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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特月神

【段子】现原戏录

*一位深陷丧女之痛,在过去、现在与成为未来更好的自己间不断挣扎浮沉的前父亲、前丈夫、前刑警

*以oc 池深 视角出发

*全是小段子式的自戏


1. 

今日又是无法入睡的不眠夜。 放弃盯了好几个小时的天花板,翻身披了件薄外套便走到室外,望着连光线都没法穿透的无垠大海点起了一根烟,像是享受着被黑暗包裹似的, 只是自己稍微不留神就会被渐渐膨胀的黑暗呑噬。


2.

雨后的天空总是清彻的,深夜的天空苍蓝一片,不带一片云朵。 虽然公馆灯火通明,但小小的灯光不足以盖过满天的星宿。 指尖上的香烟早已积上寸长的白灰,半个...

*一位深陷丧女之痛,在过去、现在与成为未来更好的自己间不断挣扎浮沉的前父亲、前丈夫、前刑警

*以oc 池深 视角出发

*全是小段子式的自戏


1. 

今日又是无法入睡的不眠夜。 放弃盯了好几个小时的天花板,翻身披了件薄外套便走到室外,望着连光线都没法穿透的无垠大海点起了一根烟,像是享受着被黑暗包裹似的, 只是自己稍微不留神就会被渐渐膨胀的黑暗呑噬。


2.

雨后的天空总是清彻的,深夜的天空苍蓝一片,不带一片云朵。 虽然公馆灯火通明,但小小的灯光不足以盖过满天的星宿。 指尖上的香烟早已积上寸长的白灰,半个身子往外探靠在栏杆上,听着海浪轻拍悬崖壁的哗啦声,思绪随着白烟飘向远方,飘回过去。


3.

夜里无声的无垠穹苍星斗,陷进寂静的大海中,与岸边的我交织成一个黝黑寂寥的世界。 从岸边凸出的岩石上窜身潜入海里,抱拥黑暗、追逐极限,直至触碰水底。 在黑暗的海水中,忘掉了自己的过去和他人的未来,有若回到母体,生命的开始,感受片刻的平静。


4.

今天的夜黑压压灰蒙蒙的,把她所喜爱的月亮和星光隔断在百里之外,只留下冷冽的呼啸刮蹭着脸,流下些许湿润的凉意。 眺望着大海,却不知道该看向哪方,因为早已迷失了方向。 我朝海里抛下一束白雏菊,她与大海一同祭祀,我与花随着海流飘荡,飘向无人与我的彼岸。


5.

夜深,四周回归平静,时间慢了下来,大海也跟着慢慢地静了下来,只剩下一人的心跳声与大海的吟唱。 我倚在栏杆边探出半身,眺望着平静深黯的大海,偌大的海边只有一人的身影,仿佛宽阔的海面只属于我,我正被世界拥抱着。



竹上河河王

【蓝锁乙女】你说我聊了那么久的女神是男的??!

内含千切/糸师凛/凪诚士郎

千切

开学第一天你因为走在路上突然被鳄间兄弟的足球踹进医院了所以没来学校

第二天你气势汹汹地来到学校打算找鳄鱼兄弟算帐

但是为什么你没有同桌啊…是你的气场把别人都震慑住了吗

后来问了身边的人才知道自己的同桌因为受伤所以没有来,不过好心的同学把同桌的联系方式推给了你

据说同桌是个粉色头发的大美女…嘿嘿嘿…大美女…

不过居然叫千切豹马!真的是很有气势的名字呢,据说还很喜欢踢足球!哼哼哼,等同桌回来后你要带着她去大杀鳄鱼兄弟!!

千切同学显然也是一个十分友善的同学,第一时间就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你们就这样在社交平台上热忱地聊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之间你们迅...

内含千切/糸师凛/凪诚士郎

千切

开学第一天你因为走在路上突然被鳄间兄弟的足球踹进医院了所以没来学校

第二天你气势汹汹地来到学校打算找鳄鱼兄弟算帐

但是为什么你没有同桌啊…是你的气场把别人都震慑住了吗

后来问了身边的人才知道自己的同桌因为受伤所以没有来,不过好心的同学把同桌的联系方式推给了你

据说同桌是个粉色头发的大美女…嘿嘿嘿…大美女…

不过居然叫千切豹马!真的是很有气势的名字呢,据说还很喜欢踢足球!哼哼哼,等同桌回来后你要带着她去大杀鳄鱼兄弟!!

千切同学显然也是一个十分友善的同学,第一时间就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你们就这样在社交平台上热忱地聊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之间你们迅速混熟了,称谓也迅速改变,从最开始的千切同学变成了一直“宝宝”“宝宝”地叫

不过千切同学显然有些边界感,并没有这么叫你,甚至有时候你在激动的时候发出了“宝宝你是一个小蛋糕亲亲亲亲”之类的话后会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应

你才不管那么多呢!就要和美女贴贴!更不用说千切同学,哦不,现在是你的女神,给你推荐了好多好多好用的洗发水之类的小玩意

女神果然是女神!!!

千切终于在一个月后回到学校

你早就提前知道了这个信息,在聊天框里发了好多“宝宝明天我要第一个找你贴贴呜呜呜”之类的话

不过千切同学今天怎么不太爱回信息呢…大概是有点网友见面的紧张感吧!

这天早上你早早就赶到了教室,果然发现自己的座位旁边坐着一个粉发美女,哼哼哼!千切果然很高!不愧是女神,简直是模特级别的!

这时你收到了千切发来的“小x我到学校了噢”的信息

你从背后勾住了千切的脖子,往她身上蹭了蹭,果然香香的!

“嘿嘿!被我吓到了吧宝宝!”你兴奋地朝向千切

“呃…小x你还是先下来比较好吧…姑且…姑且…”

等一下,等一下

怎么是男人的声音啊???????!!!!!!!!

周围的同学一脸震惊地看着你们两个

你一脸震惊地看着千切

千切生无可恋地扶了扶额头

 

糸师凛

你饲养着楼下很多流浪猫,在小猫们的简易住宅里放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偶尔会有好心人给小猫们捐款

这天一个没有昵称的人突然给你转来了一大笔钱,转账留言是“猫”

应该是一个很爱猫的人吧…昵称是一对乱码,头像是一只墨绿色的小猫

看起来特别傲娇…但是自带萌感

因为没有昵称,所以你暂时叫她猫猫主人

猫猫主人应该是居住在附近的一个年轻女孩,因为性别显示是女,动态也基本都是小猫照片,加上给你捐款的大多数女生,所以你默认她是女生了

这天猫猫主人又给你转了一笔钱,解决了一只生病要去看医生的小猫的燃眉之急

这已经是她今年转的不知道第几笔了,似乎每次在小猫生病的时候她都能立刻察觉,然后汇款给你…

真是很善良的人呢…

话说她转了那么多钱,你也该好好感谢她一下…

猫猫王(你):谢谢你呀猫猫主人!今年我和小猫都很感谢你,可以请你这周出来吃个饭吗?如果你不想的话也没关系噢,我过几天放一份礼物在小猫的家里,你可以去拿,是我亲手做的小猫不织布!

00tbxhnmmm:好的,请问时间地点

00tbxhnmmm:不客气

00tbxhnmmm:猫猫王

居然叫你猫猫王…虽然平常这个猫猫主人不太爱说话,但是其实意外地好玩呢…

地点约在了猫咖,好多好多猫猫,猫猫主人比你先到了,她说她会在最里面的包厢等你

推开门,你看见了好多好多猫猫

顺着猫猫们的轨迹往里看,你看见的是高脚凳上坐着的被猫猫包围的高个子男人

这才是真正的猫猫之王吧…

 

凪诚士郎

你在网上打游戏时认识了一个特别特别可爱的女生

id是“oxo”,说话很少,但是会加上很多可爱的小表情

玩这个游戏的女生本来就少,你和她简直一见如故啊一见如故

在网上一起打了一年游戏,虽然聊天没几句,但是都十分有信息密度,并且每日如一:

oxo:上?oxo

你:好

oxo:【表情:奋勇前进的我】

就这样打了一年,你们终于要见面了

哼哼!在甜品店门口,你思考着来人应该是怎么样的

她不太爱说话,应该是有点社恐的那种小小一只的女孩子吧,想想就特别特别可爱!

你正思考着等会要怎样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想想就特别好玩!

想着想着你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哦不,一堵人

你正想着怎么道歉呢,抬起头一看

我去…好帅…

你被吓得脸红了,一定是被吓的

你思考着怎么和帅哥道歉…顺手加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你好呀,你是xx吗?”帅哥突然开口

xx是你的网名

啊?

帅哥看见你好像突然愣住了,有点懵,但还是戳了戳你的脸

“你好呀,我是oxo…?”

你已经处于静止状态

凪诚士郎歪了歪头,他觉得你一定是站着站着睡着了

于是把你拐进了甜品店

是的…你没能一把抱住社恐妹妹…但是社恐妹妹一把抱住了你…毫不费力…

虽然社恐妹妹看起来并不社恐,也不是妹妹…

甜品店里你和凪诚士郎面面相觑

  

彩蛋写点掉马后续。。就是比较抓马。。

秋水剑家的起名废猫

上个IF阿帕基是怎么睡的

  乔鲁诺·乔巴拿那小子有一个姐姐。

  虽说二人都是亚裔,但阿帕基不信这两人有血缘关系,样貌完全不像,如此同居,怕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阿帕基对这个女人没多少特别好的印象。

  第一次见到她,便是乔鲁诺·乔巴拿入队,却非要带上他不打算加入黑手党的“姐姐”。加入组织必须向亲人朋友保密,不知什么原因,布加拉提竟也答应。

  阿帕基只是小队成员,一开始他不答应,但布加拉提硬要为这两人说话,阿帕基不置可否。他的意见不重要,他明白。

  仅......

  乔鲁诺·乔巴拿那小子有一个姐姐。

  虽说二人都是亚裔,但阿帕基不信这两人有血缘关系,样貌完全不像,如此同居,怕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阿帕基对这个女人没多少特别好的印象。

  第一次见到她,便是乔鲁诺·乔巴拿入队,却非要带上他不打算加入黑手党的“姐姐”。加入组织必须向亲人朋友保密,不知什么原因,布加拉提竟也答应。

  阿帕基只是小队成员,一开始他不答应,但布加拉提硬要为这两人说话,阿帕基不置可否。他的意见不重要,他明白。

  仅仅这样也就罢了,可那个女人,非要若有似无地盯着他,每当阿帕基抬起头过、转过身与她对视,她避也不避,保持她那张颓唐而对所有无所欲求的脸,拿出她口中含的棒棒糖,□□□□□□□□□,□□□□□□□。

  他还没有蠢到连这种暗示都接收不到。

  可是看她那佝偻无力的身躯与无欲的表情,阿帕基又不禁反省,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误会了。

  但他很难控制他自己的反应。

  这是一个美艳非常的女人,阿帕基甚至能理解乔鲁诺·乔巴拿非要缠着他这所谓的姐姐——脆弱、无力、□□、□□。可她分明不加任何装饰,穿着灰与白的廉价方便劳作的衣服,头发也只用两只夹子夹起两边凌乱的鬓角,不施粉黛,连一支口红也不涂。

  是她长得不错、身材也好的关系吗?就因为这样?路边身材好的美女多了去了。

  她甚至不是大众所喜爱的阳光开朗,一点也不热情,反而冰冷得很。

  又或是因为她是亚裔,物以稀为贵?

  一切猜测的想法与情感,抵达进她的眼底,仿佛都会失序。

  她的身上旋转着一团恐怖的漩涡。

  阿帕基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种替身攻击,可她又看不见替身。他只觉很不对劲,哪里不对,他自己又说不上来。

  不知是哪天晚上,阿帕基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他与这个女人坐在一间封闭的小屋里,灯光昏暗,这个女人扑进他的怀里。

  她像是一朵即将落入腐朽的巨花,散发出令人迷醉又使人堕落的馥郁芬香。这里盛开着一朵吸引猎物的巨型红蜘蛛,进入她编织的网,就再也出不去。

  阿帕基被捆在铺天盖地的腐败香气与柔软之中喘不上气,骤然惊醒,大汗淋漓。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特别无耻。自己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却能生出这般冒犯人的幻想。

  但真的没有她的错吗?

  那个女人每次盯着他做出那种暗示,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他就只能这样在脑子里想想。

  不是只有这一次,晚上,他被梦里的这个女人各种□□,白天,撞见当事人,还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阿帕基以为就一直这样了,虽然他和她的弟弟算是同事,但确实没什么交集。

  直到那天夜晚,下着雨。

  阿帕基刚和布加拉提喝过酒,撑伞回家,结果那个女人就在自己家门口,双手插在一件宽大的风衣里,风衣遮住她的膝盖。

  她没撑伞,浑身湿透了。

  阿帕基下意识觉得这个人是在他家门口等他,可他没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乔鲁诺·乔巴拿,她怎么知道?或许只是无意走到了这里,阿帕基只能这么想。

  “要不要去我家里坐一坐?”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知是何缘故,可能是顺带照顾一下队友的家属,又或是心中忍耐着别的想法,它压抑着、攒动着,催促着阿帕基上前几步,为她撒满水的头顶举起自己的伞。

  她微微抬起埋在高耸立领里的脸,也抬起眼,她没有夹起两侧的鬓发,睫毛与翘起的发丝都流下几颗水珠。

  感冒就不好了。

  不等她的回话,阿帕基抱着这样的想法,半拖半拽地将没动静的她拉进自己家门。

  “你把外套挂到门旁边的衣架上,然后去卫生间洗一个热水澡,我去给你准备东西——”

  阿帕基将雨伞放在门边,去客厅中间的桌架下找新毛巾,结果却是后背一沉,这个家伙竟然趴到他背上。

  “你干什么——”

  阿帕基还没说完,就被这家伙用力拽上了沙发,阿帕基躺在背枕上,猝不及防。






p补档







  表面上无事发生,和平地洗完澡,她在洗漱台上找起什么东西,在镜子的背面,找到他放着的剃须刀。

  “我给你刮一下胡子吧。”她微笑一下。

  她笑起来非常好看,阿帕基想,她平时为什么不笑呢。

  刮胡子的手法也娴熟,必然给别人刮过许多次。是给乔鲁诺·乔巴拿吗?那个小子每天都干干净净的,但到了青春期,不可能不长胡子。阿帕基想着每天早上这个女人就给她所谓的弟弟刮胡子,甚至给他扎辫子。他就想,乔鲁诺·乔巴拿这小子真好命。

  刮得干干净净,阿帕基还在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她就吻了上来。

  他发现女人真是难以捉摸。

  不是说这个女人给他带来了麻烦,而是缠缠绵绵地亲完,阿帕基想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吧,抱起她去床上,准备再亲一番,结果亲着亲着,她睡着了。

  “喂,醒醒。”

  好不容易把她晃醒,她眯着眼睛笑,阿帕基正要继续,她勾下他的脖颈,说,睡觉吧。

  “???”

  等等,不是?

  等一下。

  阿帕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说的一起睡觉,就是单纯的表面意思上的睡觉???








  这个女人一定是在勾引他。

  他刚这么想,就自己笑了,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自恋。

  阿帕基刚想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看她恬静的睡脸,又放了回去。

  还是自己去解决一下吧。







  原来她是一边要这个睡觉,一边也要那个睡觉!

  憋屈几个月,他总算可以实现他的梦。

初之空

【艾尔登法环】余火·18

身体很沉。


她在梦中睡睡醒醒,后来终于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不是身体沉重,而是有什么东西将她缠住了。


那东西如同大型蟒蛇,将她的身体四肢捆得牢牢的。像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扒着她不放手。


她无法动弹,无法翻身。睡是没办法继续睡下去了,好在她的身体似乎也已经养足了精神,再睡下去只会头脑发昏。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黯淡柔软的光线落到枕头上,床帐内昏暗静谧,空气里沉淀着昨日烧剩的熏香。


怀里沉甸甸的,她一低头,就看见了高大的红发半神抱着自己的腰,脑袋抵在她胸口睡得正沉。


梦里缠住她的罪魁祸首是什么,一目了然。


至于带翼蛇,带翼蛇团在她的颈窝边,和她睡在同...

身体很沉。


她在梦中睡睡醒醒,后来终于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不是身体沉重,而是有什么东西将她缠住了。


那东西如同大型蟒蛇,将她的身体四肢捆得牢牢的。像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扒着她不放手。


她无法动弹,无法翻身。睡是没办法继续睡下去了,好在她的身体似乎也已经养足了精神,再睡下去只会头脑发昏。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黯淡柔软的光线落到枕头上,床帐内昏暗静谧,空气里沉淀着昨日烧剩的熏香。


怀里沉甸甸的,她一低头,就看见了高大的红发半神抱着自己的腰,脑袋抵在她胸口睡得正沉。


梦里缠住她的罪魁祸首是什么,一目了然。


至于带翼蛇,带翼蛇团在她的颈窝边,和她睡在同一个软枕上,收拢翅膀的模样似乎正在休憩。


她试着动了动,苍白瘦长的手臂纹丝不动。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水草缠住了的鱼,她窸窸窣窣着试图从梅瑟莫的怀抱里钻出来,静悄悄地折腾半天,无果,于是放弃了挣扎。


身体感觉很清爽,没有黏糊糊的残留物,想来是在她昏睡期间已经被对方仔细清理过了。除了有些红肿,有些泛酸以外,她目前一切都好……


啊,还有些浅淡的淤青。


以她的体质,那些淤青估计到今天晚上就消失了。


她侧身卧着。红发的半神是真的睡得沉,到现在都还没醒。均匀起伏的温热呼吸贴在她的腰腹上,搞得她有些痒。她不想吵醒他,于是开始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注意力一转移,就转移到了他的红发上。


色泽猩红的发丝如烈焰微微蜷曲,她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将手放了上去,顺着发丝的走势捋了捋。


“嗯……”


怀里的脑袋动了动,她僵住动作,结果对方只是将脸往她怀里埋得更深了些,拥住她腰背的手臂顺势收紧了力道。


她屏息等待片刻,梅瑟莫却没有继续动作。


……他那个高挺的鼻梁,其实挺戳人的。


她沉默着,继续摸起了他的头发,以手指为梳,慢慢从他的发顶开始往下梳。


她的手指变成船只,红发变成起伏的海浪,纤巧的船只顺流而下,在发尾的码头停留,然后又周而复始,从上游再次启程。


她一边任自己的想象力天马行空,一边仔细地给他梳理着头发,时不时曲起指背,抓抓他的头皮。


沙沙……沙沙……


像手指描绘沙画的声音。


沙沙……沙沙……


像丝绸的布料摩挲在一起时的细响。


梅瑟莫叹了一声,鼻音很低。


她意识到他其实已经差不多醒了。


“……梅瑟莫先生?”


安静半晌,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嗓音含着沙哑的睡意。


她摸摸他的后颈,他依然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将脑袋靠在她怀里,拢着她腰肢的手臂也没有松动的趋势。


像什么呢?


像许久没有晒过太阳的蛇,整条蛇都变得慵懒懈怠起来,软趴趴地不想动弹。


“今天有要事要处理吗?”她提醒他,“已经下午了。”


梅瑟莫的声音闷闷的:“……并无。”


说话时,她能感受到他嗓音在喉咙深处的震动。


他叹息一声。


“莱拉。”


她等着下文,然而梅瑟莫那句呼唤好像纯属感慨,他只是单纯想喊她的名字,喊完了便满足了。


梅瑟莫直到下午都没现身,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来寝殿里找过他,可能说明确实没有要紧事要处理。


“……既然没什么要事的话,就继续睡吧。”


毕竟,他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她摸着他的头发,手指顺着猩红的发尾滑落到苍白宽厚的背脊。高大的半神腰很瘦,肩背却宽厚。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背部的旧伤,摸了摸他脊椎凹陷的弧度。


“唔……”那低沉的鼻音又出现了。


“梅瑟莫先生,”她忍住笑意,“你起鸡皮疙瘩了。”


她继续抚摸他的背,半神的身躯缓慢放松下来,像一张紧绷许久的弓,终于稍微卸去积累多年的压力,慢慢松弛下来。


他的身躯摸起来像雪花石膏,冰凉光滑且轮廓分明。


她用指尖描绘着他颈窝陷下去的弧度,脊椎骨微凹的部分,如丘陵般凸起的肩胛骨。


但肩胛骨再往下,她就摸不到了,因为够不着。


“……”


她摸摸他的背。


“伤口附近的地方摸起来会疼吗?”


但红发的半神已经再次睡着了。


抱着她的腰,将脑袋抵在她怀里,睡着了。


温热起伏的呼吸贴在腹部,她放空思绪望向床帐顶端。


她没来由的觉得这状态有点熟悉,思考片刻,终于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低头看向红发的半神。


……是拥有皮肤饥渴症的蛇啊。


将脑袋抵在她怀里的时候,连尾巴尖尖都要缠在她腰上。


“……原来早就见过了。”她小声嘀咕。


然后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意识到似的,继续抚摸半神的红发。


两人这一躺,就再次躺到了薄暮时分。


黯淡的光线逐渐被夜色吞没,寝殿里慢慢燃起烛光。


蛇本来就是花绝大部分时间睡觉的生物,多睡睡也没什么。


他之前能熬那么久不睡觉,反而让人比较担心。


侧卧太久,她肩膀酸涩僵硬。梅瑟莫醒来时,金色的竖瞳中似是滑过懊恼之色。


高大的半神松开手臂,她白皙柔软的皮肤毫不意外地留下了红印。


“……下次你应该叫醒我。”


一旦心情不虞,他就会拧眉,一拧眉,那张本来就不怎么和善的脸就会显得愈发阴郁。


她打趣他:“下次?”


梅瑟莫别开目光,没有回答。


红色的带翼蛇随着高大的半神起身,露出智慧的眼神。


猩红的头发滑落苍白的肩背,梅瑟莫似乎没考虑到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之后该怎么办,一时半会儿就那么坐着。


她觉得他像一条发怔的蛇。


看起来好像醒了,其实大脑还在重启。


说到蛇,她之前都没来得及仔细观察……


“它们平时是怎么睡觉的?”


蛇这种生物没有眼睑,因此没法闭上眼睛。


被点到名的带翼蛇朝她看来。她以前一直以为缠在梅瑟莫身上的是两条蛇,如今才知道那是一条双头的带翼蛇。


但为作区分,还是分别称呼好了。


其中一条带翼蛇凑过来,将脑袋放到她伸出的手掌上,露出涣散的眼神,表示这是蛇类睡觉时的模样。


“哦。”她发出原来如此的声音。


那条带翼蛇的眼神于是又恢复了聚焦。


“真聪明。”她忍不住夸它。另一条带翼蛇也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


她分开床帐,发现床边的矮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盘食物。那银质的托盘上堆满了能帮人恢复体力的面包、肉干、乳酪和浓汤,汤碗摸上去甚至还有余温。


看到那盘食物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她进食时,梅瑟莫就在旁边静静看着她。他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怎么瞧她都瞧不够,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吃面包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她喝汤的时候,他也在旁边看着。


直到她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你不饿吗?”


红发的半神才回过神,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


吃完饭后,她恢复了精神。她穿上衣服,掀开床帐,跳下床榻,发现乱七八糟的寝殿已经重新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被扫落的摆设也重新回到了桌面上。


她没跑出几步就被梅瑟莫捞了起来。


猩红的斗篷忽然罩下来,梅瑟莫用袍子将她一裹,托住她的膝盖弯将她抱了起来。


他蹙着眉,神色阴阴地将她抱到旁边的长椅上。见她仰脸望着他,才吐出一句:


“地上凉。”


“……”


猩红的斗篷裹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厚绒的布料一直垂落到她脚边的地面上。


梅瑟莫托起她的脚时,她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有些发烫,脚趾微微蜷缩了一下。


梅瑟莫的动作好像顿了顿,但他面色不显地帮她穿上系带的凉鞋,放下手重新站了起来。


“这个,”她说,“这个斗篷,你只有一件吗?”


“为何这么问?”


她支吾片刻:“……感觉拿来当被子挺合适的。”


“……”


带翼蛇拱了拱梅瑟莫,他的嗓音平静无波:“你可以拿去。”


“真的?”


她一下高兴起来,跑回床边,将猩红的斗篷放到床榻上。那里已经堆了很多软枕和毯子,好在床够宽大,不会显得拥挤。


她兴致勃勃地表示要帮梅瑟莫穿上盔甲。红发金眸的半神没能拗过她,于是给她展示了一下锁子甲的暗扣在哪。


细密冰凉的锁子甲是特意为梅瑟莫量身打造的,胸口的部位留出了位置,能让带翼蛇穿过。


她站在长椅上,帮他扣上锁子甲,然后拿起旁边的翼蛇头盔。


红发金眸的半神微微低头,让她给他戴上头盔。


做完这件事后,她没有收回手,反而捧住他的脸,认真开口:“来一个凶一点的表情。”


梅瑟莫下意识蹙了蹙眉。


“嗯,是平时的梅瑟莫先生。”


她笑起来,然后跳下长椅。


“你要去哪?”


“去和温戈萨赞请个假。”她说,“我总不能一声不吭就直接翘课。”


梅瑟莫的表情仿佛在说:她非常可以直接翘课。


“这种小事,你不需要亲自跑一趟。”


“我马上就回来。”


物种保藏库今天的氛围有些不一样。明明书架还是那些书架,周围的摆设也没有任何不同,烛光甚至有些昏暗,徘徊于柱廊和书架间的黑色幽灵,每一个都闪闪发亮。


像洒在黑色丝绒布上的碎钻一样,它们灵体边缘的光芒变得非常明亮。


因为过于亮晶晶,她甚至抬手挡了一下视线,但放下手后,那些幽灵还是非常耀眼,哪怕看不清面貌五官,也能让人感受到它们的好心情。


她很迷惑,这份迷惑在希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后变得更深了。


“……莱拉大人。”


火焰骑士的身上传来轻微的酒味,她差点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对方以手按胸,朝她行了一礼,礼仪依然完美无瑕:“您怎么来了?”


“其他人呢?”


她终于意识到物种保藏库有哪里不太对劲了。以往每一个楼层都至少会有几位火焰骑士镇守,但她在七楼逛了快一圈,都没见到那些身影去哪了。


以火焰骑士的忠于职守来说,这很不寻常。


“……哦。”希德慢吞吞地说,“他们今天可能有点事。”


“什么事?”


火焰骑士顿了顿,似乎在同伴情谊和作为骑士的忠诚之间挣扎。


最后明显是后者占据了上风。希德诚实地告诉她:“大家都在盖乌斯大人那里庆……聚餐。”


掷杯为令

【渊旺】戏外

诸葛渊进组的第三天,才听见导演清旺来说给他找的搭戏的找到了。
片子是小众文艺片,主角是一对同性恋人,清旺来一惯喜欢拍独立电影的各种题材,诸葛渊来演其中之一的主角,但另一个主角迟迟没定下来。
后来人来了诸葛渊才发现是个几乎没有名声的新人,叫李火旺,头发乌黑,但是乱七八糟乱翘,神情冷漠阴郁,蹲在剧组的角落里扒盒饭。
简直像那个角色从清旺来的剧本里跑出来了。
诸葛渊大概也明白清旺来的意思,这种和角色很搭的,可以省很多力气,诸葛渊工作尽职尽责,和李火旺免不了在戏里亲密相处,但渐渐他发现哪怕出了戏,李火旺还是不太和剧组里其他人交流,只是和他呆在一起,说说话。
他有点担心,对清旺来说:“我觉得他出不了戏。”
“全拍完...

诸葛渊进组的第三天,才听见导演清旺来说给他找的搭戏的找到了。
片子是小众文艺片,主角是一对同性恋人,清旺来一惯喜欢拍独立电影的各种题材,诸葛渊来演其中之一的主角,但另一个主角迟迟没定下来。
后来人来了诸葛渊才发现是个几乎没有名声的新人,叫李火旺,头发乌黑,但是乱七八糟乱翘,神情冷漠阴郁,蹲在剧组的角落里扒盒饭。
简直像那个角色从清旺来的剧本里跑出来了。
诸葛渊大概也明白清旺来的意思,这种和角色很搭的,可以省很多力气,诸葛渊工作尽职尽责,和李火旺免不了在戏里亲密相处,但渐渐他发现哪怕出了戏,李火旺还是不太和剧组里其他人交流,只是和他呆在一起,说说话。
他有点担心,对清旺来说:“我觉得他出不了戏。”
“全拍完了就行,”清旺来不在意,甚至觉得这样很好,“这不就和戏里一样吗,他谁都不爱搭理,只和你在一起,这种状态是有利于拍戏的。”
但是不利于李火旺的精神状态,诸葛渊心里叹了口气,看见李火旺在那头找他,伸着脖子到处看。
他走过去,李火旺就安定下来了,诸葛渊对他说:“还有半个月就要拍完了,你要从戏里出来。”
李火旺怔怔看着他,过了半天才说:“这次不太一样。”
诸葛渊对他很耐心:“怎么不一样?”
“以前拍戏,那么多遍,反反复复重复拍,就像吃了吐吐了还要吃一样,别说出戏,可能都没入戏过。”李火旺皱着眉抓自己头发。
诸葛渊明白他的意思了,清旺来的剧本和李火旺太像了,他本来就是本色出演,对他来说出戏太困难。
“等你拍完了出去旅游一段时间,这些剧组的人都暂时别再接触。”诸葛渊好心提了一个建议。
李火旺的脸色却白了几分,好一会才问:“也不能见你是吗?”
诸葛渊点点头。
李火旺有些失神,喃喃说:“可是我分不清,诸葛渊,我分不清啊。”
诸葛渊没说话,李火旺像戏里一样要靠在他身上寻求安慰,动作刚一动,他意识到没有在拍戏,又缩回了手,仓惶地看着诸葛渊。
诸葛渊回头看了一眼,正是中午,剧组其他人都在休息,没人看这边。
他低下头,伸手按着李火旺的脖子,轻轻在他唇尖碰了碰:“那就先不分清了,没关系。”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最后一场戏是一场吻戏,清旺来的想法很简单,可能对于两个直男来说,一上来就拍接吻有些困难,等拍完前面的,两个人入戏以后好办点。
但是还是不太行,这场戏从进场开始李火旺就浑身僵硬,手脚的关节好像都锈住了,不知道给诸葛渊回应,只有两句话的台词都磕磕绊绊一塌糊涂。
赵雷扛着摄影设备在大太阳底下擦汗,欲言又止好几次,被清旺来用眼神制止了,又拍了几条,还是不行,清旺来挥了挥手,让大家先休息。
“要不拍个错位,可能要他和男人亲嘴太难为他了,他又不像诸葛渊能用演技盖过去。”赵雷抽着烟过来提建议。
清旺来用台本点了点他的烟:“灭了。”

李火旺一个人找了处树荫下的长椅坐着,看着清旺来和赵雷在讨论什么,周围其他人都两两三三在说话。
这场戏是他的问题,李火旺心里很清楚,但他也懒得动脑子去想这件事,一想他的心脏就跳得特别厉害,厉害得他难受。
李火旺索性靠在长椅椅背上,抽出了耳机,塞在耳朵里听歌。
过了一会诸葛渊走过来,李火旺取下一只耳机,以为诸葛渊要和往常一样和他说戏。
但这个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诸葛渊看了他一会,开口却是刚刚那场戏的台词:“夏天要过去了。”
李火旺以为他要和自己对戏,条件反射一样接了上去:“现在才六月份,我送给你的那束花还没开。”
夏天只是一个隐喻,两位主人公在去年的夏天认识。
诸葛渊站在那低头看着他:“夏天会过去的。”
李火旺捏着那只耳机,姿势也没有变过:“你是不是要在夏天之前就走?”
台词到这里结束了,诸葛渊没再说什么,只是在长椅另一边坐下,李火旺自然而然把手里那只耳机递给诸葛渊。
诸葛渊接过戴上,听见里面的歌是蓝莲花。
李火旺听的这个版本前奏很长,等到人声响起的那瞬间,他下意识偏头去看李火旺。
李火旺也转过头来看他。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诸葛渊没动,李火旺在这句歌词里就抬起头去亲了他,树影的阴翳和李火旺睫毛下的阴翳融合在一起,诸葛渊扣着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好一会诸葛渊才放开了他,李火旺正想说话,忽然听见那边清旺来喊了一声:“咔!”
赵雷喜不自禁抱着他的摄影机:“拍下来了!都拍到了!”
剧组的人一齐欢呼起来,有人把手里的台本向空中抛去:“杀青啦!”
李火旺有些恍惚,他看着诸葛渊的眼睛,诸葛渊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他。

李火旺这时候明白,他的夏天就要过去了,而诸葛渊会在夏天之前离开。


杀青后李火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诸葛渊。
电影的档期没有定下来,他也彻底成了一个闲人,清旺来人很不怎么样,但片酬出乎意料给的非常大方,李火旺之前住在影城附近的一个地下室,每个月租金只要六百块,拿到清旺来这笔钱后他坐在地下室的床沿上发呆,数好几遍那个数字后面有几个零。
他有诸葛渊的联系方式,但他之前在片场几乎没见过诸葛渊去联系什么人,任何电话和消息都是他的经纪人虚年和底下的助理在处理。
李火旺不太想成为被处理的那一类。
他收拾收拾了屋子,打算找个好点的地方租下来,起码有窗户的地方,随后他就拎着自己的防暑三件套接着去干自己以往接的群演的活儿。
组织群演的那个介绍人看见他过来吓了一跳:“你不是演了清导片子的男主角吗?”
李火旺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这的活不是还没完吗?”
介绍人愣了一下:“你现在片酬我们付不起。”
李火旺点点头:“还管饭就行。”
介绍人都疑心是清旺来克扣了他的片酬,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那还是之前那个数,管饭。”
李火旺记得诸葛渊在影城这还有别的戏要拍,他吃着盒饭混在群演里转了两圈,也没有在其他剧组里看见诸葛渊。

李火旺闲的没事干,他把钱大部分寄给了孙晓琴,孙晓琴以为他作奸犯科了,吓得打电话过来问他钱哪来的。
李火旺想着不知道是出去抢劫他妈更能接受一点,还是自己拍了个同性恋的片子他妈更能接受。
李火旺只好说自己中了彩票,小几百万,让他妈把钱收好了,别告诉别人。
孙晓琴那头听了,半信半疑,自己留了一点又把大部分转回给了李火旺,絮絮叨叨说你不是想演戏吗,那你多用钱打点一下。
李火旺只好又和孙晓琴东拉西扯了一会才挂了电话。

他带着行李租了一个新的地方,正和人签合同的时候手机响了,他一边掏出手接电话,一边注意力还在租房合同上,那边打过来却没声音,李火旺皱着眉喂了两句,咬开签字笔的笔盖在合同上签名。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李火旺手一抖,自己的名字被签得歪七扭八。
“怎么没找过我?”那头诸葛渊的声音响起来。
李火旺迅速签了合同丢给中介:“我以为不会找到你本人。”
诸葛渊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给你的这个联系是私人的,不是工作上的。”
李火旺屏住了呼吸:“哦。”
“你现在在哪呢?”
诸葛渊档期很忙,现在手上好像还有两部戏,李火旺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现在的地址说了,详细到了门牌号。
诸葛渊又和他闲聊了别的一些事情,提到电影的档期好像定了,过段时间剧组要巡回宣传。
李火旺和剧组都仿佛处于隔绝状态,消息自然比诸葛渊来得慢,他道了谢,蹲在地上开始收拾行李。
那边似乎有人在叫诸葛渊,两个人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李火旺收拾东西出了一身汗,他冲了澡洗了头发,又一搭没一搭地翻出自己手机的相册,里面有他拍的照片,大部分是在片场拍的,李火旺盯着一张傍晚时的照片看了很久,这张照片里诸葛渊在和清旺来说话,他的头发都染上了夕阳的颜色,侧脸上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李火旺干脆利落地裁剪了照片,把清旺来那部分剪掉,把诸葛渊设置成了桌面壁纸。
他正对着照片发呆,客厅的门忽然响了,他应该不会有客人,也许是物业或者催交水电的,李火旺趿拉拖鞋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诸葛渊,因为不想走路上被认出来,他戴着一副能把半张脸都遮住的墨镜,李火旺瞪着眼睛半天没能说出话,诸葛渊摘下墨镜笑着看他:“到饭点了,去不去吃烧烤?”


李火旺和诸葛渊摸到了小区里开的一家烧烤店,老板是对夫妻,诸葛渊还是戴着那副墨镜以防被人认出来,李火旺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去问他诸葛渊也只是说:“都行。”
都行和随便,往往是最难拿捏的两个词,李火旺看着菜单纠结,诸葛渊笑着顺着菜单往下点了一溜:“那就这些吧。”
李火旺松了一口气:“原来你是真的不讲究啊。”
诸葛渊点头:“本来就是来看看你,顺带吃个饭。”
这话李火旺不知怎么接,他低头看油腻腻的桌面上裂开的缝,但是不看诸葛渊。
这顿饭吃得很快,因为诸葛渊片场有事,他不能溜出来太久,李火旺从他这里得知了一个月后就要开始巡回宣传清旺来的那部电影,到时候两个人还是会碰面的。
李火旺算着一个月的时间,诸葛渊和他道别他也没回过神,他只能提醒自己这不是在拍戏。
如果是在清旺来那部戏里,他们就是情侣出来约会,但是在戏外,就是朋友来看另一个朋友。
挺好的。
李火旺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咬着指甲回了家。

诸葛渊太忙,除非他主动发信息,其实李火旺根本不会找他,所以这一个月两个人联系的次数也寥寥,到了巡回宣传电影的日子,两个人在剧组安排的酒店碰面,李火旺恍惚间觉得夏天还没过去。
剧组的人都聚在一起看了一次电影剪成的成片。
小小的房间里关着灯,只有幕布上的电影在流动,电影里李火旺守着一家店面凑活着过日子,唯一的娱乐活动是去娃娃机上抓娃娃,从冬天到夏天都穿着长袖,盖住了他手腕上纵横的疤痕。
他遇见诸葛渊以后,那些疤痕在很长时间里没有出现新的,但等到夏天过去,诸葛渊离开的时候,李火旺当着他的面脱下了衣服,在此之前他们很久都没有亲热过了,直到这时候诸葛渊才发现新的疤痕出现在了李火旺身体更隐秘的地方,那些纵横的疤痕是他的名字。
电影的名字就叫青。
结束的时候组里不少女孩子窝在角落里抹眼泪。
李火旺觉得很奇怪,清旺来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为什么能拍出感情这么丰沛的电影。
虚年在旁边低声和诸葛渊说:“可被清旺来这个烂人捡到了,还是演员选得好,不然这镜头有个屁的感情,整个一冷漠无情旁观者。”
诸葛渊笑笑:“他的风格是这样。”
到了发布会上,记者们对李火旺这个新人感兴趣的不多,只有几个零星的问题是对他提出来的。
不知道是哪个记者在下面提问:“李先生,第一次出演主角就挑战这么有难度的角色,你感觉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呢?”
这是个中规中矩的问题,其他人都做好准备记录一些套话了。
“和诸葛渊搭戏挺困难的。”李火旺来之前都没被安排要说什么话,他也没有经纪人。
站在旁边的诸葛渊听到这个回答都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他。
底下的记者有了兴趣,两个主演要是有什么龃龉可以好好拿来写一下。
“诶?诸葛渊是业内常常被夸赞的会给对手托戏抬戏的演员,你觉得和他对戏难在哪里呢?”
李火旺皱起眉回答:“得小心相处,不然就会太喜欢他。”
底下的记者哄然了一下,声音嘈杂起来,有人大着胆子问:“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李火旺被闪光灯照得头晕,迷迷糊糊的。

发布会散场以后诸葛渊被一脸阴沉的虚年拽走了,李火旺百无聊赖自己出去,听见两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在聊天:
“你说他这不是挺会往上攀吗?”
“卖腐也不是这个卖法,同人女都不一定吃这套。”
“诸葛渊那边肯定头痛死,被这么个新人蹭上来。”
李火旺一颗心往下沉,他明白为什么虚年脸色那么难看了。


李火旺回到酒店的时候整个人都蔫蔫的。
虚年很早就拉着诸葛渊回来了,他打算去道歉,然后站在诸葛渊的酒店房门外半天没敢敲门。
结果门从里面被打开,开门出来的是虚年,看见他愣了一下,也没给他坏脸色,只是点了点头就当打招呼,转回头对房间里的诸葛渊说了声:“他来找你了。”
李火旺硬着头皮进门,看见诸葛渊桌上一堆纸质文件,他也没多看,只是对着诸葛渊说:“对不起,我今天说错话了。”
诸葛渊没有马上回应他的道歉,只是从壁柜里取出两只杯子,想了一会问:“你成年了吗?”
李火旺点了点头,诸葛渊就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坐一会。”
李火旺等他说话,但是诸葛渊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喝酒。李火旺坐立难安,手指抓着酒杯都泛出白色,诸葛渊看见了才说:“也不算说错话了,只是场合不太合适。”
李火旺心里一松又一紧。
诸葛渊接着说:“让虚年去处理就行,你不用想太多。”
李火旺知道这件事如果舆论乱发酵影响还是挺大的,但他确实也什么都做不了,当下就放下酒杯打算离开,免得在诸葛渊眼前惹人烦。
诸葛渊却拦了他一下:“你考不考虑让虚年做你的经纪人?”
“啊?”李火旺不知道话题为什么拐到这个份上。
“等电影上映了,会有很多事和人找上你,”诸葛渊看着他,“你自己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李火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边想自己雇得起虚年吗,一边又想诸葛渊说这个不太放心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又想到如果自己和诸葛渊能有同一个经纪人,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两个人的交集会更多一点。
“虚年已经同意了,那上面就是合同,她已经签了字。”诸葛渊指了指桌上那堆文件。
李火旺拿起来看了看,发现合同里写着虚年的薪酬居然由诸葛渊支付。
“为什么?”李火旺手有点抖,声音也有点抖,“现在不是已经……不在戏里了吗,你为什么……你到底……”
诸葛渊怔了一下,然后放缓了语气说:“我不觉得你今天说错话了,只是有的话我们两个人私底下说会更合适,是不是?”
李火旺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问:“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不是……”
说话间手机的闹铃不合时宜响了起来,李火旺还在哆嗦,他掏手机都没拿稳,手机摔在地上,诸葛渊上前一步替他捡起来,然后看见了桌面上的壁纸是自己的照片。
李火旺就是长了八张嘴,都没法再掩饰什么了。
“先签合同。”诸葛渊把笔递给他。
李火旺涨红着脸,都没敢去要诸葛渊拿手里的手机。
他草草签了自己的名字,诸葛渊就拿了一份给他用文件袋装起来:“收好,别丢了。”
李火旺闷闷地点头,诸葛渊把手机递给他,他低着头接了,抱着文件袋就要出去,却被诸葛渊拉了一下袖子:“等等。”
李火旺站住不动,诸葛渊一把揽住了他的腰,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与此同时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拍了下来。
李火旺瞪着眼睛还在发懵,诸葛渊已经把照片设置成了自己的手机壁纸,然后给李火旺看了眼:“回去休息吧,晚上一起吃饭。”

李火旺少见地没有听诸葛渊的话,他站在那动都不动一下:“我不累,我不用回去休息。”
诸葛渊忍不住笑起来:“好,那你就在这休息吧。”
李火旺点点头,假模假样坐下来认真看自己的那份合同,诸葛渊忍住了没提醒他合同拿倒了。
“你之后想做什么?”诸葛渊问他,“后面可能会有不同的剧本找上你,虽然虚年可以给你提供建议,但是你最好还是想一想你希望要演什么样的角色。”
李火旺苦思冥想了一会,晃了晃头:“好像想得我有点困。”
“那去床上睡一会,吃饭了我叫你。”诸葛渊回答得非常自然。
李火旺愣了一下,像是怕他反悔似的,脱下外套和长裤,呲溜就钻到了诸葛渊的床上,只从被子里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诸葛渊在一边看几个新的剧本,他以为李火旺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却听见李火旺在被子里说:“我想去读书,我想回去上学。”
诸葛渊心里像是忽地被一片柔软填满,他轻声回答他:“那很好,你可以去表演系,等电影上映了尝试去申请一下入学。”
李火旺听他这么说,就感觉自己前路平坦,什么问题都不会有,当下安心了,沉进了黑甜的梦里。

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很暗,李火旺迷瞪眼爬起来,诸葛渊问他:“睡得怎么样?”
李火旺呆滞着看他,大脑还在停机状态。
“该出去吃饭了。”诸葛渊起身把他的外套和衣服递给他,李火旺动作缓慢,诸葛渊在旁边本来只是看着,到最后不由得蹲下身,帮他穿鞋。
李火旺和诸葛渊并肩走在夜里的晚风中时脑子才清醒了,他想起诸葛渊低着头给他穿鞋,后知后觉有点心惊,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诸葛渊带他去吃猪肚花胶鸡,李火旺和他在包厢里,服务员领着单子出去,菜一时半会上不来,李火旺心里烤着一把火,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他:“我能不能亲你?”
诸葛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对他说:“我本来想给你一些时间慢慢想明白你和我的关系,然后再让你做决定,但是我怕你会觉得我吊着你,所以还是要和你说清楚。”
李火旺听他说的这么正式,下意识挺直脊背坐得更端正:“……你说。”
“我对我们的关系定义是情侣,目前是这样,”诸葛渊很坦诚,“但是因为我们的工作原因,还有一些其他的不可预料的因素,你和我在一起,一路走下去会比较辛苦。”
李火旺几乎要脱口而出:给我个吃苦的机会。
“所以选择权还是在你,”诸葛渊看着他,“你可以考虑几天再……”
“我不考虑!”李火旺看起来还有点生气,“我不考虑,我早就做了决定,我觉得你不相信我。”
诸葛渊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李火旺想催促他,又硬生生忍住。
诸葛渊偏头望他一眼:“那没什么可说的了,亲不亲的,以后不用打报告,也不用提前征求意见。”
李火旺愣了一下,站起身扑进他怀里,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


电影上线后比预期得要好,李火旺也因此非常顺利拿到了入学通知。
但上了学也不是不接戏,他在他的片场和学校泡着,诸葛渊在诸葛渊的地界里呆着,两个人之间楚河汉界,谁也挨不着谁。
李火旺以为自己多少能适应一下这种两个人不能腻歪在一起的日子,结果有一天看见娱乐新闻上头版是诸葛渊和一位当红女明星的绯闻时还是有点破功。
他买了机票逃了课,站在机场的时候一刷娱乐新闻,看见了他自己和白灵淼的绯闻被挂在了另一个头版上。
李火旺默默退了机票,损失了一半的手续费。然后在手机上和诸葛渊大骂:“他们写的都是什么破东西。”
诸葛渊的消息很久才回:“得习惯啊。”

李火旺不习惯,他淋着雨回了自己在学校外租的房子,他不爱开灯,只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然后在这样的灯影下练台词。
“……有一种爱,无法给予,也无法回避,惟有忍耐它,等待它渡过,如同一个人在荒野上听凭狂风骤雨。”李火旺看着台词本出神,外面雨越来越大,窗户外汽车的鸣笛在雨里也逐渐模糊了,这片地方都是老房子,往常很安静。
李火旺有点困,这时候他听见了敲门声。
他皱着眉起身去开门,然后被带着一身水汽的诸葛渊闯进来抱住。
雨水的气味带着泥土气,李火旺愣了一瞬间,下意识重复刚刚背诵的台词:“……如同一个人在荒野上听凭狂风骤雨。”
诸葛渊从善如流开始背那本台本里下一页的句子:“人们说当你遇上你的挚爱时,时间会暂停。真的是这样。但人们没有告诉你,当时针再度恢复转动,它会无比飞快,让人无法赶上。”
李火旺觉得自己在一个迷幻的幻觉里,他只能问他:“你为什么过来?”
“想你了。”
“你衣服湿了。”
“雨不大。”
诸葛渊半抱着他,去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往前走了一步,李火旺不知道从哪里和这个聚少离多的人产生的默契,他后退了一步,然后拍子产生了,两个人在屋子里转着圈跳舞。
李火旺假装凶神恶煞:“大雨天,又是夜里,你跑进我的房间,就别想走了。”
诸葛渊开始和他即兴表演:“先生,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看见灯亮着,想进来避雨。”
李火旺看着诸葛渊这张白净的脸很难不起念动心:“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个好人。”
“没关系,先生,”诸葛渊提着空气里的裙裾对他鞠躬,“我也不是什么淑女。”
李火旺怔了一下,灭掉了床头的灯,拉着诸葛渊倒在了床上。

李火旺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只误入了人类世界里的鸟,两个人在床上折腾了几个小时,在他在被困倦击倒之前向诸葛渊表达了这个想法,但他的表达方式依旧很迂回粗糙,像一部电影里的台词一样对诸葛渊说:“你说,你是一只鸟。”
诸葛渊在黑暗里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的脉搏上,也用对应的台词回答他:“如果你是,那我就是。”
李火旺安心了,他觉得自己会长出层叠的羽毛,每条肋下会生出一重又一重的羽翼,像一只畸形但温暖的鸟,把他和诸葛渊都包裹起来,直至水乳交融。

Krain

亲世代全员BE,95%的刀子向剧情剪辑,第一次给自己写的文剪视频呢,怀着亲妈的心剪最狠的刀子。

本来想剧透的,但是甜的插不进去,遂作罢,只多添了一点关于斐的家庭秘事,以及哥哥的想法。

写文一直纠结着感情线怎么铺设,啰里八嗦好几万字,突然想到高塔上还有个人等着女主去救啊.....恋爱个屁啊.....对不起格皇我发誓三年级就去救你下塔.....大概十万字以后?

亲世代全员BE,95%的刀子向剧情剪辑,第一次给自己写的文剪视频呢,怀着亲妈的心剪最狠的刀子。

本来想剧透的,但是甜的插不进去,遂作罢,只多添了一点关于斐的家庭秘事,以及哥哥的想法。

写文一直纠结着感情线怎么铺设,啰里八嗦好几万字,突然想到高塔上还有个人等着女主去救啊.....恋爱个屁啊.....对不起格皇我发誓三年级就去救你下塔.....大概十万字以后?

hey

情种(6)

珊莎想知道,提利昂的情人是谁。


是某个小贵族的漂亮女儿,还是隔三差五更换的妓女,或者是和他一样结了婚但并不爱丈夫的少妇?


珊莎史塔克躺在床上,她的丈夫在屏风后面,蹑手蹑脚地更换衣服。


珊莎本想借今晚和丈夫多说几句,但是也罢,就让提利昂以为她睡着了吧。


说到底,她还不确定该说些什么。


她能带给提利昂一份称得上丰厚的礼物。北境的土地、临冬城的继承权、要是他想要还有妻子义务和孩子。毕竟徒利家以多产著称。


可对这些他似乎都不屑一顾。他觉得北境又冷又贫瘠,在临冬城时他从未表现出对那座城堡的喜欢。再说他理论上应该继承凯岩城的,那个产黄金的地方,他没有理由更喜欢北境。...

珊莎想知道,提利昂的情人是谁。


是某个小贵族的漂亮女儿,还是隔三差五更换的妓女,或者是和他一样结了婚但并不爱丈夫的少妇?


珊莎史塔克躺在床上,她的丈夫在屏风后面,蹑手蹑脚地更换衣服。


珊莎本想借今晚和丈夫多说几句,但是也罢,就让提利昂以为她睡着了吧。


说到底,她还不确定该说些什么。


她能带给提利昂一份称得上丰厚的礼物。北境的土地、临冬城的继承权、要是他想要还有妻子义务和孩子。毕竟徒利家以多产著称。


可对这些他似乎都不屑一顾。他觉得北境又冷又贫瘠,在临冬城时他从未表现出对那座城堡的喜欢。再说他理论上应该继承凯岩城的,那个产黄金的地方,他没有理由更喜欢北境。


他似乎也不怎么想要孩子,至少他从未表现出对孩子的兴趣。提利昂对他的情妇颇为喜爱,珊莎不觉得自己能在妻子的义务上更胜一筹。


我还能给他什么?给他什么让他心甘情愿帮我?


珊莎不是没想过,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未来会发生什么。她的舅舅独自守着奔流城,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带着他剩余的舰队消失不知所踪。提利尔家族和兰尼斯特并不和睦,至少,太后并不喜欢乔佛里未来的新娘。


珊莎现在看懂了。如今瑟曦看玛格丽的眼神,和当初她看我的眼神何其相似。瑟曦把玛格丽当成斗兽场上的对手,把我看做厌恶的物件。


河间地有强盗在游荡,莱莎姨妈住在谷地,可他们和我毫无关系。


唐托斯爵士说要带她走。如果我们被抓住,我也许会被打断两条腿。唐托斯爵士肯定会被杀死。


假使我们离开了君临,母亲和罗柏死了以后,我,又能去哪呢?也许她能去到自由城邦,她去了以后又怎么活下去呢?做针线?仆人?舞女?甚至...妓女?我多希望我是个铁匠、木匠或者石匠。至少我会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而我不止想活下去。珊莎史塔克想要赌博的话,必须要先有筹码。


可母亲从没教过她这个。茉莉修女也没有。


我首先要让提利昂喜欢我,如果狮子真的能喜欢上狼的话。


提利昂爬上了床。他的那一侧。珊莎的父母曾经也是这样。母亲睡右边,父亲睡左边。可更多时候他们是互相依偎的。母亲的头枕在父亲的胸膛或者手臂上。她儿时挤进父母的床上,曾经不知多少次见过父亲偷偷活动麻木的肩膀。


也许我永远不会拥有一个能让我依偎的丈夫。一个爱我的丈夫。


珊莎史塔克曾经祈求上帝,不要给她一个父亲一样的男人当伴侣。她无法想象如何跟那样一个一言不发的,岩石一样的人度过一生。


提利昂是父亲的反义词。父亲伟岸,而她的丈夫是个矮人;父亲寡言少语,而提利昂巧舌如簧;父亲重视荣誉胜过生命,而她的丈夫是小恶魔,地狱来的侏儒。


可说到底,提利昂没有一个私生子。


要是他有呢?


她想不明白了。她只觉得好累,但是她又似乎感受到提利昂的目光,暗夜中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他大概以为她睡了。


“你明天用早餐吗,大人?”


提利昂的嗓音是一个即将入睡的人的嗓音。“我从来不用早饭,小姐。”


“你明天陪我吃一次早饭好了。”


他还是很意外的,但今天他收到的意外显然已经多到让他不再惊讶了。


“遵命,小姐。”


珊莎想提醒自己的丈夫,我已经结婚了,我是兰尼斯特夫人,不是小姐了。


可她没有说。多滑稽,只有我的丈夫不把我当兰尼斯特太太。


“那么明早见。”


“明早见,小姐。”


出乎意外,几乎是下一秒,珊莎就睡着了。




Alaska

【日娱】爱人 14

EP.14

翔太跟我没过多久就确立了交往关系,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喜欢新鲜事物,出身演艺家庭,又都早早踏入艺能界,在荧幕前讨生活。他带我出去玩,对我引荐他的朋友们,我们一起去livehouse听歌,有时候也一起去club。我对club不是很感兴趣,但是跟翔太一起去玩的话,有人陪就很有意思。

媒体拍到我们漏夜相拥时,我已经拿到了他公寓的钥匙。热恋的时候我们几乎天天待在一起,如果没有工作安排,我们会一直睡到中午再起来,他去厨房做一点简单的早午餐,我负责拍照,再把昨晚穿过的衣服塞进洗衣机。

“被拍到了啊!”他的语气懊恼而轻松。

“公开吧。”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介意吗?”

“当然不咯。”......

EP.14

翔太跟我没过多久就确立了交往关系,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喜欢新鲜事物,出身演艺家庭,又都早早踏入艺能界,在荧幕前讨生活。他带我出去玩,对我引荐他的朋友们,我们一起去livehouse听歌,有时候也一起去club。我对club不是很感兴趣,但是跟翔太一起去玩的话,有人陪就很有意思。

媒体拍到我们漏夜相拥时,我已经拿到了他公寓的钥匙。热恋的时候我们几乎天天待在一起,如果没有工作安排,我们会一直睡到中午再起来,他去厨房做一点简单的早午餐,我负责拍照,再把昨晚穿过的衣服塞进洗衣机。

“被拍到了啊!”他的语气懊恼而轻松。

“公开吧。”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介意吗?”

“当然不咯。”他走过来,吻我时唇边有早上刚喝的麦茶气味,“那就公开好了!”

那么一瞬间我有点恍惚,因为太久没有得到充满爱的亲吻。之前跟TKR交往的时候我们每天都吻得难舍难分,我相信他是有点喜欢我的,我也有点喜欢他,但这种感情并不狂热,也不足以让我做出承诺。但是松田跟他不一样,松田更得我意,我们有更多的共同话题,我可以对他说很多事,包括一起吐槽品行不端的臭老爸。

我抱住了他,约好晚上一起去看时装展,他的朋友们也会到场。散场之后,有娱记拍我们,他带着我朝他们比yeah。我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

但是翔太跟我之前的男人们都不一样。他不会帮我做很多事,我要分担家务,我们一起出去玩,但他也需要自己的时间,他会单独见他的朋友。对我而言,这是一种很新奇的关系。

翔太单独去找他朋友们玩的时候,我依旧能住在他家,独享超大的浴缸,惬意地泡澡。

一整池温暖的洗澡水环抱着我,像一种充满爱意的抚摸,但它始终是要冷却的。我走出浴缸,突然想到了龟梨和也。我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他了,那是我上一个深爱的人,也是第一个。我在龟梨和也的身边耗费了六年,兜兜转转、索取爱意,他把我当成小女孩在爱,给我full attention,愿意帮我做所有事,想让我开心。跟他分开之后,我才渐渐意识到其他人没那么包容我。

我当然明白,kame的full attention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想要一个正常生活的机会。他心里有鬼,害怕鬼冒出来,所以什么都给我。心里有鬼真是一个玄妙的状态啊,爱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但又始终有所保留。

我跟kame相恋了六年,在娱乐圈简直是爱情神话,更何况他是对恋情格外敏感的爱抖露。我以前一直不敢细想这件事,现在时过境迁,我才积攒了一些勇气去回溯,不是惋惜离别,更多的,是对过往热烈感情的感怀。我爱得很认真,我相信他也一样,没办法修成正果也不是一件憾事,能在遍体鳞伤之前说分手就是好结局。

我包着发膜去厨房,提前准备明天的早餐,把硬邦邦的冷冻三文鱼丢到冰箱上层让它慢慢融化,再检查了一下味增调料和大米的储备量,下个礼拜我们应该还够吃,又撕了一张便利贴随手写了明天早餐的菜品:烤三文鱼、米饭、白菜丝海带味增汤。

闲来无事,我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吃着二宫和也的惊天大瓜。伊藤绫子小姐的SNS被扒得一干二净,她似乎是他的现任女友。我对这件事并不清楚,但是我不得不说,以围观者姿态津津有味地看粉丝们寻找蛛丝马迹很有意思。二宫跟我并不相熟,ARASHI里跟我关系最好的是松润,对二宫这次突如其来的桃色新闻,我只能说:伊藤小姐真是一个头铁的女人,她做了我跟kame当年相恋时想都不敢想的事,哈哈哈。

没过多久,翔太带我去见了他的哥哥龙平和妹妹优姬,我们去了一家六本木的餐厅吃午餐,不是很隆重的场合,但我有认真准备,给他们用心选了见面礼。优姬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一直在跟我说话,他们兄弟俩一唱一和也很有意思,我很喜欢他们家的氛围,很轻松,听翔太说他们妈妈也是很随和的人。

“工作时确实雷厉风行,”优姬嗦着气泡水,“但平时大家都很随性啦,在家里不需要约束很多。”

“哇,太好了。”我已经开始向往了,因为我的家庭不是这样的,“在家人面前保持随性的状态,听上去就很迷人。”

“妈妈要是知道你会这么说,估计会很高兴。”翔太划开法棍上面的本尼迪克特蛋,吃了几口。

大家都是艺能界的人,可以在桌上畅所欲言,谈工作,谈听到的传闻,谈CM,一顿午饭一直吃到下午三点才收场。龙平去工作,优姬去找音乐人,我跟翔太回家。

快过年了,我收拾一下准备回实家,今年有大事发生,难得所有人都来齐。嫂嫂要生产了,产期撞上新年。妈妈居然也来了,还有我好几年没见的姐姐,她们跟桐生这个歌舞伎世家已经划清界限了,所以没有去实家,直接在预产期那天带着伴手礼去医院。

12月29日傍晚,嫂嫂平安生下一个女儿,歌舞伎世家不欢迎女儿,但这是新时代了,我依旧在为她的出生而高兴,甚至受到了鼓舞,这是新生命啊,她的一切都是新的,以后我会当个好姑姑的。

我陪伴在嫂嫂身边,照看着刚出生的女婴,她给女儿起名叫爱理。七年前勘幸刚出生的时候我在海外拍戏,幸好我没有错过爱理出生。

我不知道跟嫂嫂能说什么,但是我跟母亲和姐姐也多年未见,与其出去跟她们说话,不如在这里陪伴一下刚刚生育过的产妇。我有点害怕看见母亲和姐姐,尽管她们是离我更近的人,但我始终不太敢跟她们袒露心声,可能是因为我在她们身上看不见自己的未来,我和她们的起点那么接近,却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这个认知让我惊恐又焦虑。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我抱着侄女,抬头看嫂嫂。

“比昨天恢复了很多。”她躺在床上,“其他事情都交给保姆好了,陪我说说话也好。”

“爱理是个很美的名字。仿佛是歌舞伎世家的传统,我和姐姐的名字也都是母亲起的,男人们不介意我们叫什么。”我抱着刚出生的柔软女婴,小声回忆道,“母亲给姐姐起名叫真帆,所以我是七海。”

嫂嫂微笑了一下。

我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这个是一份小小心意,为了庆祝爱理的降生,我为她选的。”

丝绒盒子里是一条项链,梨形红宝石的四周镶着一圈碎钻,宝格丽的定制款。坦白说,这花了我不少钱,但爱理是我的外甥女,她不是我的孩子,但我们是一棵树上的不同枝蔓,她的出生有我的祝福。

我走出病房的时候临近晚饭饭点,母亲在医院门口和我简短地说了一会儿话,姐姐先回去了,我们又没见到,我动作太慢,而她没有等我。母亲对我现在的男友松田翔太抱有微词,她说他“看上去还没安定下来”,但我很喜欢他。我们的人生都有很多选择,只是现在我们撞上了,能共享一段快乐时光就很好,我不奢求什么。

“你一定要找圈内的?”

我知道母亲的潜台词,圈内的男人多半不安稳。拜托,圈外不也一样?

“我们只是谈着玩玩。”

“你得做出选择了,七海。”母亲的话让我感到压力,一如既往,“要一直恋爱玩下去,还是要安定下来,结个婚,生小孩。”

我说不出话来,可能我还在漂泊的路上,对人生未来没有规划,只想过一日快活一日。

“不逼你了,”母亲捋了捋鬓角,拿出粉盒补了补妆,又问,“新年的时候你去跟你哥哥他们过?”

“我想多陪陪爱理,你见过她了吧,她很可爱。”

“好吧。”母亲拿起背包,不再和我说话,“我该回电视台了,你待会儿自己回去?”

“嗯。”

我回到了那个母亲眼里“还没安定下来”的男人身边,翔太跟我出去玩,我们去livehouse听迷幻摇滚,忧郁绵长的旋律配上强烈的节奏感,很让人沉迷。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开始漫无目的地幻想,我的未来到底在哪里,我的生活该走向何处。

演出结束之后,他开车带我去兜风,汽车在沿海公路上狂奔,车载音响连着蓝牙,播放着刚刚的live,仿佛风中有一栋音乐搭建的宫殿。

现在是凌晨时分,我们独享着一整条公路和一片海。汽车行驶到终点,随意停在路边,我们热烈拥吻,精彩华妙的旋律不分对错地包裹着我们。

我们把前排的座位放倒,通过天窗看海上的星空。翔太问我。“七海,你想结婚吗?”

此刻的星空真美啊。“结婚了,还能过现在一样的生活吗?”

“不生小孩就可以。我是不打算养小孩的。太多责任了,我不想担负这样的责任。我们结婚了,做两个就对彼此负责的大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不要小孩,就一直两个人吗?这好像不是我理想中的家庭生活。但现在两个人确实足够快乐了,孩子可以不是必选项,现在丁克也很多。我开始畅想未来。往后我可以跟翔太一直无拘无束地快乐下去吗?我会一直回实家,看看爱理,看看勘幸,做一个好姑姑可能也确实更适合我?

“你是对的。没有小孩,有时候反而是对自己、对父母、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负责。”我慢吞吞地说,“这个世上有太多莫名降生的生命了,对我来说,照顾照顾哥哥的孩子就足够了,他们都很可爱。”

星空寂静下来,我侧过头看向翔太,他对我微笑了一下,那一刻我宛如受到神召,脱口而出。“你说得对,我们结婚吧。”







翔太的求婚当然不是七海人生的解决方案,但确实是一个转折

想看评论ヾ(✿゚▽゚)ノ谢谢大家

理妆

望乡台添了家食记。


锅台前后氤氲着白蒙雾气,依稀瞧看见厨娘将同四周融为一体的素服,木簪半绾着的发是黝黑。年岁似不过而立,是嫁了人的模样。


那是极为罕见的好厨艺,清寡的汤水叫她做出了不一样的滋味,偶有嘴馋的鬼差讨碗尝后差点吞了半个舌头,一来二去生客变熟客,熟客老客日夜光顾,口耳相传,没几天竟揽去了所处食集不少生意。


锣响。


新鬼生魂进市。


尖嚎,呜咽,怒骂,嬉笑……如沸油入锅迸溅出众生大喜大悲后的惊恐。白隐砚早适应了这样的场景,低头,掀盖,举勺,舀汤,递碗,本是行云流水的活计儿,电光火石间猛得打了个激灵,福至心灵般愣愣抬头。


苍白枯瘦的手,亦是此时,凭空般悄无...

望乡台添了家食记。


锅台前后氤氲着白蒙雾气,依稀瞧看见厨娘将同四周融为一体的素服,木簪半绾着的发是黝黑。年岁似不过而立,是嫁了人的模样。


那是极为罕见的好厨艺,清寡的汤水叫她做出了不一样的滋味,偶有嘴馋的鬼差讨碗尝后差点吞了半个舌头,一来二去生客变熟客,熟客老客日夜光顾,口耳相传,没几天竟揽去了所处食集不少生意。


锣响。


新鬼生魂进市。


尖嚎,呜咽,怒骂,嬉笑……如沸油入锅迸溅出众生大喜大悲后的惊恐。白隐砚早适应了这样的场景,低头,掀盖,举勺,舀汤,递碗,本是行云流水的活计儿,电光火石间猛得打了个激灵,福至心灵般愣愣抬头。


苍白枯瘦的手,亦是此时,凭空般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她的视野。


有徘徊许久的鬼差看见,暗笑这懵懂的生魂被美色与食香迷了心智,生魂可在地府落户,一若这厨娘有手艺傍身,也可在鬼市行商;也可喝下孟婆汤了却前尘,再投人胎。


多数还是选择前者,在哪“活”不是活。但鬼差从不出言告知,阴界无地域之分,多一人少一人无甚差别。来者皆懵懂摸索,是好是坏,因果一律自行承担。


如今来了个愣头青,他们乐得看热闹。


好戏未如料发生,因为女人稳稳握住了那只手。


“翳书,”她叹息一声,于水汽弥漫中低声哄他,“这碗出锅太久,回去另再做予与吃你好不好?”


视线终于难以抑制地模糊,心酸、悲恸与欢喜交织,白隐砚却没有问他为何来得如此早,也没有问是否收到了那封信,师兄们、师妹、云芝、干儿子们安好与否……生前种种牵挂温存,她都没有想要提及的意思。


她满心满眼只有眼前人。


神智消散之前,白隐砚也安慰自己此生已足够,但再次看到符柏楠惶惶憔悴的样子,她便知道。


还不够。远远不够。


自在鬼界苏醒,睁眼的第一刻起,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贪心。就像男人曾撒娇讨怜时说过的,“你不在,我总是不安心的。”


可他不在……她,亦然。


晨起会想他是否按时用了餐,东厂厨子的手艺是否和他的口味……做生意与人闲聊,突兀神游自己不在身边规劝,他是否又开始喜杀……就连刚刚起锅的那一瞬间,她还在怔怔出神,他……他是否回来找自己。


或喜或悲,食谱、炊烟、汤点,忽都失去了趣味。也曾笑称此生漫漫,但相遇相知相爱后终苦恨余生太短。


——万般思绪消泯于男人凶狠的长吻中。


人间最后那段日子,各有要事的两人聚少离多,那时符柏楠尚可勉强忍耐,来日方长,他自觉女人承诺了,便会长长久久地同自己厮守,纠缠一生。


但台上的人戏刚唱到柳暗花明,台下的观众却猝然退场。


早知如此,何止如此。符柏楠总在揣度女人的爱占几分,她太过从容,人又是那样的好,于是他愈发日夜惴惴不安,恨不能两人骨血相融,合为一体地好。


既有早早备下后言的功夫,为什么不提前求他帮助?他唯一能拿出手的权势,东厂与司礼监倾巢而出,未必不能寻得一丝转机——但她甚么也没对他说,在走前也只如寻常般帮他整了整衣襟。


委屈与悔恨几乎熬成了怨怼。


骗子,他昏昏沉沉地走过奈何桥,神智在崩溃与克制中徘徊,发狠地想应如何寻她,寻到后如何将人牢牢锁在自己的身边——用药?不可,她身子被荼毒暗算这么多年,定是元气大伤。用绳索?不可,麻绳粗糙,丝绸软滑,不是伤她,就是困不住她。他似笑似哭,若是有捆仙锁多好,那普度众生的神佛就算不情愿驻足,自己也能偷得片刻,把女人飞仙的羽衣藏起来……


另一个念头被他咬牙深压心底,不敢触碰——若是她不在此处,若她度化自己便飞升!


可他还没有阪依,还没有忏悔。神啊!若你真的存在,请把她留给我——


那些没日没夜的疯魔与怨恨,却在白隐砚抬头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全部灰飞烟灭。她说她人生有三劫,其一为宦,二人只能存一……他何尝不懂她不吐一字的用意?若她被医活,下一个便是他。


但他恳求是自己。失去符柏楠的白隐砚还有疼爱她的师门与与好友,还有自己留给她的退路——可失去白隐砚的自己,不过是行尸走肉,丧家之犬。


呜咽声颤抖地划过女人的脖颈,她还能在对自己无奈而宽容地笑,就足够了。符柏楠在想自己还没有问她如何身子怎么样,又忍不住将头放在白隐砚的颈边,像极了只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才找到归宿的犬儿在讨怜。


也的确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了。


“好。”


他抬头,痴望她温和面容的笑,没有意识到,自己赤红的眼眶又一次落下了泪。


这样寻常的对话,他不知等了多久。


略带薄茧的指尖温柔拂过眼角,一如曾经那样,慢慢抚平他困苦的一生,安顿了他那千疮百孔的灵魂。


前尘滚滚,符柏楠恍惚间想来,却只记得与白隐砚共处的岁月。


白记今日收摊极早,迟来的客人叹气,只得另寻他店。地府的昼夜不明显,但也是有不同的,星星点点的萤火逐渐点亮了鬼市。市集熙熙攘攘,那白记老板娘与她夫君的低语如滴入海中的水珠,缓缓远去。


“……不会再瞒你了……唉呀,不要拉得这样紧……好,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比以前更粘人,更疯了。她吻了吻她的爱人,但是没有关系,自己如今有许多、许多的时间去陪伴他。


死亡是分别,又是重聚。

等灯等灯
“找老婆?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你...

“找老婆?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你老婆只有我老婆。”

剑尊:怒火中烧,十分不满,大打一架。 


“找老婆?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你老婆只有我老婆。”

剑尊:怒火中烧,十分不满,大打一架。 


没办法了只能自产粮

  的

  二编:把大家创得死去活来真是抱歉(狗头)为表歉意我认真改了一张正经的希望能缓解一下大家的眼睛,彩蛋可解锁

  的

  二编:把大家创得死去活来真是抱歉(狗头)为表歉意我认真改了一张正经的希望能缓解一下大家的眼睛,彩蛋可解锁

九之濑鱼

【渊旺】心烧 1

Summary:请不要做跟踪狂。

现代背景,火子病好后的时间线。本来打算一发完结的但是写得好长,改成连载了。请给我一点支持!现在开始追更吧!不要让等待成为遗憾!


第一章


李火旺站在病房门口,手刚好可以搭在医院墙面的扶手上,他的手指不停地抚动扶手浅浅的槽,竟然真的抠下来一小块漆皮,他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把掉下来的漆皮给扔开了,他心虚地往周围望,白天住院部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风掀起尽头窗帘的一角。李火旺抬头,“337室1号床诸葛渊”,赫然出现在视野,纸片塞在透明层里,刚才把漆皮抠掉的手又痒起来,兴奋得想把那名牌给偷走。但是不行。他咽了口唾沫,偷偷地往病房里看,337......

Summary:请不要做跟踪狂。

现代背景,火子病好后的时间线。本来打算一发完结的但是写得好长,改成连载了。请给我一点支持!现在开始追更吧!不要让等待成为遗憾!



第一章


李火旺站在病房门口,手刚好可以搭在医院墙面的扶手上,他的手指不停地抚动扶手浅浅的槽,竟然真的抠下来一小块漆皮,他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把掉下来的漆皮给扔开了,他心虚地往周围望,白天住院部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风掀起尽头窗帘的一角。李火旺抬头,“337室1号床诸葛渊”,赫然出现在视野,纸片塞在透明层里,刚才把漆皮抠掉的手又痒起来,兴奋得想把那名牌给偷走。但是不行。他咽了口唾沫,偷偷地往病房里看,337室只有一个病人,没穿病号服,而是很普通地套着白衬衣,脖子上缠着绷带,视线往窗外投去。

李火旺蹑手蹑脚地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拿的一朵向日葵花茎被指甲掐得伤痕累累。来时医院门口有人骑着三轮,车驮着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花束,像笨重蜗牛,这种卖花的在医院附近很常见,有许多人来看病人,临了医院门口才想起要送花,于是便给这些小贩创造了商业机会。李火旺倒不是忘了,只是他实在没有送花的立场,诸葛渊和他非亲非故,甚至连对方进医院这件事都是自己的错。他怎么做得到捧着一束花,若无其事地走进去放在床头。可他又实在想带点什么,最后和老板讲价许久,才说动对方只卖单支的向日葵给自己。

还好诸葛渊现在注意力不在这边,李火旺放轻脚步,想要将向日葵放在旁边的床铺上就走。毕竟,偷偷从诸葛渊社交平台上的定位知道了他在的医院这种事,如果被当事人知道就完蛋了……

向日葵的花盘逐光,放下时落在朝诸葛渊的方向,李火旺盯着那侧影发呆,心里那怪异的感觉又焦躁地翻腾起来,他有点慌,想赶紧离开病房,一埋头却看到向日葵已然换了方向,殷切地朝着他开放。李火旺大惊,颤颤地抬起头,却发现诸葛渊正站在面前,一床之隔。

“你就是李火旺吧?……”

 

*

 

李火旺是从年初的时候开始跟踪诸葛渊的,虽然一开始,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应该被称作跟踪。

他元旦后从精神病院出院,回学校复课要等到九月份,爸妈体谅他关得久了,想出来走走的心情,平日里给足他零花钱,不问他去干什么。

早春的天气,套一件宽大的黑卫衣,里面穿一件短袖,在室外略冷,躲进室内又热,李火旺坐在麦当劳的角落,整幅的落地窗使得他可以将远处的联合广场尽收眼底。那里摆了幽都大学的社团摊位,表情洋溢着欣喜的大学生三三两两地聚着,向路人分发传单。三点钟,有人来坐摊,也不论现在什么天气,一把折扇就那么摇着,天生我才四个字扑棱扑棱的。李火旺盯着他,吃汉堡的动作都要滞一下。

那个人就是诸葛渊。李火旺和他隔了十几米,却小心翼翼地看,仿佛出气太急促,都能把诸葛渊给扇飞了,好像诸葛渊是一只蝴蝶。他坐一会儿,和周围发传单的学生都打过招呼,就会上楼。两个人的距离会在诸葛渊的行进中逐渐拉近,诸葛渊习惯到餐台站班的店员那里点单,拿到就走,又回去坐在摊位上。李火旺盯得很紧,那杯饮料是抹茶拿铁。

诸葛渊守摊一个小时,比起值班更像是露面来宽慰在场的学弟学妹。跟人告别之后会走与回校区相反的路,进一老旧小区,门卫不管刷卡,跟他说一声就放人。李火旺端着饮料杯,嘬冰化后几乎无味的可乐,也进去。

老式居民楼没有长走廊,一层仅两户,诸葛渊住在三单元四楼,右边那一间,等他掏钥匙,李火旺就在楼下稍微站住,从楼梯的间隙往上瞟,一堵门把二人分隔开来,李火旺才大胆地靠近。白墙漆都秃了,红褐的砖血肉似的冒出来。

李火旺蹲下来,把门口黑色垃圾袋的系带解开,扒拉了两下。他住院的时候有段时间被人给偷运出来,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时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他觉得自己翻垃圾袋的技术相当娴熟。三得利的乌龙茶瓶子——他偶尔也会喝瓶装饮料;白色的减震泡沫——他又买旧书了,那些旧书简直比人还精贵,诸葛渊出门还要拿塑封袋装着才会带出门;黑色的快递袋——上面的电话号码李火旺早就背下来了,只花了一天时间,他有点得意;好多卫生纸——应该也有用于那个方面的吧,毕竟是男人,李火旺认真考虑过;欸,这个,君山银针茶的包装袋——原来诸葛渊喝完了,那看起来是要换茶叶了,嗯,那他最近会去附近的快递站;啊,这里面怎么还有彩虹糖的袋子——李火旺乐起来,像在垃圾桶里翻到玩具的狗,他挺喜欢那种色彩斑斓又酸酸甜甜的糖,没想到诸葛渊看起来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会吃彩虹糖!……

李火旺背抵着门坐下来,很轻,压得重了门会响,像没关紧似的,这种有些年头的防盗门多少有此类毛病。他把手机掏出来玩了一会儿,本来想打打游戏,但信号不好,楼道里倒是能搜到几个WiFi,信号最强的那个叫“杏岛竹楼”,肯定是诸葛渊住所的网络。但是连不上,因为没有密码。

什么时候得找他问个WiFi密码才行,李火旺心想。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

……啊。

诸葛渊好像根本不认识我?

他就是在那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做很恐怖的事。等候、尾随、守在别人家门口——干这种事的人是不是一般被叫做跟踪狂啊?

这个称呼让李火旺不太舒服,“狂”这个字和“疯”差不多,都是描述别人精神有问题的,他才从精神病院出来,听不得这个。他皱眉,把手机收起来,再把旁边的垃圾袋还原到扎紧的状态。房内有脚步声,诸葛渊应该是要出门了,他每次下午回来都不会久坐,只是为了拿书。

诸葛渊在路上的时候,李火旺最高兴,走路都轻飘飘的。他不像电影电视剧里的那些所谓的跟踪狂,会遮遮掩掩地躲在电线杆或者树后,他可是光明正大地走在诸葛渊的后面!只是距离稍微有点远而已!诸葛渊身形挺拔,恪守“站如松,行如风”,走路时目不斜视,面带微笑地奔向目的地。李火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点失落,因为接下来诸葛渊就该进学校——这个问题不大,他李火旺看起来也还是有学生模样的——去图书馆。幽都大学的图书馆要刷学生卡,李火旺进不去,只能在池边的长椅坐着,坐无聊了就回家,见不到诸葛渊了,因为诸葛渊要在图书馆待到闭馆。

李火旺想着想着更加委屈,突然就停下脚步了。

可是前面的诸葛渊转过头来问:“李兄,怎么了?你不想和我一同去学校里走一走了吗?”

李火旺愣了:“啊?”

“嗯?李兄为何一脸困惑,刚才在医院时,不是已经说定了吗?莫非李兄如此健忘,这就忘记了。”

“……不是。”李火旺皱着眉头,颇为认真地说,“这种时候,你一般应该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诸葛渊失笑:“可我如此,不是待李兄太失礼了吗?友人之间,应该并肩而走,怎么能让李兄在后面亦步亦趋。”

李火旺怔住了,诸葛渊确实在和他说话——可是诸葛渊为什么会和他说话?他不是都不认识自己吗?

冷静下来李火旺!想想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靠近社区的街角,社区内种的西府海棠林冠朝墙外压,粉雾似的花朵略微挡住咖啡店的招牌,漂亮的花体字写成Deja Vu,e和a上面落了两片花瓣,恰好拼合成法语的字母,李火旺自然是没空去注意招牌上设计的巧思,他被诸葛渊领着坐到窗边。诸葛渊转头向服务员点单,落地窗透进来的春日阳光在他身上描出一层薄薄的光晕,深绿丝线绣着翠竹纹样,衬衣领口下他的脖子上缠着绷带。

绷带,他受伤了。

——是我掐的。

李火旺低头看着面前浮着欧洲蕨纹样拉花的卡布奇诺,有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在此之前他得病,住院,因为他有妄想症,继而引起躁狂,父母说他那个时候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边界,声嘶力竭地试图证明他在另一个世界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在名为谵妄的狂风中大浪里他飘摇颠沛,随时会被撕碎,或者撕碎周围的存在。现在他被锚定了……是得救还是终于倾覆,他也不知道。

但不管他再怎样茫然失神,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就是他前两天掐了诸葛渊,手指与诸葛渊跳动的颈动脉隔着皮肤相吻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还跃然指尖。那犹如用尽全力哭过一场的发泄感现在凝结成恐惧,惹得李火旺轻轻发抖:“那个,对不起……”

“李兄是在为前几日的事道歉么?没关系的。”诸葛渊笑得温和,丝毫没有责怪李火旺的意思,“只是皮外伤,不将是周围的学弟学妹骇着了,导师也怕我出事,才让我在医院休息的。其实没什么。况且,那段时间我时常做梦被魇住,休息得不好,进了医院反而睡得舒坦了,说来还是托李兄的福。”

事实根本不像诸葛渊说得那样轻描淡写。

幽都大学的礼堂很大,只开舞台灯时四分之三的空间都沉浸在黑暗之中。李火旺蹲在两排的空隙间,将脸搭在前排座位的扶手上,椅背是天然的战壕,他龟缩着用目光狙击站在台上的诸葛渊。还好进礼堂也不用刷卡。大学的老校区像公园,大多数地方畅通无阻,唯有图书馆门禁森严,而诸葛渊总是待在图书馆里。李火旺总是期待他能像现在一样多在外面晃荡,这样自己就有更多机会看到他。

李火旺思绪乱飞时,台上的大学生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排练。诸葛渊起初是在旁边站着观望,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孩和他聊了两句,将他从舞台侧面引出,他走进灯光中。

学生们在对台词,男的怒目而视,愤慨呵斥,而女性的眼神面色平静,嘴里不停地重复:

“我请求你给我约翰的头。”

“我要约翰的头。”

“给我约翰的头。”

“约翰的头。”

他们的台词好长,李火旺根本没兴趣听,他的眼神只是钉在诸葛渊身上,诸葛渊面带微笑,与演员保持了些许距离。片刻后,笑声和喧闹声混作一团,又平息下来。李火旺在黑暗中昏昏欲睡。诸葛渊的位置挪动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女孩用双手托住他的脸庞边缘,痴痴地念叨:啊!你总算要承受我吻你的嘴了,约翰。好!我现在要吻你。我要用我的牙齿,如同咬着水果一般地吻你。她的声音很高亢,在礼堂内反射交叠,变得厚重,有如某种诵经声。是的,我现在要吻你的嘴,约翰。我说过的;我是不是说过呢?我说过。啊,我现在要吻你……

……但为何你不看着我,约翰?

台词戛然而止,混乱的尖叫替代了平静的排演,李火旺被人拖拽着。惨白的顶光打向诸葛渊被掐得有如濒死之虾的通红面庞,脸的一切阴影都被磨平,只有死死掐住他脖颈的李火旺将影子落在他的五官上,像雨淋湿地面。

李火旺鹦鹉学舌般地大喊:“为何你不看着我?为何你不看着我!?”

一声啼哭抽去了李火旺全身的力气,连试图将他拉开的学生们都惊呆了:这个野狗一样扑上来撕咬着无辜文化人,似乎灌注了无限沉重的仇恨要置人于死地的暴徒,竟然脆弱地趴在诸葛渊的胸膛上哭泣。

从噩梦中醒来的人也会有如此不受控制而泪流满面的体验,李火旺尝到咸苦的眼泪,然后才明白自己在哭,“不要走”的话语像梦呓一样溢出嘴边。学生们焦急地跪坐在诸葛渊的身边询问情况,有人在打急救电话,有人跑出去找保安,有人对着李火旺的方向怒目而视,破口大骂,而李火旺只是在沉默中被拖着离开诸葛渊的身边,悲哀的感觉将他笼罩,他觉得全世界都在阻碍他和诸葛渊重逢,而且似乎,还不止一次,兴奋和愤怒溶进泪水里,他完全没了力气,乖顺无害得如同死狗。

眼泪砸进卡布奇诺的奶沫层,破开小洞,像虫在蕨叶上咬了一口。

诸葛渊有些无措:“李兄为何哭了?”

李火旺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又想到那天的事,觉得真的很对不起你。”

“真的无碍,李兄不必太自责。”

“……嗯。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诸葛兄。”这文绉绉的称呼从自己嘴里说出,把李火旺给逗笑了。

李火旺忍不住多看了诸葛渊几眼,如此近距离地正面观察他,这么久以来,都还是头一次。可那绷带实在扎眼,像温润的玉里掺了杂质,李火旺隔着桌子伸手,想要去触碰诸葛渊的伤口,却被诸葛渊巧妙地避身闪开了。碰不到诸葛渊的感觉让李火旺十分焦躁,他手掌往桌上一拍,陶瓷杯大惊小怪地响起来,“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躲开!”他大声嚷着,狠了心非要去碰诸葛渊,结果咣当一下把杯子撞飞,那没被喝一口的咖啡就这样全撒出来了。

店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李火旺对这种不友好的视线十分敏感,生病的时候他曾在幼儿园和大学附近大闹,那时候所有的人都用恐惧又厌恶的表情注视他,像是在嫌弃一团不该存在于世的秽物。如芒在背的感觉又一次降临,他不敢抬头去看诸葛渊,怕诸葛渊的脸上也流露出类似的神色,毕竟他刚才又哭又笑又闹,比真的疯子还疯。

服务员走过来与诸葛渊低声交谈了两句,桌面的狼藉很快被收拾干净,诸葛渊起身挪到李火旺的同侧,坐在双人软沙发的另一端,用宽阔挺拔的脊背将李火旺与店内所有审视的目光隔绝开来。他轻声安慰道:“李兄,别急,没事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缠绕的绷带取下,白皙的脖颈上可见深红的淤瘢,两侧被指甲戳破的皮肉已经结了浅浅的痂,这些痕迹都在彰显李火旺的用力之猛,恐怕那一日真是下了死手。

……可是,我又怎么会想杀掉他呢?李火旺呆呆地看着诸葛渊的伤痕,手指蛇行而过。

“看吧,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诸葛渊将手贴向李火旺的手背,面带微笑,“不用太担心的。”

“我刚才是……我以为你要走掉。”李火旺低着头嗫嚅道。

“不会的,我这不是专程和李兄一同出来的吗?还能去哪里?”

李火旺往沙发里缩了些:“嗯,我知道……”

诸葛渊看他情绪稳定些了,便问道:“虽然伤口已经没事了,但我还是很好奇,李兄当日为何要那样做呢?”

“我……”李火旺手心冒汗,不知道该怎么向诸葛渊解释。要是把所有事都从头和盘托出,诸葛渊一定会吓到逃跑的吧?谁会愿意和一个跟踪了自己一个多月的人共处一室啊?报警都还来不及!他只能避重就轻地说:“我,我也和你一样!一直在……做噩梦。我就是下意识地按照梦里的情况去做了,不是想要害你!”

“只是这样吗?”诸葛渊追问道。

“……就是这样。那诸葛兄觉得是什么原因?”

“哈哈,李兄这话问得可有趣,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你了。”

诸葛渊的笑声虽然听起来十分温和,却让李火旺心里更加不安:“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和李兄算是友人。”

“你说谎,你根本就没见过我吧?!”李火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伸手紧紧抓住诸葛渊衬衣的衣襟。

诸葛渊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面色平静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扒拉了两下,在L的那一栏点开了一个备注叫李火旺的人。

李火旺再三确认,发现那的确是自己的微信号。

可他又想了一下,分明是他主动加的诸葛渊啊!

那些摆摊的大学生在摊位上搞了一个“幽都大学戏剧节观众群”,他偷偷扫码加了进去,从发言的人里揪出了诸葛渊,编了个“2018级机械系李火旺”的身份去加了他。

欸,但是——

——但是诸葛渊怎么知道他就是“李火旺”的呢?

李火旺又将目光从屏幕滑向诸葛渊的脸,那翩翩君子的儒雅面庞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李火旺有点迷糊了。难道……难道诸葛渊真的是认识他的?不然这一切怎么解释得清楚?

“看来李兄的确是不记得了。”诸葛渊说,“我们很久以前见过面,只是你忘了。”

“我忘了吗……”李火旺茫然地靠着沙发椅背,“我没忘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眼熟,所以我才——”他赶紧住了嘴,不管诸葛渊说的是真是假,他是万万不能把跟踪一事说出来的!

“才……?”

李火旺赶紧把话题岔开:“诸葛兄,我们先不聊这个了吧,不是要去学校看看吗?”

“嗯,我刚才看李兄有些心不在焉,才想要不要过来坐一会儿。既然现在李兄觉得可以去走走,那我们就出发吧。”

幽都大学的老校区相当大,两个人参观过教学区后走到生活区,这边竟然像个小商业圈似的,各色店铺琳琅满目,诸葛渊领着仍旧有些发神的李火旺进了一家卖糖的店,这家店装修十分老旧,有个糖画师傅在门边用烧得发黑的锡锅烤着融化的糖浆,然后用两根木棍缠来缠去,将逐渐凝固的糖像丝线一样纠缠在一起,最后裹上一层黑芝麻。诸葛渊付了钱,从老板手上接下,往李火旺的方向一递:“李兄,这算是我们学校里有名的小特产,叫‘黑纺锤’,很好吃的。”

李火旺咬了一口,发觉这糖虽然塑形的时候看起来柔软,可凝固之后僵硬又粘牙,咬是咬不动了,只能舔着吃,于是换了策略,用舌尖把芝麻卷进嘴里,再一点一点地舔过麦芽黄的糖。他拿这糖棘手的模样被诸葛渊尽收眼底,诸葛渊笑着说:“忘记提醒李兄它的吃法了,我的错。”

“唔。没事……还挺好吃的。”

等到他们从店里出来时,街道上已经涌满了下课的大学生。李火旺想起回家的事,正要提起,诸葛渊却更为善解人意:“李兄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我跟我妈说了要回家吃饭。”

“那我就不留你了,正好我也要回医院。对了,幽大的食堂很好吃,李兄下一次来的时候,不妨同我一块儿去吃,我请客。”诸葛渊拍了拍李火旺的肩膀,跟他指了出校的方向,然后又补了一句,“李兄下次有空想和我见面时,可以微信联系。”

李火旺舔着糖果,任由甜味在嘴里漾开。走出几百米后,他突然迷惘起来:他为什么不问问这次我为什么会去医院找他?刚才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是已经发现我在跟踪他了吗?

暮色四合,满街都是大学生,脚步匆匆,脸庞模糊。李火旺转头,当然是看不见与他告别离开的诸葛渊现在何处。虽然搞不明白,但是心情好像和糖果一样好,默默跟在诸葛渊后面一个多月了,居然说上了话……不过,按照诸葛渊的说法,难道他们之前就认识?

好像这么说也有道理。李火旺总觉得自己与诸葛渊有很深的渊源,说不清,道不明。兴许他真的是忘记了。

 

请给我红心蓝手和评论,感谢~~

九之濑鱼

【渊旺30h|10月31日18:00】倩火幽魂

下一棒: @重生之我是特种兵在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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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来源之一是微博ID:M0DE2TBREE2E老师的图。

另一灵感来源之一是87版倩女幽魂,但整体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希望阅读的你能够感受到万圣节前夜的阴风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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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落在李火旺的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昏暗一片,耳旁冷风呼啸时凛冽躁狂的声音更给视野中的画面增添一分渗人感。他环视了一圈,这地方十分荒凉,以李火旺的正前方为界,左侧是不断延伸,将光芒全部吞吃的幽深树林,右侧是破败的建筑物,在阴森的月光下展露出残垣断壁,犹如人类的骸骨。李火旺摸了摸还有点晕的脑.........

下一棒: @重生之我是特种兵在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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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来源之一是微博ID:M0DE2TBREE2E老师的图。

另一灵感来源之一是87版倩女幽魂,但整体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希望阅读的你能够感受到万圣节前夜的阴风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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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落在李火旺的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昏暗一片,耳旁冷风呼啸时凛冽躁狂的声音更给视野中的画面增添一分渗人感。他环视了一圈,这地方十分荒凉,以李火旺的正前方为界,左侧是不断延伸,将光芒全部吞吃的幽深树林,右侧是破败的建筑物,在阴森的月光下展露出残垣断壁,犹如人类的骸骨。李火旺摸了摸还有点晕的脑袋,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回忆起这之前发生的事。

很可惜,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一闭上眼就觉得痛,最近发生的事模模糊糊的,宛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一般不可捉摸。这种感觉很遭,让他想起犯病时在两边的世界切换时没头没脑的感觉。

这是坐忘道干的吗?毕竟那些人很擅长欺骗和伪装,把自己骗到这里来,又骗自己忘记这之前发生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到那边的厢房去,今天的事你还没做完。别试着反抗,没用的。你只要听我的话就可以了。”

李火旺猛地坐直,向周围看去。没有人。但刚才分明有声音进入了他的脑子!

他下意识去摸身后,但无论是紫穗剑还是铜钱剑,现在都不见踪影,更糟糕的是,他上下一摸,他的身上竟然什么器物都没带!这让李火旺一下子有点慌神,不知道谁能把事做到这种地步,却一点都不让他察觉!

“你是谁!出来!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找不到你!”李火旺慢慢爬起来,谨慎地绕了一圈,确保没有人躲在视线的死角。他摇摇晃晃地退了半步,脚后跟抵住了一块硬物,他立刻转身,却意识到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身后的那是一块石头,或者说石碑,上面落着三个红字,略微掉漆:兰若寺。

李火旺觉得这个地名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是哪里。不过,和“寺”沾边的地方总让他不太舒服,一下子就能联想到正德寺那群修为方式诡异下流的和尚。可这座庙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不必说香火旺盛与否了,究竟有没有人居住都不好说。像这样的破庙,对他下手的人把他拐到这里,究竟是图什么?

“不出来是吧?好!那我自己找!”没有剑在手,最有效的方法还是袄景教那一套。李火旺根本没有犹豫,立刻拆了自己两根肋骨,插进胸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胸口就像破了的窗户似的,呼啸的冷风灌进胸腔,加剧了伤口的疼痛。周围的人将同等地感受到他的痛苦,藏在暗处的人不可能对这种疼痛无动于衷!

他虽然放大感官,忍受痛苦,耐心地去听周围有没有传来哀嚎声,但却只有鸟雀偶尔的一声鸣叫,与树林在风的摇动下沙沙作响的声音。

李火旺不甘心,又掏出一只眼睛,将它捏爆,希冀于能够迫使藏在暗处的人现身。但仍旧无效,他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巴虺没有回应他的献祭,但这显然不合理。

“我说过了,没用的。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那声音再次传到李火旺的耳中。准确地说,这似乎并不是某个人的声音,而是某个人的“意志”,李火旺的耳朵不能辨别它的音色,反而是脑子直接接收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甚至连那话语中的一丝怜悯也一起接收到了。李火旺想,他似乎还从从来没遇到过可以这样强行把意识塞进别人脑子里的家伙,难道现在对上的是个陌生人?

可陌生人为难他干什么,是盯上了他心素的身份吗?

这么一想,李火旺的危机感更甚,他无所不用其极地戕害自己的身体,但无论是撬指甲、拔牙、剥皮,都没有任何用,他把自己弄成一副骇人模样,却没伤害到暗处的始作俑者分毫,这让李火旺有点慌了,就好像手上的牌已经一张一张地打出去,胜利的可能却越来越渺茫。

他强压住心中的恐慌,绕过那块刻着兰若寺的石头,往破败的庙内走。老是留在原地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发现,往那建筑物里面走一走,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如果这里有人,就抓来问。

果然,那庙的外面虽然是颓败的残垣,里面的建筑物却只是荒废,没有到完全破得不能用的程度。从长廊外绕着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一间厢房,里面亮着光,在这个黢黑阒静的夜里格外显眼。李火旺忍着疼痛笑起来,看起来自己并不是无头苍蝇般乱撞,线索这不就来了。

只是,他尚且无法确定那房间里究竟是什么人在,贸然靠近,恐怕给自己惹得一身腥,他现在已经祭出了身体的许多部位,以这样的状态根本无法迎战能力太强的敌人。

正在李火旺犹豫的时候,那命令又传来了:“对于厢房里住的人,你要留住他的魂魄,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什么意思?李火旺愣了,留住别人的魂魄?这是什么任务?把我当跳大神的人在控制呢?

一阵乌云遮蔽了皎洁的月亮,刚才借着月光才能勉强被看清的破寺庙被黑暗笼罩,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落在身上的时候,李火旺才意识到,下雨了。怪不得刚才起身时衣物是湿的,原来地上已经有雨落过了。这骤降的雨落在李火旺残破的身体上,带来新的、没有什么必要的痛苦,他胡乱地抬起手挡着雨,身上比起道袍更轻薄的布料吃饱了雨,沉甸甸地坠着。

在风雨声中,门扉推开的声音格外牵动李火旺的心。藏在房里的人出来了!

那人踏着雨出来,淅淅沥沥雨声盖过他的脚步声,李火旺匆忙地躲到院中种的芭蕉后,水敲在芭蕉上,哒哒地顺着宽大深绿的叶片滑落。比人更高的芭蕉叶遮蔽了李火旺的身形,可李火旺一身红衣躲在芭蕉叶后,仍旧是影影绰绰的,让人无法忽视。

“何人在此?”来人问。

李火旺仅剩的一只眼睛亮起来:这是诸葛渊的声音!在这令人紧张的时刻听到诸葛渊的声音,让他觉得特别亲切。但这种安心感在下一秒就被多疑的猜测覆盖了——这真的是诸葛渊吗?这不是谁假扮出来的吗?

见无人应答,诸葛渊也并未再深究下去,而是撑着油纸伞又回到了房内。

确认人已经离开后,李火旺蹑手蹑脚地探出来。他走到廊下,用手指戳破了纸糊的窗户,偷偷向亮着光的房内瞧。房内诸葛渊正点着蜡烛,借着不算太明亮的光芒,在看书。屋子的陈设和这破败的荒寺十分相衬,除了摆着一张书几,供诸葛渊摊开书卷以外,其他地方都错乱地垂着帘布、散落着裂开的木板。诸葛渊看书的表情很投入,烛光给他高挺的鼻梁留下一道下落的阴影,眉眼间的温柔让人觉得他似乎看的不是书,而是情人。李火旺看得有点呆,他还是第一次认真地看诸葛渊看书的模样……毕竟那之前,没什么机会,也没什么必要。

等下,李火旺又紧张起来,现在还没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诸葛渊,万一是坐忘道在哄骗他呢?但他此刻的心已经软化不少了,他觉得应该很难有人……能够模仿出诸葛渊的那份安静的气质吧。他意识到这是一种盲信,但却没打破它。

“快进去啊。留下他的魂魄给我,你听不懂吗?”

一阵怪异的风吹过,像发气的人似的猛然推开房间的门。李火旺神情恍惚地从门口踏进去,跌跌撞撞险些扑倒烛台,还好他落地的位置偏了一些,最后是跌坐在了诸葛渊的腿弯旁。

“李兄?”诸葛渊看起来有点惊讶。

李火旺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十分骇人,正想解释自己刚才用了袄景教的招数,低头一看却发现——他的身体居然复原了,完全回到了没有一点伤痕的样子,身上的衣物红得刺眼,比起道袍更像为了蔽体,胡乱将几匹布胡乱交叠起来一样。他稍微一抬手,胸前的布料就像流水一般滑开,露出瘦可见骨的身体,尽管皮肤苍白,但胸腔是完好的。

“看他的眼睛,对视的时候就摇晃脚上的铃铛,把他的魂魄勾走。”那声音蛊惑一般,回荡在李火旺耳边,惹得他皱眉。

“诸葛兄……”李火旺在耳边声音的干扰下,倾斜身体的重心,偏向诸葛渊的方向,他的手落在诸葛渊盘起的双腿间的空隙里,撑住那窄窄的一小片空间。诸葛渊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贴近,惊讶地用手向后撑住,缓慢地松开交叉的双腿,试图让李火旺支撑的地方宽敞一些。

“怎么了,李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火旺追着诸葛渊,像一头兽般,用手掌支撑着,缓慢地爬过去,直到他的手撑在诸葛渊的两侧,身躯盖在诸葛渊之上。这样的姿势极具压迫感,瘦骨嶙峋的李火旺却有猛虎般的气势,仿佛他是逼迫圣人以身饲虎的饿兽。可是,李火旺感觉到自己完好的身躯在逐渐瓦解,那完整的皮囊溃烂,内脏从腹腔里落下来,血滴在诸葛渊的白衣身上,像某种武器在缓慢地刺入。李火旺吓了一大跳,他不想弄脏诸葛渊的衣服,于是赶紧伸手把那些下落的内脏重新捞回体内。

然后,诸葛渊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之上,眼前的景象又变了,没有内脏,那刺眼的红色只是他垂落的衣料。他感受到诸葛渊手掌的温度,在这个寒夜显得特别、特别的暖。像要从腹部把他整个人燃起来一样。

“李兄,你是这里疼?”

“……不,我不痛……”李火旺懵懵懂懂地缩成一团,收腿的时候他看到脚上的铜铃环。

这脚环让他想起了——在另一个世界他的父亲十分喜欢王祖贤,而那漂亮的女星曾经演过一部大名鼎鼎的电影,叫倩女幽魂。这志怪故事老生常谈,无非是寺里有女鬼色诱留宿之人,而那女鬼后面的树妖吞吃好色之人的阳寿,然后不巧的是女鬼后来和一个留宿的书生互生情愫。

等下!兰若寺?这不就是《倩女幽魂》中的寺庙吗?

李火旺眨眨眼看向面前的诸葛渊,不错,一副文雅书生的模样,说他堪当宁采臣的角色是没问题的……

——可是他妈的为什么我是聂小倩啊!?

李火旺发狠地踹了两下,脚上的铜铃环叮铃铃响个不停,可和电影里不同,没有树妖姥姥恐怖的舌头从窗外伸进来,那清脆的铃声只是在空中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旁边的诸葛渊忍不住抓住了李火旺的脚底,让后者惊得差点仰倒在地。

“李兄,这是什么,需要小生帮你取下来吗?”诸葛渊的手掌包着李火旺的足底,试图去抓那脚环铃铛。

李火旺想起那个神秘声音的话:如果我看着诸葛渊,然后摇动这个脚环的铃铛,诸葛渊的灵魂就会被吸走?

这想法让李火旺背后发麻,不管背后操盘的人是谁,这都非常可怕,因为这家伙竟然利用心素对付心蟠,简直是一石二鸟的恶毒招数!

诸葛渊的手仍捧着李火旺的脚后跟,李火旺刚才赤足踏着雨水来的,风一吹,脚便冷得像冰。诸葛渊焐热了那一块被石子擦破皮肤的脚掌,但放开后体温又很快降下来,他想了一会儿,招呼着李火旺把那双冰冷的脚伸进自己的怀中。

李火旺还在思忖如何对付幕后黑手,忽的脚底一暖,才发现诸葛渊牵着自己的脚踝落进怀抱。和诸葛渊在雨夜依旧炽热的体温比起来,他简直像个死人。……该不会,自己真的是鬼吧?可这个世界并没有鬼这种东西,而且他也还有实体。诸葛渊唤他,他不敢抬头,生怕一个巧合,真把诸葛渊的灵魂夺走了。

诸葛渊问:“李兄,你为何不抬头看小生?”

李火旺暂时想不到这局究竟如何破,但如果暂且相信那藏匿起来的人的说法,这脚环恐怕留不得。他勾勾踏在诸葛渊怀里的脚,叹了口气:“诸葛兄……能帮我把那个脚环取下来吗?”

“嗯,好。”诸葛渊取下铜铃,端详了一番,点评道,“这东西像是舞姬脚上会有的器物,李兄何故佩戴呢?”

李火旺看他似是要去摇动那脚环,心里一慌,赶忙向前扑过去抢。他担心这铃铛像召唤游老爷的道铃一样,晃起来就有效果。这一扑,又把二人的距离拉近,李火旺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从进房间以来一直不敢看诸葛渊的眼睛,这下四目相对,立刻从对方眼里读出一点笑意,不是揶揄或者讽刺的笑容,而是宽慰感。李火旺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几分,连抢铜铃的手都滞住了:……诸葛渊,在担心自己。

“刚才小生还担忧,李兄莫不是被什么邪崇慑住了心神。”诸葛渊的手抚过李火旺的脸侧,还好,李火旺现在的眼神很清明,“看来只是小生多虑了。”

李火旺的注意力还放在铜铃上:“那个铃铛,你还是不要碰它了……”

“嗯?莫非这是李兄的珍爱之物吗?”

“不是,我不知道这是谁塞给我的,总之有点危险,把它扔掉吧。”

等到诸葛渊把铃铛扔掉,李火旺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像只壁虎似的贴在对方身上。诸葛渊替他暖着脚,刚才抢铃铛的时候又扑了过去,现在他略略一偏头就能枕住诸葛渊的肩膀。这距离太近了,近得李火旺有点胆战心惊,他慢慢地从诸葛渊的怀抱里往外面爬,却被诸葛渊一下子抓住了脚踝,诸葛渊好像有点不明白:“李兄,这是怎么了?”

“……”李火旺一个趔趄差点直接下巴着地,他往后一仰,双臂支撑着,用余光才能看到诸葛渊的脸,他闭上眼睛,脚底好像还在发烫,“不、没什么,就是刚才那个姿势有点……”

诸葛渊一愣,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真对不住,小生竟然像对待婴孩似的抱着李兄……”

李火旺缓过来了,心里想,你那是抱小孩吗,这分明是抱女人的姿势!这话他实在说不出来。可想一想也是自己傻逼,怎么会真因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就把自己当成女鬼,还觉得自己看一眼就能把人的魂魄勾走,真是太蠢了。这要是坐忘道下的套,始作俑者不知道在哪里笑得开心。

“……这都没什么。不过诸葛兄,你为啥在这里?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李火旺把那些自责的话都咽下去,问起更重要的事。

“嗯?这里是兰若寺啊。李兄来的时候没看见碑?小生明早日出就要启程赶路,今夜在这里暂住。”

“噢……赶路?你要去哪里啊。”

“李兄不知道吗?”诸葛渊瞪大了眼睛,又瞥了一眼窗外,雨小了,夜晚浓重的黑散了些,“不久便要天亮了,李兄同我一起来吧。”

诸葛渊撑了伞,领着李火旺走出厢房。兰若寺破败阴森,檐上挂着早就不亮的灯笼,蜘蛛在上面张灯结网。夜晚的风呼啸着从两面墙壁间挤过,声音像是砸在黑暗中一样。李火旺拽着那身衣袂飘飘的红衣,像漂浮在诸葛渊身边。不知怎的,有诸葛渊在旁边,李火旺觉得自己没有初到兰若寺那样紧张了,因为诸葛渊的步伐很坦然,似乎他一点也不恐惧黑暗中可能存在的邪崇和歹人。雨水顺着伞骨滴下,啪嗒落在李火旺的手掌上,粼粼反射着若有似无的月光。他松了一口气,笑起来:“诸葛兄,这里下雨的时候还有月亮,真是罕见。”

“是啊。”诸葛渊应道,“这样的雨总是一阵一阵地来,待会儿恐怕又要下大了。”

谈笑之间,二人走到了一条河边。那河边有一条长长的木板,连接着立在水中的一尊小亭。亭子的四面都搭有轻薄的丝绢,在风的吹拂之下犹如妙曼的女子在舞动。诸葛渊落座亭中,宽木几中央放置着一把古琴,他轻轻抚过琴弦,如波纹般漾出的琴声传向四方,李火旺盯着诸葛渊的手,那骨节分明的手翻飞着,弹出的乐曲他没听过,只觉得十分优美。

李火旺觉得眼前的景象似乎摇晃起来,抬头环顾才发现,稳稳立在水中的亭子竟然变成了一艘小小的画舫船,那些仙气飘飘的绢布仍旧挂在檐角,有的末端落进水中,柔柔地随着荡漾的水波舞动。在诸葛渊的琴声的助推之下,船离岸边愈来愈远。李火旺有点兴奋地趴在船舷边,看着船行驶时拨向后方的波纹。更奇异的是,在视线的远方,另一侧的岸边,竟然出现了火光!

细细辨认,那应该是高楼戏台,雕甍长亭,彻夜不眠地亮着灯火——竟然是看起来十分繁华的城池,恰似诗词中描绘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坐拥十万人家的繁华钱塘。李火旺看呆了,自从他来到这个诡异的世界,所见的都是荒凉的景象,最繁华的当属上京城,但那种繁华却给人一种冰冷距离感。面前这从视野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的江边夜景,却令人十分亲切。

“诸葛兄,诸葛兄!你快看啊!”李火旺发自内心笑起来,冲诸葛渊摆手,让他也来看,“那边好漂亮啊!这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齐。”诸葛渊弹琴的手还没停,他微微一笑,似是带着几分自豪,“如何,现在李兄信了小生对大齐的描述吧?”

“我信!”李火旺侧躺着,脑袋靠着船舷,眼前灯火闪烁,耳旁琴声悠扬,他从来没觉得如此放松。虽然那可以把周围扭曲成另一个世界的心蟠能力有点疯狂,此刻的李火旺却十分庆幸诸葛渊有这样的能力。他真是被河上微微的风给熏醉了。

“李兄,小生所弹之曲名为高山流水。”诸葛渊说,“‘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钟子期一听便能知晓伯牙心中所想,那么李兄现在猜得出小生在想些什么吗?”

“你一定在想大齐!你要去对面是吧?”李火旺直起身来,一下倾向琴所在的位置,手搭在诸葛渊抚弹的琴弦之上。诸葛渊也不恼,指尖震索鸣铃地滚过弦上,波浪似的激出一串又一串的音律。

“是的。……李兄也想弹?不妨试试看。”诸葛渊停了下来,握着李火旺的手,教他如何压弦、拨弦。李火旺在平时战斗时,一直觉得自己的手算反应快的,可一抚上这精巧的琴,却觉得手笨极了,怎样弹都只是一两个破碎的音节,不能弹出诸葛渊那样优美的琴声。他心里打起退堂鼓,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诸葛渊握得紧紧的。诸葛渊笑着宽慰他:“再试试吧,李兄。”

“在这之后,你恐怕是再也听不到小生的琴声了。”

小舟悠悠,正飘在河的中央。

李火旺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瞪向诸葛渊:“……你什么意思!?你要去大齐,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啊!你要一个人去吗?我们不是在一条船上吗?”

“这船是留给李兄回到此岸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哪。”诸葛渊的语气平淡,似乎这是二人早就定好的行程。

“谁要回去!诸葛渊,你他妈的……”李火旺的怒气腾地升上来,什么清风、灯火、琴声、全都黯然失色,他只感到全身因为愤怒而绷得发抖,他控制不住地往那把古琴上踹了一脚,琴立刻翻倒,炸裂般地断开了所有的弦。他愣了,跪下来紧紧抱住那把琴,像是做错事的狗。

可诸葛渊似乎并不生气,只是低声叹了口气:“李兄,我还以为你终于想开了。”

天边翻起一抹亮色,在晨曦之下,诸葛渊的身体逐渐透明。李火旺手一抖,把琴扔在一边,又扑过去缠住诸葛渊,他的手指甲抠进诸葛渊的肩膀中,血渐渐染红诸葛渊的白衣,诸葛渊只是抚摸着他的乱糟糟的黑发,好像他是个被雷声吓到的孩子,最后他像一条巨蟒一样,把四肢都裹在了诸葛渊的身上,可还是阻拦不了那个人消失的进程。

李火旺睁开眼,暖黄的阳光无慈悲地照向河面。他谁也没有拥抱,只是像婴儿一样,蜷缩成了一团。

“诸葛渊!”他大声喊起来,踩着那条船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向前划水游动,“诸葛渊!你回来啊!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啊!”

河水中荡着他的倒影,被他拍水的动作打散,又重新映出来。

“晚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我不是叫你留住他的灵魂吗?你倒好,直接把他送走了!”倒影冷笑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火旺惊讶地望着水中和他表情不同的自己,最开始的那声音居然是他自己!

……是鬼魂的根本不是他,是诸葛渊!

河水慢慢升起来,一点点淹没李火旺。他看到河的对岸是白昼,他的身后是永夜。诸葛渊把他丢在漫长的黑夜,一个人去向日出的地方。漆黑的忘川河水逐渐漫过他的视野,他看到他视野中的光芒一点点消失殆尽。可他突然不想挣扎了,就这样被淹没好了。他从来没觉得这样无力,无力到只想脆弱地哭起来。

眼泪滴落在案上,李火旺被人推醒了。

“李兄,李兄?”

李火旺眼里还含着泪,有点晕乎乎地抬起头看,原来是诸葛渊在叫他。他茫然地擦掉眼睛边的泪水,环视周围,这里是诸葛渊的家,今日他请了一批所谓大齐的友人小聚了一番,恰好和最近和他待在一起的李火旺自然也被邀请了。

“……诸葛兄。”李火旺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喉头还哽着。

“筵席已经散了,李兄是最后一个醒的。”诸葛渊解释道,“今日有灵字辈的灵虚在席上,他可以将人拖进美梦中,大家都享受了一番,不知道李兄梦见了什么,这样久都没醒?”

美梦吗,李火旺低头呆呆看着桌上的泪痕,那算什么美梦?

“什么都没有。”李火旺感觉那梦境的内容在飞速地消散,只有难受的感觉还萦绕在心头。他勾住诸葛渊的手指,晃晃悠悠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李兄,慢点……”诸葛渊在旁边扶着他,似乎有些后悔今天让他喝酒,他早知道李火旺不胜酒力,没想到酒量比他想象中还差。

李火旺在酒和梦的双重作用下,有点撒娇似的对诸葛渊说:“诸葛兄,我醉了。能不能送我回房?”

诸葛渊点点头,搀着他往小楼的楼上走。李火旺走到房间里的时候已经有些站不住了,酒精蒸煮着他的躯体,像要把他泡软泡发一样,跌向床上后才好了些,像狂风中的船终于靠了岸。

诸葛渊替他把脚抬到床上,然后就打算离开。李火旺迷迷瞪瞪地拽了一下他的衣服,声音沙哑地说:“你坐一会儿吧,诸葛兄。”

“好。”

李火旺看着诸葛渊的脸,温和的善意像光芒一样从面前书生打扮的人身上散发出来。那种难受的感觉又上来了,混合着酒后思维的漫漶,汇聚成想吐的感觉,他干呕了两下,诸葛渊在旁边拍他的后背,道歉说不该让他喝那样烈的酒。可李火旺介意的不是这个,他只是觉得看到诸葛渊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总是担心他会熄灭。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或许是因为与曾经在牛心村结识的同伴的分离冲击了他那颗本就算不上多么坚固的心,他有些自嘲地想着,嘴里却念叨起来:

“诸葛兄……”

接下来要说什么?叫他不要离开?还是说让他留在身边?这些话都太幼稚,太苍白了。李火旺闭着眼用头蹭了一下诸葛渊的腿侧,迷迷糊糊地说:“……我信你。”

“……李兄。”诸葛渊惊异于他突然这样说,但想到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李火旺会在此刻这样说,也意味着他的确是信任自己。他本只是把李火旺当做同为心字辈的同伴来帮扶,此刻却感受到一丝君子交心的诚恳,不免有些感动,“小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李兄,你喝了酒,又沉在灵虚制造的梦良久,现在还是好好休息吧。”

诸葛渊在离开前吹灭了房内的蜡烛。


忝为首棒但还是希望能够收到一些评论

九之濑鱼

【渊旺】芦苇湾

Summary:下乡知青诸葛渊遇鬼,谁也没忘了谁。

全文1.9w字,建议一口气读完。


//1963—1966 短暂的知青生活//


在前两部分提到,诸葛渊的幼年时代虽然受到战火的侵扰,但并未深受其害,而少年时代也是作为同龄人中的天才少年,一路读到国立幽都大学(现幽都大学),并在大学毕业后选择继续深造。遗憾的是,没有谁的人生会永远顺利,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更是如此。正当诸葛渊的学术生涯即将步入正轨时,一场浩劫悄然靠近了:当时历史学术界的主流观点为“大梁中原论”,即大梁国占据整个中原地区,支持这一理论的历史学家非常多,且大多都在学术界有话语权。诸葛渊作为坚定的“大...

Summary:下乡知青诸葛渊遇鬼,谁也没忘了谁。

全文1.9w字,建议一口气读完。



//1963—1966 短暂的知青生活//


在前两部分提到,诸葛渊的幼年时代虽然受到战火的侵扰,但并未深受其害,而少年时代也是作为同龄人中的天才少年,一路读到国立幽都大学(现幽都大学),并在大学毕业后选择继续深造。遗憾的是,没有谁的人生会永远顺利,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更是如此。正当诸葛渊的学术生涯即将步入正轨时,一场浩劫悄然靠近了:当时历史学术界的主流观点为“大梁中原论”,即大梁国占据整个中原地区,支持这一理论的历史学家非常多,且大多都在学术界有话语权。诸葛渊作为坚定的“大齐派”,原本是少数派,但轰动一时的“姬林墓考古造假事件”改变了这一局面,曾经被史学家们奉为圭臬的许多一手史料被判定为赝品和虚构,这导致许多研究者倒戈。学术上的争锋逐渐演变升级,一些支持“大齐论”的学者被编造了莫须有的立场问题,遭到迫害,其中包括诸葛渊。诸葛渊当时并无实权和职称,仅仅是国立幽都大学的研究生,所以并没有遭到弹劾或革职,仅仅是作为知青被下放到了条件十分恶劣的农村。

这一阶段留下的文字记载并不多。虽然诸葛渊从小便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但在农村劳动的时候,他并没有这样的条件,一来是劳动占据了一天的大多数时间,二来是他所在的村庄多少受到了当时风气的影响,对诸葛渊十分不屑。在一次访谈中,诸葛渊曾提到,村民们有时会表露出非常露骨的恶意,就连村口的小孩也会对着他叫喊“臭老九”。虽然他本人对村民们的恶意并无记恨,在多年过去后只是一笑置之,但即便是在如此坦荡的话语中,也不难看出,在这三年(1963—1966)的知青生活中,他遭受到了怎样的迫害。

由于文字记载不多,所以对诸葛渊这一人生阶段的梳理中,多数的文本来自此后的随笔。2015年出版的《辰墨先生随笔(1960—2000)》中并未收录这些随笔,因为这些手稿被分开放置,当时没有公开。关于未公开的原因,在后文会进行阐述。

1963年,时值23岁青春岁月的诸葛渊作为知青被下放到青丘省与大梁省交界附近的农村。

//(手稿原文)

刚到那(编者注:牛心村)时是初春,万物萌发,惠风和畅,地里的冬小麦长得很好,只是路难走极了,刚下过雨,稍不注意便会陷进泥泞之中。田边三三两两有人,最初我的心情兴奋,并不觉得从城市被“驱逐”到这里是一件坏事,尽管那些朝中红人动机不纯,但能接触真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历史是人民的历史,自学史以来我便认为要了解一段历史,光是从帝王将相的名字、朝代更迭的次序下手,是万万不够的。远离了百姓的生活去描绘时代只是空谈。

因为还不到清明,田里活不多,自然没什么人,仅能看到两个绑着头巾的农民坐在田边抽旱烟,我向他们打招呼,说老乡,好兴致,立刻被旁边的教导员叱喝了,说在到目的地之前,不要左顾右盼。而被招呼的两位村民,一口青丘方言,听不太懂在说什么,之后再遇到,他们只当做没见过我。

住的地方略偏,远远可见青山,正恰如介甫诗中所言“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似乎是为恐吓,同行的教导员离开前说此处靠山又临水,近乎封闭,没有逃跑可能。我说尽可放心,既来之则安之,若此中封闭,小生自当以居桃花源待之。

房内霉味极重,靠墙堆了柴捆,想来这房原本应是柴房,只是因为我要来才清理出来住人。开了木箱,里面除却几件衣服,剩余的都是书,先是腾了几摞和那木柴树枝放在一起,柴火隔开书本,看起来倒像浑然天成的书架,有趣极了。当时只是随手整理,却不想竟然是无意间挽救了它们。搬着箱子跋山涉水颇使人疲倦,稍微整理一会儿就累,靠着床头小寐,本想清醒些就翻翻摆在床上的几本书,村民已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了。为首的那位,一看床上的书,便急躁起来,说些什么:“秀才了不起?老子种地、在新社会比你们强得多!”我想他大概有些误会,但实在解释不清,那些放在床上的书被全部带走了,说是做柴去烧。连带着行李箱里还余下的稿纸和钢笔也一块收去了,至于究竟是毁了还是藏在何处,直到离开,我都不曾再知晓。

损失惨痛,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一时是什么也说不出,此番感受,如今再回忆起来,仍旧是痛彻心扉。但倘若说毫无收获,倒也不是,来人留下了一条扁担,说是明天清晨起,要挑粪和剩菜到田里去沤肥。当时若有纸笔,自然是会如此写信给友人,以苦中作乐口吻自我慰藉的,但不曾料想才刚到村庄,便失了如此权利。但看到土墙边的书,我又打起精神来,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这些书是定要收好的,也不能再在村里看,被人看到,怕是又保不住它们。

在房内思忖许久,那一晚竟然忘了去村里吃饭。将书遮掩好后,早已暮色四合,再过去怕是会打扰到他们,便也没去。刚到农村时,我总是对这里抱有许多天真的幻想,后来发现,做学问果真是不能远离了这世界,否则闭门造车,最终只能落下个五谷不分的呆样。出门绕了一圈,本想着乡下说不定能寻到些果腹的东西,但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只有路边栽着些小辣椒,还青着。

本要扫兴而归,却正巧遇上了一位从村里来的姑娘,她应当是罹患了白化病,昏暗光下,整个人连带着头发都泛着雪般的白,唯有那双眼睛少了墨色,透出近红的粉。民间通常管这样的人叫白子,因为与众不同,所以时常被人戕害,但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少女,却看起来眉清目秀,天真烂漫,应当过得并不艰难,可见这村中的人,也不是心中本恶,只是我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生活的步调。

她从怀里掏出布包,里面装着两块馒头,正好解了我当时的燃眉之急。我问她姓甚名谁,未来也好报答。她看了我一眼,很温和地回答:“我叫白灵淼。爹和娘说读书人好,让我也多花心思在功课上,他们还说你今天没来吃饭,就叫我送点吃的给你。”收下吃的,我心里十分感激,本想再和她聊上一聊,但她却什么也不愿说了。入了夜,再留便不合礼数,我想她父母定是会担忧的,所以也就不再多说,只是问了家在何处,改日再登门拜访感谢。

解了口腹之欲,心中便又惦记起书了,本想着挑个寂静无人的地方,偷偷看上一会儿,那白灵淼姑娘走前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喊道:“不要去那边的芦苇湾!”我很诧异,知晓有些村庄有自己的民俗,许多地方供奉了祖先神灵,是不可踏足的,但来的时候未曾听教导员和本地向导提起过。好奇追问了一番,她只是丢下一句:“你会遇到李师兄的,千万别去啊。”

如今想来,那时我的想法简单,只觉得她口中所言的李师兄,应当是什么性情孤僻的村民,才故意挑了这样一个偏远的地方住。但他当然不是那么普通的存在……

//

此手稿写于1967年,从手稿的情况来看,这本该是寄给当时国内的围棋国手秦老先生的一封长信,但显然没有写完。这位秦老先生从诸葛渊本科期间起就和他是关系很好的忘年之交,但由于他同时在劳动人事部任厅级职位,在1964年(即诸葛渊下乡一年后)便遭到迫害,不堪受辱投湖自杀,可能正是由于这一原因,诸葛渊的这一封交代自己在乡下经历的长信才没有完成。

这封没有完成的长信是目前为止可以找到的,最早的关于下乡经历的文本描述。由于下乡三年就回到城市在当时属于及其罕见的情况,诸葛渊在回到幽都之后并没有向太多人提起自己的下乡知青生活,而是迅速投入到了对大齐历史的研究中(当时许多的大学,包括国立幽都大学,都还没有完全复课。)

直到1980年左右中央陆续为当年的一些冤假错案平反,上山下乡的知青们开始逐步逐步被召回城市后,诸葛渊才开始提及早年短暂的知青经历。但年逾40的诸葛渊在那时已经是学界极负盛名的研究者了,比起分享自身经历,他更多在做的是为学界的后辈们传道解惑。根据一些诸葛渊学生的回忆可以得知,诸葛渊早年在乡下时没有纸笔用于记录研究的内容,那时他最常做的就是把自己看书后得到的感悟讲给一位“朋友”听,以梳理自己的思路。许多学生对这位“朋友”的身份都十分好奇,但诸葛渊并未提及他的名字以及更多的信息。

对于这一短暂而神秘的时期,碍于时代的特殊性,许多人在提及诸葛渊人生时要么避而不谈,要么一笔带过,而编者认为,在谈及这位史学家的人生时,这一时期作为诸葛渊人生中的一个转折,应当对其祛魅。

1971年出版的《文苑寻葩》的第13期中有一篇投稿者笔名为“心蟠”的文章,这篇文章被期刊编辑归在“短篇小说”专栏中,但这篇文章应当在很大概率上是诸葛渊本人的投稿,而且是一篇纪实性质的回忆录,证据是在诸葛渊的书信中,有一封1970年年底从当时的《文苑寻葩》编辑部寄来的回信,内容大致是“稿件已收录,将于后续出版过程中刊载,敬请留意”,这封信的收件地址不是诸葛渊平时的住处(杏岛路),而是离国立幽都大学不远的另一处小区。可以认为,在那时诸葛渊迫于压力仍旧无法公开提及那段时间的经历,但他从来没有忘记在农村交到的这位“朋友”。除却物证,这篇小说的标题《芦苇湾》也和诸葛渊手稿中提到的地点不谋而合。

《文苑寻葩》的编辑留言侧栏中对这篇名为《芦苇湾》的小说做出了如下评价:写实地描绘幽静的农村风貌的同时以大胆的笔触讲述了幻想故事。但在对这篇文章的出处进行分析后,我们可以认为这篇文章应当是与诸葛渊在这三年间的真实的经历相扣的。这篇文章篇幅较长,在此处仅引用其中有叙事部分的原文,以还原诸葛渊这三年间的生活的一隅。

//(杂志内文章片段摘录)

……

在充满生机的农村,夜晚的水塘也不是死寂的,水下的鱼游过时带动流水荡漾出浅浅的波浪,犹如宣纸的纸纹。暗处隐匿的生灵的声音织成独特的歌谣,至此方知稼轩诗中所言非虚,的确是“听取蛙声一片”。芦苇在月光下静静地摆动,于水面映下黑影,在那黑影中,我发现了前几日未曾见过的东西,一条小小的木舟。我在片芦苇湾旁边借着月光读书已有许久,最初不习惯这比灯光映照暗许多的环境,然而现在却认为这不失为一种返璞归真,古人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并非离了煤气灯和电灯的帮助就无法阅读。要感谢自然的馈赠使我习得夜视的能力,否则我定是无法发现这条小船的。

牛心村的村民们避讳这一池水塘,连靠近也不愿,所以应该不会来这里捕鱼,我出于好奇登船,想要在此等待它的主人。小船极窄,仅够一人坐下。水波轻柔地摇晃着小船,仿若泛舟于广阔的湖上,我的思绪随着书中的内容渐渐飘至云端,身边的东西都模糊了,只有芦苇沙沙的响声与书页翻动的微响遥相呼应。

忽然,我感到有什么在顶动这一叶扁舟,似乎是一条身形巨大的鱼,这使我一下惊醒了。我抓住船舷,让自己不要在颠簸中倾翻,过了一会儿,水下趋于平静,但整条船向着一侧慢慢倾倒,从水中爬出了一个湿漉漉的小女孩……如果她能够被叫做女孩的话,她像章鱼一样,四肢紧紧地贴着船,爬进船舱,身上带着淡淡的水腥味。濡湿的黑发贴着她的面庞,我看不清她的脸,在黑暗中,她蜷缩在船舱里,像猫一样缓缓舒展手脚,又仿若遭受到了难以忍受的寒冷重新缩成一团。她的手脚就好像并不是手脚,而是探知四周的某种触须。休憩了片刻,她继续手脚并用地与我接近,伸手拍打我手上的书本,在上面留下湿痕。

“你是谁,这是我爹的船。”她说,声音沙哑但依稀可辨与女童相似。

“姑娘你好,令尊在何处?小生冒昧登上此船,颇有冒犯,请多包涵。”

她仰起头,歪了歪脑袋,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话似的,黑漆漆的眼睛像深邃的洞穴,对于孩童来说这样一双眼睛显得太天真又太沉重。她的眼神骤然钉在一个方向,正好是我的身后。我转头去看,丛生的芦苇野蛮地伸出叶片,在茎秆中藏着人脸,遮盖住半边的铜钱面罩在月光下反射出尖锐的光。我从未感到芦苇荡如此安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为他的出现噤声。只有女童软软地叫了一句:“爹!”

原来他就是这艘船的主人。我起身欲让位给他,他却开口说道:“不,你坐。”

我隐约记得,似乎有村民告诉过我,这边住着一个姓李的人,便问道:“这位兄台,你姓李吗?”

“……是……不,不是,我不知道,别问了!”他拼命地摇头,铜钱面罩被打出清脆的响声,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丛中。

随着船主人的消失,那个女孩也钻进水里不见了,芦苇湾静悄悄的,刚才发生的就像是一场幻觉。我坐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之上,忽然明白了在青瓷枕上醒来嗅到小米未熟香气的卢生有何种感受。不过,细看可见船板上水痕未消,不该是梦。

白天的时候没有机会去芦苇湾附近,农事比我想象中更繁重,若不是躬身去到田间,恐怕这辈子都难真正理解人民的生活。五月正是农忙时,村民们比起公历还是更看阴历些,这沿袭千年的历法指导农时,也难怪月历被称作农历。插稻是技术活,旁边的农民们插得又快又准,哪怕是用布带背着小孩的妇女仍不落下风,最慢的只有我,想来实在惭愧!我吃米饭二十余年,却未曾真的以劳动去体验它们的来之不易。我插得本就不快,中途又有许多秧苗栽得倒伏,最后还要把它们一一扶好,因为插秧期间,饭食由生产队统一安排,所以回去的时候,往往已经没有晚饭留下来了。偶尔剩下两个粗粮馍,有点硬,混着水能勉强下咽,这时我就回到田边,看绿油油的秧苗在水田中铺开,织就出的画面宛若绣娘们巧手绣出的云锦,为了避免坏根,田里的水时常换着,清冽的水让人不禁想亲切地低头靠近:问渠那得清如许?当然,田间的风景不止如此。

……

夏至之前,田间农忙尽毕。最后一次插秧结束,生产队备的食物多了些,还有玉米粉与糯米粉混在一起做的形似发糕的点心,我揣了一块,又拿了一枚白煮蛋。等到夕阳终于落下,就启程去了芦苇湾。此时我已轻车熟路,再不怕泥泞的田间阡陌了。拨开茂盛的芦苇,一艇小船一如既往地等待着。我与船的主人,一来二往,成了友人。我坐船中,他坐船尾,说来也奇怪,他压在船尾上,却不见船有倾覆的迹象,着实有趣。他的女儿没有上船,像那些江南采莲蓬与藕的水童一般,半身浸在水中,手臂扒着船边,她嘴边带血,还挂着几片鱼鳞,之前觉得骇人,但此时我已经习惯了,因为她总是潜入水中,如水鸟一般抓生鱼吃。我将怀中的食物取出,还微微带热,交予船的主人后,他没有吃,而是抛向了小女孩。那女孩的水性着实极好,鲤鱼打挺似的往空中一跃,便咬住糕点和鸡蛋,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又游回船舷边。只是吃东西的方式,颇为狂野了些,鸡蛋的壳都未剥,就用尖利的牙齿咔嚓咔嚓地嚼着,全咽下去了。她吃完后甚是满意,脚掌啪嗒地打出水浪,冲着船尾叫嚷起来:“爹!这个好吃!爹!”

“她没有吃过这些吗?”

“你也知道她平时都吃什么。……那些村子里的食物,他们从不给我,我也不稀罕。”他散漫地翘起腿,眼神看向湖的远方。

“那我以后多给她带些。”

他闷哼一声:“你……你还是先把你自己吃饱吧!整天啃些看着就不好吃的东西,我都想让她给你抓条鱼吃。”

“我可做不到生吃这鱼啊……”

天幕的下弦月犹如半遮面的佳人,清冷地洒着光辉。我一边看书,一边同我新交的友人絮絮叨叨地梳理书本上的内容,他算不上很耐心,几次想要打断,但又总是忍住,我见他没有真的开口,便也就自由地讲下去了。初夏有些许燥热,但这芦苇荡中的风比任何地方都更清爽,飘逸。

在清凉的风吹拂之下,我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说起来,兄台,此前你说你并不姓李,那么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在心中已经把你当成友人,可不能连友人的性姓名都不知晓。”

他猛然瞪过来,几乎要摔下船般,反应非常激烈。我刚想是否是触碰到了他的某种禁忌,他便用恨铁不成钢般的眼神狠狠盯着我:“友人?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就把我当友人?你没看到他们都很怕我,都不愿意靠近这边吗?”

“他人的想法又如何?我信自己所见所闻。有何不可为?只有一种情况能改变我的想法,那便是阁下不愿与我为友……”

“我又没说那种话!”他火急火燎地打断,“……只是觉得,你这人真奇怪,都不知道别人是什么家伙就说什么友人。我也没说不愿意同你……”

“那便是愿意了。”

“……我叫季灾。”

我那时只是辩声,所以便追问道:“绞丝旁纪,种树之栽?”问完又想到这村中文盲颇多,也不知面前这位是否识字。但他是知晓的,纠正道:“季节的季,灾害的灾。”

“……这名字倒是颇为新颖。”

“我都说了,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他说完,便如同往常一般悄然离开了,唯余水中串串波纹,证明他的女儿也同他一并离开。

当时我有些懊恼,也不知是太过直率地评判他的名字使他生气了还是如何,总觉得自己礼数欠妥。第二天略带歉意,去得晚了些,他却已经在船里等着了,还问,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我忍俊不禁,知晓应当是与他冰释前嫌了。而那夜的月光也分外皎洁,夏夜短暂,却并不寂寥。

……

//

文章后面的内容,主要是农村的景象,以及叙事主人公在忽然被召回城市后,再去打听村庄的下落,以及在芦苇湾交到的朋友的去向,却毫无收获的经历。不过,这篇文章虽然整体来说很流畅,却有几个不可忽视的小问题,比如,在前文中,芦苇湾出现的人提到自己叫“季灾”,后面主人公却对他以“李兄”相称,且在后半段,突然间提到了前文未曾铺垫的,“她们一家在城市过得如何”。这些小的细节透露出一个可能:这篇小说在刊登时,可能已经遭到了删改。

为了求证这一点,本书编组联系了《文苑寻葩》的编辑部。由于这本文学杂志在2009年已经彻底停刊,想要知晓近五十年前的一篇投稿的具体情况,显得非常艰难。但在曾于《文苑寻葩》编辑部工作的虚年(化名)女士的帮助下,我们拿到了这篇小说的原稿誊抄版。年逾70的虚年女士向本书编组提到,在这篇《芦苇湾》投稿之时,她就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并试图联系它的作者,与之展开书信交流。可惜的是,她寄往收信地址的信件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虚年女士出于对这份才情的极度思慕,十分慷慨地将誊抄的原稿交给了我们。在誊抄稿的封面,我们还可以看到虚年女士写下的“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只是,当年为了避免投稿被人知晓而选用不常用地址的诸葛渊,应该这一生都并不知晓,有一位女士为他的才学所倾倒。

将小说刊载的内容与原稿誊抄版对比,可以得知,中间有一部分内容的确已经被删减。虚年女士提出,这应该是因为这一部分的内容涉及一些农村迷信和怪力乱神,在当时的背景下不宜直接被刊载出来。现将承接上文的原稿摘录如下。

//(原稿内容)

……

我正为我发现的这一墙三角梅而暗自惊喜,那位进村时为我带过点食物的白发的少女匆匆忙忙地撞了过来,说快救救她的爹娘和弟弟吧!我一时愕然,回忆起过往的三年多,生活可以说是非常平静,白天下地,晚上看书,村里波澜不惊,只是我又多了一项每周替生产队写手抄报的任务。我不知她何故如此慌乱,她亦泫然欲泣,解释不清。村里的事我无权过问,他们十分排斥我这个外乡人,所以自然不可能去问其他村民。我只能尽可能地宽慰她,让她慢慢交代。她哭出声来,说村里人硬讲他弟弟疯了,爹娘说绝不会放走弟弟,让村里的人杀猪似的把弟弟送掉,她怕事情很快就要不可挽回。虽然她声嘶力竭,可我还是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让她先回家待着,我为她想想办法。

这村中的人,与我交际不多,能与言者,也就只有芦苇湾的季灾兄一位而已。

当天晚上,我比平时早了一些去了芦苇湾,他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不知他是知晓我有事想要询问他,还是每日都会比我来的时间更早等候于此。

我将白天的见闻尽数告知他,他努了努嘴,从船尾爬到我身边,将那一直遮住面庞的铜钱面具取了下来,我这才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实面目:那是一张苍白疲倦的少年人脸庞,眼下浮着淡淡的青黑,显得眼窝很深,并无我想象中狰狞的伤疤或是需要遮挡的胎记,甚至可以用俊秀去形容他的长相。

“朱兄(编者注:应该是诸葛渊为隐藏真实信息,在写作时用的化名),你看我可面熟吗?”

“……嗯?何故这样问?我应当是第一次见到你的脸。”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季灾兄说笑了,你临水而居,只需对水自窥,便能见到自己的脸,又为何说不知晓自己的长相呢?”

“朱兄,你没有懂。”他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的脸一直在变化。如果看我的人对我长成什么样感到迷惘,我的脸就会发生变化。”

我再去看他的脸,却和刚才并无区别。

“是吗?可我并没有看出变化。”

“那是因为你未曾对我的长相有预设,你的心中一丝迷惘也没有。”他盘腿而坐,叮叮作响的铜钱面罩被放在了腿窝里,“但……就拿淼淼的情况举例吧。你应该也知道,她会管我叫李师兄。”他提到的淼淼,正是村中那位向我求救的雪白少女。

“是的,不过你并不姓李,她为何这样叫?是因为将‘季’误听成了李吗?”

“不……”他低下头嗫嚅,“你把我当朋友,我心里…还是很感动的,但是,我也说过,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既然淼淼向你求助,这件事我也不可能再瞒,朱兄,我把实情告诉你吧,你要是害怕了,离我远一些也可以,我不怨你。”

我还是第一次看他露出如此无助的神色,便伸手去抚他的背:“但说无妨。”

“‘季灾’这个名字,不能拆成名和姓,这点我是说过的吧。因为我不是人。……不要觉得我在开玩笑,我真的不是人。这‘季灾’原本是写作‘继灾’的,说得直白点,就是承接不幸,只是后面他们又怕这灾祸越积越深,所以将继字换成了季字。”

“……是因为伯仲叔季中季为最末么?”

“我不知道。你有文化,你可能了解这些,可我只是他们供奉的怪物…也不算供奉,我要是真能拿到什么供品,岁岁也不至于连人的食物都没吃过。”

怪物?我很困惑,在我面前的,明明只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少年罢了。再说,志怪故事中的魑魅魍魉,又有哪个如同他这样好心?不偷钱财、啖血肉、摄精魄,只是坐在这里,每天听我讲话。

“季灾兄,你的意思是……村民用你来转移自己身上的灾祸?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不,不是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淼淼叫我李师兄,是因为她真的有一个李师兄。她家是做泥水瓦匠营生的,收了两三个学徒,其中最大的那个伴着她长大,就姓李。可他十二年前发了疯,跑到芦苇湾来,从此就下落不明了。”

“啊,算来十二年前,那姑娘年纪也不大吧?是不是记错了,因为你也住在这边,所以误认为你就是他?”

“……他被我吃了。”

我惊诧地看着他,头一次觉得不可名状的恐怖袭来,就连声音也发起抖来:“……什么!?”

“他被我吃了。不是你们的那种吃,但是他已经消失在我的体内了。”

“这……”

“淼淼管我叫李师兄,是因为她看到的我,就是她记忆中的李师兄的模样。这不是误认,因为我的脸就是那样。他已经变成了季灾的一部分。……也就是我的一部分。我有他的记忆,我知道他的人生是怎样的,当然也知道,他并没有疯。”

我的思绪一下子变得很混乱,但很快又清醒过来。那个人没有疯,但是消失了,还成为了这种超自然存在的一部分……我立刻想到了一些古老而常见的祭祀方式,比如将童男童女,或者是少年少女献祭给山神、河伯、龙王之类的存在。自古以来,人们最先了解的就是人命的重量,所以献祭别人的性命去换来神灵或者鬼怪的保佑,是一种朴素却普遍的想法。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无知蛮荒的恶。只是以往我了解这样的风俗习惯都是通过书本,而现在,在我眼前,这样的习俗真的血淋淋地展开了。

再一想那位姑娘的描述,村里的人说硬要说他弟弟疯了,而她父母却宁死不从……

地支十二相,循环往复。……她弟弟,就是下一个祭品?

见我没说话,身旁的季灾问道:“你吓着了?”

“不,我只是觉得……鬼神哪有人心可怖。且不论这种方法是否真的能求福避祸,到底谁能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大多数人都觉得无所谓。”他在我身旁点评道,似乎已经看透了人情的冷暖,“至于有没有效果,谁知道,自己骗自己的事,人不是最会了吗?”

“唉,野蛮至极……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的弟弟吗?”

“除非他们换人,或者放弃。”

“……嗯,应当劝说他们放弃这种迷信才是。不过,如果他们停止祭祀,你会消失吗?”

“我不知道。我连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究竟是被投进芦苇湾里的人的冤魂不散,形成了我,还是说我真的是什么怪物邪崇,我不知道啊!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不是人,他们都怕我!这一切是我该承受的吗?我脑子里好多别人的记忆,我真的分不清自己是谁!”他十分痛苦地抱住脑袋,低声念叨起来。旁边一直安静趴着船舷的女孩又爬进舱里,伸出深红的舌头,像一条小狗一样舔舐他的手背。又用那顶着湿漉漉的、水草般的黑头发的头,眷恋地蹭着她的爹的身躯,似乎想要钻进他的腹腔中。

哲学家曾说人类最基本的三个问题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抽象的问题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可以借助既有的事实去逃避或者暂且纾解。但对于他……这份消散不了的迷惘,应当是非常痛苦的吧。他说我会因为这样的事实害怕,但我感受到的是无法帮助友人的遗憾和痛心。

虽然以我的能力,肯定无法彻底为他解忧,但若能做些什么,我还是想尽全力去帮助他。

此时,我灵机一动,让他将手伸了过来。他虽然不知事出为何,但还是十分配合地把手伸过来了。

当人们被问到“你是谁?”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回答,通常都是自己的名字。是的,名字,氏族带来姓,为了内部加以区分,又有了名。姓名是最能简略代表一个人的身份的东西。既然“季灾”这个称呼比起名字更像一个仪式的代称,那么,何不为他取一个,真正像人的名字?这是我可以为他做到的事。

“我为你取个名吧,更像人的名字。这样,你就可以知道你是谁。”

“……更像人的名字?”

“是的。”我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季灾二字,“有姓,有名,那样的名字。那位姑娘管你叫李师兄,这李就是一个姓氏,说来也巧,恰好与季灾的季只差一撇。还有这‘灾’字要换,名字寄托的是对人生的期待,将这样不祥的寓意放在其中,着实不好,不过,稍微一改,这字就能变成‘火’。”

所以,改好的两个字是李和火,我便又写了一次。

“这一撇一盖,为你去了。李是葳蕤茂盛之树,果实虽涩,却也多汁,透有回甘。灾离了屋就是火,烧得自由。从此便不再有什么东西束缚你,生长也可以,燃烧也可以。”

这样虽好,可多少有些太简单了,想了一会儿,又在他手心添了一个“旺”。

“再加上这旺字,以助火势,这字又表示阳光最灿烂的时分……若也能在白天见到你就好了。”

他愣了愣,缓缓将手攒成拳,似乎要捏住刚才写下的字似的。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他喃喃自语道:“……其实白天的时候,我也一直在这里等你。”

“此后,我便可以叫你李兄了。”

“你、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他很局促地说,“不、我的意思是,呃,谢谢你。‘李火旺’,我以后就叫这个名字?这名字是给我了吗?……好听的!我还没见过别人叫这名字!”

“有也无妨,我见过的李火旺,只有李兄你一人而已。”

“那我以后就是李火旺了?”

“是的。李兄不必再为自己是谁而如此痛苦,至少有这名字作为一个答案。如何?”

“……好、太好了!你刚才说‘李’是姓?我记得女儿是要跟爹姓的!岁岁,你现在叫李岁了,李岁,听到没有?”他转过身去,兴致勃勃地摸着小女孩的头,小女孩咿咿呀呀地应着。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李兄的女儿为何叫岁岁?”

“因为爹说捡到我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像肉灵芝一样的肉团,他们管这东西叫太岁,你不知道么?”

“嗯,似乎有所听闻……”想来在这对父女身上的谜团还有很多,即便是我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但这不碍事,能够为友人分忧,便是我心中最为畅快的事了。

那天我与他分别,回到住处的时候一直在想,应当如何劝说村里的人放弃这种迷信的活祭。但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村里的鸡鸣显得格外凄厉,原来是有事发生了。

生产队队长的儿子被人剁了四肢,用泥糊了七窍,人彘似的扔在了村中集会和晒谷的那个平坝里,凶手不难判断,只是从那泥水就可以知晓,做这残忍之事的,应该是那位淼姑娘的父母。看来她说得当真不假,她父母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交出去的……只是这种示威的方法,显得太阴狠了。

她一家人,这下是完全同村中的人对立起来了。村民们皆愤慨,拿上镰刀锤子斧头扁担之类的东西,气势汹汹地去了她的家,那一家人自然是没有坐以待毙,早已跑了,他们气不过,便在那房屋中一顿打砸抢,我在最尾赶到时,不甚宽敞的瓦房中一片狼藉,瓶瓶罐罐全都裂成碎片,就连床榻都遭人劈开,更有甚者,连房顶的瓦都被扫落下来毁了。按照村民们的愤怒程度,那姑娘一家被找到后,是必然会被施以私刑的,毕竟在村庄中,氏族的权力往往是高于法律的,哪怕这里早已被解放十几年。

我心中略有些犹豫,毕竟她的家人杀人在先,可硬要追根究底,她的家人也不过是图自保。况且这一次如果让村民们为了迷信,将这一家人戕害,那这种可怕的信仰将会越来越深入他们的身心之中,未来怕是有更多的人会死于此道。在回到住处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一家人躲在房子后面的丛林中,我早料到了他们还是会向我求助的……理由很简单,无论如何,这个村子他们都已经待不下去了,可对于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农民们,他们终其一生居住在村庄中,对外面的世界了解有限。唯一能够为他们提供帮助的,就是来自外界的我。

牛心村不大,他们如果不尽快离开,很快就会被发现踪迹。出去的路只有一条,我告知他们,离开这里之后,往西是青丘省的汽车站,我从幽都来的时候,就是在那里下的车,他们可以去车站买了车票,去更远的地方。村落这样的地方,找人太容易了,唯有去到城市,才有可能从这私刑的天罗地网中逃脱。村人应该也会料到他们想要逃脱,所以我能做到的除了为他们指明道路,就是替他们吸引村民的注意力。

我始终认为,杀人这件事,他们是做得不妥的。但淼姑娘一家对我颇有照顾,她又算得上是李兄难得的红颜知己,所以这个忙,我还是要帮。

天近蒙蒙亮,村民们又开始搜寻,我自告奋勇地提出,昨夜似乎听到往芦苇湾附近的地方有异响,或许他们正躲在那里。这一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来得有效,一个上午,我们都在绕着田畦走,周围的草丛被搜了个遍,也毫无那一家人的踪迹——这是当然的,一上午的时间,足够他们避开大部队离开牛心村,往车站的方向走了。算来他们应该已经走到山脚,我便建议村民们鸣金收兵,之后再找。

不知有谁大叫了一声:“你骗我们!妈的,那家人肯定跑了!”

我有些愕然,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快就有如此猜想,虽然我也思考过如何应对,但想到的那些理由都还没来得及说,人已经被打晕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关了禁闭。在漆黑的房间中,我的思维因疼痛而愈发清晰:他们可能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协助那家人欺骗了他们,毕竟后面他们没有来逼问我那家人究竟逃往何处。可祭品终究还是没了,这种……背叛辜负了神魔的忐忑与恐惧,逐渐转化成愤怒,决堤的河水总会于某一处堤岸彻底涌出。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愤怒的对象。……自然,我也就为此承受了之前未曾设想过的皮肉之苦。他们若是不加节制,恐怕我是要命丧于此的,但生产队里还是有人懂这天下的规则不尽是这一个牛心村可以规定的,我隐约听到他们谈论了些什么“上面有人会来问,死了不好交代”之类的。

既然已经决定要帮助那一家人,我便没有什么可后悔。被关了大约五天禁闭后,我勉强捡回一条命,但也无法卧床休息,按安排,还是要下地干活的。

那几日实在是太困顿,身体上的疲惫和疼痛叠加在一起,躺上床后很快就在剧痛中失去意识,别说按常理去芦苇湾,我是一丝看书的力气也无。说来也惭愧,我至少应当给李兄说一声才是,可当时的确没考虑到他的想法。

我的后腰疼得难受,连在床上翻身都做不到,那两天总是想着若是能向学校那边寄一封信,让他们从中斡旋,暂时让我回城中医院治疗一下,但村民们现在如此记恨我,这消息定是传不到的。不过,巧合的是,过了几天,从市知青办就来了人。我原以为是他们是来做督查的,毕竟我在这里待了三年有余,似乎也该到检查学习成果的时候了。可他们却告诉我,是来接我回幽都的。

……

//

诸葛渊的下乡经历中,最难解释的两件事,一是他下乡的时间非常短暂,二是他再回去寻找牛心村时,完全没有收获。

最广为人知的一件事是,2000年,时年60岁的诸葛渊得到了“千禧学者”的奖项与荣誉称号,当时他在幽都大学进行演讲的时候,曾提到要将一百万奖金全部用于为曾经下乡去过的农村修建小学。“历史已经证明,若我们只是将民众当做创造价值的工蚁,那么这个朝代的大厦终将倾颓。我们应该做的是,将智慧与知识交给人民,唯有他们掌握了限制丑恶的力量,时代才会永久向好。”演讲中的这句话在当时广为各种报纸和期刊文章所引用。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当主办方和青丘省省政府一起去寻找诸葛渊提到的这个“牛心村”时,他们一无所获。无论是当地的市志还是还是附近的村民,都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村存在。诸葛渊坚称他仍旧记得方位,但他亲自去寻找的那个地点,在1970之前都没有被开发过,一直到1985年才被建成芦苇湾湿地公园。因为当时有许多记者同行,所以这件轶事曾被许多报纸刊载,比如《青丘日报》2000年第85期。最后,这件事被定性为诸葛渊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毕竟他寻找的是一个近40年前去的地方。最终,这一百万被分给了青丘省内的另一个村庄,同样用于修建希望小学。

然而,这件事显然没有这么简单,回顾诸葛渊多年以来的随笔与日记,我们可以得知的是:诸葛渊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牛心村”。2000年得到“千禧学者”奖项后的这一次,只是若干次的不懈寻找中,最声势浩大的一次。由于文本量较大,下述仅摘录部分有关的日记原文。

1966年12月25日(即回到城市大约五个月左右),他在回到城市后,首次在日记中提到了与知青经历有关的事:“今夜研究到泰安太后,她的史料遭到过篡改,起居注中的描述和后面史书中的记述有较大出入,本想和人聊聊,梳理思绪,看哪一个相对来说漏洞更少,很自然地想到了李兄。……纸笔有时实在不如活人在身边。”

1969年3月28日——“今日去为秦老先生扫墓,他女儿与我提及几年前下乡的经历,我想起本要写给秦老先生的长信,不禁悲从中来。不知如今那一家人在外面过得如何,仍在村中的李兄又过得如何?近日来心里总是记挂着学术上的事,似乎上一次与李兄见面已经许久了,可想来也才不到三年……若是能得空将曾经的经历付诸文字就好了。”

1970年2月3日——“想去邮局查一查牛心村的邮政编号,但现在寄信过去,应当也难收到。”

1970年2月5日——“邮局说没有牛心村的邮政编号,可能是因为现在还没往那边送信?”

1973年9月9日——“这批新生里,有个青丘省来的胡XX,听起来家乡似乎与牛心村不远,我跟他聊了聊,希望他回去之后能帮忙打听一下,那村庄现在如何了。”

1974年1月17日——“梁先生的夫人在元旦前从苏联飞回来了,带了些特产,我本来想着这物什稀奇,留给他们夫妻自己享用即可,但梁先生盛情难却,最后我挑了一盒酒心巧克力。小时候母亲拿回家的似乎是美国货,但时间实在久了,尝不出两个产地之间有何区别。以前在牛心村跟李兄提起过此物,我说它外层苦涩醇香,内层是酒液掺糖,入口即化,他十分好奇味道。等胡XX寒假回青丘时,便可托它将此物交给李兄了。”

1974年3月2日——“胡XX说并没有这样一个村庄存在,那巧克力的保质期只有一个月,他怕如此精贵之物浪费,便没带回来,分给家里人吃了,说是来问我多少钱,会将钱给我……但这实在怪异,怎么会没有这样的村子?是他离得太远了吗?”

1975、1977、1978、1979这四年,诸葛渊曾多次去到青丘省博物馆做讲座,并借出差机会再次去寻找牛心村,但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

1982年,诸葛渊结识了时任青丘省舞狮市市委书记孙宝禄,在日记中他提到:“孙先生人极好,愿意亲自驱车陪我去寻找。山路难走,车险些抛锚。不过,我的记忆并没有出太大差错,我们找到了芦苇湾,和我记忆中一样漂亮……只是,太广阔了,我记得原本那一汪水潭不过比幽都大学的操场大一点,现在却好像和整个上京校区差不多大了。……就好像有一个村子那么大。我问了同行的向导,她说这周围没有别的村庄了。孙先生说这片地方倒是很好,未来或许可以建成景区。”

1985年芦苇湾湿地公园落成时,诸葛渊参加了剪彩仪式。所以,在2000年闹出的逸闻中,我们有理由相信,诸葛渊是知道那里已经被建成公园了的,他只是想要让更多人知道“牛心村”的存在。

1985年后,几乎每一年诸葛渊都会前往芦苇湾湿地公园,这成为了他几十年以来的习惯。一直到2015年,他因为身体缘故不能再自如行走,才不再保持这一惯例。

而诸葛渊的下乡经历短暂这一点,似乎也和牛心村的消失有关。据诸葛渊的同学回忆,由于学术立场的问题,他是当时国立幽都大学历史系中唯一一个被下放到青丘省的研究生,其他学生基本都在大梁省内的农村学习改造。但他却是回来的最早的那一个,理由竟然是“弄错了”。后续监察发现诸葛渊原本下乡的村落地址是错误的,并没有这样一个村庄存在,所以将他召回,又因为诸葛渊的导师的极力挽留,所以他没有再去其他农村,而是回到国立幽都大学继续学习。

记录上的诸多矛盾,本书编组也一度对此感到棘手。不仅如此,晚年的诸葛渊也曾向学生提到过:“我们做历史研究的,一定要多写,厘清思路,不可仅仅依靠记忆……有很多纰漏,往往来自对记忆的盲目信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有可能记错,更别说是学问,是多年以前别人的事。”几十年来对一个不存在的村庄的寻找,似乎也让他自己感到,这可能只是错误的记忆,只是幻觉。

但是,诸葛渊的手稿中仍存在一些蛛丝马迹。在一篇日期不明的随笔中,诸葛渊记录过一个场景,在此之前,这通常被认为是一篇不完整的虚构小说,但与之前的文本相对比,这应当也是关于这三年的回忆录。本书编组讨论认为,此处应当是接诸葛渊被关禁闭之后。将原文摘录如下。

//(手稿原文)

今日月光皎洁,从窗户里照进来,又让人想起那座木屋。那屋没有窗户,为了通风,我往往夜不闭户,如此描述竟有天下大同之感,现在住在单位小区,都是不敢不锁门的。当时半夜睡得渴了,想起来找水,却发现床边有人,竟然是他。应该是没记错的,他从来不离开芦苇湾,我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见到他,在那之前我认为他是不能离开塘边的。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诸葛兄为何不来找我?我痴等了诸葛兄好久!像个傻子一样!你不想见我吗?你才刚给我取了名字!”

我喉头黏得难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先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水…”

“诸葛兄?你说什么?你口渴吗?”他绕着狭窄的房间转了一圈,又颓然坐回来,“那罐都空了,没有水了,我去给你打…但你不能喝生水是不是?我又不想去找那群人…”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在困倦的半梦半醒中感觉有湿润的东西覆上了嘴唇…那感觉真的能将人一下子激醒。我直到现在回忆起这件事来都还羞于对任何人提及。他可能只是想要将津液度给我解渴,但我觉得那是一个吻…这是何等,何等失礼。

“…诸葛兄,你别嫌脏,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

…我又怎么会觉得脏。

“你现在能不能跟我讲,为什么这几天都不见了?”

这件事实在很难跟他解释,他本来就对村民抱有抵触心理,如果让他知道我被关了几天,肯定是要生气的。他性子直爽,但太急躁…唉,当时还是该跟他说两句,可我实在不擅长骗人。结果他靠近时,很快就发现了我身上的伤痕,这下再解释什么都无用了。

“你被打了?…他们打了你??你没来找我是他们不让吗?你是不是被发现了?至于吗!怎么能打你啊!诸葛兄,他们都打在哪儿了?诸葛兄,对不起,我居然还在怪你没来找我,我真该死!…诸葛兄…”

我早知道他反应会很激烈,所以当时真的什么没办法解释太多,只是,我不想让他觉得这件事是他的错,更何况这伤口的确也换来了一家人的平安。

“李兄的那位红颜知己,已经离开这村子了。”

“淼淼?…她走了?…等一下,等一下!她走了做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是……啊。诸葛兄…你是不是,帮了她?”

“是。”

“然后他们就打你?他们怎么能打你?诸葛兄,我要去给他们一点教训!你等着,我这就去——”

“别…”

我真的很怕他冲动,他的本性是很好的,只是缺少道德的规训。村里的人也只是愚昧无知,并非罪大恶极…可是,现在想来,他到底后面做了什么?他是不是真的还是替我去报复那个村庄的人了,所以我才会再也找不到那个村子?这一点,我不得而知,所有的记录都没有了,这个村庄就好像是虚假的存在那样,失去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不,也有可能只是找得还不够,之后我会继续找的。

可是,我和他唯一的交集也就是那个村庄。没有了这个村庄,我该到哪里去找你,李兄?

我记得那个时候他让我枕在他的大腿上,他说:“诸葛兄,我在这里被他们供着很久了,也算得上有点能力,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用,但我想试试,我想让你身上的伤口都消失,你没有受伤!”

后面回城的时候,我立刻去了医院,跟医生强调了检查一下我的后腰,我记得他们用斧背狠狠敲了一下,最开始真的是坐立难安,哪怕趴着都觉得快痛晕过去,想到未来大多数时候应该要伏案看书写作,就觉得这个问题不能拖…但照了X光,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田间劳作留下轻微的疲劳,多休息拉伸就行。当时急着回学校,就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应该真是他言灵般的能力带来的效果。

李兄,你身上有太多秘密…以后是再没办法知道它们了吗?

我又想到他一边抚过伤口一边咬牙切齿说:“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肯定会!让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就算了,淼淼也好,诸葛兄你也好,连对我好的人他们都一个不放过!他妈的!凭什么这一切要这样?既然他们把我当成鬼怪,神灵,当成比他们更厉害的东西,他们就该怕我!你等着吧,诸葛兄,我肯定替你讨回公道!”

现在回忆他说的话,好像还在耳边炸响似的。

当时,我真的该多说两句,多劝一下,可能这样的话,一切就有挽回的余地,但我那时心思还是不够缜密。

唉…李兄,你实在不必为我做到这种程度的。

//

在国家历史文化研究所基金会的帮助下,本书编组寻找到了一位名叫“白灵淼”的女士,这位女士居住在大梁省上京市,患有白化病,与诸葛渊手稿上提到的一致,大概率是本人。但根据她的回忆,她从小就住在上京市,不认识诸葛渊,也不认识“李火旺”。

历史研究中,的确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情况,时间一旦向前推进,有很多已经发生的事就无法追寻到真面目,只能通过史料去还原和模拟。我们得到的未必是百分百契合既往的真相,更多的是最符合逻辑的结果。如果展开天马行空的想象,或许有人会认为:诸葛渊在乡村交到的这位朋友,是否真的为他改变了现实行进的方向?

但是,从纪实的角度出发,我们不支持用不合科学的方法去解释。我们可以找到很多更现实的说法来解释出现的不合逻辑的事。比如诸葛渊可能真的一直搞错了村庄的名字和地点;他的伤口可能并没有想象中严重,所以后面没留下痕迹;又或者我们找到的这位名叫“白灵淼”的女士,只是恰好与诸葛渊曾见过的女孩同名同体质。

正如这一部分的标题所言,这三年对于诸葛渊来说是短暂的,虽然极具神秘感,但也转瞬即逝。

1966年后,诸葛渊回到国立幽都大学,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并在1967年申请硕转博。接下来的一部分将详细讲述他在因故耽搁学业数年后是如何重新回到做学术研究的状态,且成为国立幽都大学历史系唯一一位在1965年至1970年间顺利毕业的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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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清旺来(1985—),男,幽都大学博士毕业,现为幽都大学历史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大齐历史及风土人情和民俗文化,师承国内知名历史学大家诸葛渊(1940—2018)。著有《<大齐编年史>勘误》,作为主编整理手稿并出版《辰墨先生随笔(1960—2000)》和《大齐风物志》。本书初次出版于2019年,是为缅怀纪念诸葛渊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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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先生,我看您都站着看了好久了,您也对诸葛渊感兴趣啊?咱们书店明天有作者的读书会,您要感兴趣,明天可以来参加呀。”店家凑到“本店推荐”的开放书架旁,一个穿着红色棒球外套,内衬黑色全绵长袖的人,正站在那里翻动着手上的《天生我才——史学家诸葛渊传》。

“噢,我明天没空,来不了。不过,宣传牌上说这个书有精装的?我想买精装。”

“有,有。等一下啊,这个有收藏的礼盒装……”书店老板一听,立刻笑逐颜开地往收银台的方向走,“我看您带着女儿,要不要买本《从漫画了解大齐历史》?这个的脚本是从诸葛渊写的大齐史改的,我给我儿子也买了一本呢!”

“好。”那个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哦对,《幽都十五年》的新版也到了,这一版里有当年实地考察和诸葛渊的手稿的照片,很有诚意,您要是买的话可以给您打八折……”

他犹豫了一下,看到封面的“诸葛渊 著”后说:“……可以,一起算吧。”

“哎,真好,您知道现在买实体书的人不多了,更别说是这种史书,我真特喜欢诸葛渊,他写的好几本我都看了,我自己还在喜马拉雅开了个电台,就念他书里的历史故事,还有我自己的一些理解,您要是感兴趣要不要关……”

“这个就不了。”

“好嘞,给您包好了,一共220,支付宝和微信我扫您,刷银行卡也可以……”

站在柜台前的青年眉头一皱,迟迟没掏出手机或卡,又过了好久,在老板以为他走神,正打算提醒一下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我……我在你们这里有充值卡,可以扣点吧?”

书店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啊?我家这是老书店,您要是有卡的话我肯定对您有印象的呀!”

“有的。”青年的口吻异常坚定,“我叫李火旺,木子李,火焰的火,旺盛的旺。你搜这个名字,肯定有。”

“……这名字我就更没印象了。”老板嘟嘟囔囔地操作着电脑,“您别是跟我开玩……啊?还真有?”

李火旺如释重负般的笑起来:“我说什么,肯定有的。里面应该还有五百左右的余额吧?”

“嗯……还有533块,咦,居然是一年前充值的?哎哟,瞧我这记性!人老了真是不行。”

“毕竟我很久没来了,刚才你跟我打招呼,我看你就没认出来。”李火旺十分善解人意,拿上用牛皮纸袋装好的书后,又宽慰了老板一句,“书店每天这么多客人,老板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这么一看,倒好像真是见过。”老板摩挲着下巴,抿着嘴若有所思地说,“哎,您下次来的时候我准能记得您!以后再来买书看书啊!”

“好。”李火旺往旁边招呼了一句,“李岁,走了。”

扎着羊角辫却仍旧头发蓬乱的女孩从放工艺品的玻璃柜旁边恋恋不舍地离开,柜门上还留着一道不断下爬的唾液痕迹。她本来要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但却被李火旺瞪了一眼。她只好从地上爬起来,扭动着走到李火旺身边,牵住他的手:“爹,那边有船,好漂亮。”

“别瞎看,我们自己有船。”

“可是,这柜子里的比我们的那个好看……”

两个人正要走出书店,李火旺突然怔住了脚步。旁边有一个穿着竹绿色风衣的人走过,身体笔直,步伐如风。

书店老板十分殷勤地迎上去:“清教授,您怎么来了。”

“我来确认一下这边的场地,明天的读书会是之后两个月的头一场,我很看中。”

清教授?李火旺转身往柜台的方向瞄,清旺来戴着金边眼镜,面容清瘦,因而并不显老,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室内的灯光在他鼻梁上模模糊糊地蒙了一层,李火旺的眼神突然变直,失焦地垂落在他脸上。

他突然想起四十年前的冬夜,诸葛渊的房间里的台灯也是如此为他镀上一层氤氲婆娑的光。

他伏案疾笔,李火旺就坐在窗外,盘着腿偷看。他想了很久要怎么跟诸葛渊解释发生过的事,他觉得诸葛渊应该会原谅他的吧,毕竟他是为了诸葛渊才做的。为了保护脆弱的书本纸张,诸葛渊的书房里一向是不备电火炉的,冬天太冷了,他一边哈气一边搓手,直到手指僵硬,不能再动,才放下笔,到内屋去了。

李火旺悄悄溜进去,饶有兴趣地拿起那张稿纸,正巧,上面记的就是他俩的事。他喜出望外,想着诸葛渊到底是惦记着他的。先是愧疚,连发气时的脏话都被文质彬彬的诸葛渊记下来了;继而是头脑发热的羞耻,他也反应过来了那是个吻,在人间寻找诸葛渊的时候,他又比以前更多了些人类的知识;最后是……

“李兄,你实在不必为我做到这种程度的。”

他眨了眨眼,清旺来朝他投来了目光,似乎不满自己一直被盯着。李岁也拽着他的衣角,往别的方向牵。清醒过来吧,他想,为什么躲的时候没想到人的寿命是这么短暂的?对他来说不过弹指一瞬,而事实是,年轻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曾经是诸葛渊,现在是清旺来,他错过了这列班车,就是永久错过。

“老板,那边那个人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么?”

“哎?哦哦,刚刚买书的人,他买了那本传记呢,应该是知道您吧!”

“是吗?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看我的书的人。”

“人不可貌相嘛,我看他在我们店里的卡充了不少,是叫……叫什么来着?”

李岁终于还是执拗地将她爹往别的方向拽了。杏岛路是老街区,充满生活气息,只是没有改造,路实在窄,一到下班时间,就车水马龙。李岁险些被车撞到,李火旺大声训斥道:“李岁!你干什么!不看路的吗?!”

“……爹,我饿了,我想吃那个。”李岁的手指向街对面的一家铺面,那店一看就是老街区才会有的蒸点铺子,招牌褪色,简单粗暴的菜单贴在没办法完全推上去的卷帘门上,比人高的铁笼屉高高摞着。

李火旺领着李岁走到店门,闻到一阵食物香气,他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他知道李岁想吃什么:“老板,来三个玉米发糕。……还有两个白煮蛋。”

“我就想吃这个!爹你最好了!”李岁兴奋地抓紧李火旺的手,小小的指甲刺进他的肉里。

“吃吧,吃了我们就回芦苇湾去。”李火旺转头看了一眼,轻轻拍了一下李岁的手:“鸡蛋剥了壳再吃!教你多少次了!”

旁边的李岁仍旧是毫无吃相地吞咽,李火旺呆呆地望着街对面书店的宣传立牌。天生我才、将终生献给找寻历史真相的事业、近代最伟大历史学家诸葛渊逝世一周年、个人传记专题读书会、2019年3月3日星期日、主编清旺来到场,不容错过的……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诸葛渊三个字在视野中慢慢模糊。

芦苇沙沙地响动,天逐渐黑下来,他又回到那条船上,万籁俱寂。岸边的小径延伸到遥远的黑暗中,仿佛随时会有人沿路来到此处,但永远不再有了。




Freetalk:我本人相当喜欢这篇因为不管是题材还是叙述手法都在我的绝对舒适区中。这篇虽然侧重于描述诸葛渊,但正如Summary所说,“谁也没忘记谁”。

以及写完校对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清旺来好缺德,老师手稿里说直到现在想起这件事来都羞于对任何人提及。而清旺来:摘录原稿,出书,卖十几万本。

大家都知道你们俩打过啵了。


请给我一点评论非常感谢!!


正经不是个人

关于断袖的二三事

写在前面:

*涉及群像及大量人物ooc,纯粹为剧情服务,作者对任何角色皆怀抱爱与尊重

一,

李火旺是在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转到我们班的。据说他老实巴交的爹为了这件事塞给校长的起码四位数,当然钱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校长他爹胆囊炎的主刀医师,同时也是李火旺主治医师的爹。大人们说从前的社会要拼爹,我同桌说现在的社会要拼爹爹,我觉得他很幽默。

李火旺有病,所有人第一天就知道了。那天我有事没来,事情经过是我同桌后来转述。据他描述,李火旺刚进教室的时候还好好的,自我介绍的时候也好好的,就是一开始把名字都给写错了,先写的什么耳玖,然后又擦掉,写了个正常点的季灾,我们班主任老吴在一边看的脸色青黑,......

写在前面:

*涉及群像及大量人物ooc,纯粹为剧情服务,作者对任何角色皆怀抱爱与尊重

一,

李火旺是在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转到我们班的。据说他老实巴交的爹为了这件事塞给校长的起码四位数,当然钱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校长他爹胆囊炎的主刀医师,同时也是李火旺主治医师的爹。大人们说从前的社会要拼爹,我同桌说现在的社会要拼爹爹,我觉得他很幽默。

李火旺有病,所有人第一天就知道了。那天我有事没来,事情经过是我同桌后来转述。据他描述,李火旺刚进教室的时候还好好的,自我介绍的时候也好好的,就是一开始把名字都给写错了,先写的什么耳玖,然后又擦掉,写了个正常点的季灾,我们班主任老吴在一边看的脸色青黑,说你到底是不是叫李火旺,不要因为土就嫌弃不写,你知不知道高考答题卡上的名字必须和身份证上是一模一样的!李火旺还拿眼瞪他,老师你不是都知道我的名字了吗,那还自我介绍个屁!我来学校是来学习的!粉笔一甩自己下讲台了,给老吴气了个倒仰。

我听的乐哈哈,催着他往下讲,这李火旺听起来还蛮个性的嘛!我同桌忽然不吭声了。我一回头,果然看见了传说中的主人公。他头发挺长的,不知道上一次剪头都啥时候了,胡乱扎了个小辫子。长得倒挺帅的,就是白得吓人,跟刚从坟墓里面爬出来的一样,吊着两个黑眼圈,看着像给人揍了。他从我们背后走过去,表情冷冷的,我知道有不少小姑娘就好他这口,“高岭之花”!反正越面瘫她们越喜欢,觉得男人就这样才酷。其实这都是他们钓马子的手段,都是装相。可惜啊,我这样自然不做作的乐天派反倒只能孤芳自赏。

李火旺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扑通一声坐了下去。他眼睛里是我们学校夏天的走廊,树荫清凉浓重,日头炽热骄横,格外黑白分明。我在前排对他挤眉弄眼,他视若无睹。哎呦我去!装逼狂!我去搭和尚,也就是我同桌的肩膀:“哎哎,你还没讲完呢,甩粉笔之后咋样了?老吴能容易放过他?”老吴身高八尺,怒目金刚,使人闻风丧胆,才勉力镇住我们混子班一百零八天罡地煞。我满以为他会把李火旺收拾的服服帖帖。和尚叹了很长一口气才跟我说话,说你别去招惹他,他有病,他真的有病。

这时候我是真的好奇了,李火旺有什么病?水痘,痔疮,肺结核?和尚扑上来捂住我的嘴说唉呀唉呀都不是……他这里有病!他用手指点我的太阳穴。我把他的手拍开,找事是不是?和尚陪笑道红中啊我真没骗你,全班同学都知道啦!不不,现在估计连隔壁班都已经传开了。

我说隔壁班不是我们全校唯一一个尖子班吗,里头的学生各个风声雨声八卦声声声不入耳,家事国事二货事事事不关心?和尚说你不懂,你知不知道李火旺是对谁发的疯?诸葛渊啊!

我说啊?诸葛渊?真是那个次次拿第一清北预备役的诸葛渊?和尚说千真万确呀!那天他去办公室找他们班主任商量竞赛的事,正巧从我们班门口经过,李火旺刚从讲台上下来,两人不知怎么对上了眼,李火旺打了个哆嗦,就跟发了疯一样冲过去死拽着人家不放手,老吴还在教室里骂他呢,外头他都哭上了,边哭边喊诸葛渊!诸葛渊!我知道是你!咱们费了老大劲才把他俩分开,诸葛渊校服袖子都给他拽烂了。

我听的啧啧称奇,这诸葛渊也该留下心理阴影了吧?和尚说屁!诸葛渊也是个精神病!让李火旺抱着哭了一回,不知道怎么把他母性哭出来了,天天往咱们班跑!本来咱班姑娘就少,去了个李火旺,又来了个诸葛渊,我俩眼看着要打足三年光棍了!

反正那几个姑娘也是歪瓜裂枣,打光棍就打光棍吧。我说着不自觉去瞄李火旺,恰好看见一只手从窗台外头伸进来,把一盒牛奶往他桌子上一放。李火旺跟傻逼一样盯着人家看,那只手缩回去了,又开始盯着牛奶盒子看,笑的像朵大丽花。不用说,肯定是诸葛渊来了。真想让全世界的女同胞都来看看这一幕,看看她们心目里的酷哥钓到马子,不对,是钓到凯子之后长什么熊样。生得好好的,偏偏去搞基。呸!死玻璃!

二,

我叫金山找。我平生最讨厌两件事,一件是暴力,一件是考第二。所以我平生最讨厌两个人,一个叫彭龙腾,一个叫诸葛渊。

彭龙腾是体育特长生,已经提前收到了体校的录取通知书,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天天要来尖子班点卯。来就算了,还要带着她的一班兄弟,每天下课乌泱泱地往门口一杵,曹海那小子就跟兔子见了草一样忽一下就蹿过去了。他跟在彭龙腾身边,还够不到她的肩膀,彭龙腾再漂亮,俩人打个啵都要踮脚,男子气概都丢的一干二净!我把曹海列为最讨厌的人之第三名。

其实曹海人挺好的,说话细声细气,动不动就脸红,还老考第三。就是上次他考了一回第二,我气不过,说了他一句娘炮而已,那天放学彭龙腾就把我堵在小巷里亲自揍了一顿,她兄弟都在旁边观战!完了他们还讥讽我,被女人揍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男子气概啊?曹海在一边急得脸通红,事后还偷偷来找我,希望我不要告状。我说我不是告状,我只是反对暴力!结果师太居然把我从办公室轰了出来,说我先通过不恰当的语言对曹海实施了校园暴力,彭龙腾只是不得已而以暴制暴!就事论事,也算暴力么?天理何在呀!

我徘徊在师太办公室门口愤愤不平的时候,忽然看到我第二讨厌的诸葛渊正从走廊上过来。一瞬间我感觉到从各个窗子里射出无数滚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简直能把人烤焦,可诸葛渊悠然自得地走着,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

呵呵,毕竟他从小到大,一直是第一名,第一名总是万众瞩目,这种事情,他早就习惯了吧!

最倒霉的还是我,从幼儿园就和他同班,天天被他压着一头。升上高中好不容易听说他出国了,还没高兴几天,谁想到高三的时候他又转学回来,偏偏就转学到我们高中!

诸葛渊刚回来的时候,我浑身难受,动不动呛他几句,也不是他怎么招惹了我,就是希望他知难而退,结果他一考试就拿回了我辛辛苦苦保持的第一名!所有人都喜欢他,向着他,把他捧得跟神仙一样,夸他既优秀,又听话,一看就很有教养,要不是我知道他爸妈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他是个没人要的累赘,还真会以为他像他们说的一样完美呢。

眼看他就要到我面前,我冷笑着向他走去,佯装无意道:“好久没见过阿姨了,她身体现在怎么样?听说她在备孕……”眼看他脸色微变,我心里正得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东西飞一般从旁边的教室里射出来,我还没看清那是谁,浑身一痛,脚下一轻,瞬间天旋地转!

等我睁开眼,发现前面是一只鞋子,正踩在我的手上;惨叫声刚出口,鞋子的主人叫的比我还大声:“诸葛渊!诸葛渊!我知道是你!原来你在这里……我好想你……”

他叫就算了,一边叫,一边还在跺脚。我被他跺的像一只尖叫鸡似的狂叫。从他们教室里跑出来好多人拉他,不停有人从我身上踩过去,我感觉自己的腰好像断掉了。四周乱哄哄的,所有人都在讲话,没有人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我。直到“嗤啦”一声,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响起,一片衣袖从空中飘下来,慢慢地盖在我的脸上。

在突然的寂静里,我听见有人小声说道:“哎,这不是尖子班的万年老二金山找吗?”

我是金山找。我平生最讨厌两件事,一件是暴力,一件是考第二。所以我平生最讨厌两个人,一个叫诸葛渊,一个叫李火旺。

三,

“我喜欢你”

春小满犹豫了很久才发出这条信息。

她表面上波澜不惊,藏在桌子下的手却湿漉漉的,心跳的太快,跳的太大声,砰砰的噪音简直让她感到眩晕。

学姐的消息很快就回复过来:“哈哈,我也喜欢你呀。我们小满最可爱了。”

可爱个屁。小满想。你去死吧。

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撞到课桌发出很大的声音,一部分人从书海里抬起头来,只看到她走出教室的背影,不由得感慨到:“又学疯了一个。”

春小满的教室本来就在最高层,她继续往上走,用学姐留下的钥匙打开通往天台的门。剧烈的太阳,剧烈的风,让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刚看到消息时的愤恨如今转化成一种更深刻,更悲哀的情感,她把头抵在两个人过去倚靠过的栏杆上,无声地啜泣起来。

“汪汪汪!汪汪!”

清脆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春小满慌慌张张地抹掉眼泪四处张望,只看到一颗小小的土豆团子向她滚过来。春小满生怕这只土豆团子从间隙里掉下去,一把把它提起来,皱着眉打量:“这么小的狗,谁养的?”

“馒头!馒头!”从天台上的小房子后转出一个大高个子来,手里还提着半袋狗粮。他看到春小满,眼前一亮,奔过来把小狗捧在手里,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女生:“多,多谢!我,我叫,高,高智,坚!你,你叫……”

“不用管我叫什么!这是你的狗吗?既然养了就要照顾好!”小满凶了他一顿,想到白学姐,心里还是一疼:“招惹了人家却不负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接近!你听懂没有!”

“啊,啊。懂……”高智坚懵懂地点着头。春小满一看他这样更加生气:“你懂什么了!我看你是什么也不懂!不懂还要装懂,比承认不懂还要可耻!”

“这位姐姐,何苦为难一个傻子呢?”又一个男生从房子后面转出来,手上带着手套。“这狗不是他的,是我在路上捡的。本来我不想养一个累赘,谁叫它死缠烂打,踹都踹不走,一门心思地要把我当成主人。唉,谁叫狗的天性就是这样呢?你说是吧?”

春小满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人又不是狗,和狗计较多没意思啊。”男生从高智坚手里接过馒头,“要不要认识一下?我叫李火旺。”

“李火旺?你就是李火旺?!”春小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几声,态度好了很多:“我叫春小满,你们隔壁班的。”

“哦,你和诸葛渊一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男生一边逗狗一边坦然地问。

“不是,是另一个隔壁。所以你真的是李火旺啊……”

“怎么了?”

“没什么。”春小满苦涩地说。就是受了对方的激励,自己才鼓起勇气向学姐告白,结果却被轻描淡写地发了好人卡。原来自己以为的两情相悦,在对方眼里只是好朋友的亲密无间,可悲的是,哪怕已经知道对方是直女,自己却仍然不舍得放弃。

一张面巾纸伸到她面前:“擦……擦!”

“谢谢。”春小满下意识地说。一抬头,高智坚憨笑着看着她,她脸一红,低声道:“对不起,我刚才心情不太好……”

“和男朋友分手了?”李火旺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狗头,一边向高智坚吩咐道:“去把笼子拼上吧,我刚给刷过了。”

“哦……”高智坚答应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李火旺自来熟地在春小满旁边蹲下:“你别站那,我看了害怕,咱们就这样说。”

春小满听话地和他并排蹲在一起:“不是男朋友,是女朋友……我告白失败了。”

“哦女朋友啊……”李火旺摸狗的手忽然一顿,缓缓扭过头,“你不是女的吗?”

“我是女的怎么了?你不也是男的吗?”

“我当然是男的,但是这和你喜欢女人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小满几乎要跳起来,她的眼睛警惕地眯着:“你真的是李火旺?”

“你也可以叫我季灾。”

“所以之前抱着诸葛渊大哭的人不是你?一边哭一边喊我好想你的不是你?和诸葛渊谈恋爱的不是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李火旺肉眼可见地崩溃了:“我当时确实比较激动,但我们俩只是好哥们,没有谈。”

“那诸葛渊放学骑车带着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

“诸葛渊天天送东西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

“诸葛渊课后专门辅导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但是好兄弟之间做这种事有什么问题?!”李火旺据理力争。

“……是啊,学姐也是这么想的吧。”春小满幽幽说道。

“都TM跟老娘抱在一张床上了还是好姐妹呢!”

“你觉得自己不是同性恋,可你有没有问过他怎么想!你享受着他对你无条件的好,却从来不敢细想凭什么是你!你是比别人多长一只眼睛两条腿吗,他为什么心甘情愿绕着你打转,掏心掏肺地对你好!”

“因为我对他也很好!”李火旺嘶吼道,他感到心里出奇的愤怒,仿佛在掩盖某个秘密般燃烧着:“能帮他的忙,我也都帮!我们是知己!是结拜兄弟!不像你想的那么庸俗龌龊!”

“我庸俗?我龌龊?”春小满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狂笑起来:“我喜欢她,我爱她,有什么庸俗龌龊的?!我不懂你嘴里的什么兄弟知己,我只知道离开她我活不下去!你呢?你扪心自问,离开诸葛渊,你还能不能真正快乐地活下去,哪怕一分钟?!”

馒头像是被吓到了,呜呜叫着往李火旺怀里拱,春小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狠狠地擦着鼻子。她侧头看着李火旺,满意地发现对方面色惨白,双眼发直,内心十几年建立起来的防线正在坍塌。正要乘胜追击,李火旺猛然站起身来,馒头从他怀里跌下来,狺狺哀叫着,李火旺却没有看它一眼,踉踉跄跄地向楼下冲去。

高智坚从小房子后面探出半个头:“怎么,了?”

春小满把馒头从地上抱起来,和善地微笑:“没什么,他让我不爽,我让他也一样。”

四,

诸葛渊最近很为难。

他被卷进了一桩麻烦事里。

诸葛渊的麻烦事一直都很多。一个强大,好心又美貌的男人,合该有全天下最多的麻烦事。

这大约也算一种报应。

报应他婉拒了太多小姑娘的芳心。

所以他变成了断袖。

金山找对此信誓旦旦。诸葛渊的袖子已经飘在他的脸上。

诸葛渊并不在乎这些谣谈,他更担心李火旺的反应。

很多人喜欢用精神病来嘲笑他们讨厌的人。很少人理解精神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懂得。

诸葛渊能理解李火旺,理解他口中的“另一个世界”,因为他们都是得了病的人。

当年母亲谎称他出国,实际是把他送进了外地的精神病院。她不能忍受令自己骄傲的儿子变成人们嘴里的疯子,如果不能治好,那就别被他们知道。

他也接受过电疗,手脚被束缚带绑在床上,吃过数不清的药,以及在黑暗里,独自等待着不会到来的亲人。

那个地方,只要出来,就不会再想回去。

他不明白李火旺到底固执地把自己当成了谁,但对方哭泣的样子,让他从未如此不忍。

诸葛渊不能让这样的李火旺再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那么,我来当你的朋友吧。

诸葛渊觉得自己只是照顾着李火旺,像照顾普通朋友一样。为什么大家会觉得我们是断袖呢?

金山找说:“呕。”

红中说:“呸。”

春小满说:“真恶心。”

李火旺站在他面前,他的心忽然跳的很轻快。

李火旺说:“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五,

原来这就是李火旺的反应。

诸葛渊担心的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解决了,但他完全不觉得愉快。

“李火旺!”

诸葛渊推着车从背后追上一放学就逃得飞快的李火旺。

他浅棕色的眼珠,在阳光下显出温暖的琥珀质感,含着焦急问李火旺:“你怎么了?”

李火旺没有看到他的眼睛。他低着头说:“没什么,就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我不适合当你的朋友。什么也帮不到你。”

“难道你觉得我是图你的帮助,才和你交朋友的?”

李火旺低声道:“不是。我知道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诸葛渊抓住他的手,放缓了语气说道:“嗯。所以上车吧,我带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李火旺还是挣开他的手,“我麻烦你已经太多了!”

“可是我不觉得麻烦!”诸葛渊大声说。

李火旺连忙抬起头四处张望,他看到几张若隐若现的熟悉面孔。

诸葛渊的声音饱含着失望:“所以李火旺,你是不是也听信了他们的流言,才宁愿和我疏远?”

“难道我们之间的真情,还比不过几句乱嚼的舌根?”

“不是的……”李火旺呆呆地抓着诸葛渊的衣袖,他很想解释清楚,但自己脑袋里现在正一团乱,嘴里也像塞了个麻核一般,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他们伫立在如潮的人流里,变成两块坚硬的石头。人群在他们面前撞击,分开,再汇流,一刻不停地涌动,唯独两人安静如亘古。这是一场无声的角力,一方光明坦荡,一方心乱如麻。谁先开口,谁先溃败,谁先退出。谁先输。

“我……”

“算了……”

两人同时说道。

诸葛渊黯淡的脸色蓦然亮起:“你说!”

“我承认……”

“你承认?”

“我承认,那不是……”

“你承认那不是……什么?”

“不是……谣言!”

李火旺紧闭着眼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

“李火旺,你说的话,我突然听不明白了。”诸葛渊干巴巴地说。

“我是断袖。”李火旺说。

“啊!”诸葛渊好像真的变成了石头。

过了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诸葛渊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一般,看着李火旺问到:“李兄,果真如此吗?”

“嗯,是啊,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傻了呢。话说你为什么突然喊我李兄啊!”

“小生……我……刚才好像忽然接收到了一段不存在的记忆。”

“喂喂,我们这只是校园文啊!不要偷渡什么灵异恐怖因素!”

“李兄,我们好像很早之前就是断袖了。”

“是啊,你袖子不是早就被拽烂了,金山找还不愿意还给你。”

“小生是说,比这更早,更早以前……大约是……前世吧。”

李火旺眼眶一热,大声说:“管他呢!反正现在你还是我的朋友!男朋友也是好朋友!”

“李兄说的是。”诸葛渊也笑起来,“小生愿和李兄,做永生永世在一起的朋友。”

弼马温

重叠时刻

渊旺,全文1w5

推荐搭配bgm:逍遥吟 

  • 阅读事项:涉及多世界反复转换,请注意场景衔接。

-

清旺来一直怀疑世界是假的,如今他终于再次看见了证据。

他擦净眼镜,戴上,抬头。

他透过镜片凝视对街的年轻男生,和那人背后……庞大得几近笼罩天际的骨白色阴影。

周遭车水马龙,汽笛声尖厉刺耳,往来人声鼎沸,在这热闹的环境中,那些阴影旁若无人地从男生脚下影子生长、蔓延,随他的动作浅浅起伏,宛若浅海水母般宁静平和,轻柔地舒展着,大裙摆扫过大厦外墙,带起一片荡漾的光纹。

摇曳、垂落的影子,在高空的无人知晓之处窥伺着都市,看了令人几乎止不住地……

心生怅惘。...


渊旺,全文1w5

推荐搭配bgm:逍遥吟 

  • 阅读事项:涉及多世界反复转换,请注意场景衔接。

-

清旺来一直怀疑世界是假的,如今他终于再次看见了证据。

他擦净眼镜,戴上,抬头。

他透过镜片凝视对街的年轻男生,和那人背后……庞大得几近笼罩天际的骨白色阴影。

周遭车水马龙,汽笛声尖厉刺耳,往来人声鼎沸,在这热闹的环境中,那些阴影旁若无人地从男生脚下影子生长、蔓延,随他的动作浅浅起伏,宛若浅海水母般宁静平和,轻柔地舒展着,大裙摆扫过大厦外墙,带起一片荡漾的光纹。

摇曳、垂落的影子,在高空的无人知晓之处窥伺着都市,看了令人几乎止不住地……

心生怅惘。

 

清旺来眨眨眼,视野变换的一瞬间,所有阴影错觉般消隐不见。

与此同时,红绿灯交错闪烁,男生面无表情地抬脚,自斑马线踩过,向着清旺来走来。

清旺来仔细地看着那个男生穿过马路、穿过人群,向自己接近。三步、两步、一步……

直到男生站到了面前,清旺来不由得再次擦了一遍眼镜,然后伸出手,和对方握了一下手。

 

“幸会。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你……李火旺。”

清旺来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些许的男生。

他早在新闻听过李火旺的大名,实际见面却发现,真人的模样很不符合孤身带刀闯匪场的凶悍人设。

这人的长相清秀带几分阴柔,身材瘦弱,刘海微微遮眼,眼睛时不时神经质地往四周看一眼,仿佛警惕着什么。

“少废话。”李火旺低声说,“你说的那个办法,那个……帮我摆脱监视的办法,是真的么?”

“别那么心急。”清旺来平和地说,“中午了,先跟我一起去吃个饭吧。”

“你是饭桶吗?”李火旺生气地说,“上次跟你视频你就在吃饭,这次又要吃,少吃一顿会死吗?”

“会死的。”清旺来说,“我总思考许多事情,关于这个世界,关于影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消耗大量能量。你少吃一顿饭只是饿,对我来说则是会死。”

“你想让我死吗?”清旺来歪歪头,问道。

听到这句话,李火旺的眼皮无意识跳了跳,说不出地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困惑地思考片刻,没找到答案。

“……你活还是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李火旺说,“随便吧,吃就吃,你可别讹上我。”

 

两人坐进了一家铜锅羊肉店。

肉现切,汤现浇,一盘羊肉和酸菜炖进锅里,热腾腾的鲜味立刻随着雾水蒸腾而起。

李火旺本来就没吃早饭,被这香气勾得起了馋虫,拿筷子眼巴巴地去夹肉。筷子夹起透着嫩红的半生肉片,李火旺没怎么顾忌就打算往嘴里塞,立刻听对面轻轻咳嗽一声。

“吃生食……可不是好习惯。”

 

季灾语气平淡地说:

“我不在乎。”

他手中抓着一只仙鹤的翅膀,血淋淋的,似乎是刚刚才撕下来。而季灾身上也是遍体鳞伤——他在水潭中的倒影凭空缺了一大块。

但季灾很淡定,并不慌忙,他把鹤翅递到嘴边,咬下一口还带着眼球羽毛的肉,咕噜一声咽了下去。伴随着他的吞咽,那些缺损的部分从边缘处慢慢地盈涨起来,甚至变得更加鲜活。

季灾一边啃咬,一边抬眼看戏般远望深黑虚空中那团飘浮的云雾,那些雾不似一般的水蒸汽,厚重凝实得有如熬骨而成的胶质,再细看,可以看到浓云深处若隐若现的血光。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季灾说,“三清。”

“学习我的心蟠。”三清慢条斯理地说,“根据我的过去,他和你的心蟠总这样待在一起。”

“早不学,晚不学,偏偏现在学么?”季灾咽下一口凉透了的血,品尝着口腔里的腥味,说,“未免太迟了吧,你的心蟠都死了多久了?”

 

“没多久。”清旺来说,“我也是刚入学。”

“是吗。”李火旺吃得舒爽,胃饱嘴软,内心不由产生几分不好意思,叹气道,“刚入学就旷课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等过几天放假你再出校来找我?”

清旺来说:“没关系,辅导员是我的好朋友,她会帮我糊弄过去。”

李火旺:“……”

真是赢麻了的人生。

 

两人吃过饭,清旺来说要回宿舍取点东西,李火旺便远远地站在校外快两公里的步行街等他。

李火旺虽然是个精神病,且脾气阴晴不定,但他那张脸的确长得近乎漂亮,光是远看很有欣赏的价值。

清旺来出来的时候,就远远见李火旺左手抓着右手腕,动作已经是焦躁到了极点,正小幅度左右转着头试图躲避眼前的镜头。

清旺来小跑着赶到李火旺身边时,此人的右手腕已经成功被他自己给掐出了一道深深的乌黑淤青,跟个运动手环似的贴身。

清旺来转过身去,不言不语地看着那个收拾相机的学生。学生认得这个人,新入学的哲学系学神,成绩第一,但脑子也很轴,经常和导师起争执,说是世界观方面有分歧。

学生赶忙解释道:

“这我们期中作业!要拍人像……模特太难找了,一小时就好几百呢,真太不好意思了,我穷学生付不起……看您的朋友上相就忍不住……”

“相机拿过来。”清旺来说。

学生呆呆地看着他。

“我们还是不要互相浪费时间比较好。”清旺来说,他慢吞吞地伸出手,语气变冷了点,“相机。”

学生很想再挣扎一番,毕竟他刚才拍到的照片真是一等一的赏心悦目。那个人的模样……真是不好形容,简单点说就是十分“艺术”,仅仅是站在电线杆边,没刻意摆任何姿势,略带茫然地等待着什么人,那样子有些像脱尽水分的枯叶,天然透着一股锋锐又脆弱的奇特气质。

但眼前此人……更是个不好惹的。

一番纠结之下,学生还是很怂地把相机交了出去。毕竟这之后还得继续在学校里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

清旺来翻了翻,把刚才拍的照片全删了,这才重新端起谦和的姿态,把相机还给学生。

清旺来看着对方,低声道:

“这里还有许多人,别只盯着他一个。”

 

“没必要威胁了。”季灾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低等的司命没有自主意识,他们听不懂你说的话。”

三清漠然道:“可悲。”

季灾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三清说。

“你的地位很麻烦,一般来说,不该像这样呆在这里。”季灾叹了口气说,“会把事情弄得很乱。”

“我知道。”三清说,“但那样也未尝不可。”

季灾笑了一下,他抬起头,透过水潭看着那团云絮,端详片刻,摇摇头。

“真是……不像啊。”

“不像什么?”

“不是要学习你的心蟠吗?他可不是这样的。你学的……不够到位。”

“过去和未来总是会有差别。”三清淡淡说,“你自己,不也变了许多吗?”

 

“因为我真的……在努力忍耐。”李火旺使劲吸着气说,“我不能动手!不然又要被抓回精神病院了……我绝对不能再回那里……”

清旺来默默地给他手腕换了张冰贴。

“你做的很好。”清旺来说。

他并不怀疑学弟方才捡了条命这件事。以李火旺活生生把手腕掐肿的事实来看,这双手看似纤细,实则蕴含着鱼死网破般的狠意,如果掐在人类的颈项上……

如果掐在人类的颈项上……

清旺来手上一顿,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颈侧。

会足以把人的头颅拧下来吗?

片刻后,他有些好笑地把手放下来。

干嘛在一个虚假的世界计较这么多呢?清旺来想,反正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现如今,对于已然揭穿世界伪装面目的清旺来说,唯一还能引起他的兴趣的……只剩下眼前这个自称被监视的疯子了。

或者说得更详细些,吸引着他的,是这个人脚下那绵延不尽的仿佛能吞噬这个世界又仿佛……构成着这个世界的……

令人迷惘的影子。

“所以……”李火旺抬头,疲倦道,“接下来去哪?”

 

白灵淼柔和地说:“这要由师兄决定。”

李火旺甩了甩满手凝固的血渍,觉得几乎是戴了一双硬质手套,手腕沉重而钝痛。

他环顾四周的战场,尸骨累累的土地上,唯有三个人还存在着。

他、白灵淼,还有……

李火旺看了一会儿那个方向,开口对白灵淼道:“……你先回驻地吧,我再转转,等会儿也回去。”

白灵淼点点头,由一朵莲花盘座托着升上空中,远远离去。

等到白灵淼走后,李火旺深吸一口气,看着战场的第三个人,郑重道:

“季灾,你有病吧。”李火旺说。

“你有病,我才会有病。”季灾悠然说,“因果在你。”

“我还叫你来呢,你怎么不来啊!”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有什么事吗?”

李火旺一口气差点没憋死,他愤怒地指了指周围战场:“本来有事!你他妈来这么晚,全靠我一个人杀光,有事也变没事了!”

“哦。”季灾点点头,“辛苦了。那你继续加油,我回去了?”

“你他妈……”李火旺气得简直舌头打结,“天天急着回去……你看不见屠城百座、血流千里吗?那边的事有我这边紧急吗!”

“当然比你紧急。”季灾无奈地说,“我可是很忙的,接下来要赶去……”

 

“服装店?”李火旺怀疑自己的耳朵。

清旺来点点头。

李火旺眯起眼,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道:

“你要是敢耍我……就算要被抓回去,我也一定会让你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

清旺来笑了一下:“放心,我从来不骗人。”

李火旺说:“你最好是。”

 

清旺来带着李火旺拐进小巷子,左拐右拐,进了一座隐蔽的小楼二层。这是一家小众的成衣店,展示衣架挂着几件利落的灰色风衣。

“我经常在这里买衣服。”清旺来道,“风格简洁大方,也很百搭。你平常穿得最多的衣服是什么类型?我帮你推荐一下。”

李火旺面无表情道:“蓝白条纹病服。”

清旺来:“……也对。”

他略有尴尬地摸了摸下巴,退后几步,打量了一眼李火旺的身材,用手大概丈量了一下腰的围度,回身在衣柜中翻了几下,拎出一件墨绿色的毛衣。

李火旺站在原地,抱着胳膊,表情冷冷的,没接。

 

“这就是你说的……摆脱监视的方法?”

“你觉得很可笑对吗?我能理解。”清旺来耸耸肩,“但你大可以多信任我一些。不然,你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出手救钱福,更没必要跟着他的建议来见我,不是吗?”

“既然走到这里了,你就应该相信我,也只能相信我。”

李火旺表情一僵。

“我从前……和你身处同一种处境。”

清旺来将毛衣往前递了一下,李火旺犹豫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我不是拿你当消遣。换衣服是真的有用,我才会带你来这里。”

清旺来说:“识别一个人最便捷、快速的途径是什么?找一个人最先看到的是什么?”

李火旺眨眨眼,渐渐懂了清旺来的意思。

清旺来又翻出一件枣红色背心与西装长裤,一并交给他,紧接着道:

“——是外貌形象,这是一个人展露给世界最直接也是最难以改变的事实。逃犯躲避通缉会戴墨镜、戴口罩,夸张的甚至特意去做整容手术。改变了形象,就让人难以辨认出你的真实身份。”

“那些东西监视你,不过也就是靠这些东西罢了。”

 

“很有效。”季灾瞧了一眼自己身上急速变幻的十情八苦,点头道,“谢了。看来,心蟠改命的能力……跟本尊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三清不近不远地跟着他。

“但你还在用着那个名字。”

季灾道:“是啊。”

“我的心蟠改得很粗糙,如今你成了司命,凡人那点遮掩的技巧等于一层薄纸,为什么还要继续沿用?”三清缓声道,“我可以……为你改一个更好的名字。”

“没必要。”季灾说,“用习惯了。”

“……这样啊。”

三清倒也没有继续强求,淡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一影一云在高远虚空中安静地前行着,路过大量仙鹤飘散的流羽,一些羽毛被腐烂侵蚀着,一些羽毛切割着死亡的尸体。

影子所过之处,那些羽毛都立即停下动作,羽毛上的微型眼球慢动作地看向影子的方向,眼球构成的嘴巴也贪婪地张大到极限,粘稠口水流了遍地。

“他们都想进食你。”三清道。

“很公平,我也想吃掉他们。”季灾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般,道,“……等等,你不会也这么打算吧?

“如果说是,会怎么样?”

季灾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流动的云,居然认真思考起来。

“如果,想吃我的存在是你……倒是可以接受。不过你得再等一等,我该做的事还没做完。”

“等那时候,欢迎你来吞食我。”

 

“开玩笑的。”清旺来道,“我还没那么饿。”

“真的吗?”李火旺深感怀疑,“你明明那么爱吃东西,怎么可能路过烤肉店却不进去?”

“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想着吃。”

“所以你不爱吃烤肉?”李火旺极度震惊。

“以前最爱吃,天天都想吃,但是最近……突然失去兴趣了。”清旺来道,“比起口舌的欲望,还是满足精神需要更能得到深刻的快感。”

李火旺一脸不信:“那你中午干嘛带我去羊肉店?”

“因为你看上去很想吃的样子。”清旺来笑了一下说,“我很擅长解读人的表情。”

李火旺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他极少被陌生人这么友善地对待过,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你跟那群人真的不是一伙的?”

“如果我是坏人……”清旺来笑眯眯道,“不觉得在刚才那个隐蔽的店,你就已经没命了吗?大家都是被监视过的人,力所能及之处,我能帮就会帮的。”

 

“……看来,心蟠的记忆对你影响不小啊。”季灾道:“类似的话我也听过几次。”

“从诸葛渊那里?”三清道。

季灾先是嗯了一声,继而沉默片刻,道:“你还是……继续管他叫心蟠吧。”

“不喜欢这个名字?”三清道。

“只是不想从你嘴里听到而已。”季灾苦笑了下道,“物是人非,容易让我陷进很深的迷惘。”

“作为执掌对应权柄的司命,能感受到深切的迷惘,岂非幸事?”

“话虽如此,不过……”

季灾转过头去,低眸看着白玉京之下的人间。

司命尊贵的瞳孔望尽苍生,仿佛回忆流逝的旧日时光,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发呆。倒影中的人凝望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跟巴虺一样,我是很挑剔的。”季灾道,“有的迷惘,滋味可不好受。我宁愿……少经历些。”

云絮安静地听着。

“你呢?“季灾突然问道,“你拥有心蟠的记忆,如今作为记忆着这一切的司命,你的看法是什么?”

“……”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这就是你不想听到的名字的含义。”三清道,“我为三清,此身寄托道义,我即是道。无论是心蟠或是司命,我做事,顺此心而行,不似你要先想上一番。”

“我的看法,从一开始便告诉过你了,只是你疑心太重,不愿相信而已。”三清道,“我早说过,我在学习我的心蟠。”

“在记忆里,他过去总像这样和你待在一起。”

三清缓声道,那声音似流云微风般清幽,又如黄钟大吕般庄肃:“我很好奇那是什么感受。”

“所以,我离开了守候许久的、远离神佛世俗的清净之地,来见你了。”

“这个看法,你觉得怎么样?”

 

“我只能说,季灾的确是个讨厌的名字。”

李火旺抱着怀里雪白的剑,下巴靠在剑柄上,郁闷地喃喃自语道,“你说,你当初怎么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呢?这个『灾』字真是该死得灵验了,那个未来的我就是讨债的灾祸……哎,你要是起个李福,说不定现在他就是我的福星了。”

“爹,你想重新起名吗?”李岁跃跃欲试道,“我也能给你取一个。”

李火旺低头看了眼肚子中伸出的触手。

“岁岁,你写一下我的姓。”

李岁乖巧地拿触手在泥土画了一个“力”字出来。

李火旺:“……”

“怎么样,爹?”李岁期待地说。

“……看来名字这东西,也不是谁都能取的。”

“好吧。”李岁沮丧地说,“我再继续学习一下。”

 

“爹,你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起名字呢?”

“……”

李火旺沉默下来。

其实也不是突然。他想,每见一次季灾,每喊一次未来的名字,他就随之……想起过去的事情。

掌心被毛笔拂过的麻痒触感仿佛还在昨天。李火旺不经意地握了握掌,指甲在肉中越陷越深,尖锐的疼痛令他清醒过来。

“……天色晚了,你该睡觉了,回去吧。”

“爹也早点睡。”李岁说,触手上的眼球左右转了转,提醒道,“爹,你下巴掉了块肉。”

李火旺迟钝地啊了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靠剑靠的太近了些。他摸了摸血淋淋的下巴,不以为意地反手擦了擦,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把剑上的血甩干净,接着把肉扔进肚子。

“给你了。”

 

“谢谢你送的夜宵。”清旺来在微信上认真地打着回复,“你还能感受到监视的视线吗?”

李火旺的头像是个全黑的粗框,清旺来知道,他不是装腔作势的装抑郁,他是真有病。

不过,对于这个虚假的世界来说,只有他们这些病人,所见的、所感知的才是真正的真实。

这可真是众人皆醉、唯我独醒……

清旺来胡思乱想着,时隔许久,才见对方回复了一条:“你说离开了清净之地,特地来见我……说实话,挺让我感动的。”

“既然如此……”

清旺来:“?”

什么清净之地?什么来见他?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阳台边响起清脆的敲击声。清旺来吓了一跳,忙起身去查看。

午夜,飘渺如雾的苍蓝月光之下,那一刻,万物静谧得极不正常,仿若世间所有生灵都短暂地屏住了呼吸,只为那个突然降临的异样存在——

一个年轻男生正悬空着坐在六楼的铁栏杆上,背后就是空旷高楼,他脊背微微后仰着,放松得如完全不在乎坠楼一般,小腿闲适地晃悠着,指尖上漫不经心地转着一个监控精神病人的束缚铁圈。

“……李火旺?”清旺来不确定地道。

“哟。”季灾闻声慢慢抬起头,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也来见你了。”

清旺来愣住了。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季灾跳下栏杆,背着手,步伐轻松又自来熟地走进了清旺来的房间。

“啊……这是我在校外租的房子。”

“你这家伙,无论在哪都过得这么舒服,真令人嫉妒。”季灾弯腰好奇地碰了碰一盆被精心饲养的含羞草,当它一下子躲起来时,季灾仿佛看到什么好笑的事似得笑了起来。

“那个……”清旺来站在门扉,有些困扰道,“天色很晚了,我还想睡觉。”

季灾回过头来。

“不问问我怎么来的?”季灾笑道,“这可是六楼,按照电影里的反应,你得先惊讶过一段时间。”

“这世界又不是真的。”清旺来耸耸肩,“我对很多事情都没那么好奇。”

“是吗?”

季灾眨眨眼,踱着步走到清旺来身前,他们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刚好够季灾抬头时,额头可以微微蹭过清旺来的下巴,那一点距离,也使得清旺来可以清楚地看到季灾露出了一个坏笑。

“你对这个……也不感兴趣吗?”

季灾话音刚落,清旺来瞳孔骤缩,他看到初见时那抹巨大的骨白色影子再一次疯狂地冒出,不过这次生长的速度比上次所见迅猛了十几倍,影子增值爆炸着,直至淹没斥满了房间。

涌动着的、交错的影子,似乎有无数种潜藏的感情深埋其中。清旺来出神地看着那些影子,如同他第一次看到时的投入。

“贵为三清,为什么对我心里的那些迷惘这么好奇呢?你想……从这里面找到什么吗?”季灾摸了摸下巴道,“真不像传说中的你。”

季灾在一旁瞧着凝神的男生,慢慢皱起了眉。

“该不会……”季灾思考了片刻,琢磨着道,“你受到的影响,比我想象的还多?”

这实在是出乎季灾预料的可能性。他本以为诸葛渊给予三清的影响顶多是对于自己的好奇,但看眼下的场景,又不像是那么简单。

想了片刻,季灾收起影子,对于眼前这个三清司命的化身,起了更多的兴趣,决定让意识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

“忘记问了,你在这个地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清旺来眼睁睁望着李火旺跟待在自己家一般,毫不客气地找杯子倒了杯水。

“你还真是容易忘事啊。”他无奈地道,“白天不是刚介绍过吗?我叫清旺来啊。”

季灾闲适喝水的动作在一瞬之间,死死地冻住了。

“你再说一遍……”

季灾喉咙干涩地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旺?”虚年看着诸葛渊手上的画,“好怪的字。”

“哪里哪里。不觉得……这个落款很有趣么?”诸葛渊笑眯眯地拂开画卷,对着身边的朋友介绍道,“这是我从一个心素那取来的字,心素迷惘,配这幅画的留白,这意境可谓是相得益彰。”

“心素啊……”虚年吸了口凉气,担心地道,“那种东西,还是少接触为好呢。一不小心,就容易着了他们真假不分的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见身边人总让他和心素保持距离,诸葛渊不由得把扇子一合,难得心气有些不顺。他也懒得继续解释了,托称还有要事,便结束这次会面,揣着画卷离开了客栈,回到了路边马车上。

李火旺原本正在里面等着他出来,但他和虚年许久没见,聊得久了些,等着等着,李火旺的困意慢慢控制不住了。

当诸葛渊掀帘入车时,所看到的就是心素正枕着他的几本棋谱呼呼大睡。

“……也就这种时候会对棋感兴趣。”

诸葛渊无奈地摇摇头,在一旁坐下来,扇子一摇,招来一条厚狐裘给李火旺盖上了。李火旺一下子从无人照料的孤家寡人状态到钻进暖和被窝,发出几声舒服的叹息声。

诸葛渊在一旁看得有趣,不由得又掏出笔墨,勾勒几笔,一副心素入睡图就跃然纸上。

他展开看了看,忍俊不禁,在画末再次题了一个旺字。

他摇着扇子想道,“送他一个新名,我也得了一个有趣的字。”

马车在颠簸中,沿着大道一路行进,尘土沉浮,沉沉入眠的心素并未听见心蟠那句含着笑意的感叹:

“也算值得。”

 

“那现在呢?”一个声音道,“你仍觉得值得吗?”

诸葛渊眯着眼,他虽然从未听过那道声音,但凭心蟠与虚空连接的那道命线,他自然地就能辨别出,那是……

三身旧之上。

诸葛渊呼了口带着血的气,与此同时他感到脸颊落上一片滚烫的雨。那是李火旺的眼泪。

“当然值得。”诸葛渊在心中对那个声音笑着回答道,“救朋友,对得起我内心道义,俯仰皆无愧。”

“大齐当如何?”

诸葛渊并未有一刻的犹豫,濒死之际,他简单地道:

“我相信李兄。”

 

“现在,你还相信他吗?”三身旧之上道。

诸葛渊沉默片刻,在幻觉中,他背过身去,背后是李火旺迷失在另一个世界错乱的自言自语。

“……”半晌,诸葛渊长叹一口气,并未回答三身旧之上这个问题,而是道,“你能帮帮他么?”

三身旧之上道:“你不请我帮大齐么?”

“少装腔作势了。”诸葛渊道,“你不过也就是未来的我,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在想什么。”

“大齐……会由我自己来救。”

“看来,你已经不相信他了。”三身旧之上道,“你愿意为他而死,却不能交付信任。”

“可悲。”三身旧之上简洁地评价道。

“……是么?”诸葛渊轻飘飘地抬头看了一眼高空,轻声道,“我也觉得……你很可怜。”

“可怜?”

诸葛渊笑了下,一展扇子,摇头道:“未来的我,究竟怎么会变成那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呢?君临万物之上,却毫无感情,所谓的『道』,就是这种东西么?”

“真是……还不如我从李兄那抢来的字有趣呢。”

与此同时,李火旺从漫长的迷惘中恢复意识,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洞窟边的诸葛渊走来。

“你怎么站得离我那么远?”李火旺虚弱地问道。

 

“因为你看上去很伤心。我不想打扰你。”李岁叼着一条邪祟的大腿,津津有味地撕咬着,道,“爹,你刚才又抱着剑叹气了。”

“那你也不能乱跑。”李火旺说,“这样会吓到普通人的。”

“爹,我比你抱着剑流血的样子还吓人吗?”

“……”李火旺无奈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以后不抱了。”

“爹,你为什么总叹气呀?”李岁道。

“因为我太念旧了。”李火旺说,“世界还是好人少,每多遇到一个坏人,我就情不自禁老是回忆以前遇到的那几个好人,结果想起他们都死了,心里觉得不好受。”

“可是,那根骨头不是骗过你吗?”

“……”李火旺叹的气更重了。

“……尽管如此,他也是个好人。是我遇过最好的人。”李火旺道,刚又想叹气,看着李岁的眼神,一下子忍住了,他站起身来,将周身的尸体踹开,对着李岁道:“该回家了。”

“走吧。”

 

“你走得,似乎太急切了些。”三身旧之上道。

“留在那里,也是徒增烦恼。”诸葛渊道。

虚空之中,过去走向未来,未来回归过去,时间两端确认意义的联系,在心素强行维系的存在也消亡之时,重回司命之处。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吧。”三身旧之上道,“你还觉得……值得么?”

“……”

诸葛渊回头看了一眼,他所看到的最后一眼世界的景象是,李火旺挥剑斩开时空,纵身头也不回地去往大齐,侧脸看上去痛苦极了。

“……”诸葛渊回过头来,如认输般道,“不值得。”

“哦?”三身旧之上道,“你改主意了。”

“我太亏了。”诸葛渊吸了口气,最后挥了一下那把幻觉中的扇子,露出『天生我才』四个笔墨淋漓的潇洒大字,他低头端详着着这四个字,自嘲地重复道,“这天道,于我真是亏欠。”

“如果可以,我想亲手斩了斗姥,亲手救下大齐,再亲手……”

鬼使神差地,又或者说理所当然地——当回忆着那些桩桩件件的遗憾时,他心中刹那浮现的景象,竟然是心素流下的眼泪。

迷惘的、悲哀的、不舍的眼泪。

为他而流的眼泪。

诸葛渊低下头。

这双手,若是能再拥有形体,若是能……

 

“你怎么哭了?”

季灾愣了一下。他抬手蹭了下眼角,居然真的碰到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他胡乱擦了几下,却越擦越多。

清旺来匆忙拿起纸巾,笨拙地给对面的男生擦去眼泪。这人哭起来的样子十分奇异,他的眼泪明明停不下来地从眼睛涌出来,语气却还是极度割裂的镇定平静。

“凡人的身体真是麻烦……”清旺来听着这人含混地抱怨着一些听不懂的东西,“一点委屈都受不了,还不受控制……”

“人本来就是不应该忍受委屈的。”清旺来道。

季灾正要反驳,却又被清旺来抢了先机。

“我是哲学系的,算半个心理系。”清旺来道,“如果你觉得很委屈,可以向我倾诉,我能帮你解答,不要强忍着。”

“……”季灾瞧了他一眼,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这么一板一眼的说话,季灾一边克制不住地流泪,一边十分想笑。

“算了。“季灾说,“你能活着就是谢天谢地了。”

 

季灾很快停了眼泪,经过这么一出,清旺来刚刚的睡意一下子也消隐无踪了,两人面对面对视了一会儿,季灾突然道:“要不要出去逛逛?”

“逛逛?”

“是啊。”季灾道,“你不是大学生么?那你见过睡着的大学么?”

被季灾带着,清旺来半推半就地当了一遭入侵母校的强盗。两人循着绿化带的小森林,一路摸着黑来到了大学校园的墙边。季灾动作轻盈地爬上了墙,清旺来也随之攀上来,在两人坐在高墙的这个时刻,云过月出,一道皎洁的月光洒了下来。

“很好!有灯了。”

季灾对着清旺来伸手,笑道:“你先还是我先?”

 

下一刻,李火旺伸手抓住剑作为助力,纵身跳下城墙。

站在城脚,他回望灯火通明却毫无人气的城楼,摇了摇头。

“人全死了。”李火旺道,“去下一个地方吧。”

 

“半夜的食堂肯定不开门啊!”清旺来道,“你在想什么呢?”

“真可惜。”季灾整张脸贴在玻璃门上,手指撑着眼睛作放大状,依依不舍地瞧着里面的锅碗,“我好久没吃东西了,难得也想回忆一下。”

“……”虽然知道多半是对方的发病时刻,但清旺来听了还是不由得心中不忍,他便拉住那人冰冷的手,道,“还有个地方可以吃东西,跟我来。”

 

蒙蒙夜色之中,一盏昏黄路灯亮着,在这诡异世界之中能安然亮着的灯,反而显得更加可怕。

李火旺以剑挑帐进去,与坐在石制佛座上闭目养神的虚年撞了个正着。

虚年睁眼,看到他执着的骨剑,手一动。

李火旺道:“别急,我今天不想打架。”

虚年看他一眼。

“那你来做什么?”

“我听说,诸葛兄临走前把他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保管了。”

“确有此事。”虚年把眼睛懒懒地闭上了,“但我不会给你的。”

李火旺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只要一幅画。”

虚年悠悠道:“他只给了我一幅画。”

“怎么可能。”李火旺一愣,“他可是有一车的随行行李。”

虚年又撩开眼皮看了眼这个不出预料地陷入迷惘的心素,只觉得满心厌烦。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明白那个人对他的心意。

明明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贵之人的真心,他却只惦记着受骗、被背叛……

殊不知……

半晌,李火旺艰涩道:“能给我看看是哪副副画吗?”

虚年漠然道:“你难道猜不出来么?”

 

“我可没听说过吃饭还要猜谜。”季灾面无表情。

清旺来捂额,对着辅导员好友道:“我这个朋友实在是饿了很久,你就给他一碗红烧牛肉吧。”

“别偷换条件,我答应的只是红烧牛肉泡面。”女人寸步不让地道,“快点,猜不出来我就关门了。”

 

“是那副……用了我的字的画吗?”

“正确。”虚年道。

李火旺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酸软,但他没忘记此行最重要的目的,立刻道:“既然我猜对了……”

 

“别急。”女人笑道,“我可没说过什么时候给。”

季灾眼睛一眯,一踏步就要冲上去揍人了,被清旺来拽着领子揽着腰使劲拦下来。

“哎呀,真吓人。”女人摇头,转头对清旺来道,“第一次见你这么护着一个人,我都有些嫉妒了,怎么办?连泡面叉子也不想给了。”

季灾笑道:“你很有趣,敢这么对我说话……”

“你谁啊。”女人嗤之以鼻,“不就是个有名气的精神病吗。”

季灾仍是带着笑意看着她,看着看着,女人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撇嘴道:

“算了算了,真没意思。喏,给你们泡面,再附赠鸭翅和卤蛋,可乐两罐,我对你们不错吧?小清,记得下个月小组会议来我的组哦……”

 

李火旺接过那幅画。

碰到故人之物的瞬间,他的手微微颤抖,万千感情一瞬而过,最终,他缓缓地展开了这幅边缘微微破损、显然被曾经的主人翻看过许多次的旧画。

目光从头扫过优美细腻的笔触,一路看,一路涌上心头众多回忆,他看得很慢。直至看到一个地方时,他愣住了。

“……嗯?”李火旺看着画的末尾的空白处。

“那个字去哪了?”

 

“忘记问了……你的名字是怎么取的?”

清旺来转头看着李火旺,今晚这个人真是和白天大相径庭,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不仅性格完全转变,甚至连白天曾聊过的事也悉数忘了个精光。

“我告诉过你啊。”清旺来道,“是来自一幅画。”

季灾顿了片刻。

“这样啊。”他说。

他忽然开始猜想。那时自己拒绝了三清的改名要求,回答习惯了,三清平静地说“这样啊”,它的心情,和此刻的自己会有相似之处吗?

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话临到嘴边,却发现无一字一句能说得出口,时过境迁、所面对的人……也早已不是当时那个摇扇微笑的书生。

“刚好也到我的宿舍了,你想去看看那幅画吗?”清旺来问道。

季灾站在门口,透过半开的门,遥望着那幅挂在墙边,被月光映照得不真切的古画。那是他还身为凡人时抓心挠肺想要再看一眼的画,而如今成了司命,近在咫尺地面对过往执念时,他却只是在原地望了一会儿,笑了笑道:

“……不必了。”季灾道,“我早已知道。”

 

“我竟然,现在才知道。”诸葛渊道。

“知道什么?”

“知道自己的心意。”诸葛渊笑道,“抱歉了。”

“为什么抱歉?”三清问。

“我带走了一幅画的一个字,擅自取了一个名字。”

三清道:“你指『季灾』么?那个人的命盘,你尽力改了,但成效不大。他命怀邪祟,蔑视天地,未来,这个名字恐怕撑不起他的地位,早晚也要被换掉的。”

“他想换便换吧。”诸葛渊一摇扇子,轻笑道,“我指的也不是那个。”

三清看着他。

“我曾画过一副很满意的画,题了一个很喜欢的字。”诸葛渊道,“这段过去,就算要融进司命的命运,我也不愿意忘记。”

“所以……”

 

“你是哲学系的,对吗?”季灾道,“我请教你一个问题。”

清旺来说:“可以,但我的世界观可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没关系。”季灾道,“我想问你,你觉得,一个人的过去,相较于他的未来,是同一个人吗?”

“……”清旺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说实话也是哲学史上的经典之谈,要做出严谨的回答十分困难。

思考着思考者,他突然感到身边一闪,偏头看去,惊异地见到大地正在变得一片雪白,再定睛细看,原来是无限漫长广大的影子正沿着男生的脚下延伸出去。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李火旺,身上透露出……仿佛要吞噬一切般的迷惘。

清旺来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危险,他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迅速地开口道——

 

“你为什么问这个?”男生轻声道,“季灾。”

季灾抬头,看到俊逸青年的瞳孔已变得一片虚无苍茫。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你来得正好。你怎么看我刚才的问题呢?”

三清叹了口气:“何必区分这个?你明知道,司命原本就是……”

“依托着过去才能存活于世的存在,是吗?”季灾捡起一颗地上的小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

“但我也觉得……有些东西,既然已经死在过去,就不该让它成为困扰后人的幽灵。”季灾道,“它应该只属于过去。或者换个说法……”

“……你想做什么?”

“我打算把那个字带走。那个字是不属于你的执念。”季灾道,“我将三清的名字重新还给你,忘情绝欲,让你回归道家至尊的力量。”

三清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片刻后,他轻飘飘地道:“我拒绝。”

 

季灾道:“三清,你还记得你的本名的含义么?拿别人的字加进名字,你不觉得不合适么?”

“很合适。”三清道。

“你没必要勉强……”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三清悠悠道,“我应当比你更清楚我的本名的含义。”

“所以,我才会觉得……很合适。”三清道。

 

视之不见名曰夷。

当李火旺怀抱着诸葛渊的头颅,却望不见期冀的幻觉。

 

听之不闻名曰希。

当诸葛渊全然不顾李火旺的阻拦,一意孤行地以消失谢罪。

 

搏之不得名曰微。

当过去都已经磨灭,尽管再也无法触碰彼此,却还要固执地在司命的未来中留下对方曾存在过的影子。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忘不了,说不得,放不下。

 

两人对视许久,最终,季灾率先别过了头。

“……真烦啊。”季灾道,“算了,你想要就留给你了。将来后悔了可别找我。”

三清道:“多谢。”

季灾摇摇头:“还真会给我面子,明明如果你不想给,我硬抢也抢不来……”

“毕竟来自于你的名字,我会充分尊重你的意愿。”

“客套话就免了。”

“那么,接下来去哪?”

“烦饿了。先吃点东西。”

“红烧牛肉面,还是于儿神的第二只翅膀?”

季灾:“……”

“得了,别占着他们的意识了,我们还是回该去的地方。”季灾道。

 

一云一影重又回归了无尽的黑暗虚空中,迎面便满是恶意的窥伺,它们平静地在波澜起伏的过去与未来中探行着。

“我仍然觉得,过去和未来不能算同一个人。”季灾突然道。

三清道:“我不会把名字还给你的。”

季灾无奈:“别那么警惕啊。”

“我只是在想……”季灾出神地道,“……很奇怪,就算不是同一个人,另一个我还是会因缘巧合地碰见另一个你。”

“这算不算……”

 

“这算不算中邪了呢?”李火旺面无表情地想。

他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学生寝室的床上,身边坐着个正在读《存在与虚无》的男大学生。一看那深奥的书名,李火旺立刻两眼一黑,一阵困意再度席卷而来。

他本想装睡,没想到那家伙反应灵敏,一下子就打招呼道:“李兄,你醒了。”

“……李兄?”李火旺搓了搓身上鸡皮疙瘩,“你看的是哲学又不是武侠小说,从哪学来这么穷讲究的称呼?”

“……是啊,我怎么突然叫了一声这个?”

清旺来回过神来,也觉得十分疑惑。

 

“比起那个,我更关心我怎么跑到这里的。”

“说来惭愧。”清旺来道,“关于这点,我知道的一点也不比你多,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脑子里什么记忆也没留下。”

“啧……”李火旺心烦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旺来顺势推销他的世界观道:“像是高纬度的存在投影到了我们的身体之中……”

“你这个更扯淡。”李火旺道,“我还不如相信狮子座的外星人。”

“也行吧。”清旺来并没有过多争执,他只是指了指桌子,笑道,“至少,应该是不错的外星人,还给我们留了两盒拉面呢。”

 

两人哼哧哼哧地吸起了泡面。

李火旺边吃边打量着周遭环境,很快,他的注意力被床边的那幅画给吸引走了。

“那画的是什么?”李火旺问道。

清旺来随之抬头。

“啊,是个睡觉的人吧。”

“这画的这么好,我当然能看出来。”李火旺眯着眼道,“那家伙枕的是棋谱吗?”

清旺来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讶异道:“竟然真的是棋谱……”

李火旺进一步研究着那个酣睡的侧影。

“他身边应当还有一个人吧。”李火旺摸着下巴道。

“哦?”清旺来道,“怎么说?”

“因为他睡得很安心。”李火旺道,“看起来像是……知道身边有人保护着他。”

窗帘飘摇,风带着古画也浅浅扬起,展露出轴卷落款处那个笔锋温柔的字。

那个让世界交叠、让司命为之垂怜的字。

 

“那个字去哪了?”李火旺看着卷末的空白,一脸茫然。

虚年抱着胳膊,道:“被他带走了。”

“带走……?”李火旺迷惑道,“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字?他不是满心都是大齐吗?他连最后消失前……问的都是大齐。”

说到这里,虚年翻了个白眼。

“战骰子那时的幻觉么?”虚年不屑道,“那不过是你借万千心素再投影出的、按照你对那个人印象的复制体罢了,你以为他满心大齐,所以他谈论得便是满心大齐,可那个人的执念真正消失的时候,早得多。”

“早得多……”

李火旺头猛的一痛,他握着剑做支撑,吃力地缓缓地蹲下去。

“那个时候,他消失前,都对你说过什么?”

 

“李兄,珍重了。”诸葛渊道。

既非大齐,也无天下。

那便是心蟠在此世间最后的一句话、最后的牵念。

 

“可是……”李火旺头痛欲裂,“他带走这个字要做什么?”

“谁知道呢。”虚年叹了口气,想起诸葛渊临走前展示这幅画时那幅珍视又爱怜的样子。

“或许你将来会理解吧。”

 

“啊,这么说,倒是跟我当时改名的理由一样。”

李火旺讶异道:“原来你本来不叫清旺来?”

“是啊。”清旺来道,“我本来叫三清。”

“好稀有的名字……那后来为什么改名了?”

“那天,我本来跟万千的普通人一样,普通地上学、考试、睡觉,直到某晚……我梦到有个面容模糊的人在我的眼前掉眼泪,我看的很心酸,想去给他擦泪,可是怎么也碰不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的世界是无法重叠的。”

“接着,我醒过来,去阳台乘凉,一抬头,就看到让我极度震撼的景象——巨大的影子在星空下游荡,漫无目的地,原本我应该觉得害怕,可是……那一刻,我只觉得这些影子看上去很寂寞、很怅惘。不由自主地,我就想去跟随着。想看它要做什么、去哪里、最终的结局又是什么……”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了。我觉得一切都变得很无聊,只想再见一次那个影子和那个掉眼泪的人。”

李火旺打了哈欠:“你讲故事怎么这么啰嗦……所以这幅画到底是怎么来的?”

“哦,这幅画啊。”清旺来道,“是我的朋友送给我的,她说,她保管了很久,看到我,就觉得这幅画应该物归原主了。”

“怎么听上去像是电信诈骗……”

“总之,我接到画的瞬间,奇异得也觉得……是物归原主了。”清旺来道,“这幅画原本就应该属于我。”

“我便……将这幅画的落款的字取来,作为我的新名字。”

 

两人一齐抬头望着那幅悬挂着的古画。

“嘛……画得确实是好。你可真幸运。”

“是啊。”清旺来笑道,他莫名觉得手中有些空,这个情景或许应当手中拿一把折扇刷一下打开才叫痛快。

梦境中,曾有人屡次询问他一个“值不值得”的问题。他的回答,从值得,到沉默,再到亏欠。而如今,他与身边人一同赏着这幅画时,骤然涌起一股宁静满足之感。

或许不仅仅是值得……


“能遇到他,我真是赚了。”诸葛渊对三清道。

 “是吗?”

三清看着即将完全融为一体的过去。它检阅着那些记忆,向来无情无欲的内心,竟也惊起了一丝波澜。

正当此时,一抹巨大的阴影掠过三清的眼前,它的目光凝视着那抹怅惘的影子,思考片刻,起身离开它久居了千万年的清净之地,追随着那抹影子,绵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