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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那么大的土豆吗

真幸福啊

请勿上升 圈地自萌 OOC

纬钧/九明/蒲郭

*9000+ 

*混乱碎片

*全员老年向,重要人物死亡

*《阿兹海默》


『遗忘是一种好幸福的残忍』


oO

从晨曦到日落,棉絮爬上了头发换算成年龄


o

“动作轻一点,老齐刚睡下。”

“嗯。”

“文韬怎么样,抱歉我没注意……”

“没事,就吓着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啊,好,好。”...


请勿上升 圈地自萌 OOC

纬钧/九明/蒲郭

*9000+ 

*混乱碎片

*全员老年向,重要人物死亡

*《阿兹海默》

 

 

 

 

 

 

『遗忘是一种好幸福的残忍』

 

 

 

 

oO

从晨曦到日落,棉絮爬上了头发换算成年龄

 

 

 

o

“动作轻一点,老齐刚睡下。”

“嗯。”

“文韬怎么样,抱歉我没注意……”

“没事,就吓着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啊,好,好。”

 

蒲熠星将换下的鞋子整齐放到鞋架上,和齐思钧的纯白运动鞋紧靠在一起,他看到鞋带上白色小标签因为订书钉僵硬地竖着,白茫茫的一片,“鞋子拿回来了。”原本是说好文韬这两天去帮忙拿回来的。

 

“嗯,下午去买水果的时候正好路过干洗店。”

 

蒲熠星将小标签拆下捏在指尖,走到茶几边上却发现空空的,“垃圾桶呢?”

 

“垃圾桶……在,在书房里吧……”

 

蒲熠星走到厨房门口,里面周峻纬一手撑在料理台上,一手掩着面,肩背微微驼着,后颈的发尾又多添了几缕白色,蒲熠星走到他身边按下热水壶的开关,“又不是在冰箱里,你怕什么哦。”

 

周峻纬勉强笑了一声,点点头说对,“你要扔东西吗,我去吧。”从蒲熠星手里拿过那个小标签往外走。

 

蒲熠星看着手里的玻璃杯,听着厨房外微弱的开门关门声,仔细酝酿要怎么样去安抚,他不擅长这样的事,最擅长安慰人的那个人已经睡了。

 

将热水放在茶几上,蒲熠星从周峻纬手里接过正在叠的毛巾,“我来吧,你去陪一会儿老齐。”

 

“嗯,”周峻纬把手机解屏放在行李包边上,“需要的东西我都列出来了,麻烦你了。”

 

卧室门慢慢慢慢地被无声打开,再关上,蒲熠星对着备忘录里的清单装包,只是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

 

还需要什么?周峻纬连纸杯和勺子都想到了。厨房,卫生间,阳台,书房,蒲熠星认真地走过每一个房间,思考周峻纬可能还需要的东西。

 

还需要爱人吧,蒲熠星拿起书桌上的相片,相片上的齐思钧靠着周峻纬,还年轻的两个人都笑得看不见眼,多少有点傻气。

 

相片被放进包里,拉链隔开光线,笑得那么幸福的两个年轻人被暂时关在了黑暗里。

 

 

 

O

蜜桃二村北门边上,有一座小喷泉,唐九洲不记得这座喷泉是什么时候开始停水的,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北门门卫告诉他,喷泉要拆了。

 

好可惜。

 

他听齐思钧说过,邵明明常会在晚饭后从西南角跨过一整个小区来看这座喷泉。

 

邵明明这个人,最喜欢浪漫,俗到土的浪漫他也喜欢,比如粉丝在机场拉的欢迎横幅,他就喜欢得不得不了,甚至拍了一溜照片发群里炫耀。唐九洲在看到喷泉的第一眼就想,邵明明一定喜欢,还要往里头扔硬币许愿的,而他听蒲熠星说过,邵明明的确是这样做的。

 

后来,后来邵明明在喷泉旁遇到了他,知道他住进了这个小区,就再没有来过北门。

 

唐九洲不是没有其他地方住,只是为了报复邵明明在这一份感情上莫名其妙的绝情,他留在了这里并夺去了邵明明的乐趣之一。然后,一边期待着偶遇,一边躲在北门小角落里为邵明明在这个小区留出最大的活动范围。

 

幼稚的,可笑的,糟糕的唐九洲,唐九洲始终这样觉得,从邵明明拒绝出现在他的社交圈开始。

 

可现在,邵明明就在喷泉边上,四处张望绕着圈,午后的阳光晒在他的发上,冰凉的银丝也被晕得柔软。

 

唐九洲躲在门卫边上的阴影里,他不明白为什么邵明明会突然来这里。

 

 

 

o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

 

整整一夜的梦,看得见每一个甜美的细节,任何一点情绪波动也清晰。

 

却看不见他们的脸。

 

郭文韬看着天花板的纹理,回忆梦里的细节,回忆过往的一切,一件一件事,一个一个人,再一张一张脸,匹配对应,组合成完整的回忆。

 

他还记得,他都还记得,真好。

 

郭文韬撑着床慢慢坐起来,后腰的磕伤还有些疼,掌心隔着睡衣轻轻揉按,一下按得太用力,疼痛牵扯着泪水又一次湿了眼眶,他又想起齐思钧的眼睛。

 

被他的跌倒惊动而看过来的那双眼里,是陌生。

 

过分安静的卧室里,只有拖鞋在地板上拖拉的声音,捡起落在床边的围巾,内侧的标签刮在掌心,像那一年警戒带在手里的触感,张开手臂迎接他的齐思钧就站在警戒带的末端,笑弯的眼里眉间都是喜悦,他也是。

 

脑海里的画面还翻卷着年轻的他们,而洗漱台镜子里的头发灰了,眼睛暗了,镜子里的人被浸湿的毛巾带入一片黑色。

 

水沿着脖子滑落湿了领口,微微的凉,和齐思钧曾落在他肩上的泪一样的凉,素来冷静的人歇斯底里地对他说着自己记得他,记得峻纬,记得乐乐说周末回来要吃齐叔叔做的可乐鸡翅。

 

后来,齐思钧都忘了。

 

“文韬。”

 

郭文韬承认他从来都是个感性的人,年轻的时候躲在角落,现在有蒲熠星会吻他沾湿的睫毛。

 

“还好吗?”蒲熠星拧干毛巾,帮着擦干郭文韬脸上的水,又用自己干得起皮的唇碰他眼尾的皱纹,“今天你跟我去医院吧,老齐那边还有明明陪着。”

 

为什么所有人都能适应这样的齐思钧,只有他不能,郭文韬一直都想不明白。

 

行为心理学研究表明,大约21的重复会形成习惯,比如邵明明坚持21天不提,邵明明就能习惯不想起唐九洲,比如齐思钧连续21天的冷漠,他就能习惯齐思钧对他的遗忘。

 

21天,又21天,然后偶尔想起,然后再不曾喊过他的名字,得不到回应的窒息感,和回忆被遗忘的失落,他都还不能够习惯。

 

跟着蒲熠星走进医院,从墙壁里透出的药水味让郭文韬有轻微的不适,悄悄用手指勾蒲熠星的袖口,下一秒就被牵住了,一大把年纪还牵着手走,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却是最安心的,他现在需要这一份安心。

 

在病房门口停下,郭文韬看到蒲熠星用力闭了下眼才转动门把手。

 

两张病床用帘子隔开,靠外的躺着一个年轻人还睡着,周峻纬在靠窗的病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可惜清晨的阳光并不温暖。

 

“你们来了。”周峻纬将手里的相框放到床头柜上,招呼他们找地方坐下。

 

蒲熠星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小声跟周峻纬说齐思钧前一天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郭文韬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也许谁都没有习惯没能适应这样的日子和这样的人,只是他们不得不接受。

 

 

 

Oo

一件一件,甚至没有告别,就安静地离去

但到时我也不会知道

 

 

 

O

“这什么?”周峻纬从蒲熠星手里接过盒子,打开看到用塑料袋包裹的假发给气笑了,“你们,”手里的盖子不轻不重在蒲熠星胳膊上打了一下,“嫌我秃了丑是吧,真是,明明之前也说要给我买。”

 

“就是明明买给你的。”蒲熠星顺手接过盖子放在腿上,“他挑了很久,说这个最像你和老齐领证那天的发型。”

 

“嗤,”周峻纬一手托着假发,一手拿起相框对比,“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他怎么不自己拿过来?哎这个时间乐乐带他去旅游了吧,他们这次去哪儿?”

 

“没去,本来说今天一起过来的。”

 

“嗯?那怎么没来?”周峻纬翻来翻去看着手里的假发,看脸上的笑容是真的喜欢。

 

蒲熠星扶了把滑落的眼镜,垂眼看着手里的盖子,上面还有邵明明用蓝色马克笔写的周峻纬的名字,“他忘了。”

 

周峻纬笑出了声,说上一次邵明明来还说可想他了,原来是哄他的,问蒲熠星是不是邵明明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玩嗨了,还是又找到了哪里好玩的。

 

周峻纬絮絮叨叨的,直到护工过来说要准备去做检查才停下,再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他忘了?”

 

“嗯。”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蒲熠星收拾好假发放在床下的架子,皱起的被子压平别让冷风吹凉了被窝,重新倒一杯热水等周峻纬回来如果要喝就还是热的,趁这个空还要给文韬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安抚两句……

 

他能问谁啊,怎么会这样。

 

 

 

o

医院里靠墙的椅子是铁的,这几日降温天凉,隔着裤子都觉得屁冖股冷,郭文韬有些后悔没听蒲熠星的话穿秋裤。

 

“冷吗?”蒲熠星将自己的围巾绕上郭文韬的脖子,浅蓝色松松的一圈,郭文韬垂下头正好把脸埋进去,软软的,还有一点金纺的香味。

 

身边的人突然站了起来,郭文韬抬头看到诊室门开了,乐乐和医生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说话,他和蒲熠星走过去,亮堂堂的诊室里,白色棉袄包裹的邵明明坐在病床上,手里握着笔在纸上唰唰写着,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字一字吐得清晰,“100-7=93,93-7=25……”

 

郭文韬走到邵明明身边蹲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没有一张是算正确的,又一张擦着他的额发落下。

 

“100-7=93,93-7=86,86-7=79,对了,我会算的,文韬你看,我对了,”邵明明挨着他蹲下,给他看手里的纸,“79-7=72,72-7=26,26……文韬,我记得的,我会算的,我会的……”

 

将邵明明抱住,郭文韬轻轻拍抚着邵明明的背,怀里的哭声吵得心慌慌,强忍住泪水瞪大眼望着天花板,还以为经历过一次有了心理准备就能承受得住,却原来只会更疼。

 

爱着的人病了,会一点一点的混乱严重,身体不管里面还是外面都开始腐烂,而他们只能看着。

 

 

 

Oo

分散,相聚,光影凉了又温,想起,忘记。

 

 

 

O

“圣女果有吗?”

“小番茄啊?没有。”

“那芒果呢?”

“这时候哪里有这个哎大伯?”

 

郭文韬扯了一把唐九洲,指着旁边的筐子问老板,“来点苹果吧,这苹果脆吗?”

 

“脆,酸甜的,来您自个儿挑,这都是好的。”老板扯下个袋子递过去。

 

“明明不喜欢吃苹果。”唐九洲提醒郭文韬。

 

“明明吃的。”

 

“他不喜欢。”唐九洲说完转头去看别的,郭文韬继续看着,挑了五六个好看的苹果放进袋子里,走到收银台边看到唐九洲拎了一袋橘子,有一颗被白色的纸巾小心包裹着,郭文韬将苹果挨着放过去,“乐乐喜欢吃苹果。”

 

郭文韬看不懂邵明明和唐九洲,承认喜欢的转头和别人结了婚,态度不明的都快踏进棺材板了还惦记着对方不爱吃苹果,可他也不再想要去看懂。

 

时间长长长,已经模糊了有过的一切情感。

 

到了这个年纪,只要把甜的那一颗橘子分给想分的人,就够了。

 

 

 

o

“这个甜。”唐九洲分了一半橘子给周峻纬,刚放进人掌心里又拿回来,“你能吃吗?”

 

“不能吃阿蒲买来摆设吗?”周峻纬抢了橘子掰下一瓣塞到嘴里,是很甜,“昨天看照片的时候看到一张合照,就你们比赛结束大家聚餐那次,你不是提前走了嘛,你刚走明明就到了,拎了袋橘子,手里还捧着一个用纸巾包着,说是老板给他尝的,很甜,怕别的都是酸的,他就留着那个要给我们吃,结果,”周峻纬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结果文韬没接住,橘子掉火锅里了,把明明给气得,还好别的橘子不酸,也不甜。”

 

“他那颗很甜。”

 

“只有明明知道了。”

 

“是很甜,我吃了。”唐九洲将橘子皮扔进垃圾桶里,这一个是酸的,酸得发苦,他眉心皱得更深,“在门口遇上了,来不及聊什么,就吃了一片橘子。”

 

“那挺好。”周峻纬将手上有些松的戒指按在指根,“你最近见过明明吗?”

 

“他不肯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早些年的时候你会躲起来看他。”

 

唐九洲吃了一半橘子实在受不住了,将剩下的扔进垃圾桶里,“太难吃了。”想见邵明明。

 

年轻一些的时候,每次有不顺心的,就想见邵明明,又或许是因为见不到邵明明,所以有那么多的不顺心,后来,后来时间治好了一切的矫情。

 

可是人大多越活越回去。

 

“上周我叫文韬带我去,”唐九洲还想剥一个橘子,被周峻纬拦住了,吃多容易上火,“乐乐说他刚睡下,就没见上。”

 

“周叔,”邵乐乐推门进来,看到唐九洲时,她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唐叔叔好。”

 

唐九洲感觉得到邵乐乐不太乐意,无论是在邵明明家门口的那一句您好,还是刚才这一句问好。

 

“本来说和爸爸一起过来,可是昨晚我爸他突然醒了,到天亮才睡下,还是叫他在家好好休息。”邵乐乐脱下卡其色的风衣在病床边坐下,从带来的纸袋子里拿出两本书给周峻纬,“吃的用的蒲叔说您这没缺的,我就带两本书过来给您解解闷。”

 

“正好我这本要看完了,”柜子在唐九洲坐的那一侧,放书的时候周峻纬看他又拿起了橘子,用书打了下他手,“上火。”

 

周峻纬和邵乐乐聊着天,唐九洲吃着橘子无趣地望向窗外,这一年的初雪还细细地下着。

 

唐九洲想起他和邵明明认识后的第一场初雪,邵明明也是这样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在雪地里转着圈,跌在了雪里,他蹲在镜头后面笑得停不下来,接着,是邵明明喊他去扶的,还是他自己跑过去把人拉起来的,他不记得了。

 

一场又一场雪,纷纷扬扬,他记得下过的雪,只是记不清雪有多大,下了多久。

 

“身体挺好的,就是不大爱出门了。”

 

唐九洲拉回思绪,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酸比甜要多一些,却能在唇齿间留得更久。

 

“是这样的,短期记忆越来越差,见到熟人叫不上名字,和别人交流的时候词不达意,心里肯定难受,就不爱出门见人了。”

 

“也好,他这样出门我也不放心,而且在家也不是没事做,”邵乐乐说着无奈地笑了,“昨天爸爸在家弹琴,还煮了茶,就那么一点点茶叶他全煮了,家里没人喜欢喝茶,保姆喝了一些,剩下只能浪费了。”

 

“茶叶,”周峻纬笑了一声,抬手点了点唐九洲,“我记得你妈爱喝茶,还喜欢给你寄茶叶,”周峻纬转向邵乐乐吐槽唐九洲,“他啊不爱喝茶,那茶叶全送了你齐叔叔,还要你齐叔泡茶拍给他好跟妈妈交差。”

 

“是嘛。”邵乐乐配合地笑着,抬手看了眼时间,“我该回去了,爸爸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保姆没在吗?”

 

“在的,爸爸病了,我就是放不下心,”邵乐乐穿好风衣,“过两天小寅感冒好了,我带他来看您。”

 

唐九洲看周峻纬脸上已经有点疲倦,聊了两句拿上毛线帽也走了,到电梯间看到邵乐乐还在等,意思意思点个头算打过招呼,唐九洲站在旁边看着上面的楼层显示屏。

 

“我曾经喜欢过您。”

 

唐九洲转头看过去,邵乐乐舔了下唇继续说着,“初中的时候和同学去看电影,那是我第一次看电影,您是主演,我很喜欢那部电影,也很喜欢您。我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明星,喜欢到去看您演过的所有电影电视剧,后来想要了解您,看了您的综艺。”

 

“叮”电梯终于来了,人挺多的,挤两个人似乎有些勉强,可邵乐乐已经进了电梯,手拦在门边等他。

 

“谢谢。”唐九洲挤进了电梯,还好没有超重。

 

唐九洲的胳膊紧紧压着衣服不去碰到邵乐乐,他不喜欢邵乐乐。

 

出了电梯人群散开,邵乐乐才又开口,“我有记忆的时候爸爸已经离开娱乐圈了,娱乐圈的变化太快,所以一直到看您的综艺时才发现爸爸也做过明星,看上去和您的关系很好,很惊喜当时。我更多地去了解您,也去了解爸爸。您是一个好人,我相信您,不然周叔他们也不会和您做了那么久的朋友。”

 

“可是,您的粉丝对我爸爸做的事,那些话那些图,”邵乐乐掩面屏住呼吸将眼泪憋回去,“被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粉丝追着攻击,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可以忘记您,忘记喜欢您,是一件多好的事。”

 

“唐叔叔,我不希望您和我爸爸见面。”

 

唐九洲站在医院门口的檐下,他想起来了,那年的初雪,邵明明是自己爬起来的。

 

 

 

Oo

爱是很多美好的瞬间,是在柔软里生出柔软

 

 

 

O

郭文韬醒来的时候六点还不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却还有一点温度,枕头的压痕也没有完全鼓起来,“蒲熠星?”没有得到回应,郭文韬裹上长长的羽绒服走出房门,听到厨房里水烧开的声音。

 

寡淡的粥香钻进鼻子里挠进胃里,郭文韬摸着自己的肚子走到蒲熠星身边,“怎么起那么早?”

 

“醒了就起来了,”蒲熠星牵起郭文韬的手,从被窝里出来几步路手就凉了,将刚盛起的一小碗炒蛋递给他,“还热,你捧着暖手。”

 

郭文韬吸吸鼻子闻碗里的炒蛋,“好像有点油了。”

 

“太久没做饭了,手生。”一起生活几十年,蒲熠星最擅长的就是做早餐,粥的稠度,荷包蛋要多生,他可以完全满足郭文韬的舒适要求。

 

只是事情一件一件堆进他们的生活里,他们选择陪伴他们爱的人,差一点忘了也要陪伴爱人。

 

“好久没一起吃早饭了。”郭文韬将椅子搬到蒲熠星同侧紧挨在一起,左肩和右肩相贴,手却没握到一起,郭文韬一手夹着煎蛋,一手端起碗喝粥,“吃完早饭就走吗?”

 

“今天我不去医院,等会儿和你一起去看看老齐,我再去明明那。”趁着爱人嚼蛋放下碗休息手,蒲熠星握着他的后颈抵住额头,几秒的贴贴,以一个蛋香的嗝结尾。

 

“噗,早安。”

 

“早安,阿蒲。”

 

 

 

o

“最近晚上爸爸有点奇怪,像昨晚我看电视呐,他突然喊我,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可又拉着我不放。”

 

“临睡前吗?”

 

邵乐乐想了想点点头,“对。”

 

“明明以前说过自己睡前记忆力很好,背东西总是睡前背的记得最牢,你爸爸他只是想记住你。”周峻纬笑起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声气,“你齐叔也做过这样的事,有一天我早上醒过来就看到他瞪着眼看我,把我给吓的,嗤,他真是……他啊早上记忆力好,吃饭的时候都要背台本,后来他就盯着我,一早上就跟乌鸦见着了钻石一样不移开眼。”

 

周峻纬低头喝水,脸上笑得像是喝了糖水的孩子一样幸福,“他说,记在心里的,是忘不掉的。”说着摇了摇头,“傻乎乎的,你爸爸也是。”

 

“爷爷。”小寅从邵乐乐的怀里扑到病床上,举起手里的橘子皮,肉嘟嘟的小手撕出了一个奇怪的心形。

 

郭文韬来的时候邵乐乐已经带着小寅离开了,周峻纬跟他炫耀小寅送的橘子心,郭文韬掏出手机给周峻纬看小寅送他的折纸,“饼干,小花,你看,你看啊周峻纬,还有贴纸呐。”

 

两个老头子争闹着,惹得隔壁床的年轻人笑出了声,才摸摸鼻子尴尬收场。

 

郭文韬往周峻纬的杯子里添热水的时候,周峻纬突然喊他,郭文韬瞥了一眼看周峻纬玩着手里的橘子皮,“干嘛啊,还要比吗?幼不幼稚。”

 

“我想回家了。”

 

“怎么,”郭文韬放下热水瓶,“医生说,说情况挺好的啊。”

 

周峻纬笑了一声,拿起床头柜的相框,将橘子皮放在照片上齐思钧的脸旁,小寅在橘子皮上掐出的两个弯弯指痕,像齐思钧那双笑弯的眼。

 

“我想他了。”

 

 

 

O

2月的最后一天,周峻纬回家了。

 

周峻纬转头看身边的爱人,电视里彩色的光闪烁在齐思钧的脸上,人已经睡着了。

 

看着齐思钧,周峻纬便能看到阿兹海默是如何蚕食鲸吞,慢慢擦除着一个人曾经鲜明的存在。

 

将被子压紧一些,周峻纬将头靠在齐思钧肩上。

 

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幸运,每一段旅程都不是一个人,也没有不能忍受的病痛,还能和爱人靠在一起。

 

“真好,”周峻纬牵住齐思钧的手,轻声告诉他,“我好像真的可以爱你一辈子。”即便他睡得很深,即便他听不到。

 

 

 

oO

我觉得好像,该记得什么

但,我不记得了

 

 

 

o

冬末初春,网购的麦秆菊送到的那一天清晨,雨水纷纷,周峻纬再没有醒来。

 

唐九洲赶到的时候,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到了,匆匆看了好友最后一眼,唐九洲向后退开退到墙边靠着。

 

抬眼扫过屋里的人,谁能想到呢,隔了几十年他们终于齐聚一堂,却也再聚不齐了。

 

 

 

O

追悼会这一天,细细密密的雨不停。

 

休息室里椅子不多,唐九洲捧着一杯热水站在窗户边上,邵明明就在离他不远的椅子里坐着,和旁边的郭文韬聊着天。

 

听说阿兹海默的最好结局应该是时光倒流,病人从老年,变成中年,最后变成小孩,忘记烦恼忧愁,然后告别。会不会有一天,邵明明变成了年轻时的自己,记忆回溯,回到爱他的时候。

 

“爷爷,”唐九洲转头看到一个小孩扑在贩卖机上,是小寅,和小时候的邵明明很像,一样的眉眼,只是少了眼皮上的一颗痣,小孩眉心皱起一个小疙瘩,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爷爷,帮我按,按一下可乐嘛。”

 

“好。”唐九洲伸出手按下最上排的可乐,他记得以前他就见不得邵明明露出委屈的表情,可十次总有七八次是他让邵明明委屈。

 

“谢谢爷爷。”小孩把可乐抱在怀里,仰起的肉脸上笑得灿烂,真好看啊,长大了会更好看吧,但是一定不会比他外公更好看了。

 

小寅迈着短腿越走越快,扑在邵明明的腿上,邵明明被吓到了紧紧抓住郭文韬的胳膊,另一只手挡在小寅肩前,小寅仰起头天真的笑着跟忘了他的外公说话,邵明明随着他抬起的胳膊看向唐九洲,隔了数十年的对视让唐九洲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上一次,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为了一个热搜吵起来,说出绝交两个字的是谁,热搜的内容是什么,太久了,唐九洲只记得自己天真地以为他们会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和好。推掉了有他的通告,不参加有他的聚餐,冷战,然后关系缓和能说上几句话,难得见面也捉不到邵明明看着他的视线,然后,是邵明明宣布恋情前一晚的绝交。

 

邵明明已经收回视线,唐九洲也走到了他面前,邵明明再一次抬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唇角勾起礼貌的微笑,慈眉善目的样子,手里拿着可乐跟他说谢谢。

 

“你没有指甲,我来开吧。”可以被忘记,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邵明明不会再躲他。

 

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像第一次有喜欢的人的小孩,小心和紧张,开个易拉罐也想要做到最好,却还是笨手笨脚划破了手指。

 

可乐被小寅捧着,手指被邵明明轻轻拉住,轻柔的风微微的凉,软软地抚在细细的伤处,曾经属于他们的细节从记忆深处被吹进血液里充满身体。

 

唐九洲慢慢蹲下,仰头看着邵明明的眼睛,埋进褶皱里的漂亮依然漂亮,在岁月里模糊了的喜欢依然是喜欢。

 

 

 

o

齐思钧坐在轮椅里,邵乐乐附身将滑落的毯子叠盖在他的腿上,小声跟齐思钧说着什么,得不到回应也说着。

 

曾经被粉丝夸赞多好看的那双手皮肤皱起,搭在毛毯上微微颤抖着,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睛是在看着什么。

 

“阿蒲,”郭文韬走到蒲熠星身边,拧开手里的保温杯,“喝点水吗?”

 

凉凉的不锈钢杯贴着掌心,温热的糖水润湿了干翘的唇皮,也抚慰了心上的焦虑,“怎么是甜的?”

 

“是蜂蜜,明明说加一点能让人放松些,对身体也好。”

 

擦去模糊了镜片的雾气,将卷起的毛衣衣摆抚平,舌尖上蜂蜜的甜和温水的涩融合,鼻息间有雨水打在窗台的清凉,在死亡面前,忽然可以平静,毕竟死亡不会再死亡,而死亡的出现,也不会抹杀掉周峻纬留下的生活。

 

亲友围着棺柩,慢步绕着看逝者最后一眼。

 

这不是离开的第一个好友,而蒲熠星还觉得步伐沉重,数十年来看过生老病死的他,深感作为人的力所不及,可明知如此,却依旧无法豁达地接受。

 

握住身边人的手互相搀扶着走离棺柩,纸巾擦去眼泪皱巴巴的握在手里,蒲熠星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

 

棺柩旁的齐思钧微微偏着头,眼睛眨得很慢,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一场追悼会,不知道棺里躺着的是他的爱人。

 

真好。

 

 

 

Oo

可能记忆会逐渐被遗忘,但爱会永远存在

 

 

 

O

齐思钧的卧室里,邵明明坐在窗台上,用精致的小银勺切下草莓尖压烂,小心喂到齐思钧的嘴里,阳光正好打在银勺上闪了一下,邵明明回头将窗帘全部拉开,午间还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满满一室。

 

拎着刚灌满的热水壶,郭文韬站在茶几边上弯着腰挑拣筐里的零嘴,明明爱吃的只剩下两样了,要叫乐乐再买一些。

 

“啊……”

 

慌乱的呻冖吟,还有碎片的清脆,水壶砸进零食筐里嘭的一声。

 

险些被拖鞋绊倒,保姆扶住郭文韬一起进到屋里,好好的一盘滚了一地,齐思钧颤抖的手伸向邵明明像是要抢什么。

 

“不拿走不拿走,它还在你手上,”蹲在旁边的邵明明摊开空空的手给他看,“真的你看,它在你手上,”往前近一些,双手虚拖着齐思钧的手安抚,“你看我帮你守着,他不会离开你的。”

 

郭文韬走到他们身边蹲下,看到齐思钧慢慢挪开露出的左手,搭在无名指根的金色指环有些松,“又瘦了。”

 

“有红绳吗,绕几圈能紧一点。”看齐思钧又紧张地缩了下手,邵明明往后退一些没稳住重心跌坐在地上,撑了一手的草莓汁液。

 

收拾完地上的碎片和草莓,保姆翻遍了家里抽屉也没找着红绳,便拆了自己钥匙圈上的线球挂坠。

 

可齐思钧不肯摘戒指,给碰一下也不愿意,三人哄着费了好些功夫将红绳缠在戒指上,紧紧系好了结,保姆正要剪去多余的线,却被邵明明拦住了,“不好用火烧的还是别剪了,不然散了就白折腾了。”

 

齐思钧歪着脑袋已经睡着了,邵明明和郭文韬疲惫地坐在地毯上分了新洗的草莓,将空盘子搁在窗台上,外头晚霞照进来晕了一盘艳红。

 

 

 

oO

我不想让残酷显得如此幸福

 

 

 

o

小寅抱着毯子从屋里跑出来,一个没踩稳跪在地上整个扑倒,惹得大家都笑了。

 

唐九洲将孩子扶起来,取过毯子抖开仔细盖在邵明明身上,才蹲下戳了戳小寅委屈巴巴鼓起来的腮帮子,转头看没人注意,从口袋里摸出颗奶糖塞给他,小寅惊喜地抓着奶糖扑进唐九洲怀里,偷偷撕开糖纸含进嘴里。

 

郭文韬抬头看了眼抱着唐九洲直蹦的小寅,有些不满,“怎么就那么喜欢唐九洲,明明我陪他更久。”

 

“你给他吃糖他也会那么喜欢你。”蒲熠星接住跳到他身上的蛋花汤,指尖挠着猫下巴看它舒服得趴下咕噜。

 

“我给他吃了的。”

 

“我也给了,他都不抱我哦,”蒲熠星伸手挠挠爱人的掌心,“我们不跟他好。”

 

“嗯,糖我刚才给乐乐吃了,乐乐说等下给我做回锅肉。”握住蒲熠星的手指,郭文韬将椅子搬近一些,俯身和蛋花汤碰鼻子。

 

午时阳光正温,邵明明将毯子往下叠一些,无意中看到掌心的字迹,诧异地翻开手,小小的几个字像是怕被看见,举近一些眯起眼看,“女儿叫乐乐……乐乐。”邵明明轻声念着,多念几遍就能记住了。

 

“爸。”

 

邵明明握紧拳头往毯子里塞,抬头看走向他的女孩,试探性地喊了声乐乐。

 

“爸,凯叔堵车了还要等一会儿,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邵乐乐将果盘放在小几上,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小外套叫旁边闹得正欢的孩子穿上。

 

唐九洲的手正放到小孩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邵明明记得唐九洲手欠喜欢摸他的头发,把他费心思打理好的头发揉乱,再撒着娇哄他。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现唐九洲近到他身边的,也不清楚这几十年沉淀了什么,他看着这一段时间里唐九洲依然幼稚挣扎,邵明明想,几十年都不够唐九洲长大的,但人总是要长大的,但唐九洲可以不。

 

而邵明明并不愿意再一次花心思花时间去研究唐九洲,他只想多看几眼身边这些下一秒就可能忘记的,他看那个小孩儿,看乐乐,还有另一边的……

 

香蕉还有些生。

 

腿上的毯子被扯落,邵明明从躺椅里坐起来,将脚边的猫抱起来,沉甸甸的,瓜蛋似乎又胖了一些,一定是阿蒲又纵着它了,邵明明捏捏猫后颈,一下一下撸着。

 

阳光暖暖地晒在身上,耳边有小孩儿在闹,还有几人笑语,邵明明抱着猫在躺椅里窝着,看天上的云朵像橘子。

 

真幸福啊。

 

 

 

 

 

 

 

 

 

对不起,几十年的故事,很多东西没能清楚地写出来。

 

这能写俩月,我是废物ಥ_ಥ

溪雀穿廊

浪漫因子【解人颐七夕联文】(园丁组)


浪漫因子【解人颐七夕联文】

出场cp:园丁组

字数:7k8

梗概:男大学生谈恋爱前的暧昧期,最后应该或许大概算谈上了吧


之前发文字被屏了又做了遍图😰😰😰 希望能看清也希望LOF不要屏俺了 我是良民啊救命连亲亲都没有为什么屏俺啊!


@糖晓咕 @温沉沉 @镜 . 书推写字吐槽咕bot . 渊 @冰糖炖鸽子 


谢谢主催们带俺玩!八百年了终于写纸片人同人了不容易💔

浪漫因子【解人颐七夕联文】(园丁组)



浪漫因子【解人颐七夕联文】

出场cp:园丁组

字数:7k8

梗概:男大学生谈恋爱前的暧昧期,最后应该或许大概算谈上了吧


之前发文字被屏了又做了遍图😰😰😰 希望能看清也希望LOF不要屏俺了 我是良民啊救命连亲亲都没有为什么屏俺啊!


@糖晓咕 @温沉沉 @镜 . 书推写字吐槽咕bot . 渊 @冰糖炖鸽子 


谢谢主催们带俺玩!八百年了终于写纸片人同人了不容易💔

陈安

折指游戏(短 已完结 糖)

那天天昏沉沉,是台风过境,窗户噼里啪啦被摇着,屋内却闷热得不成样子,Calvin跨着长腿去开电扇,啪地一声,四围的电器一同叫起来,我们知道,这是停电了。


早早囤好的饼干薯片被抱到客厅,四个人围坐一起,开始瓜分,用好听的词汇,这叫共享。我把草莓味的都挑出来,摆在小吴同学脚边,他像是兴致极好,把罐装果酒一连噗噗打开两瓶。

可惜我见到他的第一次他就已经成年了,终究没占到“你是未成年我是成年”的便宜,即使我心里一直把他当十六岁看的。


他撕开Muji的草莓白巧克力,给大家分了一圈,剩下的放回去,搁在腿边。

巧克力我向来不爱吃,即使我向往查理的巧克力工厂,但一切巧克力,只有黑巧能入我心,跟吴同...


那天天昏沉沉,是台风过境,窗户噼里啪啦被摇着,屋内却闷热得不成样子,Calvin跨着长腿去开电扇,啪地一声,四围的电器一同叫起来,我们知道,这是停电了。


早早囤好的饼干薯片被抱到客厅,四个人围坐一起,开始瓜分,用好听的词汇,这叫共享。我把草莓味的都挑出来,摆在小吴同学脚边,他像是兴致极好,把罐装果酒一连噗噗打开两瓶。

可惜我见到他的第一次他就已经成年了,终究没占到“你是未成年我是成年”的便宜,即使我心里一直把他当十六岁看的。


他撕开Muji的草莓白巧克力,给大家分了一圈,剩下的放回去,搁在腿边。

巧克力我向来不爱吃,即使我向往查理的巧克力工厂,但一切巧克力,只有黑巧能入我心,跟吴同学不同,我对甜品的选择往往是其中较苦的一类,他对此表示:啊?


我跟小吴同学可以说任何地方都八字相冲,如果他是月亮那我就是太阳,他敏感忧郁我就阳光外向,甚至连名字都要相克:炎是两把火,汪是三点水,水一浇过去火就噗地熄灭了。


“好无聊,谁玩斗地主。”

“斗地主多没意思啊,玩那个吧,断手指。”

“听着好血腥。”

“规则是什么?”


“每个人有十根手指,按照一个顺序,第一个人说一个自己满足,并且有其他人满足,但是又不能所有人都满足的特质。如果他说这个特质你也有,就不用折,但是如果你没有,就折一根手指。如果他说的特质所有人都有,或者所有人都没有,那他自己折一根手指。最先折完十根手指的人,就输了。”


吴尊:“好复杂。”


“没关系,我待会儿教你。”辰亦儒对外国人的听力表示同情。


“这个只要开始了就知道了,很简单的。比如…”


Round 1(循环是:纶→东→尊→儒→纶)


炎亚纶伸出手:“我先来。”

“我是中国人。”

吴尊迷茫了一下,辰亦儒提醒他:“你要断一根手指。”

“为什么欺负外国人。”

“因为你傻。”Calvin温柔如水。


炎亚纶朝我抬下巴:“你和Calvin谁先来?”


“我来,”我伸出手,想了下,“我身高满180cm。”


吴尊和辰亦儒狂笑:“吴庚霖!快折!!”


小吴同学给我一个大白眼,我一阵暗爽。


轮到吴尊:“我的全部交往对象在五个以下。”


吴庚霖又折一根。


“我不是团内年纪最大的,也不是团内年纪最小的。”

又一根。


Round 2


炎亚纶比着手枪的手势:“我出生于南投。”

我有点惊讶。这一轮吴尊和辰亦儒都各自折了一根手指,我十指张开,是两个五。


“我有气喘。”

炎亚纶看了我一眼,安静地维持手枪的姿势,他盯着地板好像在想事情。


吴尊说:“额…我未来会有小孩。”

炎亚纶愣了一下,他撑着下巴:“我不确定诶,可能我以后会领养?吧?”

“我的意思是我会跟我老婆有小孩。”


“欺负人啊!”炎亚纶又折一根手指,右手只存活一个竖起来的大拇指。


我点头,默默折了第一根手指。


“汪东城你凑什么热闹,你以后不结婚生孩子啊?”

“又不是每个人都要结婚。”

“你喜欢小孩吗?”

“一般,看可不可爱。”

“噢…”


“该我了吗?嗯…”Calvin想了下:“我喜欢一个人,最长不超过三年。”


我注意到,这轮下来,炎亚纶的右手已经全部阵亡了。


我一边好奇,一边调侃:“喜欢我爸我妈算不算啊。”

“算个屁。”

“Ok,算个屁。”我大笑着折了一根。


“你真的要满足要求才可以折啦。”

“谁说我不满足要求,我真的有。”


认识炎亚纶,是第四年了。


Round 3


“又该我了哦,”炎亚纶的右手捏成一个小小的拳头,眼神来回转动,“我…我,我现在有交往对象。”

“靠。”

没有,是天太热了。


这轮只有吴尊逃过一劫。

轮到我,我说:“我虽然没有在拍拖,但是我现在有喜欢的人。”

“啊?”Calvin很无辜,“我没有喜欢的人。”

“所以大东你是说了一个大家都不满足的。”

吴尊这时候脑袋倒很灵光。


好吧,我折了一根,这是第三个。


吴尊:“我去过夜店。”

行,只有我没去过。等有机会一定去。


辰亦儒:“我不怕黑。”


炎亚纶只剩四个手指头了。


Round 4


“嗯…”他托着下巴:“我有过爱而不得,就是我很喜欢他,但是他没跟我在一起…”

结果我们三个都没动,他很惊讶。


“啊?你们都有啊?不是吧!我还以为就我这么惨咧!”


他只剩三根手指了,手势是ok的样子,他把手凑到眼前,透过o的那个孔向外看。“福尔摩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你们要跟我简单描述一下,不然我不相信。”


辰亦儒云淡风轻:“我大学的时候喜欢一个学姐,追了三个月,她说她不想谈恋爱,结果没两天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吴尊皱着眉陷入遥远的回想。“我十三岁吧,喜欢那个音乐课代表,后来送情书,在她抽屉里,她应该看到,后来抽屉是空的。”


辰亦儒:“你用中文给她写的吗?”

吴尊:“不是,她看不懂中文。”

炎亚纶:“她看懂中文也看不懂你写的。”

吴尊:“?”

“汪大东,你还没讲你的惨绿情史。”


“额…我,可能高中毕业的时候吧,表白被拒绝了,我跑到她家阳台下面给她发信息,让她看窗外,我说今晚的月色真美,她说她还要上家教,下课了再聊。”

“后来呢?”

“后来她就死在那节课上了。”

“…真是生动悲惨的浪漫爱情故事。”


那当然了,因为是我编的。


这一轮轮到我,我想了下要说什么。

“我有被男生告白过。”

三个人一起看着我,好吧,自损八百就是这么回事。

“而且那个男生为我去做了变性手术。”

行,从“全都有”变成了“全都没有”,我还是要折一根。


“所以他做手术以后你有没有爱上她?”炎亚纶问我。

“我当她是我的好朋友。”

炎亚纶:“太惨了。”


辰亦儒接在我后面:“非要说这个话题的话…我没有喜欢过男生。”

“我也没有。”吴尊说:“就是可以当好哥们儿,但是谈恋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炎亚纶托着腮,默不作声地把手势变成耶,空气凝滞了一秒,Calvin扶额:“这是什么公开出柜现场啊。”


“你们早就知道吧!装啥咧。”炎亚纶笑:“你上次还撞见我男友了。”

辰亦儒作投降状:“对不起,大家心照不宣。”


Round 5


“哇,我就剩两个了。”炎亚纶挠头:“我是天蝎座。”

“哈哈哈哈,你居然讲这个,”辰亦儒笑,“我跟你生日就差十天。”

炎亚纶笑着翻白眼:“什么鬼十天,五年零十天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一说这个我又有可以讲的了,这轮我先来好吗?”

我点头,辰亦儒正色,严肃地说:“我是八零后。”

吴尊伸手去揍他:“你八零后个鬼!”

“1980年不是八零后吗!”


全团唯一七零后,79年的吴尊先生含泪折指。


“辰亦儒,我今天,我一定要,”吴尊扭着双手,“我不会讲日语。”

“你很骄傲吗。”辰亦儒看了一下:“我们三个都会,你完蛋了。”


吴尊:“…”


该我说了,我咬了下嘴唇:“我在这个游戏里说谎了。”


“这算犯规吗?”

“额…规则没有说说谎要怎么样。”


辰亦儒:“我没有说谎。”

吴尊:“我也没有。”

炎亚纶坦荡荡:“我有。”


“…”


“为什么我没有说谎还要被惩罚?”吴尊折了一根手指。

他只剩最后一根了。“要是我输了会怎么样啊?”


Calvin安慰他:“不要这么悲观,还有亚纶陪你。”


炎亚纶现在还剩…两个。他用手指把头发向后梳,笑出白皙的牙:“我觉得吴尊会先‘死’。”


Round 6


炎亚纶指了指地板:“我,喜欢的人,就在现场。”


我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心脏里一个又大又圆的泡泡腾空,爆炸。

他低着头,仰起脖子,没有看我。


我沉默了一会,抬头,盯着他看:“你刚刚说你说谎了,是哪一个?”

“有交往对象那个,嗯…还有Calvin撞见的也不是我男友,”他两只手放在脑袋边,两指弯了弯摆出双引号,“他是我的…额,姐妹。”


我伸出手拍拍吴尊的背:“你‘死’了,游戏结束。”


我喜欢的人,也在现场。


-END


朝歌夜弦

终极杂谈之6 《终极笔记》的选角及cp领悟

IP选角是个大问题。

选流量好吗当然好,热度高钱多,制作有底气,但是结果如何大家有目共睹。选戏骨和实力小生好吗当然好,演技有保障,可是说不好剧本就恶心你,那谁也没辙。

然而这些我并不在意,其实选名不见经传的演员有什么好处,对我来说就一个,那就是终于能自由评价了。现在这网络环境自由地评价是稀有体验,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们用阿宁做例子,来分析这个剧选角的高明之处。

我一开始决定追这个剧,是因为这个演阿宁的女演员真是太tm漂亮了。我从来没见过她,就被她迷住了。(后来我妈提醒我她上过春晚,当时我也说过她好看(啥人啊我)

这位演员即使通过演绎,也无法掩盖身上柔软和纯情的气质,严格来说她的形...

IP选角是个大问题。

选流量好吗当然好,热度高钱多,制作有底气,但是结果如何大家有目共睹。选戏骨和实力小生好吗当然好,演技有保障,可是说不好剧本就恶心你,那谁也没辙。

然而这些我并不在意,其实选名不见经传的演员有什么好处,对我来说就一个,那就是终于能自由评价了。现在这网络环境自由地评价是稀有体验,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们用阿宁做例子,来分析这个剧选角的高明之处。

我一开始决定追这个剧,是因为这个演阿宁的女演员真是太tm漂亮了。我从来没见过她,就被她迷住了。(后来我妈提醒我她上过春晚,当时我也说过她好看(啥人啊我)

这位演员即使通过演绎,也无法掩盖身上柔软和纯情的气质,严格来说她的形象和盗笔原著塑造的美艳、狠绝的阿宁是不相符的。但是她的演绎却并不让人出戏。为什么呢?

我认为一个人物的形象是多面的,有最容易被观众捕捉的一面(常常用来标签化人物)也有不容易被概括和描述的一面,可以简单地说是一种深层的,需要观众进一步理解的特质。

阿宁并不只是一个呆板的、扁平的,冷血无情的女冒险家。她是一位性情坚毅、头脑冷静、目的性强、并且有一定人格魅力的女性领导者,她是整个本传唯一可以带队南瞎北哑的女性,要知道黑瞎子和张起灵连霍老太的账都不太买的。

而这个版本的阿宁在和吴邪的互动中充分展现出了她独有的人格魅力。阿宁不是个工具人,她从出现到死亡都有自己的重大作用。当十铜钱的故事不能不讲,这说明阿宁是铁三角的同道中人,天然便有交流的感情和知识基础。在蛇沼他们实际已经建立起一种特殊的战友情谊,而吴邪对于她死亡的震惊,无论是兔死狐悲抑或接触到这个世界一角真相的震荡,都不再突兀。

《重启》还是哪里有这样一句话,大意是吴小三爷是个疯批,他疯就疯在能把你也带成疯批,跟他一起去搞事。这一点从吴邪和阿宁的互动就已开始初有体现。所以阿宁不一定要是个身材傲人并穿紧身皮衣的大美女。但是她必须要有人性的、有情的、和吴邪惺惺相惜的一面。演员有一种能使人暂时忽略她柔软一面的英气,而又能在恰如其分的时候将它收敛。编剧通过几个细节完全抓住了这个特质,甚至高明地将它从小三爷的视角中体现出来,角色立刻就立住了。


所以选角要好,人物要还原,其实不必贪多。不用想着把这个人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地解剖给大家看,要知道原著花了几百万字来描绘这些人物,而剧只要抓住特定时刻最为华彩的片段足矣,观众都懂。


这版吴邪选了一位眼睛特别大的演员,我跟朋友说简直大得像卡通人物,眼睛睁大的时候比胖子大三倍!

这选角完美抓住了那个时期吴邪的天真。啊那个让人无限回忆的年代。小三爷还有潘子保驾护航,有潘子在,怎么也不能让小三爷受累的年代。同时蛇沼时期的他身为铁三角的团宠,时刻有胖哑两大头陀护法,他一门心思追逐着三叔留下的秘密而去,大眼睛里映照的都是单纯、好奇、炽烈的光。

这个特质被抓住了,于是这个角色立起来了。


这版我最喜欢的选角是花儿爷。

花儿爷应该是一个什么形象呢?俊美无俦风流倜傥好像也不是,同人里共我飞花满袖颠倒众生也不是。原文说儿时的花姐是清秀可人如招贴画上走下的小女孩,成年后的解雨臣气场强大以至于硬把粉色穿出霸气,他直到四十依旧是倒斗界一枝花。由于花儿爷暂时无后,他很有可能把这个花名保留成传奇。

《终极笔记》选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帅哥来演花,我是很认可的。花在我心中的形象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时刻都吊得很高的精气神。这家伙是唱戏的,又每天要练功,精神必然极好;他日理万机千头万绪都要用最好的状态应付,精力必然很高;他是群狼环伺下的黑灯笼,警惕必然很强;他心高气傲,又意志坚定,几乎不会泄露出松懈。

所以他一定至少看起来很年轻,身形要挺拔而利索,眼睛很亮很有神,神情却不能太锋利,“美貌”也不会太惹眼。书里不直接写他帅的,一般是说他看起来精神,说他身手潇洒流利,因为解雨臣是不宣兵夺主的,从他盗七出场开始就是如此。

此外,他是生意人,向来是比吴邪圆滑和柔韧的,甚至在一些特定的目的下,特定的环境中,随便便可泄露亲切的温柔,他笑起来必定是温暖而柔和的。

这版解雨臣选了位剑眉星目的演员来演绎,最绝的是他有对厚嘴唇,花儿爷不曾宣之于口的深情重义尽在其中,他从来不是个凉薄的人。这家伙一低头笑起来的温柔和美丽更是让我无言以对。他固然是把青年解雨臣演绎得傲娇嚣张一些,但在吴三省这种长辈面前的乖巧表现让我觉得这就活脱脱是书里拉出的花儿爷,脸嫩。


嗯,说完花才想起来我本来想说选得最好的是瞎子哈哈哈哈,但其实这个跟选角可能关系也不大(毕竟眼睛都看不到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主要是演员演技好,编剧抓人特质抓得准,迷宫里和花打赌是一,瘴气林中骗众人是一,都是几个典型互动,几个典型细节,人物跃然纸上。这位演员苏得我直接单发一条lo,我就不多说了。


最后说说小哥吧,也是不得不打tag的原因。说实话这个哥是哪个哥呢,我觉得不是蛇沼哥,是盗8长白山十里长亭别小邪的哥。大哥你话是少,但是眼神可没少加戏啊…这位眼神太丰富了,感情满溢得就快漫出来了…

我看剧的时候就和朋友吐槽说,这个哥这个哥,太不含蓄了,我觉得他在忍,而且快忍得变态了!哥继续沉默中忍耐就要在沉默中变态了,怎么眼睛可以这么爱!这么在意!这么想要!?尤其是吴邪生子梗那块,我在电脑前咯咯咯狂笑。讲真我不太嗑瓶邪,主要是同人虽然是爱情却鲜有人表达出原著里瓶邪的那种互相在意。然而那种到后期外传已经化为毕生执念的在意,在这个小哥身上复活了。

是的他没有小哥应有的淡然,但是小哥本来就不淡然。他没有过去和未来,他感到痛苦。他始终没有停下追寻的脚步,他感到迷茫。他对吴邪和胖子是绝对的特别,他有情、有愧,他在意。尤其是大家联想一下这版第二集就出了“至少我会记得”的名句,这版小哥的感情波动和溢出来的关心是不是都有了解释!这安排,这呼应,绝!

这版小哥话少,其实原著小哥话不少的,这我觉得有点好笑哈哈哈,每句话不超过五个字真是大可不必,小哥说话很萌的。不过这版小哥的话都在眼神里,大家细品,自己还是可以找到一些乐子。


讲了这么多,我快困死了,明天起来再改改吧。夸了这么多最后还是夸编剧,夸制作,我在想他们是以一种怎么样的思路来指导选角的?浅显点来说就是cp角度嘛。吴邪天真可爱一点,小哥沉默但是眼神认真,花爷就是大帅哥,黑爷是大帅比的黄金搭档欢喜冤家。真那么简单吗?

其实不是,因为一个人在不同对象面前表现出不同的侧面,有个体验我们都懂,那就是:只有在ta面前我才是自己。一直说编剧抓人物特质抓得好,他是怎么抓的,又为什么能抓到呢?因为他看到了对角色而言最特别的那个人,表现出了他最特别的那一面。你可以认为是cp,也可以认为不是cp,但是他们的关系就是那么真实又特别,谁都无法否认、无法回避。




眠白树

【黑花|瓶邪】仙人抚我顶

好喜欢写大花和老吴在一起讲话。


好喜欢写讲话。


————————————


清明前后几天,我带着闷油瓶和胖子进行了一次深度旅游,先回长沙扫墓烧纸,又去杭州扫墓烧纸,最后跟胖子回北京不知道多少环扫墓烧纸。胖子的祖坟其实不在北京,他主要是回潘家园拾掇铺子,顺手给下面打点钱。闷油瓶没有跟我们烧纸的意思,想也是,清明烧纸太俗了,和他的气质太不符合,张家毕竟特殊,他就算突然拿一张酆都人民银行的存折出来交代我往里面打钱我也不会太惊讶,但是不会打太多,毕竟现在生活不富裕。


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想,我站在公墓前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好喜欢写大花和老吴在一起讲话。


好喜欢写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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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后几天,我带着闷油瓶和胖子进行了一次深度旅游,先回长沙扫墓烧纸,又去杭州扫墓烧纸,最后跟胖子回北京不知道多少环扫墓烧纸。胖子的祖坟其实不在北京,他主要是回潘家园拾掇铺子,顺手给下面打点钱。闷油瓶没有跟我们烧纸的意思,想也是,清明烧纸太俗了,和他的气质太不符合,张家毕竟特殊,他就算突然拿一张酆都人民银行的存折出来交代我往里面打钱我也不会太惊讶,但是不会打太多,毕竟现在生活不富裕。

 

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想,我站在公墓前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有种走错片场的感觉。不知道老祖宗在泉下收到我们刨别人祖宗的坟挣来的钱花不花得出去,也许在地府这些都算黑钱,不能流通,等将来我们下去团聚,直接加入丐帮。

 

又一想,我上数三辈都在干这个,如果真的这样我爷爷估计在下面也混上九袋了,等我下去还是可以借个祖荫,希望他是净衣帮吧。

 

我们在胖子那里住了几天,小花来电话,说找我们去家里吃时令菜。我这两年吃了太多的鸿门宴,出门在外,很少能吃上一顿不用担心后脑勺会挨闷棍的好饭。况且小花那么有钱,肯定家里有了不起的大厨。我一口答应,顺便让胖子提前准备几只打包盒,准备堂吃外带两手抓,这样几天不用做饭。没什么丢人的,我在小花面前丢过太多的人,他现在很可能已经不拿我当人看了。

 

胖子嘴上说我,“连吃带拿,你属鹈鹕的?”一边开始节食,准备去小花那边一顿吃回来,我看他才是真的拿小花家当紫金云顶。

 

当天早上小花又给我打电话,说他去学校视察,问我要不要跟着看看。他去年紧跟市场潮流,搞了个什么教育机构,文化班兴趣班都有,我走在路上都能在公交站牌上看到他打的广告,看来是做得挺大的,我一直挺好奇,正好有机会,欣然应允,小花说,“见祖国的花朵,收拾利索点。”

 

我当时在吃早饭,开的是外放,旁边胖子就搭腔说,“笑话,不看看我们是谁?艳压白娘子,靓绝灵隐寺,让你们那小孩都洗干净脸等着,把女家长都控制住。”

 

小花就笑,“少放屁了,要来就赶紧过来。”然后报了一个地址。我一听,真是上好的地皮,每个字儿都透着一股子钱味,心里又大骂了一通资本主义,草草两口把豆浆喝完,骑了个自行车过去。等了好半天,小花很悠哉地一个人来了,穿得也很休闲,一派春日气息。他气色不错,显得人也年轻,在街上一走很打眼,我赶紧往自己身上看一看,觉得就也还行,不至于太露怯。

 

我实在是很少见小花一个人走,他身边总是前呼后拥的,而且基本脚不沾地,在我心里下楼倒个垃圾估计也要开车去,虽然他肯定用不着自己倒垃圾,就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说,“昨晚吵架了。”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我一头雾水,心说这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你跟谁吵架了,司机?但是也没有再问,跟着他往学校里面走,小花问我,“你大老远过来,就空两手见我?”

 

我把手里的天堂伞递给他,说,“哪儿能呢,带了点特产,请解总掌眼。”他拉出伞柄作势要抽我。

 

小花说是来视察,真的是来视察,只是挨个教室看一看,偶尔遇见几个老师寒暄几句。我跟在他背后,跟他秘书一样,只觉得很恍惚,老九门办学校,真是世道变了。解雨臣这么一个出入别人祖坟如入无人之境的人,现在居然要被尊称一句解校长,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也许一会我会在哪个野坟里醒来,发现胖子的脚在我脸旁边,其实我是中毒了。

 

小花大概猜到我在想什么,说,“我很少过来,而且也不懂这个,都交给专业的打理,只是挂个名,偶尔露个脸。”又说,“前面是我们戏曲班,看看去。”

 

他自己打小学这个,想必有一些特殊的感情,我本来觉得有点无聊,听到这个又打起来一点精神,过去了之后发现正好赶上小孩课间休息,和其他的班比学生很少,只有五六个,老师看见了小花,眼睛都亮了,走过来与他讲话,言语之间对他很尊敬,和其他老师对他的尊敬不太一样,管他叫少爷,不管他叫校长,应该是九门中的人。他们聊了一会,老师问,“等会儿少爷来一段?”语气不太确定,像怕冒犯小花似的。

 

小花笑了一下,也没有推脱,说,“行。”

 

他在这个环境里,姿态很舒展,人显得也很随和,实际上小花在人前大部分时间是非常和气的,他有一张看着很有亲和力的脸。这个和长得好看不完全挂钩,闷油瓶长得也够好看的,但是显然和亲和力不沾边。

 

我站在门口看小花,他被几个小孩围着,坐在一个垫子上唱,手里给自己打拍子,我觉得他这样子很好,也许在某个他没有做解家当家的世界里,他可以一直干这个。

 

当然,我不能说这样就比小花现在的生活好,不然就太傲慢了,不知道小花自己的想法,也许让他评职称做教案他宁可去砍人。

 

他只唱了一小段,然后就摆摆手说不唱了不唱了,我们两个又听小孩唱了一会,小花跟老师点点头,走出了教室。我问他,“怎么样,底下小孩看你是不是特崇拜,是不是跟霸王别姬里面似的,‘这得挨多少打啊?’”

 

小花摇摇头笑,说,“没有,他们也不是真喜欢,家长喜欢才送来学。”又说,“家长也不一定喜欢,也可能是冲着我送来的。有很多九门体系里的人,把自己的孩子送来这里,我们除了兴趣班,也有正经的私立学校,他们一直到高中都可以在这里念,一方面他们觉得安全系数高,一方面从小就做朋友,长大更好做生意。”

 

结果刚才这么梦幻的场景,背后还是九门那些弯弯绕,我不免有一些失望,但还是说,“刚才那几个小孩唱的还挺好的,说不定将来就有名角儿呢。”

 

小花嗤之以鼻,说,“现在的孩子都不能打,不挨打怎么成角儿?”字里行间一派封建的教育观念。

 

我听他这话,很为他将来的孩子担忧,又想想他估计不会有孩子,于是释然了。又随口问,“你们这一课时多少钱?”

 

小花说,“档次不一样价位也不一样,最便宜的一千块一节。”

 

我眼珠子都弹出来了,又想想刚才有几个坐得满满的教室,心想这才叫日进斗金,真是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不如我把店关了来这当老师算了。又一想,好像我也没什么能教小孩的,最多可能可以教一点盗版书法,虽说是老九门子弟学校,应该也不会开一门寻龙点穴,不然还可以让闷油瓶来当客座教授,张秃再就业。

 

我们在学校里逛了逛,小花让我去他办公室坐着,他处理点事情。结果我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梦见小花在上课,疾言厉色地抽黑板,非常像我的高中班主任,被他推醒的时候还没有从梦里出来,很敬畏地看着他,把他看得莫名其妙。

 

我们出了学校,站在门口,我问小花,“你的车呢?”

 

小花说,“我没开车来,骑自行车来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说,“你骑自行车来的?”

 

自行车这种东西在我心里离小花实在是太远了,我能想象他开直升机,但是很难想象他骑自行车,皇后娘娘哪能吃冻柿饼子呢?这不乱了套了吗?但是看他一派坦然神色,应该也没有在骗我。

 

小花没有留给我很多震惊的时间,转身往他早上来的方向走,“那边有一片共享单车,可以扫一辆。”

 

我做梦也没有想过,会跟小花两个人大白天在北京的马路上骑单车。清明前后,天不是很晴,云头上总觉得有一团雨汽沉沉坠着,只是还没落到人头上。我们两个一前一后骑,偶尔用喊的对话几句,小花把袖子卷起来,捏车把的时候小臂绷起来很流畅的肌肉线条,我们像两个人世间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风鼓着衣裳,有来处也有归处,什么前尘旧事,来日方长,这一刻都摔在春天的马路上,摔碎了,看不见了。

 

快乐总是非常短暂,我的衰运及时发作,骑一个下坡的时候自行车刹车坏了,我像个灾难片女主一样一路狂呼乱喊,小花在后面奋力蹬车追赶我,想扯我的车后座帮我刹车,边蹬边喊,“脚刹!吴邪!脚刹!”等到最后终于停下,我感觉自己已经损失了一半的鞋底。

 

我心有戚戚焉地回头看小花,他也一头汗,看我的眼神简直是无语到了极点,“你这个人怎么衰成这样?把玉皇大帝的祖坟刨了?”

 

我骂道,“就怪你,搞什么与民同乐,开辆车来不好吗!”

 

小花都气乐了,说,“得亏是骑的自行车,我要是开辆车来刹车失灵了咱俩就欢度佳节去了!”

 

我说,“怎么办,我俩就剩一辆车了,要不你载我?”

 

小花说,“你超过十二岁了,我载你犯法,你跟在我车后面跑吧。”说完居然真的骑走了,我像失恋的岳云鹏一样追在他后面跑,他在前面边骑边笑,骑得七扭八歪,我在后面一路怒骂,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还好前面没多远就到了他家,估摸着还有两百米他就停了车,把车撒在道边,我双手扶在膝盖上,喘得像一条狗,上气不接下气地骂他,“解大花,你他妈,他妈的——”

 

小花的脸色有点怪,对着我嘘了一声,开始贴着墙根走,好像要避开谁似的,我又喘了一阵子,抬头远远一看,小花家四合院前面有个很熟悉的身影。

 

我回头跟小花说,“诶,那不是瞎子吗?”

 

小花啧了一声,说,“你把他支走,我偷偷进门。”

 

我说,“怎么了,风水轮流转,你欠他钱了?”

 

小花说,“不是跟你说了吗,跟他吵架呢。”

 

原来早上说的吵架是和黑瞎子吵架,但是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像和人吵架了,跟闹着玩儿似的,不知道在干嘛。

 

如果是黑瞎子的话,那也的确是和司机吵架了,我也不算想错。

 

我走近两步,发现黑瞎子不是安静地站在那,他很大声地在念什么东西,怪不得旁边的人路过都要看他一眼。我听了一会,简直要绝倒,这个人在小花家门口搞什么诗朗诵,跟他妈的有话好好说里的姜文一样,也不知道哪来的词儿,一句比一句酸。我回头看了一眼小花,他满脸尴尬,非常好笑,我很少看见小花脸上露出这种神情,觉得可以说是都市一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结果被他骂了,“看个屁!把他给我弄走!”

 

我心想,好你个解子,都这时候来还跟我横着走,又想到他刚才让我跟车跑的仇恨,张嘴就喊,“师傅!他在这呢!”

 

黑瞎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立刻往我们这边看来,小花原地跳起一米高,一脚蹬上墙面,双手按着墙头身子一扭又一跃,居然翻墙进院子逃跑了,动作和黑瞎子当年躲霍秀秀房租的时候非常相似,幸好他动作够快,好像没有行人看到,不然以北京人的热心程度非得报警不可。

 

我往黑瞎子的方向走去,说,“怎么办,他跑了!”嘴脸很丑恶,像谍战片里的龙套小兵。

 

黑瞎子嘿嘿一笑,说,“没事,和尚跑进庙里了,庙和和尚都跑不了,我再念一会。”说着又开始念,“立秋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二十来岁笑起来要人命的你——”,念到这句顿了一下,又改口,“——四十来岁笑起来也要人命的你。”还挺会融会贯通的。

 

我凑近一看他手机屏幕,是一个搜狐新闻页面,标题是最打动人的四十句情诗,底下还带着治不孕不育的弹窗广告,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说,“你在这念什么呢?他投资电视剧,你来试镜盲人演说家角色?”

 

黑瞎子说,“我们俩吵架了,我来郑重道歉。”

 

我心想,就你这道歉方法,他没把你细细切做臊子算你有造化,又问,“因为什么吵架的啊?”

 

他摇摇头,说,“不足为外人道也。”又继续念诗。

 

我在旁边饶有兴味地又听了一会,正在想一会黑瞎子该不会雇我来喊安红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吧,他就停下了,看向我,说,“不行啊这。”

 

我退后一步,心想没这么准吧,结果他伸出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说,“徒弟,站住了!”突然跟小花一样原地蹿起,只不过他没有踩墙面,而是踩着我翻进了院子,我差点被他踩得跪在地上,抬头正想破口大骂,他已经消失在墙头,不见了。

 

我一个人站在小花家门口,带着肩膀上一个鞋印,扣了扣门环,喊,“开门!我来吃饭的!”等了半天,没有任何人理我,我在门口很土鳖地坐了一会,都准备路边找家面馆吃了回家算了,结果胖子和闷油瓶到了,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

 

胖子说,“这是怎么了,被大花扫地出门了?”

 

我说,“黑瞎子在门口诗朗诵,小花翻墙进去了,黑瞎子踩着我翻墙进去了。”

 

胖子伸手过来摸我的脑门,说,“没发烧吧?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我背后的门开了,小花出现在门口,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问我,“吴邪,你坐这干什么呢?要进来敲门啊?”

 

我大怒,“这不是你们两个把我关在门外的吗?你家这门环是摆设?”

 

小花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说什么呢,疯了?赶紧进来帮忙做饭。”说完把门留着,自己进去了。

 

胖子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进了院子,闷油瓶倒很耐心地等我站起来,我百口莫辩,边走边说,“我真的,他们真的翻墙进屋了,不给我开门……”心里大骂他妈的解语花,你就是报复我给黑瞎子通风报信。

 

闷油瓶点点头,这份信任让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胖子目的性很明确,进了门兴冲冲直奔厨房,问,“大花,你家大厨呢?给大家引荐一下?”

 

小花还没回答,黑瞎子先搭了腔,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很谦卑地一笑,“不敢当,业余爱好,业余爱好。”

 

胖子脸上的失落简直是戏剧性的,跟下了斗之后发现棺材上画了个二维码差不多,“解雨臣,你家大厨就是这货啊?”

 

小花的神情很无辜,说,“怎么了,他做饭挺好的。”又补充说,“比我好一点,应该。”

 

我说,“如果只是比你好一点,那你们家的厨艺是世袭的吗?是我就走了,你爷爷煮的面条差点吃死了我爷爷的狗。”

 

小花说,“那是因为狗不应该吃面条。”

 

我说,“你强词夺理的样子想必也很像你爷爷。”

 

其实我吃过黑瞎子做的饭,还不错,虽然样式实在有点少是真的。胖子已经自己进了厨房监工,他非常关心黑瞎子用来做饭的家伙都去过哪些地方,这件事上我的原则是不说不问,你端上来了我就吃,服务员的大拇指泡在汤里了,只要我没看见就行,而且在这点上小花应该比我更讲究,他那一关能过去,想必没什么不行的。

 

我这个人向来很好养活,很得过且过,得过且过况且还过成这样,更加不指望什么精致生活方式。但是转念一想,也许你跟老天爷凑合老天爷也跟你凑合,以后还是应该对老天爷强硬一点,但是具体的行动计划,还没有想到。李诞说假如生活让你钉狗笼子,你就钉生活,但是如果我是狗呢?值得思考的东西还有很多。

 

可能是我的确年纪到了,最近又很闲,最近经常会有一些胡思乱想,哲学家一般都是这么产生的。

 

我坐在小花的院子里发了一会呆,听见有人叫我名字,声音是从高处来的,我扭头张望了一下,发现是小花,他院子里有一棵很有年头的杜梨树,他就坐在树杈上,拍一拍自己旁边,说,“你要不要上来?”

 

我说,“现在又没有梨,你上去干嘛?”

 

小花说,“在底下当闲人,会被使唤干活的。”

 

我心说,谁敢使唤你,但是我的确是很容易被使唤的。我目测了一下这棵树的高度,在底下比划了两下,小花在上面看着我,说,“你行不行,不行找哑巴驼你一下子?”

 

我怒道,“你等着,我上来和你切磋。”我虽然口气很大,但是动作的确不算敏捷,姿势非常不雅,不过最后还是爬上去了,没有太丢老吴家的面子,和小花分两个杈坐,不然如果树杈断了,他一定会说是我给压断的。

 

人在高处,风景自然会好一点,现在正是杜梨花开的时候,这一树的花开得非常拥挤热闹,不知道是不是有专人在伺候这棵树,此刻又是黄昏时分,夕照梨花,想必是非常美的。我对这种莺莺燕燕的美没有很强的感知力,第一个念头是这棵树会不会结很多梨,如果能的话,能不能吃,因为向来听说沿街的果树结出来的果子是不能吃的。

 

小花好像读我的心一样说,“这棵树是结果子的,但是并不好吃,非常酸。”

 

我说,“俗话说‘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我看你马上就要到这个境界了。”

 

小花说,“精神压力大,就得靠环境缓解一下子,老天爷给的苦头够你吃了,自己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点点头,雨村就是这么个缓解压力的环境,不过也许是我境界还没到,心不够定,外面有什么东西一勾我,我就凑上去了。

 

我们在福建那个神秘的地下盐湖里,最终也没有钓到那条鳝鱼,显然我比那条鱼要好钓。

 

我和小花在树上坐了一会,谁都没有说话,花开得太密了,我们很难看清彼此,但是这种无言的氛围让人很舒服,安静了没一会,胖子挥舞着锅铲冲出厨房,四下里找了一圈,应该是在找我,没有找到,最后把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闷油瓶抓走了。

 

小花说,“你看,我就说在下面会被抓去干活吧。”

 

我说,“我们还以为你请了什么京城的大厨。”

 

小花说,“瞎子的先人是宫里的饮膳太医,你对他可以有点信心。”

 

我探头出去往斜上方看,“真的假的?”

 

小花说,“当然是假的,清朝哪来的饮膳太医。”我无语,不知道这帮人怎么都这么喜欢骗我,骗一个经常上当的人有任何趣味性吗?我怀疑这世上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可能有一场欺骗吴邪锦标赛正在进行中,而且还是一个闯关升级游戏,因为我越来越难被骗到了。

 

不知道最后的赢家有什么奖品,我愿意追加一份被我放狗咬一顿的奖励。

 

我们又坐了一会,小花不知道开始打什么手机游戏,有叽里咕噜的音效,很破坏氛围,我说,“你能不能风雅一会,不要这么煞风景?不觉得我们现在很飘飘欲仙吗?”

 

小花的游戏音效声一点没停,边玩边说,“仙有什么好?搁在古代,不老就叫成仙,这院子五个人里就有两个,而且都活得跟头把式的,一点也没有比别人顺遂,我不想成仙,我想当人,一辈子过完,还有下辈子。”又说,“人可以活得自私一点,因为人嘛,就是这个德行,人不指望人。你一旦成了仙,那就要给人做事,神仙是什么?神仙是牛马,牛马不耕地,就要被杀,神仙如果不灵了,是要被砸的。”“叮”一声,应该是他升级了。

 

他话里有话,说得很有哲理,这种时候别人最好不要接话,因为很容易接歪,我说前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大家都尴尬。

 

当然了,我不是别人,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问,“你相信有下辈子吗?”

 

小花笑了一下,说,“死了之后自然就知道了,如果有的话,我心很诚,神仙会来找我,给我指路的。”

 

这回是黑瞎子从厨房里出来,他四下里转了一圈,然后抬头看,一眼看见我们,走到树下问,“厨房都要着火了,你们怎么跑树上去了?聊什么呢?”

 

我说,“小花给我讲仙人指路呢。”

 

黑瞎子笑了,对小花说,“这么有学问?你下来,我再给你讲讲老树盘根。”

 

小花说,“饭好了我再下来。”

 

黑瞎子说,“你下来饭就好了。”说着伸出一只手,看来两个人是和好了。

 

小花啧了一声,把自己的鞋蹬掉,跟一只大鸟似的从树上扑下去,吓了我一跳,就看他踩在黑瞎子伸出来的那只手上,很轻巧地翻了个身,坐在黑瞎子肩膀上,黑瞎子就跟架鹰似的擎着他进屋去了。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树上,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掏出手机抓拍一张,小花好歹也是将近一米八一个老爷们,两个人姿势实在是有点怪异,照片被我拍糊了,天又黑下来,看不出来是两个人,像一个有点畸形的巨人,我发到朋友圈里,配字:野生巨魔战将。很快有人问我在哪。

 

我坐在那,心想,小花的鞋还在树底下呢。

 

突然又听见有人叫我,“吴邪。”我一低头,闷油瓶在树底下看我,也冲我伸出一只手。

 

我大为汗颜,心想就算你有自信能接住我,我可来不了小花那一招,好家伙跟赵飞燕似的,连忙冲他摆手,示意我自己下来,结果他又缓缓伸出第二只手。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我再摆手,他应该也没有第三只手可以伸出来了,把我自己先逗笑了,闷油瓶不知道我笑什么,只是伸着双手看我,看起来有点困惑。

 

结果这时候胖子在厨房里大喊了一声,“人呢!人都跑哪去了!”我正摆好了姿势准备起飞,被他这一声震得直接摔下来,闷油瓶又扭头往厨房的方向看,眼看我就要拍在地上,我心叫完蛋了,双手抱紧了头,准备拥抱自己摔个散黄的命运,突然觉得肚子上一阵剧痛,睁开眼睛发现我的脸离地面只有几公分,再扭头一看,闷油瓶薅着我的皮带,像拎一条海带一样把我拎在半空中。

 

我松了一口气,好在今天系了皮带,不然他可能就是揪着我的裤衩把我拎起来了。

 

闷油瓶又进厨房了,我也跟着去看了一眼,发现和我家厨房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胖子在里面挥汗如雨,于是心安理得地退出来,到院子中间的躺椅上打算躺一会。刚坐下就发现屁股底下有什么东西,站起来一摸,垫子底下有一本书,我拿起来举高借着光一看,是《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于是对它的主人有了大概的猜测。

 

黑瞎子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我拿着那本书,点点头对我说,“值得一读。”走到树下,把小花的鞋捡走,又回去了。

 

我躺在那,刷了一会朋友圈,有个认识的人家里孩子正在练字,写了一副山无棱天地合,他爸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拍摄,光滤镜就加了好几种。我心想你是一个倒腾古董的,什么名人字画没见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过了一会看见小花给点赞,他专门回复一条,原来是孩子在小花办的兴趣班学书法。

 

我坐在那放空,脑子里跑马一样乱七八糟地想,长命无绝衰这几个字,我小时候应该也写过,结果现在的情况比较接近衰绝无命长,不知道是不是当时写反了。有一道菜叫炒梨花,我在云南吃过,味道还不错,跟胖子说也许他也能复刻。黑瞎子跟小花到底算怎么回事儿?看不明白。人有没有下辈子?如果有,我得想个办法给自己做点记号,脚底板纹身行不行,左脚反复右脚清明。

 

胖子又从厨房出来,这回是喊我们准备吃饭。

 

我大喜过望,站起身来,一马当先,直奔厨房而去。

 

 

 

 

 

当天晚上我们从小花家离开的时候,带来的打包盒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我们把几乎所有东西都吃光了。我和胖子先出了门,闷油瓶不知道在后面干什么,耽搁了一会才跟上,我一路频频回头,胖子说,“丢不了。”

 

我说,“你头一天认识他?”

 

好在过了几分钟他就赶上来了,我一颗心放回到我此刻略显拥挤的肚子里。

 

第二天早上,我还躺在床上玩手机,结果小花给我连发三条语音,我一点开,全是吼叫信,手机差点没给我吓飞出去,一头雾水地听了半天,总结出他的中心思想大概是我摘了他什么东西,下次见面他要亲手摘我的蛋。

 

我一扭头,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两个门环。

 

 

 

没了

 


扶风

【玄亮】惧

★赶在七夕这天的开始——我也分不清是糖还是刀

★全文1w+,冗长必然会影响阅读体验,但是又不知从何删减,致歉

★如果在前半部分觉得天雷,希望后半部分可以成为比较完美的解释

★伪争风吃醋,伪白帝阴谋论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没有ooc


1.

      “你在害怕。”当船队终于晃荡着在永安靠岸时,赶来迎接的尚书令李严对船上的诸葛亮如是说。

      “我不会。”诸葛亮拒绝了与李严的对视,他一边回应着,一边撩起袍服矫健地登上了码头。...


★赶在七夕这天的开始——我也分不清是糖还是刀

★全文1w+,冗长必然会影响阅读体验,但是又不知从何删减,致歉

★如果在前半部分觉得天雷,希望后半部分可以成为比较完美的解释

★伪争风吃醋,伪白帝阴谋论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没有ooc


1.

      “你在害怕。”当船队终于晃荡着在永安靠岸时,赶来迎接的尚书令李严对船上的诸葛亮如是说。

      “我不会。”诸葛亮拒绝了与李严的对视,他一边回应着,一边撩起袍服矫健地登上了码头。

      “你会,而且你在。”李严揣着手,静静地审视着。

      “孤是丞相,孤不会。”诸葛亮少有地使用了“孤”的自称,似乎是在提示着什么,他声调一沉,整个人都冷峻起来,周遭人都噤声不语了。

      其实害怕与否和是不是丞相有什么关系呢,可是诸葛亮不打算再与李严计较——有更重要、更让他牵挂的人在等候。他站在李严前面,背对着李严,缓缓抬起头来。当时已是黄昏,一道夕阳从山间的裂口斜穿过来,把诸葛亮高大的身影涂抹成意蕴丰富的古铜色。

      白帝城很高,要上去,还有很长的一段石阶。

      “尚书令,快些走吧,天要黑了。”诸葛亮开始朝上走去。

      李严跟上,同时也没忘了嘴欠:“丞相怕的,只是天黑吗?”

 

2.

      终于到了高处的行宫前,等候多时的内侍迎上来:“陛下要单独见尚书令。”

      诸葛亮的双眉迅速地一皱,又迅速地舒展开来,快到没有人捕捉到他表情微小的异动。他侧了侧身,看向李严。

      李严的嘴角流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甚至像是讥诮一般,他整理了衣冠,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把诸葛亮的身影光明正大地留在后面。

      诸葛亮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刘永刘理,带着数十成都的大小官员。现在,这些人就站在他身后静默着,像是排成了什么奇诡的阵法,困惑着,思索着,甚至心怀鬼胎着。倒是刘理年纪尚小,看不懂众人的沉默,只怯怯地拉了拉诸葛亮的袖子。

      诸葛亮遣散了百官,叫人带着两位小殿下去休息,他自己就坐在了殿外的树下。这时候已是夜色浓重了。

      那里有一块方石,看上去竟有些像当年隆中他坐着弹琴的那块。这想法让他自己都惊讶,已经很久了,他已经很久不曾想起隆中了。

      二月的夜里仍然是冷的,月光像是某种会流动的物质,带着刺骨的冰寒泼洒在人身上,然后渗进肌骨,侵蚀皮肉,封锁心脏。

      马谡劝他回去歇息,他知道他应当这样,因为夜深露重,因为舟车劳顿,因为事务繁忙,因为……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真的等了很久了,在白天,在黑夜,在朝堂,在私宅,可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似乎都不如眼下的一时一刻令人煎熬。自从接到诏书,他披星戴月而来,一路上被急切和思念驱使怂恿着,甚至来不及顾不上分辨痛楚和恐惧。

      然而,他思念的对象第一个要见的不是他。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谁先谁后,他也不纠结于在对方心中谁更重要,那太幼稚了。但是他又不得不去想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这在别人眼里意味着什么。现在这种时候,他很清楚,任何一丝微风都能在水中掀起滔天巨浪,吞噬一切,摧毁一切。现在的时光岁月不再是静好温婉的模样,而是流逝在刀尖上。

 

3.

      “诸葛亮。”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他,仿佛是唤醒了他一般。他想,全国上下也不会有人这么叫他。有人叫他孔明,有人叫他丞相,夜深人静时黄氏极偶尔会缱绻深情并有些不守规矩地叫他亮,可是诸葛亮这三个字,他已经多年不曾听见了。

      他抬起眼,在冰冷的月光下,他看见一只小小的什么生物,皮毛是黄色,在月光下倒更像银白色。它那么小,像一只从山上跑下来的小猴子,可是它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血红色,或许那根本就是一汪未干涸的血迹。

      “你不怕我?”小兽抬了抬爪子,又给诸葛亮展示了它虽然小却尖锐的獠牙。

      “对于已知的东西,没必要害怕。你是雍和。”诸葛亮的确镇静得很,连眼波都未曾颤动半分。

      “是我。你说对了。”雍和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干脆一跃跳上了诸葛亮的膝头。

      “雍和,上古恐慌之神。原来,山海经的记载是真的。”

      “你不怕我,”雍和转动着血色的双眸,“可你一定在害怕什么。是你叫我来的。我住在丰山,离这儿也挺远的。”

      “我没有害怕,也不曾叫你来。你回丰山去吧,我也从南阳来,我去过丰山(注 南阳境内有丰山),那是个好去处。”

      雍和固执地摇了摇头:“年轻人,你不懂什么是恐惧。远道而来,我不会走的。你也可以说你不曾叫我来,是你的恐惧叫我来的。你的恐惧,就是我的食物。你的恐惧唤醒了我,所以只有你才能看到我——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恐惧,我就会变大、变强,直到所有人都能看见我。”

      雍和慵懒地靠在诸葛亮腿上:“你既然读过山海经,就应该明白,雍和现世,意味着什么。”

      诸葛亮当然知道,恐慌之神现世,国家必有灾祸。

      他更知道,这个国家,已经禁不起任何的恐慌和灾殃。

      “世间那么多人都有恐惧,为什么偏偏是我唤醒了你?”

      “因为你了不起,所以你的恐惧也了不起。寻常人恐惧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寡淡而无聊。可你不一样。”雍和皱起鼻子嗅了嗅,“从你的恐惧里,我能闻到不一样的气味,馥郁又有点辛辣,太诱人了。是什么引起你这样美妙的恐惧?”

      “我没有恐惧,你不会得逞的,你会饥饿,然后跑回丰山去,我保证。”诸葛亮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雍和的头,把它从自己身上拿下去,“雍和,这是个好名字,你应该带来祥瑞,而不是恐慌。”

      雍和不屑地扭转了身子,向远方走去:“恐慌就是我的使命。你不懂恐惧,但你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和美味。今天吃饱了,明天再来。”

 

4.

      雍和走了很久之后,李严才又大摇大摆地从宫殿里出来。诸葛亮能隐隐约约看出来,殿内的灯火已经熄灭了。

      “陛下已经安歇了,丞相明早再请吧。”李严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不认识诸葛亮一样。

      诸葛亮也同样面无表情,从方石上起身扭头离开,不曾应答李严半句话。深夜的风带着寒意钻进他的袍袖,让他的心猛地一颤,甚至脚下步伐慌乱,好像是行走在深渊之上悬空的一根钢丝上。

      “正方,”诸葛亮的声音发涩,但依然清晰,“明日若有人问你,你就说陛下今夜已经见过孤了。”丞相千里迢迢奉诏赶来,皇帝却拒绝召见,这听起来太不像话了。诸葛亮才不在意面子上好看与否,他只是担心这样的消息会在百官中间掀起怎样的暗潮涌动。人心有多活跃,他是想象得到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但有些事情,是他不敢想的。

      “哦。”李严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诸葛亮知道,这就是答应他了。

      第二天诸葛亮醒得很早,或者说他一夜也未曾熟睡。他的确是躺下了,甚至的确进入了一个梦境,但他没有睡着,或者说,他跳过了入睡这个步骤,直接做了梦。梦里有一种波光潋滟的液体,汩汩流动着把他托起来,他是熟悉水的,小时候他总是去沂水里游泳,但这种液体的质感与任何水都不相同,幼时玩耍的沂水,成都像邻居一样的锦江,或者身边这条滚滚逝水的长江,都不是这样。这种液体凝重而黏滞,闪耀着他不能直视的水光,把他稳稳托举在空中,但他知道,这种液体绝不是坚实的依靠,下一秒,他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整夜,他都是这样悬浮在半空中。躯体,和心灵。

      其实,诸葛亮心知肚明,这不是幻术,也不是奇遇,这是最普通的东西,它叫恐惧。

      但他不承认。因为他不能恐惧。

 

5.

      诸葛亮早早就进了刘备的寝宫,侍臣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二月的永安天亮得很晚,踩着凉薄而浑浊的天色,诸葛亮趋步走在曲折的回廊,每一步都好像与心跳呼应。细细算来,有一年半了,日日夜夜的情绪积攒在心头,在额上逼出细密的汗珠,似乎连空气也被挤压得稀薄,呼吸都变得疼痛刺激。

      “起得这么早啊,诸葛亮。”雍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诸葛亮回过头去,雍和比昨天已经大了整整一圈,还是那么慵懒地迈着方步,停在他脚边,极陶醉地仰头嗅了嗅,“多谢你的馈赠,我很少会长得如此之快。”

      雍和一路跟着诸葛亮,跳过阑干,走过回廊,钻过重重叠叠的帷帐。这个清晨,诸葛亮第一个见到刘备,雍和就是紧随其后的第二个。

      刘备还沉睡着,像被埋在了锦衾深处,甚至像是没有声息。雍和并不知道塌上的是什么人,它抖了抖身子,放肆地跳上了御榻,看着纸窗透进一点幽微的光亮把他映衬得愈发苍白。

      诸葛亮轻轻上前把雍和抱了下来,刚刚抱起他就心下一颤:果真,和昨夜相比,它已然沉了许多。雍和仗着别人看不见它,纵身跃上书案,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开始享用它的早餐。

      “你就是为了这个人恐惧吗?”

      诸葛亮干脆不去管它。他只是看着刘备。

      朝暮流转,在成都的诸葛亮总是悄悄在心里问,他还好吗?然后自言自语地给出一个“还好”的答案。即便是营南北郊的诏令已经明晃晃摆在面前刺痛了双眼和心脏,他也能自欺欺人地用冥冥不可求的转机来麻痹自己。

      直到现在,他终于看到了他。

      ——他不好。甚至昔日里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庞都显得陌生。他像是透明的,虚幻的,像是下一秒就能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这样的。分别的日子不是没有过,重逢也不是第一次。可都不是这样的,也不应当是这样的。那一刻,他想向所有的神灵匍匐稽首祷告,他想趔趄着倒下,想皱眉流泪摇头叹息,可他终究没有。

      他终究只是看着他。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仿佛他的眼中有什么魔力,能够把对方刻进自己的魂灵与生命一样。

 

6.

      当刘备终于把清醒的意识从昏沉中剥离出来,天已经大亮了。看到阔别已久的诸葛亮,他脸上不见丝毫惊喜,只是挑了挑眉:“朕怎么不记得要召见丞相呢。”

      诸葛亮愣住了。面前的人彻底陌生起来,不只是脸庞清瘦虚弱了,眼眸里光芒暗淡了,也不只是声音里失去了温暖充斥着冷漠,更像是另一个凛冽的灵魂占据了躯体,把他们多少年来用赤诚热血供养滋润的记忆都一笔勾销。

      心脏里好像有什么地方发出了崩裂的声响。

      “朕与丞相分别一载有余,丞相一直在成都,可还好么?”

      “亮无恙。”诸葛亮很想说,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丞相误会了,”刘备拒绝和诸葛亮对视,声音依然冷得没有温度,“朕问的是成都可还好么。”

      “朕去国已久,独把丞相留在成都,不知丞相如何作为啊?昔日高祖留萧何于关中,不知是否同朕一般担忧。”

      诸葛亮感到颈后猛地一热,想来汗水一瞬间就打透了衣衫,胸前仿佛被谁用力击中,鼻腔中的空气好像是和着血沫被吸入,火辣辣地一路灼烧到肺腑。

      “高祖与萧何,君臣不疑。”这几个字,诸葛亮拼劲了全力才从牙缝里挤出。

      “不疑?丞相可比朕知书。那萧相国为何受缧绁之难?买地自污,又是为何?”

      诸葛亮知道此时的雍和一定是在心满意足地疯长。他全部的力气似乎只够供给呼吸,连大脑都已经停止了运转,没有挣扎地陷入一片空白,他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抑制心里爆炸一般的恐慌了。

      “臣不敢。”

      他颤抖着低下头,俯下身子,在冰凉的石板上跪伏,蜷缩起身子,目光所及只有自己的膝盖。这句话没有说完,不敢什么呢?不敢谋反。可笑他们之间的理由居然已经需要用不敢来搪塞了吗。不敢忤逆。可笑他们终究也走到了虚与委蛇这一步吗。

      他很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几个月前他在信里还是温柔热烈的样子,可他终于明白,当一个君主以居高临下唯我独尊的君主身份藐视臣下时,臣民永远只能俯首称臣,不能质疑,即便是质疑了也没有结果。

      为人臣十余年,他才懂得。

      他记得在新野的时候,他还年轻,没有什么在想象之外。他喜欢拿很多君臣来作比,齐桓与管仲,秦孝与商鞅,高祖与良平,汉武与卫霍。而他告诉他,不一样,他们不会与前人雷同,他们会有独属于他们的故事名垂千古。

      原来,果真是他还年轻,没想到他们也会走向庸俗。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似乎每一片肌肤都在疼痛,但每一根神经又都已经麻木。

 

7.

      当诸葛亮恢复理智的时候,刘备已经支起来虚弱的身子,弯下腰抓住了他的手腕。诸葛亮是被刘备的温度唤醒的,他的身心俱已冰凉。

      “孔明。”刘备开口,终于又一次唤起对方的名字。没有哪一次的分别,曾让他如此思念他,甚至可以说是渴望,那已经不是对于一个人的,而是对未来的祈祷,对归宿的求索。这个名字,日里夜里他默默在心底唤了无数次,终于在这一刻冲出了两唇。

      诸葛亮知道,他的君王终究回来了。

      刘备手上用力,很想像以前一样把诸葛亮拽起来,却显得力不从心,最后还是诸葛亮自己站起身,扶住了刘备颤抖的手臂。

      “看来正方说得对。孔明,你在害怕。”

      “不要怪朕,也不要怪正方。朕之所以先见正方而不是你,就是想让正方帮朕看看,成都一别至今,风雨欲来的时候,朕的孔明是怎么想的。”

      “朕还不信呢,朕记得孔明是不怕的,就算是当年的年轻人在当阳的乱军之中,也是纵马跑得毫无怯意。孔明若是胆小,何必选择跟朕一路流离?”刘备絮叨着说起旧事来,苍白的脸颊也浮起了红晕。

      “朕就想吓一吓丞相,没想到真的吓住了。”刘备抬起手,示意诸葛亮坐到他身边来,诸葛亮乖乖挪过身体,一言不发,就轻轻低着头。

      “高祖可以怀疑萧相,朕不可以怀疑你。成都,甚至还有更多,接下来朕还要交给你,当然也只能交给你。朕还在,孔明可以害怕,怕什么都行,但真的到了那一天的时候,孔明什么都不能怕。”

      诸葛亮本来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听到这话里不祥的意思,突然慌乱的抬起头来,没想到直接陷入刘备的眼波里。君臣对视,诸葛亮的眼睛像是狂涛滚滚的东海,而刘备的眸子,平静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坚冰。

      “害怕是人之常情,朕却要剥夺孔明害怕的权利,这是朕的错。”刘备的眉眼温柔而坚定,像一束可以融化的光芒,“但朕一定会给孔明不再害怕的资本。权势也好,感情也好,江山也好,梦想也好,朕都给你。你带着它们,一定会攻无不克,永不恐惧。”

      “我都不要。”诸葛亮的理智似乎消失了,他任由自己的灵魂讷讷地对刘备说,“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可以罢相,可以诛臣,但是你不要走。求求你,我只要害怕的权利。”

      “又犯傻了。”刘备带着些许宠溺,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而后又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了下去,“其实,朕倒是希望你刚刚能够顶回来一句。没有什么值得你害怕,哪怕是朕不再相信你了,也不值得。孔明,朕会给你很多很多,你要学会用它们,要学会拿出权力,朕希望,以后无论是谁怀疑你、吓唬你,哪怕是阿斗那小子,你都可以无所畏惧地提出质疑,维护你的立场。”

      “因为你的权力,是朕给你的。你的立场,就是朕的立场。你就是未来的朕,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你害怕。”

      后来,刘备又跟诸葛亮说了许多,有的被记住了,有的渐渐也就被忘记。诸葛亮眼见着日头高了,不想刘备费神,连忙说有公务要处理,匆匆告别出来。

      回去的路上他心乱如麻,想必蜀中最心灵手巧的织女也理不出头绪来。其实,他早就明白,他会获得他的赠与和托付,可是这沉甸甸的天下让他不能云淡风轻地接过。

      如果你不爱我了,我当然会害怕。

      可是我更怕你太爱我了。

      诸葛亮走得匆忙,他不知道,但是刘备的侍臣知道,刘备一直凝望着诸葛亮离开的背影,那眼神,就好像一汪春日里刚刚融化的山泉,晶莹明亮,深情荡漾。

 

8.

      诸葛亮习惯了雍和的每日不定时拜访,习惯了它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胡说八道,也习惯了在它的骚扰下办公,甚至开始习惯了雍和日益庞大的身躯。其实,能看到自己的情感被如此清晰地量化具化,以一种冷静的第三者角度去审视,多少还有些意趣。

      但如果坚定站在第一视角,这本事就足够让人恐惧。好像一座巍巍然将倾的雪山悬在头顶,你能看到每一片雪花落下,不知道未来的哪一个刹那,就会暴发彻底的雪崩。

      凌迟一样漫长的痛苦和颤栗,让诸葛亮尝试着压制恐惧的火苗,但它总是执著坚强地燃烧着,燎得五脏六腑抽搐不已。

      雍和伸了伸爪子,血红的双眼好像能吞噬一切:“你甚至不敢承认你的恐惧,凭什么觉得能战胜它,战胜我?”

      “我一定会战胜你。”诸葛亮虽是针锋相对地回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手上是成都送来的急报:黄元举兵造反,进攻临邛。

      诸葛亮不知道该不该说黄元的嗅觉真灵敏,去年听说刘备病重就拒守,如今自己刚离开成都不到一个月他就敢动刀枪了。但是他也很清楚,即便他下令封锁了很多消息,夷陵惨败,君主不归,这是瞒不住的,足以活络一些好不容易安定的人心。他身在成都时还能亲自弹压,竭力让水面风平浪静,可是一旦他也离都,微妙的平衡立即被打破,原先那些隐藏在水下的浪潮就会一一浮现,甚至彻底搅乱这个国家。

      黄元明明白白打出了反旗,倒是容易的了。只怕,更多人心里也插起来各色旗帜,他可能看不到、猜不透。

      雍和不关心诸葛亮的思路,他只是很不满意诸葛亮今天敷衍的回应。它相信自己一定会赢,所以早就把和诸葛亮的斗嘴当成了饭后的消遣。

      “年轻人这么有自信,不想给我个理由吗?”

      “他。”诸葛亮不想和雍和浪费唇舌,只是硬邦邦地扔下一个字,就避开它庞大的身躯拿卷宗去了。

      但他说的是实话,不管雍和能不能琢磨明白。

      为了他,为了他的国家不受灾殃,为了他的理想不被玷污,无论是眼下,还是未来。

      其实,诸葛亮也会在心里想起刘备那句铿锵有力的“你的立场就是朕的立场”,那么,也是为了我的国家,我的梦想。

      如果他的也是我的,是不是他也是我?是不是他的无畏也可以成为我的无畏呢?然而诸葛亮来不及再想,他赶紧提起笔,笔尖的墨水渗入纸中,他想着,等它们到了成都,就会变成刺向黄元的一把把利剑。

 

9.

      三月里,白帝城春色正好,可刘备却病得愈发沉重了。行宫中的柳枝日益葱茏蓊郁,桃花一簇簇开得活泼热闹,一切都是色彩斑斓的,似乎是在刻意反衬着病中人的苍白。

      刘备常常在昏睡,清醒着的时间几乎都要与诸葛亮一起度过。他歪着,诸葛亮坐着,偶尔还有个雍和进来溜达几圈。

      诸葛亮只能看着年迈的君王一天天消瘦下去,神采飞扬的气概一点一点蒸发,从未有过的疲惫爬上苍老的面庞。一开始他不敢看,总是偷偷地别过眼神,后来他强迫自己用尽气力和情感去看,用疼痛的钝感强迫自己把眼前的人永远记住,甚至记到血液经络里。

      有一天,刘备突然问起黄元。

      “已经兵败身死了。”诸葛亮语气平淡地通报者谋逆者的死讯,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怕刘备劳心费神,很多事情都不主动提起,只有刘备问到时才简单叙述几句,“黄元恩威未著,不足为惧。”

      说这话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一缕苍凉而温暖的余晖扭捏地从半开的户牗中钻进来,不偏不倚照在刘备的眉眼处,把他的眸子又重新照亮,仿佛他年轻时一般。

      “一个黄元不足为惧,十个百个也是一样。朕很快就会给你至高无上的权柄,整个国家都听你号令,阴谋阳谋都要被你踩在脚下。”刘备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象将来威严不贰的诸葛亮,又换了一副关切的语调,软软的像是酥风吹进诸葛亮心里,“那你还在怕什么呢?”

      “权力……似乎不能解决一切吧。”诸葛亮有些含混地展现了担忧。

      “当然不能。可是有权力的诸葛孔明,就能了。”刘备声音里透露出愉悦的味道,大约是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

      夕阳欲坠,天色暗下来,宫殿里,两人的轮廓也越来越模糊。

      诸葛亮突然一笑,他很久没如此笑过了,到永安之后,他更多是礼节性地扯一扯唇角。这一笑,简直让刘备怀疑起这里是永安还是新野。

      “臣怕黑。”

      诸葛亮刻意压低了声音,拉起长长的慵懒的音调,好像调皮的孩童没大没小地和尊长顽闹,若非晦暗不明,刘备能看到他眼里坠落的一片星辰。

      他连句告退也不说,就抽身离去。刘备应和着他的脚步,轻柔而宠溺地许诺着:“不必怕,朕给你点灯。”

 

10.

      江水卷着时间急匆匆地流逝,每过一天,天气就暖和一分,而永安宫内外的紧张气息就浓重一分。大事将至的高压和升温的干燥春天结合起来,常常教人呼吸困难。

      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却无一例外地遗忘了刘永刘理。当他们找到诸葛亮时,诸葛亮才意识到自己粗心,两位小殿下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父亲了。

      放下一切事务,诸葛亮立即牵起孩子的手,带他们去找刘备。想着这次没能带阿斗来,不知道那孩子在成都会怎么惶恐悲戚,可是他是太子,有一些东西他必须肩负。刘永刘理还是小孩子,可阿斗该长大了。然而,他又不得不哀伤地想起,章武元年的那个秋日,谁会意识到那是阿斗见父皇的最后一面呢?

      两个孩子乖乖地跟着诸葛亮。人们总觉得小孩子不懂事,其实他们往往敏锐得超乎想象。紧张的气氛,他们也不是嗅不到。

      “丞相,父皇是要死了吗?”刘理的声音还脆生生的。

      诸葛亮轻柔而严肃地挡住了他的嘴,“你父皇是天子,要说崩,怎么能叫死。”说完他自己都颤栗,有意无意间,他等于是肯定地回答了刘理。其实他知道这个结局不可避免,但是要他亲口承认未免过于残忍。

      到寝宫的路不远,他却走得鲜血淋漓。

      “丞相,我怕。”刘永把身子往诸葛亮一边凑了凑。

      “不必怕。”诸葛亮干脆伸出双臂揽着两个孩子,讶异于自己声音的柔软,“有亮在。”

      他知道,刘备早晚会对他们,也对阿斗这么嘱咐——丞相在,不必害怕。诸葛亮双手搭着刘永刘理的肩,感受着两个温度,让他心里也踏实了几分——这是刘备的血脉。他们,还有远在成都的那个孩子,都延续着刘备的血脉,那是他要守护的血脉。那一刻,他差点脱口而出,他真想和他们兄弟三人一起,把刘备的生命延续下去。

      “诸葛亮。”就在宫门口,雍和突然叫住了诸葛亮。诸葛亮拍了拍刘永刘理的肩膀,示意他们先进去。

      雍和已经是彻底的庞然大物了,诸葛亮绝对再推不动它。

      “你自己明明都在害怕,却教别人别怕?”

      诸葛亮和它幽深的双眼对视,那血色已经浓重得发黑了。

      “你为什么不对他说呢?”雍和皱起鼻子,“他似乎愿意把一切都给你。”

      “你们神兽,对于人的情感,果真一窍不通吗?”诸葛亮少有地露出嘲讽的表情,却遮掩不住深深的痛苦和悲伤。

      “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你也不行,谁都不行。”

      “怎么会谁都不行?”雍和呲着獠牙穷追不舍。

      你真的不懂。诸葛亮没在理睬雍和,却在心里叹了口气,连心跳似乎都慢了几拍。

 

11.

      时间到了四月的时候,刘备履行了他的承诺。他把他拥有的一切都交给了诸葛亮,诸葛亮也都一一接受了,用“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作为契约的符咒。他的演技很好,惶恐的颤栗和誓死效忠的坚定,蒙受天恩的受宠若惊和一表决心的正气凛然,和那天永安宫里肃穆的气氛相得益彰,说服了太多的头脑,安定了太多的人心。刘备虽然病重昏沉,也不由得暗赞一声诸葛亮的高明。

      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这些。刘备不必装模作样收买人心,诸葛亮也不必曲意逢迎或者叩首泣血。这种交托甚至没必要成为一个仪式,无非是他递过去,他接过来罢了。

      可是他们必须这么演出。刘备的几道诏令明明白白预示着,很快,刘备的国家将会由诸葛亮担任实际上的新的主人,执掌它的运转,肩负它的兴亡。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这太大逆不道了,如果没有一场精湛的好戏作为掩护。

      那天之后,刘备再也不和诸葛亮谈国事了,他已经把天下交给了他。

      他开始平静地谈起他的谥号,他的丧礼,他的寝陵,他的庙宇,平静得仿佛在谈论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的生死。

      那时候诸葛亮真的很想逃,可是他知道,有无数条路等着他前进,却没有一条留给他溃逃。他只能饱蘸着心头的鲜血说,都交给我吧。

      交给我吧,我会给你最光明的谥号,最温暖的归宿,最庄严的庙堂。

      刘备说当然要交给你,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包括我自己。

 

12.

      李严拦住诸葛亮的时候,诸葛亮满脑子还都是医官明里暗里小心翼翼的暗示,冲撞得他每一根神经都肿胀。

      “两个月了,您在害怕。”李严的表情依然不阴不阳不冷不热,“可是陛下把可能的一切都送给了您,您拥有一切,为什么还是会怕?”

      “孤说过,孤不会害怕。”

      “丞相是骗不了下官的,”李严向来自满于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两个月前您也这么说过,可是……”

      “当初正方跟陛下做戏,还真是辛苦。”其实,两个月前,是他不敢面对自己,两个月后,是不能吐露给别人,只不过其中不同,李严体会不到罢了。

      “是的。”李严话不对题,“陛下要我做中都护,镇守永安。”诸葛亮听懂了,这是在说,李严和刘备做了一次交换。

      “正方以为,什么是恐惧?”

      “恐惧是缺失。拥有就能克服恐惧。”李严回答得很坦然,“陛下给了我权力,我就没有恐惧。但我的权力,还远远不足成为您的威胁,您将是主宰者,您为什么害怕呢?”

      “你很聪明,但这次你错了。”李严很仔细地分辨着诸葛亮的音调高低,却难以把握其中的奥秘。“恐惧不是因为缺失,而是因为在乎。你不怕,是因为你不在乎,你只关注你的权力。”

      “可我在乎。”诸葛亮第一次把话说得如此露骨。李严称他为主宰者,可是谁说主宰者就可以无所畏惧?谁说权力就能消弭恐惧?除非,诸葛亮想,除非他能够主宰生死,主宰情感,主宰遗忘。

      可惜他不能,也没有人能。

 

13.

      “我一直以为你不懂恐惧。”雍和又一次神出鬼没一般地出现,“可是你一直都懂,是么,年轻人?”

      “恐惧是因为在乎。这么好的解释,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我说了,其实是你对人类的情感一窍不通。”诸葛亮的话说得很平静。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或者悲伤,好像是一张雕塑的面孔,能在岁月的剥蚀中千百年不改。

      “情感不是用来说的。”雍和已经比诸葛亮大得多了,但诸葛亮浑身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钢板一样向雍和压去,使得场景看起来是诸葛亮在教训雍和。“今天,陛下说起成都宫苑里栽下的那棵他心爱的树,要我以后记得多浇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他想成都了?”

      “……那夕阳欲颓,皓月东升呢?”

      “额,他喜欢晚上?”

      诸葛亮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着:“雍和,你真的不懂。我说过,你这个名字更适合去送祥瑞。”

      庞然大物一脸无辜。

 

14.

      当永安宫的春红谢去时,刘备眨着眼睛,悄悄地对诸葛亮说:“我要走了。”

      这时候的刘备,不再像马上征战了一生的老将,也不像睥睨众生的帝王。诸葛亮眼里,他反而像一个孩子,纯真澄澈,眼神里没有一丝尘埃,把沉痛的生生死死说得比天边的云彩都轻。

      诸葛亮站在床榻边,顾不得大不敬的姿态,俯视着他的君王,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神灵一般的悲悯和忧郁,像深沉又温暖的湖水,不动声色地把刘备包围。

      他不曾动,不曾言,不曾哭笑,长身鹤立,如同工匠精心雕琢的玉像,触手冰凉,时间长了又觉得温润亲切。

      只有刘备能看到他那一捧目光里并不平静,其实隐藏了太多疯狂颤抖的心思。

      “孔明,别怕。”虽然虚弱,但刘备的声音更加温柔。

      你见过玉山倾颓吗?刘备的温柔,彻彻底底把诸葛亮打碎了。方才还高大颀长的身形,几乎是一瞬间崩裂坍塌,他变成小小的一团,柔软没有棱角的一团。他伏在榻边,把额头抵在了刘备的手上。

      指尖传来的凉意告诉刘备,诸葛亮哭了。

      这双手,再不能执剑鞭马,开弓挥旗了,但是在最终的枯死之前,它被泪水倾情浇灌。苦涩而寒冷的液体,却让它们重新变得温暖,然后,紧紧地、急迫地握住了另一双手。

      “我怕。我怕您死去。”

      那双手的主人低哑地呼喊着,听上去如同重伤昏迷后的迟滞的呓语:“您可不可以,不要走。”

 

15.

      刘备曾经有很多设想。他以为诸葛亮害怕前路渺茫,害怕辜负期望,害怕一去无法回头,却没想到,他害怕的源头竟然是自己。

      他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那么矜持优雅的人,那么坚韧淡泊的灵魂,竟然会为一个幼稚直率的祈愿失声痛哭,他们描摹的理想和美梦会因为蜉蝣一般匆匆逝去的生命割裂成痛苦的碎片。

      “生死离别,怎么会成为你的困扰。”

      “不是死亡,也不是离别。是你的死亡,和你的离开。”诸葛亮哀哀地凝望着君王的面庞,一字一顿地纠正着。生死当然不会让他困扰,但是情感会。

    “好。朕答应你。”刘备似乎是用尽全力攥紧了诸葛亮的手,直到两个人的肌肤上都凝结了一层薄汗,简直快要融为一体,“朕会死,但朕永远不会离开。”

    诸葛亮把这当成了浅薄的安慰,他以为刘备会说一些灵魂陪伴的话:“您知道,臣从来不相信魂而有灵,不相信天神护佑。”

    “不,朕才不会用骗孩子的谎话敷衍了事。”刘备浮现出庄严肃穆的神色,“朕会死去,灵魂会随风而逝,躯体会化为白骨,归为尘土。但朕的生命不会,它会永远延续。因为你,诸葛孔明。”

    “朕把一切都给你,此后你就是朕。你还在,朕就没有离开。”

    “可您的躯体和灵魂,还是会离开我。”诸葛亮不甘地辩解着,他想要的并辔策马和携手同游,谈笑契阔和夜雨私话,都是只有眼前这个躯体、这个灵魂才能给他的。

      “你的躯体和灵魂也终将离开你。”刘备笑了,“你不应当爱一具躯体或者一个灵魂,那是有限的东西,会把你束缚住。你应当爱生命,那是无限的,比时间还要无穷尽。”

      “可有朝一日我也化归尘土呢?您和我,岂不就都消失了?”

      “总会有一个人,或者一件东西,或者一段故事去承接你的生命,当然也是我的。”说到这里,刘备居然显得几分高兴,“所以,朕会死,但不会走。你也会死,但我们都会永存。”

      “臣会回到成都去。”——那么朕也会重回蜀山的怀抱之中。

      “臣会尽快平定南中的叛乱。”——那么朕也会翻山越岭,渡河过江。

      “臣会亲率王师,北伐中原。”——那么朕也会跋涉艰险奇崛的蜀道。

      “臣会兴复汉室,还于旧都。”——那么朕也会驱马渭北,纵歌洛川。

      “朕不陪你,朕就是你。”

 

16.

      刘备一生中给过诸葛亮许多的誓愿和承诺。唯独最后这个,隐秘得只有他二人知晓,却又袒露得连日月星辰都看到。

      然后,刘备就像他说的一样,失去了温度,逃逸了灵魂。

      每个人都看到了诸葛亮的悲伤,但每个人又看不懂诸葛亮的悲伤。

      诸葛亮只是很快地让君王沉睡在端丽的棺椁里,严谨而迅速把永安宫埋葬在一片白色中,白帝城永远是险要的兵家必争之地,但这座行宫或许再也活不过来了。

      雍和走了,那是在一个夜晚,它不得不承认,它输了。尽管战局的扭转只在瞬息之间,但它不得不承认,诸葛亮身上已经没有那种叫做恐惧的东西可以哺育它。

      “我早就说过,你不会得逞的。”诸葛亮一身素白,在月光下似乎会闪烁一样,几日的忙碌增添了他的憔悴,却不曾减损他的威严,“我不会允许你把灾祸带到这个国家。”

      “为什么?我明明就要赢了。”雍和有点泄气,几日无食,它又变回了当初小小的样子。

      “因为你并不懂人类的情感。”诸葛亮不卑不亢地回答它,好像是正在应对一个外国的使节。

      “其实我懂的。我是上古神兽,我见过的悲欢离合,比你见过的人都多。”雍和梗着脖子,像是捍卫自己的尊严,“我不懂的不是情感,而是你们。是诸葛亮和刘备。”

      雍和向着山下翩然走去,声音也越飘越远:“我见过那么多的人,可你们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相信你的恐惧会是一个新鲜的故事。”

      诸葛亮目送着它远去,也目送着自己情感的一部分一去不返。

 

17.

      诸葛亮也要走了,他要回成都去,回去埋葬沉寂的尸骨,点燃熄灭的火焰,延续微弱的希望。

      李严送他,也是护送着灵柩,一路送到渡口。

      诸葛亮二月来到永安时,他们就是在这里见面的。不同的是,这次是在清晨,朝日刚刚把灿烂的光辉泼洒在山谷之中,融化在弥漫的晨雾里。

      诸葛亮是最后登上船的。李严微微弓着身子对他说:“真好。您不再恐惧了。您回到成都去,这个国家也将不再恐惧了。”

      诸葛亮何其通透,他很快就理解了李严试探的意思,于是回答道:“是的。正方戍守白帝,统领军事,想来也不会恐惧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李严目光里迅速滑过的释然。他二人共受托孤之命,而诸葛亮的权力很明显凌驾在李严之上。李严在担心能否守住自己的荣禄,虽然他也自信于自己举足轻重的地位。

      诸葛亮并不在意,他也清楚必须要给予李严尊崇的荣耀,这是他与刘备都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李严的肩头。李严想要权力,他也想要,而且必须要。只不过,李严是为了填补欲望的空缺,陶醉利禄的追求,而他,是为了更好地延续另一个人的生命和理想。

      他必须执掌机要,持璇拥衡,这样他才能救活这个国家,才能坚定无畏地走下去,才能告慰寄寓在躯体里的另一个生命。

      雍和把灾难当做恐惧,李严把缺失当做恐惧。

      其实,最大的恐惧来源于爱,但也可以因为爱而消失。

      每个人都有恐惧。但是,当“你”和“我”把生命都融为一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那么我们的恐惧,就不再属于任何人了。

 

18.

      船队起航了。

      诸葛亮站立在船头,像是一尊高贵的神祇降临人间。薰风拂过他挺拔的眉目,盈满了他的袍袖,为他营造出一种毅然无悔奔赴远方的姿态来。

      那是章武三年的五月。

      此后的十二年里,诸葛亮哭过,笑过,得意过,绝望过。他看过南中的群山、蜀道的月亮,听过渭水的波涛、秦岭的鸟鸣。他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甚至最后没能归来。

      但是他再也没有过恐惧。

狙击手十伤

Cossete

        曹二少是个废物。司马躺床上被干得两腿合都合不拢的时候这样想。


        曹丕打小没别的事好拿出来讲,就是会哭。他跟他弟弟打架扯皮,头发被拽掉一把,爹妈回来曹小二自知口才不如他天才阿弟,吧嗒吧嗒眼泪就开始往下掉,跟轱辘珠子似的。梨花带雨,大珠小珠,飞流直下三千尺。最后曹老爹收走了他弟一个月零花钱,曹小四差点没哭得比他还惨。...



        曹二少是个废物。司马躺床上被干得两腿合都合不拢的时候这样想。




        曹丕打小没别的事好拿出来讲,就是会哭。他跟他弟弟打架扯皮,头发被拽掉一把,爹妈回来曹小二自知口才不如他天才阿弟,吧嗒吧嗒眼泪就开始往下掉,跟轱辘珠子似的。梨花带雨,大珠小珠,飞流直下三千尺。最后曹老爹收走了他弟一个月零花钱,曹小四差点没哭得比他还惨。

        后来曹小二长成了曹二,越发将哭修行成了一种艺术。

        他呆在文学院靠风霜一杆笔混日子那会儿,有小学妹倒贴他弟(曹二:没人倒贴我的吗?这说不过去啊??),颇主动一姑娘,直接将鲜柔带露玫瑰花递到曹植鼻子底下。尖叫起哄,人群纷杂成噪音的俗乱海。当然最后无情人成不得眷属地失败了,姑娘女伴坐在一旁石凳上舔雪糕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曹二在她旁边打稿子,性感到没边儿的瘦削指节叩在纸片儿上。

        玫瑰花瓣掉地上,人小姑娘的真心也付水东去。曹二眨巴眨巴眼,忽地就滚一滴纳西萨斯式的泪水。

        你怎么了!小姑娘大呼小叫。

        我流泪,为得不到甜蜜回应的柔软双唇与少女心事,还为玫瑰花,散落的玫瑰花呀。那是夜莺的绮梦挽歌,深渊山谷的满目凄丽,萤火月轮……

        放飞自我玛丽苏狂草意识流他随口就来,曹二最后扯了多少没人记得了,他就记得自己是以逼逼他弟一句结尾的。

        “你也知道阿植这人嘛,诗人的心总拴不住地往云天,总是在流浪途中。”

        “可却让年轻姑娘——阿芙洛狄忒神冠上最纯洁的珍珠伤心,多么不幸啊。”

        反正他又同样干了件被自己冠以“多么不幸”的事还顺带悄咪咪黑了他弟,曹二稳赚不赔不是。




        再往后全文学院都知道风情无界的曹二给司马懿迷住了,曹二给人写小纸片买手调淡香水在宿舍楼底下吹口琴在校园大赛上面表花式说唱表白天天追着人送奶茶拉奇,一年又零五天他把人搞到了手。

        司马烦躁地拽着长发,他答应的话刚漏出来一个音儿,曹二就在他面前迅速捂住了嘴,眼泪珠子一样掉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吧嗒吧嗒,一眨眼就给晒到消失无影。阳光杀人。

        害得他吓得迅速把剩下的话打机枪一样突突突全倒了出来,好好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

        说完他心里又打榴弹枪一样突突突,操,老子现在后悔来得及不。




        (不是,你哭啥。)

        (我太高兴了,是真高兴。)




        管他是不是真高兴,反正曹二是真废物。他俩第一次搞上床司马趴枕头里咬着牙喘,曹二眼泪就掉在他布满红痕的脊背上,把皮肤灼烧起来。简直让人恨不得一翻身坐起来就发飙老子不做了。

        曹丕我日你妈嗨你哭屁哭,明明被日的那个是我好吗!你很痛吗?!

        这话没说也罢,说了曹二就还真要给他搞到哭为止。爱哭二少不好惹的,谁叫他同时兼具了霸道总裁的好活计与霸道总裁女主的哭哭啼啼好手段。司马一介尘世凡人,惹不起惹不起。




        曹二硬拉着他泡图书馆,坐他对面看绝望与二十首情歌,还看楚门的世界,莫奈,自深深处,一整个下午就咻咻飞过去。看着看着忧郁美青年曹二又要开始哭,像麻花卷卷的珂赛特。司马学乖辽,司马不理他,司马自顾自把他杯子里的仙草冻都挑走吃掉。

        过了一会又瞅瞅他男朋友,我说你到底是泪腺发达,还是抑郁症,还是眼睛出毛病啊?

        我怎么知道。曹二说话的时候一抽一抽的,鼻头红红地耸动。说不定宝你亲我眼睛一下,我就好了。

        呸。

        司马再不把他的眼泪当回事,反正曹二哭了,曹二又哭了,曹二还在哭,他只当是这人又想要骗他一场主动,等他皱着眉无可奈何亲上去。




        司马什么人啊,打小的人精诶。他肯上当么。




        谁肯吃这亏呢。上古千万年云烟人世都不是鹤游山外地过,若非爱极了,谁愿意一次再一次撞倒南墙天柱一样地不回头又微笑落入鬼话里去呢?

        曹二去参加文学院的近体诗大赛,连挑一帮他弟和他弟朋友,屁颠屁颠把水晶海棠的小浮雕捧过来给司马。

        司马瞅一眼,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好模样。然后他笑,曹老二,咱分手呗。

        曹二跟被古娜拉黑暗之神定住一样半天没动作。

        完了完了,曹二要哭了要哭了要哭了。司马当真这样想,一分残余愧疚,九分“太棒了我甩了他了我终于甩了我的废物男友呵呵呵哈”的恶毒。

        我还可以去广播站给这仔点一首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噫嘻嘻嘻。

        曹二才没哭,曹二可是能本色出演“歪”完之后没人接老惨自己走回家的小朋友。他小小声,其实我这学期的奖学金不少,我写的斯里兰卡的日落,我还想放假带你去看的。

        说这话时他脸上也无风雨也无晴,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嘴角还想往上翘。

        可以啊曹老二,长进了啊。




        曹二找了好多好多小姑娘,司马不懂这些姑娘们明明看得见他前男友的弱智爱哭等等等等还有精虫上脑,到底为嘛还一个接一个地跟冲锋一样的往上贴?

        好在商学院和文学院隔得够远,够人理所当然地再见不到另一个人。一个看对面铜臭满心一个嫌对面风月流俗,他也见不到曹二,单单听说这人不再表演古希腊美少年式的哭泣,倒是过早打上Burberry的纯色款,整日里勾着骚气嘴角有意无意装一趟霸道总裁,下一句脱口保不准就是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

        文学院又搞话剧,曹二出演青梅被掳走愤而参军的犹太小青年,有一幕他单人,跪在圣碑之下晦暗风雨里痛哭他死去的爱情。

        音效里雷雨噼里啪啦砸下来,黑鸦扑翅膀,时代阴霾全倾在单薄纤瘦的少年身上。

        曹二被编剧姐姐威逼利诱节了一周食,伶伶仃仃披上做旧斗篷,裤脚破破烂烂还带烟熏火燎的痕迹,双膝一下磕在舞台上像不知道给谁行天地大礼似的。



        

        他沙哑着嗓,撕扯着声带那样地喊,双眼红得吓人,乱糟糟头发往冲了支楞。

        呜咽的吼声从他嗓子里撞着出来,就偏偏掉不下泪来,双颊干到像要裂开了。

        是上天给了他异禀的开关,从此余生无起悲欢。

        太玩笑了。司马只是在暖气跟废了一样差点可以飞雪连天射白鹿的三九寒冬里耐不下去,便颇为自私地给曹二去了个电话。



                 

        司马打开门,曹二裹一身风风雪雪站他面前。

        早,曹老二。司马靠在墙上,等他的前男友笑得跟彩虹小马碧琪一样上赶着来。

        他失算了,简直是耻天下之大辱。

        曹二抽了抽红红鼻子扑过来,哽了一秒就死死搂着司马哭开了。




        要该怎样形容啊。暴雨来自盛夏,潮湿窒人。毁天灭地一样的发了水灾,星宿逆行仙班都失序,烛龙坠落,山洪决堤,风雨汪洋卷起万仞鲸波拽下鲲鹏溺死在汹汹潮水里。曹二泪水晶亮积在眼眶下一捧,溢满了就顺着腮边滑下来,在没入司马肩头的布料后消失。司马垂着头看到他通红眼角。暴风雨地震兼海啸加上超强级泥石流能把各色警报信号都给挂上一遍,台风眼里撕裂的安宁留给他一个人。北如洛阳,三千年不见这般大雨。雨里世界模糊着分崩离析,撕开雾和司马伪饰的皮囊,等等一切虚蒙的玩意儿。到底把谁的一往而深浇透彻浇明了,现在你眼前被逼着去直视了。

        这人话都说不全,尾音呜呜咽咽全抖散了。宝、宝贝我……我……我好想……




        如此滔滔临前,若有人问他你还舍得吗。



        

         而所谓更耻辱的事还正要开场,“该死”一词刚在他脑子里滚过去不过几毫秒,司马的心就不争气地,颤了两颤。

        于是他只得软下来安抚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爱人。他献出吻,拥抱,自己的身体以至于他的往后红尘半生,来堵这个傻逼废物的眼泪。

        最后他不得已了,司马二闭上骂人的嘴,歪着头想一两秒,把自己嵌进曹丕怀里,小心翼翼贴住他的嘴唇开口,那你之前说的斯里兰卡,还算数不?


琢磨磨磨磨磨子

论三国cp和西方情话的适配性

*如题 之前看到过类似的于是自己试着做了一个。)

*三国拉郎 圈地自萌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反正很爽就是了

刘备/诸葛亮

  Le cœur sur l’arbre vous n’aviez qu’à le cueillir  
        ----Paul Éluard  ressemblant à un sonnet

心在树上,你摘就是。
       ...

*如题 之前看到过类似的于是自己试着做了一个。)

*三国拉郎 圈地自萌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反正很爽就是了

刘备/诸葛亮

  Le cœur sur l’arbre vous n’aviez qu’à le cueillir  
        ----Paul Éluard  ressemblant à un sonnet

心在树上,你摘就是。
          --保尔·艾吕雅 《看起来像十四行诗》

I renew my life. For I was born to know you.
To name you
           ---Paul Éluard Liberty

我生来就是为了遇见你。
                               -保尔·艾吕雅 《自由》

lf there ever comes a day when we can‘t be together keep me in your heart stay there forever.                                   
   -------A.A. Milne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在你的心上我留个位置,我将会永远在那里。
        -----A.A米尔恩

I always knew looking back on my tears would bring me laughter, but I never knew looking back on my laughter would make me cry.
           -----Cat Stevens

     我知道再回首时,那些眼泪想来可笑;却不知再回眸时,那些欢声笑语也能叫我潸然泪下。

The deepest love I think, later than apart, I will live as you like.
             ———LEON The Professional

最深沉的爱, 莫过于分开以后, 我将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
               ---------《这个杀手不太冷》

曹操/荀彧

He was my North, my South, my East and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 my song;

   I thought that love would last forever: I was wrong.
         ------Wystan Hugh Auden  Funeral Blues 

他曾是我的南北西东,是我作息的意义。是我的日夜,我的歌,我的吟,我谈话的内容。我以为爱会永恒不朽……我错了。
       ———W·H·奥登《葬礼蓝调》

“Eyes are raining for her, heart is holding umbrella for her, this is love.’
             -----Tagore

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这就是爱情。
                -----泰戈尔

Present's you, whether to have made past dream.

   现在的你,是否还会做从前的梦。

Love is a smoke made with the fume of sighs;

Being purged, a fire sparkling in lovers' eyes;

Being vexed, a sea nourish'd with lovers' tears;

What is it else? A madness most discreet,

A choking gall, and a preserving sweet.
       -------Shakespeare Romeo and Juliet

爱是叹息的一阵烟。

它是恋人眼中闪烁净化了的火星;眼泪是一片汪洋。

还有,它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胆,和吃不到嘴的蜜糖。
                ------莎士比亚《罗密欧和朱丽叶》

The business of life is the acquisition of memories. In the end that’s all there is.  
                    ----Downtown Abbey

人生就是不断收集回忆的过程,最后能陪伴我们的也只有回忆了。
                        ----《唐顿庄园》

孙权/周瑜

I am my beloved’s, and my beloved is mine
                                -----Bible

良人属我,我亦属他。
                   -------圣经

You will never age for me, nor fade, nor die.
            --------Shakespeare In Love   

  你在我心中不会褪色,不会枯萎,一如初见。
            ------- 《莎翁情史》

 
Whatever our souls are made of, his and mine are the same. 
               ---------- Emily Bronte                                  

  “不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模一样的。”
——艾米莉·勃朗特   

For something, I cannot understand when I am young but by the time I understand, I am no longer young.

有些事情,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无法懂得,当我懂得时我已不再年轻。

When I forgot you, I forgot myself.
                 ---Wuthering Heights

当我忘了你的时候,我也就忘了我自己.
                 -------《呼啸山庄》

 
  “At present, I ask only to hear, once to hear your voice.”
           ———Jane Austin Emma

  “ 眼下,我只想再听,再听一次你的声音。”
                   —————简 奥斯丁 《艾玛》    

刘备/曹操

"so he shall never know how I love him: and that, not because he's handsome, Nelly, but because he's more myself than I am. "
    ————Emily Bronte Wuthering Heights

“我爱他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他比我更像我自己。”
           ————艾米莉 勃朗特《呼啸山庄》

“I think about you. But I don't say it anymore.”
   ------Marguerite Duras, Hiroshima Mon Amour

“我们就到此为止,仅止而已。而且,永远停留于此。”
—————杜拉斯《广岛之恋》

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Is not between life and death. But when I stand in front of you,Yet you don't know that I love you.
                  --------Tagore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泰戈尔

You smiled and said nothing to me. And I think I've been waiting for this for a long time. 
                              ----------Tagore

你笑了笑,不同我再说什么,而我觉得,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待的很久了。 
                            ——————泰戈尔  

“Va, je ne te hais point. ”
                              —————Lecid

“你走吧,我并不恨你”
                             ——————《熙德》

                

曹操/郭嘉

I don’t know the passion until I met you, I don’t know the sorrow until I left you.

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热情,离开你之前我不知道悲伤。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Sun, moon and you. Sun for morning, moon for night, and you forever.
                         ————Twilight

  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暮光之城》   

                
The entire world is a dreadful collection of memoranda that she did exist, and that I have lost her!
                  ----Wuthering Heights
整个世界成了一个惊人的纪念品汇集,处处提醒着我他是存在过,而我已失去了他。
             -呼啸山庄

Everything is the same, but you are not here, and I still am.
In separation the one who goes away suffers less than the one who stays behind。
            ———————————George Golden Byron

此间百凡如故,我仍留而君已去耳。

行行生别离,去者不如留者神伤之甚。
                                     ------------拜伦[钱钟书翻译]

Memories warm you up from the inside.

  But they also tear you apart.
               -----Haruki Murakami Kafka on the shore

再回首,往事如糖,亦断肠。
                 ----《海边的卡夫卡》

刘备/孙尚香

I love you most ardently. Please do me the honor of accepting my hand。
            ————Jane Austin Pride and Prejudice

我爱你,最真挚的爱。请赐予我荣幸,接受我的手。
          ----------简奥斯丁 《傲慢与偏见》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Shakespeare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日?
                        -----莎士比亚

You are the knife I turned inside myself, that is love; that, my dear, is love.
                   ------Kafka Letters to Milena

爱情就是,我觉得你是把刀子,我用它搅动我的心。    
                    ————卡夫卡

And if thou wilt, remember,

And if thou wilt, forget.
                       --------Christina Rossetti

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

要是你甘心,就忘记我。
                       ---------罗塞蒂

Things which cannot be taken away are bound to leave, and should be out of concern.

带不走的留不下,留不下的别牵挂。

  

赵云/马超

My heart, the bird of the wilderness, has found its sky in your eyes. 
                --------Tagore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天空。
                                                     -----泰格尔

I love the ground under his feet, and the air over his head, and everything he touches and every word he says. I love all his looks, and all his actions and him entirely and all together.
                 -----Emily Bronte Wuthering Heights

我爱他脚下的土地,头顶上的空气,他触摸过的每一件东西,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爱他所有的神情,每一个动作,还有他整个人,他的全部.
                ---艾米莉 勃朗特 《呼啸山庄》

 
The problems of your past are your business. The problems of your future are my privilege.
                ————Sherlock

  你的过去我不曾干预,你的未来我荣幸至极。                       ——————《神探夏洛克》

             
Recuérdame con una rosa
  -----El Amor En Los Tiempos Del Colera

请用一支玫瑰纪念我。
            ----《霍乱时期的爱情》


司马懿/曹丕

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man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ely moon.

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
       -----Bolges What can hold you with

Te voy a dar un largo rato mirando la gran tragedia de los meses en solitario.

Te voy a dar un nunca tuvo la lealtad de las personas de fe.
                ------Bolges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博尔赫斯《我拿什么留住你》

I should have made it as hard for you to leave me, as it is now for me to leave you.
             -------Jane Eyre

我就要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
                  ------《简爱》

The eternal surge

  Of time and tide rolls on, and bears afar

  Our bubbles; as the old burst, new emerge,

  Lash'd from the foam of ages; while the graves

  Of Empires heave but like some passing waves.
   ----  George Gordon Byron, Don Juan

日夜不息,时间的流水滚滚而去,把我们宛如泡沫的生命带到远方;

新的诞生,旧的破灭,浮现于岁月浪花中;

强国青冢,沧海桑田,恰似那逝去的波涛。
              ------拜伦《唐 璜》

And the love which my spirit hath painted.

  It never hath found but in thee.
                ----To Augusta

我所能想象的挚爱,

寻无觅处,除了你心上。
                               ----《给奥古斯塔的诗章》

曹植/曹丕

A storm fills the valley

A fish the river 

I have made you the size of 

my solitude

The whole world to hide in
  ----------------Paul Éluard I only wish to love you

一场风暴占满了河谷

一条鱼占满了河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

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
————保罗. 艾吕雅《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But, wandering on through distant climes,

He learned to bear his load of grief;

Just gave a sigh to other times,

And found in busier scenes relief.
               -------------- Lord Byron

此后,他远走异域关山,

学会了如何忍受悲哭,

对往日良辰只付之一叹,

借纷繁景象把心事排除。
                                -------拜伦

 In delay there lies no plenty, Then come kiss me, sweet and twenty, Youth's a stuff that will not endure.
           ------Shakespeare Twelfth Nights

迁延蹉跎,来日无多,二十丽姝,请来吻我,衰草枯杨,青春易过
             -----莎士比亚 《第十二夜》

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With silence and tears.
   ------- George Byron, When We Two Parted

若我再见到你, 事隔经年,我该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拜伦《春逝》

Our desire lends the colors of the rainbow to the mere mists and vapors of life.
          ------Tagore

我们的欲望,把彩虹的颜色,借给那只不过是云雾的人生。
      --------泰戈尔

All of life is an act of letting go, but what hurts the most is not taking a moment to say goodbye.
         ——————Life of Pi

人生到头来就是不断的放下,遗憾的是我们从来都来不及好好道别。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曹丕/刘协

Very early in my life, it was too late.
― Marguerite Duras, The Lover

  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太迟了。
     ——杜拉斯《情人》

The story can resume.I will return. Find you, love you, marry you and live without shame--
          ------Atonement

缘分未尽,我会回去。回去找你,爱你,娶你,然后堂堂正正生活,永不反悔。                
               --------《赎罪》

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But Light a newer Wilderness

My Wilderness has made—
                              -------Emily Elizabeth Dickinson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艾米莉. 迪金森

And more thy buried love endears. Than aught except its living years.
----Geroge Gorden Byron ELEGY ON THYRZA

逝去的爱情胜过一切,只除了爱情活过的岁月。
  —————拜伦《你已经长逝》

Tears is false, it is really sad, after a thousand years without you I do not.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眼泪是假的,悲哀是真的,一千年以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百年孤独》

司马昭/司马师

If all else perished, and he remained, I should still continue to be; and if all else remained, and he were annihilated, the universe would turn to a mighty stranger: I should not seem a part of it.
           -----Emily Bronte Wuthering Heights

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样,对我都有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你不在了,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好,他在我眼里也只是一片荒漠.而我就像是一个狐魂野鬼.
            ----艾米莉 勃朗特 《呼啸山庄》

First love is only a little foolishness and a lot of curiosity.
              ----George Bernard Shaw

  第一次相恋就是一点点笨拙外加许许多多好奇。
                      -----萧伯纳

I feel at ease as long as you are with me.

只要你在,我就心安。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The great Gatsby

于是我们奋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断的向后推,直到退回到往昔岁月。
                      -----《了不起的盖茨比》

Of your many days may none shine bright as tomorrow.
Because that day will be the last. I swear it to you
                            ————Bolges

愿你所有的日子,都赶不上明日的光辉
               ———博尔赫斯

孙权/陆逊

Light of my life, fire of my loins. My sin, my soul.
                  ------Lolita

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洛丽塔》

 
And men forgot their passions in the dread

  Of this their desolation; and all hearts

  Were chill'd into a selfish prayer for light
           ————George Byron  Darkness

人们在孤独的恐惧里将热情忘记,那一颗颗寒冷霜冻的心,都自私地祈求黎明。
             -----拜伦《黑暗》

All brilliant that has appeared in life will eventually be rapaid for lonely。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 原来终究都是要用寂寞来偿还。

What is broken is broken-and I’d rather remember it as it was best than mend it and see the broken places as long as I lived.
              ----Gone with the wind

已经破碎的总是破碎的。我不补,我就要它碎着,好过去看那些补丁。
                       -----《飘》

I wish to know how to quit you.
                ----------Brokeback Mountain

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戒掉你。
              -----------《断背山》

长风枉问

[丕懿丕]先生 (新年一口糖)

想写丕司马好久了!!!沉迷柿子沉迷宣王

用的老梗,自娱自乐,禁不起考据,如果有明显的错误也欢迎指出,毕竟这里只是一个新生的正在茁壮成长(?)的写手……

顺便祝大家鸡年大吉,不带吧,写篇糖,欢欢喜喜过大年!!!

 ————————————————————————


有风拂过,激起屋内悬挂的祈福铃,风吹玉振,叮当作响。


“先生。”


司马懿一顿,愕然抬眸,可惜除了晃着的铃,什么也没有。他左手揉揉太阳穴,缓了缓一夜未闭目的疲惫。


究竟是有多久没听见有人唤自己先生了,这点司马懿自己也不晓得。


那...

想写丕司马好久了!!!沉迷柿子沉迷宣王

用的老梗,自娱自乐,禁不起考据,如果有明显的错误也欢迎指出,毕竟这里只是一个新生的正在茁壮成长(?)的写手……

顺便祝大家鸡年大吉,不带吧,写篇糖,欢欢喜喜过大年!!!

 ————————————————————————

 

有风拂过,激起屋内悬挂的祈福铃,风吹玉振,叮当作响。

 

“先生。”

 

司马懿一顿,愕然抬眸,可惜除了晃着的铃,什么也没有。他左手揉揉太阳穴,缓了缓一夜未闭目的疲惫。

 

究竟是有多久没听见有人唤自己先生了,这点司马懿自己也不晓得。

 

那个二十余岁的,声线还略带少年意气的公子曹丕,已经在自己心里停了十余年了。就在他的声线和轮廓都快要淡出司马懿的记忆时,那声先生又不偏不倚正正打在他耳畔。

 

那声先生能让他放下手中所有的千秋大计和无关紧要,好在司马懿是个自控力极强的聪明人,很快就能从那乡温柔中走出,忆起他所应做之事,然后轻声回应。

 

“公子。”

 

只是从曹丕继承魏王大统之后,司马懿再也没有叫他公子的理由,而自那日起,他也再没听过曹丕唤他先生。

 

这次司马懿的防线却被那声时隔十余年的先生给彻底击破了,他手中的笔停滞良久,悬在笔尖的墨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晕了一圈还在蔓延。

 

正当司马懿察觉到准备对这封信做些补救工作的时候,曹丕的掌覆在他执笔的手上,这封信也就彻底毁了。熟悉的触感再次刺激他的灵魂,司马懿半眯着的眼霎时有了光彩。

 

这手掌的温度他是万分熟悉的,已经嵌入灵魂的记忆又重深处浮现。曾经曹丕拜会他时,笑眼盈盈地握住自己的手,俯身摊开一堆翻得破旧的老书,问他:“先生,这段我不懂。”

 

少年温柔和熙的眉眼和绵婉情长的腔调让司马懿无法开口拒绝,就将学问手把手地教给了他。

 

于是曹丕就旁若无人的钻研这些古籍。司马懿有时会悄悄瞥一眼身边的曹丕,曹丕的睫毛浓密,像小团扇一般有节奏的上下扇动,趁那日光在他眸上打了一层阴影。

 

曹丕笔尖的墨好像一圈一圈地漾在了司马懿心头,撩得他怪不舒服的,喘着气红着脸,眨巴眨巴眼,目光在远方和曹丕身上飘忽不定。

 

“先生?”曹丕的手又触碰到他,一阵酥麻感从他的手一直攀到脖颈攀至头顶,“您哪里不舒服吗?”

 

你这样,我能舒服就怪了。

 

司马懿摁着曹丕的头,手指嗒嗒点了点书。曹丕也敛下眸子撇了撇嘴,注意力又复集中在那书上。

 

初春时节,窗外的风挺大,扬起窗棂上悬着的祈福铃,扬起曹丕垂下来的一束发丝,那束发撩到司马懿的脸颊上,他还嗅到了发上沾染的淡淡香气,司马懿很不自在的咽了口唾沫,咳嗽几声仍不见好,啪的一声拍脑门上,长舒一口气。

 

曹丕也有点慌了,“先生……我……我让您失望了吗?”

 

“闭嘴,看书。”

 

“噢……噢……”

 

至此以后,他眸里的曹丕如墨洗般清秀的眉眼,他嗅到的曹丕的发香,都深入灵魂,以致数十年后的今天,他还能忆起其中最醉人撩心的醇香。

 

“仲达。”

 

司马懿收回酿了数十年的陈酒,目光顺着声音摸索上去,正是他所熟识的大魏皇帝,方过而立之年,气宇昂藏。

 

“公……陛下。”司马懿的声音颤抖着,还带了明显的哭腔。可他虽然老了但没傻,曹丕已经去世十余年他还是知道的,于是压下心中万千思绪勾起一句疑惑,试探着问道:“陛下?”

 

“哦,”曹丕放开紧握着的手,起身四处走动,打量着他的屋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用不紧不慢的腔调回答他,“这几日手头事不多,来看看你。”

 

这句话曹丕生前也没少说。司马懿在屋里写写信抄抄书,外边儿就有人疯也似的跑过来,一边喘气一边卖力地说皇皇皇皇上来了啊!于是司马懿就火速跑到前堂,去了就看见曹丕带着一堆人把前堂围了个满,不紧不慢在屋里绕着圈,轻笑一声说:“这几日得空,来看看你啊。”

 

有时就真的只是来看看,寒暄几句就走了,有时曹丕也会坐下来下下棋,告诉他些最近朝堂上未曾说的政务琐事,再拍拍他手,叫两声仲达。去时司马懿一家就排排跪下,恭送陛下。

 

那时司马懿挺怀念曾经的公子先生,想着那时贴在一起研究古籍,同食同寝亲密无间,变成了陛下仲达之后两人就生疏了不少,看着冷峭的魏皇,很难与昔日优游的魏王公子联系在一起。

 

可是一想到那句先生,就有一脉温柔漾上心头,让司马懿想着为他做点什么,或许以后也能换来那句许久没听到了的先生。

 

但司马懿终究没能换来那句先生,他与曹丕终究停在了托孤时的那句“仲达,拜托。”

 

这话又勾起司马懿不少回忆,毕竟曹叡也不像曹丕三天两头就往他府上跑,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曹丕说的,自然也就想起不少曹丕生前与他的事。曹丕看着司马懿想得出神,停了步子凑上去一拍掌才把他唤回。

 

司马懿连忙行礼致歉:“公……陛下。”

 

两次错误把曹丕惹笑了,挥挥手示意司马懿不必道歉。“当今陛下是叡儿了,我已成先帝。所以啊,仲达,你唤什么都好。”

 

于是司马懿得以心安理得地唤他,公子。只是那句先帝刺得他胸口生疼,他皱着眉似笑非笑,带着消沉般的柔和,“公子,您还真是过分……”

 

一对阔别已久的知己故交,相遇时竟然也是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司马懿一句话也说不出,而曹丕的眼眶盈满柔和,似乎并没有说些什么的意思。

 

沉默半响。

 

“公子,我已拟计,明日行军与诸葛亮作战。”

 

“我知道。”

 

“公子,陛下宵衣旰食,颇有乃父风范。”

 

“我知道。”

 

司马懿正欲开口继续说下去,被曹丕拦断,“仲达,你无须告诉我今世之事……我自去后便跟随你左右,这些事情我自知晓。此夜前来,只想让你再看看我……或是,同你聊聊我生前的事……”

 

曹丕话未讲完,便猛烈地咳嗽起来,身子蜷缩,连一字半句也说不出了。司马懿解下外衣搭在曹丕身上,无力地看着曹丕痛苦的模样,紧紧搂住他,双眼也止不住的热泪滔滔。随着更剧烈的痛苦,曹丕已然消失在夜里,他搂住的也只是空衣裳。

 

那时司马懿也想抓住那双曾无数次触碰到他的手,当然,没有抓住。

 

有风拂来,祈福铃只响了一声,然后就再无反应。

 

 

司马懿惊醒,发觉那封信停在自己最后写的那一句上,完好无损。夜已深,自己方才是趴在桌上入梦了。他也很清醒地知道那是梦,只是胸口仍无由的沉重。

 

明日还要征战,司马懿给信扫了个尾连夜寄出,稍微收拾了下就躺床上准备睡了,彻夜辗转,难以入眠。只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咳嗽的曹丕。

 

那时候司马懿吓懵了,生怕曹丕走了,但曹丕最终也是走了。等他冷静下来,想安慰曹丕,帮助曹丕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的公子了。

 

夜深,司马懿怔怔看着那双未能握住他的手。

 

司马懿很少主动去握曹丕的手,今夜是一次,黄初七年五月十七日在嘉福殿是一次。司马懿甚至觉得自己不适合去握别人的手,因为这两次主动都变成了乌有。

 

黄初七年五月十七那夜对他的打击太过沉重,他亦如今日一般难眠,他曾想并肩看天下的皇帝已经变成先帝,永远停在了三十九岁的年纪。

 

三十九岁的曹丕撑着床,半坐着,操劳多年的疲惫在他身上一丝不漏的体现,不符合年纪的衰老和病重的憔悴全然与他同寝。

 

司马懿有些崩不住泪了,与他同行的人亦然。他可能再也看不见朝堂之上顾盼神飞的君王,或者痴迷骑猎的跳脱的有些孩子气的陛下,或者诗意缱绻专注怨妇的曹子桓。

 

他把曹叡托付给司马懿,然后在剧烈的咳嗽声中拼尽全力说出那句,“仲达,拜托。”

 

啪嗒,啪嗒。

 

曹丕闭目,睫羽上的泪落在冰冷的地上。司马懿挪了挪腿,跪在落有泪的地上,感到了彻骨的寒凉。

 

司马懿平生第一次想覆上他的手,用人尽皆知是谎言的句子劝他,陛下福寿万年,定能度过此劫。

 

可惜曹丕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司马懿颤抖的指尖刚好触到曹丕,曹丕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那句可笑的谎也卡在了陛下二字,其余的话任由司马懿如何讲,曹丕也听不见了。

 

司马懿本不是个耽于旧忆的人,可这一晚上看什么都像曹丕,干什么都想曹丕,无论怎样都睡不着。

 

天蒙蒙的快要亮了,终是一夜无眠。无论如何,司马懿都要准备出征了。

 

 

自那夜来,司马懿征战途中每晚入梦时都能见着曹丕。

 

摇晃着的祈福铃,迈着优游步子的君王,一见面就讲路过来看看你,仲达仲达的唤他,同他聊了些生前的往事,一笑一抚掌,在熟悉的屋子里。

 

虽然一睁眼,又是真正与自己日夜相伴的营帐。

 

司马懿甚至觉得回到了从前,只要自己尽心尽力为肃清万里,就能换来那句眷恋一生的先生。每每有这种想法时,曹丕捂住胸口的咳嗽会打断这一切,司马懿皱着眉关切他,他又会招招手说没事的,这都是老毛病。

 

每夜都是曹丕咳得厉害了,匆匆同他告别。司马懿愁上眉梢,因为每次再见他的时候,他的面容都比前一夜憔悴了不少,一颦一笑也沾上了疲惫的颜色,显得极不自在。

 

这夜曹丕面色很不好,瘦削的身子蜷缩在床边,裹了几件衣裳也止不住的寒萦绕着他。司马懿有些慌,这一切正如十余年前曹丕走前的模样。

 

鬼也会病痛和死亡吗?司马懿眼皮一跳,不敢继续想下去。

 

曹丕也知道自己无法隐瞒什么了,聊起了眼下的事来,紧紧握住司马懿的手。恐惧与忧心的强烈作用下,司马懿已无闲心去细细感受最后的相握。

 

曹丕也没说什么军务,无非是些劝人的话,却讲的很急促。

 

“仲达,我会救你。”

 

“仲达,不要死。”

 

“仲达,拜托。”

 

司马懿似乎意识到明日会有些什么意外,想反过来安慰曹丕,说什么生死无常,死后你我便会重聚之类的话。

 

而曹丕只是重复那句“仲达,拜托。”

 

伴着微弱喘息的虚弱声音异常笃定,不容置喙。司马懿便猜出了这几日曹丕入梦来的目的,闷不吭声眨了眼,再垂下眸子微微颔首。

 

司马懿惊醒了,满头大汗。

 

他虽然还想着曹丕,连日征战的疲惫还是强制他入眠了。天将亮的时候,他又隐隐约约梦到了曹丕。

 

 

当司马懿看见漫天的火光快要将万千大魏将士吞噬殆尽的时候,他知道他的猜想是对的。

 

上方谷的火舌卷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容,高处射下的利箭把他们推往熊熊烈火中。今日,是必死无疑了吧。他自己昨天说出的话又滚进耳朵,什么生死无常,死后你我便会重聚之类的。

 

公子,此情此景,我如何活着,我怎能活着……

 

只是死后,他得想想怎么面对曹丕。曹丕的托付,无论是辅佐曹叡扫清六合还是活下去他都没能实现。但曹丕一定会原谅他,这点司马懿异常自信,曹丕从未怪罪过他。

 

“昭儿啊,父亲去寻先帝了。”他冲司马昭如释重负地笑了,抽出统帅三军的长剑,抵住脖颈,只轻轻一划,他就能见着眉目疏朗的曹二公子了,他要迎上前去,和他携手共游天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不错啊——

 

“公子……”司马懿嘴角不可否认扬起了弧度,司马昭哭喊着的声音,火滋滋烧着的声音,诸将士的呻吟的声音都渐渐远了。

 

司马懿脑内极力描绘死后有曹丕的极乐天堂,首阳山上破旧的小木屋,一壶清泉从茶嘴里泻出,午后慵懒的阳光拍在散落的古籍上,空气里都浮起尘埃。

 

那画面越来越近,于是他的手就缓缓地,缓缓地移动架在脖子上的剑。

 

一阵吵闹打破了极乐天堂的宁静,浸入骨髓的凉定住了司马懿的握着剑的手,冰冷的雨把暖黄的画面刷得冰冷。

 

司马懿猛地睁眼,看见剑尖上汇聚的水珠。

 

啪嗒,啪嗒。

 

这声音他熟悉极了,也怕极了。他试探地抬眸朝上望了望,没有看见落泪的曹丕。

 

“天要助我司马家!”司马昭仰天长呼,率领了将士朝谷口方向突围。

 

司马懿愣了半响,天要助我?这话本也没说错,曹丕就是他的天。他懵着被将士涌到谷口,握着剑的手还悬在半空僵着。

 

他回过神,反而朝谷内走去,竭力扫视谷内。朦朦胧胧的雨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了曹丕的影子,兴冲冲跑过去,人又不见了。

 

这过程往复循环了好几轮,司马懿无力瘫坐在地上,任雨冲刷他平生最大的绝望。

 

“公子!公子!”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也没能寻到曹丕。于是他终于明白,无论呼唤多少声公子,那句先生,终究不能听到了。

 

毕竟曹丕,昨夜就已经走了。

 

昨日夜将尽的时候,曹丕看着蹙眉躺在床上的,将醒未醒的司马懿,宽慰地笑了。

 

然后,他径直走出营帐,走向冗长的甬道,走向绵长的痛苦和死亡。从营帐到上方谷,再回到一切伊始的年际,又在人间轮回几遭。

 

用百年生死轮回,换他善终,划算。

 

啪嗒。

 

曹丕的最后一滴泪,落在了上方谷的剑锋上,最终化作一场倾盆大雨。

 

 

上方谷一役后,将星陨落,诸葛亮死了。来了姜维接替他,继续有事没事北伐,一来二去,西蜀也伐不动了。

 

司马懿已经是经历过生死苍凉的老骨头了,情绪也没有太大的起伏。接下来曹叡逝世,司马懿再度成为托孤重臣,随着白发滋生,他手头的事也渐渐地交给了司马师和司马昭。

 

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很顺。

 

只是,上方谷一役后,司马懿再也没有梦见曹丕。

 

司马懿淡然走后,身边围绕一堆先他而去的故人,他如同当年在上方谷时那样开始四处找寻。洛阳宫深,独独没有曹丕。首阳林苍,独独没有曹丕。

 

司马懿在首阳山安了家,修了小木屋,沏了一壶灌注了清泉的茶,古籍也翻了三四遍了,天气晴好,凝住时间。死后,司马懿也停在自己最怀念的模样,三十左右约莫与曹丕初遇的样子,不再变老。

 

极乐天堂的初景已经勾勒,独独没有曹丕。

 

他为了打发时光在首阳山和上方谷跑来跑去,在首阳山就翻翻书喝喝茶,在上方谷就呆呆坐着发神,偶尔会等来一场雨里,雨里模模糊糊的能看见曹丕的身影,与几十年前无差。他就坐在雨里,痴痴望着曹丕的剪影。

 

他只想再看看曹丕,哪怕只是幻觉。

 

司马懿已经猜到曹丕在上方谷做了什么,也很清楚可能再也看不到曹丕了。

 

数百年来,司马懿独立山巅,远望洛阳,看见了魏没晋继,南北割裂,盛唐雄踞……已经习惯了长吟短叹,一人在浩浩荡荡的历史中自得其乐。

 

 

曹丕好像做了几场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又把一生走了几遭,但好像又不太长,一遭也就三四十年罢了。

 

日光穿林而过,飞鸟啼鸣,大梦初醒,已不知过去多少年岁。曹丕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轻拭袍上尘,踉跄向前行去。

 

曹丕径直朝前走,走向冗长的山道,走向一笔拖到林木深处的希望和光芒。他敲开木屋的门,看着司马懿熟悉的面容,一切陌生都烟消云散,那句“先生”不自觉就从唇齿间溢出了。

 

他的先生在建安年间的衣着面容,他一生从未忘记。

 

司马懿也是愣住了,但当他听见先生时已无心关注其他,重逢便好。

 

风神疏朗的曹丕,把玩着腰间的玉玦,优容而立,似笑非笑,活脱脱是当年的魏王公子。

 

他平生第三次想拉住曹丕的手,这次也终于拉住了。他拉着曹丕在椅子上坐下,曹丕望着屋子里不曾见过的物件,冲司马懿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窗棂没有紧闭,斜光钻过缝隙在曹丕墨色的眉眼间绕了一圈。

 

有了你,这天堂才配极乐二字。

 

“公子,自何处来?”

 

“自黄初七年来。”

 

司马懿含笑,屈指在曹丕脑门敲了一记,“现在离黄初七年已过去数百年了。”言罢摊开自己抄录的史卷,搬来椅子贴在曹丕身边坐下,为他细心讲述数百年来人间的风云变幻,曹丕也饶有兴趣地听起来。

 

曹丕听起劲了,就握住司马懿的手。司马懿瞪大双眼,舔了舔嘴唇,浑身的不自在,可就是不肯抽手。曹丕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还故意凑近,问他:“先生,这段怎么讲?”温热的气息拍在司马懿脸上,霎时全红透了,跟葡萄似得。

 

司马懿吞吞吐吐地解释,头定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真气人。

 

司马懿甚至想把曹丕粗暴地拉床边,反正人都死了,这就咱俩,我把你怎么的了你爹娘也不知道。但是史册上终究记载着三国归晋,他还是放心不下,想试探一下曹丕的想法,与自己的关系是否会因为一纸历史而改变。

 

曹丕收起了轻佻的神色,安静听完了司马懿的疑惑。

 

“那这天下,可是太平盛世了?”曹丕问他。

 

司马懿沉吟片刻,终是确定开口:“今世海晏河清,万民安乐。”

 

“先生啊——”曹丕垂下眸子笑了,握住司马懿的手,捧在胸口,“世上未有不亡之国,未有不死之人。天下既已太平,有无大魏盛世也罢,有无曹丕也罢……”

 

“公子……”司马懿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先生,我所言的便是我心中所想的,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更改,你我仍是知己好友。”

 

司马懿微微抬起头,将信将疑望着曹丕。

 

场面尴尬,二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曹丕瘪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顺手从桌上摸来一册史书,曹丕和司马懿同载此册。

 

当然,这是司马懿自己强行把几本书粘在一起的。

 

曹丕刷拉拉翻阅着书,尝试找到新话题。

 

“先生,我香打浓了被马咬膝盖这事不用写的这么详细。”

 

“详细点好,后人也便好好了解公子。”

 

“先生,我也想看你穿女装的样子——”

 

“这是假的,后生胡乱写的……”

 

一壶清泉从茶嘴里泻出,午后慵懒的阳光拍在散落的史卷上,空气里都浮起尘埃。

 

Fin.


新造的逆师傅


  “我要打工。”曹丕说。

  “我没听清,你不要再说一遍了。”司马懿说。

  “我说,我要打工。”

  “不是说了不要再说一遍吗。”

  曹丕沉默,静静看着桌子上摞成山的案例丛书。据说deadline前再不读完这些,亲爹就要把他挂在路灯上给众儿子们杀鸡儆猴。于是他终究忍不住,犹豫片刻后,再次说道:“我不想继承父亲的企业了。我要去打工,当流浪诗人。一路向南走,一路刷盘子,一路在墙上留下我的著作。等到我白发苍苍,绕地球一圈回到家乡,定是一番新的感触。”

  “想的不错。接着想吧。”司马懿表面如是鼓励道,并在心里打了个哈欠。...


  “我要打工。”曹丕说。

  “我没听清,你不要再说一遍了。”司马懿说。

  “我说,我要打工。”

  “不是说了不要再说一遍吗。”

  曹丕沉默,静静看着桌子上摞成山的案例丛书。据说deadline前再不读完这些,亲爹就要把他挂在路灯上给众儿子们杀鸡儆猴。于是他终究忍不住,犹豫片刻后,再次说道:“我不想继承父亲的企业了。我要去打工,当流浪诗人。一路向南走,一路刷盘子,一路在墙上留下我的著作。等到我白发苍苍,绕地球一圈回到家乡,定是一番新的感触。”

  “想的不错。接着想吧。”司马懿表面如是鼓励道,并在心里打了个哈欠。

  “俗世无法束缚我自由的心,只有这天下,这山水风光,才是……”

  “你已经过了高中的年纪了吧,是中二期晚了几年吗?”

  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不对——对方居然在如此认真地想。司马懿当机立断打破曹丕的做梦现场。什么风花雪月,什么诗和远方,您没生在嬉皮士运动时期真是万幸。

  “居然抱着被子跑到我家门口要求同居,你和父亲一定签订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吧。比如说,监视我?”曹丕斜了司马懿一眼,懒懒道:“然后再把我的情况向父亲汇报。”

  “是。”司马懿没有辩解,他觉得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换个人吧,这几天我已经受够了。”曹丕说:“换个监视我的人,监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在我心里留成一副教导主任的形象,我可能一见你就萎也没准——噢,我知道了,父亲这是一箭双雕之举。一方面逼我学习公司管理,一方面间接拆散我们,高明,不愧是父亲。”

  明明因为你最听我的话,你父亲才派我来看管你。司马懿心里嘀咕着,多正常一个想法被你吹成阴谋论,真不知道你父亲的形象在你心中有多么老奸巨猾。不,老奸巨猾在曹丕心里极有可能是个褒义词。这么看来他确实十分崇敬父亲了。

  “那你想让谁来监视你?”司马懿问:“荀攸?”

  “不出一周你最亲爱的子桓将会死于抑郁症自杀。遗书一句话,人间不值得。”

  “那你想要谁?”事儿真多。

  刚刚司马懿其实是乱说的。荀家那位和他小叔一样,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哪来的空闲时间带小孩儿。先给曹丕一个重磅冲击,想必接下来他的要求能降低不少。

  曹丕冥思苦想许久,说:“贾诩。”

  如果是贾诩,一定不会闲得蛋疼来拼命干涉自己的理想。

  “想多了。”要求还真不低。司马懿说:“贾诩不喜欢带小孩,他甚至可能比你更喜欢诗和远方。”

  “我不是小孩。”曹丕淡淡道:“谁给你的勇气说我是小孩?”

  似乎想到继续斗嘴下去,最终遭殃的还是自己——司马懿讪讪地住口了。

  “那该怎么办。如果你在我心里真的变成教导主任,萎可是一辈子的事儿。”曹丕郁郁不乐,催促道:“快想办法。我可不要被你监视。”

  “萎一辈子,那可真是太好了。”司马懿低低道,附带干笑两声。

  “还笑?那你留下吧。今晚把下半辈子的账一口气算回来。”

  曹丕瞬间拉下脸。眉头蹙起,阴沉地看了司马懿一眼——骤然降低的温度是他发怒的征兆。

  “那个,那个!”司马懿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慌忙比划着:“就那个黄毛,打台球,喝酒,女人缘很好那个……”

  “郭嘉。”你是吓成什么样子,连郭嘉的大名都忘了。曹丕想,司马懿真好玩,下次有机会还要吓吓他。

  “对,对。”司马懿点头,说:“对。”

  像只啄木鸟。

  “你不怕他带坏我?”曹丕眯起眼睛。

  “那可真是太好了。”司马懿说:“希望你能学到他一半的阳光。”

  “另一半的灿烂是不是被你学去了?”曹丕置疑。

  司马懿摆手,严肃道:“没有。我正经得很。”

  “我看你笑的时候就很灿烂。”

  “夸我笑得灿烂的你是首例。知道荀彧在曹魏第一次动手是为什么吗?——不是因为郭嘉,居然是因为看鬼片时我的笑声吓到他了。”

  “看鬼片能笑出来的你也是第一个。”曹丕拍拍司马懿的肩,突然意识到话题莫名其妙扯出十万八千里,离他那流浪诗人四海为家的梦想太远了。于是他思考片刻,又问:“郭嘉气性大吗?”

  “看对谁,以及和谁比了。”司马懿说。

  “怎么说?”

  “对荀彧,没有气性可言;对贾诩,气性为负甚至热衷于反作用对方。对我么,上手就是一台球杆。”司马懿解释道:“至于你,在他眼里就一中二病熊孩子,打一顿就好了。”

  曹丕惊:“他用台球杆敲你?”

  “嗯。之前约台球厅,他状态不好。我问他是不是肾虚手抖持杆不稳,就被他狠狠敲了头。下手没轻没重,回家敷了冰块才好些。”司马懿啧了一声,显然对当时的事很不爽。

  “……你这样讲话,我也会敲你的头。”曹丕:“不过,居然敢欺负你。有机会你用台球杆给他一记千年杀,让他下次注意点。”

  司马懿淡然摆手:“多大点事,至于这么记仇吗。”

  反正挨了欺负只要去荀彧那嘤嘤嘤哭个惨,郭嘉自然会被教训。贾诩正是因为拉不下脸去找荀彧嘤嘤嘤,才会被郭嘉整日烦个没完没了。司马懿心里清楚得很。

  “打人可不好。”曹丕叹息:“如果他打我,我得还手。可是把他打坏,父亲又要骂我。”

  “怎么,你打算靠惹他生气的法子,来证明自己是个不可塑的顽固分子,劝说你父亲放弃你?”司马懿差点笑出声。他莫名有点想看郭嘉被打进医院的样子。并非与郭嘉有仇,单纯只是好奇。估计不少人都想看。

  曹丕眨眨眼:“好主意。但我想,郭嘉那样追求自由的人,应该不会干涉我的想法吧。”

  言罢,又一本正经看着司马懿:“不像你。”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追求自由?”司马懿问。

  “两只。”

  司马懿笑,摇摇头:“他没有追求自由。性子可能轻浮了点,但若真要为了曹魏的未来,他就算把你绑起来天天喂饭、也不会放你走。”

  “我不信。”曹丕说:“我没见过他干出这种事。”

  “等把你送过去,你就可以见一见了。”司马懿说。

  笑弯了眼,曹丕用食指点点司马懿的额头:“你在威胁我。你就是舍不得我走。”

  “哦。”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就一起去流浪。”曹丕说。

  “琼瑶文学看多了降智商。私奔的下场大多是失去靠山与经济来源,并为了活下来而苟且余生。”司马懿理性分析中。

  “我不信。”曹丕说。

  司马懿又盯了会儿曹丕,最终叹口一气,放弃说服工作。他直接掏出手机,拨通了郭嘉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曹丕静静看着司马懿宛如托孤般交代着一系列注意事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阴险的弧度。

  我舍不得折腾你,难道还折腾不了郭嘉?

  郭嘉当晚就赶来了。他说明天全天陪客户,没时间接曹丕,只有今天有空。

  “我知道你早就受不了这小子了,才速来替你排忧解难啊。”郭嘉说着,顺路去洗手间转悠了一圈,还特意弯腰观察起垃圾桶,数道:“一个,两个,三个……”

  司马懿的脸瞬间就黑了。

  曹丕戳了戳司马懿,又指向卧室:“我上个月买的台球杆挂在衣柜门上,你要不要趁机给他一杆子报复回来?”

  “哇,厉害。”数完,郭嘉赞叹道。

  “谢谢夸奖。”曹丕点点头,欣然接受。

  司马懿此刻非常想回手给曹丕一巴掌,但他忍住了。他将怒火全数积攒起来,沉着脸冲进洗手间,把郭嘉堵在里面,“啪”地一声锁上了洗手间的门。

  听着里面穿来的拳打脚踢以及哀嚎声,曹丕一阵冷汗,不禁掂量起来这样的战斗力自己是否能对抗得了。原来认真起来的司马懿恐怖如斯……不,不对,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此碾压式的战斗,一定因为郭嘉那个病秧子是个战五渣。

  “仲达你要是打死我就没人帮你照顾曹丕了!”

  伴着郭嘉一声充满哀怨的怒吼,殴打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曹丕担心地望着洗手间的方向,思考起什么牌子的洗洁剂有强大的除血渍功效。万万没想到,刚刚惨叫声宛如杀鸡的郭嘉居然只是被弄乱了头发,反倒是杀气腾腾的司马懿看起来更狼狈些。

  哦。原来司马懿也是个战五渣,光打雷不下雨的那种。曹丕莫名地安心了。

  对着镜子理好了发型,郭嘉冲曹丕眨眨眼,低声道:“学着点。以后在家里挨打,喊得越凄厉越好,有助于对方消气,减轻下手力度。”

  曹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望向郭嘉的眼神更加同情。活得太不容易了,这惨叫声演技简直熟练得让人心疼。

  “你怕不是又勾引了一大票妹子,被人家男朋友追着仇杀吧。”司马懿整理衣领,揉着疼得发红的脖子,愤愤道。他刚刚差点被反击的郭嘉掐死,这是什么阴险歹毒的近身战斗方式!

  “唉,怪我天生长得罪孽深重,气质遭天妒啊。”郭嘉忧伤地叹息道。

  是遭雷劈吧。司马懿不想说话。

  “哥,我们走吧,他可能想静静。”曹丕拉拉郭嘉的衣袖,他觉得司马懿此时很像一颗快要爆炸的柠檬。

  “什么?仲达,你居然想静静,不想丕丕?”郭嘉大惊。

  司马懿对上郭嘉的视线,当即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按了几下——

  ——随后,当着郭嘉的面,一秒钟换上哭腔:

  “文若哥,他又欺负我!”

  郭嘉把曹丕带回了家,18楼。

  16楼叮铃咣当的装修声扰得曹丕心烦意乱,耳边的郭嘉还碎碎念个不停:那家伙到底还要不要面子,明明是他动的手还要恶人先告状……

  “已经快晚上八点了,这样会扰民吧。”曹丕问。

  “噢,他急着出远门出差,又不喜欢拖延,便要求快速完工,每天大概要到晚上十点才会收工。”郭嘉把曹操留给曹丕的任务摞在桌面上,无所谓道:“习惯就好。”

  “这样子没法静心思考吧。”曹丕不禁置疑。

  “too young。”郭嘉重重敲了敲曹丕的头:“上次公司开轰趴,任台上请来的摇滚乐队如何吵闹,你文若老前辈都能面不改色批阅文件。”

  虽然是敬业精神,但这也太煞风景了好吗……曹丕就想想,没敢说,怕挨台球杆敲。他轻轻揉着有点痛的头,原来敲头是这么疼的,自己之前好像经常敲司马懿的头来着。

  “邻里没人举报他扰民吗?”曹丕又问。

  “他给受影响的住户们都说明情况并且道歉了。而且他人缘超好,邻里之间没有人会怪他的。”

  看起来郭嘉和这个16楼还很熟。不过也不稀奇,郭嘉本来就是个自来熟。

  曹丕静下心,环视四周,观察起这座房子。他又问郭嘉:“哥,你有想过满世界流浪,四海为家吗?”

  “有。”郭嘉坦率道。

  “你是如何想的?”曹丕问。

  “在梦里想的。”郭嘉说完,笑着揉一把曹丕的脑袋:“困了就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曹丕皱眉,他讨厌极了被当作小孩子看。但寄人篱下,必须要忍住性子。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才能让郭嘉放松警惕。于是他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看来说服郭嘉不太现实,还是伺机逃跑吧。自己是在郭嘉的家里被弄丢的,这样司马懿不用负全责,应该也不至于被曹操迁怒开除。

  他叹了口气,摆出死心的样子:“好了,从明天起我会努力学习的。毕竟要承担父亲的重任。”

  郭嘉笑眯眯,一眼看穿曹丕的小心思:“十八楼翻窗户会死人的,死了这条心吧。”

  好气。

  曹丕不高兴地点点头,转身走向刚刚收拾好的空房间。走到门口时,似是想挽回一局,他回头对郭嘉报复般地嘲笑道:“明明一个人住,却有两个卧室,该不会是为钓到的妹子准备的吧。”

  郭嘉被噎了一下,目瞪口呆。

  “带回来妹子却安置到另一间空房?这是什么正人君子、钢铁直男才能干出来的事啊。”

  曹丕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至于那间空房。我在搬到这里之前养过一条狗,当时是为狗准备的,可惜现在狗死了。”郭嘉越说越伤心,竟有落泪的征兆。

  但曹丕并无动作。他现在不仅觉得自己被嘲笑了,还觉得自己被骂了。

  第二日曹丕醒时,16楼早已开工。震耳欲聋的响声顺着窗口传上来,似乎正在装修阳台。

  强忍着噪音导致的头疼,住在这种地方一天都能减寿十年。曹丕下床,换好衣服,踩着拖鞋推开卧室门,发现郭嘉早就走了。桌子上放着泡面、面包和带着外卖塑料袋的皮蛋瘦肉粥,留着一张字条:自己挑。

  说实话,曹丕那时内心是感动的。但当他去开房门的时候,惊恐地发现门被反锁了!

  居然把我反锁在十八楼的房子里!这简直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恶毒如斯!曹丕泄愤似地用力撞了两下门,然而只是徒劳,门压根纹丝不动。

  他预料到我要跑了,所以像防犯人一样防着我。曹丕强迫自己冷静。想办法,会出去的,一定会出去的。

  干脆找朋友来帮忙把门锁撬开吧。

  想着,曹丕屏蔽了几位知晓此事的前辈,问了条动态:我被反锁在十八楼的房间出不去,哪位会撬锁的高人来助我一臂之力?来日必将重谢。

  孙权秒回。

  曹丕心中一阵感动,点开评论,发现是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日了个没良心的渣权。

  过了一会,甄宓也回了。

  点开评论,发现是跟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队形的。

  曹丕此时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养兵千日用兵何时啊!到了关键时刻全是一群幸灾乐祸的!

  倒是曹休认认真真地回复了:1.可以把住址写在人民币上从窗口扔下去,求人来救你。2.可以在窗口挥舞红领巾,吸引路人注意求救。3.可以把床单拧成绳子从楼上爬下去。4.可以报警。5.点火烧房,吸引救生员救你。

  孙权回复曹休:你认真的样子真搞笑。

  张辽回复孙权:你努力的样子更搞笑。

  曹丕打心底怀疑曹休是不是被拐卖得多了,积累出了经验。但他无心吐槽,直截了当问曹休:会撬锁吗?

  曹休:不会。子桓,怎么可以撬锁,撬锁不好,撬锁是偷鸡摸狗的行为。曹家人不可以撬锁的,也不能与撬锁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做朋友!

  看了这样认真的回答,曹丕十分感动,甚至想删评。

  但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拧床单这个法子或许可行。只要能跳到楼下的阳台,请求主人把自己从大门放出去,大概就没问题了。

  曹丕把头探下去,本想估摸一下高度,结果刚好和楼下装修阳台的大叔对上了眼——瞬间曹丕想到了些什么,连忙抓住机会大声问道:“大叔!请问能借我一些工具吗!”

  楼下大叔一愣:“什么?”

  “我家要拆旧门换新门,是防盗门。请问都需要些什么?”

  “需要的可多了,螺丝刀,扳手,锤头……你下来取?”大叔倒是热情。

  “大叔,麻烦您把这些东西装到一个箱子里。一会儿我放条绳子下去,您把箱子拴在绳子上,我拉上来就好。”曹丕喊道:“东西用完马上还您。为表答谢,我一会儿把拆下来的旧门带下去送给您。”

  今日是星期五,曹魏的不成文惯例便是开酒会放松心情,聚餐闲聊。司马懿以前是常常推脱的,但这次他去了。

  自打把曹丕送走,司马懿虽有些寂寞,却也自由了不少。比如说他已经有好久没像现在这样晚归——如是想着,手机铃声便响了。看着来电显示上郭嘉的名字,司马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小王八犊子居然夺门而逃!”电话那边郭嘉几乎快要气哭——司马懿已经好久没见过郭嘉委屈成这副样子了,果真还是曹丕有一套。

  “冷静,冷静,别这样。怎么能骂曹老板是王八呢。”司马懿好心劝道。

  郭嘉语气加重:“好,我重说——这个日了狗的居然夺门而逃!”

  “你再这样我挂电话了。”司马懿隐约察觉到自己被骂。

  “你还有心思挂电话?我回来的时候早就人去屋空了,现在连人在哪都说不准,电话也拨不通!”那边郭嘉显然真的急了。

  “可是,他能去哪……”司马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一边单手穿外套,一边与郭嘉对话:“会不会去找孙权了?”

  “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我甚至给孙策拨了电话问他,结果他居然骂我神经病!”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弟弟家里可能藏了个男人,你也会骂对方神经病的。”司马懿迅速收拾完毕,和同事们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有事先走一步。

  “我哪来的弟弟?你就是我弟弟,我弟弟家里藏的男人丢了,我正替他着急呢。”

  这个人为什么连最着急的时候,都是满口的不正经啊。真不愧是能把贾诩这种角儿气到暴走的郭嘉本嘉。

  所幸一路上没有红灯。司马懿想,大概这就是天命。他很快赶到了郭嘉所住的那栋楼,按下18楼的键子。他观察到电梯的地面上有墙皮和碎屑。

  等他到了18楼,甚至不用敲门——因为他发现郭嘉的门没有了。

  原来真的是夺门而逃啊……司马懿目瞪口呆。大开眼界,前所未见。

  郭嘉正颓然蹲在地面上,看着残破的墙体,嘴里念叨着曹丕真的适合跟着张辽去拆迁。司马懿弯下身子把郭嘉拉起来,愧疚道:“真的不好意思。”

  “别管我了,先找这位疯少爷要紧。你有什么线索吗?”郭嘉叹了口气。

  司马懿默然摇头。听着楼下震耳欲聋的装修声,又回想起电梯里的碎屑,他问:“怎么逃走的?”

  “看见被撕成条的床单,我怀疑他向楼下的装修人员借了拆门工具。”

  司马懿沉思片刻,说:“我不知道子桓去哪了,但是我大概知道你家大门去哪了。”

  “知道也没用。”郭嘉已经绝望到平静:“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法在家里住了。如果保持门户大开的状态,我抱着台球杆睡觉心里都不踏实。”

  “两条路。要么去找荀彧嘤嘤嘤,要么去找贾诩死皮赖脸。”司马懿也绝望到平静,他因找不到任何曹丕相关线索而绝望,甚至开始帮郭嘉理智分析今晚的去处。

  “好吧。又要去找文和哭惨了。”郭嘉叹了口气:“真不想被他嘲笑。”

  “为什么?”司马懿一惊:“没想到你竟有贾诩一样‘不向荀彧嘤嘤嘤’的骨气。”

  “实不相瞒,文若已经对我的嘤嘤嘤免疫了。”

  原来如此。

  “你还有心思管我?先找人吧。”郭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么,可以找人家蹭一晚上。子桓呢,只能睡桥洞了。”

  “我知道了。”司马懿面色坚定:“今晚我要找遍这个城市的所有桥洞。”

  “你醒醒。他怎么可能睡桥洞。”合着你才是表面淡定无异内心慌得一匹啊,郭嘉连忙制止他:“你觉得以他的性格,是先在宾馆住一夜,还是直接买车票走人?”

  “我知道了。”司马懿:“我这就找人查遍各家宾馆和车站飞机场。”

  “你醒醒,我不想和没智商的人说话。”郭嘉恨不得敲司马懿的头:“我知道你着急,但是稍微思考一下好吗?不会浪费很多时间的。”

  司马懿垂下头,眸底满是无法掩饰的焦虑:“我们不能耽误时间。立刻告诉曹操吧。”

  “别。他知道了,把你脑袋拧下来。”

  司马懿皱眉:“怎么不拧你的?”

  “我资历比你老多了,他舍不得拧我的。”郭嘉挑眉。

  “说人话。”司马懿。

  “代理人和委托人,你觉得打官司时谁负主要责任?”郭嘉。

  司马懿垂下头:“拧就拧吧。如果他被人拐卖了,或者被抓走挖矿了,又或者被仇杀了,该怎么办。”

  “他又不是小男孩,谁会拐卖他。抓走挖矿?他可以帮煤老板发家致富了,到时候被抓起来都得算主谋之一。至于仇杀,这小子总在外面晃,谁要想杀他,早就杀了,还用等这时候?”

  一股无名怒火涌上来,司马懿瞪着郭嘉,语气生硬:“我只是列举几种情况,告诉你子桓的处境非常危险。谁让你一条一条驳回抬杠的?”

  郭嘉歪歪脑袋,他竟突然冷静了许多。仿佛他的buff就是“别人越暴跳如雷自己越冷静”这样。

  “他有没有联系过你?”郭嘉问。

  “没有。”司马懿摇头。

  “笨哦。他走之前怎么可能不联系你?”郭嘉扬了扬眉毛,一脸坏笑:“忍心让你守活寡?”

  “看在你说得很有道理的份子上,我就不打你了。”司马懿咽口唾沫,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把火气压了下去。

  “明明是因为打不过我才不打我吧。”郭嘉小声嘀咕着:“然后还要去找文若告我的状。”

  “我错了还不行吗?昨天的仇不要再记了好吗?今晚我把床让给你我睡地板可以吗?帮我一起想办法吧。”

  司马懿又急了,他此时此刻焦虑不已,反复不定的脾气简直像是个更年期综合征。总之,找不到曹丕,他无论如何都安稳不下来。

  “听我的,回家等,等他主动联系你。”郭嘉拍拍司马懿的肩,坚定道:“他一定会联系你。你不相信我,你难道还不相信他吗?”

  “如果他不联系我怎么办?”司马懿问。

  “那他就是个渣男。谁管渣男死活。”

  “我管!我管啊!”司马懿情绪又激动起来。

  你为什么非要觉得他是个渣男啊!

  郭嘉无力吐槽。“算了,我还是去找我家大门吧。你刚刚不是说知道它在哪吗?”

  “他本可以把门留在这,却还是把门带走了,你觉得为什么?”司马懿问。

  “因为他穿了风衣,想假装自己是朱自清。”郭嘉认真道。

  司马懿知道郭嘉是在故意插科打诨,以缓解自己担心曹丕的紧张情绪,便不吐槽,而继续讲了下去:“再热情的临时工,也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吃饭家伙任由别人拿床单吊上去。搞不好子桓是把门许诺出去了吧。我刚刚在电梯看到了碎屑,要不要去16楼看看?”

  郭嘉一愣。

  “那个……16楼,是文若啊。”

  在司马懿还没走的时候,荀彧就已经站在门口了。

  “子桓被你们弄丢了?”荀彧问。

  郭嘉一见荀彧——先前为了安慰司马懿而做出的笑意瞬间全无,此刻正满脸的委屈:“是啊,他还把我家门给拆了。”

  “我知道。”荀彧拍拍郭嘉的肩,语气中带着歉意:“不好意思,是我雇的临时工提供的工具。在看到你家大门摆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就想到可能是子桓干的。”

  “你是来还我大门的吗。”郭嘉眼泪汪汪。

  望着面上表情毫无触动的荀彧,司马懿终于是信了郭嘉那句“文若已经对我的嘤嘤嘤免疫了”。

  “不是。为表歉意,我帮你把子桓抓回来了。”荀彧说。

  司马懿大喜:“真的吗!他在哪?我去接他!”

  荀彧抬手制止:“不着急,就在楼下,跑不掉。今天中午我回家取文件时,看到了奉孝家的门,便上楼瞧了一眼。猜到子桓那孩子又在胡闹,我就带了几个保镖去分头找他。”

  “他在哪?我去接他吧。”司马懿。

  “不着急,跑不了。”荀彧说:“我查了他的银行卡账户,发现刚好少了张飞机票的钱,当然也可能是高铁——总之我托内部关系帮忙,查到他订了通往东南一个城市的机票。”

  郭嘉已经磕起了瓜子,司马懿问:“子桓在哪?我去接他回家吧。”

  “都说了不要急。”荀彧慢悠悠道:“但是这种小事不能惊动孟德,我只能调来这么几个人。机场寻人宛如大海捞针,稍一乔装打扮便认不出了,怎么可能找到子桓呢。”

  眼见着司马懿又要问曹丕在哪,忙着听故事的郭嘉连忙插话道:“那你是在哪找到的子桓?”

  荀彧看着司马懿,眼里带了一丝笑意:“仲达家门口。”

  “啧。”郭嘉用胳臂肘推了推司马懿:“瞧吧,我和文若想一块去了。你还不信。”

  司马懿恍神,愣了愣,问:“子桓在哪?”

  荀彧伸手指窗外:“我的车停在楼下。”

  “他在车里吗!”
 
  司马懿的眼里闪烁着光芒,他第一次觉得荀彧简直是整个曹魏最靠谱的神仙。

  “咳。”荀彧瞥开目光,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别用这种感激的眼神看我。他在后备箱,你自己去翻吧。”

  “……”

  郭嘉已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司马懿抱怨也不是,不抱怨也不是,尴尬在原地足足十来秒。

  “把门给奉孝搬上来,然后让他对奉孝的门道歉。”荀彧皱眉:“孟德忙于事业,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真当自己成年了就没人管了。再放纵他三年,他会不会上房揭瓦?”

  “就是就是,拆门是个技术活,这要是一个没拆好把墙体拆塌了怎么办。”郭嘉连忙跟着附和。

  倒是司马懿一本正经:“百度百科了解一下,子桓学习能力很强的。”

  “你抬什么杠?”郭嘉咂了下嘴:“就是被你惯的,你个童养媳。”

  荀彧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意识到失态,又连忙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摆回之前的严肃模样。

  “不和你吵。”司马懿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我去接子桓。”

  “是是是,接你的小情人去吧。”郭嘉面带笑容,灿烂得竟有几分欠打——他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了:“家里垃圾桶处理一下,被人看到影响不好。”

  “只有你才会闲得没事看别人家垃圾桶吧!”

  路上。

  曹丕一句话也不说。司马懿捉摸不透对方此时的心情,便也不多言。

  但这样的沉默持续太久,司马懿总觉得不舒服。于是在一个红灯时,他选择了率先开口:“听说,你是在我家门口被逮到的,是吗?”

  “嗯。”曹丕说。

  “你还想走吗?”司马懿问。他本不想问,可又找不到其他的话题。

  “你不走,我就不走。”曹丕说。

  “我才不走。倒是你,你不是要四海为家,以天为盖以地为榻吗?”

  曹丕沉默一会儿,说:“我有句话很想说。但是总觉得这句话很土,你不许嘲笑我。”

  “我不笑。”司马懿信誓旦旦道。

  曹丕又沉默了,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终于,缓缓地,他说:“四海不是家,你才是家。”

  事实上曹丕早已预料到司马懿下一秒绝对会爆发出他那魔性的笑声,已经做好了扑上去捂人嘴巴的准备。所幸这时红灯变了绿灯,司马懿连忙硬生生把笑憋回去,凝神看路。

  “本来就是……”曹丕用很小的声音嘀咕着,听起来竟像是在撒娇。

  “是是是。”司马懿的嘴角扬起一抹弯:“deadline快到了,回去之后就好好完成你父亲布置的任务。如果你再跟着任性,我可是要挨骂的。”

  “是,教导主任。”曹丕拖着长音懒洋洋道,满心的不情愿。但当他偏过头去看司马懿时,又觉得心情大好。

  出现了,这个让自己放弃流浪理想、并被抓回去的存在。曹丕蓦地想起一句话:恋爱降智商。

  郭嘉换了个新门,非要请司马懿和曹丕来参观。但曹丕似乎对荀彧有了点阴影,再三询问是否有可能看见荀彧。在得到“荀彧今晚出差离家正忙着收拾行李”的答复后,他才想起来,之前郭嘉告诉过自己,16楼急着出差,所以要装修赶工。

  原来16楼就是荀彧。想想还真有点毛骨悚然呢。

  “玻璃门和门帘?”司马懿不知摆出怎样的表情是好:“你是不是受了快捷酒店浴房的影响?不对,浴房至少还是磨砂面的,你这个可是纯玻璃啊。”

  “你懂什么。”郭嘉把人请进客厅,“最新设计。”

  好奇怪的门,郭嘉的思维果然不寻常,他是认真的吗?曹丕心中纳闷,面上并不多言,安静喝茶。

  因为他看着郭嘉的笑容,总觉得没好事。

  “哎。”郭嘉凑近曹丕,问:“收拾垃圾桶了吗?”

  一提这事司马懿脸色又变差了:“你有完没完。”

  曹丕坦诚地摇头:“没有。”

  “这可不行,万一哪天你父亲来看你,无意间看到,岂不是尴尬极了。”郭嘉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令司马懿不由得摩拳擦掌。

  “不会。”曹丕淡淡道:“经过你的提醒,我也意识到留下痕迹会暴露隐私。所以现在我们已经不用那些东西了。”

  郭嘉惊讶:“还有这种操作?”

  “就是这种操作。没别的事我们走了。”司马懿说着,白了曹丕一眼。曹丕摊手,表示对付流氓只能用更流氓的语言。

  “别走别走,好不容易来一次。”郭嘉连忙把人安抚好:“换个话题。”

  曹丕突然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怎么还不把门帘拉上,难不成有暴露的癖好吗?”

  郭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眨巴眨巴眼睛:“开玩笑的,我怎么会用这种奇怪的门。事实上装防盗门的人今天下午就会过来。”

  “可是你已经有门了啊。”司马懿莫名其妙:“岂不是马上就要拆?”

  “有人帮我拆。”郭嘉笑。

  果然没好事,这种崭新透明、毫无褪色与划痕的玻璃门就是整蛊用的吧。不明真相的人绝对会一头撞上的。

  司马懿的脸上写满了无聊:“贾诩一会儿也要来?”

  “bingo!”郭嘉眨了眨眼:“上次那家伙把醉酒的我从车上踹下去的仇,我还记着呢。”

  “是怕你吐在车上吧。换作我,我也会踹。”司马懿淡然道。他一点也不期待,但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反正这种程度的胡闹,对于郭嘉和贾诩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但是仲达你这么善良,怎么可能把我整整一晚上都扔在马路边儿上不管?”

  司马懿大惊:“他居然把你扔在马路边儿上一夜!”

  这些人真可怕,绝对不要招惹他们。曹丕默默想着,不做声。

  “是啊!过分吧!”郭嘉。

  “他难道不应该把你扔在马路中央等着被车碾吗?这不符合贾诩的性格啊。”司马懿犹未平静。

  郭嘉一时噎住,他竟有些感动起来:“你说得对。他居然没有把我扔在马路中央,看来是很喜欢我了。”

  这有什么可感动的!扔在马路边就算很喜欢你吗!你到底遭遇过什么黑暗的经历啊!曹丕目瞪口呆。

  “是吧。他对你这么好,你却要让他撞玻璃,实为过分。”司马懿不禁谴责道。

  “你说得对,是我反应慢了,没有读出他那举动中隐藏着的良苦用心。我现在就拨电话,让他不要过来了。”郭嘉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连忙去拿手机。

  曹丕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愿用智商去思考其中的逻辑,甚至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在合起伙来黑贾诩。

  还没等郭嘉把电话拨出去,电梯突然响起提示音,看来有人到了十八楼。紧接着,门外走廊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奉孝,你怎么不关门啊。你有多余的纯塑料文件夹吗?不要带金属的。”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郭嘉瞬间脸色苍白:“文若!别进来!”

  “嗯?怎……”

  “哗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炸在耳边,又以刺耳的声音打落于地面,宛如郭嘉心碎的声音一般。

  荀彧站在门口,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他的额头还在流血。不知是达到了杀人的临界点,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懵了。

  但郭嘉心里明镜似的。此时此刻,正是法制社会救了自己一命。

  “哥,我会把你葬在颖川的,安息吧。”

  司马懿微弱的声音在郭嘉身边响起。

  end.

典午子上

【丕司马】晚柳随溪(一)

眼看着新帝冷着脸,文武百官都吓得噤了声,都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位难伺候的新主儿。

“司马懿人呢!曹丕突然拍案而起,桌上的奏本都被他拍得一震,声音更是阴沉地可怕。

负责此事的官员战战兢兢出了列,慌慌张张磕了几个头:“启……启启禀圣上,今天早上司马府传来消息,司马……马大人他今早本来打算参……参加这登基大典,可不慎从马车上了下来,摔断了双

腿,下官恐冲了喜气……”

“混账!曹丕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来人,摆驾去司马府,登基大典择日再办!”

气呼呼的曹丕连衣服都不换,带着

几个随从太监便出了宫。

好,很好,司马懿,把事情做到这

个份子上,还生怕冲了喜气,真是个乖巧懂事听话的好下属!曹丕恶...

眼看着新帝冷着脸,文武百官都吓得噤了声,都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位难伺候的新主儿。

“司马懿人呢!曹丕突然拍案而起,桌上的奏本都被他拍得一震,声音更是阴沉地可怕。

负责此事的官员战战兢兢出了列,慌慌张张磕了几个头:“启……启启禀圣上,今天早上司马府传来消息,司马……马大人他今早本来打算参……参加这登基大典,可不慎从马车上了下来,摔断了双

腿,下官恐冲了喜气……”

“混账!曹丕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来人,摆驾去司马府,登基大典择日再办!”

气呼呼的曹丕连衣服都不换,带着

几个随从太监便出了宫。

好,很好,司马懿,把事情做到这

个份子上,还生怕冲了喜气,真是个乖巧懂事听话的好下属!曹丕恶狠狠地想:朕这辈子的喜气都要被你冲完了!

~~~~~~~我是萌萌哒的分割

线~~~~~~~

“司马懿你给我出来!”明黄色的龙袍穿过司马府大大小小的穿庭走廊,侍从婢女,无人敢拦,曹丕就这样一路连喊带恐吓轻车熟路来到了内室。

“民女张春华叩见圣上。”

“草民司马懿不知圣上前来,有失远迎,请陛下降罪司马懿坐在床上,脸上永远带着那份倦倦怠怠的波澜不惊:“草民因身体有恙,不能下床行礼,望陛下恕罪。

“草民?曹丕眯了眯眼。

司马懿使了个眼色,张春华会意,先行告退。

“草民今日断了双腿,不知日后还能否站起来,草民思量着再难替国家出一份力,请陛下批准草民致仕。”

“那也要看这腿是真断了还是假断了!曹丕上前几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一张脸突然靠近司马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自带着几分不容小觑的气场。

司马懿被他盯得不自在,艰难偏过头去咽咽口水:“自然是真的,陛下要是不信,草民现在便解开给陛下看,草民虽是见识浅陋,欺君之罪该是如何之重草民还是知晓的!”司马懿故作要解的模样。

“哦?是吗?曹丕把尾音拉的长长的又故意把音调挑上去:“仲达,你可还记得当初装中风骗我父亲的事情?

司马懿浑身一紧,赶忙更正他的话:“陛下,草民当初是真的中风!”

曹丕慢悠悠起身,居然好心情地在屋里度起闲步来:“最初朕也是这般以为,朕当初看到你第一眼便在你身上留了个心眼儿,担心你和司马府的安危,便派了几个人暗中护住了司马府,你猜有一天他们看到了什么?传说中中风的司马二公子竟然可以从床上下来收拾书简,唯看到的小婢女也是被斩草除了根。

看着因自己的话而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的司马懿,曹丕竟是恶趣味地勾勾嘴角,其实,偶尔逗逗自己的这个臣子感觉竟然也是不赖,当初本打算用这个秘密威胁他协助自己与子建抗衡的,但由于各种原因始终没用得上:“后来,那几名暗卫被我私自解决掉了,现在全天下知道这个消息的,仲达你,朕,还有你夫人。”

若是知道这个秘密的是别人,司马懿倒也还好解决,可是,为何偏偏是当今圣上。

司马懿的脸已经惨白到几近透明,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几分慌乱:“草民罪该万死,望陛下治罪,只是此事皆由草民一人为之,恳请陛下看在罪臣多年勤肯为官份子,上莫要牵连他人。”

曹丕觉得自己好多年心情没有这么舒坦过了,可表面上还是要装严肃:“哦?仲达以为,朕该如何治你的罪?

司马懿坑着头,搜肠刮肚找措词,这可是欺君之罪,虽说当初曹操只是丞相,但大全独揽,与皇帝至今只差一个名分而已:“草民自知罪孽深重,任陛下处置,陛下大可将草民发配边疆或处以极刑!”

曹丕原本已浮丝丝笑意的脸上又因

司马懿的一番话沉郁了几分,他不信任他,他不相信他会替他保密,他不相信他会护好他,他甚至都没想要留在自己身边。

“司!马!懿!你就这么不想留在朕身边吗?宁愿死?”声音里已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司马懿低头又是一拜:“望皇上恕罪!”却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位主子他伺候了多年,什么样的脾性他还不清楚?平时无事总爱唤自己仲达,一旦动了怒便改口叫司马懿,所以此时还是要不要摸上老虎屁股为好。

见司马懿这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更是气得曹丕连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司马懿你现在就给我滚出京城吧,朕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谢陛下成全!”司马懿再是一拜,依旧表现出恭敬不如从命的模样,心中却暗暗松口气,看来曹丕虽是气,可还没真的要治自己的罪,不然就凭他捏住的把柄,十个他司马懿都不够他砍头的。

曹丕冷哼一声拂袖离去,还不忘狠狠摔上门。

一直躲在后门外的张春华见曹丕离开立刻闪进房间:“仲达,现在怎么办?

司马懿沉吟片刻:“快收拾行礼细软,我们今晚便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听白

渡舟

 

 

又名:《绝渡逢舟》

简介:双向无差/万+/一发完/HE/清水剧情

BGM:浮木


 /签诗:

- 桥已断,路不通。登舟理楫,又遇狂风。


“明知道的白费,就算了吧。”

 


01


路垚撒了谎。


对白幼宁,对乔楚生,对所有人。最后,还有他自己。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总归他往日满嘴跑火车。像样的话、不像样的话,真真假假,似是而非,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说过就忘了,做不得数。

他也不想去记...

 

 

又名:《绝渡逢舟》

简介:双向无差/万+/一发完/HE/清水剧情

BGM:浮木



 

 

 

 /签诗:

- 桥已断,路不通。登舟理楫,又遇狂风。


“明知道的白费,就算了吧。”

 

 

 

01

 

路垚撒了谎。

 

对白幼宁,对乔楚生,对所有人。最后,还有他自己。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总归他往日满嘴跑火车。像样的话、不像样的话,真真假假,似是而非,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说过就忘了,做不得数。

他也不想去记清楚。根据打小积累的经验,装傻、糊里糊涂是福气。他一早知道。

 

但这回不同。

 

“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太听清楚。

他声音压的极低,寻常般淡得听不出任何克制,让人体察不出怀着怎样的心情。

 

路垚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对着他又讲了一遍,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说,“我要和幼宁结婚了。

我打算娶她。”

 

对面倏尔空置几秒,稍纵即逝的短暂。

像弹指灰飞的尘埃落进虚弱的光斑中央,折掩着,轻轻晃荡了一下,便销声匿迹。

 

再开口,四周空气变得死沉。

 

“你要和幼宁结婚了?”    青白毕露的指骨忽然绕上缠扰的电话线,呢绒的保护套膜差些被指腹拗断,乔楚生咬了咬后槽牙,压下心中翻搅,将手抽回身侧,掐着并不算尖锐的指甲,狠狠攥紧了。

 

“啊,好啊,结婚...好的呀。”

 

不出所料,是普通到最普通级别的惊讶。

他早就猜到了的。

 

路垚抿了抿唇,斜脸瞥到旁边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正端详摩挲着求婚钻戒的白幼宁那去了,嘴角自然而然地勾了勾,语气牵出几丝笑意来。

“是啊。毕竟......” 话尾拖长了耗着。

 

“都喜欢这么久了。”

 

那头的人跟着笑了出来,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熟络的语调,自认毫无破绽。 

“哎哟,那可真是恭喜了啊,你俩这么长时间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不错啊路垚,挺好的。”

 

末了又觉得三个不够似的,又添上俩字,说,

“多好。”

 

路垚在电话那头点头,嘴上的笑就没停。

“来参加婚礼啊。记得啊,”

 

“费什么屁话,当然得去,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好兄弟跟妹妹结婚,我当然得在了。”   

乔楚生说的有点急有点快,觉得不合时宜又半路停下,急刹车般的脑子里面花白糨糊成一片。

 

只听见自己嘴巴连着嗓子,上了发条,机械的卡动,“嗐…想什么好差呢,就是你不让我去,幼宁什么身份,结婚这么大的事儿,各方面都要布防安控,我不去老爷子能干么?”

 

他今天话有点多了。

 

路垚笑着听,等他说完,电话还没撂,喊了一句,

“老乔。”

 

他自在内心妄求一句带着温温笑意的。

又干嘛,三土。

 

只是没有。乔楚生今日很得体,客气周正到极点。

 

那边只嗯了一声,该是口鼻离话筒贴得紧,连同被压抑在其中,细弱克制的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

“有事说事,路垚。”

 

有人故意装作在意。送给他最后的撒娇。

 

“这婚还没结呢,就叫的这么生疏了?乔探长?”

路垚咧着嘴乐,语气照旧轻佻无赖。

 

隔成两页的平行时空,沉默打赌转了一圈又开口。

 

路垚蓦然想起平日里三个人打打闹闹,悠闲查案的时光。然后景象开始渐变,很迅快。

就那样偏了心。乔四的脸,乔四的眼,乔四瞅着他,乔四开了口,笑着叱他,说也就是你。

 

满脑子都是。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并不算得遥远。甚至太近。

 

可是挡着一道电话线,说给彼此的话儿,从它背后漫不经心地冒出来。镀过电流的混淆浸入耳廓里面。深深。有着一笔一划镌刻在内心最细弱血管之上的力道。可听起来,又极浅薄,好像从未飘来。好像不曾开口,远的令人生寒。发毛。

 

不得不被迫地,小心翼翼。捧也捧不住。又舍不得放落。

 

难得如愿以偿,混世魔头白幼宁大小姐也没有凑到电话跟前,争着抢着非得插几句嘴才算满意。路垚又往她在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刚刚还安静自处的人,早不知何时不见了。

 

“是不是舍不得幼宁啊你。”

路垚打着哈哈问他,他从没和乔楚生有过这么尴尬的交谈,这是头一次,却又很可能。

 

是往后,再悉数列去最融洽的一次。

他们都心知肚明。所以放不下,所以难以舍。

 

“那自然。” 乔楚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满脸都是无所谓。

 

半晌想起来是隔着电话,陆垚不在眼前,他看不见。自己倒也不必严谨慎重到将表情都细化伪装的地步。他想要舒展,可那表情却便僵在脸上,像是要他学会云淡风轻的欺瞒,抛开镜面的表演。

现在开始。习以为常。

 

他开口,宛如自己是那不需要循环渐进的真金刚。

 

里外都铺篆满刻金装,攻无不克,从此所向披靡。

 

“怎么着?

你这是急着我叫你妹夫,生怕听不着啊。”

 

路垚只呵呵地笑。

笑得另一边都近乎能了了看到,他弯腰捂着肚子,脸上是那得便宜还卖乖,幸灾乐祸的惯有模样。

 

没忘了从前,路垚嬉皮笑脸说给他的玩笑话。同他呆久,没心没肺会传染。便照葫芦画瓢吧。

乔楚生也如是学他。

 

只是殊不知,这次。他们到底便宜在哪里,幸又从何而来。

 

“我说三土,恭喜啊。”

电话那头又传来声响,他听见乔楚生转换自如的口吻,一丝颤抖都不带,“真心的。”

 

路垚将目光移了回来,屈起手指扣了扣沙发上绷得光滑平整的小牛皮靠背,毁留下一道清晰明白的痕迹,看着就心疼。

 

他说了句谢谢,还叫了声哥。

 

挂上电话,坐在那道疤下。

心口烫得发乱,像有人拿刀不痛快地剜磨搅割,为了平息这点异样,于是他抱住空了的手臂,面对着四敞大开的门扉,等一个终究不会等来的人。

 

没什么分别。

 

上海滩依旧平静喧和的夜半。

百乐门长三堂......那些会所厅前进出往来,同最早未改半分的歌舞升平、门庭若市。

抹了浓妆彩墨的女人脸们,仍然罩着昔日老旧的假面,嬉笑着,上嘴一碰下嘴皮打趣讨好的功夫,偎入各色人的怀中,哄得一夜金宵。

像是就没看见靠在外头喷绿漆皮,擎膏药小旗子的挂斗摩托车排。又或者是看见了,却没有去选择在意的时间、资本。索性忽略。谁和谁也不谈明朝,真心只卖给钱堆的一个又一个半死不活的灵魂。

 

娉娉袅袅,卷上珠帘,一曲月圆花好唱罢粉饰太平。

 

那是上海将即杀进炮火烟雨之前,最后的繁华无限。

 

望不尽多少、藏在还没腐烂到表皮的棺椁之下苟延残喘。唯有晚风戚索萧条,由外头来,扰乱了。

穿透过虚假又真实的幻象,恍恍惚惚,不停地往细密的骨缝里面挟吸,吹刮得他浑身冷绝,难以抗捱,却也不愿意挪动姿势,干干脆脆把门关好。

 

路垚认清了,他想,也于心底喃喃。

 

还是不一样了的。

 

 

 

02 

 婚礼前天路垚找人卜了一卦。

 

事发起因。是他美名其曰享受单身生活的最后一日。路垚起了个大早,史无前例。接着,巴巴跑来租借的巡捕房抓人,结果凭真本事,抓走了乔探长。

 

路上仗着“免费的钱包”,满处撒磨,又吃又喝,闲逛了一通终是心满意足,没想到回去路上,还在天桥底下偶然遇见个做小本生意,支着摊位拆卦的。


临时起意。

 

“来来,算一卦啊,老乔。” 

路垚笑的特别欠抽,一扭头,朝跟在身后的乔楚生摊平了手心,理所当然至极。

 

“行。” 乔楚生掏了钱扔给他,眼看路垚转过了脑袋,一双目光回到卜案桌上,随手从竹筒里面抽了一个竹签出来。

 

“哟,给小爷算算姻缘,”路垚笑眯住两只眼睛,顺了毛的家养狐狸一样语调又乖又滑,忽然一愣,迟疑道,“哎呀,忘了明天爷就要结婚了。那算了,算个别的什么的好了。”

 

“算个什么呢?”


他又是回头,道,“乔老大你说我算点啥好?”

 

“闹呢,能不能好好说话。” 那和平常相处没有半分差距的臭样儿,惹得乔楚生一时失神,话即出口,达言表意,便全是一直以来对他独一份儿的宠惯。

 

是他习惯了。以后还真得改改。

 

路垚回回头哦了声,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笑起来。

 

“……”,自己也意识到,乔楚生被他盯得心头发虚,慢慢收了笑,插着口袋站在他身后,又开口说道,“信这个还不如信自己呢,你这幼稚程度赶上幼宁了都,你俩一块儿呆久了传染了吧,赶明儿合伙出小说要是成名了,记得找我来还债啊。”

 

“你俩欠我的可不少。”

 

那话里几分调侃,几分揶揄。就是固执。不露真意。

 

“好说,好说。”

路垚眨眨眼,将眼底的很容易就会被察觉到的失落,巧妙藏起,继而摇头晃脑乐开了花。

 

楚乔生眼睛盯在他身上,心长在路垚心里。

 

他假借眨眼,他目不转睛。天光欲雨,泄漏无遗。

 

云彩乌压压的赶上来,扼到了活人的嗓子眼。算命先生急着收摊,奈何收了那圆亮锃白的洋子儿,话要说完满才好。

 

“先生到底算什么,解卦不解?” 

他等的有些不耐,晃眼瞥见路垚身后那人一匹雷豹般的站着,又顿觉胆战心惊,知道是个不好对付的厉害角色,只得小心尝试着的怯声发问。

 

“啊,解,解的啦。” 

路垚这才将注意力回到这边。想着他背面乔楚生伫立的地方,似乎自己也跟随他的脚掌所矗落地生根。

 

他胸口发紧。鼻尖氤氲的水汽潮丝涌荡。仿佛只要那人一个启唇。自己可以,他知道他就会。

山洪炸裂,奔涨无付息。

 

但是。可是。

身后的那人不像往常一面装作敷衍,一面假意催促。他平稳的像一棵欲静则止的高杉,不留情面衬托自己的荒唐错乱。

 

“算…算了,不算我了。算他吧,行么?”

路垚指指身后站着的乔楚生,他这么一说,结果其余两个人都是愣了愣。

 

“拉倒啊你,别瞎闹。”

乔楚生抢先一步说着。好看的眉头又皱起好看的弧度。陆垚就知道他会急。可他急也好看。

 

“你自己玩吧,以后这种咸的淡的……少扯上我。”乔楚生舔了下唇角,嘴巴又抿起,再继续絮絮叨叨,“都快结婚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什么时候能长大?你和幼宁......就你们这难伺候的俩祖宗组合,今后让我怎么放心的了? ”

 

话是好话,却不知戳了路少爷哪里不愉快。偏着头噘嘴就不乐意地朝他嘟囔,“你不放心,要不你来?”一双眼睛里面瞳仁黑亮亮,澈澈泛雾,直勾勾盯到乔四爷胸口里面去了。

 

“我来?我来什么......”

乔楚生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头疼的厉害,脸色也不好看,但这些若从声音语调上听,却不明显。

 

他能来什么?

是白幼宁,还是你路垚,路大少爷。


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天色沉蔼,黑云压城。   

斜风卷着土粒子,在临近码头的堂口嚎了起来。像鬼吼,人心惶惶。跑不迭。细听又好如戏幕已开。遂呛得路垚嗓子发干发涩,眼泪都要蹿飙出来。

 

他张了张口,没说出任何话来。

 

乔楚生看他默默转过头,样子像是被人遗弃的犬。背影从没有过的凄惨悲凉。他鼻子一酸。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依旧坚挺的背脊,软了语调,闷声哄道,

“快算吧,要下雨。回头再淋感冒了,到时候我没法跟幼宁交代。你乖一点。好不好,嗯?”

 

说完他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围在脖颈间的绸巾,这里是他宿醉整宿,今早踉踉跄跄回到捕房,推门撞上神采奕奕、笑脸相迎的陆垚,才匆匆整理好的。


一如他沟壑纵横的内心,在看到路垚之时一度险象环生,波澜翻搅。却偏偏要故作姿态、刻意铺藏。整理再整理,努力更努力。饶是如此,用尽方法。看上去,还是。着实有些矜造畏缩的不甚平塌。

 


路垚一早就见过他那副狼狈的模样。

可两人从始至终,对此事只字未提。

 

掌心贴着后背残留下余温,在路垚心上栩栩如生。他不情不愿哦了一声,似乎不甘愿如此抵消,却又执拗的向其妥协。

 

怪他忍不住——

 

谁让他爱紧他。

爱得忘了自己。

 

 

03

最后两个人还是淋了雨。

 

才一进来,就把匆忙跑来开门的白幼宁吓了一跳。还好雨大掩盖了真相,面对浇成两只落汤鸡的路垚和乔楚生,她看不见那被水渍覆盖的表皮之下,如履薄冰互保着地失魂落魄。

 

那对属于记者天性、总能轻易洞察事态人情的眸瞳里面,只剩下恰如其分的任性关切与担忧。

别的,再多没有其他。

 

洗完澡三个人窝在沙发上闲聊。

白幼宁起了一瓶红酒,度数不低。乔楚生拿毛巾随便拢了拢头发,搭在肩膀上面。仍旧湿哒哒的刘海儿顺在额前,光打的阴影,懂事儿很。正好遮去眼下微弱的的青黑。他随手端起酒杯,缓慢举杯贴挨唇腹的瞬间,绰光交错,斑驳星亮。不看都难。于是,他透过双层透明的杯镜,悄然注视路垚。

 

他喝得忒慢。头顶的水晶灯坠下去,笼罩着路垚全身上下。折射杯面,恍惚美极。

仿佛,自己穿越流光溢彩去看一个涔涔水漾的鱼人,衣衫轻盈如鳞尾游动。鲜活且明朗。

 

乔楚生润湿了眼眶——

杯里的路垚就也被染得漉漉银灿。

 

只有不能宣之于口的潇洒无羁,才最为得以保障安稳的生活关系。他一昂头,烈酒入喉。


乔楚生闭了闭眼,全当这一口咽下的。

 

是坐在对面,很不远的地方。

他心心念念,那个唯一的人。

 

爱上路垚。

是他这辈子最任性、却也最不敢任性的事情。

 

“怎么了这是?赌钱赌输了啊,不能吧,有哥你在,谁敢让这家伙不赢钱啊。”

白幼宁搂着抱枕,小口小口的咂着酒,她照常说的玩笑备至,恰到好处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你猜?”乔楚生放下杯子,咧了咧嘴,似笑非笑的说,“非得去算命,结果抽了一根下凶签,自己作,现在郁闷了呗。” 

 

“哦哟喂,路三土你还信这个啊你。”

白幼宁跟着笑得搓枕头,言语玩味十足,“亏你还康桥毕业的嘞,说出去不丢人啊?”

 

“谁说我信了,那老头就是报复我。”  路垚嘴巴一撇,端起酒杯一口喝空,气愤不已的掰扯道,“明明就是讲些吉祥话,讨个彩头赚点钱的活儿,他讲什么劳什子不可前往。”

 

“他肯定存心恶心我。不对啊,我这么玉树临风、聪明盖世的,他看了也不至于啊。老乔是不是你跟人家有仇啊。”

 

“你可闭嘴吧,人家是被你耗时间,算到一半赶上雨浇了一身,给活活气的好不好。真服了,自己手气不好,到最后还死拽着人家不撒手,非要讨个说法。不是您,能成这样?”  乔楚生满脸无奈,抖抖毛巾,将路垚胡扯皮的那些话全怼了回去。

 

路垚干笑两声,也不脸红反驳。

 

“你算的啥啊你......路三土,你别告诉本小姐,你算的是......”白幼宁以为有关明天的婚礼,作势就要佯装发怒。手里的抱枕,都摆好了要冲他丢出去的架势。

 

“不是不是,你别瞎想!” 路垚习惯成自然的双手合在脸前,做防御姿势。

 

“那是什么?”白幼宁熄了火,又好奇问。

 

“嗐,你别问了,我不想回忆。”

路垚摇摇头,又倒了些酒水进自己杯里,叹了口气,还有点委屈地轻声道,“太坑人了。我说老乔啊。改天有空,咱俩杀回去把他钱篓子顺走吧。”

 

“那点出息了。”

乔楚生给他逗乐了。勾着嘴唇骂他,语气却温和带笑,“你缺那几个大子儿,快给我省省心吧啊。”

 

 “就是不甘心嘛。”  路垚这次说的声音特别低。他没看任何人,盯着杯里的红酒发呆。

 

“你到底算了什么啊,这么介怀?” 乔楚生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你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当面听了呢。”

白幼宁立马和她哥统一战线,刨根问底,“嚯,这是算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秘闻异件啊,还连楚生哥都给支开了,昂?路大少爷。”

 

 “嗐,嗐,你听不得的啊.......”

路垚又换上不正经的样子,言语招欠是为了惹得白幼宁起火,“小女孩家家别乱打听。”

 

“呸,路三土!你给我老实交代。”

白幼宁果然一点就炸,路垚屡试屡灵,这点到和她那没血缘的哥挺像的,如出一辙。

 

他每每见,总觉过分可爱。

 

沙发上两个人扭在一起打作一团。

这场面一点也不新鲜。乔楚生插不上话了,把杯里最后的酒都喝干净,转头回屋。

 

路垚在枕头横飞的缝隙里面望见他的背影。灼热的发烫,似乎要将自己焚尽。却又无形的描摹出若即哀毁骨立的悲戚,他突然心尖缩紧,猛地。一把抱住白幼宁,不让她再胡作非为。因为陆垚突如其来的心疼。他不许谁。从自己的视线之内,分去一丝一毫离开那扇宽阔的背影。他要看清楚。

 

看到他爱着自己的影迹。

看得清楚才能记得长久。

 

 

 04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兰波《永恒》

 

聪明如路垚,他什么都知道。

 

他察觉乔楚生的心意。其实也不是在什么喧嚣的风日。没有穿梭云层、照进法国梧桐叶隙徘徊的晚晖,更没有类如心率失常,亦或引起病态炎症的时候,沙沙作响的心包摩擦音。


没那么夸张。真的。

 

甚至不是红房子、西装革履、上佳的红酒牛排、昂贵的钢笔手表、还有小提琴拉于耳畔,惹他窘迫又令人面红耳赤的,众目睽睽之下的那曲——《爱的礼赞》。不过他不否认,隐蔽在惊愕和假意推拒背后、那点看似微不足道的窃喜。那一次。顶浪漫。

 

不似书上写的那样玄乎其玄,只是突然之间。

 

从隐隐约约,到确认无疑。

 

只需要他一个眼神,从别处望向自己。一句无厘头的话儿,语气溺爱不明。一副看似和他在别人身边,也几乎无有二致的面孔,表情则要介于咬牙切齿和引以为豪的放纵中央。一切都太过自然而然地。

 

他就是知道乔楚生对自己不同,不需要太多道理。

 

还是那句话,聪明如路垚。

他撒了谎,不止一个,所有当事人都心照不宣的谎言。有头有脑,苦心孤诣。挑不出错。

 

他和白幼宁说,他喜欢。他和乔楚生说,要娶她。

他和他自己说,信誓旦旦:没关系,这样就好了。

 

路垚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他可以做到的。

可直到亲眼见乔楚生喝成酩酊大醉。他当即被砍断了呼吸,心脏震荡过无数个轮回,他才控制自己没有冲上前去。将他凶猛地揽进怀中。吼他、打他…


接下来,霍着眼泪狠狠吻他。让他也尝够自己惯食的苦与咸,然后接他归岸。


但不能为。只可笑连自己也骗不过。

 

遇见乔楚生。

是他三生有幸,也是他的祸起萧墙。

 

天桥底下,凄风苦雨。

路垚支开乔楚生,只为算一卦他与自己的未来。他问牵扯。他盼纠葛。他语无伦次,想知你我。

 

那根竹折削成的签条,青底黑墨。乱雨成调。

当真应景得很。

 

确定成婚之后,他迫不及待带着幼宁与他碰头。他想告诉他,自己会帮他,好好护着幼宁。也会听他话,远渡重洋,逃离乱世。他也能很乖很乖。

他什么都听他的,不管何种要求。

 

唯独只想,乔楚生告诉他。

巴黎很好。我会和你一起。

 

可路垚知道他不会说,也更加不会答应。

矛盾如乔楚生。面对自己,他懦弱的像才剥破壳甲、初见遇天光,且随时都易可死去的禽鸟。却也会在眼临事涉他路垚所要做出的决选之际,刚硬坚韧如同磐石难移。于是他和幼宁一起说出来,路垚让乔楚生去选。他耍滑头。他明知道凭着自己逼迫和含糊其辞,他一定会做出选择。哪怕只是暂时的。——骗人骗己的假局。

 

乔楚生自己也了然于心。他愿意陪路垚再疯这一会儿。

 

不长,就一小会儿。

 

乔楚生自认生来从不是善类。不管因何缘由,走到今日。吃过狠苦,也风光过。也许自己眼下衣着艳丽,冠冕加身,手底子弟兄仔呼来唤去,威风凛冽,义字当头。行世之不能及,难免要算是人上人。却依然洗不脱骨子里隐藏的卑微。

 

唯独黑暗才会憧憬光明。

他被路垚深深的吸引,却也只敢故步自封,偷偷囤积爱意。害怕一个靠近,难免将其吞噬。经历、过去,便注定他和路垚那样干净澄明的贵少无缘。

 

现在的相处与交集,便也是上天可怜。赏给他的。


你看,他又说了一个谎言。

鄙视路垚乖张,相信占卜。

 

路垚中弹以后,手术室门前。

想起曾经私下做过可笑又荒谬的事儿,是关于他。乔楚生一边安慰幼宁,一边催眠自己。他和她说,他找人给这家伙算过,路垚能活到九十多岁,子孙满堂、福禄双全。那个时候他真心不断祈祷,哪怕将来以命抵命,也求求老天爷,要让这卜言实现。

 

他多希望从白幼宁嘴里情真意切冒出的那句:只要他活着,这辈子我会每天每时每刻陪着他,一秒钟都不跟他分开。是出自他口。他是真的想啊,无时无刻不在。做梦都想。

 

可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去这样呢?

笑话讲多了,自己也信了。奢念存久了,他开始发癫。遗忘如何弯弯绕绕,他能光明正大给路垚的。

仅有作为“兄弟”,对其的惦念罢了。

 

微不足道。


可乔楚生还是爱他,自控无能。

假设说自己身上还有哪处,是还清白一些的地方。也就是爱着他的那部分灵魂了吧。爱着他,就好像黑暗里点燃一盏煤油灯。他提着灯,光不离手。

 

照在身畔周遭,烈烈如火燎原。生长,心永不灭。

 

那便把这给他。

也祝他。踩过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至此永无严寒。

 

 

05

搁于莽莽野上,荒芜穷瘠。黑暗中汹涌涤荡的河川,摇曳那一抹扁舟,是我用心为你搭建的桥梁。

 

婚礼当天,一切准备妥当。

 

即使前往拜谒的宾客,全部都被军阀阻在了外面,受于媒体和路家的压力,路垚和白幼宁只能在教堂,仓促地举办简陋的西式婚礼。可但凡还有白老爷子端坐在位上,便作泰然处之,万万。安定无虞。

 

仪式开始之前,乔楚生问他,语气文文莫莫。

他说。若是勉强,就带他逃。路垚瞪着眼睛,差些便要信以为真了。可。

 

枯死的心,刚起涟漪。

又被一句满含兄弟隐意的话彻底打落。

 

他笑开了。是乔楚生第一次看过的璀璨夺目,他拼了命。像是要把面对今后人生所有的力量,都通通用在这个微笑上。

 

“不强迫。我很清醒。我从前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什么都稀里糊涂的。如今,跟幼宁结婚...”路垚拍了下乔楚生的肩膀,很轻很轻。似乎脱光气力,又像喝了神仙药,精神儿倒了,身子血肉却硬挺着不倒。他死心塌地决定去做一个快活的傀儡。

 

“和她结婚,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清醒、最理智的一件事。”

 

他拍的太重太重。

乔楚生喉咙一下便哽住了。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儿来。

 

只有一句“恭喜”。末了还是“恭喜”。

 

并蒂良缘。欢歌偕老。绵绵瓜瓞。恩爱天长。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路垚从白老爷子手里,亲自挽接住白幼宁纤弱的手掌。这个刹那的光景,他明明白白她将是他的妻。他会一辈子爱敬她,守护她,给她想要的东西。包括自己。

 

他会如同世人所期望的去做到,只要那是诸众的许愿。因为那是乔楚生一手促成的,用他的百般良苦用心,隐忍不发。

 

他在心里默读愿意,目不暇视,专心致志。

 

觉悟落地之后,牧师开口之前。

路垚算准了一切,确保没有纰漏,认定毫无更改。却被站在自己面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甩了一巴掌在左脸之上。

 

清脆的声响盖过了堂内的礼乐,周围的人几乎都惊呆。不知所措的看着这场神圣婚礼,最意外难晓结局,要往何处驱使。就连白老爷子也瞪直了眼睛,颤抖着嘴唇,愕然失声。

 

乔楚生扔下端在手里的戒指盒,也顾不得什么。他疯了样奔到路垚身侧,抓住白幼宁打他那只手,一双眼睛红的要滴血。当哥的头一回对妹妹疾言厉色,“幼宁,你这是干什么!?”

 

“这婚......”白幼宁也是眼眶通红,眼睛一眨便流了满脸泪痕。只是新嫁娘总是得天独厚,哭也哭得摇落一树梨雨。萋萋焘奡,玉软花娇。

她哑着嗓子喊,“我不结了。我不跟他结婚。”

 

“幼宁!”乔楚生阴着脸,声音拔高。“别胡闹了。”

 

这当口路垚才算慢慢缓过神来,他捂着肿胀热烫的半边脸颊,懵忡发愣地目视眼前对峙的两人。幼宁这一下使得真狠,疼都没有。只有生冷的麻木。随即扑进焰里,烧成猩红的火舌,舔上来。

 

不疾不徐,等目光移到她的面庞。

 

白幼宁伸着另只手,指着路垚的脸,“清醒了吗?”她深吸一口气,吐出几个字来。

食指狠戳他的心口。一下又一下。

再扬手,声音战栗,道,“若是还没有,觉得不够。我就打到你彻底醒过来为止。”

 

“路垚...路三土,你确定你要娶我么?”

 

“还有你,哥。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三土,走这么一条错误的路吗?” 幼宁回过头看向乔楚生,满目了然的奋勇无前。顷刻撞碎乔楚生的胆怯。像一只离弦的野箭,敄上点着了,正正中中切入心脏最核心的位置。轰然爆裂。径直烧掉所有彷徨、踌躇。


剩下繁茂。

无声地郁郁葱葱。

 

“强扭的瓜不甜。你们合起伙来送的好意,我心领了。” 白幼宁伸手抹了抹眼泪,一派豪爽侠肠、酣畅淋漓到了尽致,“我自己的幸福,还轮不到别人施舍,做出不得已的让步。本小姐,不稀罕。”

 

“带他走吧。哥。带上三土一起滚。天高海阔,去哪里都好。”她有说过。和路垚说。他哥对他好,藏在心底里。他不说,你就去挖出来。

别怂包,别胆小鬼。别错过了,悔恨终生。

 

可是路垚天生就怂包,就胆小鬼。就习惯了被动,徒看错过。他也回答,向她作保,说光凭他一个人,他实在做不到的。

 

然而白幼宁又开口了,言语宛若飒飒秋风,清明悍烈,击打在两个人的心上,使他们都醍醐灌顶。

 

“一个人的努力叫孤勇,两个人加在一起,就是战无不胜。”她那么瘦小的身躯,包裹在灿若朝华、宛若流萤的白纱婚裙中,说着令他们激动不已的慨慨肺腑之言。此时此刻的她,立在那儿。无一处不熠熠生辉。就像婉月自云后揭开。须臾,惊艳四座。

 

路垚眼睛里面有水光拉扯。

他最后一次将她深深抱进怀里。作为朋友,作为知交,作为他和乔楚生之间最孤勇的脉连。

 

他感谢她。由衷非常。

 

一个拥抱结束,路垚牢牢抓住乔楚生的手腕。

朝门外跑。顾不得蜂拥而至的记者,相机快门疯狂抖动的喀嚓声音,也好似为他们庆贺。

 

乔楚生跟在他身后,人群里,飞快的狂奔。

他来不及思考,他来不及顾虑,没了他,剩下的烂摊子要如何收拾。那么多的人,穿梭又趟行。拨开混沌。他只看到他。激烈,心脏快要掠口而出。

 

他不知他们要去往何方。只知。

 

人海茫茫。

他被他的光芒带领。

 

 

06

乔四,有种东西叫爱情。看不见,摸不着。

无木成林,无水行舟。我们借它修桥补路。

 

谁又没撒过谎呢?


可撒过谎的人也不全都是坏人呀。


两个人行李都没拿,便一口气跑到了码头。

船还有十分钟起航,路垚拉着乔楚生停了下来。他喘着粗气,回过了头。

 

乔楚生一把搂住他的身体,失而复得。

鼻尖味道熟悉,下巴磕在厚重的肩膀上,路垚看见眼前来往晃动的人群,车水马龙。霎时模糊了。

 

他揉了揉乔楚生的后肩,又拍了两下他的后背。才略带哽咽的开口,说,“死乔四,臭乔四,我真的是讨厌死你了。”

 

乔楚生噗嗤笑出来,笑着笑着,声音嘶哑,染没哭腔。

“知道知道,委屈你了,辛苦你了。怕不怕?”

 

路垚吸了吸鼻子,从他肩上抬起头,唠唠叨叨,

“怕。当然怕喽。我怕的要命,生怕你家老头一个龙颜震怒,掏出枪嗖嗖给咱俩这‘乱臣贼子’给枪毙了。吓的魂都丢了半条。”

 

“还真说不好。”  乔楚生扯扯嘴角,捧了捧他的脸,又说,“算你小子命大。”

 

“嘿嘿,”路垚就破涕为笑,胳膊一伸,又勾住他的脖子。“那我们这下怎么办,是不是......哈哈,要成亡命之徒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乔楚生看看他身后还未启程的洋轮,拽着他的衣领,正好那歪曲的领结,语气低沉,“我还是那句话。路垚。作为兄弟,你在我这儿是第一位的。你遇上什么难事,惹了什么麻烦,只要能救你,我乔四愿意拼死一搏。”

 

“我呸,说你垃圾,你果然真混蛋。”

路垚瞪着眼睛,一巴掌挠在他手上,气哼哼道,“谁他妈要跟你做兄弟了。”

 

“真不回去?” 乔楚生笑着,也不躲不闪。

“我说真的啊。你要是害怕老爷子,我能在他面前把罪兜揽了,保你没事。还是完完整整的白家女婿,当驸马爷,从今往后锦衣玉食。一切照旧。”

 

路垚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语如连珠,齐齐向他炮轰。

“好啊乔四你。滚,你现在给我滚。”

“我路垚瞎了,看上你这样的。”

“没责任心!不是男人!”

“我鄙......唔”

 

最后的话,说了一半,吞入口中,化进骨里。

路垚手伸进口袋,攥了攥那两张船票,终是借着浓情蜜意,碾成废纸屑。

 

“...我们不走了。”

结束这个吻,路垚抿了抿唇,对乔楚生说到。“我果然,还是觉得上海好。比巴黎好。很多。”

 

“啊?”乔四蒙了,本来下定决心斩断过往,为了路垚什么原则都撤销的乔楚生,这回是真的蒙了。

总不至于真后悔吧。 “我说祖宗,你什么意思啊?不走了是,字面意思,不走了? 还是.......”

 

“你装什么傻,你知道你不想走。”

路垚双手抓住他的领襟,揪着吵吵起来,“我这么聪明,我还看不出来么。”

 

“不啊,我...” 这回换路垚用手指堵住他继续发言。

 

“我们回去吧,和白老大好好道歉。告诉他一切。要杀要剐,随他。要惩罚就受着。都说要打仗了,国家内忧外患。能尽一点绵薄之力,就尽一点吧。少活多活,都是个死。不走了。”

 

路垚这么说,乔楚生是有些微讶的。

但很快他就悟过来,如他所言。他的爱人何其聪明,一早便连自己心里犄角旮旯都摸了个明晰。他这么说,又何尝不是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你想好了?”他问。“这样,你就得跟着我吃苦。”

 

“嗯。无所谓喽,你是鸡是狗,我都认了。”

路垚一脸大义凛然地笑,“再说了,我不想你为了我,违背自己的初心。”

 

“那你呢?”乔四犹豫,“难道要你的初心配合我?”

 

“以前,没遇见你之前。我的初心是利益。因为我知道,钱不会骗人。所以我只想要钱。”  路垚眼光波动,似春溪映柳,暖过四月漂泊、未解冻的浮冰。


“我现在只要人。你,乔楚生。就是我的初心。”


我原谅你的刻意回避,和自以为是的推离搪塞。

是因为,我们都晓得。谎骗三千篓。话结,天衣无缝。我们却仍然骗不过彼此。只要下次再对上你的眼眸,而我又一次落入你目光的怀抱之中……


我就会看见你说爱我。

 

后来,那算卦的再没来过。

不知道是老迈回了乡土,还是换了地界,继续招摇撞骗。总之,不再见于浮华无物、一枕多情,纸醉金迷的妖娆上海滩。

 

一样的。

路垚还是没有告诉乔四,那天他在天桥底下。到底算了什么。

 

他说断桥路不通,你说披风架舟楫;他说飓卷杀无度,你说无惧停航险;他说时局动乱,家庭离散;你说不可以而为之,情义。他说与其执等,恐遭反噬,不如放弃。算了去吧。

 

你说你心甘情愿,白费一场,也乐得逍遥、自在无妨。

 

至末。

有一人问起:“我要是从军,你也跟着我去吗?”

有一人答曰:“可以啊,反正跟着你。随便啦。”

 

结尾便是如此了。后人没人记得住。

只是乔楚生和路垚一起,走着走着,去到比遥远还要遥远的地方。谁也没提那卦中真假,打破了多少,应验了几许。

 

他们只是在一起。

 

有一点,就一点。路垚倒是没有瞒着乔楚生。告诉他,是因为他实在太烦。人生在世不过百余岁月,他问了不下百遍、千遍万遍。没什么意思的一句话讲着,周而复始的重复,哪管时光更迭,白驹过隙。像是永远都听不够的那般。

 

后来的后来,便数不尽,记不得了。乔楚生变得和路垚一样,稀里糊涂,但他说着,他便接过来。从第一次,到穹苍尽头。

 

“嗐。其实你在,再远、再累。我觉得自己哪儿都能去到。

 

“我说。明明就可以走,非的留下来是不是傻啊?”

 

“可能吧。”

——光出溜钻进黑暗,相生相依。

 

“但是怎么办……谁叫我已经决定哪里都不去了呢。”

 

 

 

 

/

【完】



*单一引用已注明出处

 

惊人院

分手后,我的前女友和朋友们相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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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共同点······如果把受害者们的人生经历合起来······这里······这里······如果他这时再出现在这里······如果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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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共同点······如果把受害者们的人生经历合起来······这里······这里······如果他这时再出现在这里······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就能串起来了······”李虹对着桌前记载着受害者人生经历的散乱卡片自言自语,试图从这些看上去过于随机的年份与事件之间整理出什么线索。


他沉浸其中,直到汪斗突然推开门,把他猛地吓一跳。


“李哥!第四十五起案件!死者被发现的地点位于第十四例吴琪、第三例熊晋之任职的未来回忆公司。从身上的证件判断,死者叫严辰。初步排除他杀可能,推测为服毒自杀。”


“自杀这种事别来烦我,我在处理连环杀人案。”


“不不不,这个死者有点特别。他的名字出现在了未来回忆公司的各类档案记录中--员工名单、考勤记录、食堂订餐、月度福利,还有一大堆有的没的。可是,整个公司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认识他。更重要的是,这份说辞被测谎仪认可了······我们搜寻关于他的身份信息时,在他面前的工作电脑里,找到了一封未能发送成功的邮件。我大概扫了一眼,好像和连环杀人案有点关系,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还不快拿来?”


2

发件人:Yan Chen 严辰

发送时间:2037年3月10日14:33

收件人:记忆塑造用户组<*@customers.futurerecall.co>;未来回忆公司员工<*@futurerecall.co>

抄送:平安贡州<safegz@gzpol.com.cn>

主题:你不认识丁薇

重要性:高


致所有收到这封邮件的人:


你们好!


我是严辰,未来回忆公司的研究员。当你们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请你千万相信,我实在没有任何欺骗你的必要。


我的助手,助理研究员吴琪,是我杀的。我还杀了熊晋之,还有更多和我没有什么交集的人。熊晋之是我十几年的搭档,吴琪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们不是朋友,十五年前在夏山的绝壁上,他们救了我一命,仅此而已。我自认为不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人,也找不到什么必须杀死他们的理由,但我却这么做了。


说实话,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清楚。是的,因为我很不愉快的童年,我有抑郁倾向,也许在一次意外事件中我冷血地杀了人,然后动用公司的仪器把这段记忆抹掉。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在我创建这封邮件时,我服下了仅供公司内部员工使用的C类缓释型强效记忆锚定药剂,它是目前我能找到最好的能将大脑结构复原至记忆重塑之前的状态的药剂。唯一的缺点是它的副作用--死亡。


药物起效很慢,它会一点一点让我尽可能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些真实发生过的,没有被篡改过的记忆。我将把它们原样记录在这里。


相比我犯下的罪行,死亡是最微不足道的惩罚。


我选择如此,是因为我想要知道我杀人的真正原因。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像是一起“意外事件”。


以及,我想弄明白刻在我的左手上一句话的意思。


“我不认识丁薇”


这句话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刻上去的,伤口很新,至今还没有愈合,但我确信,这是我自己做的。


3

五天前,我打扫屋子的时候,找到了一本内页已经泛黄的同学录。


按我的习惯,每从一个地方毕业离开,我都会留下一些纪念。比如这一本同学录就是关于2013年贡州实验学校暑期奥数培训班七年级一班的。同学录里的内容无非是些不愿分别、后会有期之类的寄语。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应该出现的一页缺失了。


我非常确信每一个人都在这本本子上留下了自己的寄托。本子没有撕毁的痕迹,总页数也与封底标示的一样。但那一页,那个一定会在上面留言的、影响了我一生的女孩应该留言的那一页,却凭空消失了。


那个女孩,就是丁薇。


我还记得丁薇,记得很清楚。


从前的我性格古怪,即使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智力水平,但是在与人交往这一点上,我的表现堪称糟糕透顶。毒舌又小心眼,仗着自己成绩优秀,对别人讽刺挖苦,多次把班上的同学弄哭。大家都不愿意与我做朋友,这使得我逐渐因为被孤立而变得抑郁起来,只有靠着不断攻击别人才能重新找到一点安全感。


丁薇是唯一一个对我友善的女生。那时她12岁,坐在我的前前排,左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枚可爱的虎牙,留着短发,戴一个和她脸相比大得有点过分的黑框眼镜,背着一个紫色的书包,和我差不多高。


我有时候会猜,她是不是喜欢我。她喜欢和坐在自己后桌的女孩说话,问问题,或者借文具,然后在回过头的时候偷瞄我。而当我们眼神对碰时,她却又假装嗔怒,轻哼一声,把头猛地转回去。每天凭空出现在我书桌抽屉里的小零食,想也不用想,一定是她送的。课间休息时没有人理我,她却总要找着借口与我打闹,抓住我的手迟迟不肯放开。


她把我从孤独与自闭之中拉扯了出来,就像黑暗之中的一束光。


但要等到这个夏天的末尾,我才意识到我喜欢她。


培训班结束那天,全班二十八位同学都在教室里安静地填写着期末考试的答卷。距离交卷还有20分钟,我早已写完手中的题目,将试卷翻回开头准备检查时,偶然间偷瞄到她的侧颜。阳光斜斜地洒在她的脸上,发出柔和的微光。不知为何,当我重新能够挪开我的视线时,老师已经把试卷从我的手中抽走了。


同学们彼此道别,各自收拾好自己的背包,三三两两从教室门出去,她却还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最后,教室里只剩下她和我。我看着她闪着星光的眼睛,突然被一种少年时期无来由的冲动淹没,起身走向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她的声音里满溢出藏不住的喜悦。


我能嗅到她发梢桂花甜味的清香,还有透过百叶窗洒下的黄昏时的夕阳。那一瞬,我分不清是时间就此拉长、停止,还是我只不过是出于私心单纯想要留在这一刻。


可惜,暑假结束,由于父母工作调动,我不得不跟随他们搬家去岭南省。


适应新环境是痛苦的,由于我的性格原因,平时也没少被同学霸凌,课本被撕、被揍到鼻青脸肿更是家常便饭。


只有和丁薇的电话交流能把我从痛苦中暂时解脱出来,听她讲她今天遇到的有趣的经历,是每天唯一能让我感受到快乐的事。靠着她的安慰,我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但一年过去,青春期懵懂的感情终究还是敌不过距离,更何况我一直把她当作缓解痛苦的工具。我还是很爱她,她与我聊天的内容却一点一点短了,语气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我和她的这段感情以大吵一架,约定再也不见,互相删除拉黑联系方式收场。那晚是我第一次喝酒,也是我最后一次喝醉。


没有她,我的生活再度堕入黑暗。我曾多次想过自杀,尤其是发现如今生活之中的快乐还不及与她在一起时的千万分之一之后。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挺过了高中,挺过了大学。几十年来我一点一点开始试着勇敢起来面对生活,又一次一次失败,哪怕是工作这么久了,我还是会时常陷入崩溃,整晚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泣,直到天明。


我听说她高中毕业去了美国,至于研究生以后的经历,我就完全不清楚了。我拒绝再听到她的消息,要是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我一定会很难受,难受到想要千方百计不惜代价地把她夺回来。


大概是药物开始生效的原因,我隐约有些头疼,这说明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关于我和丁薇小时候的事情,我只能简单介绍到这里。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你明白,丁薇不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对于我的人生、我的性格影响很大。所以,关于她的一切我记得很清楚,绝不可能搞混。


4

在岭南省读了几年书,又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这么多年我早已把“不去主动回忆丁薇”这件事练习到炉火纯青,这本同学录却又让我想起了她,想起了过去那些愉快的日子。


好不容易从自我毁灭的深渊边缘离开,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联系丁薇,如果条件允许,与她见一面。


试图从通讯工具里面找到她的联系方式是徒劳,我们早就互相删除,彼此遗忘了,连黑名单里都不会有记录。


一周前,也就是2037年3月3日,我的工作刚刚取得阶段性进展,并且公司已经准备将它加入新一代产品之中。整个项目组因此闲了下来,我也就有一点点休息的时间,正好可以回去探望一下以前的老师,顺带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联系上丁薇。


3月6日早上,我向研究所请了三天假,订了一张回贡州的机票。


这么多年过去,贡州还是我儿时记忆里的那座小城。借着探望老师的名头,我几乎是一下飞机就赶往贡州实验学校。令我感到惊喜的是,学校还没有搬迁,孩子们在原先的教室里上着课,我甚至可以远远看到从前我与丁薇一起上课的教室。


和门卫说明来意之后,我找到了当年任奥数班班主任的赖余贤老师。24年过去,赖老师也到了退休的年龄,他不再是当初那位正值壮年的一线教师,而是退休之后返聘的资深教员,在年级组专门做起了尖子班的晚课辅导工作。


见到我来拜访,赖老师看起来颇为愉快。他还记得我。简单讲了讲彼此的现状之后,我们的话题很自然地转回了那时奥数班的各个同学。


“你看,这些是你们当初的东西,我都保存得很好。”他一边这么说,一边从背后书架中间的格子中抽出了一本封面写着“2013年暑期奥数班”的厚册子。


翻开册子,除了当初所有同学的留言之外,还夹着一张培训班开班时拍下的合影。照片里同学们站成四排,每排恰好七人,赖老师与校长坐在最前面。


四排七人,加上两位老师,一共是30人。还有一位呢?


我把照片转到背面,又转回正面,一个个把名字向记忆之中的面容对应。除了我还记得的几位以外,更多的人我连相貌都已经忘了。但我印象最深的那个人,我记得最清楚的那个人,在我每晚的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那个人,不在合照里。


丁薇。


我不顾在边上眯眼笑着等我的赖老师,一把拿过册子,翻找着每一个同学的留言。剩下的页数越少,我越感到不安。


没有丁薇,甚至没有人提到过丁薇。


就像世界把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抹去了一样。


“丁薇呢?老师您还记得丁薇么?”我问赖老师。


得到的回应是否认。


然后,赖老师给我讲述了一个与我回忆中不太相同的故事。


他认识我的时候,我是全班最受欢迎,最耀眼的孩子。成绩优异、性格开朗、待人和善,所有同学都喜欢我,光是他上课时缴掉的写给我的情书就能塞满一抽屉。即使暑期班结束,正式学期开始,我搬去岭南省上学,还有很多同学会因为我的离去而苦恼。“严辰走了谁教我做题啊!”他们都这么抱怨。


赖老师讲完,我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错愕。


这个人,真的是我吗?


我不相信。


明明我昨天才考虑过自杀。


5

走出贡州实验学校的大门,我感到一阵轻松,就像这些天一直跟着我的某种东西,也许是过去糟糕日子的阴霾,暂时消失了一般。可是,我心里还有很多的疑惑。赖老师说的话是否值得相信?他对我的回忆又是否多多少少因我成绩优异而有所美化?


更何况,他连丁薇都不记得。


我是尖子生,赖老师记得我很正常。而丁薇这个本身很普通的女孩,不引起注意更是正常。那时她也许忘了留言,也忘了合照,就这样从赖老师的记忆里溜了出去。


我应该再找一个人。

 

一个一定记得丁薇的人。


阳晨。


找到阳晨的联系方式没费太多功夫,她就在她家楼下的贡州市某银行工作。


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还是那个坐在我的前桌,丁薇后桌的女孩。也许是每天见到的客户太多,她第一眼没有认出我,但当我表明身份时,她收起职业性的假笑,恢复了她从少年时期就有的热情,约我在她下班之后共进晚餐。


从小到大,阳晨都没有离开过贡州,连大学都是在本市读的。毕业之后,在家里的安排下,阳晨进了银行系统,负责办理一些贷款相关的业务,虽说工作量不少,至少不用日晒雨淋,周末还有时间出去走走。


听说我在未来回忆公司工作,阳晨表现出了不小的兴趣。这也难怪,未来回忆公司的业务还没有太多深入到贡州这样的小城市。在这座居民心态普遍保守的城市里,甚至还有电影院和旅行社之类的传统娱乐场所。阳晨这种不喜欢尝试新东西的女孩,多半也不会来体验我们的服务。


在我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我们聊起了当年和补习班的同学们一起度过的夏天。


阳晨的回忆和赖老师大差不离,那时的我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自带暖色背景光的温柔。她花了很多时间试图让我相信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才是以前真正的我,甚至还打开了手机云端的旧相册。


阳晨还保留着20多年前的旧相册?


对我来说这无疑是一件特大好消息,得到她的允许之后,我拿过她的手机翻阅了起来。她在一旁和我讲解。


“这一张是你,后面那个角落坐着愁眉苦脸的是文萱。拍这张的时候好像是第一次摸底考,她没及格。”


文萱,我记得她,她成绩不算很好,似乎每次都勉强擦线过,从来没有考过不及格。我经常因为这一点用很难听的话把她嘲讽到半天来不了上课,为此我现在还很内疚。


“这一张是你和王宇掰手腕。喏,抓着你手的这个。我们女生还经常瞎传你们的绯闻呢,嘿嘿嘿嘿嘿。现在不会这么想了,姐不做腐女好多年。”


王宇是个略微有点胖的小男孩,我们以前虽说是邻居,但可能是因为我成绩太好,他父母天天在他面前念叨我,所以他很嫉恨我。从补习班开班他就和我不对付,一起上学这么久一句话都没说过,孤立我搞不好还是他带的头。


开开心心一起掰手腕?怎么可能。


“这一张是温可怡,你同桌。她以前暗恋过你,经常往你课桌抽屉里塞小零食。现在二孩大概都已经八九岁了。”


对,我同桌是温可怡,可她和我的关系也不比和其他人好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是格外糟糕。为了避开我,她主动把自己的课桌朝着远离我的方向拉开差不多有30厘米,所有人路过我们这一侧的过道都得侧身。


除了丁薇,没有人会喜欢我。


“这一张,在听你讲题的,头发黄黄的是乐麟。”


“这一张是你在给文萱讲题。”


“班上篮球赛,你带着我们组夺冠了。”


“这一张这一张,张茗和曾敏的合照,你从这个角落蹦出来想抢镜头。”


“这一张是余靖馨,我同桌,你可能没印象了。”


几百张照片一张一张看完,我似乎已经开始能够“想起”那个完美的过去,毫无破绽的过去,与我的记忆大相径庭的过去,我完全没有经历过的过去。


没有丁薇的过去。


“那······丁薇呢?你记得丁薇么?就是坐你前排那个。”我试探性地问。


“不认识。我前面坐的是张茗吧。”


她的回答十分迅速,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不忍心戳破晚餐假装愉快的气氛。丁薇不存在了,丁薇没有存在过,这是事实,我必须学着接受。


“平行世界欢迎你!”晚餐结束,送阳晨回家的车门关上前,她突然说了一句俏皮话。


明明当初丁薇和她说话最多的,她却也不记得丁薇。


是我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虚构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物,还是我真的穿越到了一个没有丁薇的世界?抑或是说······其实一切都是赖老师和阳晨合伙为我编织的谎言?


晚餐结束送阳晨回去后,天色已经很暗了。只有我一个孤零零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那种被什么跟着的熟悉感觉又缠上了我。这么些年来,我早已熟悉孤独,却依旧害怕孤独。


在老城区,我找了一间看起来还行的旅馆安顿下来,准备待明天休息好之后打道回府。


可是,正当我洗好澡从浴室出来时,我看到门缝下,一张小卡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了进来。


雪白的卡片上,规整地印刷着快要突破窗格的血红大字。


“这是最后警告:请停止追查丁薇。”


看到这条消息,比起害怕,我反倒再一次激动了起来。


丁薇是存在的,我还能找到她。


我把回去的机票退了,拿起手机,拨通阳晨的电话,看看她能不能帮我联系上当年奥数班的老同学们。


阳晨对我大半夜打电话的行为颇有不满,但还是给我拍了一份之前她收集的老同学的电话与住址,全班29位同学,除了丁薇以外,都记在了上面。


一个一个打电话问大概要花一整天吧,正当我这么想着,我的手机却先响了,是阳晨。


她突然想到,大概是前两天,乐麟也和她提到过丁薇这个人,当时她还以为这是乐麟的高中或者大学同学,如果我想继续调查的话,不妨试试联系乐麟,正巧她也还在贡州。


乐麟是谁?我的印象不是很深刻。那时的乐麟似乎是一个头发染成金黄,扎着高高的马尾,眼影画得比谁都重,比起日本暴走族就差一辆轰轰作响的摩托车和一根叼在嘴里的卷烟的小太妹。这样的女孩想都不用想,一定和我没有交集。


但她认识丁薇。


3月7日中午,我拨通了乐麟的电话。


听说我也在找丁薇,乐麟连我的姓名都忘了问,直接开始与我讲起了她所知的,关于丁薇的一切。


大概两三天前,她梦见了奥数培训七年一班的朋友们。想到这么多年还没与她们联系过,乐麟觉得至少应该与她们打个电话。电话打了一圈,其他人倒是没有换联系方式,说起当年的事情也都还能找到共同语言,唯独丁薇如同失踪一般杳无音讯,甚至记得她的人都屈指可数。


那些还记得丁薇的朋友们都告诉乐麟,丁薇高中之后去了美国。于是,她就此事写了一封冗长的邮件到学校方,希望能够调取当年的入学记录,帮她找到一位叫做丁薇的老朋友。


也许是她的措辞比较恳切,对于如此奇怪无理的要求,校方竟破天荒地给了她一个正面回复:向前向后三年内,来这个学校就读的学生,叫“Ding Wei”的人有很多,随函还附上了一份中英双语的名单,让乐麟自行对照。


她仔细看了一整晚,名单里有丁威、丁伟、丁玮、还有丁蔚,偏偏就是没有一名叫丁薇的学生,一个都没有。


“这不正常。”她想。丁薇去了美国,所有人都记得很清楚。


她突然有一个非常疯狂的猜想。大概在2036年10月前后,美利坚太平洋国西部的荒漠深处,一台高能电子加速器发生了事故,几名研究员当场失踪。这件事之后被传得沸沸扬扬,坊间纷纷传言是不是在实验中开启了时空隧道,把无辜的研究员们卷入其中。


会不会丁薇就是其中的研究员之一,为了保密起见,政府抹去了丁薇的所有资料呢?乐麟找到了不少可能的线索,但她也不能确定。


“我现在来找你,大概一小时之后到,我们见面详谈。哦对了,我是严辰。”通话的最末,我欣喜地说。


“好,楼下等你。”


如果早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情,我就不应该报出自己的名字。


6

老城区兜兜转转好几圈,我才找到乐麟家。按我对乐麟的印象,我还以为她这样的人会住在那些艺术家鼓捣出来的新式样板屋里,没想到却是在一个很有年头的小区。


上世纪90年代的房子在30年代新建的一大片高楼大厦之中显得格外矮小。而且,安保系统也不是很与时俱进,过时的电子门禁系统拒绝了我以各种或是基因ID或是信用分的准入请求。看起来,要是没有她的邻居帮我开门,我还只能在楼下干等。


说来也奇怪,在乐麟家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她却迟迟没有出现。电话打了好几个,结果都是无人接听。


突然,一声尖叫刺破了安静的夜晚,随后就是救护车的呜咽。我跟着医护人员上楼,推开虚掩的屋门,正对大门的椅子上,赫然是乐麟的尸体。


她双眼圆睁,右手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匕首深深扎进胸前心脏处,鲜血止不住地从伤口渗出。匕首尾部用线系着一根小纸条:“我告诉你的太多了,严辰”。纸条背面还有一句字迹似乎不大一样的小字,“如果你还想查的话,明天凌晨1点,去老城墙北城门外。”


趁场面混乱,还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偷偷从大门溜了出去。走之前我隐约听见乐麟母亲的哭诉,说她的女儿之前一直是一个勤俭节约的普通女孩,这些天却开始怨恨父母没有给自己足够的花销。


不知道为什么,乐麟的死被随后赶到的警察认定为自杀。


3月8日,为了养好精神面对那位神秘人,直到下午6点我才从床上起来。


那张纸条的后半段是谁留下的?那个人是敌是友?乐麟真的是自愿赴死?如果不是,又是谁有如此大的能量,强迫她结束自己的一生?我没有时间细细思考这些问题。


丁薇是照亮我漆黑人生的一束光,如果没有她,我活着就毫无意义。


如果丁薇背后的确有什么阻止着我找到她,我也要搞清楚那是什么。


晚上9点,我来到老城墙北门附近,先在周围的刀具店买了一把趁手的长厨刀,藏在大衣内侧,然后着手开始预先侦查周围的环境。快三十余年过去,老城墙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我听说2035年前后这里翻新了一阵,大概也只是上了一层新漆。


贡州老城墙最早兴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城墙宽约6到8米,高至少7米,侧壁陡峭,已经长上了青苔,一个成年人很难不凭借工具翻上去。城门外是一个小公园。说是公园,其实只有一片宽阔空旷的沙地,没有植被,也没有可以遮挡的建筑物,再远处是一条数百米宽的,环绕着公园的河流,如果有人要从那个方向朝我接近,我一定不会忽视。老城墙北门每到晚上10点就会关闭,也就是说,老城墙北门外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城门。


这么一来,只要我守在城墙根下的暗处,那个神秘人就会在10点出现,我有足足3个小时观察他的行动。


我一度以为我已占据先机。


9点35分,公园的喇叭鸣响了本日的闭园通知。10点整,城门关闭,路灯也一并熄灭。借着微弱的月光,我能看清整个空无一人的公园。


也许他和我一样,隐藏在墙根的某一处?这么想着,我开始顺着墙根左右巡视,依然一无所获。


那个神秘人或许在欺骗我吧。我顺着墙根坐了下来。赖老师也好,阳晨也好,他们都在欺骗我,我发生过什么事情我自己难道不记得么?难道把那些照片编造一个假的背景就能骗过我了么?和王宇掰手腕的照片,是不是我们正在打架呢?教文萱和乐麟做题的照片,是不是我正在嘲讽她们呢?夺得篮球赛冠军的照片,一定只是我恰好在场吧。


我明明就是这么糟糕的人,为什么要编造假故事骗我?


现在我回想起3月8日晚至3月9日凌晨想过的问题,还是会有抄起手边的脉冲枪往自己脑袋上来一发的冲动。


不行,我已经吃过药了,距离我离开这个世界不远了,我得接着回忆完它们。


瘫在老城墙墙根,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自我了结的欲望再一次燃烧了起来。我用手在喉咙的位置反复比划,然后我想起来我大衣的内侧还有一把厨刀。


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鼓起勇气过。


当我的手摸到刀柄的时候,后颈却突然感到一阵冰凉。


“别动,你敢动我就杀了你。”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那个神秘人竟然是我的搭档熊晋之。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从我乘坐的飞机降落在贡州以来,我就一直觉得有什么在跟着我了。


可是,为什么他能够出现在这里?明明我确认过这里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的呀。


除非他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如果真是如此,那用这种方法在昨天先我一步进入乐麟家夺走她的性命,也就能说得通了。


“乐麟是你杀的?”


熊晋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地讲起了他的过去。


2036年夏天,他和我的助手吴琪一起去俄罗斯探险时,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性同行者,她的名字叫做丁薇。


起初,丁薇不愿与他们交流,一路上他们不断试图与她搭话,她却只是呆呆地用手支着脸看向窗外,时不时从背包里抽出一张照片,一盯就是好几个小时。随着探险即将接近尾声,在前苏联一处废弃的研究设施里,丁薇向他们讲述了我的事情。


我还在贡州的时候,丁薇还能陪在我身边,帮我挡开明着暗着的中伤与讥讽,免得刺激到我脆弱的心。但我搬去岭南省之后,不能陪在我身边的她只能看着我一天一天被人际关系折磨到歇斯底里。她很心疼,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不想再听到我的消息,是因为她不忍心看着我难受却又无能为力。


最后,她选择了以分手作为逃避。


但她还是很愧疚,她觉得她亏欠了我。


“我正在进行一个关于平行宇宙的研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严辰送去一个没有糟糕童年的世界。”她笑着向熊晋之和吴琪说,“代价是我自己,没关系的。”


熊晋之还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可7月之后,丁薇真的彻底失去了消息。那时,恰好发生了太平洋国的对撞机事故。


7

“我原本以为能令这么优秀的她着迷的人会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居然是当了几十年什么研究员,结果什么成果都做不出来的废物。她的消失毫无价值。”熊晋之的手在颤抖,我能从被刀抵住的后颈感觉出来,但他依然在试图发力,“我很后悔在夏山救过你。就为了你这样的人,没有意义。”


终于,他下定决心,收刀欲刺,我握住刀柄的手却不知怎么突然带着我的身体发力,猛然转身,划破他的咽喉。


我的外套瞬间被鲜血溅满。


我杀了他,即使他杀了乐麟,这份报复也不该由我来执行。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暴戾,明明我记忆里的熊晋之不可能是会对我下手的人。


我只知道我杀了他,杀了与我共事十几年的搭档,杀了救过我的人。


天亮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会被审判,我会被处决。


我开始发疯般四处乱跑,想要找到离开这个地方的办法。


很快我就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了。


不,我还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杀了乐麟,但我知道他一定没有使用穿过城墙的超能力。顺着城墙根再走几步,在拐角处,我看到了一个被隐藏得很好,看起来很新,但还是与城墙浑然一体的台阶。他一定是从这个台阶登上了城墙,俯视我的一举一动,然后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可熊晋之对贡州竟然比我还熟悉,这怎么可能!和我搭档十几年,他甚至从来就没有来过贡州!


杀人的恐慌支配了我,我没有心情去过多思考这个问题,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离。


趁着天还未亮,我把溅血的外套和熊晋之的尸体一并抛到了汹涌的江水中,从阶梯翻过城墙,叫了一辆去机场的车,搭乘3月9日最早的航班返程。


在回去的飞机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去,还有深邃黑暗之中丁薇伸出的那双手。


是我在几天的冗长梦境里向那个我健康成长的童年投去过短暂一瞥,还是她真的如熊晋之所说,在最后时刻舍弃了自己,把我带到了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我犯下了杀人的重罪。


我感到很愧疚,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她曾带给我,我却没有珍惜的一切。


我唯有以死谢罪。


8

啊,不对,我终于能回忆起来了,那些在项目甫一完成就从我大脑中被抹去的记忆!


这么说来,记忆强化药的药效要到了,我的人生也要结束了,我尽量长话短说。


是的,我不认识丁薇这个人,但我认识丁薇。


两天前,2037年3月8日,我回到公司后不久,从实验室文件柜底层的最深处,我找到了深埋着的实验记录,那段我负责开发,准备加入到公司新一代产品的程序,就叫丁薇。


未来回忆公司深耕于虚拟记忆的创建与维护。从技能培训到虚拟旅行,只要你付出时间,就能收获相同时间的记忆。被机器包裹两小时,你能看一次电影,一周时间可以换来外星的一次假期。


这项技术广受公众欢迎,可是公司一直很苦恼一点,无论是什么样的经历,客户都只能独自体验。曾经公司试图加入一些能够进行简单互动的人物,不过反馈回来的结果大都抱怨这些新朋友过于“虚假”与“冷漠”。


为了使公司植入的记忆更加真实,公司委托我负责领导开发一个称为“自适应记忆”的项目。在这个项目中,一段带有智能的虚拟程序会模拟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类个体,通过大数据获得客户的人生经历,修改他们的记忆,为他们的过去加入一个足够以假乱真的“熟人”,再让这个“熟人”参与到公司提供的虚拟记忆之中,从而让这段用来出售的记忆不再是一个人的冒险。


我、吴琪、还有熊晋之就是第一批使用这段程序的人。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人想过这么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一个人的性格或多或少受后天成长经历影响,倘若其中有一大段被改写了,这个人还会像之前一样吗?


更令我感到恐惧的是,这段代码在调取了大数据结果之后,在了解了人类社会运行之后所能够产生的恶意。


在黑暗中,人依然会相信光明,但程序不一样,它只会成为更加深沉的黑暗。


然后,带来无尽的痛苦。


它夺走了我人生中所有的快乐,咀嚼咬碎,吐还一个极度抑郁的过去;它让乐麟自我了断,让挚友熊晋之与我反目,甚至不惜动用暴力。那么,更多的受害者,他们“认识”丁薇之后,又会怎么样?


丁薇一直在扭曲着我的记忆,试图在我的过去占有一席之地,我不得不在手上刻下“我不认识丁薇”来提醒自己。


我创造了她。


我释放了她。


我必须终结她。


按照程序设定,为了过去的回忆不出现混乱,丁薇就像一种只能在特定范围内传播的恶性传染病,它所能接触到的人是有限的。


如果你认识她,你就已经是受害者了。


我把“丁薇”的人生轨迹整理出来,一一梳理每一个可能认识丁薇的人,并给他们带来救赎。


我做到了。


最后我可以安心面对死亡,我的死不是因为想要逃脱法律制裁,我救了他们,现在也要救自己。我相信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能做的事情只能到这里。对不起,我支撑不下去了。如果你们感觉到任何不自然的话,我希望你们也可以自救。


祝好!

严辰

未来回忆科技有限公司/记忆研发所/高级研究员

“记忆是我们为您筑建的游乐场”


9

“李哥,看起来这个严辰就是凶手。”


“汪斗啊汪斗,我们麻烦大了。”李虹眉头紧皱,长叹一口气。


“啊?你是说,我们发现了未来回忆公司还在生产能杀人的毒药?”


“不是,是严辰的事情。”


“他不是已经畏罪自杀了吗,再说,如果真有这个什么丁薇,那被植入的人也已经被他清理掉了。”


“你上一次记忆植入是什么时候?”


“呃······昨晚吧。我去植入了一个看新电影的记忆。”


“你觉得没有进行过记忆植入的人有多少,大概给我一个比例。”


“可能······百分之一?”


“那你觉得,作为一个普通人,和他有交集的人有多少?”


“呃······很多吧,几千,几万?”汪斗的脸上开始渗出冷汗。


“他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天侦查都没有发现他?如果所有人都没有关于严辰这个人的记忆,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长久的沉默。


汪斗点了根烟,猛吸一大口:“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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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nche_

【凌秋】It’s My Sin

6K+,一更完。

ooc.

不温暖不阳光,都不是什么好人。


正文.


0

-我新研发了一款蛋糕,你要不要尝尝。

这是回国后贺子秋第一次主动向他发出邀约。问话,陈述语气,笃定他会答应。他确实忙不迭地应下来,生怕晚一秒对方就反悔了。

-明天下班到咖啡馆来吧。


1

凌霄喜欢贺子秋,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这种模糊掉兄弟亲情越来越炽烈的情感是从什么开始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意识到他对贺子秋强烈占/有Yu的那天他记得很明白。

作为学校篮球队门面与技术担当贺子秋从不缺乏迷妹,凌霄承认球场上的贺子秋是带着光的,和平时那个懂事、宠爱家人、偶尔陪李尖尖闯祸...

  

6K+,一更完。

ooc.

不温暖不阳光,都不是什么好人。


正文.


0

-我新研发了一款蛋糕,你要不要尝尝。

这是回国后贺子秋第一次主动向他发出邀约。问话,陈述语气,笃定他会答应。他确实忙不迭地应下来,生怕晚一秒对方就反悔了。

-明天下班到咖啡馆来吧。


1

凌霄喜欢贺子秋,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这种模糊掉兄弟亲情越来越炽烈的情感是从什么开始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意识到他对贺子秋强烈占/有Yu的那天他记得很明白。

作为学校篮球队门面与技术担当贺子秋从不缺乏迷妹,凌霄承认球场上的贺子秋是带着光的,和平时那个懂事、宠爱家人、偶尔陪李尖尖闯祸的弟弟有着不一样的吸引力,但球场边此起彼伏的欢呼他不喜欢,大多时候宁愿在教室写题也不要去看贺子秋打球,贺子秋也不大在意,只道“天仙才不会为了他这个便宜弟弟下凡”。

直到他看到齐明月借着生日这个由头送的手表,外人对贺子秋的心意就这么直白的摆到他面前。

他嫉妒,嫉妒齐明月作为异性可以看似小心翼翼却明目张胆地表达自己的喜欢。也庆幸,庆幸贺子秋在感情上不开窍只把对方当朋友而已,甚至因为自己多看了那块表一眼就大方把手表给他戴上了。

那么,他大概也不能看出自己对他的喜欢吧,要是他知道了会愿意接受这种喜欢吗?这是凌霄自陈婷离开后九年平静生活中最没底的一次。

在他还没想好怎么去试探贺子秋是否能接受他这份感情的时候,竟意外得到机会解决齐明月这个头号情敌。

他来不及惊讶赵华光的厚脸皮,也没想着要对贺子秋的隐瞒生气。理性和感性都告诉他这个时候贺子秋的情绪才最重要,他应该留下陪着他,李尖尖的朋友让李尖尖自己去安慰就可以了,但他还是选择和李尖尖调换位置。

平日里他不乐意搭理其他女生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女生心里想什么,就是太清楚她们接近时带着的企图心才不愿搭理,因为李尖尖的关系和齐明月接触也不算少,她想什么会为什么动心他就更明白了,他有九层的把握,让她转而喜欢他,不再喜欢贺子秋。

这样总比贺子秋整天被人盯着好,只要不是贺子秋,齐明月要喜欢谁又会不会得到结果,他都不在乎。

饭桌上凌霄配合着李尖尖对贺子秋的隐瞒生气,不理睬也不看他,心里却只想抱抱他。

晚上还没等他去找贺子秋,贺子秋便自己找来了,说,“和齐明月聊得还开心吗。”


2

贺子秋一直很确定凌霄对他的心思,虽然在凌霄徘徊于道德与情感之间游移不定时他也曾一度怀疑过自己的认知。

可是他不确定他对凌霄是怎样的感情。

他太缺爱了。从没见过所谓的父亲,从来被外婆当做累赘,他努力做个听话的小孩只想母亲不要放开自己,可最后还是只能靠和母亲约会过几次还被骗了钱的李海潮收留。他想,他做的最大胆又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被贺梅暂存在李海潮家时坚定地喊了一声“爸”。

李海潮是他的救命稻草,在他背着猪草提着镰刀脏兮兮像只野猫的时候出现,把没有血缘关系的他带回家,当做亲儿子养。以前家对来他说就是有贺梅的地方,在这之后,李海潮给他什么,什么就是家。

而凌霄是他的氧气,也许是那个夏天的第一块西瓜太甜,也许是那一声“子秋”,像极了他想要的温暖。

他努力懂事,帮家里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活,为了对得起两个爸爸给他的一切。努力对李尖尖好,像宠亲妹妹一样宠她,为了不辜负她愿意喊他一声小哥。只有对凌霄,他会记住凌霄的所有喜好,可以为他打架,为了哄他开心跑好多条街去买他喜欢的早餐,不止为了报答他对他好,更是为从凌霄那里得到更多。

他总是希望凌霄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多一些,对他的在乎比对李尖尖更多一些,甚至陪李尖尖闯祸的时候他总是竭力护着李尖尖,除了不想让妹妹受到伤害更多的是宁愿自己伤得重一点,那样,凌霄总会更心疼他一点。

看着凌霄,他看到自己可怕的贪婪。

他发现凌霄对他有不一样的心思大概比凌霄自己发现的还要早,毕竟凌霄霸占着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他们多多少少都收过女生的情书,凌霄自己收到情书总是当着他的面淡然地扔掉,而他收到的,总会被人默默处理掉,还有那些莫名消失的女生偷偷往他包里塞的糖果、巧克力、心形折纸。凌霄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他是从来不知道那些爱慕的,然而自己包里东西多了少了,来处去向,他清楚得很。

那天他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凌霄和齐明月坐在院儿里的秋千上聊天,不知说到了什么,凌霄的微笑里尽是温柔。他看到他嘴里念着“子秋”,却依旧不开心,他想他的温柔不要对着别人,全都给他。

他敲开凌霄的房门,却没有等他回答。他慌了,他突然醒悟他对凌霄的那种渴求,正是源于喜欢。


3

凌霄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做的最糟糕的决定就是因为心软、因为所谓的亲情道德选择去新加坡,小时候在父母争吵中练就的淡然处之在这里不堪一击。

他想回家,想回到高考后的暑假,想在志愿填报表上填上北京的学校,他想贺子秋。他心里有一把火,燃烧着他的愤怒,却又不得不拼命压着它。在陈婷一次次的寻死觅活无理取闹中,他甚至想,要不就顺了她的心,不再费力拖着她。

他在梦里看到贺子秋红着眼圈,像是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着没有聚焦的远方。他从梦里惊醒,他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出喜欢。

已经很久没能和贺子秋一起在天台看星星了,他有些气恼那时为什么要还手,那一架打出了两人心里憋着的怒火和不平,却也打散了许多。他之后才知道一些话早的时候不开口就再难找到机会了。

一开始贺子秋接听他的国际长途,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也会陪他沉默。后来,匆匆几句便以各种借口断了通话。再后来,他只剩在三人视频连线时能听到贺子秋的声音。大学他断断续续读了七年,终于毕业的时候陈婷生活已能自理,他压抑不住兴奋,他要回家,如果贺子秋还不回家,他就去英国找他。

如果选择去新加坡是最后悔的事,那第二后悔的,便是妄想陈婷能体谅,选择在离开前告诉她。

看着空空如也的相簿和满桌子剪碎的照片,他知道,他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愤怒。

陈婷的冷嘲热讽不断传到耳中,“反正你也要回去了,以后每天都可以见面还要这些照片做什么。我还想那么正直的凌和平能教出怎样的儿子,以前我以为你整天心心念念的是那个李尖尖,没想到啊,竟然是那个男生。你觉得,你回去,你爸能接受吗?”

“又与你何干。”他不知道陈婷是如何知晓的,终究是不想否认他想念贺子秋的事实。

“他连你的电话都不接了吧,他又能接受你吗?”

那些无止尽的忙音,他好像懂了。他有些发抖。“你做了什么。”

陈婷把剪刀一把拍到桌上,歇斯底里,“走!你走了我就可以死了,你走啊!”

凌霄忍不住笑,这些年果真是一个笑话。

他不顾陈婷是否会疼痛,用力抓着她的手强迫她再次握紧那把剪刀,转身从厨房拿出水果刀,刀尖对准自己颈动脉那块薄薄的皮肤,“行啊,一起死啊!反正我需要母爱的时候得不到,想追求梦想的时候不可以,连遥远的爱都要被毁灭,活着做什么?快,动手啊,让我看见你杀了你自己,我也好杀了我自己!”


4

知道凌霄妹妹离世的原因后李尖尖再没从外婆家带回过山核桃,全家都不吃核桃了,从始至终没人知道其实贺子秋是喜欢吃核桃的,尤其没晒干没经过烘焙的新鲜核桃,砸开硬壳,剥去依附在果仁上浅褐色的薄衣,洁白清脆的果仁带着天然的回甜他很喜欢。

不过没关系,他喜欢什么,不重要的,他自愿以凌霄的意愿为主,时间久了他自己也忘了。

直到去了英国,到了赵华光家,再次看到佣人剥好的新鲜核桃他才想起来这是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坚果。但他再不想吃了。原来这份喜欢,基因里来自赵华光,这一认知还真是挺讨厌的。

他曾经想过或许不用听赵华光的话到英国,他也可以不去北京,要是能考上厦门大学也很好,课余他就去打工,他会竭尽全力照顾家里保护家人。他还想在凌霄成年生日时跟他表白,凌霄依旧可以去北京,异地没关系,他们可以每天通话,可以用每个假期见面。

可凌霄已经选了新加坡,他突然失掉了拼一把的勇气,认下“白眼狼”的称号,选择去英国,选择这个解决家里困境最简单的办法。

不改姓、不叫赵华光“爸爸”是他最后的坚持。被断了经济来源没关系,被人找麻烦没关系,他宁愿轮番打几份工赚取学费生活费,吃了上顿没下顿只有自来水干面包也没关系,只是有点对不起自己的胃。可是那种孤独感他无法忽视,人种的歧视不是解决语言问题就可以化解的,长相优异带来的除了青睐更多是挑衅。

身体和心里的疼痛让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脆弱。他从一个东欧的同学那里得到一种止痛yao,见效慢点儿,便宜,止疼过程中偶尔让他分不清现实与幻象,他开始mi恋这这种幻境。

每次躺在出租屋阴冷的床上,感受着胃里疼痛和yao物带来的虚幻在他身体里冲撞,他都忍不住怪罪凌霄为什么要选择那个所谓的妈,连一个表白的机会都不给他。怪来怪去最终只能怪自己,为什么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他仿佛又听到陈婷的声音,“你要凌霄也像你一样没有妈没有爸吗。”她都不屑于跟他做戏也不多言语,一句话便踩中他的命门。

那天他从恍惚中清醒,看到英国久违的阳光。这是英国的第五年,他庆幸读完预科后选了个三年制的专业,这年少了学费的支出又有甜品店学徒的收入让他多少有一点积蓄。

他花了大半月的工资请了一周假去了一趟新加坡,在凌霄大学门口守了三天终于见到凌霄。他默默跟着他,看他一个人去便利店买水,一个人穿过操场、进教室、坐到一个靠边的位置,他心疼,原来凌霄也孤单。

最后他隔着教室的玻璃窗,远远跟他说了拜。


5

那次爆发后橙子往家带了一位心理医生,为了陈婷,也为了凌霄。

凌霄知道自己病了,他焦虑,睡不着,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能量用尽猝死。医生说什么他都愿意试试,他想好起来,想作为一个健康的凌霄回去,去见贺子秋。

他在新加坡多留了两年,陈婷养他九年,他还了九年,够了,留下一句“不要再联系”,拉着行李回了厦门。

回来不到一周便能遇到贺子秋是他没有想到的惊喜,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可贺子秋看起来没有和他一样的高兴,最后他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贺子秋依旧没看他,面朝前方,似乎看着无边的海又似乎什么都没看。隔了半晌,他答,“和你一起看海真恶心。”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说贺子秋刚回来一个多月,听说他在筹备开一家咖啡馆,这一个多月没回家就是想等开业事宜一切准备就绪,听说他准备在尖尖家附近租房,听说……都是听李尖尖说,为什么就不肯跟他说。

他想知道贺子秋为什么疏远他,他还是爱他的呀。

凌霄有些庆幸在回国前拜托齐明月租下李尖尖家对面那套房,正好符合贺子秋的要求,厚着脸皮发出合租邀约。

住在一起他看到更真实的贺子秋。贺子秋面上跟以前一样开朗阳光,可其实最谁都充满了戒备,要是说以前的贺子秋是只猫,那现在的贺子秋就是一只刺猬,全身刺都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进攻。甚至在对着家人的时候,他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刺,九年前给他安全感的地方早已变得生疏。

可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贺子秋依旧对他充满吸引力。贺子秋穿厨师服系着围裙的腰线,贺子秋穿五分裤露出的笔直的小腿,贺子秋穿他的衬衫时若隐若现的锁骨,甚至贺子秋面对他时爱答不理的模样,无一不激发着他的yu望。

他想靠近他,他努力给他专属的安全感,试图让他露出没有刺的肚皮,他可以不变回猫,谁能回到过去呢,他亦不是那个过去的他,谁都不能,刺猬一样的子秋也很可爱。

凌霄没想到贺子秋会因为自己的常备yao出车祸,伤不算重但偏偏腿骨骨裂离不开人照料。懊恼心疼之余他居然有点暗爽,他们住在一起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个照料的人,只要贺子秋一天没痊愈,他就有无数触碰贺子秋的理由。

他想,他要拥有他。

在夜深人静里他抱着贺子秋,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胜过安定。他抱着全世界。


6

两个受伤的人抱团取暖,并不是相爱。贺子秋一直这样认为。

他能感受到凌霄跟随着他的目光,但他已不想去猜那目光里包含着什么,也不想去追究凌霄现在对他是什么情感。凌霄跟他说已经和陈婷断了关系他便听着,凌霄约他合租他便同意,说来说去,他不想去想自己对凌霄的感情。

从打算回国的那一刻他决定戒掉那种止/痛yao,收他做学徒的甜品师傅有一句话他至少听进去了,不管生活给予的是幸福还是苦难,靠虚无的幻境是永远对付不过去的。

他去了医院,拒绝住院治疗的意见开了一兜正规yao品回去。从此他的生活在努力活着之外又加上一条,忍受现实。可现实是什么呢,现实是他没有妈没有爸,也没有凌霄。

最先说他变了的是庄北,在被李尖尖排除在家人外后竟然还能若无其事跟他约烧烤。或许是那些年月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在感情上他已经不想再争取了,也不是说他不在意,准确的说应该是他懒得再在意了,大概只有做甜点的时候不会让他觉得疲惫,继续给李尖尖做早餐不过是懒得去换一种相处模式而已。

这种厌倦感他挺怕的,他怕有一天他连开店、做甜品都懒,甚至懒得活。他怕对不起把他从街头混混手里救出来教他手艺的师父,怕对不起一直爱他疼他把他当亲生孩子的李海潮,更怕对不起那个苦苦坚持下来好不容易回到家人身边的自己。

贺子秋知道标着维生素的瓶子里装的是什么,yao片上写着小小的D,他知道那是Diazepam的D,但他还是吃了,凌霄说是维生素的,那就是吧,他控制不住把yao片往嘴里放的手。

骑着二手小电瓶出门的那刻他想,若是平安无事,他就再努力一次,努力好好活。

他睁眼看到医院雪白的墙壁刺眼的光,想来上天顾念当年他对着流星许的愿还没有实现,没有把他带走。yao物没挥发完的功效让他昏昏沉沉,却不阻碍他看清两个爸爸心疼焦急的目光、李尖尖哭得花猫一样的脸,以及凌霄的懊恼无助。心里有一座沉睡已久的火山,它要苏醒,封闭的火山口来不及阻挡沸腾的岩浆,太烫,烫得他忍不住流下泪来。

“怎么了?哪儿疼?”看到他的眼泪凌霄急了,颤抖着手轻拂他的眼角。这个距离他听到了凌霄的心跳,感受到了他的温度,看清了他眼里的情感。

说了不要,其实,他还是想要。

他试着收起防备状态的刺,接受凌霄对他好,任由凌霄借着照顾的机会接近他。

夜里被凌霄牢牢抱住的时候他会想,当年他在凌霄教室外单方面的道别是不是有些对不起凌霄。两个人互舔伤口,总比一个人好。


7

记挂着贺子秋的邀约,凌霄从未那么期盼下班,不知道他会为他准备一个什么样的蛋糕。

他托同班的医生替他接下最后一个预约,请了一个小时假提前出了诊所,走到路边他又犹豫了,贺子秋约的是下班后,去早了怕平白惹人不高兴,便放弃乘车一个人溜达着往咖啡馆的方向走。

他第一次从诊所走路来,走着走着发觉最后的这段路程很熟悉。是了,这是高考后的那天和贺子秋一起走过的路。

虽然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但语文和英语老师是一样的,两个班平时关系不错,毕业聚餐也就选在了一起。饭吃了一半,和各位老师、几个要好的同学喝完酒,贺子秋就带着他悄悄跑了。

他不想回家,想单独和贺子秋待在一块的时间再多一点,不知道贺子秋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还是也和他想的一样,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左转右转就走到了这条路。没有繁杂的车来人往,有海浪的声音,有点点星光。

那时他说,“等去了北京就听不到海的声音了。”

贺子秋往前快走了两步,转过身面对他倒退着走,“咱们可以去胡同散步,听鸽哨,天空的声音。”

他记得,那时贺子秋弯弯的笑眼里有着和他一样的情绪。可惜事与愿违,到如今他也没见过北京胡同的样子,也没听到过天空的声音。

凌霄走到咖啡馆的时间恰巧亮起路灯,晚霞还映在天边,仿佛可以走很远很远。

贺子秋的咖啡馆不供应晚餐,这个点店里只剩一位顾客捧着本书坐在靠窗的位置,店员们大概也都用餐去了,店里只剩暖色的灯光衬托着这份静谧。

他猜测着往后厨走,果然掀开门帘看到了贺子秋。贺子秋正给一个蛋糕做最后的装饰,那是一个很漂亮的苹果造型的蛋糕,红色的果酱淋面透着光放在那里就足够吸引。

贺子秋最后放上黑巧克力做的苹果蒂,端起盘子笑着望向他。

-给你特制的专属du苹果,要吗。

 


The End.


嫉妒、贪婪、bao怒、bao食(lan用yao物)、seyu、懒惰,没有Lucifer,大概就这样。

 


咕噜噜好水儿
你们俩一起私奔吧既然大家都知道...

你们俩一起私奔吧
既然大家都知道老青的感情了

你们俩一起私奔吧
既然大家都知道老青的感情了

慧慧的私房小厨

午安,今日便当:蒜香酱汁鸡翅+咖喱土豆+玉米炒鱼卷+米饭。


ps:这样做出的鸡翅真的超好吃!😋


做法在图3~

午安,今日便当:蒜香酱汁鸡翅+咖喱土豆+玉米炒鱼卷+米饭。


ps:这样做出的鸡翅真的超好吃!😋


做法在图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