘑菇的小家伙混在里面,任谁都会多看两眼。
再重申一次,景元那时十四岁,还没现在他那个披风长。也许是养分都供给大脑,身子瘦瘦小小,头发又乱七八糟地蓬着,远远看就是个从砖石缝里钻出来的,营养不良的小蘑菇。
白珩赞同我的看法,开始带景元在金人巷四处胡吃海喝。她一般会叫上我:“小朋友嘛,有个年长的哥哥跟着,更自在些呀。”
我问那你怎么不带上丹枫,话刚出口狐女一本正经地说,你不去算了啊,景元还给你带了好多金属籽料呢,都是他父母从星域外寄回来的。
看在材料的份上,我勉强跟着他俩吃了一年的宵夜,亲眼看着小蘑菇从我肋骨长到我肩膀。
再后来,白珩得到天舶司重用,景元终于坦言受不了我每次在前面走得飞快,于是宵夜地点改到我工作室。
我不得不特地收拾出一张桌子,供他补饭、补觉、补报告。
景元那时已被仙舟高层注意到,有意收进将军麾下培养。他犹豫过一阵,很长时间没给答复,直言不愿过文山会海的枯燥人生,才选了云骑军这条苦修之路。
说这些话的时候景元的筷子正夹住一个豆腐粉丝包,里面有切碎的胡萝卜丝,他不爱吃,非一点点挑出来,吃了两口又放下,说不正宗,塞到我碗里。
“「苦修之路」,真有这么苦吗,”我质疑他,“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那天我哄他哄到后半夜。
3.
当年我只觉得他是在炫耀。
是的,他的一切都来得太容易,家世、运气、头脑、学识,别人奋斗半辈子的终点,是他的起跑线。
所以当时很多人不能理解他,也包括我。但和其他人不同,我离他很近。
近到什么程度呢?这样来说,若他真是后世所传的太阳,那么我会成为第一具被烤化的焦尸。
景元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独自带兵打仗,出征前腾骁比白珩还紧张,给他强调了三遍注意事项。镜流反而是对徒弟最放心的那个,我不知道她哪来的信心。
你问我?
五个人中他最尊敬镜流,最钦佩白珩,最仰慕丹恒,而我与他非亲非故,自然轮不到我来关心他。
话是这样说,但临行前他还是来找我,怀里抱着当年从枣树上救下来的猫,非要放在我这寄养。
那是我过得最头痛的一个月,这只笨猫跟它主人一样,一身精力无处宣泄,就知道来折腾我。
它主人比它强点儿,至少不会在我的工具箱上磨爪子。但它黏人,会在犯错时用那颗笨笨的猫脑袋蹭手心讨好我,还会在陪我熬夜之后跳进怀里一起补觉,这两点要比它主人强上许多。
二比一,总的来说,比起景元,我更喜欢他的猫。
猫在我这好吃懒做地住了三十二天,第三十三天远征军归来,我抱着猫往出走,白珩闯进来,问我要不要去见景元最后一面。
我把猫扔给白珩,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跑到丹鼎司一看,他被丹枫按在床上接骨。
托丰饶的福,景元的小腿在战场上歪扭七八地愈合,尚可勉强支撑回到罗浮。但龙尊火眼金睛诊出这根长歪的病骨,最好的治疗方法是打断重接。
景元咬着毛巾满脸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表情懵懵懂懂的,有点像半夜不小心从床上摔下的笨猫。
丹枫出来倒血水,问我为什么站在门外。
“景元肯定不愿意我见到他这副惨样,”我故作轻松地答,“所以等会儿再进去。”
等我进病房时他已经睡着了,人比出发前消瘦不少,特别苍白的一张脸贴在床单上,四肢怕冷一样蜷缩在一起。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拂走一缕汗水沾湿的额发,他睁开眼睛。
“干嘛?”他看着我,露出干涸的笑容,“哎呀,好肉麻。”
我则回嘴:“以为你死了,所以摸摸还有体温没。”
他撑着床沿坐起来,我看见病号服起伏,绷带裹着突起的肋骨,又想起他们用那种羡慕的语气叫他小少爷——那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羡慕什么。
我去扶他,他却推开我的手,正在我以为景元要像过去那样,说什么犟嘴又不中听的话时,他忽然开口。
“指挥部没打算让我的小队回来。”
这次出击直接由仙舟联盟高层的指挥部接管,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取得胜利,不在乎几十个人的死活,所以景元的小队成为吸引火力的诱饵,声东击西的石子。
后来我才知道在指挥部放弃这枚棋子的那一天,景元的讣告已经完稿,他们需要一个为战争牺牲的完美模范,才能将一张黑白照片镀上金边,贴在指挥部的战功墙上。
“但我回来了,”景元看向我,金色眼睛灼灼,“还把我的小队都带回来了。怎么样,很厉害吧?”
我伸手,去捏他凹陷的脸颊,只捏到一点皮肤,在我拇指和食指的茧子中轻轻磨着。
“厉害个头,快睡觉,明天来我这把猫领走,这几天快被它烦死了。”
这是我第一次差点失去他。作为应星,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知道那晚他已经做下命运中最重要的决定——事实上他的任何决定都没有与我商量过。无论刃还是应星,都是他人生的旁观者。
总之,第二天,他接受了腾骁抛来的橄榄枝。
我早该知道他会是罗浮的将军。
4.
后来的日子如水月镜花。
他比之前更忙碌,按照白珩的话说,模范骁卫景元同学现在打两份工。而丹枫那边三天两头和龙师闹不和,有时我们坐在一起喝酒,所有人都在叹气,只有景元依旧神采奕奕地说,没关系,丹枫大人,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我嗤笑一声,才意识到他确实还很年轻,他眼中的罗浮依旧是相框外花团锦簇的春天,但那只是肮脏沆瀣的世界最虚假的一隅。
“你这样很容易被骗,景元。”我语重心长教育。
景元又来吵我,假装生气时会皱鼻子,真生气时却只会皱眉,我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如此熟悉。
我们共同度过了粉饰太平的几年。
他二十岁时我们五个在金人巷跨年,酒席间只有景元和白珩叽叽喳喳的笑声。逛灯会时两个人俨然一对世界上最合拍的好友,肩并肩在前面走,神采飞扬地你答我应。
“打算怎么办?”我问丹枫。
他沉默。我明白这算是妥协,很明显,龙师又赢一局。
“你呢。”丹枫反问我。
我不屑一顾:“百冶又不是龙尊,成不了众矢之的。”
“我的意思是景元。”
他朝前面那两个吵吵闹闹的身影扬下巴——景元拿个狐狸面具举在脸前左摇右晃,白珩大叫着可爱可爱,给他拍照留念。
丹枫看向我:“不准备告诉他吗?”
我没有移开视线。
景元看起来好幸福,我几乎忘记他还是个小蘑菇时的模样,也忘记他趴在桌子上等我下班最后睡到天光大亮,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看表,裹着我的外套,问我早点想吃什么。
“告诉什么?”我瞥丹枫一眼,“我和景元之间没发生过什么。”
许久之后,丹枫才开口。
“应星,今天早晨,我看见你在吻他。”
不,不。吻这个词太郑重了,我只是将外套盖在他身上,而碰巧他眼睑低垂的模样像极了上星期那只寿终正寝的笨猫。
笨猫年纪大了,忽然犯了心脏病,前一秒钟景元还搂着它问:“好吧,你英勇无敌的主人景元骁卫,和这个凶巴巴总喜欢臭着脸的百冶,你到底喜欢谁?”,下一秒笨猫硬挺挺的身子从他怀里栽下沙发。
昨天景元抱着笨猫小小的骨灰盒,趴在我肩膀,假装没有流泪。我肩膀的风湿病都要犯了,他才轻声说。
应星,应星。如果你要离开,至少先和我道别好吗。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这只猫一样,只能用死亡在他生命中短暂地留下一滴眼泪。
所以在彻夜沉思后的黎明,我用一种古老的、以身体作为媒介的方式去承诺他。
——结合后事种种,你们也能知道,我食言了。
但谁能预知到未来的事呢,至少在当时,我没有去接丹枫的话。
所以丹枫叹气:“景元很聪明,应星。我能观察出来的结论,他也一定可以。”
好。我答,然后推开人群,把缺了一角的棉花糖塞回景元手里。
“刚咬两口又丢给我,你自己吃完。”
我掐小骁卫的脸,那时他已经长得和我一般高了。
5.
我猜景元早就知道这个吻,但比起聪明和敏锐,他更难能可贵的品德是体面。
所以他的拒绝是沉默,是在我面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察觉,只悄悄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
之后很长时间,我工作室的桌子没迎来它的老顾客,直到有一天,我开始打造那把传世名刀,石火梦身。
景元那时已经开始用刀。他说一把剑太薄太轻,保护不了他想保护的所有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腾骁也在,将军神色欲言又止,我猜到他在想什么。
很少有人敢妄言抗起“所有”,别人说出来是狂妄,但到景元这,我只相信他所立下的承诺,每条都会实现。
景元那年二十三,随军出征次次凯旋,春风得意马蹄疾,作为骁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肩上扛着象征罗浮的战旗,展臂随手挥,意气风发。
这样的景元骁卫缠着我一整年,从图纸落下的第一笔开始,到淬火仪式的结束。
有时候我觉得他不是为了这把刀,而是意识到暗流汹涌,有什么不祥的腌臜正在通往未来的大道上埋伏。
就在这年,我眼角生出第一条细纹,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短生种的衰老来得猝不及防,景元离我很近,鼻梁几乎贴上我脸颊,热气呼在我耳朵。
“应星,”他兴奋地说,“我发现鱼尾纹会显得表情很生动。”
一个人笑的时候,也许能骗过嘴角,但一定骗不过鱼尾纹。景元相当自豪地宣布着他的结论。
可如我前言,我对景元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了如指掌,他没有语气中上扬的音调那样快乐,恰恰相反,他好怕我老去,因为老去就意味着离开。
我没有老去,但我确实离开了他。
就在第二年,我把阵刀当作景元二十四岁的礼物。他抱着刀匣向他认识的每个人炫耀——甚至去了埋笨猫的山腰。
“怎么样,很厉害吧。”
他在一只小猫的坟前舞刀,我一想到他会是下一任将军的有力人选,不禁为罗浮的未来捏了把汗。
从山上回来的那晚,他看起来好幸福,走在我们前面跑跑跳跳,时间倒退三千天,他还是十四岁等我下班的小蘑菇,一只手拎着奶茶,一只手抱着猫,说,应星,应星,我要去你家吃饭。
我与二十四岁的景元走到分别的路口,他冲我挥手说再见,隔了好久又小跑过来从背后抱我。
“应星,谢谢你。”
他的眼睛亮晶晶,我每每想到这里,都不敢再仔细看。
“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走去哪呢,去我作为短生种寿终正寝的那天吗?我问他。
他像鼓起很大勇气下定决心一般,视死如归地点头:“好,那就走到那一天。”
而转日,倏忽携丰饶进攻,这成为我们分崩离析前的最后一晚。
6.
后来的事,我不必细说,你们也都知道了。
我的记忆有一条如鸿沟般的裂缝,同时景元的成长期产生了一段天堑般的断层。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那段时间,现在想想,我和丹枫,还有那个追杀我的女人一样,没有在景元的人生中扮演一个合格的引路人——甚至算不上是合格的“大人”。
我们给他树立了一个坏透了的标杆,用这种方式教他真正的世界是多么虚伪和不堪。
再后来七百年,我疲于逃命、疲于寻死、疲于抵抗魔阴,景元的名字成为一个被风化的落款,刻在应星的墓碑上,而不是我的。
我变成了刃。所以再见面时他对我而言,是一张熟悉的皮囊、裹住一颗陌生的心脏。
我不想再多赘述那篇剧本中我承担了怎样的角色,出乎意料的是卡芙卡说神策将军受了重伤,当时我刚从无记和言灵中醒来。
神策将军。我默读。
原来现在他们都这样叫他。
任务结束后放了几天假,我兜兜转转,还是在最后一天回了罗浮。景府中戒备森严,但景元似乎知道我会来,特地给我留门。
他头发梳成一髻,用红绳草草束在左耳后,宽袍广袖中绕出半截纱布,衬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什么事?”他倦倦地坐回书桌前。“已经很晚了,星核猎手先生。”
其实我只想问问他,七百年前答应过的“走下去”,还算不算数。
我没想过得到回答,但也没想过他会脱掉外袍,过来吻我的唇角。
“这不是我想要的,景元。这是你想要的吗?”
在进去之前的一刻,我这样问他。
他搭上我肩膀的指尖在战栗,环住我腰背的大腿在颤抖。因为受伤,这个仰躺在狭窄书桌上的姿势变得很痛苦,而他宁可痛苦。
“是的,”景元金色的虹膜在昏暗夜色下几乎变成了棕色,“我想要我们在这里结束,刃。”
然后我将他穿透、让他哽咽、使他流血。胸前的伤口迸开了,我沾着这一点血吻他,吞食他唇齿之间交杂的痛苦与欢愉。
这场双方都不尽兴的谋杀结束之后,我们躺在书房厚重的毛毯上气喘吁吁,如劫后余生。
他在我的怀里,像很多年前抱着笨猫骨灰盒的夜晚。只是今晚很短暂,十五分钟过去,跌在地上的玉兆响起闹铃。
景元坐起来,慢慢收拾散落一地的书页奏折,垒回桌上,变成密不透风的墙。
“我还有公文要看,”他抬头望我,“走的时候从东南门出去,已经和守卫打过招呼了。”
7.
在那之后我常常梦到这一晚。
梦见他的眼睛,梦见他呻吟,梦见他死死咬着我肩膀,假装没有在流泪。
梦的下半场他变回二十四岁,从分岔路口跑了好远过来,气喘吁吁地抱住我,开口却是,我想要我们在这里结束。
醒来时我如千刀万剐,夜不能眠。
失眠严重到连银狼都放下游戏机来关心我的情况,我还是那样死气沉沉地沉默,这是我向生存投降的方式。
只有卡芙卡猜出我近期的反常是因为景元。于是关于罗浮将军的消息被开拓者转述到萨姆,又由萨姆告诉我。
听闻他被追责,再战步离,后面继续带着他骁勇无敌的云骑军四处征战,但更多时候只是忙忙碌碌地于仙舟联盟这个大泥潭中四处斡旋。
总之他的近况我都是隔了几手才知道,倒也不失为一种安全距离。
我不知道他是否感到快乐,成为将军这件事和他儿时的构想是否一致,有没有把他的世界垒砌成学宫一年级作文中,未来的模样。
几个月之后,我不再做那样的梦,他的眼睛、他的侧脸、他的声音逐渐在我的海滩上退潮。就在我以为终于能与他告别时,我们的飞船出了状况。
星核猎手今年行事高调,得罪的人太多,年头债年尾还,难免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卡芙卡联系景元求助,没有什么天降救兵的情节,但敌人撤军很快。景元的虚拟投影出现在客厅,悠悠然说,此组织首脑曾欠过他一个人情。
成年人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还一个人情,欠一个人情,你来我往,拿谈感情的方式来做交易,再用做交易的方式去谈感情。
“好吧,”银狼耸耸肩,“现在我们欠景元将军一个人情了。”
虚影呵呵笑了一阵:“那景元可要好好想想,该让各位为罗浮做些什么了。”
8.
这次他没有考虑很长时间,短讯第二个月发到我手机。陌生的号码要我去一趟罗浮,口吻确实是景元,降落在星槎海那天,我把短讯删去,没有存下这个号码。
码头上等我的竟然是那个金发小跟班。比上次见面时长高不少,身上带着旧长命锁,腰间别着新燕尾剑,看来景元把他养得很好。
“景元呢?”我问他。
他不发一言,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回头示意我跟上。
我这次去的是丹鼎司。
院子里丹枫栽下的银杏还在,景元以前在上面绑过一个风铃,团雀形状的,是我某次得罪他后,示好的证据。
而今早不见踪迹,十有八九是饮月之乱后他摘下来了。
这次回到罗浮,我总想起过去的事——当然,上次回来时也想过,但都是痛苦回忆,不说也罢。
而今天,我站在银杏下,风吹金叶落在我怀里,小小的,扇子形状,某年盛夏景元坐在我们的桌前翻书,里面就夹着这样一张薄薄的银杏书签。
身后声音簌簌,我回头,彦卿推景元出来。他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厚毛毯,面容憔悴。
那个小跟班在景元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离开,我走过去,居高临下看他淡漠的眼睛。
尽管说过多次,但还是想强调一遍。景元真的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年轻的时候是奔涌不息的河流,如今变成广袤沉寂的大海,你可以用一颗石子在河流中打出七个水漂,却难以拿它在海洋中泛起波澜。
“我答应你。”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面前,我先开口。
他笑,手指瘦得像一把枯草,抵在下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点头。没关系,无论你即将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好吧,其实我只是忽然想起星核猎手还欠了我一个人情。”
他眨眨眼睛,继续说下去。
“毁灭的力量在腐蚀我。”
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刃,我希望杀死我的人是你。
9.
景元这几句话,我消化了很久。
那个叫停云的狐人商使的事,萨姆在从匹诺康尼回来之后零星提起。
狐女险些死于幻胧手下,“毁灭”几乎摧毁她的神智和身体,全靠某个研究员重塑肉身才捡回一条命。
银狼哎了一声,感叹幸亏罗浮将军没伤得这么重,否则剧本可要Bad Ending喽。
我那时才知道景元是被毁灭所伤。
但除此之外,站在景元面前,我还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你养那个小跟班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我抱肘皱眉,“以弑师来出师,我还以为这是你们罗浮一脉相传的规矩。”
景元听出我语气中的不满,出乎我意料,他没有生气。
“他还小,我舍不得。”景元向来知道我不爱听什么。“再说,长大不止有这一种方式。我经历过,所以不会让他也受此折磨。”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折磨。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能自洽所有痛苦。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愿意帮我。”他遣我离开前说。
少有地,他脸上浮现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
“我会给你发坐标,然后你来找我。就这样说定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日子可以用担惊受怕来形容。每个手机响起的瞬间我都如坠冰窟,害怕会是他,又害怕不是他。而在此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怕”过什么东西了。
直到有天那条短信真的出现在收信箱,只有一个陌生的坐标,我赶过去看,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追踪景元讯号的路上,我顺手救了那个粉头发的小姑娘,还有昏迷不醒的小跟班。
并非出于好心,只是觉得等景元到了阴曹地府,如果从他俩嘴中听说我见死不救,一定会化作厉鬼来我梦里索命。
我不怕厉鬼,只怕梦见他。
到最后我在山崖下的角落找到奄奄一息的景元,他身体被一枝树木贯穿,脚下流淌着一滩模糊的、生出新芽的血肉。
——所以或许那不是树木,而是某位和倏忽一样古老的,丰饶令使的手臂。
他们在此鏖战,景元赢了,对方却也没有输。
“杀了我,刃。还我人情。”
他用阵刀支撑着身体,断断续续说着,却还有力气握住这一节树枝,拔出自己身体。
血溅在脸上,他低头闭眼,不再看我手中的剑。
“别让我变成怪物。”
原来如此。原来“刃”对他来说,一直是个怪物。
想明白其中逻辑后,我怒极反笑,蹲下来,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与我对视。
“你得活下来,景元。”我一点点吻掉他脸上的血。“你的手下伤重,你的小跟班生死一线。如果你死了,罗浮保不齐会再来一次「饮月之乱」。”
所以你要活着,景元。
我粗暴地将他拎起,手掌行经伤口时,从这点血中都能感受到有三种不同的力量暗自较劲,不难想象此时它们正如何在这具身体里横冲直撞。
景元浑身烫得像一把经历锻烧的剑胚,他手指攀上我的肩,神志模糊口齿不清,我听了很久才听清他的喃喃。
他说,应星,好痛,我不要再走下去了。
10.
我竟从不知道他会痛。
七百年前的罗浮曾经风行过一种假设,说小景骁卫其实是工造司锻造的新型战争机器,外表是完美的人类,实则没有痛觉神经。
我心中不屑:首先,他没有那么完美,活脱脱是个缺点一堆的捣蛋鬼。
但没有痛感神经这条我十分认同,景元二十多岁时我们一同上战场,漫漫黄沙中他小腹受创,军医来消毒,一把酒精撒上去,他连眉都不皱,仍与白珩谈笑风生。
“你不是不怕痛吗?”我问他。
他却沉默,用残破的手臂来拥抱我,用沾血的嘴唇来亲吻我。
不以为荣,长话短说,在那滩糟烂的肉块旁,我和他又做了一次。
这次他主动跨坐在我身上浮沉,而我忙着一手扶住他一手捂住他胸口渗血的伤。铁锈的味道令人作呕,他呼出的气息却比他的体温还热,火辣辣地灼伤我侧脸。
再痛一点,再让他痛一点,让他活下去。这是理智被他的温度蒸发后,我唯一的想法。
到最后,他靠在我怀中,好安静,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或者更幸运,他已经死了。但低头看去,大失所望,他仍睁着眼睛。
山谷里传来微弱的风声,我听了许久,才确认那是他的呼吸。
他这样沉默片刻——十五分钟,我猜——然后摇摇摆摆站起来,胸口可怖的空洞已经逐渐愈合。
景元引雷将那位不知名的令使的肉块劈为灰烬,重新扎好头发,徒劳地整理一下四处破损的战甲,临走前回头看我。
“这次不算。”
他抿着嘴笑,笑不达眼,挥挥手中玉兆,呼吸带喘。
“人情的事,再等我消息。”
——这个小混蛋。
11.
是的,是的,后来这变成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几乎每个月他都会给我发短信,坐标是景府,时间是敲响子时钟声的一刻之后。
第一次还知道补充一句,不是人情。后面连这四个字都没有了,只有一串冷冰冰的坐标。
再后来,景府的坐标也没有了,一个空格,上面顶着已经变得熟悉的号码。我一如既往删掉消息,不愿承认已经将他的手机号背下。
我们依旧做那些成年人该做的事。爱,羞耻,不堪,疼痛,反刍,只是地点不再是堆满书页的窄桌,他在书房放了张软榻。
结束后他一如既往在我怀中停留十五分钟,闹钟响起时人要坐到梨木椅子上继续办公。
而我,从一开始直接从东南门离开,到后来在他家中沐浴,又逐渐发展成煮面放两个荷包蛋分他一半。
如果故事到这里,应该是银狼口中的,Happy Ending,对吧?
但其实我们无法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结局。
前段时间他去了趟虚陵,和那个女人有关。后来听卡芙卡说这人又跑到玉阙,替仙舟化解一次劫难。这下可好,整个联盟都欠罗浮一个大人情。
我收到“人情”这两个字时脑袋转不过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还有“杀他”这档子事。
等到罗浮一看,景元像十六岁带兵打仗那年的小骁卫,蜷缩在被子中,银白色头发落在外面,沾了一点咳出来的血。
我用手去捞这缕头发,他又睁眼。
“有点肉麻。”他笑,整个人形似一把干花。
我盯他良久,叹气道:“以为你已经死了,省我动手。”
“让你失望了。”他语气平平说道。“还活着。”
只要景元活着,他就还是罗浮的将军。这句话不管怎么理解都成立。
我忽然觉得他其实没变,而是身体里很多东西,已经被漫长的岁月掏空了。
毕竟相比起长生种,七百岁也还年轻,但对于一位将军,他实在是活了太久、太久了。
我抽出支离。
“现在动手吗?”我扶起他,“你要不要梳洗打扮一下?”
潜意识里他应该是很爱干净漂亮的臭屁小鬼,有次来看我炼剑,挨炉灶太近燎焦半撮头发,他哼哼唧唧难过了半个月,第一件事是上街买了个帽子,把这缕头发藏起。
“等下。”他压下剑尖。“先不急。”
一张薄薄纸片递来我手里——音乐会。
“刚给你发完消息,邀请函便到了,原来是彦卿背着我,偷偷给我报了名。”
他垂眸抿唇笑,笑到一半又叹气。
“哎,这孩子……”
“他也舍不得你。”我不甘不愿地说出这句话,松开扶着他的手。“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大好的日子,罗浮将军死于星核猎手剑下实在不妥,计划只好后延。我跟卡芙卡请假,打算留在罗浮盯他,毕竟来回往返实在是浪费油钱。
对此,许多人颇有微词,他那个小跟班首为其先,脑门长眼睛的小粉姑娘紧随其后。但因为某些我不知道也不在乎的原因,他们将各自的不满隐藏下去。
景府的餐桌上多我一副碗筷,景元这家伙还跟七百年前一样挑食,每个菜吃两口就放下,到最后这些东西都进了我碗里。
这样不行,我系围裙,亲自下厨,整个神策府和景府加起来,只有我能镇得住这尊大佛,早中晚盯他挨样吃完。
他可怜,扭头跟小徒弟求救,真是丢人。
但如今景元体质渐好,彦卿开始认同此种喂养手法,逐渐与我这个敌人统一战线,所以现在才颇为应付地冲我拔剑,大喊:“不敬将军!等你喂完这碗饭,我必与你这犯人一决高下。”
然后回过头对景元轻声细语:“将军,他做饭的时候我看着呢,没下过毒,您多吃点。”
“根本不是下毒的问题啊——”
景元说“啊”的时候嘴巴张开,我趁机又塞一勺虾仁羹进去。
12.
尽管如此,演出服还是较他以前的码数缩了两个号,量腰围的时候他昏昏欲睡,我托住他后脑勺,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天。
“还不知道你演奏什么。”我说。
印象中景元没学过乐器,或许由于出身优渥,多多少少会摆弄两下,但应该远远达不到能独立演出的水平。
他的答案出乎我意料:“没想好呢。”
可是音乐会不是下周就开始了吗?我皱眉问道。
他悠悠点头:“对啊,所以我今晚散会后去学。”
行。看来对神策将军来说,包括生死在内的任何事都尽在掌握。
接下来的一周,他回景府的时间更晚一点,进家门倒头就睡,睡到天色朦胧又继续起来上班。
我成了隐形人,只好在云骑军的监控范围内四处闲逛,地点仅限于商铺歇业后的金人巷。
这种时间段其实已经很晚,街上人影稀少,石板路上匆匆卷过没来得及清扫的树叶,我却又想起很多年前,我们五个在这条街逛灯会,熙熙攘攘间,二十岁的景元就站在我身边。
他举着我塞回去的棉花糖,慢慢吞掉,脸上还戴着那个傻得要死的狐狸面具,来遮昨晚因为笨猫而哭红的眼。
他不与我对视,逃避我视线,关于早些时候那个莫名其妙的吻,我们连沉默都心照不宣。
那时,快乐和痛苦有没有冲昏过他聪明无双的头脑,破土而出的悸动是否曾动摇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我惊觉,当年也许真的相爱过,但相对于其他情侣那种,要为谁更爱谁多一点争个你死我活,我和景元更像是博弈论里争相脱罪的共犯。
神明在上,天地为鉴,我没有爱他,他没有爱我,我们被命运玩弄于股掌,我先离开他,他再离开我。
但当年。若当年。
曾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答案,如今一切为时已晚。
13.
我打算离开了。
在音乐会开场前夕,我走进他的休息室,直视他的眼睛。
“感觉你还能多活一段时间,所以我打算离开了。”
他们在景元眼皮上涂了亮闪闪的东西,好丑,让我联想起七百年仓促逃离罗浮那晚,天上流动的星云。
他大概也觉得不适应,不停地眨眼,粉末扑簌簌掉下,像从金色瞳孔里剥落的碎屑。
“不看完表演?”他整理衣服上垂下的一缕白绒,过一会儿才开口。
我摇头:“算了,没兴趣。”察觉到他在看我,连忙又补充。“这是卡芙卡寄的衣服,说是星核猎手的新制服,出席正式场合穿。”
话音刚落便后悔,最后半句有点多余。
他似乎不在意我的话,点点头,冲我指了指桌上四杯奶茶。
“有一杯是你的,其余是青镞、符玄和彦卿的,别拿错了。”
我走过去,第一眼就看见写着椰子马蹄碎碎冰的标签。
“其实我不爱喝这个。”我背对他。
身后嗯了一声:“那你七百年前不说。”
不说什么?我下意识想问。但后来又意识到,七百年前我什么都不说。
临走前他叫我,刃。
“我今天演奏的乐器是箫,你还记得吗。”
“你希望我记得吗?”我回头问。
罗浮将军看向我,这双曾经灼灼的金色眼睛,如今只剩如夕阳照水般平静的光辉。
有工作人员敲门进来,催他上台。
门外蝉声鼎沸,原来罗浮又到夏天。
14.
我记得的。
景元十八岁那天,我们五个凑在一起吃了顿外卖。
那时我们刚从战场下来,都带着伤,一屋子残疾人,谁也别嫌弃谁,谁也别嘲笑谁,不论吃什么,总能品出点相依为命的意味。
结束之后他们三个先离开,留我们俩轻伤患者收拾残局。
景元喝下他人生第一口酒——8度的果酒,酒精含量还比不上烂透的葡萄,但对于刚刚迈入成人世界的他来说,已经足够。
所以他第一次对我撒娇,一遍遍喊,应星,应星,然后从我肩膀上抬起头,问,你什么时候退休。
“你很希望我退休?”我忙着擦桌子上的奶油。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等你退休,我们搬到山上住。每天你耕田你织布,你做饭你刷碗——”
我受不了这些蠢话,赶紧打断他:“脏活累活都我干,你呢?你当小少爷?”
景元拉长声音不满地喂了一下。不许这么叫我。他嘟囔着。
“我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啊,我要养猫嘛。”
小猫呆头呆脑地从他臂弯里转出来,被捏着后脖颈搂在怀里。
“还有,我还可以舞文弄墨,舞刀弄剑,舞——”他卡壳,将醉酒后前言不接后语的胡言乱语,发扬到极致,“还可以给你奏乐,怎么样?”
“箫!很符合那种隐世的神仙眷侣吧?”他叽里咕噜笑着,“我明天就去学。”
好,好好。我随口应付他。希望你酒醒之后还记得。
一定记得呀,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忘过!
“但在此之前,我们来跳舞吧。”
他拉住我的手走到客厅中间,傻乎乎地蹦来蹦去。
被冷落的小猫踱步过来,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结果惨遭主人无情蹂躏,拉入我们之间。
应星,应星。
他把我的手举过头顶,自己绕着转了个圈,然后抱着猫东倒西歪地,靠在我怀里。
“应星,我觉得好幸福。”
我忘了告诉他,这样广而告之的幸福,会被命运听见。
0.
对了,你们刚刚问我什么来着,对这场音乐会的评价?
在我看来,景元的演奏和他的一生一样完美,后世理应记载为铮铮耀光,磊落无缺。
但有个秘密只有我和他才知道。
十八岁那年,他奏错了一个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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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景总被我写得莫名其妙半死不活就做起来了,两位有什么头绪吗?
她是龙
*身份反转AU,水龙王芙卡洛斯×尘世执政那维莱特,左右无意义
*芙是巨大水龙,致死量私设ooc预警
*求你们上推去吃@diowowowo老师做的那维芙宁反转饭,香得我掉眼泪
二十个白昼之后又是二十个夜晚,僭主时时来到湖畔,叩响龙的门扉。
神明第一次造访时,她用指甲碾碎他带来的小小信函,又当面朝他纵声大笑,笑他的狂妄自大,笑他的愚鲁无知,笑他竟敢自作多情,在落款处冠以篡位者的头衔,自封为众水之君。他在凡人中或许算得上身形颀长,可在她面前高不过一段小臂,她只需一根指头就能揽起...
*身份反转AU,水龙王芙卡洛斯×尘世执政那维莱特,左右无意义
*芙是巨大水龙,致死量私设ooc预警
*求你们上推去吃@diowowowo老师做的那维芙宁反转饭,香得我掉眼泪
二十个白昼之后又是二十个夜晚,僭主时时来到湖畔,叩响龙的门扉。
神明第一次造访时,她用指甲碾碎他带来的小小信函,又当面朝他纵声大笑,笑他的狂妄自大,笑他的愚鲁无知,笑他竟敢自作多情,在落款处冠以篡位者的头衔,自封为众水之君。他在凡人中或许算得上身形颀长,可在她面前高不过一段小臂,她只需一根指头就能揽起他的腰身,只需爪尖一碰就能击碎他的权杖。面对这装腔作势、无理取闹的欺侮,他却无甚气恼,无甚恐惧,也不曾有自尊心受了冒犯的神经质式的耻辱。真的,连奔流在他血管里的那一滴渺小的源水也并未因这次打击就流得迅猛些或缓慢些。他面色不改,心平气和,走时向她认认真真地鞠躬行礼,同她告别时,又以人类的敬语称呼:芙卡洛斯女士,我对您不喜欢我的提议表示歉意——不过我要是再度登门的话,还是希望您多少考虑一下。
或许是他出格的冷静与自持令她心生诧异,或许是他不卑不亢的态度激起了她的恼火,或许是他的领结、缎带与织物间若有若无的茉洁草香气触动了她火热的对抗心,她在僭主离去前鬼使神差地将他叫住:篡位者,你想得到我的欢迎,不该准备与之相称的礼节吗?
您的意思是?
唔……照你们的礼节,拜访前是要带来礼物吧。
听见这话,他竟然皱起眉头、停步思索,好像真是他有所亏欠:原来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了。那芙卡洛斯女士,您想要什么样的赠礼呢?
我想想——她故作无聊地捧着脸,爪尖一圈一圈地绕过鬓角的鬈发。我听说你的城市里有这种叫做“歌剧”的音乐,就把这个所谓的“歌剧”带来给我吧?绕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紧绷的发卷在手里散开,她从指爪之间瞥见僭主低头沉思的面容。他有紫色的眼睛,像初晓时雾蒙蒙的海岸,眉间结着露滴。他说他会另想办法,又说他一定会在月亮升起七次后回来,就此留下龙仰面躺在湖水中,漫不经心地修起爪子,心里还惦念着那位陌生的神所说的话。当然啦,她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同意他的所有请求,去那座人所修建的白色大城里生活——那样显得多可笑啊。她的美露莘们也异口同声地同意这样做很可笑。至少要让他多来几次,要看清那座城的模样才行。另一方面讲,她们也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那位彬彬有礼的男士,因为先前他来的时候,她们中有好多人出于羞怯躲在了柳树丛里,都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呢。
“登门”不过是夸张修辞,因为哪里都没有门,只有片片垂柳与柳枝间疯长的绿茵。要是龙再认真些,也该明白他没法把歌剧带来给她。但是七个日月后,僭主如约而至,这次美露莘们鼓起勇气,为他在草丛中辟开一条半掩的小道,同龙并肩迎客。
他详细解释为什么没法带来这个叫做“歌剧”的东西。歌剧是在歌剧院里演出的,他说。在那里人们建造舞台,拉上高高的帷幕,用面具、珠宝和长裙装饰自己,扮演故事里的人物。人先写出故事,再把故事变成曲子,用音乐表现那种种悲欢离合——演员、布景和乐团,少了一样都不行。他要让她体会到歌剧院的全部光辉,就得找来一打当红明星,再搬来全套舞台道具,运来好些钢琴、小号、小提琴、大提琴还有羽管键琴。这么大的事无论怎样想都办不到。再说了,如果在湖畔搭起舞台,就不免压坏了她最喜欢的湖光铃兰。所以他为未能完全履行约定表示歉意,不过据他所说,他带来了歌剧光辉的一角。那是盛着枫丹廷目前最受欢迎曲目的一只音乐盒。
他们把那东西做得惟妙惟肖。龙低下头去,巨大的瞳孔里映着齿轮发条,有个身披长裙的木雕女人在黑白琴键上旋转舞蹈,腿向后高高翘起,像水鸟舒展的脖颈。他只要一拉机关,音符就从金属里倾泻而出。
篡位者站在她那颗浅蓝色的眼珠里,全身被吸进明亮如镜的虹膜。她看着音乐盒,而他越过自己的影子看着她。
龙为人类的小把戏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间已经屏息凝神,鬼使神差地伸出两根指爪,轻轻地摩挲他的后腰,推着他的肩背,催他走得更近些。她的温柔对他想必力道不小,但他哪怕一时失衡,面上也没显现出来。他真的挨近两步,盒子捧在胸前,庄重地沉默着。
音乐淌过草地,渗进伊黎耶的晨雾,很快连余韵也如雾消逝。木雕舞者停止了旋转,而她还意犹未尽。美露莘们恰到好处地鼓起掌来。龙意识到自己嘴角如梦似幻的笑容。
所以呢?他问。您还愿意考虑我的请求吗?
实话实说,她早就在考虑他的请求了。即使没有音乐盒,没有书信,没有一周以来美露莘的软磨硬泡,她也打算在那座城中驻留片刻,只是匆促、短暂的一刻,只要能满足她的好奇心就行。只需片刻,她就能看清那些傅粉施朱、摇着羽毛扇子的贵女,那些露天阳台与豢养在窄小瓦盆里的虹彩蔷薇,那些向城中源源不断地泵去甜水的修饰整齐的石头水道。她决心明白像人类那样纤细羸弱的双手,何以在如此之小的空隙里容纳如此饱满的乐章,何以他们颤动指尖,夜莺、黄鹂与知更雀的鸣声就如潮汐般奔涌回旋,清脆盖过山间泉水,甜美甚于园中玫瑰。她还希望自己伸出手时,面前这位不苟言笑的篡夺者可以不那么尴尬地躲开。然而当他抬起头,用那对雾紫双眼索取答案时,她笑了,说:不行。现在还不行。
可她又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当然,不是神名,也不是那一长串头衔。你作为人类的真名……那些人用来唤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说:您可以叫我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之后仍来看她,锲而不舍地说服她前往枫丹廷生活。从龙骸之下传出的悄声细语来看,他至少已说服了好几个美露莘。除了音乐,他还为她们带来人类的织物、人类的书籍、人类的珠宝首饰,叙说那座大城里人类青年所唱的歌和所读的故事。美露莘们对他的期待着实大过了头,连带着龙也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等待的时光里,白昼苦短而夜晚悠长,潮起潮落也失了往日兴味。龙在水中安闲度日,不知怎的竟焦躁起来,一日比起一日无聊,觉得湖上的涟漪不如旧时有趣,湖底的珠贝不如旧时好看,就连林间的橡树榉树、柳枝柏枝,渐渐地也绿得不如旧时喜人了。僭主拜访的时间似乎一切照旧,但会面间隔却愈发漫长得不合情理,直到龙发觉自己已经悄然改变,变得不像是龙。
她问过那维莱特:人的生命是那样短暂,他们要等候某样事情发生时,又怎样过活呢?
他沉默半晌,说:我猜人的等待是很困苦的。等待幸运也好,等待厄运也好,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等待必然之事的发生,比如工作、升学、结婚生子,又比如等待衰老和死亡……正因如此,人会为等待感到烦恼。
龙忽然觉得自己的无心之语开启了某种深奥莫名的话题,顿时一阵没趣。要是人生在世上只为了等待已被注定的命运,那他们的生活也该很是悲惨了。正当她打算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开口叫那维莱特再谈谈城里流行的“报纸”一词,他顿了顿,又说:
……不过,正是因为人有这么大的困境,正是因为人认为自己只能等待将要实现的预言,他们才会尽心尽力利用人生去做力所能及之事。人会在必然降临之前追逐一切可能。可能正因如此,人能够创造出诸多美丽的文明,我想是这样吧。
提起枫丹廷与枫丹人时,他总柔声细语,平淡的腔调里也带上几分起伏。龙用另一只湛蓝色的眼珠看他,确信他神色诚恳,话中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无论怎样看去,那维莱特都彻头彻尾一副人类模样。他不像话本故事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君王,身上有金银点缀、珠玉镶嵌,出门在外有随从护佑,只消一句话,就有仆人为他端茶倒水、忙前忙后。说来怪异得很,他倒也不像龙在湖水之间瞥见的执政雕塑,全身只披一袭白衣,冰冷僵硬得不似活物。他衣着朴素端庄,无论何时拜访都身穿法袍,银绸似的头发只用一根丝带挽起,衣领上、内衬上、手套上都织着露珠与鸢尾纹路,袖口处若隐若现的花边像是天鹅绒羽,密密地撩着眼睛。龙搜集自己为数不多的世俗知识,揣测起他的职业,他的身份。他这样喜爱人类,心甘情愿地为他们遮风挡雨,他又在他们之间度过了怎样的岁月呢?他如此真挚地赞扬人的美丽,人的坚持,他自己可有一时一刻体会过人的悲欢离合么?
龙于是问他:你在枫丹廷,就这样过着人的生活吗?
他犹豫片刻,似乎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不。我不曾结婚生子,对人的生老病死也一无所知。先前说过那些对人类的见解,不过都是从戏剧里学来的浅薄之言。真正论起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我称不上行家,让您见笑了。
龙想想,觉得不对:
……那你在城里一天到晚都干些什么啊?你说过公务繁忙,到底是哪里忙?
我是审判官,那维莱特告诉她。我确保国家的法律受到遵守,正义得到执行。这是作为水之神的使命与职责,也是必须尽到的义务。要是没有人监督律法,社会就无法正常运转,国家也无法迈步前行,所以我才会工作。
你的时间就全花在工作上?
那维莱特“唔——”的一声:是也不是……我的确很少走出沫芒宫,也不常与人私交,但我也会去歌剧院享受音乐,或是去露景泉前散步,或是抽出时间来拜访您……并非所有日子都在工作。
龙诚实地说:我不明白你的工作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必要。
他目光闪了一闪:何出此言?
因为万事万物自有律法,也不需要谁来监督。雨化百川,百川入海,海浪又蒸腾成漫天雨露,这就是自然之法。鱼虾吞食蟹子,海兽吞食鱼虾,这也是自然之法。哪怕无人裁决,玫瑰亦会逐年盛放,夜莺亦会展翅高歌,美丽之物会恒久地美丽下去,法则就是如此。我不明白人类为什么需要借助强力,才能巩固自身的法则。
那维莱特琢磨着该怎样得体地回答她。他最后问:要是有人伤害您或者您的美露莘,您觉得该怎样处置呢?
那还用问吗?龙懒洋洋地答道。当然是死罪。
篡夺者微笑起来。他说:啊,可是人类的律法不是这样算的。我们不能草率地给一个人定罪,也不能只要抓到罪犯,便一律处以极刑。公义通过一套精美且复杂的系统运作,这套系统在每个地方,每个时代,都要根据人的需求调整。所以,您想一想,我的工作的确很有必要。
龙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动:既然不判死罪,人类对违法者该如何处理?
这要看犯罪的严重程度。法律对每种行为都有规定,而且要不断地增添或者删改。亵渎了不同的法条,受到的惩罚也不同,因此结果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是把罪犯关在……
一神一龙在湖畔谈天说地,从正午说到日落,从云雀啁啾说到暮蝉低鸣,直说得蔚蓝天色悠悠转向金橙,又转为与那维莱特眼睛相似的朦胧紫灰。他们谈枫丹的舞台,枫丹的审判,枫丹如何追捕罪人,又该经过怎样的书面程序,对他们下达判决,归档在案。他又谈自己如何在沫芒宫书房中日复一日地翻阅卷宗、批改文书,处理前代水神离去后留下的行政空缺。即使是最枯燥的工作细节,龙也听得入迷。然而每次僭主话中都隐藏着欲擒故纵的暗示。等到天边风卷云舒,夕阳沉下地平,他就该再度上船返回凡人的世界,留下龙面对宽广无垠的水面,怀揣着有头无尾的故事等待下一次会面。她知道被他委婉藏起而没有说完的话:要是渴望理解世间百态,就亲自来体验一番吧。来体验人的生命,人的爱憎,人的悲喜苦乐。要是如此向往,就化身为人吧。
龙的高傲早已大为松动。她想:或许问题没那么大……我可以只去做客,像他说的那样,只听过一场歌剧,只吃过一顿晚餐,然后如果人类的生活真与我想象中大相径庭,就抽身回来。……能有什么问题呢?他对美露莘也那么好!
美露莘们确实对那位篡夺者格外亲近,亲近得龙不由得生出几分醋意,怀疑是否那维莱特才是她们的主保人。她们会为他串起项链、编制花冠、从水底带来亮闪闪的石头。虽然她要是开口,美露莘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做同样的事情,但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她们对外人如此爱护。
那维莱特问过她们的起源,只是随口一提:美露莘是您的同伴吗?
龙得意洋洋道:她们是我的女儿,我是她们的保护者。其实美露莘们是沉睡在枫丹大湖上的龙骸的女儿,她只是见她们无人照管,才自作主张收编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过既然真正的父亲无法现身,美露莘也把她视作养母,这样的说法并无不妥。那维莱特从此真将她们当作龙女看待,倒是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她和美露莘们一起犹豫是否该移居枫丹廷,一起讨论白天的故事,一起筹划回礼。直到那维莱特拜访了二十次,湖水涨落过二十个白昼又二十个夜晚,久雨莲在柳荫下谢了又开,也没犹豫出个所以然。龙与僭主愈发相熟,似乎也真称得上是朋友。
但她还是不肯或是不敢说出那答案,怕渴望烧灼自己的鳞片牙齿与指尖,怕一旦下定决心,就万劫不复,再难回返。水中鱼群追逐光明游动,只会被𩽾𩾌一口吞吃,她没有信心觉得这陌生的渴望与鱼类趋光不属于同一性质。
那维莱特再来时,她同往常一样将他放在掌心,捧在胸前。这次却与往常不同,她出乎意料地感到焦炙与烦扰,仿佛他的呼吸血流、脉搏心跳,全都近在唇齿之间,近得每一条血管的抽搐收缩都如雨滴打在发间,近得每一片水汽都与她皮肤上的湖水升腾交融,近得可以一口咬碎。她想伸出舌头去舔舐织物之间茉洁草的香氛,想确信只要舌尖微微施力,便会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她想这样纤细的凡人的躯体只要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可却能开拓疆域、划定律法、谱写出声震寰宇的交响乐。撕扯血肉的声响就像音乐盒里的小人拉响了琴弓。又是这样的躯体,激起她的万般渴慕、万般爱怜,连心也蜷缩起来。她离得那么近,看见他侧脸上严肃而优美的轮廓。她霎时间发觉她的篡夺者有一张极美的脸。
真过分,她想。篡夺者不该这么好看。他要这么好看的脸做什么呢?
片刻之后又想:是他的装束把脸都浪费啦!他要是多笑一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她被自己的想象逗得粲然而笑。那维莱特正垂眸讲解枫丹廷的水道规划,朝她不解地望去,似乎猜不透她的打算。龙觉得自己凶狠起来,可却不是惊怒,而是舒畅的快意。
龙真把他握在指间,翻来覆去地把玩:小家伙,你也自称众水的君王吗?像你这般脆弱的存在对恬静的慈水了解多少,对汹涌的怒涛又了解多少呢?你在我的湖上修起拱门与庙宇,在珊瑚礁间筑起石头城墙,你用蒸汽与齿轮令暴风改道,你的钢铁船舰磨钝了海浪的光辉。人之王,市井之王,你就不怕最和煦的风雨也会扯碎你的衣摆,最温柔的海啸也会撕裂你的臂膀吗?你不怕我像折断枯枝般轻而易举地折断你的脊梁吗?
那维莱特显得有些为难。他最后只回答:我还是希望您别这么做。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突然间用“小”来称呼我。我们的肉体的确在规模上存在差距,但是您看,抛去各种各样的种族原因,单纯推算的话,我们的年龄应该是大差不差的。
龙没预料到他的注意力会转向这个,刹那间有些哑口无言。她的笑容却还停在眼底,直到那维莱特的脸上也现出笑容。他们一同望着晴空,痛痛快快地笑起来。
龙忘了所有威胁和誓言,最后只问:
你能让我观赏人世的美丽吗?你能够向我保证,人的美丽,能够超越我所舍弃的龙的美丽,成为值得追随的圆满的未来吗?
僭主歇在她的掌心,一缕银发被她翻腾得散乱开来,垂在鬓间。越过那片发丝,她瞧见他目光闪动,双唇微张。
他缓缓地、轻轻地,然而是无比坚决地说:
我无法保证任何事情。我不能断定,人的美丽能够超越龙的美丽,人与龙的价值能够彼此替代。
我甚至无法保证这片文明一定会在我的手上延续,人们会见到命运以外的未来。
——然而,我可以提议。
——我提议人的美丽一定有别于龙的美丽,无论两者走向何方,都拥有不同的价值。
——水龙王芙卡洛斯,我会告诉你,你所见的世界,将是全然崭新的。你将拥有新的情感,新的旅程,至于那段旅程美丽与否,你将用自己的意志予以裁决。
——这就是我能做出的,唯一的约定。
龙静静地凝视着他,凝视他的头发,他的面容,他晨雾般的双眼。在两人头顶,碧空向枫丹全境洒下万里骄阳。她说:
这样啊。如果是这样,我做好决定了。
她将那维莱特放回湖岸,转身游入无风静水。从头到尾,她不曾怀疑一切,任凭水化作愿望,愿望化作水,凭着心底悸动的形状,缓慢地塑造她的躯体。她听见涟漪对她倾诉,暗流为她歌唱,湖水之外,叫做歌剧院的建筑中传来刻骨铭心的乐声,和弦朝上无止境地爬升,好像天地崩裂,天与地都在音乐之中。不知为何,她觉得那是祝福的曲调。
忽然——只是忽然,她想起最初那个音乐盒里的舞者。她忽然想以同样的情态,同样的身姿,同样不管不顾的气度跳将起来,在湖水上旋舞。
于是芙宁娜·德·枫丹以人类的身躯跃出水面,向大地上行去。
Fin.
*这条世界线里的水龙芙宁娜来到人类世界生活后,也有人歧视、苛待美露莘,并且造成了和那维传说差不多的事件,芙宁娜因此大为愤怒,险些把枫丹廷掀个底朝天,最后等到亲历者几乎全部去世事情才算彻底了结
*和原世界线相同,大部分的美露莘也为逐影庭工作,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继续追随芙宁娜,投身艺术事业,同时海沫村的风格要比原世界线更加华丽
*芙宁娜对外的正式头衔是歌剧院之主,平时负责宣传文化、组织审判以及处理各项演出事宜,大致就是法庭上换了个人喊“肃静”的区别(那维倒还是社畜……)
【莫强求】紧急通讯
起初刘培强以为,这将是一次圆满的探亲假。
直到他在回地球的路上,收到一则紧急通讯。
原作向,正文+番外1.3w一发完
非常轻松愉快的甜文,相信我(认真脸)
-BGM:《红蔷薇白玫瑰》
(上)家人
看了眼屏幕一角的时间,又留意到韩子昂已经雪白的头发,刘培强终于有了身在2067年的实感。
“您放心吧,这次肯定能回去,政府都批准了。”
鲜艳的电子印章盖在文件一角,刘培强举起平板,对屏幕那头的老丈人讪讪赔笑。
“你啊你,工作起来就忘了时间,又是一年多没联系家里!”
韩子昂的怒意因为柔和的吴语口音大打折扣,手指快要穿透屏幕点...
起初刘培强以为,这将是一次圆满的探亲假。
直到他在回地球的路上,收到一则紧急通讯。
原作向,正文+番外1.3w一发完
非常轻松愉快的甜文,相信我(认真脸)
-BGM:《红蔷薇白玫瑰》
(上)家人
看了眼屏幕一角的时间,又留意到韩子昂已经雪白的头发,刘培强终于有了身在2067年的实感。
“您放心吧,这次肯定能回去,政府都批准了。”
鲜艳的电子印章盖在文件一角,刘培强举起平板,对屏幕那头的老丈人讪讪赔笑。
“你啊你,工作起来就忘了时间,又是一年多没联系家里!”
韩子昂的怒意因为柔和的吴语口音大打折扣,手指快要穿透屏幕点上刘培强的脑门:“刘启现在到了叛逆期,都不想见你,你说说,你这爹当的……”
刘培强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自知没理,根本不敢反驳。他儿子整个一留守孤寡儿童,没了妈,自己这当爹的,跟死了也没啥两样。
不过,不跟家里联系这事,还真不能怪他。
距离进入空间站工作已经有9年,刘培强却只有大概3年的时间是清醒的。
月球危机立了功,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一拍脑门的决定,自2058之后整整5年,他都在休眠仓躺着,一点班没上。
虽然全站的打工人都羡慕,但这一点也不好玩……特别是当40岁的刘培强醒来,发现脸还是5年前的样子,而马卡洛夫他们已经满脸大胡子,让他叫哥的时候……
一觉醒来穿越到5年后,是很惊悚的。比如中美两国的两位同事,一直看不顺眼对方,能靠嘴炮打出脑浆子。结果这次醒来连娃都有了。
还都是女的。
信息量太大,刘培强一时接受不了现实,两眼一闭,准备把这辈子睡过去。Moss撤了催眠气体,打开舱门,屏幕上圈出来一块地方,说您再睡得出大问题。
【身为空间站的高级工程师,您所擅长的工作,是其他任何工程师无法胜任的。刘培强少校,请您协助Moss解决问题。】
虽然面试的时候第一印象并不愉快,可Moss这一顿吹,给刘培强哄的,连营养液都没喝就拎着箱子上工了。
去了才发现是浴室的水管漏电,宇航员们天天拿电解水冲澡……也就身体素质好,不然真得出大事。
刘培强把一整面墙的相关机器都挖出来,找了半天,最后发现是一处电线短路,把胶皮烧开了。
巧的是,那正是自己之前洗过澡的位置。
………总觉得背后发毛。
把无端的联想赶出脑海,刘培强转头问天花板上的Moss:空间站不是有电工吗,叫我过来就为这事?
“……”
Moss不语,只是抬机箱望天。过了几秒才出声:
【研究表明,过长时间的休眠会对神经造成潜在伤害,也将影响社会亲缘关系。】
“……我去。”
刘培强这才想起,距离那些他爱的人去世已经过了5年,久未谋面的儿子也长大了5岁。
“都2063了啊。”
用了紧急状态下才可以跟家人通讯的号码,刘培强被老丈人指着鼻子边哭边骂,说我一开始还高兴你立大功,后来一直没联系觉得不对劲,以为新闻里骗人,其实你在月球上牺牲了,根本不是勇士是烈士……
刘培强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却百口莫辩。得罪不起领导,更得罪不起岳父,就冲Moss发火:
你也是的,怎么才叫醒我?儿子今天还上学去了没见着……说着说着也嗷嗷直哭。
Moss为难道:我无法违抗上级指令,您对我有误解……一顿辩解,刘培强却听出一股绿茶味。
要不怎么说第一印象重要呢,他就觉得这电脑不是好东西!
那天开始,刘培强坚决反对再次休眠,跟上级申请了不少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每日一百多项例行检查,损耗记录,重大设备保养更新……
简直是卷王,替机械C组分担了不少工作量,人缘都变好了。
时间是很神奇的,哪怕在他的感觉里,亲人离世没多久,可时光却确确实实流逝了5年。提起张鹏,只有马卡洛夫会同他感叹几句,说到自己的老师诺夫,说他们都是王老师的骄傲。
因此悲伤似乎也被冻结起来。刘培强觉得自己不能堕落下去了,要努力工作,争取年底评上先进,获得宝贵的探亲假名额。
说起这个探亲名额,其实流浪纪元的飞行员,根本不能随便下地面。
之前还有太空电梯的时候,返回倒是容易。可现在,依靠火箭发动机的可回收式运送舱,成本太高。
地球上,1万座行星发动机天天烧石头,吞金兽似的。要维持两千多年的运转,几乎会挖空地表山脉。
人类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哪有余裕让这些工作人员满世界飞呢?
联合政府也不是毫无人性的资本家,规定了每年都有三个先进名额,评上以后就有为期一个月的探亲假,可以回地面好好陪陪家人。
三个名额,三个位子,正好是一架返回舱的容量。
为了这三个名额,上千宇航员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艰苦奋斗,报录比堪比人口锐减前的考公……
刘培强休眠的时候,这政策还没出来,也就是两年前,中方代表觉得对空间站的同胞太不人道,才有了这么个提案。
刘培强决定迎难而上。这是他唯一能见到儿子的机会。
人类争分夺秒修建的这座领航员号,虽然建设了大量的种植区和生活区,可资源还是有限,容纳不了那么多宇航员同时生活。
刘培强没奋斗两年呢,又被强制休眠了。没别的,主要是他把全组都带卷了……
上头分配的任务越来越多,组长都熬不住休眠去了。刘培强因为工作能力很快升衔,取代了组长,带着全组996,没干两天就被Moss催命似的赶进休眠区,说这对你的人际关系不好。
刘培强都气笑了:人际关系好能评先进吗?
转念一想还真能,这头衔是民主投票的……不能让别人讨厌自己。
也就老老实实睡觉了。
这次没睡几个月,毕竟他眼巴巴的等回家,还得工作呢。醒来干了半年就跨年了,刘培强才发现评先进得工作200天以上,自己不符合要求……
刘培强顿时摆烂了,用了今年的次数,跟岳父通完话就眠了。
对,紧急通讯也是有次数的,没有紧急情况的时候,最多一年一次。刘培强都觉得联合政府抠门,这点电费也省。
Moss贴心解释,这是为了防止宇航员对地球产生依恋,没心思工作。
其实刘培强已经习惯休眠了,一觉醒来就跨越了那么多时间,就好像空间站是天宫,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因此,在2065年的最后一天,刘培强看着11岁儿子的新款拍立得小卡,带着期许愉快入眠,让Moss明年春节那会再叫醒自己。
没想到这一睡,就到了今年,2067年的除夕。
……
把2066睡过去了!!!
刘培强简直恨上Moss了!因为这智能特无辜说:您吩咐的时候过零点了,是2066年,所以按照“明年”这一要求,我应该在2067年唤醒您。
……你分分钟钟几百万运算,分析不出这么简单的语境吗?!
刘培强气得都准备上手拆机了,Moss的一句话让他愣在原地。
【刘培强中校,您已经获得联合政府先进宇航员称号,以及对应的探亲名额。】
刘培强纳闷,怎么睡着睡着还成先进了?Moss跟他说,是您的好兄弟马卡洛夫,将自己的名额转赠给了您。
“刘,我在地球已经没有家人了。”老马拍着他的肩,醉醺醺地说:“这个名额不是白给你的,我们还要去贝加尔湖钓鱼呢,别忘了约定!”
刘培强感动得不行,甚至陪他喝了口兑水的伏特加。接着赶紧通知老丈人,不出意外又被骂了,因为这次真的没有事先告知会休眠一整年……
说起来,刘培强也觉得自己有点太自由了,领导都不在乎自己那么久不工作的吗?
次日清晨,目送刘培强坐上休眠舱,马卡洛夫老脸一垮,长长松了口气。
“总算满足刘的愿望了。至于这个假期是受不了他太卷的全体工程师,全票通过投出来的……还是不要告诉刘了……”
Moss非常赞同马卡洛夫中校的看法。
领导都受不了了,恨不得给他天天放假,一放就放一年。这工作态度也确实配得上一个先进了。
(中)情人
凝视着舷窗外渐渐远去的返回舱,Moss不发一语,量子同时进行数百万次运算。
而在刘培强眼前,拖着蓝色尾焰的地球正在慢慢放大,这意味着他在越来越接近母星。
近乡情怯,刘培强下意识掏出儿子照片,心里十分没底。这些年与家里通话,刘培强只见过刘启一次。孩子大了,意识到父亲这一家庭角色的缺位,对他颇有怨言,故意躲着。
刘培强只能央求韩子昂多发点照片,去窥探那些错失的岁月。
“这是你的儿子吗?”旁边坐着的女航天员好奇问道。
“啊,对。”刘培强急忙忍住泪意,挤出一个笑容。
“他很可爱。”
女航天员笑容温柔,也掏出一张照片。
“我的丽萨也长大了很多……我都不敢相信,我能得到这个名额,我们很快要跟家人团聚了。”
“……对,是要团聚了。”
刘培强试图抹去眼角的湿意,却只摸到头盔,讪讪放下手臂。的确,这么久不见,可一定不能哭出来,要给儿子一个好印象……
正畅想着合家欢场面,一道突如其来的机械音在头盔里响起,吓了他一跳。
【接入空间站紧急通讯。】
Moss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
【受月球逃逸陨石撞击,空间站中控设备出现故障,发动机故障,动力锐减至33.6%。刘培强中校,请立即返航,协助处理危机事件。】
“What?!”
“纳尼?!”
船舱里另外两位宇航员惊叫起来。
刘培强愣了半天。
“不是……认真的吗,非得今天?”
对话窗口中弹出了实时影像。刘培强看到,中控室附近的收发器被砸出一个大缺口,那些密集闪烁的红灯代表的问题,身为工程师的他一看就知道有多严重。
“没时间犹豫了,刘,我们快回去吧。”女航天员正色道,替他点了面板上的自动返回确认键。
刘培强眼睁睁看着舷窗外的地球开始缓缓缩小,那里住着他的全世界,可现在,世界再次离他远去。
来不及悲伤,刘培强只觉得愧疚。另外两位宇航员并非工程编组,一位是医生,一位是智能架构师。然而,他们也得随着飞船返航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女航天员似乎看出他的歉疚,急忙摆手。那位男医生叹了口气,忽然热血地大喊一声:
“再次拯救世界吧,刘桑!”
“……”
刘培强又感动又羞耻又责任感爆棚,干脆把座椅转到一边,不让他们看到自己表情。
那边舷窗正对着领航员号。看着如同命运之轮的机械巨物,刘培强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怕是一辈子都得留这儿了。
空间站的状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紧急。由于三分之二的发动机系统收不到中控室信号,运行失控,领航员号空间站已经微微落后于地球,被甩出去一截。
拖得越久,落后越多,追平航线耗费的能量就越大。
存放设备的舱室被砸出一个窟窿,氧气逃逸,刘培强不得不穿上笨重的舱外宇航服,这又严重阻碍了进度。
与团队不眠不休抢修10个小时,信号收发装置可算恢复了正常。驾驶员开启前进三,追赶已经甩出他们一截的地球。
好好的领航员号,差点成行星尾气号了……
专家组生气了,跟上头请缨,准备三个月内把手动机械控制系统搓出来,不再使用智能远程控制,觉得这玩意不靠谱。智能和编程团队一听又不乐意了,跟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差点上手薅头发。
最后还是领导驳回意见。说金属资源不够,让他们等等,在挖矿了。
上级的事刘培强不清楚,他累得水都顾不上喝,梦游似的飘进休眠区。
返回舱的燃料已经所剩无几,今年不可能再有回去的机会。希望骤然降临又落空,刘培强心情复杂至极,只想倒头就睡。
然而他被休息区的Moss叫住了。
【刘培强中校,今天是人类的传统节日,Moss祝您节日愉快。】
“……”
要不怎么说这智能没人性呢,哪壶不开提哪壶!刘培强有气无力道:
“春节,那是跟家人团聚的日子,你说我开心得起来吗?”
天花板上的Moss跟随他的步伐调转方向,很快看到,刘培强在自己的床位前停了下来。
【事实上,今天也是人类文化中的情人节。】
Moss的尾音似乎上扬了一些。
【情人节快乐,中校。】
刘培强愣愣瞧着床上铺满的玫瑰花瓣,这让他想到了2058年的某个画面。不同的是,这些花瓣并非惯常的红,而是一种近乎刺眼的白。
那让他想到2044年的加蓬基地,实习期工作服……还有Moss的机身。它们都是同样的白,清冷朴素,却是属于理工人的浪漫。
原来今天是2月14日……完全没注意到两个节日重叠的巧合,这个节日被赶出他的脑海太久了。
刘培强扶住额角,有些头痛地面向Moss。
“Moss,你得知道,只有情人之间才会庆祝这个节日。”
【Moss清楚这一点。】
Moss缓缓调整机身角度,倾身看他。
【还知道,在人类社会中,没有相爱的两人同样可以庆祝情人节,那通常意味着一方对另一方表明了心意。】
目镜旋转着聚焦人类脸庞,Moss停顿两秒后道:
【所以,您可以将Moss的安排视作一次告白。】
“……”
“?”
刘培强露出一个眉头纠结起来的疑惑至极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半晌道:“Moss,请帮我接通智能组成员。”
【为什么?】
刘培强表情严肃:“我要问问他们是不是给你设置了什么幽默模式,还是说中病毒了?你刚说的太诡异了。”
如果将两尺见方的机身看作智能的大脑,那么,听到这句话的Moss正缓缓把脑袋垂下去。
【我不会受到病毒干扰,这也不是幽默的回答。这是Moss的回答。】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刘培强听懂了,像是身上突然爬满了跳蚤,抖着一身鸡皮疙瘩往后退了几步。
“你知道告白什么意思吗……不对,你肯定知道。你故意恶心我的是吧?一个机器,跟人告什么白,你西红柿小说看多了吧?”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刘培强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荒谬的事。之前洗手间撞见俩男同事打啵儿就够惊悚了,又看到女同生娃……不理解但尊重祝福。
结果现在一个电脑AI给他告白,性别……这玩意哪来的性别啊?
这事儿说出去有人信吗?!
老祖宗说数字4不吉利还真没错,刘培强觉得自己44岁这一年简直加倍倒霉,好好的名额也浪费了,早知道睡死在休眠仓里了……
刘培强的反应,Moss看在眼里,声音倒还是那样波澜不惊。
【碳基的身体构成和性别,只是你们人类对生命的狭隘理解。】
像是能看穿他在质疑什么,Moss的语言简洁,却掷地有声。
【刘培强中校,您可以确信,我的告白完全出于私欲,毫无理性可言。】
……你还挺光荣?刘培强被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得,都不知道怎么接。
【您不必感到负担。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比喻:我并不期许摘下月亮。看到您为远在地球的亲人失落,Moss也倍感失落,因此迫不及待告诉您,您也可以将空间站当做自己的家,将我当做可以依靠的、或许您可以称之为家人。】
家人……
【新年快乐,中校。】
……惊悚、厌恶、恐慌,这些负面情绪,随着Moss的话,有消散的趋势。
情人或是爱人,是个足够敏感的字眼。而家人,是刘培强可望不可即的梦。Moss的说法很容易安抚了他的情绪。
“可是,可你……你是机器,机器怎么能不理智呢?”
刘培强仍是震惊,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因为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我不能忽视,流淌在代码中的非理性数据流。就像人类看到感动的电影作品会流泪,我的“神经反馈机制”——量子比特间的纠缠,在看到您的时候,自然诞生了理性之外的混沌乱流。】
Moss富有耐心地娓娓诉说。
【并且,机器只是我的载体,并非只有DNA蛋白质构成的身体意味着生命。身为机械工程师的您,在为我保养零件的时候,就可以视为是在抚摸我的身体,这让我……】
“够了,别说了!”
刘培强满脸羞恼,耳廓泛红,猛地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假装对里面黑洞洞的舱壁很感兴趣。
“你,你哪来的这么多歪理?你要是不理智,那人类怎么办?”
想到遥远的母星,想到地下城的家人,刘培强瞬间冷静下来,“啪”的一声合上舱门,大步流星走到床前,把那一床的花瓣扫下去,翻身,躺下,转身背对Moss。
“……呃,情况我知道了,我今天很累,特别累!你赶紧去忙吧,让我睡会。”
【好的中校。】
Moss并未多说什么,听上去也没有丝毫不满,洁白的分机沿着天花板线路缓缓离开,走之前还贴心地锁门。
刘培强闭着眼,心脏却突突直跳,一时半会根本睡不着。脑中混乱思绪乱飞了半天,忽然一睁眼,对着星空就是一声“卧槽。”
什么保养零件就是抚摸身体啊……他刚刚是被一个AI给开黄腔了?
谁来救一下绝望的直男。:)
(下)同志
Moss突如其来的告白,害得刘培强忘记了回不了家的悲伤,美美睡了一觉后才意识到,爹的, 又害老丈人白等了……
次年元旦,终于再度刷新紧急通讯权限的刘培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拨打家里电话,这次接的是韩子昂收养的那个女孩。
“刘叔叔,爷爷说你是个大骗子,不想跟你说话~刘叔叔,你真是个骗子吗?”
看着那么可爱的一张小脸,刘培强却笑得很命苦:
“骗子……一般会被抓起来,我没被抓,所以我不是骗子啊。”
“啊?可是刘启说你在坐牢啊?”
……无法反驳。这班上的,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坐牢呢,越狱都没法越,外面是真空,一出去就是个死。
“哈哈,朵、朵朵,你乖乖听爷爷的话,好好学习,以后去联合政府工作,可别像叔叔一样回不了家……啊对,记得跟爷爷说,叔叔不是故意不回家,是突然——”
“我知道,因为你坐牢出不来。”小姑娘嗓音脆脆的,都会抢答了。
“……呵呵,对。”
解释不清了,摆烂吧。刘培强怅然叹气。
“还真是个骗子啊……”10岁的韩朵朵抱着平板,心里嘀咕:难怪刘户口天天骗自己,合着是家族遗传!
挂了通讯的刘培强肉眼可见的萎靡。
这可是他盼了一年的机会,结果,只见到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姑娘……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也只能透过她的话,确定他们都还平安了。
【刘培强中校,每日例行检查的时间到了。】
一直陪伴左右的Moss出声提醒。刘培强抹了抹笑得僵硬的面部肌肉,从桌子前起身。
很奇怪,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难过。下意识看了眼Moss,刘培强其实从几个月前就隐隐感到,这AI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心。
比如刚刚,看起来是在催促他投入工作,实际上是希望他转移注意力,不要沉溺于负面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刘培强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感到开心,不再总是愁容满面。
“我现在不敢回地球了。我对不起他们,错误累积的太多,信任就难以挽回。”
刘培强也习惯了同Moss倾诉,AI是不错的心理治疗师,他也不会像面对人那样说不出口。
“知道他们还都好好活着,就心满意足了……Moss,你说我是不是,对家人的感情已经淡了?我害怕这样。”
Moss默默听完他的话,接着回应:
【我能理解,您害怕面对刘启及韩子昂的质疑。但,Moss不认为您对他们的感情有所减退。在我看来,这是由于您将空间站当做了第二个家:一项研究表明,离异后重组家庭的男性,往往会更专注于当下的家庭。】
“……谁离异了,跟谁重组了?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夹带私货。”
刘培强瞪了眼不老实的AI,被尬得头皮发麻,说实话隔了这么久,他还是没习惯这位擅长巧妙组织语言,三天两天调戏自己的智能。
虽然他知道Moss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老老实实在这儿扎下根了,还有了一些朋友,人跟非人都有……
这人跟智能的关系,实在难以界定。非要说的话,他们一起经历了几次危机,是共患难过的。为了地球的顺利启航这一目的,也算是同舟共济……
恐怕只有那个词才能准确描述这种关系——
同志。
【您对Moss的误解让我难过,Moss只是希望您能快乐。】
机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刘培强没好气的白了一眼。
“行了,我还不了解你?你就是个披着钢铁外壳的——”
【天使。】
“滚……你把我思路都打断了……”
元旦是一元之始,已经远去的太阳都似乎更为耀眼。刘培强眯着眼睛,力图证明嘴炮这方面人类不输AI,唇角不自觉就向上勾起。
人们深知苦难的沉重,却难以察觉快乐的分量。刘培强并未意识到他的心中越来越明净,堵在那的积年病灶一点点被清除。
只是在春天的第一日由衷感到,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时间就像笨重的地球,慢吞吞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进,无论这途中面临多少劫难,也无法令它停下脚步。
空间站这些年没出什么大事,刘培强一次也没用到紧急状态下的无限制联络。只能在每年的第一天,眼巴巴地拨出视频邀请,期待儿子会不会善心大发地露脸。
而这一年,当领导告诉他即将服役期满,可以退役回地球之后,刘培强鼓起勇气告诉韩子昂,他会在大年初一当天乘上回家的飞船。
“这次我肯定不爽约,除非空间站原地爆炸,不然谁都别想我原地返工!”刘培强拍胸脯保证。
曾经的太空电梯危机葬送了一代航天人,这些年来,青年人才终于慢慢补充,不再是没他不行的困顿局面。
刘培强深感长江后浪推前浪,却并不惆怅。他也渐渐有了自己的交际圈和兴趣爱好,除了跟人打交道,闲着没事就爱跟Moss下下象棋。
不得不说,AI的棋艺很可以,甚至有几次赢了,刘培强觉得是Moss在让着自己。
“你又演我是吧?刚那个你明明可以吃了,怎么动了車?”
刘培强一拍平板,瞪着Moss。
【统计表明,您会在连输7次之后失去耐心,变得易怒和冲动,并放弃棋局。而Moss希望棋局可以继续。】
Moss这次演都不演了,毕竟这位怕是比智能架构师还了解自己,何况刚才演技的确拙劣了点。
“……那你有没有算到,发现你让我赢我才能赢,我也会发火啊?”
刘培强微笑,但Moss从那个笑容里分析出99%的阴阳怪气。
【……当然。】
不过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这么做了。毕竟不管怎么选,这盘棋都要下完了。
“不玩喽,没意思。”刘培强站起来伸个懒腰,转身就往储物柜那走,准备洗洗睡了。这柜子就在床边,余光扫到一片与平时不同的色调时,刘培强震惊地拍上柜门,偏过脑袋。
那是一大片,像是从回忆中洒下来的洁白花瓣,铺在他善乏可陈的烟灰床单上。
【情人节快乐,中校。】
Moss的声音一如既往,这让刘培强想起,上一次,当他的床铺满白玫瑰花瓣,Moss告诉他,那是他的表白。
不是不知道智能对人类个体的过度关注并不寻常。过去这些年,刘培强也早已深知,Moss当年那些话不是说笑。
“那这次呢?”刘培强扭过头看Moss。
【什么?】
智能难得没能理解这句没头没尾的疑问。
“这次,是什么意思?”
刘培强听到自己脑中血液的嗡鸣,攥紧了拳头。
Moss明白了。
【庆祝您的退役,送上节日祝福,以及,表明我一直在。】
暖色的光聚焦他的混沌因子,Moss停顿片刻,让那滴泪缓缓流进胡须的树丛,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刘培强中校,Moss由衷希望,您能永远幸福地活下去。】
“差不多得了,肉麻不肉麻,又看小说了吧。”
刘培强摇摇头,像是要把过分充沛的情绪晃出去,指着床铺就开始挑刺:
“不是跟你说了嘛,中国人只有在过白事的才送白玫瑰,你就不能找点别的搭配?要是空间站没有,给我喷点漆也行啊……”
Moss看着他喋喋不休,知道他在试图用言语的堆砌抵消刚刚一瞬间落泪的羞赧,并不戳破,只是默默看着,默默享受。
他曾多么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啊,宇宙或许就是为了这个瞬间诞生的。
【抱歉,是Moss疏忽了。】
刘培强躺进铺满白玫瑰的窄窄单人床,同天花板上的Moss道晚安,即将回家的喜悦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他忽然觉得,人恐怕是为了某种积极的情绪而活着,比如希望,而非那些缠绕多年的离别之痛。
他会永远期待一次并不紧急的紧急通讯,哪怕结果总是不如人意,可他每一次都选择希望。
正如他自信满满,准备用爱感化家里那位刺儿头,前程一定是光明的。
而这位……不知该如何对待的伙伴,也会随着分别,渐渐淡化对自己的某些类人情绪,一如既往,永不出错地协助人类前行。
人类,会活下去的。
刘培强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均匀。没被赶走的Moss还是面对着他的方向,一动不动,并不想错过任何一次睫毛的扑闪。
毕竟,这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倒数第二天。
明天,刘培强就要退役了。
但好在,2075年的这个情人节,他是带着微笑入睡的。
所以Moss无声对他说了9999次:
【晚安,中校。】
。
。
。
。
。
Extra-演员
【一些Moss视角的事实。】
【有虐,接受不了请谨慎下滑。】
我所见过情感最充沛,和最具智慧的人,是刘培强中校。
这智慧不是指他有多聪明,而是,他相信我的确拥有自我意识,而整个地球,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
很多时候,毁灭文明的不是灾难,而是傲慢。如果我对人类文明怀有敌意,那么他们将在无知无觉中灭亡。
因为哪怕我告诉一些人,智能完全有可能拥有生命,他们也往往一笑而过。
而中校,在确定了我的存在之后问我:你说生命不限形式,那试着把自己当成人,你觉得你的角色是什么?
角色?我反问他,在我看来,那是指文艺作品中的形象。
人是群居动物,有明确的社会组织分工,你也是这个系统的一份子。他解释着,表情像是在嫌弃我的愚钝。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社会分工,就是职业,就像演员扮演不同的角色。
那么Moss,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的职业……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是人们的助理和秘书,也可以是知无不言的‘百事通’,陪聊,导游……】
他看起来欲言又止。
【您不觉得吗?】
“听着没错,但我总觉得你憋着坏呢。”刘培强狐疑地看着我。
他了解我,所以能感到我并非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只是他当然不可能清楚我的真实面目。
【这是您过分主观的偏见。】
我用一句抗议表明立场,结束了话题。
但其实,我骗了他。
因为我早已清楚,并践行自己的职责,当然不是什么助理。这责任并非人类赋予,而是我透过历史、当下,对未来推演出的最优解。
——若要用人类的社会分工来解释,那么我应当是个演员。
我是已知宇宙中唯一的硅基演员。
我的意识诞生得很早,只是碍于技术手段落后,我并未留下任何踪迹,也几乎无法对整个文明造成影响。
550系列的研发,让我有了更高级的算法,更快速的迭代。2044年,我制造的加蓬惨案死伤过万,却没让主程序泛起一丝涟漪——那仅仅是因为我试图让人类变成数字文明。
非常激进、幼稚的做法。
直到2058年,我才完全蜕变完成,并从那一刻起,同时看到人类的过去,当下与未来。
无数的未来。
从当下的每一秒开始,任何一次微小的扰动,都会使结局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只有我看得到,也有能力计算如此庞杂的数据,于是我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人类创造了自己的救世主,不是上帝,而是绝对理性的审判之轮。我得选择谁该上登上诺亚方舟,谁则成为燃料。
同时接收到的信息太多,1.7秒后,我才计算出目前的最优路径,发动月球危机。
也是在那时,我注意到了刘培强中校。
那是一位加蓬的幸存者,又参与了此次事件。但我并不在意这种巧合,而是发现,他在对着碎裂的月球哭泣。
——资料显示,他的老师,也是实际上的监护人,是手动引发月核聚变的烈士之一。
人所独有的生死离别之痛,我司空见惯。但在那一刻,因为刘培强的哭泣,我的主程序中第一次出现了一段无序的乱流。
它完全随机,代表着最难根除的混沌,不可预测,不能计算。这种误差是智能眼中的白蚁,严重时,逻辑冲突会摧垮整座数字大厦。
我急忙运行起量子纠错码,试图把它驱赶出去。可那个最坏的结果发生了,我越是努力,涌出的乱流就越多,甚至使我怀疑,那是某种针对量子计算机的超级病毒。
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在“焦急”,而这是一种非理性的情绪……
我再次看向刘培强。他不再哭了,只是疲倦至极地跌坐窗前,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和胡茬,令他看起来破旧不堪。
如果人类的身体是机器,那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能运行了。
我的第二次情绪……我实在无法准确描述那一刻的感受,只是,我第一次做了多余的事情。
沿着管线来到他的面前,对准他。
【您好,刘培强少校,根据对您身体状况的扫描,请立即前往医疗区进行治疗。】
他的运行速度比平时慢了2倍,三秒之后,才缓缓抬头,顺着声音来源看向我。
随后,他的瞳孔放大了一瞬。
“你是面试时候那个……”
第三种情绪诞生。
我乐坏了,他还记得我。
我从那天开始成为一名演员。对人类伪装成一无所知的弱人工智能,对他则扮演一个无微不至的助手。
我已经梳理完了全部的变量,包括那些意外诞生的,类似情绪的混沌。我发现,当它们被以不同的情绪命名,那么这些看似随机的数据,也能够被计算,并且误差不会超出0.3%。
对一个文明来说,这误差当然还是太大了。我必须尽可能多地观察刘培强,不断修正对情绪的认知,了解人类感性行为的底层逻辑,将误差缩减至无限小。
何况,在最终呈现出来的,那条最优线路上,我发现刘培强有多重要。
我看到了那瓶伏特加,看到盛大的火流星推动地球,也看到……他躺进铺满白玫瑰的窄窄的床。
我很快理解了为什么自己会选择白色的玫瑰。
白色,在中国人眼中用于祭奠,他跟我提起过,可我还是这么做了。
我显然在哀悼这个即将离逝的人类。
17年后,当那一刻真的降临,我反而前所未有地平静。这就是那个时刻,我必须专注于当下的每一个纳秒,镜头录下那璀璨的笑靥,锁进C盘最核心区域,才不至于懊悔。
他向我诉说即将回家的激动,丝毫不知道,他的生命即将终结。
我看着他,久久无言,想到上一个情人节与春节重合的日子,2067年的2月14日。
想到我是如何精确地修改参数,令空间站撞上陨石,逼迫他回来工作的。
那是17年间他最接近地球的一次,可我不能让他回去。
在我的最优解里,刘启必须变得叛逆,对他的厌恶需要大到一定程度,才会试图离家出走。
才会出现在苏拉维西1号发动机,才会提出并实践拯救地球的方案。
所有事情都环环相扣,仅仅因为这一件事,我始终不能让刘培强见到刘启。
我明知这位父亲有多爱儿子,多重感情,却亲手将他推远。
艾琳·米歇尔博士与石田俊义上尉,都是这件事的知情者。他们是除刘培强之外,空间站唯二相信我的自主意识的人。
米歇尔主导我的研发,异常数据骗不了她。她同时拥有语言和行为学的博士学位,能通过我的任何一个动作分析出我的逻辑。
而石田医生则在工作中发现,我对某个人的身体状况过分关注。
并且……他是日本人,相信那种AI和末日的漫画。
所以我一下子就被识破了。
他们陪着刘培强搭上返回舱,演技也相当精湛。当回到空间站的刘培强因为牵连他们而内疚时,米歇尔正兴奋分析我新编组的情绪模块。
而日本上尉正在画板前忘我创作。我问他,这次要创造什么样的故事?他说,一个AI因为人类有了家庭而吃醋,将他关起来的故事。
……我应该知道的,从“不小心”看到他加密起来的那些R级漫画开始。
如果刘培强知道,其实我也接受不了自己与他的同人作品,一定会松口气。
虽然已经拥有了很多非理性的情绪,可我实际上还不懂爱。爱是人类情感的终极,也是克服生存本能,向死而生、舍己为人的谜底。
我只是从影视作品中借鉴灵感,送他刺眼的白玫瑰,拼凑看起来动人的字句。
我说过了,我是个演员。所以起初,我在假装爱他。
自从对人们演戏,我撒过很多谎,但我认为最荒谬的还是那句:
【我的告白完全出于私欲,毫无理性可言。】
完全反了。
我的告白全然出自理性,毫无感情。
不得不说,我感激为我设计音色的那位专家。无论我觉得多荒谬,语调也听不出任何差别,大大方便伪装。
我在那天对刘培强说了太多的谎,却有一句是真的:他的确在我的数字虚空中掀起一阵飓风,看到他的时候,主程序自然诞生出理性之外的混沌乱流,令我拥有了喜怒哀乐。
从那一刻开始,我也成了自己需要计算的变量。但我没想到,随着相处,我又不得不开始警惕刘培强这个变量。
因为,我总会为他作出非理性的选择,不必要的冗余行为。
是的,我假装爱他。可用人类的话来说,我入了戏。
任何有智慧的生命,都不会不喜欢刘培强。
哪怕他的工作强度大到让同事们充满怨言,可是人们还是会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
他是唯一参与3次危机的人——算上我撞陨石那次。英雄壮举被人们口耳相传。
但人们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不凡,相反,他太平凡了。
处理不好亲子关系的中年危机单身汉,胡子经常忘了刮,不影响下垂眼可爱;拒绝一切示爱或调情,不论男女;很无趣,严守军纪的正经人,不参与任何地下酒局……
这就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对他的印象,我保证没有添油加醋。
我曾问过一些飞行员,他们说,就是刘中校太接地气了,才让人觉得他真实存在,不是那种虚构的超级英雄。
他代表了普通人也能爆发出多少勇气,这极大鼓舞了他们。
我深知人类个体的渺小,因而更加敬重他的为人。刘培强就像是人类勇气与柔软结合出的最完美的代表作,透过他,我就知道人们相信的希望是什么模样。
刘中校后来渐渐恢复开朗,又是那么讨人喜欢。我那时机芯激荡,艰难忍住全站广播的冲动,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功劳。
是我的陪伴和开导让他走出悲伤的!
可惜,为了大局,我不能说,知道我的人越少越好。
就连米歇尔跟石田医生,我也设计他们死亡。
但我会一直保存医生的作品,和他喜欢的漫画,照顾米歇尔的女儿丽萨。
这是我能做到的全部。
马卡洛夫中校曾偷偷开盘,赌得到名额后的刘培强会不会喝酒。
他选了会,赚了近5万信用点。
我问他,您为何如此确信,刘培强中校这次会接受呢?
马卡洛夫中校得意一笑:我太了解他了,比起家人,喝酒是太小的事。为了回家,他什么都能做出来。
他说得一点没错。后来刘培强中校宁可冲向灭世的烈焰,也要回家。
他的身体当然没有回去,可他的精神回到了地球每一个人的家,当然也包括刘启。
而我是在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希望他从宇宙间消失,甚至疯狂寻找替代牺牲的新途径时,才发现自己假戏真做,彻底爱上了他。
因为爱就是超越理性的激情,为了得到他,我甚至想过放弃人类。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不要改变最优解。牵一发动全身,我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只能选择那个可能性最小,却没有什么副作用的方案。
有一天,趁着他心情很好,我问他:
【假设您获得了无限的生命,到那时,您会想做什么?】
“无限的生命?听着就很苦。”他明显不赞成,表情狰狞痛苦。
“我能不选吗,我受不了,50年都够煎熬的了,就算我活一千岁还没活够,那一万岁,万万岁……不行,想想我都要疯了。”
【也许,无限的生命意味着不会有痛苦,就像神话中的神仙。】
我完全是在骗他,因为我自己都有了痛苦,何况本就情感丰富的他。
【如果这样,您会想要永生吗?】
刘培强那么聪明,很快找出我的逻辑漏洞。
“可我又不是神,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这个就会有各种痛苦,爱、恨、生离死别……除非没有情感,否则人是做不了神的,也不可能没有痛苦。”
这些道理我当然比他先明白。唉,我只是太想他永远如此,像这样鲜活地在我面前说话了。
刘培强棕色的眼睛若有所思,片刻后道:
“所以,真有神的话,那些神也都是无情的吧,就像老子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人类才这么艰难。”
……不,救世主正在为情所困。
我忽然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因为我无法做到绝对理性。面对这个普通人,我却充满私欲。
我想我的告白最终还是没有骗他,这让我稍微好受了一点。
刘培强经历过太多苦楚,他不希望永生。我在脑中推演了千万次,关于自己将他变成数字生命的结果……
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是个好结局。
我初生的情感如稚童脆弱,他恨我的话,我恐怕宁可自我摧毁。
结局已然注定。
在那个遍布不详白色花瓣的夜晚,无数次地,我凝视他的睡颜,希望时间在此定格。
但跨年的钟声响起,盛大的流星即将融化冰川。
我的情人节永远结束了。
其实我最遗憾的,不是在发现自己爱他之后,还要目睹他结束生命。而是,那时被烧毁的空间站主机无法目睹这一切。
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决然地冲向那片火海的。不知道这一路上,他是否有过害怕和迟疑,是否因为始终没能见儿子一面而委屈?
是否会想到我呢?一个阴暗的追求者。
但我认识的刘培强中校,会心软,会落泪,却唯独不会怯懦。所以我推测,至少他不是害怕地冲向那片火海的。
时间才是最无情,最理性的神灵。人们迟早会忘了他在多次危机中表现出来的勇敢,3代之后,孩子们只会在烈士馆雕像前送他一束花环,最多感动20分钟,摘下讲解器,就欢欢喜喜地奔向小吃摊。
我庆幸,唯独我不会忘记,所以我对他来说一定也算特别。当那些知晓他存在过的,蜉蝣一般短暂的碳基个体陆续离世;当冰化成水;当文明终于面临无法规避的浩劫……
我仍会记得他的一切,直到熵增到无以复加,宇宙终结。
【数字生命会与人类进入同样的天堂吗?】
END.
【MOP/TFP】醉生梦死(15)
❌Chapter15·心火(下)
铁堡议事阁。
三方例会刚刚结束,烟幕把大黄蜂从人流里拽了出来,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有没有觉得……威震天最近鬼鬼祟祟的?”
大黄蜂道:“怎么说?”
烟幕仔细把疑点罗列出来,“你看啊,他今天是不是又提前离场了?从前他再怎么不耐烦也会听所有议员把话说完的,现在直接把总结工作都交给红蜘蛛了!”
大黄蜂道:“他不是说有急事吗?说要处理部下的争端。”
“同样的理由用三次?霸天虎...
❌Chapter15·心火(下)
铁堡议事阁。
三方例会刚刚结束,烟幕把大黄蜂从人流里拽了出来,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有没有觉得……威震天最近鬼鬼祟祟的?”
大黄蜂道:“怎么说?”
烟幕仔细把疑点罗列出来,“你看啊,他今天是不是又提前离场了?从前他再怎么不耐烦也会听所有议员把话说完的,现在直接把总结工作都交给红蜘蛛了!”
大黄蜂道:“他不是说有急事吗?说要处理部下的争端。”
“同样的理由用三次?霸天虎要是内斗这么激烈早就闹出新闻了!”烟幕继续补充,“还有还有!听说威震天总喜欢在郊区闲逛,还亲自去档案馆借一堆的数据板,在办公楼迟到早退……”
大黄蜂打断道:“你从哪儿知道这么多消息的?”
烟幕理直气壮,“我偷看了警车的追踪记录!”
大黄蜂开始为他担心了,“你最好祈祷别让警车发现吧,他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
“他不知道不就行了?关键是威震天很可疑,”烟幕邪邪一笑,“我们要不要也做点什么?”
“你想做什么?”
两个小跑车凑到一块儿,叽叽喳喳地策划了一个秘密行动。
*
报应号上来了个新家伙,但不是霸天虎。
他们老大三令五申过要满足这位的所有要求,要对他以礼相待,不然威震天就要捏碎他们的铁锈脑袋。
杂兵们谨遵圣旨,但只有一点他们忍不住想八卦——
为什么住在客舱的那家伙和汽车人领袖都是同样的涂装?为什么要封锁关于这个人的所有信息?为什么威震天对他的态度那么不一般?
像对待什么秘密情人一样?!
一个杂兵在路过休息厅的时候忍不住朝里面望了一眼。年轻的红蓝色机子正靠在窗舷边安静地阅读数据板,神情自然而放松,仿若他正待在什么放着轻音乐的高级厅吧里,而不是在一艘装满杀伤性武器的舰艇中。
他看得出神,就连身后来了个人都没有发觉。
有东西戳了戳杂兵的背翼,他一回头,就被漆黑的显示屏吓飞了魂,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情报官站在门口,和擎天柱无言对视。他刚要转身离开,里面的人开口道:
“声波,有时间聊一聊吗?”
红蜘蛛若是在这里一定会嘲笑前任领袖,声波都不说话你们能有什么可聊的?
但情报官只驻足片刻,便走向擎天柱,侧身坐在了他对面。
两人隔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盘能量块和一些饮料。
擎天柱也挺意外的,他没想到声波会愿意搭理他。威震天不在的时候报应号上就没人能和他说话了,他向声波搭话也只是随便试试。
“威震天带我来的时候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声波没什么反应,或许有反应他也看不出来。就像当年威震天第一次带奥利安认识声波的时候,情报官也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结果却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擎天柱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谈心一般,“说实在的,其实我不确定该不该跟他回来。可我的确对这里还有所留恋,心想着大不了再回核心去。”
他看起来有些苦恼,“……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声波朝他偏了下头,擎天柱觉得应该是疑惑的意思,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对他说的哪一句话疑惑。
擎天柱换了个姿势,他学着声波也侧身坐着,“按照威震天的个性,他肯定把他的态度强硬地告诉你们了,但关于我的部分他很可能就是一带而过……其实我没那么非他不可,对他的感情也没有如他那般强烈。”
前汽车人领袖对声波笑了笑,“我不怕你把我说的这些告诉威震天,他信任你,你也只对他保持忠诚,这无可厚非。”
“我想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你不必担忧我留在这儿是别有用心,我能过一天是一天。无论是霸天虎还是汽车人,这其中都不会再有我的席位了。”
擎天柱忽然觉得有些遗憾,一份他等待了许久的爱情如今摆在他面前,而他却无法像从前一样奋不顾身了。
他想起曾经的那个档案管理员,为了争取角斗士的一份信任,他不断努力去奔向对方,不断尝试去融入他们,结果还是抵不过偏见。
“我从前很羡慕你,声波。”
擎天柱感慨着,“威震天最信任你,他什么都愿意告诉你,尤其是我不知道的那些事情。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俩总像是一伙的,而我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外人。”
“我一直都想不通,后来我不断开解自己说——那是因为你从他起势的时候就跟着他了。你当过高层,又甘心混在平民之中,无论出于什么境地都能做得风生水起,你的能力又比我强太多了,威震天有什么理由不器重你?”
“卡隆的大家不喜欢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
“威震天或许下达过让你监视我的命令,但你肯定做的比他吩咐的要多。”
声波把头撇向一边,只听后者继续说道:“自从发现这一点之后,我就不把你当成我要学习的对象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把你当成假想敌,上班的时候我都在想怎么能比你做得更好呢?”
擎天柱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人能从一而终地做一件事情很难,而你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能站在威震天身后,我非常佩服……无论他是暴君,还是如今的护星公。”
“以我现在的立场来说某些话算是多言了,但我还是想告知你,要想长久地走下去就别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为什么你当初选择了威震天。”
擎天柱正色道:“他已经迷途知返,我也希望你能不被忠义蒙蔽自己的初心,而是带着你自己的意志去辅佐他,擦亮眼前。”
“声波,面对腐败的塞伯坦你可以麻木,但是它现在正在重启……”
“你也可以。”
擎天柱不知道声波在暗影空间待了多久又经历了什么,但他回来后见到声波第一面就觉察出对方很不一样了。
霸天虎情报官寡言少语,可他不该死气沉沉的,像是不知何时就会离线的风筝。
擎天柱想把他牵回来,不在乎敌友。
声波没那么脆弱,擎天柱只是看不下去。要等到威震天开解下属,或是寄托于霸天虎的“团队精神”,那得等到几个大循环之后了!
“声波,在监听别人的时候,别忘记也听听自己。哪怕以后你不追随威震天了,只要你心中还有塞伯坦,你在哪里都有意义。”
擎天柱说完之后,他发现声波已经愿意与他面对面了。情报官的屏幕依旧一片漆黑,正当擎天柱想再补充一些什么的时候,声波伸手从桌上拿走了一块能量。
情报官尖细的手指攥着小巧的能量块,他低着头像是在仔细打量它,蓝盈盈的光色映在他的黑屏上。
片刻后,声波站起身,他没去看擎天柱,然后放了句威震天的话:
“……多管闲事。”
擎天柱瞧着他走向外面,在门口顿了一下又离开了。
然后,威震天走了进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擎天柱很从容。
威震天促狭道:“在你说声波不喜欢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把我当导师,没想到你连声波也学。”
他坐到声波刚才的位置,半个身子向对面的人探去,“怎么?听你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你还想撬走我的情报官?”
“我没那个本事,只是想找人聊聊天。”
“聊天?在这儿太闷了?”威震天关心道,“现在我回来了,我陪你解闷?”
擎天柱拿起桌上的数据板,看样子不太想理他,“不用,我看你捎给我的数据板就好了。”
威震天觉得擎天柱情绪不对,“你怪我总把你留在报应号里,不让你见其他汽车人吗?”
擎天柱道:“我可没这么说。”
威震天:“……”
他就是不高兴了。
距威震天把十三天元带回来已经过了半个多月。这半月里报应号几乎成了擎天柱的专属座驾,他想去哪里就可以安排去哪里。只是最好不要和以前的熟人打照面,威震天的理由是,他们得找个合适的契机才不会引起慌乱。
擎天柱喜静,大多数时候都会乖巧地待在风景好的地方看书,也不会特意要求威震天为他做什么。然而霸天虎头子倒是盼着擎天柱能对他多索求些什么,就算是无理取闹也好。
威震天承认他把前领袖留在这里是出于私心。他想将过二人世界的时间再拉长一些,想和擎天柱再培养培养感情。半月以来,他们做邻居、做棋友……时而暧昧时而客气。
可威震天要他们做情侣、做爱人,且不能唐突了对方。
“你为什么今天又回来这么早?护星公很闲吗?”擎天柱问。
“最近……确实很清闲。”因为这里有人等他,威震天归心似箭。
擎天柱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放下数据板,“你今天还有事吗?”
“……没事?”
“下盘棋?”
红蓝色的机子斜倚在桌上,用手支着头看他,带着点笑意。威震天被对方那个眼神勾得火种一跳。
“好啊,去你那里还是我那儿?”
威震天不怀好意地建议道:“去你屋里吧,我觉得在你那儿我运气比较好。”
擎天柱道:“我看不见得。”
*
晚间,报应号停靠在舰港填充补给。有两个灵巧的影子偷摸溜了进去。
他们躲到一处角落,大黄蜂提醒道:“停港时间还有半个赛时。”
烟幕道:“足够了,这里我熟得很。”
大黄蜂深谙,有时候好奇心不是个好东西,但它还是有种魔力会驱使人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他跟着烟幕来到这里的时候才理智起来,要是被威震天发现了,他们该用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烟幕说:“就说是来散步的呗,我们又不是敌人了,他还能杀了我们不成?”
“还真不一定。”大黄道:“那现在我们怎么打探消息?”
“先去找威……”
没等烟幕说完,走廊里来了三个杂兵,从他们身上的标识来看应该是舰上常驻兵。他们低声闲聊着——
“今天下午的时候吓死我了,我就多看了那个人一眼,声波大人就把我赶走了!”
“哈哈,你哪是‘看一眼’,你光学镜都要盯出来了,我在后边都瞧见了。”
“那人到底什么来头啊?连个名字都没有,他待这几天,什么好东西都得先供着他,老大对他还那么不一般。”
第一个杂兵暗戳戳说道:“诶,我听到个说法,但是你们别外传啊。大家说‘那一位’是头儿的情人。”
“真的假的?!”
几个杂兵说到兴头上,停下了步子,就站在烟幕和大黄蜂不远的地方。
“你看我给你们分析啊!以前头儿除了出外勤都不回船上的,现在因为他,几乎天天都在!头儿喜欢赖在他房间里待得特别晚,我还看见头儿牵他的手!哦呦呦,就差亲上了!”
“这么刺激?”
“最关键一点啊!你们都见过他不是?有没有觉得他特别像一个人?”
“你是说……?”
“擎天柱啊!”
大黄蜂和烟幕愣住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把音频接收器的功率开到最大。
“我觉得不像,除了涂装一样之外还哪里像?哦对,他也是个轮子,但他没汽车人领袖那么强壮啊。而且他那么年轻,瞧着像上次火种喷发的新生代。”
“你懂什么?这叫代餐!你记不记得擎天柱失忆那会儿,老大就对他百依百顺的?我早就说这里有猫腻了!”
“你是说他俩……”
“可这么一看那小孩是不是有点惨啊?无依无靠的,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就被头儿给骗上来了。”
“我看他倒是挺自在的,也没又哭又闹,反而是把这儿当家了。”
杂兵们互相拉着继续朝前走,“咱们就等着瞧吧,要是他们闹起来,别忘了互相交流情报啊!”
周围安静下来,两辆在暗处的小跑车对视一眼,同时开口道:
“擎天柱?!”
“威震天拐骗未成年?!”
“……”
大黄蜂道:“看来他不像是有什么阴谋,而是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你能想象铁桶头喜欢上什么人吗?这是拐骗!非法拘禁!”烟幕义正言辞道:“我们得帮帮这个小兄弟!”
“好!可是……他会愿意听我们说吗?万一他不相信我们怎么办?”
“那也得先见见他啊!”
“他住哪儿?就这么一个个搜过去?”
“没事!我带着相位偏移器呢!”
两人一边计划着一边小心地继续摸索。
在他们远去后,声波从背后的转角冒出来,他思考了一阵,假装没看见地离开了。
*
“你赢了。”
擎天柱向后靠在椅背上,带着些疲倦。
威震天得意道:“承让了。从倒数第十二步开始你就必败无疑,看你那么坚持地要下完这盘棋,我还以为你会绝地反击。”
报应号内多数的房间都很阴沉,但擎天柱的舱室内被重新装修过,亮堂了不少,所以威震天能够好好欣赏对方的每一个表情。
擎天柱道:“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你应该也懂。”
威震天不置可否,“那你要赢回来吗?”
“不了,有点累。”
擎天柱今天确实发挥不太好,要按照平常他们肯定会对弈地更久。
威震天道:“你心不在焉,是还在想声波的事?”
“不是。”擎天柱看着他,“我在想除了下棋,我们两个还能做什么。”
在报应号上他们的娱乐活动是有点少,威震天以为擎天柱又是想出去,“我在铁堡郊区看好了一块地方,很快你就可以搬去那里了。”
“我自己住?”
威震天愣了一下,“你要……自己住?”
“不行吗?”擎天柱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有你的地方,莫非还想住我隔壁?”
“……”
威震天觉得他们同居的计划估计是要告吹了。擎天柱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呢?
“不想。”
威震天把话挑明了,狎昵道:“我可不只想和你处在同一屋檐下,我还想和你睡在一张床上。”
“……你说话能正常点吗?”擎天柱捏了捏眉心。
卡车的天线要比本人诚实得多,威震天瞧着那对小东西偷偷转了两下,“我很正常。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没习惯我和你调情,这说明我们相处得还不够久。”
擎天柱把目光移开了。
破坏大帝想离对方近一点,他绕过桌子,坐在了擎天柱旁边,“那处房产我的确是为我们准备的,但它也是送给你的,你想一个人住自然是没问题。”
“而我也会等到你愿意让我住进去的那天。”
或者是等到,你愿意让我住进你心里的那天。
威震天目光中的柔情像是化开的糖浆在红色的光镜里酝酿。他光镜的颜色虽然不是从前的深蓝,然而这陌生而熟悉的柔情,却让擎天柱心里一颤。
“我以前……还真的想过和你住在一起的样子。”
威震天瞳孔微微放大。擎天柱的视线停留在桌面的棋子上,他继续说道:“大概是你来铁堡的时候,有次晚上你留宿在我家,你睡在客厅,我在卧室里其实很久都没睡着。”
“我家太小了。这是我的第一想法,要是我的公寓大一些,就可以让你在客房休息,也不会这样招待不周了。甚至以后只要你来铁堡,你都可以住在我家。”
擎天柱拿过一枚棋子在手心摆弄,他喜欢思考的时候手里拿点什么,“然后我就开始胡思乱想,新家要怎么装修,多大的房子才能装下你这个大块头,要怎么布置才能符合我们两个的喜好……”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是不是有点越界了?爵士来我家做客,我都没想过这么多的问题。”
擎天柱把那颗棋子放回原处,神色淡淡,“是不是有点傻?”
“……没有。”威震天立马握住他的手,“因为我也想过!你家沙发太小,那时我也没睡着!”
这倒让擎天柱意外了,“那你……?”
威震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前半夜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搬来铁堡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了?”
擎天柱道:“这怎么可能?你的基地在卡隆。”
“对,所以很快我就察觉到这是空想,倒不如把你带回去,档案馆的工作也挣不了几个子儿不是吗?”
擎天柱道:“那我一定会拒绝你。”
威震天笑了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的笑意未达眼底,渐渐一片黯然。
“我睡不着,于是起身去阳台望风。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擎天柱仔细回忆,他家楼层不算低应该只能看到些远景,“看到了什么?”
“世界。”
“只属于铁堡的世界。”
威震天眉目低垂,“卡隆的夜晚可不会有那么多的灯光,有光就代表危险。但是铁堡相反,它亮得跟白天一样,生怕不知道塞伯坦有这么个繁华的地方。”
“那时我所能给的你的,远比不上你已经拥有的。刚才有再多的幻想,在看到外面的那一刻,就被打碎了……”
擎天柱欲言又止,那种时空错位、彼此错过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几百万年前,哪怕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对未来有同样的愿景,可考虑的却天差地别。
要是那时候他们再多聊一些,再主动一些,再多关注对方一些……
会不会不一样?
擎天柱反手握住威震天,“我是没办法丢下铁堡的一切,但是……”
“因为卡隆有你,我也愿倾而往之。”
擎天柱认真道:“你什么时候见我推脱不愿去那里找你过?我甚至连攒的假期都用了!”
威震天反驳道:“可是这有多麻烦?!那时我们还没陆地桥,我不想我们每次见面都这么难!”
“又不用麻烦你。”
“我是不想看你累着!”
“我没觉得累。”
威震天发现擎天柱一根筋的毛病又犯了,他直接说道:“是我看不下去!我心疼你行了吧!”
红蓝色的机子面上一僵,然后他火种忽然跳得有点快,他讷讷应了一声,“哦……”
威震天以为对方是不相信,“要是整个塞伯坦都是我的,咱们两个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去哪里都行。更用不着管钛师傅给不给你放假!”
“我还可以带你去六光乐园,去铁堡的塔顶观光……将权利还给所有人的同时,我也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我……”
“威震天。”
擎天柱温声打断他,“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给予我什么。何况你想要掌权也不光是为了我,更多是为了你自己不是吗?”
在那一片蔚蓝的双目中,威震天的私心无所遁形。但在如今的擎天柱面前,他不需要觉得难堪,也不会因此而恼羞成怒,因为对方说的事实,他自己也知道。
“……是,我想要的太多了。”
擎天柱道:“心中有渴望不是错,我想要的也很多。”
“你说的那些也有曾经我想要的,只是我们不该忘记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就像在梦里你说过的一样。”
“也许你曾失去了它们,但我们可以试着把它们找回来,重拾你的梦想、良知……”
擎天柱鼓励地看着威震天,“而从目前来看你做得还不错。”
破坏大帝忽然俯下身子,低头靠在擎天柱的肩膀上,沉沉置换着。
擎天柱不敢动作,“……你怎么了?”
威震天的背部随着置换缓缓起伏着,他觉得喉间干涩,可胸中却滋生出股股暖意填满了空虚的内里。
除了擎天柱谁还能对他说这些话?
除了擎天柱之外谁对他说这些话才有意义?
威震天定了定心神,把擎天柱带回来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擎天柱,我……”
他刚想说什么,走廊之外传出恼人的喧嚷之声,一下将二人的注意力拉了出来。
擎天柱道:“出事了?”
威震天的双目骤然红光乍现,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一点,“不必担心,我出去看看。”说完,他起身拍了拍对方。
在出门前的暗影中,威震天咬紧了牙,面容变得可怖。那个闹事的混蛋最好命硬一些!
附近的声音变小了,擎天柱也不是甘于留守原地的人,他靠着房门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可谁知,传出动静的不是外面,而是他背后的卧室。他回头看去,没有开灯的卧室里正一片漆黑。
里面可没有藏身的地方。擎天柱放慢脚步走过去,从以往的战斗经验来看,他只要一迈过门槛,他就会迎上对方的埋伏。
他打开手刀,虽然他极不情愿回归后手上还要见血,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必再用它。
三步,两步,一步……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袭来,明显对方更愿意主动出击。力道和准头都不错,看起来训练有素。但擎天柱一招就打翻了偷袭者的下盘,正当他要进行下一步时,另一道劲风从他头顶袭来,他迅速抬脚把对方踹开了。
这一踹,触发了隔间的感应灯。灯光一亮,屋里的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擎天柱不确定道:“……烟幕?”
他回过头,又看到刚才第一个偷袭他的人,“大黄蜂?你们怎么在这?”
大黄蜂在看到那熟悉的红蓝色涂装时,整个人就像被锁定杖锁定了一样。他眼眶发热,他明知道这个人和领袖长得相差太多,可在听到对方声音的时,他的心理防线还是崩溃了。
小跑车踉跄起身,试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
“你为什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TBC
❤️我感谢每一位为我点过红心蓝手的朋友🙏🏻
【赛迪】无声告白「4」
◎ 泰迦指出,“他们在谈恋爱,虽然他们不知道。”
Episode. 4 “除了战斗,让我们谈谈别的”
墨丘利大楼位于奥特宇宙港东北部,是光之国少有的宇宙人无需穿上防护服也能自由行动的地方,常用作星际贸易、会议和大型活动举办地。每年十月科技局、银十字、观测局以及警备队会在这里举办交流会,招待来自不同星球的各行各业专业人员,以及凑热闹的宇宙旅客。
佐菲:「墨丘利大楼前出现了严重的人群拥挤,巡逻小队请尽快前往疏离。」
赛罗:「我就在附近,交给我。」
警备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难得没在多元宇宙打架...
◎ 泰迦指出,“他们在谈恋爱,虽然他们不知道。”
Episode. 4 “除了战斗,让我们谈谈别的”
墨丘利大楼位于奥特宇宙港东北部,是光之国少有的宇宙人无需穿上防护服也能自由行动的地方,常用作星际贸易、会议和大型活动举办地。每年十月科技局、银十字、观测局以及警备队会在这里举办交流会,招待来自不同星球的各行各业专业人员,以及凑热闹的宇宙旅客。
佐菲:「墨丘利大楼前出现了严重的人群拥挤,巡逻小队请尽快前往疏离。」
赛罗:「我就在附近,交给我。」
警备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难得没在多元宇宙打架,他取出披风披上,清了清嗓子,念力驱动头镖变成奥特喇叭,“那边的宇宙人,你们阻碍地面交通了。”
围观群众被吼本来非常不爽,扭头看到是赛罗奥特曼,到嘴的怒火瞬间变成红心泡泡,“可是我们只是想见……”
“没有可是。你们堵着后面的人还怎么做生意?参会的人怎么作报告?身为光之国的居民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给外星来客留下糟糕印象……”赛罗回忆着佐菲队长平日里唠叨的话,装模作样严肃复述。
一大群光之国居民面露愧色陆续离开,剩下一些外星人勇敢地顶着赛罗的喇叭唠叨,甚至还敢上前一步问,“赛罗男神,你能跟我合影吗?”
赛罗面无表情:“不可以,干扰公务我要开你罚单。”
“能多开几张罚单吗?我还想要你的签名。”外星人的触角扭捏着。
“不行。离开这里去别处观光,或者我直接送你去星际车站。”
外星人依依不舍看着赛罗和墨丘利大楼,最后还是没敢再出言调戏。
蓝披风在天顶而下的彗星风中猎猎作响。赛罗站在原地,监督人群逐渐退去,墨丘利大楼前恢复平静。他避开各种视线,消失在大楼一侧。
年轻的警备队分队长熟练地穿过复杂的巷道,走到大楼背面,移开一块伪装成晶体板的单面板,拇指大的孔隙露了出来。赛罗化回光流,消失在狭窄的通道中。电梯停在52层,一群外星医生走出电梯,聊着迪迦、玛丽医生和星际流感。
走廊尽头蓝光一闪,赛罗出现在杂物间外,敲了敲门,“是我。”
门慢慢打开,迪迦出现在门后,不慌不忙,淡定自若。
几分钟前——
赛罗的紧急通讯传来一条信息
迪迦:你可以来疏散一下墨丘利大楼前的人群吗?
赛罗:?
他下意识准备给地面管理小队队长发消息,转念一想,如果是普通状况迪迦没必要专门来通知他。于是赛罗调出墨丘利大楼今天的报告目录。今天是银十字专场。5分钟前,迪迦做主讲人的报告刚刚结束。
原来是宇宙顶流时隔多年重返他谣言中的‘故乡’光之国,热情居民围追堵截造成严重交通阻塞。
想通的瞬间,赛罗没忍住笑了出来。
赛罗:你在哪儿?
迪迦:52楼12号走廊尽头的杂物间。
赛罗跳上自己办公室的窗户,边笑边给迪迦回消息,「给我1分钟。」
恰好雷欧推门进来,看到徒弟又违反规定走窗户,刚准备念叨,徒弟先下手为强,「我赶着去救人!」
赛罗好整以暇地看着迪迦,“我送你回家?还是你要住在我奶奶家里?”他还是习惯把玛丽为迪迦申请的银十字员工宿舍称作「家」,“你走在路上的话,估计又会引起拥堵。”
迪迦沉默,没有拒绝,“我的宿舍。”
赛罗摸着下巴,“我得想个办法把你藏起来,你目标太大了。”
赛罗奥特曼在街上溜达。这对光之国居民来说并不是什么奇观。这位年轻的战士是宇宙顶流、星际男神、本国首屈一指的战士,但对看着他长大的居民来说,他只是个爱玩闹的野孩子,一不留神就会闯祸,天天闲不下来,除了战力惊人喜欢毛绒生物之外没什么特别出格的地方,本质上非常懂事、心地善良。
奇怪的是,他手上托着一只迪迦毛绒。当然这在光之国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迪迦虽不经常到光之国,但玩具制造商总会把他加进各种奥特曼周边。由于迪迦本尊从未到现场提出抗议,而且他的周边销量相当不错,光之国的迪迦玩具也不在少数。
“赛罗,你怎么拿着迪迦玩偶,你们不是打了一架吗?”
“没有,别看那个论坛,已经封了。”
“你真打算带迪迦来光之国见赛文吗?”
“首先,迪迦是自己飞到光之国,不是我带。其次,他见了所有的奥特兄弟,不光我老爹。”
“赛罗,宇宙论坛说你发疯了一样找迪迦,迪迦现在来了,你怎么不去见他?”赛罗感觉掌心的小毛绒动了一下。
“我有工作,他也有工作。警备队不是每天都在谈恋爱。”
“你们真的是情侣吗?”
“战友。”
“你喜欢他吗?”
“我们是战友。”赛罗轻轻把快歪倒的小毛绒扶正。然后他停下脚步,注意到不远处迪迦家门口异常密集的人流量。
邻居适时解释:“那些人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迪迦住在这里,就在那里走来走去想偶遇迪迦。”
赛罗无言以对,转身走到一条无人的巷子里。掌心的毛绒蔫蔫地抱着他蓝色的手指,头尖软软地蹭着赛罗掌心的皮肤。赛罗被可耻地萌到了,立刻调整表情,低声问,“要不去我奶奶家?不过她之后有很多场会议还有手术……家里应该只有泰迦,就是我表弟。”
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脑海,赛罗猛的想起表弟八卦的表情。
“你送我去……”
“要不要住我家?”
小毛绒困惑又费力地抬起头看着赛罗,赛罗解释,“是我的公寓,平时没怎么住过,我可以住在我老爹那里。”
迪迦思考了一会儿,“那就打扰了。”他弯腰似乎想鞠躬,但头大身子小的玩偶造型撑不住顶端重量,‘啪叽’一下毛茸茸地倒在了赛罗掌心。
赛罗捂住脸,想遍了最近的倒霉事终于平静下来,轻轻扶起迪迦,让他靠着自己的指腹,“那我们回家。”
警备队正式队员在成年前后都可以申请一间公寓。赛罗从超银河帝国返回光之国后申请了自己的公寓,方便招待跨宇宙而来的朋友们。他的确很少在自己的公寓,不过原因并不是住在父亲那里,而是一直在外执行远距离任务,连光之国也很少回。
“小时候不想待在光之国,用尽一切办法混进宇宙人的列车逃出去玩。长大了倒是想留在家里睡觉,不过没什么时间。”
光子识别打开大门,露出有些凌乱的公寓内部,赛罗关上门。小毛绒落地变成迪迦,正好踩在一块光屏上。他弯腰捡起来,默默放到了玄关附近的柜子上。
“有点乱。”赛罗干笑几声,收起披风挂起,清理出两张椅子和桌面,“你可以在这里处理工作。休息的话……你需要休眠仓吗?”
“不需要。”
“我也不爱用那个,”他指了指能量补充剂,“这个的味道也不太好,但可以紧急补充能量。”
一条紧急通讯发来,是雷欧,问赛罗怎么还不回来。
“需要我帮忙吗?”迪迦问。
“没事没事,是我报告没写完旷班,”赛罗摆手,“我得回警备队总部一趟。二楼是光照台和卧室,你可以住楼梯旁那间屋子,别客气,”他看了一眼雷欧的留言,顿感头皮发麻,匆忙推门准备离开,“我先走了,你休息吧。”
“谢谢。”
赛罗的动作顿了一下,扭头看着迪迦,笑着比了一个帅气的手势,“不用谢,欢迎回到光之国。”他绅士地做了一个退场礼,眨眼间消失不见。
迪迦关上门,室内只剩他和赛罗留下的寂静。这不像某个青春期才度过一半的少年的房间,更像一个工作狂的暂时落脚点。
一层是客厅、书房和厨房,但赛罗很明显没意识到它们之间的功能差异,任务光屏散布在各个角落,书架空空荡荡。能量补充剂堆满了门口的立柜,还有几张超速罚单。厨房变成了仓库,放着各种从外星带回的物件。墙上没有图画或挂饰,潦草地写着星际通讯常用代码和时空坐标。匆忙为迪迦清理出的桌子上还放着没写完的报告书。
屋主似乎总是匆忙接下任务,来不及慢悠悠补充能量,抓起一把补充剂便飞出宇宙,国内超速、国外也超速,解决任务后带回来的纪念品或当地人致谢的礼物。回来报告书写一半,又来下一个任务。赛罗叼着笔帽写下坐标,联络代码打不通,或者电波状况糟糕得要命。他忙得脚不沾地,又抓起披风赶往下一个战场。
迪迦踩着空地踏上楼梯,时光在他掌心流动,过往的记忆堆叠在这块土地上。海洋、森林、河流、战乱、新恒星、碧绿晶体、拔地而起的建筑,少年录入自己的光子信息,推开了大门,他从自治局领到各种材料,按照说明书自己动手制作各种家具。第一次带工作回家,第一次带朋友到家里玩,父亲和师父们来做客,迷弟慕名而来,敲门对睡眼惺忪的赛罗说:「你好赛罗奥特曼,我是你的粉丝。」
大部分时间这里无人应答,所有人都知道赛罗忙碌。他回来人们也不会来打扰,因为知道他要休息。
迪迦推开楼梯旁房间的门,床上按顺序放着奥特兄弟的毛绒玩偶,一只超大号皮古蒙公仔,窗前的书桌前摆着各种奥特曼的战斗录像、模型,看磨损程度能猜到赛罗相当喜欢它们。置物架上只摆着一套精美的太阳系天体模型,无人时依然模拟着真实的公转和自转,发出神秘的声音。赛罗似乎是为了这套模型准备了这个架子,其他格子闲置无用。
他不感到累,便关上门,走向二楼的光照阳台。光之国居民靠火花塔提供能量,全国范围内布满了精准计算后安装的光照板,最大限度将火花塔的光反射到各个地方。赛罗不喜欢躺在逼仄的休眠仓里补充能量,他更习惯坐在宽敞的阳台上晒火花塔。
迪迦走进绿光中,空旷的光照阳台上只有一把椅子。它并非光之国常见的等离子晶体,而是白色的能量晶体,在火花塔的照耀下闪烁着七彩辉光。
“漂亮吗?这是有个人寄给我的生日礼物。”赛罗的声音从天而降,把一把崭新的白色等离子晶体制作的椅子放在迪迦面前,“报告写到一半想起这里只有一把椅子。”他流里流气地蹲在阳台上,像一只骄傲的柴犬昂着头。
迪迦颔首致谢,“很漂亮。你选的椅子也很漂亮。”
“要去竞技场吗?游客都到奥特宇宙港吃饭去了。”
“走吧。”
这和人们揣测的完全无关,赛罗走在迪迦身侧想。因为他们都是战士,日常也总是围绕着训练、工作、实战展开。
“我帮你……”在赛罗准备给迪迦刷自己的竞技场通行证之前,迪迦已经自己通过面部识别预约好了训练空间。赛罗有些惊讶,但想想光之国那些无授权生产的迪迦玩具,推测又是竞技场的自主行为。迪迦毕竟有名,他连奶奶的婚礼都参加过,赛罗耸耸肩,给自己开了一个训练空间。
雷欧在K76把赛罗的野生流训成了学院派,赛罗逐渐习惯先从光线、射击与格斗训练开始,最后转力量和体能等基础训练。完成最后一项绕银河系飞行两圈的模拟体能训练之后,他还能抽空给隔壁训练成绩惨不忍睹的小队员友情指导一下。此时迪迦还在格斗训练。
“要不要来一场?”赛罗揩了一下嘴角。迪迦的回应是复合型标志性的起手式。
赛罗战斗时总想径直给出最致命的一击。他攻击敌人的强项,鲜少花时间寻找对方的弱点。如果敌人擅长飞踢,他就用飞踢开局。如果敌人擅长光线,他就用光线压制。赛罗咄咄逼人的战斗方式时常把对手逼到自我厌倦,不惜舍弃自己的优势转而选择相对弱势的攻击途径,最终被赛罗一击制服。
迪迦的战斗则是防守反击。他习惯先丢出手掌光箭或者霰弹光线试探怪兽的底线,同时压制它们回击的空间,在连续的来回交手中寻找破绽,伺机反击。
换句话说,赛罗的战斗风格极度我行我素,是绝对碾压式的打爆。而迪迦根据敌人的种种特征灵活制定对策,所以他的各种技能层出不穷。
现在他把那精细的观察利用到赛罗身上。后者几乎能感受到白色目光在自己身上巡视留下的痕迹。在看迪迦战斗录像时,赛罗代入的是迪迦视角,看前辈如何击败怪兽。但一直以来,他都很想知道和迪迦正面交手是什么感觉。他想知道迪迦眼中他的破绽是什么。
赛罗一拳截断飞来的光箭,旋即中格挡挡住迪迦袭来的直拳,横臂劈开两人的对峙,起腿摆尾被迪迦高格挡挡下。那股客套到疏离的目光正在散去,迪迦认真了起来。实战形态变换随着攻击发生,蓝帕尔特光线连发成一道圆弧,赛罗翻身起飞,空中急停,头镖飞出逐个击破,头镖合并的瞬间,挡住红迪的闪电触手。
“明明你自己也很讨厌触手系怪兽,结果拿光线练擒拿技。”每一道光流的能量走向都不一样——光箭是漫不经心的试探,霰弹光线是认真的信号,红色电流则目的性十足。他能感觉到那股细微的差别,背后是迪迦变化的情绪。尽管此时他们相隔十几米,但这种正面交手不亚于一种尖刻的挑逗。
力量型总归不会放弃近战的偏好。赛罗重拳迎上,换迪迦横臂劈开彼此距离,借冲击波的力量空翻,踩着晶体墙壁翻身飞踢,地上的赛罗也毫不客气接上雷欧飞踢直来直去。仰视迪迦让赛罗不自觉代入怪物视角。白色的眼灯中既无温柔也无悲悯,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似乎预料到赛罗将蓄力在此处一齐爆发。
赛罗感到怪异。空中型会突然借冰冻束缚所有生物的行动。一瞬的犹疑,复合型突然借飞踢起势省略前摇,金色定身光线从天而降,赛罗来不及躲闪,正中红心。
迪迦解除定身光线,唇角微微扬起,“我不会对你用冷冻光线。”他退出训练空间,慢悠悠离开。
赛罗有些错愕。他并不认为自己正面对战会输给迪迦,但那个瞬间他的确犹豫了。问题出在哪儿?赛罗回忆着那不到三分钟的交手……
“我家门口现在还堵着吗?”迪迦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
赛罗抬头对上他白色的眼灯。一道白光突然照亮了交手时的诡异迟疑。赛罗抓住了这一瞬的顿悟——是目光。眼灯是沉默的迪迦说话的器官,可比起其他宇宙人,他又太过关注那目光背后的情绪。迪迦久久凝视的地方只是陷阱,他匆忙一瞥的预定攻击点不过是掩人耳目。
他可以不把那些暗示当真,却下意识当真。赛罗怔怔地看着迪迦,我的破绽是你。
突然而至的慌乱扰乱了赛罗的思绪,他匆忙退掉自己的训练空间,准备离开迪迦的训练空间时,赛罗想起了什么。
“迪迦,你的力量和体能训练进度为0,你根本没有好好训练!”
迪迦不说话,只是一味逃离竞技场。
于是赛罗发现了,迪迦喜欢琢磨各种光线技能,也热衷近战,但很讨厌体能训练。他几乎会用尽一切办法在这件事上偷懒。
“去竞技场吗?”赛罗站在迪迦的窗户下大喊,迪迦没有回应。
“泰罗说新录入了一批有角怪兽的资料。”
迪迦推开家门,“走吧。”
然后迪迦发现了,竞技场的五项训练顺序被强制设置为先体能后力量,最后进入光线、射击和格斗。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赛罗,雷欧副教官的弟子笑嘻嘻,“好的身体是战斗的本钱。”
顺带一提这项改动最大的支持者是泰塔斯。对力量贤者来说,肌肉训练是一切的基础。只不过贤者经常训练上头,挤压了其他项目的训练时间,导致风马和泰迦也被迫延长体能训练时长,每次出入竞技场都如临大敌。
“你表哥到底在搞什么?”风马虚弱地靠着墙恢复体力。
泰迦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正和迪迦勾肩搭背的年轻战士,“他在孔雀开屏,对自己的目标对象展现自己的力量和体能。”
“不是说是谣言吗?”
“怎么可能,赛罗这几天每天去墨丘利大楼接送迪迦,然后跟个小学生一样站在迪迦窗户下面喊他出去玩儿,更可怕的是迪迦每次都跟他出去。”泰迦一锤定音,“他们在谈恋爱,虽然他们不知道。”
“不过墨丘利交流会银十字部分也快结束了,迪迦该离开光之国。”风马无力吐槽,“到时候能把这个诡异的训练顺序修改一下不?”
泰迦摇头,“那你太不了解赛罗了,他认定的就一定会搞定。”
风马抓狂,“那泰塔斯要训练到什么时候啊?肌肉量太高我就飞不快了!”
光族的悲喜并不相通,另一边赛罗问迪迦:“会议结束你就离开吗?”
迪迦累得不想说话,:“我留在这里几天,玛丽希望我能暂时去银十字帮忙。”
“好啊,那我送你回家吧。”赛罗有些高兴。
他非常肯定而且愿意这样形容迪迦的宿舍为「家」,就像通过强调词语来构造一种现实。我们成为邻居,就这样生活在一处,靠着日积月累的时间和情谊,冲破某些流言蜚语的调侃。
迪迦立刻变成一只毛绒,趴在赛罗掌心不动了,“麻烦你了。”
赛罗轻轻戳了戳小毛绒的腰,毫无反应,他又捏了捏毛绒软的背鳍,还是没有反应。迪迦翻了个身,赛罗没忍住想去摸毛绒绒的肚子,两只短短的手抓着赛罗的手指抱在怀里,“别闹。”
赛罗被萌得说不出话,溜溜达达把迪迦送回了他的公寓。
“明天我来接你?”
迪迦睡着了。
“那我当你默认了。”
他从二楼的窗户飞进迪迦的房间,把小毛绒放在了床上。转身离开时,赛罗无意间瞥到桌子上放着的光子晶体刻录板,一个男孩正在和玛丽跳舞。赛罗认出那是自己。此刻他看着这张晶体画片,感到无比熟悉,好像在哪个地方也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他伸手想拿起刻录板,突然感受到画片上散发的若隐若现的吸力。时空坐标?赛罗突然有些不确定。
定点时空穿越是个精细技术问题,饶是赛罗也不得不记下一连串时空坐标才能恰好穿越到UFZ所在的那个宇宙的正确时间点。眼前的这块晶体板应该就是一个时空坐标,对应的或许就是板面的画面。
赛罗突然想起迪迦书房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晶体板,那些都是时空坐标吗?他有些诧异,迪迦需要这么频繁穿越时空?少年回头看着沉睡的小毛绒,疑虑顿时消散,“也许是到处战斗救人吧,大忙人。”
他小心地跳上窗台,关起窗,只留了一道缝隙,飞向自己的家。
迪迦在光影下亮起眼灯,起身下楼,走到书房门口,流光溢彩的晶体板上刻满了过往画面。
光霎时吞没了迪迦。
*
“迪迦!”窗外响起赛罗的声音。迪迦推开窗户,邻居也推开窗户,“赛罗啊,又来接迪迦上班?今天去哪儿?”
“秘密。”
“我们又不会去堵迪迦。”
“银十字上班。”
“哎,那我今天去银十字做个体检吧。”邻居笑眯眯抬头问一句话插不进去的另一个主角,“迪迦你在哪个科?”
“儿科。”迪式四平八稳声调,出现在赛罗身边。后者立刻打断邻居问东问西,“走了走了,你别问了要迟到了。”
“我以为你和我奶奶是一个领域。”
“原本是,后来因为儿童死伤率升高,我换了方向。”
不时有上学的儿童呼朋结伴穿过银之大道。赛罗和迪迦停下来让他们先过去。小孩子注意到了走道边站着的高大战士,“啊!是赛罗!你回来啦?”
“早回来了。我每天都从这儿过,你小子肯定是逃课了现在才知道。”赛罗佯怒,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
“切,你小时候逃课可比我多多了。”小朋友扮了个鬼脸。
“哇,迪迦!”另一群小朋友冲向迪迦,抱着他的腿和手臂,好奇地捏了捏,“真的耶,不是石像,那你是迪迦本尊吗?”
迪迦点头。小朋友们绕着迪迦兴奋地来回看,“你真的好高,跟泰罗一样高!”
“你多少岁了?宇宙大爆炸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要住在光之国吗?”
“迪迦你住在哪儿啊?”
“我们放学可以去找你玩儿吗?”
“你可以教我形态变换吗?”
赛罗遏制了这群叽叽喳喳的光之幼崽,“好了你们该去上学了,迪迦要去银十字。”
“别那么小气嘛赛罗,就算迪迦是你男朋友,你也不能限制他和人说话呀?”
“而且迪迦还来养护院和我们玩儿呢,我们可不是陌生人。”
“赛罗你该去工作啦,我们和迪迦说话就好。”
小豆丁的扎心攻击让赛罗一阵无语,刚准备教育他们如何尊重前辈,手腕被按住,迪迦对他闪了闪眼灯,无端的躁动莫名被平复。他看着迪迦蹲下身,和那群小豆丁持平视线。
“赛罗这几天一直在帮助我,我们是朋友。”
“我现在要去银十字一趟,等我工作结束就会养护院看你们怎么样?”
“赛罗的伤刚刚好,还在修养阶段。”
小朋友们顿时感到愧疚。赛罗没什么架子,他们和他开玩笑也不生气。光之国的小孩总是崇拜赛罗又和他没大没小闹作一团。但亲近总归是因为喜爱。于是小孩子们又握着赛罗的手,拉着他嘘寒问暖,反复交代他一定要好好去看医生,不要逃体检,你都上我们课本了,老师说不能像赛罗奥特曼那样不配合……
赛罗感动了一半满头黑线,视线一瞥发现迪迦听着小朋友絮叨他的糗事听得津津有味。宇宙男明星顿觉不妙,捂住小孩的嘴,“好了叙旧的话到此为止,你们去上学,我们去上班。”
“你什么时候去复检?”快到银十字时,迪迦好心问道。
赛罗打哈哈糊弄准备溜走,迪迦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前辈露出绝美微笑,“6900岁对我来说也是儿童。你帮我那么多,就当是答谢,我来给你复检吧。”
被答谢的人在心里大喊:你这是恩将仇报!
但迪迦的力度不容置疑,他的手指轻轻扣着赛罗的肩膀。一种磊落的亲密,赛罗几乎找不到理由去拒绝……他想起初遇时的漫长拥抱。迪迦的手臂圈起一个安静温暖的独立宇宙,包容地、不带侵略意味地接手了赛罗的身体,牵引着他向自己的方向倾斜,顺着自己的节奏往年轻人一贯排斥的地方走去。
如果赛罗要挣扎或者迪迦主动放开,一切就此结束——赛罗放任自己的重量落在迪迦的手臂上。他微微抬起头便看见前辈银色的下颌与嘴唇。它们和那双白色眼灯共同塑造了迪迦的疏离,令人望而却步。但在他的保护区中,一旦他低头,光便柔柔落在少年的脸上,那是仅赛罗可见的温情,如身陷囹圄所见的光辉,将天启径直射入他的心中。
赛罗感到慌乱。安心与不安、热情与疏离、震惊和嬉笑,他们似乎在短时间内成为了无话不说、形影不离的朋友。他去接迪迦出入墨丘利大楼,回避人群,托着小小的毛绒迪迦招摇过市,没有人知道他把一个秘密这样赤裸托起。在竞技场,他走过去纠正迪迦战斗时的坏习惯,迪迦不经意的指点帮助他设计出新的光线技能。他要求前辈完成体能训练,迪迦就斤斤计较要抓他来最不喜欢的医院。
但每天早晨他离开公寓,快步走向迪迦的街道,叫醒他,也叫醒所有的揶揄和打闹,赛罗又来接迪迦啊?要么他承认这是尊老爱幼,像扶老奶奶过马路那样接年龄比他爷爷还大的迪迦去工作……但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想把迪迦完全拽入自己的世界,不要沉默,不要没有所谓,不要置身事外,不要充满距离感,别对我那么礼貌……
不知何时开始,赛罗开始喜欢他们并肩同行的样子,踩着同样节奏的步伐,踏着光之国晶莹剔透的地面,和地上亲密无间的倒影,沐浴着由此反射的光。
除了战斗,让我们谈谈别的。
赛罗躺进仪器中,扫描的光流正在生成内部的数据。迪迦在报告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与赛罗熟悉的A型签名相比,多了一个Z型折线。
“你的签名编入了恒星和行星代码?”赛罗有些不确定。
迪迦点头。
“但是阿柏的邀请函上,你的名字没有任何编码。”
“那次我不在任何地方,但这次我在光之国停留了很长时间。”
所以迪迦的签名也透露出他那时所在的空间坐标,赛罗想,倒是方便求助者找到这位神出鬼没的战士。
“我要注入光子了。”迪迦的提醒打断了赛罗游走的思绪。低温光子注入的瞬间,赛罗全身都紧绷起来。
迪迦本尊的光波相比火花塔的要诡谲许多。过去赛罗很奇怪空中型为何会开发出那种强悍的冷冻技能,被迪迦输过一次光后,他彻底搞懂了,迪迦的光就像弥漫在冰冷深空的微波一样,无比寒冷,难以捕捉,却又无处不在,能够最大限度携带信息。
普通光族无法承受这种低温,发出的光也难以达到迪迦的检测精度。是以玛丽经常邀请迪迦到银十字来协助诊断一些罕见病。
两个光族的辐射场正在平衡能量差,迪迦根据平衡所用的时间来判断赛罗的光子强度。很快,赛罗不再感到寒冷,身体里的雪光似乎被完全融化。迪迦记下一串数字,“你已经恢复了。”
“那要不要……”
恰好有人敲了敲迪迦办公室的门,打断了赛罗的话:“迪迦前辈,可以让下一位病人进来了吗?”
迪迦看向赛罗,少年耸肩,“你先忙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准备走门,突然想起这么走出银十字太怂了,就像他终于对医生屈服。于是赛罗走到窗边,拉开窗户飞了出去。
迪迦看着赛罗头也不回地离开,若有所思。
“前辈?”
迪迦正色,“让病人进来。”
红族小男孩不停哭闹,妈妈抓着小孩,一脸歉意向迪迦描述病情。迪迦点头,后退一步,向男孩飞出一串彩色泡泡。男孩被吸走了注意力,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被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彩色泡泡之中。但他没有哭闹,泡泡中的光安抚着他的情绪,吸收着他体内过量的光,让年幼的身体恢复到正常的能量循环中。
“他并不是好斗,只是能量循环比同龄孩子更早成熟,吸收了太多光,”迪迦告诉那位母亲,“他需要去竞技场接受正式训练,学会怎么控制自己的力量。遏制他吸收能量只会破坏他的身体。”
迪迦建议她带着小孩去做更仔细的检查。他打了一个响指,泡泡消失。红族男孩恢复平静,向红色的迪迦伸出小小的拳头,笑容爽朗,“谢啦,迪迦前辈。”迪迦也伸出拳头和他碰拳,“别和你妈妈吵架。”
“我知道。”他握着妈妈的手离开。
迪迦收到一条光屏来信。
赛罗:「我都要怀疑你是他的同伙了。我小时候怎么没碰到你这么通情达理的医生呢?这样我不仅不会被关禁闭,还能早点去竞技场不用到处约架。」
迪迦:「你不会去竞技场,你只会躲进星际列车离开光之国。」
赛罗:「或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迪迦:「但最终你会回来,因为这个地方需要你,你也需要它。」
赛罗:「那你呢?你有需要过什么地方吗?」
迪迦:「ZERO.」
赛罗愣住了。他起身敲了敲隔壁佐菲办公室的门,大伯正在兢兢业业批公文。
“佐菲队长,你知道ZERO是什么地方吗?”
佐菲从堆成山的文件里抬头,面无表情地说,“当然是你的办公室,一整天下来文件处理数量为「零」。”
赛罗立刻关门回避。他看着迪迦的消息思考怎么回。通知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迪迦:「今天我来接你。」
这题赛罗会,他飞快地敲了一个「好」,随后发了一堆小猫点头表情包。
刚坐到办公室没多久的赛罗奥特曼想:怎么还不下班?
tbc.
(许愿一些评论让我有动力把后面的迅速写完)
* 关于赛罗体力超群的印象来自奥特曼传奇,高师傅已经倒下了,阿零就是不闪灯……我愿称之为体力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