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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在侧

【福华衍生】Happy Birthday(Smaugbo/福华/奇异玫瑰)

x 甜腻腻的故事,只为撒糖。

x 吃所有福华衍生和拉郎。


01. 宝物


x Smaugbo

x 跨越种族的纯洁♂情谊,不然日后怎么办,生蛋么?【不


霍比特屯的后山盘踞着一条龙。


“听说是曾经占领过孤山城堡的龙,后来被人一箭从天上射了下来。”


“火焰烧毁了它的半边翅膀,没了翅膀算什么龙——再也飞不起来啦!特别惨,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它在后山痛苦的哀嚎。”


“它要能飞的时候——我听上次路过的人类巫师说——翅膀展开能覆盖住整个霍比特屯,太可怕了!它好像热爱收集亮闪闪的金银器具,说起来,...

x 甜腻腻的故事,只为撒糖。

x 吃所有福华衍生和拉郎。


01. 宝物

 

x Smaugbo

x 跨越种族的纯洁♂情谊,不然日后怎么办,生蛋么?【不

 

霍比特屯的后山盘踞着一条龙。

 

“听说是曾经占领过孤山城堡的龙,后来被人一箭从天上射了下来。”

 

“火焰烧毁了它的半边翅膀,没了翅膀算什么龙——再也飞不起来啦!特别惨,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它在后山痛苦的哀嚎。”

 

“它要能飞的时候——我听上次路过的人类巫师说——翅膀展开能覆盖住整个霍比特屯,太可怕了!它好像热爱收集亮闪闪的金银器具,说起来,我前几天发现家里那套银质餐具竟然不见了——天呐,我有一个大胆又恐怖的猜测。”

 

“虽然不能飞了,那毕竟还是一条龙呢,它一口就能吞下我的整个房子,为什么这么可怕的怪物要留在我们这儿?我们可以趁着它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赶走甚至杀死……”

 

“嘘,小点声,Baggins正在往这边瞪呢。——那可是他家的龙。”

 

小个子金头发的霍比特人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外套——他穿着去孤山,留下了无数冒险、传奇和别离的那一件旧外套,回来时发现上面有好多破洞,但是因为舍不得扔,于是花了点时间将它补好了——今天是个对他来说挺重要的日子,所以他翻出来穿上了。此刻他正坐在袋底洞门口抽着他的旧烟杆。

 

旧外套,旧烟杆,熟悉的似乎永恒不变的阳光,一切都那么陈旧又那么让人怀念。

 

Bilbo觉得自己果然是老了一岁了,哪怕听见那些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族人们对他——当然实际上是对他捡回来的奇怪生物——的抱怨和质疑的时候,他心里平静无波,只是站起来象征性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又无欲无求地坐回去了。

 

那实在是毫无威胁可有可无的一瞪,不过族人们却唏嘘着噤声了,好像他格外威严的样子。

 

嚯,可不是么,他现在可是有条龙。

 

Bilbo心中正叹息着这群只知其表不知其里的族人,袋底洞的房间里忽然传来噼里啪啦器物落地的声响。正在抽烟的小霍比特人倒抽了一口气随即被自己给呛到,一边咳着一边磨磨蹭蹭地重新站了起来。

 

袋底洞窗户朝阳,Bilbo打开房门时看到的便是错错落落的日光洒下的斑驳的光影,而在如此美丽的光景里站着一个——赤裸的男人。

 

男人很高大,袋底洞的高度对于他来说有点矮于是他微微弓着身子,顶着一头色彩迷离的红褐色头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稀稀疏疏地覆盖着鳞片,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不安地左右甩动,一对焦黑的翅膀垂在背后,似乎是因为慌乱而微微伸展着——“这是不完全的变形,”那个男人当时第一次以这种面貌出现在吓傻了的Bilbo面前时这样解释道,“我受了伤——你知道的,很严重,这影响了我,不然这些东西,”他甩了甩尾巴,抖了抖翅膀,展示了一下身上的鳞片,“应该都是没有的。”

 

尾巴也好翅膀也好鳞片也好,Bilbo看习惯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但是那个男人——龙人、Baggins家的龙,Smaug——怎么称呼都好,唯一让Bilbo不能忍受的一点的就是——不爱穿衣服。

 

“我几万年从没穿过那个!是龙的时候不会,人形的时候更不会!”

 

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好像你多自豪似的!

 

即使作为一个热情友好并且勇敢的霍比特人,Bilbo也时不时地无法忍受睡觉时老是有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Smaug经常被他赶到外面去。于是孤苦无依的龙盘踞在霍比特屯的后山哀嚎,成就了霍比特人之间的一代黑夜传说。

 

现在,对方正穿着一件围裙——Bilbo的围裙——对他来说太短了,该遮的啥也没遮住,反而像是一种奇怪的情趣play——这场景真的冲击性太大了,Bilbo觉得哪怕自己已经躲出去抽了半下午的烟,再看一眼依旧无法缓解。

 

地上掀着一口烧穿了的锅,高个子男人用尾巴卷了卷破锅试图将它藏起来,失败了——锅“哐叽”一下重新摔回地上,Bilbo的眉头一跳。

 

“我只是小小地喷了口火,”男人终于恹恹地开口道,“太不经烧了这种东西。”

 

好脾气的霍比特人深吸一口气捂住自己的脸,狠狠搓了一把——他终于还是决定走了过去。

 

龙似乎更加不安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大声地说完这句话,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委委屈屈的,“我只是想给你准备点惊喜……”

 

龙其实并不清楚“惊喜”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他被烧坏了翅膀躺在森林里半死不活的时候,是从孤山返回的霍比特人遇见了他——那个小偷,之前偷走了他最珍贵的宝物——他在对方面前变作人形,小霍比特人吓坏了转身就想跑,却在他支撑不稳倒在地上时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他。

 

——聪明、敏捷、还带着点小狡诈,却又那么善良美好。

 

龙的心里满溢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他的确偷走了很重要的东西。”在后来袋底洞明亮又温暖的灯光里,Smaug这样想到。

 

“听着,你能想到为我庆生,我真的很高兴……”Bilbo走到龙的面前站定,思考了一下,踮起脚拍了拍对方的头,随后又像是因为这个举动感到不好意思,他收回手捏住了衣角。

 

可爱到爆炸!——龙的尾巴甩动得更厉害了。

 

“……所以你为什么不好好坐下,试着穿上衣服——正常的,衣服,”Bilbo第一千零一次的劝导依旧在对方不屑的眼神中失败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般的捡起破锅放在一旁,变戏法似的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新的,“等着我为咱们做一顿可口的晚餐呢?”

 

“Baggins。”

 

“嗯?”

 

龙缩起他对于这个小巧的袋底洞来说过于颀长的手脚,坐在桌边看着小霍比特人——穿着那件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外套——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没有孤山的城堡,没有遍地的金银财富,却也挺好——

 

他遇见了世界上最动人的宝藏。

 

“对不起。”

 

“啊?”

 

“烧坏了你的锅……”

 

“哦,其实也……还好……”不,并不好,要不是想着今天是他的生日Bilbo已经准备开始生气了。

 

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看在你生日的份上!你可不能再把我赶到后山去了,那个山洞太空荡了!没有金子,没有珠玉,没有宝石……。”没有你。

 

“Smaug。”Bilbo转过身来打断了对方嘟嘟囔囔的抱怨,他手里端着两份看上去美味可口的煎鱼。窗外的阳光此时已渐渐地散去,袋底洞暖黄的灯光打在缩成一团委屈巴巴的高个子男人身上,鳞片反射出了斑斓的色彩。

 

“你如果现在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我就考虑原谅你。”

 

说完这句话后,在看清男人脸上渐渐露出的惊讶又欢喜的表情时,Bilbo终于软软地笑了,笑容里盛满了那一片五颜六色的光。

 

 

 

——“Baggins,其实我还为你准备了礼物……”

 

——“如果你说的是我们邻居家的那套银质餐具,不,不行,你明天就得把它还回去。”

 

——“Σ( ° △ °|||)︴”

 

 

02. 秘密

 

x 福华

x 时间大概在前两季的中间,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今天的Sherlock终于不是情商灾区了……了吧。

 

伦敦最伟大的咨询侦探刚才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的老好人室友似乎在瞒着他准备着什么,而他竟然推理错了。

 

对方从外面下班回来。

 

没有药水味——翘了班,又一次的。

 

衣服上臂堆积的褶皱,侧肩蹭上的石灰——挤地铁,最近在装修的地铁站——家附近的购物中心,当然。

 

藏在上衣口袋的超市小票露出一角——买了东西,不想让我知道。

 

躲闪的眼神,明显欲言又止——是一件我无法接受的事。

 

“你买了安全套今晚想要睡你的新女友——这次又叫什么名字,Susan?Daisy?哦对,Lucy,前天你在手机上给这个女人发过信息约她出去——我不是在偷看,你坐在我面前在手机上打字时根据你手指移动的角度显而易见你反复地打过这个词——哦,不用担心我晚饭的问题,你刚才频繁地看向冰箱的位置,明显对我欲言又止——放心,那里面已经没有人头,没有眼球,没有手指了,当然也没有吃的,我会自己叫外卖的——很好,再见。”

 

在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说完这番话后,侦探合起丝绸睡衣背朝着对方团在了沙发上,浑身散发出“我不高兴我有情绪了我要把自己睡死在这里”的气息。

 

John直到半分钟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什么?!不!Sherlock!你在胡说些什么!”

 

——其实不完全是胡说,比如Lucy那一段,那天他的确是在给Lucy发短信约对方出去。

 

但是这不是重点。

 

John头疼地捂住了脸,脑里一片混乱——天地良心,他可没有什么新女友——事实上这几天他为了瞒着他这位室友已经足够小心了,小心到了草木皆兵的份上——上帝啊,Sherlock这张脸刚才竟然说出了“安全套”这种词。

 

“John,你现在一脸‘Sherlock为什么会知道安全套这种词’的表情,我什么都知道,即使是一些我不感兴趣的领域,”顶着一头乱蓬蓬黑色卷毛的侦探已经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他抬起眼和他的室友对视了一下,对方果然下一秒就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侦探撇了撇嘴。

 

“我哪里说错了?……嗯……男朋友?那Lucy是谁?”

 

“……闭嘴吧Sherlock。”

 

楼下适时的敲门声终于稍稍地缓解了一下好医生尴尬万分的局面。开关门的声音后是Hudson太太上楼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接着他们的房门被打开了。

 

Hudson太太捧着一个白色盒子出现在了门口。

 

“刚才那个快递男孩还特意嘱咐我别搞丢了这上面的卡片,天呐,你还准备了卡片!”Hudson太太一脸幸福洋溢的表情,“这让我想起了我的丈夫,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喜欢给我这样的小惊喜……”

 

“谢谢您Hudson太太!”John赶紧迎了上去迅速接过盒子,阻止了热心的房东继续怀念下去,并且在对方转身离开顺口感叹的那句“John你真是个浪漫的甜心”时,保持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侦探已经从沙发上翻身坐起,他发现自己有点搞不懂事情的发展了。

 

John捧着盒子在原地踌躇了一下,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端着盒子走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侦探面前。他的表情有点小心翼翼的,又带着些小小的雀跃——

 

“Sherlock,生……”

 

“是蛋糕。”侦探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吓得John退后了半步堪堪稳住手上的盒子,他们贴得很近,中间只隔着盒子的距离。侦探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从盒子上扫视了一圈便转到了室友的脸上。

 

“你今天去了购物中心——买这个蛋糕,但是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蛋糕你不会这么紧张——你显然为这件事焦虑了几天,买一个蛋糕为什么会提前焦虑——包装角落上的蛋糕店广告:定制你的私人限定——这是家定制蛋糕店,而这个蛋糕,不,不是普通的定制——你前几天在约Lucy,Lucy是谁,既然你一直在为了蛋糕的事情焦虑那么她也会和这件事有关——哦,这盒子上还有蛋糕店的联系方式,很巧就是Lucy的电话号码——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的手机字那么大,我看得到电话号码很正常好吗,我没有偷看——Lucy是这家蛋糕店的员工,那么你约一个蛋糕店的员工做什么,让我们再想想这句广告语‘定制你的私人限定’——John,你在学做蛋糕?”

 

很好,完美无缺的推理,这次肯定没有错。

 

侦探得意得卷毛都要翘起来了。

 

可是没有得到意想之中的夸赞,面前金色头发的矮个子男人,表情似乎有那么点不知所措。

 

本来沉浸在推理中的侦探瞬间就慌了。

 

“做……做蛋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爱好,现在的人不都喜欢这样的么,甜甜的挺好的,挺……贤惠的。”

 

John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终于还是微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Sherlock,我还想着给你一个惊喜来着,”医生笑起来眼角牵动出小小的细纹,看上去柔软动人,在侦探似乎愣神的片刻,他把手中的盒子塞进了对方怀里。

 

“生日快乐,Sherlock。”

 

推理无懈可击看上去无所不能的伦敦第一咨询侦探,彻彻底底地愣了大概十秒钟——很短,但是对于那样一个在平时十倍速运转的大脑来说,已经长得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然后他低下头去看着眼前男人软乎乎的金发盘着的发旋,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哇哦……这真是……我都不记得……你怎么……我的意思是……那个……挺……挺……”

 

两个人都脸红了。他们依然贴得很近的站着,医生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侦探也低着头,视线温柔地落在医生的脸上。

 

然后他先一步反应了过来,有些慌张地赶紧退回一步坐在了沙发上,低下头开始鼓捣起盒子来。

 

“这玩意儿怎么开来着……哦等等,这里还有一张卡片。”

 

Sherlock话音未落,John的脸更红了,像是个被发现了情书的中学生。

 

侦探慢慢打开卡片的动作似乎格外的神圣,他原本锋利的棱角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温和,修长的手指抚摸卡片的动作甚至比平时抚弄琴弦时还要轻柔那么几分,不过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在半秒钟内反应过来合上了卡片,接着开始扯着嗓子冲着房间里喊:

 

“Mycroft!这是John写给我的卡片!你要是敢放大偷看我就黑进你们MI6的系统里放你十岁时被妈妈逼着穿女装拍的照片!”

 

“什么?!怎么回事?!Mycroft?!”医生终于像是惊醒过来了,慌张地转身环视着整个房间,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是你和Sherlock的隐私,我当然不会偷看,放轻松,医生。——MH”John的手机里立刻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

 

他痛苦地哀嚎一声,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

 

Sherlock的手机里也收到了一条短信:

 

“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弟弟。我也有你三岁时穿裙子的照片,并且我不介意随时跟你的好医生分享一下。——MH”

 

 

 

——“Sherlock,我看冰箱是因为我在想要是这蛋糕吃不完的话,我们一定要把它放进那个放过人头、眼球和手指的冰箱里么?”

 

——“John你放心,吃不完就送给那个死胖子,我想他和他的体重都不会介意再多摄入这些微不足道的甜分。”

 

——“是的医生,我不介意。——MH”

 

 

03. 你神经病啊

 

x 奇异玫瑰

x 老夫老妻的日常生活,别问我这个题目怎么画风这么不一样,因为它完美地诠释了这个章节w

 

Everett Ross探员从梦中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没有发胶固定的头发还胡乱地在头顶翘着,接着他的床前就出现了一个金圈。

 

从圈里走出来的是他的男友——Stephen Strange,一个超级英雄,每天忙着拯救世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睡在一起了——各种意义上的“睡”。

 

此刻的Strange脱下了他的法师战袍,修剪了胡子,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比普通人帅那么一点的——社会骨干职场精英的样子。

 

他的神奇斗篷没有搭在他的背上,而是漂浮在他的旁边,怀抱着一束玫瑰花。

 

——为什么一件斗篷会抱着一束花?这种奇特的违和感和眼皮直跳的不好预感是怎么回事!

 

Ross心里一紧,直觉要坏事。

 

Strange一脸隆重地走到他的床边——对,他此刻还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睡眼惺忪,一脸状况外的表情。

 

然后大法师就这么深情款款地单膝跪下了。

 

奇特的是他的斗篷竟然也跟着跪下了。

 

“Everett,”对方情意绵绵地牵起了他的手,浅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探员穿着睡衣懵懵懂懂的表情。

 

Strange接过斗篷怀里的花束,将它递到了Ross面前,嘴角牵起一个绅士的微笑。Ross定睛看去才发现,最中心的那朵花的花心里,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枚银白色戒指。

 

“嫁给我吧。”

 

Ross不知道一般人经历过的求婚应该是什么样子,在他浅薄的世俗的认知里,那起码应该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飞着白鸽拂着微风的公园草坪上,或者是在一个星光迷离的夜晚,在弥散着红酒香回荡着钢琴声的餐厅里,再不济,哪怕是在这个他们共同生活着的家中,起码两个人都穿戴整齐。然后,在阳光里望着对方,在琴声里诉说爱意,在灯光下深情拥吻,他再心满意足地回答一句“我愿意”。

 

——这不对,Ross心想,总不能多年以后回忆往事的时候,说起我竟然是在床上被人求婚的——“那个时候我穿着睡衣脸也没洗胡子拉渣的,他竟然也能跪得下去,看得出是真的很爱我啊!”……

 

他犹豫的片刻,眼前一直保持着单膝跪地姿势的男人,神色已经开始慌乱了。

 

“Everett,我是做错了什么事么?但是我真的……你不愿意么?”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问起这样的问题来却是格外小心翼翼的表情,甚至还渐渐流露出了悲伤。

 

“不是,我没说我不愿意……”

 

“那你就是愿意了!”Strange的表情瞬间春暖花开,斗篷的领子也开心地立了起来。然后他就保持着牵着探员手的姿势,任由斗篷将戒指从花心里勾出来递了过来。他低下头在探员的手背上深情一吻,就作势要将戒指给对方带上。

 

不,这不对,这太不对了。

 

“等等!”Ross急得大吼了一声。

 

然后他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整整一天,Ross工作时都是恍恍惚惚的状态,他把原因都归咎于早上那个荒谬的梦境。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开什么玩笑!——Ross愤怒地甩了甩头,我并没有成天想着男友跟自己求婚,就好像结了婚就能绑住什么似的——好吧,求婚是想过,但是天地作证,Stephen要是真敢这么求婚我绝对当场拒绝他!

 

不过Ross又忽然转念一想:算了吧,连这种荒诞的场景,和那个人,也就只能在梦里见见了。

 

——伟大的超级英雄当然还活得好好的。

 

可是他太忙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争端,那么多状况,那么多需要他出现的场合,那么多需要拯救的人——那是他的Stephen,却是全世界的Dr.Strange。

 

今天本来是个特殊的日子,但是Ross并没有抱着特别大的想法。

 

探员曾经也过惯了刀口舔血刀尖行走的风口浪尖的岁月,那个时候完成任务并活着就是他唯一的愿望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牵挂,更没有什么美好的期待。

 

——不过现在,牵挂和期待都有了,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在今后这样漫长的时光里,这些莫名希望又莫名失望的情绪到底该如何安放。

 

他给Strange发了条消息:“今天回来么?”

 

对方隔了好长时间才回他:“大概。”

 

他于是收好了手机,开始认真地投入工作。

 

一个人的夜晚总是过得无比清冷又冗长,回到家后Ross思考了一下,决定动手给自己做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那能耗费掉比较多的时间,让又一个这样的夜晚过去得更快一些——也算是给自己一些微不足道的祝福吧,Ross这样想到。

 

看上去似乎随性洒脱的探员,其实骨子里是个非常注重仪式感的人,于是在做好晚餐后他甚至自己给自己摆了个烛光晚宴,规规矩矩地戴好餐巾——虽然还是穿着睡衣——正握起刀叉准备用餐。

 

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圈,随后穿着法师服披着斗篷风尘仆仆的Dr.Strange钻了出来。

 

他和坐在烛光晚宴下正手握餐具目光呆滞的探员对视了几秒钟后,忽然又转头划了一个圈,钻进去不见了。

 

Ross还在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的情绪中没缓过神来,空荡的房子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

 

随后“噼啪”作响的声音想起,于是房间里今晚第三次出现了金圈——Ross目瞪口呆地发现Strange换下了他的法师服,穿着西装走了出来,他的斗篷飘在他的旁边,怀抱着一束玫瑰花。

 

——这个场景非常眼熟。

 

“Everett,”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穿着睡衣戴着餐巾握着刀叉的探员面前,表情温柔又深情,“我……”

 

“等等!”Ross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大喊一声,吓得毫无防备的Strange和他的斗篷都一哆嗦。探员猛地放下刀叉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了,带动着桌子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烛台倒下的前一秒被法师隔空扶正了。

 

“你等我去换个衣服!”Ross说完就扯下餐巾准备往卧室跑,一脸迷茫的Strange出手拉住了他。

 

“怎么了?在家里还换什么衣服,你这样挺好的……”

 

“一点也不好!”Ross喊道,“我不能穿着睡衣答应你的求婚!”

 

喊完他就愣住了,对方也愣住了,只剩下不知道听没听懂的斗篷在一旁捧着花愉悦地摆动着。

 

先开口的是Strange,男人放开了拉住探员的手,随即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修剪整齐的胡子:“哇哦,我不知道……”他的眼神四处飘了飘,最终落回到探员脸上,眼角带上了微妙的笑意,“Everett,你是想跟我结婚么?”

 

Ross还愣在原地,接着在对方越来越明显的笑容里,脸腾地就红了。

 

他走回桌边,重重地坐了下去,重新拿起了刀叉。

 

Strange带着笑,从斗篷怀里接过鲜花凑了过来。

 

“Ever……”

 

“你闭嘴。”

 

“Ev……”

 

“你闭嘴!”

 

“Everett,”法师执着地喊出了爱人的名字,看对方只是拿着刀叉并没有动作,红着脸瞪着桌上的烛台,于是笑着抚上了对方的手。

 

“生日快乐, My love。”

 

 

 

——第二天醒来的Ross探员发现那个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胡子乱糟糟整个人都乱糟糟的男人跪在他的床边。

 

——“Everett,我特意传送到别的时区买的,我们这儿还没开始营业,你知道的。”

 

——对方手里是一枚银白色的戒指。

 

——“……”

 

——“我拒绝。”

 

——“Σ( ° △ °|||)︴”

 

 

—— END ——



加班到10点赶回家的我终于赶完了这篇贺文,可是已经过了凌晨了,气得以头抢地。 @Whisper_in_J 宝贝对不起呀!这是一句迟来的生日快乐!qwq


九只梨

【城翊】《画家A》11

11.

  

  杜城现在与路海洲属于两看生厌,下了车就分道扬镳,分局内嘈杂一片,杜城左看右看,决定还是先去406躲一会儿。

  

  沈翊手头暂时没任务,正在办公室里做画像练习,杜城一声不吭地进来,霸占了他的办公椅,支着头开始想事情。

  

  沈翊正对着他的目光,被他看的心烦意乱,草稿画废了两张,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又要这样一直看着我吗?”

  

  杜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脑子乱的很,我得先整理一下。”

  

  沈翊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问出来:“你刚刚招呼都不打一声,去哪儿了?”

  

  “市局,本来打算去调卷宗,查查关于当年涉黑案的事儿。”

  

  ...

11.

  

  杜城现在与路海洲属于两看生厌,下了车就分道扬镳,分局内嘈杂一片,杜城左看右看,决定还是先去406躲一会儿。

  

  沈翊手头暂时没任务,正在办公室里做画像练习,杜城一声不吭地进来,霸占了他的办公椅,支着头开始想事情。

  

  沈翊正对着他的目光,被他看的心烦意乱,草稿画废了两张,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又要这样一直看着我吗?”

  

  杜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脑子乱的很,我得先整理一下。”

  

  沈翊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问出来:“你刚刚招呼都不打一声,去哪儿了?”

  

  “市局,本来打算去调卷宗,查查关于当年涉黑案的事儿。”

  

  “卷宗呢?”

  

  “在门口遇上路海洲了,没调成,我就回来了。”

  

  他这话说的有意思,碰见路海洲就回来了,说明杜城并不想让路海洲知道自己调卷宗的事情。沈翊放下画笔,转向他:“你不信路海洲。”他用的是肯定句。

  

  “不信。”

  

  “为什么?”

  

  “因为说不通。”

  

  “什么说不通?”

  

  “成立这个专案组,由他任组长,都说不通。”杜城皱眉:“路海洲说假画案涉案金额巨大,又牵扯到了陈舟,偏偏他又死了,一个案子两条人命,无数的金钱,所以市局才成立了专案组。”

  

  沈翊细细思索,觉得这个逻辑并无不对,问他:“哪儿说不通?”

  

  “为什么市局会觉得陈舟和假画案有关?”杜城问他:“我们认为陈舟牵涉进了假画案,是因为发现艺术馆监控的供应商是铜城科技,觉得太过巧合,但北江起码一半的监控都由铜城科技承包,我们并没有实质性证据能证明二者相关,不然我也不会跑去看守所套陈舟的话。市局为什么会觉得这两者有关,能够并案调查?”

  

  沈翊一愣,有点犹豫:“可你不是诈出来陈舟的话了吗,他知道张柏年偷画的事情。”

  

  “是吗?”杜城反问道:“他知道的是丢失的那幅展品是幅画,至于知道张柏年偷画的事,那都是我们基于现有线索做出的推测。这推测合理,但缺乏证据支持。”

  

  “警方无论干什么都要讲证据,现在凭手头的这点线索就把陈舟和假画案联系起来还是太勉强。如果我能想到这一点,市局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又怎么可能并案调查还成立了专案组?”杜城眉头紧锁,弄的沈翊也紧张起来。杜城继续说道:“假画案涉案金额巨大,牵扯人员广,市局重视无可厚非,上面完全可以只将这一案单拎出来成立专案组,这很合理。但如果只查假画案,就必定会遇到一个问题——”

  

  沈翊的心高高吊起,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路海洲管的是刑侦,如果只查假画案,这专案组的组长轮不到他当。”

  

  “是市局里有人要把他踢出来,好防止他留在市局查内鬼?”

  

  “真的是这样吗?”杜城问他:“如果你是内鬼,你设计使陈舟‘自杀’,你会想把陈舟的死和假画案并案调查吗?路海洲既然已经被下放到分局,你让他查陈舟的死,这不就又等于把自己送到路海洲手里了吗?这么自相矛盾的事有谁会干?”

  

  “除非……”沈翊心头一跳:“除非这是路海洲要求的,内鬼如果已经开始怀疑他,那他留在市局就不如自请到分局查案,既不在内鬼眼皮子底下,还能通过陈舟的死接着清查队伍……路队是个聪明人。”

  

  “还有一种可能。”杜城表情严肃,他将桌上放着的一面小镜竖起,正对沈翊,沈翊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脸不解其意,就听杜城说道:“有一个词,叫贼喊捉贼。”

  

  沈翊正在画画的那只手一顿,看着他,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李晗敲门进来:“城队。”

  

  二人同时看向门外,李晗将办公室的门关好,几步走到杜城面前,将手里的资料夹递给他:“你让我找的有关1986的线索。”

  

  “辛苦了。”杜城冲她点头,又见她眼下乌青,问道:“一夜没睡吧?”

  

  李晗不好意思地一笑:“没事儿,以前有案子的时候,你跟沈老师不也经常通宵工作嘛。”

  

  杜城打开资料夹,发现最上面是一张名单。

  

  沈翊凑到他身边,看着名单上的名字,一挑眉:“这是……”

  

  杜城帮他补全了后半句话:“美容院人口拐卖案的买家名单。”

  

  之前他们拿到的只有被拐卖妇女的名单和照片,而无买家信息,很难找到受害者最终的去向,因此解救工作一直不太顺利。

  

  “太好了。”李晗一听就笑了起来:“有了这份名单,不就能找到那些被拐走的女孩了。”

  

  但杜城却没有笑,他看着名单右上角标着的“2014.7.2”,将资料翻到第二页,那页上印满了女孩的照片和名字,他说道:“这是最后一批被拐卖的女孩,在人贩子要带他们上船的时候,雷队及时赶到,带人救了她们。”

  

  然而那次不过抓了拐卖团伙的几个中下层,如穆伟、M这样的高层从警方的眼皮底下溜走,而陈舟更是藏了那么久才被他们挖出来。在那之后又两个月,M拿着雷队小时候的照片,找到了当时21岁的沈翊。

  

  李晗想到了雷队的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沈翊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做的不错,”杜城打起精神,冲李晗笑了笑:“有了这份买家名单,说不定我们能挖出来更多的线索。”

  

  “这个A……”沈翊一点纸上第一行写着的“A 1986”,疑惑道:“别的买家都有完整的名字,只有他是个代号。”

  

  “这不是买家,”杜城解释道:“这个拐卖团伙分工细致,责任明确,每一次作案都会有一个核心成员出来做本批‘货物’的负责人,这个A就是其中之一。”

  

  “他被抓了吗?”沈翊问。

  

  杜城摇摇头:“负责人不承担押运任务,甚至不在犯罪过程中露脸,没人知道他是谁,所以当初并没有抓到他。陈舟落网之后我一度以为他就是A,但审讯的时候他并不承认。”

  

  “那这个1986是什么?”李晗不解:“是他的出生年吗?”

  

  “不清楚。”杜城摇头。

  

  沈翊想起了恭叔岚,他的这位师兄和杜城年龄一般大,都是89年生人。

  

  杜城盯着那页照片看了许久,突然一指其中一个女人:“李晗,去数据库里查查这个‘钟楚’。”

  

  “她……有什么问题吗?”李晗问道。

  

  杜城脸色一沉:“美容院拐卖案的资料我看了几百遍,那些被解救的女孩,我记得她们每一个人的脸,唯独没见过这个钟楚。”

  

  李晗一点头:“好,我现在就去。”她扭头要走,突然杜城疑惑地“嗯”了一声,抽出一张似乎是偷拍来的模糊人像问她:“这个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李晗摇头:“但它跟那张名单还有照片,都储存在同一个加密文件夹里。”

  

  杜城盯着那人看了许久,喃喃自语道:“你会是A吗?”

  

  “画出来不就知道了。”沈翊从他手里抽走那幅照片,夹在自己的工作台上,开始准备画像。

  

  “对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对杜城道:“我答应倾姐今天要陪她去拍卖会,但我今天估计要加班了,所以……”他用画笔一指杜城,对方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我去。”

  

  李晗看着他俩插科打诨,偷偷地笑了:“城队,那我也先去忙了。”

  

  那张偷拍的人像实在太模糊,光线昏暗,连周遭景物也看的不太清楚,沈翊画的吃力,待到人物眉眼五官渐显时,表针已转动到11点半。

  

  沈翊看着自己画出来的那张脸,简直不敢相信,喃喃道:“怎么是他……”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突然响起的“笃笃”声惊了沈翊一跳,他猛然抬头,发现路海洲站在门口。

  

  “路队。”沈翊心脏狂跳,立刻起身挡住工作台上的那幅复原人像。

  

  路海洲冲他笑了笑:“马上快12点了,局里就剩值班的同志在了,还没走啊。”

  

  “哦,马上。”沈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的办公室和值班室相距甚远,若路海洲真要动他,不过是两三招之内的事,沈翊来不及叫人。

  

  “我送你回去?”路海洲向前走了两步,沈翊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强迫自己装出一副和平常一样的样子来,终于在他走到自己身前时将工作台上的画及照片都收了起来。

  

  他心里松了口气,冲路海洲一笑:“不用,杜城一会儿还回来,他送我回去。”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沈翊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1”,然而电话“嘟嘟”响了两声,传来一个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沈翊更加紧张起来,见路海洲盯着自己看,连忙解释道:“应该……在开车,不好接电话。”

  

  “杜队……是你的紧急联系人?”路海洲好似没看出他的紧张,就靠在工作台前和他聊天:“我看你刚刚直接拨1给他打的电话,一般不都把父母或者妻子设成紧急联系人吗?”

  

  “我爸妈不在身边,也没老婆……朋友也挺少,就杜城,对我挺好的。”沈翊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尽量拖延时间。

  

  “你们关系是真的不错。”路海洲笑笑:“我还以为雷队的事情过后,杜城会对你心结难解。”

  

  沈翊听他提起雷一斐,身体瞬间绷紧,只听路海洲感慨道:“有时候人与人之间……还真是奇妙啊。”路海洲盯着沈翊,面带笑容:“你说是吧,沈老师?”

  

  与此同时,拍卖会上,杜城接到了李晗打来的电话。

  

  “城队,我从数据库里对比了钟楚的脸,并没有发现这个人。但是……”她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我在北江公安系统的内部网找到了她,她真名叫温斓,是城东分局的技侦警察,最重要的是,她官方资料配偶那栏里填的名字是——路海洲。”

  

  TBC

铁锅炖一切

【雪迷宫/北燃】柔软的铁链(全文)

1.4w+

免费文,全文已完结

时间线:在铲雪行动收网过后

顾老师出了点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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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顾一燃还没睁眼,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先唤醒了他的嗅觉。


这是顾一燃从昏迷中苏醒的第五天。


听说这会儿已经是四月份,窗外却一点也没有绿色的模样。不是花州。


在五天前他醒过来的时候,那些乌泱乌泱围在床边的,听说是同事和领导们,拥抱哭泣,纷纷说着“顾老师你终于醒了。”

“铲雪任务完美结束,多亏了顾老师”

“顾老师你躺了太久了我们想死你了”


是了,顾一燃记得自己是花州刑侦大的老师,大家当然都喊他顾老...

1.4w+

免费文,全文已完结

时间线:在铲雪行动收网过后

顾老师出了点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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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顾一燃还没睁眼,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先唤醒了他的嗅觉。


这是顾一燃从昏迷中苏醒的第五天。


听说这会儿已经是四月份,窗外却一点也没有绿色的模样。不是花州。


在五天前他醒过来的时候,那些乌泱乌泱围在床边的,听说是同事和领导们,拥抱哭泣,纷纷说着“顾老师你终于醒了。”

“铲雪任务完美结束,多亏了顾老师”

“顾老师你躺了太久了我们想死你了”


是了,顾一燃记得自己是花州刑侦大的老师,大家当然都喊他顾老师。

“你们是……”


医生悄声跟旁边领导模样的人解释道,“毕竟伤得重,之前也跟你们的人说过,能再醒来都很不容易,醒过来会有这种状况也正常……”


“这种状况?”块头很大肩膀很宽挡住身后大半个人、留着寸头的男人反问道。

“也就是会有记忆混乱的情况发生……”

然后这个男人绷紧了脸,转过头跟身侧的什么人低声讲着什么,随后又陷入了一言不发的沉默里。


顾一燃这几天没用多久就搞清楚了情况。

前一年开春的时候从花州来到哈岚,加入禁毒专案组,跟哈岚的警方同事一起追捕当地的制毒、贩毒组织。历经一年多近两年的时间,犯罪分子最终被一网打尽。

听说顾一燃就是在那会儿受伤的。

之前被毒贩绑架,电击,捶打胸口,就留下了没被重视且不可逆的根源。


在最后一役的时候,没人知道顾一燃是怎么受的伤,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昏迷,躺了大半年还能在第二年的春天醒过来,医生跟他说,这是奇迹,是他求生的意志力坚定。


但他混沌的记忆却停留在了来到哈岚前,自己还在花州教课的那个春天里。


从他清醒过来后就脸色紧绷的男人,别人告诉他,是他在哈岚的同事,缉毒专案组的队长,郑北。

那个把顾一燃从花州请到哈岚的人。

难怪见到那人第一眼,就能感受到他身上透露着一股野性和狠戾,做了多年刑警的人,又是粗犷的北方汉子,大概就是这样吧。

毕竟在顾一燃现在的脑袋里,从小在花州长大,实在没有接触过什么北方人。


在醒来的五天里,顾一燃做了很多的身体检查,他知道这是为了确保苏醒后身体指标一切正常。今天听说要出院。

顾一燃对着窗外,呆坐在单间病房里的病床上。

躺了太久,这些天也没有走出病房去走一走,他不想,也不愿意。


他甚至没有来到哈岚这座小城的记忆。就算走出去,那些憨厚淳朴又太陌生的东北话,只会让他不知所措。

至于父亲……

结案后,他从这几天来探病的领导那里听说,他已经去世了。甚至尸骨无存,连最后一捧骨灰听说都被毒贩子扬了。

  

从今往后他顾一燃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了一个人。


身后有人直接推门走了进来,随后马上补上了轻飘飘的敲门声。

顾一燃知道这是郑北,这人是来接自己出院的。


“顾老师,出院手续都办好了,咱这就走?”

这个叫郑北的人,绕到窗边,手插在衣服口袋里靠着窗台看着他问道。


见顾一燃没有回答,他像想起什么一样,“其他人今天都忙,顾老师不会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来接你,是我们哈岚公安不重视您这个花州教授吧?”


“不是,没有,我只是在想……”


“大夫说你还需要静养,还是住我那,这哈岚你人生地不熟的还摔坏了脑子,”打断顾一燃,郑北好似在寻找合适的话术来说动这位远道而来的花州教授,慢慢讲着,“毕竟之前不就一直都住一起。”


其实顾一燃不太明白,自己是哈岚从花州专门请过来的,怎么会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而是跟这位传说中的年轻刑警住在一起。


自顾自地讲完话,郑北把进病房就拎在手里的袋子放在病床上,用扬起的下巴指了指,“新买的衣服,你躺了半年瘦了不少,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


讲完这句话,他就抬脚向门口走去,关门出去前留下一句,“换好衣服咱就走,我在外面等。”


拿出袋子里的全套衣服裤子,上面挂签都还没扯掉,顾一燃翻了翻,衬衫、裤子、外套,统统都是做工精细又版型讲究的好货、好料子,这一套衣服,大概要花掉这个年轻刑警的大半月工资。


他们领导让郑北好好照顾顾一燃,这照顾得也太下血本了,顾一燃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些价格,毕竟这段时间还要住在郑北家里,他打算回花州以后汇一笔钱给郑北,好好谢谢他的照顾。


郑北带着顾一燃来到医院楼下停车场,顾一燃站在车旁回看自己躺了大半年的地方。


这里说是医院,更像是远离城市的疗养院,整个医院环境很好,人少,也很安静,其实很适合疗养,甚至看起来价格不菲。


看来自己真的在最后行动里受了严重的伤,不然按照他一个借调过来哈岚的大学教授,哪里有资格躺在这种地方养病,甚至一躺就是大半年。


是该出院了,顾一燃并不愿意给太多人添麻烦。

系好安全带,郑北打开了车载空调,暖融融的热气从副驾的空调气口缓缓吹拂着顾一燃的脸,很暖和。


“路上先睡一会儿吧,到了喊你。”

“嗯。”


吹着暖和的热气,顾一燃想着这人车还怪好的,居然带空调,想着想着很快就睡了过去。



“灵魂出窍吗”

“你是我三顾茅庐硬生生给拽来的”

“你就回去教书去 用得着你在这儿教我怎么抓人?”

“等我们这案子结了,我肯定跟燃哥一起去花州”

“咋不是留你呢”


顾一燃身体轻飘飘地躺在大棉花上,没有一寸是踏踏实实稳稳当当的,可那个声音太熟悉,他却想不起来是谁。

说着他记忆里面可能应该最熟悉的东北话,这声音大概是郑北。

而这样原本熟悉的声音,为什么飘得那样远。

身下是抓不住的虚无。

郑北?是郑北。



“醒了?”

顾一燃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伸出手揉了揉,坐起身直到从床边柜摸到眼镜戴上,才缓过神。


这是间窗帘拉得死死的卧室,从医院出发的时候是上午,这会密不透光的窗帘挡着也见不到一点外面的光亮,顾一燃估摸着已经下午了。


郑北开着电视在玩着插卡游戏,电子游戏的声音嘀哩嘀哩,幽蓝的光亮映在那个人脸上,郑北没有回头,又问了句,“睡醒了?”


“郑北?”

背对着顾一燃的那人身形微动,“嗯”


“郑北。”

那人没有回答。


顾一燃眯起双眼,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眼睛却死死盯紧那人的后背。

“你不是郑北。”


只顾着玩游戏的人这才缓缓回过身来,戏谑的眼神在顾一燃脸上扫过。

那是姜小海。

  



02

顾一燃消失半年多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确切说是192天。


顾一燃在给郑北打了最后一通电话,通知货被李文龙这伙人运到了破旧码头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李文龙抓住了,船上那些货也都在,唯独不见了的,是他顾一燃。

就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落网的毒贩子们被审了又审,哪怕是李文龙,也只能说出姜小海在边境有人接应,具体在哪、怎么接应,他根本不清楚。

是的,最大的制毒、贩毒大佬姜小海也一并消失了。


“兴许是碰到海哥,被海哥一枪打死了,他顾一燃又不是你郑北。”

“谁知道那小东西在哪,文文弱弱的,搞不好早死山里了。”


没人知道顾一燃去了哪。

郑北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码头和附近的山林,没有人影,更不见什么尸体。


花州方面这半年多向哈岚讨要了几个回合的说法,人既然是在任务执行过程中不见的,毒贩狠毒残暴,跟毒贩打过太多交道的花州警方,谁都能想到他顾一燃一个教书的,在这漫长的半年里没有一点消息,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郑队,让顾老师归故里吧。”伍警官在最近一次的通话里劝郑北。

“一天没找到顾一燃,谁都别想给他定烈士!”

“人是我从花州带来哈岚的,我会找到他。”


每一次,郑北都这样回复所有人。

“归故里,他归哪里也要等他顾一燃回来亲自问问他自己!”


那个曾经在电话里温和地笑嘻嘻跟伍警官说着“等我们这案子结了,我肯定跟燃哥一起去花州”的郑北,却在这会儿一副拒人千里的口气硬生生回怼着伍警官。


“结案之后还回花州吗?”

“怎么,赶我走啊”

“咋不是留你呢”


郑北后来想了很多遍,是不是自己没有把留下顾一燃的心思更直接地表达给他,才没能留下他,不然现在这么馋一人,怎么就舍得老郑家和老舅的好厨艺,一直不露面呢。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能不能吃饱饭。


后来从李文龙那,郑北得知了顾一燃父亲的归处。

其实他的父亲不可能还活着,这是每个人都心照不宣也不愿面对的结局。

但是郑北没想到,顾一燃的父亲连个尸首都没能留下,甚至骨灰都被人随便给扬了。


郑北觉得这世间太残忍了,顾一燃的念想和苦苦追寻的希望没有了,他还能留在哈岚吗?


顾一燃只身从花州来到哈岚,没命地追寻着父亲的下落,追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没了个影儿。

还说要帮顾一燃一起找到他父亲。

结果呢,顾一燃也丢了。


郑北还记得出任务那天顾一燃穿的什么衣服,早上吃了几个包子,以及最后的那通电话。

那通电话没有录音,却深深地印刻在他脑子里。被毒贩跟货一起带上船,顾一燃还能气息平稳地交代地点范围。


每个无法入眠的夜里,郑北都躺在客厅的折叠床上,一遍又一遍受虐般在大脑里重复播放着顾一燃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是他爱吃的菜。

屋里顾一燃睡的那张床,郑北半年里只躺在上面睡过一次,只有一次,他后悔了,再也没躺在上面过。



那一次是过年那天。

万家灯火,东北的新年很有热闹的氛围,家家户户都在楼下放炮、放烟花。

夜里吃饺子的时候,郑北咬到了有硬币的那个,猪肉酸菜馅,里面还放了郑爸炸的油酥子。

后来郑北就喝多了。两盅白酒而已,就醉得不行。


晓光和郑南把他送回屋,郑北再三保证会马上休息,这俩小情侣才离开。

仰躺在那张床上,顾一燃常用的洗发水味道已经淡得闻不出味道来了,郑北中了邪一样翻过身,死命地捏紧那个孤零零的枕头闻了闻。


“今天猪肉酸菜馅儿大饺子别提多好吃了,你肯定能多吃一盘”

“顾一燃,新年快乐啊”

“顾一燃,我一定带你回来,带你回…家”


在这时间飞快流逝的192天里,总能接到各城市线人和同僚传来的消息,每一个疑似姜小海和顾一燃的消息出现,又每一次希望破灭,每一个人带来的消息,都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雪天使跟姜小海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连同顾一燃。


每个人都告诉郑北想开点,总会找到顾一燃的。


但他害怕。

他知道了顾一燃每次在听到父亲消息时的激动和崩溃从哪里来。

希望是,也希望不是。


每一天日日夜夜地折磨着,想念着。



在顾一燃消失的192天的这个夜里,郑北接到了通电话。

消息从遥远的边境小城兴城传来。


兴城的线人说,在兴城的疗养院疑似遇到过哈岚追了大半年的毒贩姜小海。他在那边疗养院的高间里养了个文文弱弱的年轻男人,每天好药好器材地伺候着。

上好的治疗仪器和药材往疗养院里面送。

听说是个像植物人一样一直醒不过来的废人。


兴城紧邻边境,姜小海如果在境外有接应,想出逃易如反掌,但他却在兴城蛰伏潜藏了半年多。

甚至用大半年时间养着一个躺在疗养院里的人。


梁嘉驹已经被捕,又是谁会值得姜小海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人花费半年时间去好生养着。那个疗养院里的年轻男人是谁。

姜小海不是秦义,秦义需要一个高智商的化学天才当厨子,才会在兵荒马乱之际胁迫顾一燃。他姜小海本人就是最好的厨子,顾一燃对他来说,只会是累赘,不会是逃亡的必需品。


那个躺在疗养院的“废人”,会是顾一燃吗?


电话那头的高局见郑北半天没有回应,咳了咳嗓子,“郑北?”

“局长,我申请去兴城。”




03

“哟,顾老师,您这是睡了一觉……清醒了?”


坐在电视前还在玩游戏的人终于放下了手柄,转过身来,身体仰靠在沙发椅靠背上,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还坐在床上的人看。


顾一燃本能绷起后背,并没有接话。


见状,姜小海歪了歪头,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玩味地看着顾一燃充满防备的面孔,“你知道我不是郑北,却又不认识我?”


脑子里嗡的一下,顾一燃发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既然怀疑他可能不是“郑北”,就不应该打草惊蛇直接问出口。


因为他暂存的记忆力,没有见过,也不认识这么个人。

大概刚清醒没多久,头脑还很混乱,也或许都怪刚刚那个过于温存的梦。

早在前几天顾一燃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人身上总有一股子老烟民的烟味儿,即使失去了一段记忆,人也会对熟悉的味道充满情感,既然他曾经借住在郑北家里数月,不应该对朝夕相处的人身上的味道如此陌生。


接自己的时候开的车,是一辆内饰低调却考究的轿车,公安局里配车不会是这种级别,就算那是郑北的私家车,也过于“豪华”了。

最后是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哪怕是关系再不好的同事,探究和厌恶两种情绪同时出现,确实很不寻常。


顾一燃怪自己应该早早提高警觉。

不知道自己躺了半年是真是假,出了医院一上车就睡了过去,看不清窗外是晨是昏,甚至不知道他们此刻是不是在哈岚。

这个“郑北”是假的,大概率那些扮演警察同事的人也是假的。

如果在抓捕毒贩的收网行动里自己意外受伤而昏迷是真的,那么不惜演戏说谎也要把自己带出来的这个人,只能是毒贩。


毒贩为什么抓走自己,顾一燃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想到这,顾一燃随即飞快撸起袖子查看两条手臂。


对面的人笑出声,“顾老师,我没有丧心病狂到给一个躺在病床上差点成了废人的人碰那东西的爱好。”


这人从茶几上的那包烟里摸出一根点燃,长长地嘬了一口,冲着顾一燃的方向呼出浓烈飘扬的烟圈。

“看起来,顾老师是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既然如此,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从昏迷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开始,顾一燃就已经被毒贩囚禁和监视,那么此刻,顾一燃无法判断自己身在何处、屋子外面到底有没有什么其他人,他甚至不记得来哈岚之后的所有事,更别提想办法给任何人打电话求救。

电话打去哪里,打给谁,说自己在哪里?

只能确定自己暂时对毒贩可能还有用处,不然对方也不会救一个差点死了的废人,甚至还带着尚且虚弱没办法长途行走的他辗转到这个地方。


顾一燃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曾经有两个小孩儿,大一点的那个,家庭美满生活幸福;小的那个,从小就被爹妈给扔了。然而有一天,他们阴差阳错都被人贩子拐跑了。他们在人贩子窝里相依为命,分食吃喝和冬天的被褥,还会替对方挨打。后来有一天,有个机会,他们两个一起逃跑了,跑啊跑啊,跑了很久很久,年龄稍微小一点的那个,体力不支跑不动了,年龄大一点的那个孩子身体素质好,个子也高,就做了个简易的雪橇在冰天雪地里拉着那个小的继续逃跑。最后人贩子追了上来,小的实在跑不动了,大的就把他藏了起来,许诺找到人救他之后,回头一定会回来找他,让他乖乖等在那不要动。”


手里的烟静静燃烧着,烟灰长长一截掉落在姜小海脚边的地毯上,直到燃烧到烟嘴,他也没有再抽一口的意思,而是看着窗外的方向出神,看不出在想什么。


顾一燃没吭声,果然那人沉默许久又继续说道。


“于是小的那个等啊等,等到浑身僵硬,等到觉得自己是不是要这么死了,也还是愿意相信大哥哥回来找自己。最后他等来了人贩子,又被抓了回去。他什么都没等到,又一次被人当垃圾一样丢了。很多年后他们重逢了,小的那个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那个大哥哥,他站在阳光里,一身正气,大哥哥却没认出来他。小的那个,后来被人捡了,义父是毒贩,姐姐也是毒贩。那个警察怎么能想得到,活在阴沟里的毒老鼠,会是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小兄弟呢。”


姜小海想起那天在郑北家餐厅,郑北试图说服他“弃暗投明”成为自己的线人帮警方铲除秦义,于是他反问,“那你想抓我吗”。

郑北却说,“我想帮你”。


“老鼠蟑螂常年不见天日,已经习惯了肮脏的爬行日子,那个警察却站在太阳底下对着阴沟里的老鼠说,想帮他。顾老师,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个故事似曾相识,顾一燃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像有什么人揪着他脑袋里的神经来回拨弄又放开,神经痛从脊梁骨蔓延到脑袋开始侵袭周身,强忍着这股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疼痛,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顾一燃能猜到,故事里的两个小孩,一个是郑北,一个就是面前的人。

又是经历了什么能让两个称兄道弟的竹马,一个成为缉毒警察,一个成为毒贩。


“顾老师,如果你是被丢下的那个小孩,每天活在潮湿阴暗的世界里,拥有的又都失去,被反复抛弃,什么狗屁光明都是扯淡。只有那些阴沟里的东西愿意跟你一起,只有他们才能帮你解决血仇,只有他们才最懂你。是你,会怎么做?”

并没有给顾一燃太多思考的机会,这人继续说道,

“顾一燃,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你昏迷的这半年里,直到醒了都没有被警察找到?因为你也被他们抛弃了。”


小时候没能保护好的妈妈,陪着自己长大亲姐姐一样却被迫吸毒惨死的晓晓姐,只留下一件血衣再也找不回来的父亲。独来独往,每天每夜在花州老房子里终日面对的三个灵位。那个雨季台风连绵不断,冬天潮湿阴冷的花州。

顾一燃不记得自己来到哈岚是不是有见过下雪,下雪的时候,哈岚也会像花州一样阴霾寒冷吗?

哈岚的太阳也照不透层层叠叠的云雾吗。

哈岚,也是一个只有阴霾寒冷,只有虚伪关怀,不会有人施舍伶仃爱意的冰冷城市吗。


没人能窥探的潮湿情绪,只被这人轻轻一拽,便从顾一燃伪装完美的面具下撕扯出来,张牙舞爪,跳起来爆出嘲讽的狂笑。


姜小海不缓不急抛出一记重击,“你的牺牲、你成为烈士、你彻底消失,才能成为那些虚伪警察的军功章。”


然后他走向窗边,拉开窗帘一角,“顾老师你看,翻过对面那座山,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他抬手指向窗外,“你的杀父之仇,我姜小海已经帮你报了。”




04

郑北连夜申请,一刻没有合眼地带队赶到了兴城疗养院,却扑个空。

疗养院的医生说,郑北他们要找的那个住在高间的病人在两天前已经出院了。

是被他的“警察同事”带走的。


在兴城这样的地方,这样一间高级疗养院,每天收取的住院费用之昂贵,不是普通老百姓能负担得起的,甚至配备了昂贵的监控设备来确保病人们的安全。

院长告诉郑北说医院停车场的监控应该拍到了些什么。


郑北在那一遍遍播放着顾一燃被带走那天的监控录像。

说他是被人带走并不准确,顾一燃他是活着、自己走出这栋楼的。

而带他离开的人,是姜小海。


他还活着。

顾一燃还活着。

郑北短短地松了口气,只要他还活着。


“这位病人具体叫什么,我们也不清楚,警官你也知道我们这种高级疗养院,最忌讳打听病人隐私,家属掏钱我们闭嘴负责好好治疗。这人被送来的时候身上全是伤,没个好地方,脑袋上还破了个大窟窿,也不知道从哪儿摔下来的,内脏也有些出血。我们检查才发现这病人之前身体底子不好,心脏还有点问题,这半年他就躺在那没有一点要清醒的意思。没想到前几天他就突然醒了过来,我们都说这贵的仪器和药用了这么多,能醒过来也是奇迹,就是后遗症怪严重的,好像脑子坏掉了……他们看病人醒了就急匆匆地办了出院,看样子跟要逃命似的……”


“脑子坏掉了?”郑北捕捉到重点,高声问面前的院长。

疗养院长看着这一脸不好惹的警察,小声说道,“撞坏了脑子能醒过来就不容易了,大概是失忆……”


失忆……顾一燃失忆了?

郑北盯着监控,看着在没有任何人胁迫的情况下,顾一燃主动跟着姜小海上了一辆车。

如果失忆,那很有可能姜小海说了什么,诱骗顾一燃跟他一起离开。

但是顾一燃那么聪明,会没有一丝警惕吗。

宁死也不肯帮秦义制毒的顾一燃,仅仅因为失忆就跟着姜小海走吗。

他顾一燃可是警察。还是最憎恨毒品的那种警察。


千丝万缕的线头堵在郑北的脑子里,他马上跟一同来协查办案的兴城警察说,“快,调取这辆轿车沿途的电子眼……”


铺开地图,郑北盯着兴城往北的那一片山域,指了指,“特别是往边境线方向。”

迟了两天,他们还会在境内吗。郑北心里并没有底。




“喝口水歇会儿再走。”姜小海喝了口水,把水壶递给顾一燃。

接过水壶,顾一燃小口抿了抿,润湿了嘴唇。


这是他们从那间房子整装出发的第三天,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说是间房子,走出来的时候,顾一燃发现只是栋盖在边境的废弃烂尾楼,工厂的模样,而那间电视和床铺等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的房间,像是被单独装修过一样。

看来姜小海早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


只不过不知道原计划里有没有拉上自己这一环。


顾一燃知道了把自己从医院带出来的这人叫姜小海,是哈岚警方一直在追捕的毒贩头目小马哥。

山的那边就是国境线外,听说已经有人随时在等待着接应他们。只要到了那边,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而哈岚警方也不可能追逐到这么远。

这些都是姜小海告诉他的。

姜小海对顾一燃说,这是彼此信任的诚意。


两个人身上并没有带太多的干粮和水,看样子只够三五天的量。然而比起吃喝,四月的东北山林里,寒风呼啸,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在叫。

顾一燃从来没有在这种环境里徒步的经验。

哪怕一直在行进途中,也不会让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弱的顾一燃因为运动就升起任何暖意。

不断攀袭的只有疲惫感。


前两天顾一燃还能做到饿了吃东西,渴了喝水,就算是一路上沉默寡言,但至少看起来还求生欲望强烈。

而今天眼看着这个病秧子,口粮也没吃,连水都不太能喝得下了。

姜小海在暴露毒贩身份之前并没有跟顾一燃有太多接触,每一次都是因为郑北的关系才会见面。

一个视毒品如蛇蝎的警察,因为失忆就轻而易举地跟着自己走上逃亡的这条路。

姜小海跟秦义不一样,顾一燃对他来说,不是那种能做饭的厨子。

比厨子,更重要。


“我说,顾教授、顾警官,咱都走到这了,怎么着,反悔了打算闹绝食?”


姜小海和顾一燃已经坐在原地休息至少半小时,前两天两人没有半分停歇一直在赶路。姜小海一个练家子体力尚且还能撑上一段时间,到了这会儿,顾一燃一点都没有休息过后身体得到缓解的模样。


顾一燃坐在个矮树墩子上不规律地喘着,裹在厚厚的防风服里也并没能让他感到温暖,不用照镜子顾一燃也能想到此刻自己的脸会有多难看,他微微哆嗦着手,用力搓了搓脸。


“我,走不动了。你也知道,我刚醒没多久。”顾一燃并没有看姜小海,淡淡地说道。


“再往前三公里,有间屋子,今晚我们歇歇,明天之后,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姜小海对顾一燃过于坦诚,坦诚得像是下一秒就会要了顾一燃的命,而他却耗费力气和时间,等着顾一燃从病床上清醒,又等他心甘情愿跟着自己翻山越岭逃亡。

有人接?是提前有人等在那,还是边境那边过来了人?


顾一燃终于抬起头看了看姜小海,“也就是说,到了明天,就会出了边境。你答应过我,要把我父亲……会让我见父亲最后一面了。”捏了捏自己疲软的双腿,顾一燃环顾整片山林,“你也看到我这个样子,怕是等不到那时候,就会死在这里。”


“顾教授,该出发了。”姜小海站起身,向着山头,“我救你,不是让你死在这儿的。”




三天前,姜小海对顾一燃说,

“你的杀父之仇,我姜小海已经帮你报了。”

“你知道我父亲在哪,你认识李文龙?”提到父亲,顾一燃才像是被灌注了灵魂,“你把李文龙交给哈岚警方了。”

这个只要提到父亲,就浑身带刺情绪不受控的花州警察,连做出反应都在姜小海的预料之中。

姜小海笑着向顾一燃的方向探着身体,“顾教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看来花血本救你一命,是对的。”

“跟我走吧,我会带你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05

顾一燃在尽量掩饰自己的虚弱,这种过于虚弱的疲惫感,大概就是人在快死时候的感受。

他对这种濒死的体验,莫名有种恐怖的熟悉感。

大概在那段失去的记忆里,也曾经历过这些。自己又是怎么活下来还撑到现在的,无从得知。而现在,大概真的到了那一天。


木屋里噼啪作响的炭火拉回了顾一燃的思绪。


终于在树林里看不到一丝阳光的时候,姜小海带着顾一燃来到了一座木头屋子前。看起来像是边境山林里的守林房,守林人早已不知所踪。


“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接我们的人就会从那边过来,顾教授你放心,这里安全得很。”姜小海不知道从哪里搞得土豆,他把烤熟的土豆递给顾一燃。


捧着烫手的土豆,顾一燃把它当作暖手宝,烤土豆实在谈不上香气四溢,却浅浅勾着饥寒交迫的人的味蕾,顾一燃却没什么食欲。


“你恨郑北吗?”顾一燃盯着在炭火中跳跃的火苗问道。

“如果我说我不恨他,顾教授你信吗?”姜小海用嘴咬掉一块土豆皮,吹着气,“他这种浑身正义感,想要救所有人的光明使者,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怎么能活得痛快些吧。”


扬起下巴指向那炭火,“郑北就是这堆炭火,他以为他对人好,就像雪中送炭,就像现在我们手里的烤土豆”。

姜小海伸出一只手靠近火苗,“如果我不需要呢?”

窜起的一簇火苗迅速燎动姜小海的手背,他面不改色着魔般盯着自己被火烤着的手。


顾一燃见状并没有出声阻止。

“如果我并不需要这样的火光,他就毫无用处,”姜小海从火光中抽出那只已经被烫红的手,举到顾一燃眼前。“看,还会受伤。”


顾一燃眼前是姜小海那只烫得发红迅速生出水泡的手。


“但是姜小海,在你人生的灰暗时刻,总有人愿意拉你一把。当年带着你跑的小哥哥,和那个说要帮你的警察。他们都想把你从迷宫里带出来。”

终于给烤土豆扒了一点皮下来,顾一燃说,

“是你自己要甩开他们的手,躲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待在泥潭里。然后又埋怨他们,为什么不下来陪你。为什么火光烫人。”


姜小海似是感受不到被火烫伤的疼痛,从哪里掏出一根针放在火上草草烤过,就面不改色地挑破了水泡。随即继续吃着烤土豆,也示意顾一燃让他趁热吃。


而顾一燃这会儿头晕得厉害,哪怕坐在那也觉得在天旋地转,手抖着没办法完整地扒开土豆皮。

伸手拿过顾一燃手里的土豆,姜小海缓缓撕下烤得脆生生的土豆皮,“顾教授,你不懂吧,假装对一个人好很容易,真的对一个人好那才叫难呢。”

姜小海把扒了一半皮的土豆塞回到顾一燃手里,

“咱们顾教授也有想保护、想要真心对他好的人吧。”


姜小海按住顾一燃的肩膀,同时霍得拉开他的袖子,血肉模糊的伤口一道道横亘在顾一燃的胳膊上,有的已经红肿发炎,有的还在缓缓渗着血珠。



顾一燃跟着姜小海离开那栋废弃楼房的时候,没能找到任何可以留下线索的东西,姜小海也并不给他任何机会这样做。

甚至在分给顾一燃的包裹里,除了水,就只有用油纸包裹的压缩饼干。连自残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一定要想办法留下线索,不能让姜小海就这样跑了。

一定要给郑北留下线索。


顾一燃在混乱的记忆里搜索,却根本没有郑北这个人存在过的踪迹,甚至不清楚自己跟这个哈岚的警察关系是否融洽。

又听姜小海说在借调来哈岚的数月中一直借住在郑北家里,常年孑然一身的顾一燃,他太清楚自己的面具已经跟皮肉融为一体,要长久地住在一个同事的家中,他设想不出来在这样一段关系里,自己戴着的会是哪一张面具。

但他却莫名信任这个连脸庞都想不起来的人。

相信如果是郑北,他总会发现自己留下的线索,追着线索抓到姜小海。

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顾一燃想,哪怕那会自己已经不在了。



在刚刚进山时,顾一燃终于等来了机会。他瞥见了一根铁钉。

但想在姜小海注意不到的时候划破身体留下能被警方发现的血迹,并不容易。

顾一燃没办法得知姜小海到底是在这一路上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留下的血迹,甚至在败露后,还不动声色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坚持要带着他一个累赘来到这间木屋。


“连命都不要了,也要给郑北留信号,那我成全你。”

姜小海笑着拍了拍顾一燃不知道因为烤火还是发烧而滚烫的脸。





想要追赶被姜小海甩掉的两天,并不容易。

郑北追到边境那片树林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赶到兴城疗养院的第二天傍晚。


密密麻麻的树丛遮挡着全部光亮,树林深处黑洞洞的,还没正式进入林区,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冷。

听疗养院的大夫说,顾一燃的身体并不算完全恢复,长期的卧床,让他整个人都处于虚弱的状态,连造血能力都比正常人偏弱。

“文文弱弱的书生样,个子倒是很高,瘦成一把骨头了,他刚醒那几天,消化系统还没恢复正常,也只能吃些流食。”


顾一燃就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半年多,少吃一口饭都馋得要命的顾一燃,醒来到现在可能都没能好好吃顿饭。


郑北在医院的监控录像里看到的顾一燃,完全没了之前在哈岚时候的模样。

套在身上的衣服空空荡荡,他开车门的时候刚好有风吹过。

郑北就看着顾一燃站在风里,扶着打开的车门站在那里有短暂的几秒钟停留,他回头看着那间躺了半年多的疗养院,被风吹得鼓鼓的外套被身体单薄地支撑着。

像个风筝。


狡猾如姜小海,连夜的一路追捕并没能让郑北一行人有什么收获。

直到森林警察在协同追捕调查的时候,搜救犬在森林一处找到了血迹。

通过技术比对,是顾一燃的。


郑北在接到消息的时候,跟着兴城警方一起,刚刚追查到那栋废弃小楼,整个人跌坐在凳子上半天没能站起来。


“出血量并不多,不像是打斗产生的,我们的搜救队伍后来又在几处都发现了这样的血迹,通过勘察,认为是顾警官留下的行进线索。”森林搜查的王队见斟酌片刻说道,郑北连夜赶路,胡茬七倒八歪地戳在脸上,眼圈都凹了下去。



顾一燃,你再坚持一下,我就带你回家,咱吃大肘子。

郑北抹了把脸,仰头看着山林深处。

“王队,出发吧。”





06 最终


沿着顾一燃留下的血迹线索,大部队迅速逼近森林深处,郑北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他大概能够猜到,顾一燃是随手捡了什么样的利器,偷偷划破身体,来用这种看起来蠢笨的办法给警方留下随时会因为一场暴雨而被清洗干净的线索。


训练有素的搜救队伍和警察深入森林,大家心里都知道,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可以抓捕到毒贩头目,也能有机会挽救那个宁愿割肉放血也要留下线索的勇敢警察。


只用了一整夜,郑北他们就追到了距离山中木屋三公里左右,姜小海和顾一燃歇脚半个多小时的那几个木桩。

搜救犬在一个木桩角落大声汪汪叫着,郑北扒开角落的枯叶树枝,里面藏着一张包过食物的油纸,上面赫然是手指沾着血迹写下的符号。

是一个“十”字。

是顾一燃留下的。


再在附近范围搜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顾一燃留下的任何血液痕迹。

搜救队伍陷入了困局,大家都不敢去猜测,这个只身跟着毒贩子从医院来到这里的勇敢警察,为什么没有继续留下任何线索。


郑北手里捏着那张纸,眉头锁紧又展开,缓缓吐出口气,最后忍下眼眶里的酸胀,举起无线通话机,“总指挥,我是郑北,兴城疗养院有问题,接应姜小海的人可能就在疗养院,他要从别的地方跑!这次不能再让他跑了!”

搜查经验丰富的王队也意识到了他们可能被毒贩带着绕了圈子,出声问道,“那顾教授……”


“找,他还在山上,继续找。”

郑北胸口鼓鼓地压着口气,任凭怎么喘都难以通顺。

顾一燃,你也在逼着我做选择吗?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

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

到处奔波流浪]


顾一燃想着,我终于开始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脑袋里开始播放歌曲,还是友谊地久天长。

这首歌像开启了自动循环播放系统,在顾一燃的脑袋里、在耳畔缓缓地唱着,那歌声里有粤东话也有东北口音。


最初顾一燃怎么都想不通,姜小海一个准备跨过国境线逃亡的毒贩,为什么要带着过于累赘的自己。失去的记忆,不堪支撑的体力,只能让他收起别的心思暂时跟着姜小海走,沿途再做打算。

在山林里缓缓行进的途中,似乎放出的血液让头脑更加清醒,终于在千丝万缕中被顾一燃抓住了那根线头。


那间疗养院。

和一直把顾一燃往丛林边境引导的姜小海。


顾一燃是突然醒来的,没有任何征兆。

姜小海又是如何得知自己醒来时记忆一定受创,甚至在他清醒的同时,就已经带着一群扮演警察同事的人站在病窗前,在顾一燃面前演了一场戏,这是诱骗他入局的第一步。

尽管在醒来的最初几天里,顾一燃身体虚弱,医生护士却一直阻挠他走出病房,只说是出去太危险,发生什么事情医院没办法向监护人交代。

只能坐在轮椅上靠着窗边看外面风景的顾一燃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这家在郊区豪华的疗养院,没有任何病人家属进出,透过窗户能看到通往这栋小楼进出口的那条路,五天里,从来只有几个医生模样的人出入,病人都没有一个。除了出入自如扮演郑北的姜小海。

就在顾一燃心中察觉到强烈违和感的时候,姜小海走进病房,对顾一燃说。

“顾老师,出院手续都办好了,咱这就走?”


后面发生的一切,顾一燃只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而在歇脚时,身体陷入极度虚弱的顾一燃似乎让姜小海放松了一丝警惕,于是姜小海再三提醒他,马上要越过国境线,前面就是边境,他一定会从这里出逃。

不对。不是这样。

藏在树桩下面画着代表医院的十字符号,是顾一燃的最后一搏。

顾一燃在防风服里缩了缩身体也没办法让身体回暖,体能的消耗让他的思考变慢,不能再留行踪了,姜小海的目的不是从这里跑。

他甚至担心过于敏感警觉的姜小海是不是已经察觉了自己在做的事。距离歇脚点三公里的地方,最危险也最安全。

如果顾一燃的猜测正确,姜小海只是想把顾一燃丢在这里。



姜小海给他讲的故事就像一颗颗珠子,最终在遥远的边境丛林里,被顾一燃找到了最后一颗,然后串了起来。



发现顾一燃手臂间血迹斑斑的累累伤痕,姜小海情绪终于有了波动,从凳子上拎起顾一燃,把他摔在木屋里的窄床上。

“顾教授,我不会杀你,看样子你也活不成了,既然你这么想让郑北来抓我,那我就成全你。”

“你就在这等着他,看他什么时候会来救你。”

“你他妈都失忆了要死了,还想着要帮郑北来抓我?”

“我很乐意顾教授来亲自重演乐乐在垃圾箱里等人的故事,你只会等来一样的结局。”


姜小海摸出顾一燃藏在口袋里的铁钉,丢进了火里,

“哦对了顾教授,还要谢谢你的帮忙,不然郑北,怎么会一门心思只想奔着这来呢?”

抓起背包,姜小海摔上了木屋门。



顾一燃根本没有力气也没能力阻止姜小海的离开,被摔在木板床上那一刻脑袋嗡嗡作响,麻木和耳鸣都没能放过他。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曾经父亲是顾一燃行走在这人世间里唯一的执念,也是吊着顾一燃在阴暗人生中残喘活下去的一丝希望。

挺好的,老天爷终于待我不薄。

顾一燃躺在那沉沉地想着。


这种时候让记忆停在花州教书的时候其实非常好,这样他就可以完全不用去想自己是不是在哈岚留下过什么,毕竟终日戴着面具行走的人,得罪过什么同事,又让谁因为自己的虚情假意有了什么情绪,自此以后都可以一笔勾销。

但顾一燃也有不舍,他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刻,还在不舍些什么。

可能是在那空白的记忆里,最终还是对谁有所亏欠。

大概是永远没办法偿还。

希望那个叫郑北的警察,能够找到自己留下的线索。


既然能够让毒贩如此爱恨交杂,说明郑北足够优秀强大。顾一燃想。



姜小海以身设局,亲自给郑北画了一座迷宫。

把自己和顾一燃都当作棋子,一同丢在这座迷宫里。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看郑北在这座迷宫里永远走不出来。

姜小海知道,他和顾一燃大概是一类人,却有着不太相同的人生,那个自以为永远正直正义的郑北,站在阳光底下俯视着姜小海和顾一燃他们这些站在阴影里的人,是不是能够帮了一个又再帮一个。

他郑北只是个人,他在扮演什么至高无上的天神。

就算郑北有一天找到了顾一燃,也只会是另一个因为他的迟来一步,另一个死在垃圾箱里的乐乐。

他郑北,即使站在阳光底下,也最好能够带着悔恨活下半辈子。

顾一燃却是一枚不受控的棋子。是无法猜透如何影响结果的巨大变量。

这枚不受控的棋子有自己的意识,像一根柔软的铁链悄悄纠缠着姜小海,想把他一同缠死在这迷宫里,然后献给郑北。

死了,也要抓住毒贩。

也想帮郑北紧紧锁住姜小海。


树林里的风裹着凌晨山林里的湿冷呼啸着,姜小海在头也不回走出木屋的那一瞬间,只觉得顾一燃疯了——他明明跟自己一样,他明明可以跟自己一样,却非要当个疯子。




搜救犬终于在顾一燃留下最后线索的三公里范围找到了那间木屋。

距离姜小海丢下顾一燃,已经又过去了一整天。


突围警冲进木屋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只有不知多久前就已经熄灭的炭火,和跟屋外温度没有差别的冰冷空屋。

郑北就是在这个时候,重新见到了失踪半年多的顾一燃。


曾经童年和成长的二十来年梦魇里,出现过数次的场景,冰天雪地里掀开盖着垃圾箱的破布,里面只有早就冻得僵硬没有了呼吸的乐乐。

这是囚困了郑北数年来的噩梦和懊悔。


在这间真实的木屋里,却重新把郑北拉回了那场恐怖的梦境——顾一燃缩起身体躺在木屋角落的窄床板上,一动不动,看不出呼吸。

北国边境森林里的四月,没有漫无边际晃眼的大雪,郑北却觉得自己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又一次即将失明。

他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随着救援队伍后面冲进来医疗队喊出“快帮忙!这位警官还有气儿!”

郑北的梦魇终于如融开了冰,有了裂痕。

于是踉跄着扑倒在顾一燃身前。



顾一燃听得到声音,却疲惫得无法睁开眼睛看一看。

有人在大喊,有人在叫,有人在呼喊。

木屋的炭火早就熄了,他却没气力爬起来重新点燃,好在是四月份,即使山林里再冷,也不至于马上冻死人。

顾一燃感觉有股热气阻隔了自己面前的冷空气。

于是他终于用力气抬起了眼皮,看到了眼前留着短寸的男人,然后下意识扯动了嘴角。


“顾一燃,咱不爱笑就别那么笑,憋的比哭都难看”  

顾一燃懂了,那些不舍和亏欠,应该是对眼前的这个面露急切的人,这个人张着嘴巴在大声喊着什么也听不清楚。


张了张嘴,被嘴唇撕裂的皮肉渗出血滴,“郑、郑北,我没放走他,我没让我爸失望……也,也没让你失望吧?”


在意识的最后,顾一燃想,这就是郑北吧。

姜小海,你输了。

我不是有要保护的人,而是有爱的人。




铁链锁不住真心,迷宫也困不住郑北和顾一燃。



那些不能摆在台面上的,不可以走进阳光里的,只能跟阴湿的苔藓一样匍匐在土壤表层才能喘息的,那是顾一燃隐秘不可言说的爱意。

变成了带刺的锁链。

划破皮肤、勾出淋漓的鲜血痕迹,捆绑住顾一燃肆意生长无法泯灭的占有欲。

再柔软地从地表蜿蜒纠缠住站在光里面的郑北。

但那带刺的铁链,不会捆住他的爱人。

他愿意变成柔软的藤条,攀在爱人划破皮肤也要攥住带刺铁链的双手。

生长向阳光里。

即使献祭自己。

那狡黠的铁链般的植物,变作苍耳般小巧黏人的锁链,早就刺入他的皮肤,化成水,在身体里、在心里留下横亘又去不掉的刺。

那刺名叫信任。


嘿,得逞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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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惜一行书

【雪迷宫/北燃】欢歌

*接结局铁路桥洞搏斗后|双战损|剧情向|2.1w一发完

-----------------------------------

引子

在一片车声嘈杂里,郑北先听见风声。

从桥洞一头倏地吹过来,从他鼻尖拂过,没有吹着他。汗和血湿黏温热,裹得他透不过气。脚步声纷纷而来,有人叫他名字,来到他身边,无数只手按住他的伤口。

但这些都很远。

郑北的目光追着风声,它刮过这条窄窄的闸道,铁路桥一重压一重,一直压到郑北无力抬眼去看的尽头。

他把目光落下去,灰色的路面上,有一点儿血迹延伸着,那应该是姜小海的血。在郑北昏迷的前一刻,他模糊地看着姜小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对了,姜小海。

“老张...

*接结局铁路桥洞搏斗后|双战损|剧情向|2.1w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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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在一片车声嘈杂里,郑北先听见风声。

从桥洞一头倏地吹过来,从他鼻尖拂过,没有吹着他。汗和血湿黏温热,裹得他透不过气。脚步声纷纷而来,有人叫他名字,来到他身边,无数只手按住他的伤口。

但这些都很远。

郑北的目光追着风声,它刮过这条窄窄的闸道,铁路桥一重压一重,一直压到郑北无力抬眼去看的尽头。

他把目光落下去,灰色的路面上,有一点儿血迹延伸着,那应该是姜小海的血。在郑北昏迷的前一刻,他模糊地看着姜小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对了,姜小海。

“老张……老张,带人去前面搜,叫支援,姜小海身上有伤,他跑不远。”

我应该爬起来,郑北望着空荡无人的闸道,在心里想。当时,郑北也是这样告诉自己,这样逼迫自己,可是他怎么也动不了,那些伤口流着血,也流光他的力气。

后来……后来还发生了些事情……

他皱着眉,用力眨了眨被汗水浸得酸涩刺痛的眼睛,才看清了,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有个什么白色的小纸团。

它静静摆在灰色路面中间,像是快被淹没的一片洁白羽毛。

郑北望着它出神了片刻,忽然挣扎着坐起来,他声音沙哑,挥开拦着他的那些手臂,哑着嗓子说:

“等会儿……前边儿那个是啥?我、我过去看看。”

他挣扎着站起来,推开扶着他的手,向前方走去。越走近,那东西也就越清晰了,直到郑北走到近前,才看清了——

是一块儿大白兔奶糖。

 

01、

半个小时前。

顾一燃从码头赶到拦截姜小海出哈岚的国道岔路口,刚推开车门,就听见几声枪响。

声音不是很远,他跨下车,扶着车门往枪声传来的地方望去,连绵的玉米地翻着深绿的波涛,那几个塑料大棚的棚顶像是汪洋中的舟楫。

又一声枪响,让顾一燃的心猛地一提。

“我过去看看。”

他冲载他过来的同事打声招呼,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枪,便从国道旁边老乡挖出的浇地渠迈过去,跑进玉米地的深处。

玉米已经开始结穗,这片黑土地向来慷慨,给了它们肆意的生机。它们窜得很高,生得茂密且壮实,能没过顾一燃的头顶。他奔跑在其中,玉米叶子带着毛绒的倒刺,一道道抽打在顾一燃的脸上,留下红肿的划痕。

跑到塑料大棚旁边的时候,顾一燃站住了,他在脑海中飞快构建着郑北和姜小海的路线,片刻后,他灵机一动,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能抄条近路。

有的时候,顾一燃对自己这些“灵机一动”是暗暗得意的。而这一次,当他从铁路桥旁边的斜坡有些狼狈地跳下来时,面对眼前的情景,他对自己“灵机”的这“一动”感恩戴德。

顾一燃从天而降时,姜小海刚刚走到桥洞一侧,将自己的枪捡起来。他大口喘着气,装弹夹,上膛,踢开郑北的枪,将枪口对准郑北,一气呵成。

郑北没爬起来,闭着眼倒在地上,看起来是力竭了。

姜小海扣在扳机上的手就迟疑了一秒,也就是这么犹豫的一瞬,有个人叮呤咣啷地从坡道滚下来,吓了姜小海一跳。

他看清来人,忽然笑了:

“呦,顾老师啊。”

顾一燃拔枪的速度比他的身手利落,他人还蹲着,枪已经对准了姜小海:

“别动,放下枪。”

姜小海用他惯有的无辜表情眨了眨眼睛,很真挚地说:

“是别动啊,还是放下枪?顾老师,你把我整糊涂了。”

顾一燃的目光放在对方的枪口所向之处,郑北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自己和姜小海相对而立,形成一个对峙的死局,姜小海没有放下枪的意思:

“顾老师,赌吗?你开枪的同时,我也能杀了郑北。”

风从桥洞吹过来,吹在顾一燃面上,带过来血腥气,是郑北的。他抿了抿嘴唇,唇角有一道玉米叶划破的伤口,此时撕扯出一点儿刺痛。他望着姜小海,知道自己的答案早就被对方洞悉。

“衰咗……”顾一燃嘀咕了一句。

他自然是不敢赌的。

“姜小海,放弃吧,就算我不开枪,你也走不了。”

顾一燃能做的只有拖时间,其他人很快就会赶来,只要他再……

“你们的支援马上就来,是吧?”姜小海笑起来:“没时间了,顾老师,做个选择题咋样?”

他用枪口点了点郑北:

“我不可能再进去,那帮警察一到,我就会开枪。我这条命,赔上一个郑北,挺值的。”

“别说废话,什么选择题。”

“要么,我和郑北一起死;要么,你放下枪,让我走。”

顾一燃真是被他逗笑了:

“衰仔,你真係够胆发梦嘅。”

姜小海懂粤东话,他在这样的境地下依然游刃有余:

“你们那儿有句老话咋说来着,冇鞋挽屐走,马死落地行吖嘛。”

“你当我傻吗,姜小海。要是没这把枪,你早就杀了我和郑北跑路了。”

“没错,顾老师,所以这才是个选择题。你不放下枪,我和郑北一起死。你放下枪,郑北可能会活,可能会死,决定权在我。”

”但我保证,”这个词说出口,姜小海看到了顾一燃的表情,又笑了,“对,一个毒贩的保证好像没什么说服力,不过我还是要说,我保证郑北不会死。”

他的笑意落下去:

“我姜小海从不食言的。”

顾一燃皱着眉头,他举了太久的枪,手腕上的青筋绷得紧紧的。姜小海的眼睛笑眯眯的,他悠哉地活动自己中枪的腿,语调很愉快:

“这是个概率问题,顾老师,你可得快点儿决定,你们的人要来了,时间紧迫啊。哦,我无所谓的,其实,我还挺期待和郑北一起走的,挺好,真的。上一次,他丢下我了,这次他也该还我一程了。”

顾一燃知道自己不该被这话干扰的,但是他没能做到。这算得上他第一次和姜小海正面接触,他得承认,对方是个能看透人心的人。

姜小海看出来顾一燃的动摇,他决定再接再厉:

“我听李文龙说了你父亲的事儿,顾老师,你家里没人了吧?真巧,我也算是家里没人了。不过你看看,”他朝郑北扬了扬下巴,“你看看他,这人天天操心一大堆事儿,照顾一堆人,他有爸妈,有妹妹,有那么多好朋友好同事,一大堆人指望他,都等着他回家呢。”

姜小海的声音很平静,像拉家常一样,每一句都精准地挑破顾一燃心里最隐秘的恐惧和伤口:

“顾老师,你愿意把郑北的死讯带给他们吗?你会告诉他们,你曾经有过一个做选择的机会吗?到那时候,到底是谁杀了郑北,你心里的答案会放过你吗?”

这最后一句话像轰鸣一般,在顾一燃耳边炸出刺耳的盲音。手心已经沁出了汗,将手枪冰冷的枪柄握得湿暖黏腻,他做出最后的挣扎,仿佛猎物被咬住咽喉后的最后一声哀鸣:

“郑北不会希望我这么做。”

姜小海撇了一眼郑北,他的眸光闪得太快,顾一燃没抓住机会。他们职业习惯是瞄准躯干,此时如果他想击中姜小海的神经中枢区,就必须抬手,他不敢赌对方的反应能力。

“那肯定的,”姜小海挑了下眉,说:“但现在我枪口下要是你的话,郑北会咋做呢?”

他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

“顾老师,别磨叽了,快点儿吧,趁我还想活呢。”

这时一段不到一分钟的静默,顾一燃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终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肩膀松下来,垂下枪口。

“放地上。”

顾一燃照做了,姜小海点点头,接着命令:

“踢过来。”

他们的距离不算近,那把枪被顾一燃踢出两米来远。姜小海满意地撇了下嘴,枪口一转,枪声倏然响在秋风里。

子弹穿透顾一燃的大腿时,他甚至没能将目光从郑北身上收回来。腿上炸开一小股热流,顾一燃没低头,只是看着姜小海很从容地走过来,可惜腿伤让这份从容打了折扣。

对方走到那把枪旁边,抬起手,又一枪,顾一燃的肩头也是一热。

姜小海这才弯腰去捡那把枪。

他把那枪别在裤腰里,走到顾一燃身边的时候,说:

“没事儿,顾老师,我的枪准着呢,这都是小伤。”

他还是很客气地说这句话,顾一燃没回答,他现在没有任何优势,就像姜小海说的,决定权已经在姜小海那边了。

他不能激怒姜小海。

“怎么不说话了?顾老师,你好像并不惊讶。”

顾一燃看着姜小海,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姜小海和顾一燃没什么交情,他知道这个人是花州来的毒品专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除了自己最了解雪天使的人。

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就是个比较有性格又挺脆弱的知识分子。

但现在,这个笑容让姜小海意外了,他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偏了偏头:

“顾老师,笑啥呢?”

顾一燃推了下眼镜,手指摩挲了一下鼻梁:

“好笑呢,我们的选择题里,什么时候有我自己的选项了?”

他们放在谈判桌上的一直是郑北的性命,顾一燃从没想过自己交出枪后,还有活命的可能。非要说惊讶,顾一燃倒是惊讶自己怎么还没死。

姜小海发出“呵”地一声笑,然后他突然笑得停不下来,用手枪点了点顾一燃的胸口,手背抵着鼻翼笑到抽噎。

好不容易,他止住笑:

“顾老师,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杀你呢?”

他撕下顾一燃的裤腿,往他大腿上一裹:

“我要带走你。”

他将枪抵着顾一燃的腰上:

“快走吧,我好像听见警车声了。”

屏息静听,似乎远处真的有阵阵警铃,但更多的是风吹动玉米地的声音,有列车沿着铁路驶来,汽笛声从旷野传来。

顾一燃把目光放在郑北身上,他昏迷得很深,身下流出一个小小的血泊,让顾一燃担忧极了。

可是短短十几米的距离,顾一燃不能走过去。

他知道跟姜小海离开的下场,大概率是不会很好的,他和郑北的最后一面,可能就在此处了。

真是造化弄人,顾一燃想。

本来,顾一燃以为他和郑北会分别在花州的校园,他拒绝对方,他们萍水一面;后来,他以为他们会分别在哈岚的机场,任务圆满完成,他礼貌相送,他如愿回花州;再后来,那一次,他以为电话里就是最后了,他为他尽力留下最后的线索,便再也见不到。

想来,这次还比那一次幸运些。可是……

可是,只有十几米,只有十几米。

郑北,郑北。

风从远方翻着绿叶的浪涛,大片的庄稼吟唱着永恒的歌,填满此时的静寂。静寂中,顾一燃从口袋中拿出自己唯一的一颗糖。

还是晓光在树林里分给他的那一颗,当时他没吃,放在口袋里,想着如果郑北再晕倒呢。

他艰难地蹲下身,将这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地上。

郑北,没什么给你的。

吃颗糖,压压惊吧。

 

02

郑北盯着这颗大白兔奶糖。

它应是在谁的口袋里揉搓颠簸了许久,蓝白的糖纸皱皱巴巴地松散了,隐隐露出一点儿糯米纸,显得有些寒酸狼狈。

但它被人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地上。

郑北缓缓蹲下去,伤口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叹息。他将糖捡起来转动着仔细端详,那上面有一点儿血迹,和糖纸上兔子脚下那块红色的花纹重合在一起,让人很难一眼发现。

郑北盯着它,失血使他的头脑混混沌沌,抓不住破碎的思绪。

只觉得心口堵得难过。

“郑队,郑队,你的电话搁这儿呢。”

有人将电话递在他眼前,他才想起自己的电话在追捕姜小海时掉了。那电话在他接过以前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张雪瑶。

“北哥,顾老师到你那儿了吗?他去找你了,坐的斌哥车。”

斌哥……

郑北抬头在周围的人脸上搜寻了一圈:“单斌呢?”

大家面面相窥,往警车那边喊:

“哎!单斌!单斌的车呢?”

“诶?奇了怪了,我记得刚才还看着了呢。”

郑北站起身,但膝盖一软,踉跄了下,扑在地上,又被众人七手八脚架起来。他用最后的力气说:

“呼他呼他,问顾一燃……”

对讲机那边,单斌的声音传来得很快,郑北听得一清二楚:

“啊?顾老师没过去吗?我在这儿拘姜迎紫呢,我看他下车往那边儿溜达了,你们后边儿的车没拉上他吗?”

大家又是一阵茫然,因为开车这一路谁也没看见顾一燃。眼看着郑北拧得越来越紧的眉头,大家都不敢说什么,重案组的张队联系完武警部队,忙过来安抚说:

“北哥,别着急别着急,咱先去医院,我们这边搜捕的时候看看,顾老师估计还搁后面晃悠呢。”

“对对对,”大家架着郑北往回送,“郑队,救护车来了,先去医院。顾老师走得慢,我们在这边布控放卡,一会儿他过来,我们拉上他去医院找你。”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郑北太累了,肾上腺素的效力正在散去,他看到了自己浑身的刀伤,看到了就会疼。他疼得神志不清,觉得大家说得是很有道理的。

医务人员把担架放到地上,让郑北躺上去,然后拿绑带固定。腿刚固定好,郑北突然咬牙挣命地要坐起来:

“不对,不对……”

顾一燃跑得很快的,按他们说的时间,顾一燃不可能还落在后面。他反应,大家是想让他尽快去医院治疗,这些都是忽悠他的。

顾一燃一定是出事了,他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没能让顾一燃平安。

在场的人都是搞了多年刑侦的,姜小海的逃脱,顾一燃的失踪,没有人会把它们当做侥幸的巧合。

只是挣动两下,郑北就感觉天旋地转。随着眩晕一起而来的是寒冷,郑北知道自己不太好了,这让他绝望。

他不该躺在这儿,他不能晕过去。

风雪中走了这么多年,郑北,郑北,你还是当年那个毫无办法的孩子。

你怎么就不长进呢?

有人在等你找到他,你不能辜负了他。

郑北听见有人和他说话,大概是会找到顾一燃之类的话。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也没什么别的指望了,眼前一片黑蒙,人影幢幢,他不知道自己揪住了谁的衣领,只是说:

“多费心,多费心……”

身下一阵晃动,应该是上了救护车。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郑北将手里的奶糖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03

北方的山林在夜里褪去它的热烈,露出冷酷凛冽的一面。

顾一燃被姜小海拖着,跋涉在山里。他肩膀上的枪伤没来得及包扎,被夜里的冷风一吹,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

东北的昼夜温差太大,晌午时的阳光炽热,弥补秋风的寒凉。到了晚上,气温便直线下降,有时候能跌破零度。

顾一燃身上的薄夹克抵御不了山林里刺骨的冷,整个人控制不住地一直发抖,汗水包裹着他,像一层冰壳。他咬紧牙关,默不作声地走着,姜小海走在他旁边,枪已经收起来。

很奇异,姜小海的身上也是有伤的,可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走路有些趔趄,现在,姜小海在复杂的山道上健步如飞。

走到不知哪里的一个半山腰,姜小海停下来,转头冲顾一燃一笑:

“顾老师,不用总瞅我,小伤而已,我们这种人早习惯了,把你的心放肚子吧。”

顾一燃靠在树上,很没好脸色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郑北,他也不太在乎姜小海会不会生气。

笑容不过是姜小海的一种面具,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顾一燃,笑意就没有了,变得和这个夜一样冷。他伸手拽住顾一燃的衬衫衣摆,从扣眼的位置用力撕出一个豁口,“撕拉”一声将衣角撕下来。

顾一燃被这股力量拽得一个踉跄,肩膀让血痂糊住的伤口重新撕裂开,疼得他眼前发白,一下子跪在地上。

姜小海跟着蹲下来,扶住顾一燃的肩膀,说:

“顾老师,吸一口气。”

紧接着,顾一燃还没反应过来,姜小海就把那块布料捅进了他肩上的伤口里。

疼痛像是爆炸在了顾一燃的脑子里,他甚至痛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抓住姜小海的手腕,拼命地挣动。然而姜小海的力气很大,把他死死地抵着树干上:

“嘘嘘,别动,就快好了。”

他是用着力说这句话的,手上继续将那块布实打实地按进顾一燃的伤口里,子弹造成的创口很深,构成了一个狭窄的甬道,姜小海把那块布一点点填进去,像是在堵住一个木偶身上的破洞。

顾一燃的手滑下去,他没力气挣扎了,汗从身上每一个毛孔渗出来,他整个人在这几秒钟之内被打湿了,水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他颤抖地喘息着,发出很痛苦的呜咽和呻吟,让姜小海想到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兔子。兔子是养来吃的,过年的时候,秦义把它打晕吊在桩子上,准备剥皮。

趁着秦义取剪刀的空挡,姜小海摸了兔子的脑袋。

它就是这样发出呜咽的。

很可怜。

姜小海松开手,将手上的血抹在顾一燃的夹克上。他拍了拍顾一燃汗涔涔的脸,把对方歪斜的眼镜拿下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顾一燃闭着眼喘气,他已经完全脱力了,姜小海与其说在救他,不如说是在折磨他。但姜小海选择在这个时候给他处理伤口,很显然,自己是对方很重要的一个筹码。

“顾老师,我们再歇十分钟吧,然后就要赶路了。”

这话说在风里,被树林的喧哗声搅得听不清,顾一燃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你以为,你还能逃多久呢……”

“能多久算多久呗,那能怎么办,我费这么大劲,束手就擒那多不甘心呐。”

顾一燃不再答话,他得抓紧这几分钟休息一下。虽然姜小海可能暂时不会杀他,但如果自己太拖姜小海的后腿,对方肯定会杀了自己独自上路。

他不怕死,可他也不能轻易地去死。

为了这个案子,郑北带着他们这帮人,从春忙到秋,这么多人,这么多个日夜,这么多的心血。现在,晓光还在医院躺着,郑北也受了重伤,他知道郑北可以撑过来,可是然后呢?

他不能让郑北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自己的死讯,是姜小海依然在逃。

况且,只要他还跟姜小海在一起,姜小海就不算真的逃走了。

想到这儿,顾一燃竟然觉得有一丝好笑。他被姜小海半死不活地挟持着,竟然还能想出这么死要面子的结论,何尝不是一种阿Q精神呢?

姜小海一直观察着顾一燃,所以当顾一燃落尽血色的脸色浮现出一点儿笑容时,饶是淡漠的姜小海,也有点感兴趣:

“顾老师,又笑啥呢?都混这份儿上了,还乐观呢?”

“混到这份儿上了,”顾一燃睁开眼睛,望着姜小海,“才好需要乐观的嘛。”

他并不是真的能看到姜小海,本来今天是月亮地,山道上还有些微光,但没了眼镜,顾一燃就“瞎了”,触目一片漆黑模糊。

这是为了防止顾一燃逃走或反抗,姜小海想得很周全。

再次上路,顾一燃就只能被姜小海拉着走。他凝望着黑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姜小海不管不顾,树枝常常钩划到顾一燃,在他的脸色留下些灼热的伤口。

倒不会很痛,因为顾一燃已经失去了辨别疼痛的能力。他觉得,好像哪儿都没疼,又好像哪儿都疼。

最难熬的是寒冷。

再撑撑,他告诉自己,撑到天亮吧。

有一个念想,顾一燃不敢说,连在心里都不敢——也许,也许非常非常幸运的,他还有机会和郑北说话呢?他就能告诉他:

郑北,这不是你的错。

 

04

阳光没有照进病房,但郑北醒了,因为下雨了,雨幕抽打在窗户上,声音很大。

天光黯淡,郑北看了会儿天花板上两只交替起飞的苍蝇,抬手扯掉了自己手背上的吊针。他坐起来,玻璃吊瓶相撞,叮当作响,他才发现自己胳膊上还挂着一针。

这一针没能扯下来,因为郑南死命按住他,带着哭腔喊:

“你干啥呀?!”

他沉默地抬头看着郑南,好像这场暴雨从窗子吹袭进了他的眼睛,那眸光摇晃,只剩将熄的一点点。郑南知道这双永远亮着光火的眼睛为何要熄灭,她拉着郑北的袖子,小声嗫嚅:

“哥,你别这样,求求你了,我害怕……”

“姜小海呢?”

郑南把郑北的手攥住,握在自己腿上,才放心下来:

“我听国柱说,还、还没抓到。”

郑北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点点头,垂下眼帘:

“那、那——”

他的目光突然忙起来,看床,看地,看窗外,似乎突然才发现似的,郑北打断了自己的话:

“下雨了。”

“下大半天了,下午这阵儿又下大了。”

“哦。”郑北想了想,“我昏迷了多久?”

“小一天儿了,昨天下午三点来的医院,现在都快两点了。”

郑北又点点头,他眨了眨眼睛,捏一捏眉心,又瞟了两眼郑南,还是那句:

“那、那——”

“没有呢,哥,”郑南看不得她哥这样,她知道,郑北最想问什么,又最怕问什么。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郑北,低声说:“顾老师……也没找着。”

房间中只有风雨声,这句话说在其中,让风雨声变得更聒噪了些。郑北愣神片刻,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声音提起来,像是刚刚强行将魂魄按在躯壳里,说:

“咱俩搁这儿干坐着干啥啊,去叫叫大夫,看我这身体什么进度了,着急呢。”

郑南“啊”地一声,站起来,嘟着嘴一边埋怨一边往外走:

“都怪你,一起来就作妖,把我吓得都忘了。”

她走到门口,又猛地站住,回过身犹豫道:“哎——”

“哎呀,”郑北一挥手:“你去吧,我不拔了不拔了,你、你找护士过来把我这针再扎上行了吧?”

他再次像平常的郑北了,于是郑南稍稍放心,转身去找大夫。郑北目送着妹妹消失在门口,生动立即像一层痂从他身上脱落下去,剩下被空气凌迟的血肉。焦灼从他的内里燃烧,把他的喉咙紧紧扼住了。

他灵魂的某个部分在嘶吼咒骂,要他立刻奔跑,跑进雨里,跑遍哈岚,跑到这世界每一个可能有顾一燃的角落去。

郑北用力闭上眼睛,将这些疯狂死命地按在心底,压得他胃里绞痛。忽然一阵狂风扑在窗户上,玻璃发出很大地一声响,郑北抖了一下。

这雨真大。

会淋湿他吗?

冷静,郑北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指望着你呢,他指望着你呢……

顾一燃,顾一燃。

 

雨中的哈岚显现出北国特有的、冷硬的灰色。

车内一片寂静,张雪瑶开着车,从车内后视镜中和丁国柱交换了一个眼色,调动起笑容,说:

“哥,你说你就这样儿出来了,南南多着急啊,要不你给住院部打个电话吧,好歹说一声儿。”

她等了会儿,没得到回应,转头去看时,郑北倚在副驾驶出神。阴天下雨的,天看似黑得早,他的脸在车灯的光线中明明灭灭。

收回目光,她叹了口气,叹得很轻,不敢让郑北察觉。

这样的气氛很熬人,风声雨声引擎声,只把这份让人煎熬的寂静衬得更深。张雪瑶在这样的时刻最想念晓光,有时候,他们太需要他的那份直率和吵闹。

可是晓光现在成了他们中最安静的一个了。

那天,张雪瑶奔向郑北时,他背着晓光刚刚从树林里走出来,拿着空膛的枪疯狂地扣动扳机。那时的郑北已经有些不清醒了,疲惫是一部分,她想,是晓光的重伤击溃了他。

这样不好,郑北像大哥一样照顾他们,把他们当做责任,他们心里都热乎。但是这样不好,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一开始,张雪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总是太张扬,太莽撞。她喜欢自己的性格,生在一个“沉默”的家庭,良善的父母给了她肆意疯长的空间和力量。

但那一次从歌厅回来,郑北发了大火。她嘴上说错了,心里其实是有一些委屈和赌气的。所以她故意去了距离最远的地方调查,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郑北来和她唠了唠,把她送回了家,但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看表也没几个小时就要上班,她索性起来,到局里眯一会儿。

所以,顾一燃打开灯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顾老师,你怎么这么早?”

对方穿着一身运动服,推了推眼镜,还是那副淡淡的脸色:

“我跑步。”

挂钟的指针指在四点半,谁四点半跑步?

她没说什么,又想起自己白天里那些难为情的事来。郑北训斥她时,顾一燃就坐在对面。顾一燃和其他人是不同的,顾一燃从花州远道而来,身上带着那种在刑警身上很难看到的温柔和文气,她乐意在这样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优秀,而不是在他面前挨训。

所以她现在懒得搭理他。

“不应该啊,还有心理负担呢?”

顾一燃说着走过来,扯了张凳子,坐到她旁边:

“郑北今天说话是过分了些,不过也是为你好的嘛。”

老生常谈的话罢了,只不过顾一燃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粤东腔,轻声细语的,她乐意听听。谁知道对方说完,话锋一转:

“其实呢,我这个外人不该说这些话,但郑北这个人,我这些天接触下来,觉得他是个好队长,好领导。只是……有的时候,他总想背上所有人一起向前跑,谁也不放下。”

张雪瑶趴在桌子上,刚刚她想打断他,说顾老师,我们也拿你当自己人的。但是她没找到时机说这句话。

“挺好,”顾一燃点点头,“也挺累。”

张雪瑶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即将天亮的凌晨,顾一燃和她坐在空荡的食堂办公室里,沉默半晌,又驳回了他自己的话,他说:

“其实这不好,做了缉毒警察,郑北这样不好。”

她想问为什么,但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那时他们还有些生分,她到底是没问。

不要紧,这些日子的血与火给了她答案。

她只记得最后,顾一燃站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她才想起叫住他:

“顾老师,北哥也背着你呢。”

门外没有灯,晨光也还没有来,顾一燃所站之处,是一片柔和的幽蓝。他回转身,怔愣了一瞬,蓦地笑了:

“我不需要,我跑得很快的。”

这件事,她从没告诉过郑北。

只是在那之后,每次出任务,她总是告诉自己,别冲动。

你在郑北的背上呢。

车驶进了警局大院,在这样的大雨里,警车像挨挨挤挤的鱼,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来去。车灯流转,被照亮的雨幕一片连着一片,茫茫地落下满地白。

整个哈岚的警察都很忙,这个时候,郑北怎么躺得下。

老舅夹着件外套,正等在雨蓬下面,看到车,打起伞快步走过去。他们还没打开车门,就听见老舅的声音:

“哎呀——南南在电话里都急哭了,你说说你,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快快快,穿上。”

郑北身上是住院服,本来国柱说把办公室那套衣服给他带来。郑北说时间紧急,再不快点郑南就回来了,所以没来得及拿。

郑北下了车,一阵风雨夹枪带棒地和他撞个满怀,似乎直接吹进他身上的伤口,把寒气扎在他骨头缝里。

“没事儿,我搁哪儿都是坐着。再说了,今天的针都打完了,我搁医院干着急,不老心静的,还不如回来心里踏实。”

老舅把衣服给他披上,又把领子紧了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话说得挺利索,你看你这腿脚儿,还不赶我了。”

这话没夸张,郑北虽没伤筋骨,但有两刀扎得挺深,伤口缝合了好几层。这时候他非要活动,用国柱的话说,缝好的肉都没反应过来呢,人就下地了。

每走一步,郑北都觉得自己的伤口要开线。

他倒是不逞能,在雨里慢慢蹭着走,丁国柱和张雪瑶打着伞在旁边搀他,被他一胳膊肘推开:

“诶呀可不用你俩啊,先上楼里吧,这家伙你俩雨伞流下来那点儿水,全接我脑瓜顶上了。”

俩人从善如流,几步跨上了台阶,刚进门没走几步,又默契地一起转身,缩着肩膀小步往回溜,远远冲着郑北做嘴型:

高——局——

完了。

郑北有心躲避,奈何行动不便,只能拉着老舅:

“挡一下挡一下。”

“郑北!”

高局是既闻其声又见其人,他很快地从楼里走出来,站在雨蓬下面。郑北从老舅身后硬着头皮挪出来:

“高局……”

他做好了被狠呲儿一顿的准备,但对方向前走了几步,下到台阶上,把郑北上下看了几遍,只说了一句话:

“上来,姜小海打电话了。”

 

05

山路走了一夜,凌晨时分,最冷的时候,顾一燃没盼来太阳,先等到了雨。

雨刚开始下得不大,树叶还没落,雨滴被浓密的枝叶挡着,并没有把顾一燃的处境变得很糟。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水米未进,加上伤重和跋涉,他能感受到自己马上就要濒临极限。

在他们不知道翻越了多少连绵的山脊后,姜小海终于停下来,找到一个避风的山洞休息。然而,不知怎么就那么巧,这么荒的山,这么多山洞,偏偏他们进的这个里面已经有人先来了。

顾一燃的视力不佳,反应也不够快,他瘸瘸拐拐地走进山洞,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觉得洞里有个人影一阵风似地举着什么东西扑上来,姜小海迎上去,模模糊糊地跟扑上来的人纠缠在一起。

顾一燃站在洞边儿,没动,也没跑。

不多时,那人就不动了。

姜小海的呼吸声很粗重,他拔出捅在那人身体里的匕首,回过头,已经做好了看到洞口没人的准备,却发现顾一燃还在,甚至已经坐下了。他不禁疑惑地皱起眉,似笑非笑地问:

“这么不擅长抓住机会吗顾老师?”

顾一燃靠着山洞的石壁闭目养神,他的嗓子彻底哑了,发声艰难,却有种平静的悠闲:

“你冇搞错啊?我有机会咩?”

他们已经走过了一整条山脉,而这是前端最高的一座山峰。山路陡峭,他没有眼镜,身体状况糟糕,一个人根本下不去。

况且,这场山洞里的较量,姜小海不会输,自己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浪费这个体力干嘛呢,不如坐下歇歇。

姜小海叉着腰乐了半天,歪头细细看着顾一燃:

“别说,我好像懂郑北为啥和你关系好了,顾老师,你真挺讨人喜欢的。那是咋说的?钟意你。”

顾一燃在自己的两处枪伤上摸了摸,又轻轻按着,判断它们有没有发炎感染,嘴上说:

“我可担不起小马哥的钟意。”

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是姜小海走到他近前,鼻梁上有了熟悉的重量,顾一燃睁开眼睛,眼前久违地清晰起来。

借着洞口的光,他看清了姜小海的脸,对方的脸色比起昨天要苍白许多。

不用想也知道,他自己的会更差。

顾一燃不知道姜小海为什么在这时候把眼镜还给自己,他抬眼看着姜小海,对方把一瓶矿泉水拧开,放到他手里:

“嘉驹总说我是个很能忍的人,但是顾老师,我真的很佩服您。”

这种恭维话没什么意义,顾一燃瞥了姜小海一眼,低头抿了一口水润了下干涩的喉咙,便将目光投向这个山洞。

他第一眼看到那个已经被姜小海杀死的男人,那人仰面躺着,手边还有把斧头。

姜小海的细心程度是恐怖的,所以早在他们进山洞前,姜小海就大致观察了这个山洞。他没发现男人,是因为男人察觉到了他们,藏了起来。

这样荒凉的山洞,能躲在里面并且二话不说扑上来行凶的人,绝不会是普通老百姓。

这也是刚刚顾一燃没有任何动作的原因之一。

山洞中还有些水和吃食,甚至有铺盖。姜小海重新走到那人身边,翻翻找找的,说:

“顾老师,咱警局今年除了办我们的案子,还有什么大案要案的犯人在逃吗?”他“啧啧”有声地感叹,“这哥们儿可不是个善茬子。”

口气热络得好像他也是警察似的。

顾一燃把眸子落在眼角,斜睨着姜小海,没应声。他冷眼观察半晌,终于提起一口气,把自己撑起来,缓慢艰难地走了过去。

姜小海不知从哪个乱石旮旯里拽出一个破公文包,在里面翻找出个皮夹,抽出张塑封小纸片:

“呦,讲究人儿,身份证还是反光防伪的呢。”

他翻来倒去地看了会儿,将身份证递给走来的顾一燃。这张身份证显然是这两年新办的,哈岚这边的身份证大部分都是人工填写,也就前年有个新技术,后边办的身份证才弄了个防伪塑封。

顾一燃皱着眉,将尸体的脸和身份证上的细细比对,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刑警队有时会请他帮忙用电脑打个资料,他似乎在某个通缉令留底上看过这张脸。

大概是个什么轮胎厂车间工人杀亲案,凶手入室杀害前丈母娘后,又当街砍杀了前妻和前妻的姐姐,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了。

如果是车间工人,倒是怪不得有新身份证了。

也不知道姜小海如何在顾一燃冷成块板子似的脸上看出答案的,他抿着嘴,挺满意:

“还歪打正着了,顾老师,我这能算戴罪立功吗?”

顾一燃低着头,从镜片与鼻梁之间看过去,瞪了姜小海一眼。他想说你要没杀他就算,但他思索半晌,还是说:

“算,你愿意现在自首的话,我给你证明。”

姜小海佯装严肃地点点头:

“行,我会好好考虑的。”

顾一燃懒得搭理他,他把身份证丢到尸体身上,转身走到离尸体有些距离的地方重新坐下去,喝了几口水。

可能是身体终于反应过来该启动自保机制了,没过多久,顾一燃开始发烧。

体温升高得很快,顾一燃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浑噩。他尽量表现得从容自若,并不想让姜小海知道自己的状态。

雨下得更大了,山风呼号,把雨水吹进山洞里,漫湿了洞口。

顾一燃再睁开眼时,山林已经在深蓝的夜色里沉没了一半。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是晕过去了。他心中一阵后怕,不动声色地扭头去看,发现姜小海站在山洞口,正望着雨幕出神。

他一动,姜小海就回过头:

“醒了?正好,顾老师,等个电话。”

顾一燃把目光落下去,发现对方手里确实攥着一部手机,应该是那个死掉的男人的。他正想问,那手机突然响起来,姜小海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接起电话:

“挺快啊,你是还在警局呢吧,咋的,连院都不住了?”

花了一点儿时间,顾一燃才把散乱的神志归拢起来,意识到电话里的人是郑北。

“顾老师啊,那你得等等,他现在不是很方便。”

顾一燃皱着眉头看姜小海,他一抬头,就觉得有些眩晕,有些想吐,大概是失血后太久没吃东西,也可能是高烧的缘故。

顾一燃知道姜小海这话是在激怒郑北,他不知道现在的郑北是什么状态,只能从姜小海的表情上去推测。姜小海一直是笑呵呵地听着,看不出什么端倪。

“郑北,我和你玩儿个游戏咋样?”姜小海这么说着,把目光投向顾一燃:“顾老师,也带你一个。”

顾一燃警惕地看着他。

“我可以让他接电话,你们随便聊,你们大可以用各种方法打暗语交换信息,我不拦着。只有一条,郑北,”姜小海慢慢踱过来,蹲在顾一燃旁边,“要是让我听出来了,我就立刻杀了顾老师。”

顾一燃接过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郑北的话正说一半:

“……啥条件,我都会考虑,要不然换我——”

“郑北。”

电话那头一下子安静了,顾一燃平静地望着姜小海,对电话里说:

“这个游戏没有意义,杀不杀我,是姜小海说了算,和我们的通话没关系,和你说了什么也没关系。”

电话里静了会儿,传来郑北的声音:“我知道。”

说到这儿,顾一燃突然就没了话。他想说,再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又或者,能再听听你说话,也知足了。

但都说不出口。

“嗓子咋哑了?”到底是郑北先开口,他问:“伤着了吗?”

顾一燃清了清嗓子,想到他要说的话,就带上笑意,弯起眼睛:

“没事,擦破点皮儿。”

那头儿就笑起来,然后吃痛得“嘶——”了一声,顾一燃垂下眼帘,轻轻叹息一声:

“郑北,回医院吧,别硬撑了。”

对方不接他的茬儿,又找了个话题:

“你吃饭了吗?”

顾一燃就笑了:

“这凄风楚雨、荒郊野岭的,上哪里吃……”

“顾一燃。”

郑北忽然打断他,声音带点儿颤抖:

“别犯浑……”

姜小海蹲在顾一燃对面好整以暇地看戏,他和顾一燃对视着,洞里没什么光线,只有外面剩下的最后一点清光,全投进顾一燃的眼睛里。

他望向姜小海的目光八方不动,像决绝的星子,要义无反顾地坠落下去:

“我真的快饿死了,郑北,尽是赶山路,身上浇得透湿,一口饭都没吃上呢,我都想老舅的酸菜炖粉条了。”

郑北那头传来喘气声,是他动起来,山路,下雨,顾一燃知道,他一定去看地图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顺着闸道往哈岚外跑,因为姜小海知道,随后武警搜索一定会向着那个方向四散开来。

姜小海走了一条返回哈岚的路。

这也是他能逃开搜查的原因,大部分警力都放在出哈岚的方向,这边的人少,姜小海反侦察的能力有很强。

“好,等你回来,老舅做一大锅,就给你一个人吃。”

顾一燃短暂地笑了一下,突然说:

“我们路过了一个道观,郑北,这是东西向的一道山脉,在最西边的这座山,有个山洞,我们现在就在这儿。山洞里躲着轮胎厂526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被姜小海杀了。”

他不疾不徐地把这些都说完,姜小海含着笑意,看着顾一燃,他的笑意很冷。

郑北那头儿乱糟糟的,他听到很多人的脚步声,可是这么多嘈杂里,郑北最安静。

顾一燃陡然愧疚。

他本来说,要为郑北活着。

“郑北,郑北。”

“顾一燃,姜小海呢?他在你旁边吗?顾一燃,你让他接电话,我和他说,我们还可以谈的,我们可以当没听到,我们可以不过去。”

郑北的话说得很快,顾一燃看见姜小海对他做了个停的手势。

“郑北,把我和我爸妈埋一起。”

没等郑北回答,顾一燃挂断了电话。然后,他将电话递到姜小海面前,淡淡地说:

“我不玩游戏。”

 

06

郑北裹着件军大衣,坐在车里。

车停在山下的公路旁,他透过车窗望去,满山都是手电的光。张雪瑶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哥,山洞里有具男尸,就是526轮胎厂那案子的犯罪嫌疑人,已经死了,颈部致命伤。”

国柱转过头对郑北说:

“我说啥来着,北哥,燃哥他不是那莽莽撞撞的人,他又不是晓光,那要没把握,能库库往外说啊。”

不莽撞吗?背地租来的房子,反锁的房间,按摩店粉色的灯光,雨夜的巷口,还有独自拿枪站在门边的背影,和将他压在门上时的嘶吼……

顾一燃,你说,你是个稳稳当当的人吗?

包括这次,为什么要乱跑呢?如果他好好的跟着瑶瑶,或者跟着单斌,就不会被姜小海抓走。他知道,顾一燃是担心他,没想到他会让姜小海逃脱,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他逃避的理由。

是我,郑北想,是我让他失望了。

从警局开过来的路上,郑北无数次想到从前,顾一燃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和今天电话里的话重叠在一起,潮水一样冲荡着郑北的心魂。顾一燃说的对,他太愿意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多么致命的命门。

因此,姜小海才要和他玩这个游戏。

只不过是姜小海对他的嘲弄罢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怜。”

仓库旁边的居民楼里,姜小海是这样说的。而今天,姜小海又让他明白了这句话。

他想救乐乐,他想救小海,他想救每个有机会回来的人,他低着头,在北国的风雪里走了一程又一程,白茫茫一片,他什么都看不到。

甚至都看不到自己了。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轻轻巧巧地就想为大家的人生负责。

姜小海和顾一燃没有太多交集,如果不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绪,姜小海是不会带走顾一燃的。正因为自己是这样的人,顾一燃才会被带入如此境地。

是我的错,郑北想。

“北哥,整座山都搜过了,没有其他发现,我们收队吗?”

对讲机里,张雪瑶的声音传来,惊醒了郑北。

“收队。”

像一个即将被扼死的人又得到了一口空气,郑北得以喘息片刻。

姜小海没有杀顾一燃,在顾一燃如此挑战他的权威和掌控后。郑北只能祈祷,姜小海留着顾一燃是有别的用处的。顾一燃这么着急把位置说出来,是因为姜小海有了电话,就能联系到接应人,在他打给警局之前,应该已经联络过了那个人。

顾一燃知道,这是他们掌握姜小海行踪的最后一次机会,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把它说了出来。

可是你咋办呢?顾一燃,你要我怎么救你呢?

“郑北,你救救我。”

昏暗的车内,郑北的脑海中忽然就响起顾一燃的声音。那次,郑南去找顾一燃看粤语电影,顾一燃偷偷给他打电话求救,他笑着打趣他,逗他说,就不救你。

郑北突然发现,顾一燃在哈岚多灾多难的半年多里,每到生死关头的那通电话,他从来没有说过,郑北,你来救救我。

一次都没有。

他永远都是告诉他位置,告诉他嫌疑人,告诉他这次危险背后到底潜藏着什么罪行。

顾一燃从不求救。

别怕,郑北对自己说,别活在恐惧里,这样的顾一燃不会轻易地就死了。他是你从花州飞越几千里请来的,他是你放在手心一点儿点儿焐热的,他不会丢下你。

他不在你的背上,他走在你的身旁。

 

从那一夜开始,姜小海销声匿迹。

哈岚所有出城的路口都被布控得死死的,郑北摸排了姜小海所有的关系网,审得梁嘉驹都黑着眼圈说:

“你们赶紧把顾一燃找着,别再来折磨我了。”

最终,他把目标锁定在何老嘎身上。这人是个混混,不是哈岚本地人,以前在大兴安岭林场干活,后来不知道得罪了谁,跑到哈岚这边的农村,在沟子里包了点儿地种。

这个人跟姜小海、梁嘉驹的关系网,看起来没任何交集。

起初,郑北他们分析模拟姜小海的逃跑或藏匿路线时,归拢了一些条件——假设一,姜小海要离开哈岚。那么他只能翻野山野路。周边的城市也已经设卡排查,他大概要在山里逃上一个月,才能保证不被发现。姜小海的野外生存技能不强,他一定需要一个非常厉害的向导。

假设二,姜小海不准备离开哈岚,想要藏起来。那他一定会远离县市,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落脚,毕竟他还带着一个顾一燃,一定得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所以他找到的这个接应人,得有个这样的地方。

那么,综合这些特质,这个人会是谁呢?

何老嘎就是在这时候被郑北注意到的,更准确来说,他是先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咸菜罐子。

咸菜是姜小海送的,早就不吃了。郑北这段时间太忙,那东西往旁边一推,一直没收拾。这时候,他望着这咸菜罐子,突然就想到姜小海说的,这是他姐自己腌的咸菜,纯天然,连小黄瓜小辣椒都是大棚里种的。

大棚。

找到了突破口,接下来的调查就很快了。他们很快走访了姜迎紫家小区的邻居,找到这么一个经常会给他们家送菜的农村“亲戚”。

这个人就是何老嘎。

何老嘎的大棚,就是那天郑北追着姜小海跑过的那一片大棚,而且,他住的那个叫朱家沟的村子,距离顾一燃提供的那座山只有十多里地远。

这是个完全推演出的东西,可是现在,他们必须抓住它。

正好那天是朱家沟的大集,何老嘎也去卖菜了。张雪瑶他们暗中盯着他,何老嘎卖光了菜,买了点儿苞米面儿和酸梨,又称了半斤绿豆,几块生姜,二两麻油和一点儿花椒。

买得挺全和,张雪瑶回来和郑北说。

张雪瑶是跟着老熊的队一起去暗访调查的,郑北没去。

他每天上午发烧,下午打针,晚上再发烧,挺忙。

郑北的伤完全没养,每个刀口都红肿着,止疼片一板一板地吃,敷料一天换好几片,不然,渗液会洇湿他的衣服。

老舅说,他完全靠顾一燃这根棍儿支着,这事儿完了,他也就完了。

高局说,他这样的状态怎么搞工作,工作要有讲究张弛有度,这样会出问题。

可是,他们说归说,每天郑北挣扎着盯案子,挣扎着审犯人,他们默默地把一切安排好照顾好,没说过让他回医院的话。

他们知道的,如果逼着郑北回到医院,那些伤口就不是红肿渗液,它们会溃烂生牙,从内里咬进郑北的血肉,把他整个人都啃噬殆尽。

只有国柱说的话比较可心,他说,北哥,你这样,燃哥回来,心里得多难受。

好啊,郑北咬牙切齿地想,就让顾一燃难受,难受得吃不下饭,捧着饭碗掉眼泪,说郑北我这辈子都乖乖听话,以后出门就钻你口袋里待着。

真的,他真想把顾一燃装自己兜儿里,走到哪儿都丢不了。

有一天夜里,被伤口和担忧折磨得痛不欲生时,郑北甚至想,顾一燃死了也好。

他死了,就把自己所有希望都抹尽了,自己不会因为外面的一阵风,一阵冷,或者谁的水杯打破,就惊得心脏骤跳,怕顾一燃正在受苦,怕顾一燃已经出事,怕那破碎的声响是古老的噩兆。

他死了,就带走郑北一千万种顷刻就要成真的梦魇。

郑北就能简简单单地欠他,简简单单地还他。

想这些事时,郑北睡在医院。医院的病床临窗,月光洒得满床都是,每一缕都锋利,千刀万刃地,剐净郑北的皮肉。

郑北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

 

07

深夜里,有人放起了焰火。

一片漆黑中,顾一燃沉沉睡着。

焰火在他的鼻尖上跳跃,一圈圈变作光晕,将他笼罩在温暖的橘黄色里。远远地,一首歌唱了很久很久,他听得清那些熟悉的声音,那是一首祝贺的歌,祝他生日快乐。

欢声和笑语一层层盖在他身上,他感到了热。

郑北,把窗子打开吧,今天夜里没风的。

风大了,是要下雨吧。

好大的雨,把焰火浇熄了。橘黄色被冲成颓败的泡沫,黑灰色的雨水留在马路上,把衬衫上的血迹洗刷出来,在黑色的路上鲜艳得像开着的花。

爸,拉我起来吧,地上很冷,又很湿。

血沾湿在顾一燃的衣服上,渗进去,渗到了他的皮肤里,又流出来。他感觉到了痛。

再忍忍,他想,很快,有个人会带着一身寒冷的风走到花州,走三千里,把他带到橘黄色的光中去,那里有欢歌,有祝贺。

 

何老嘎端着碗,碗里黑糊糊的一坨粘稠液体。他像剥一个破败的玉米一样,一层层拨开顾一燃身上盖着的被子和衣服,露出他肩膀上的伤口。

那本来是个枪伤,但此时红肿、破溃、青紫,迸裂,何老嘎咂咂嘴:

“诶我天,你把他碾车底下啦?这都搓揉碎了。”

姜小海坐在炕头啃着一个酸梨看电视,他的眼神没分给顾一燃,只嘴上说:

“他惹我生气来着,一个没忍住,揍了他两下。”

对于这个“两下”,何老嘎不敢苟同。他伸出三个手指头按了按顾一燃锁骨上方的诡异凸起:

“啧,这里边儿断了吧?这家伙别死我这儿,埋了占我两分儿地,我明年还想种点儿鬼子姜呢。”

“不能,”姜小海把梨核一扔,从炕上蹦下来,炕让何老嘎烧得滚热,他坐着烘屁股,“离心脏老远呢。”

他走过去,把顾一燃连人带被褥往炕稍一扯,又抬手将他身上盖的东西推个七七八八:

“好人也让你烤干巴了,你当捂大酱呢。”

“他半夜老招呼冷,我寻思就多盖点儿。”

“那是发烧烧的。”

姜小海伸手把何老嘎手里的瓷碗拿过来,挖了一坨糊在顾一燃的伤口上。那东西染脏了顾一燃的衬衫领子,顾一燃皱着眉,额头一会儿就沁出了汗,顺着脸往下淌。

姜小海很满意:

“你看,这不立刻就发汗了。”

“我咋瞅着像是疼的呢?不是,你要是不诚心救,咱给他勒死放仓房儿去得了,晚上我开三轮给他扔水库去。你说这罪让他遭的。”

“咋不诚心,”姜小海上了炕,掀开盖在顾一燃下面的被子,他腿上的伤口好些,姜小海确实只踹了两脚,他知道那里有根大血管,所以收着力气,“要不是他绊脚,我早走了。”

“要不说呢,你留着他干啥?他惹你生气不就为了整这出儿,你看他一放躺,你不走,过两天警察来了,咱俩全白玩儿。”

姜小海给顾一燃的腿也糊上,端着碗偏头看何老嘎:

“你就咋着都想整死他对吧?”

何老嘎把褂子一拢:

“我膈应南方人。”

姜小海知道,何老嘎是害怕了。何老嘎这人很怪,他虽然不算多聪明,但长年生活在山林里,他的直觉非常敏锐。

从赶集回来后,何老嘎就很焦躁。

“集上人多吗?”

这个问题有点儿突兀,何老嘎摇摇头:

“不太多,前几天刚下过雨,道不好走,有的人儿都不来。”

姜小海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

“大集旁边那个加油站,加油的轿子多吗?”

这倒没怎么注意,何老嘎努力回想了下,一拍脑门:

“哎你别说,今天确实有几个轿子。这地方加油也就跑大车的,谁开轿子来,今天有个白车,还有俩黑车,都去加油了。”

三个轿子……姜小海蹲在那儿思索了会儿,他看着顾一燃,对方的脸色非常差,前两天还吃些粥饭,昨天开始,就只是昏沉沉地睡。

“老嘎,咱可能真得准备跑了。”

“那他咋整?”

何老嘎看看姜小海,又看看顾一燃,他似乎猜到了姜小海的心思,连忙打预防针说:

“那大山林子可带不了他,再说了,他这样带进去也活不了几天儿。”

“我知道,”姜小海把碗放在炕里面的窗台上,顾一燃开始发抖,姜小海把被子拉回来,给他掖得严严实实的,“你后园子不是有口井吗?咱们走之前,把他下进去,上面拿水泥封死了。”

“活着下啊?”

“再说吧。”

何老嘎想说那你还治他做什么,但他没说。姜小海大部分时候是个敞亮人儿,但何老嘎知道他是个挺大的人物,要不也不可能整出这么大的阵仗。这种人都很怪,让人捉摸不透,何老嘎不想惹他,只问自己该问的:

“咱啥时候走?”

“天擦黑儿就走。”

 

大雨笼罩着顾一燃,他的耳边是雨从石棉瓦滴下的声音,很清脆地落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他难受,他挣扎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一片浓酽的阳光投在他的脸上,正是黄昏时分,园子里的葡萄架上结着一串串沉甸的葡萄,一只山羊悠闲地走过去,抬头大嚼着,把嘴巴染成黑紫的颜色。

一下又一下的声音还在,不是水声。

他侧过头,是姜小海坐在门槛上嗑着瓜子。听到动静,他扭过头,还是那句:

“醒了啊?”

顾一燃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藤椅上,面向着一个半荒废的园子,从方位可以判断出,这是在房后。藤椅是一张躺椅,自己被层层裹在被子里,像个包在废纸里的破零件。那个叫何老嘎的男人从门口提着个袋子,他越过顾一燃,在院墙下将袋子里的水泥倒出来。

顾一燃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姜小海从地上拿起个搪瓷缸子,给他喝一点儿水,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终于坐不住了?”

“没办法,追得还真紧。”

“我还以为,你会拿我换你姐呢。”

姜小海笑了一声,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回身说:

“顾老师,你是不是特别不明白,我干嘛把你抓来?”

顾一燃没说话,姜小海就继续说: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乱枪打死你来着。但是你知道吗?你当时的表情特别有意思。我这辈子见过各种各样死到临头的人,他们害怕、愤怒、求饶、威胁或者视死如归,但他们的眼里都只有那个要杀死他们的人。你不一样,顾老师,那天,你都没正眼瞅过我。”

心理学不是顾一燃的强项,他听姜小海这样说,就在心里愁得直叹气。

郑北,你的这位“乐乐”放在犯罪心理学研究科目里,一定可以出篇很棒的论文。

“你从花州过来,没多久吧,我记得是因为秦义那批货的事儿,郑北成立专案组把你整过来的。但你和郑北你俩好得挺快,我就想看看,郑北这人满口仁义道德的,和他走一路的,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

“普通人罢了。”

“就是这个,”姜小海一指顾一燃,他很兴奋地走过来,坐到顾一燃椅子前的地上,他抬头仰视着顾一燃,“顾老师,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看着好像一点儿男人脾气都没有,说话慢慢悠悠,拖着长音儿,但是呢……”

他拍了拍顾一燃受伤的腿,这条腿因为发炎已经肿得不成样子。顾一燃的腮帮子立刻就咬紧了,但他垂眼静静望着姜小海,什么声音都没有。姜小海笑了:

“但是,我认识的人里你他妈最有种。”

顾一燃皱着眉,笑了一声。他与姜小海这样沉默对峙片刻,终于叹了口气:

“小海,别逃了,你逃不了一辈子的。”

这话听着好笑,姜小海笑得直抹眼泪,他很无奈地“哎呀”了一声,说:

“逃不了,这半辈子不也逃过来了?”他转回身望着夕阳,“就是可惜,咱哥俩的缘分就到这儿了。”

铁锨翻动水泥的声音渐渐没有了,顾一燃向墙下看去,何老嘎放下手里的工具,去挪水井上盖着的石头。

“对了,你还记得那天在集上的事儿吗?”

那到底是几天之前,顾一燃其实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那天在山下,姜小海狠狠地殴打了他,他甚至以为,姜小海是打算直接打死他泄愤。

但是最终,姜小海还是停手了。顾一燃在昏昏沉沉中被架上一辆三轮车,再清醒的时候,是在一个农村的市集上。姜小海给他买了根油条,他吃了一点儿,两天没吃东西的肠胃受不了,吐了。

后来,姜小海给他买了碗羊汤喝,因为集上有个杀活羊的,就在他们三轮车旁边。姜小海就在那里津津有味地观看,顾一燃捧着羊汤,目光越过那个摊子,落在那辆带笼子的卡车上。

车上还剩一只羊,它很焦躁地踱着步。

“顾老师,你知道羊为什么被杀吗?”姜小海突然在他身边开口,“因为它们太蠢了,不会逃。就算逃,它没有獠牙也没有爪子,照样要被杀掉。”

“顾老师,羊生来就是要被杀的。”

顾一燃把目光从羊身上转到姜小海脸上,姜小海很满意,他接着说:

“郑北他总想救我,似乎我回头了,自首了,就能得救。他见过哪头羊能在屠刀下被救吗?郑北他总觉得自己的道理能套到所有人身上,可有的人,出生就在屠刀下了。顾老师,你说,郑北怎么那么可笑呢?”

顾一燃很认真地听姜小海说话,集市充满喧闹声,人们的叫卖,活鸡活鸭的哀鸣,这些都不能搅乱顾一燃脸上的平静。姜小海的问题,他没回答,只是很缓慢地从三轮车上跳下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痛得弯下腰去,姜小海能听见他的抽气声。

然后,他直起身,异常艰难地往那个杀羊摊走去。姜小海看戏似的望着对方一瘸一拐的背影,看着顾一燃跟那个卖羊肉的说着什么。他沟通得不是很顺利,人家推搡了他一下,差点儿把他推倒在地。

顾一燃也不恼,锲而不舍地和人家说着什么。

卖羊人打开卡车上的笼子,把那头羊赶下来时,姜小海幸灾乐祸似的笑容褪去了。

当顾一燃牵着那头羊走回来的时候,姜小海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顾一燃一步步走过来,他的脸上有很多淤青和擦伤,但他看起来如同一泓静水,什么尘土都无法沾染这份干净。

姜小海跳下车,走过去,从顾一燃手里扯过绳子:

“行啊,还藏着钱呢。”

顾一燃瞥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擦身而过时,姜小海听见顾一燃说:

“怎么就不能救呢?他不可笑。”

集市上的小插曲,只不过是顾一燃的脑子一热。姜小海再提起这件事,他甚至有些尴尬。谁会在被歹徒挟持的时候去买一头羊呢?这件事如果被郑北知道,很难想象得被他笑成什么样。

可是,郑北,这头羊是我为你买的。

我不许你的真心被人这样糟蹋。

顾一燃不答话,姜小海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知道,当时我是啥心情吗?就我看到你牵着这羊回来的时候,我是咋想的?”

“我想,郑北,我真他妈恨死你了。”

“凭啥呢?顾老师,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一样的人,命咋就差这么多?他郑北凭啥就白白得到这么多,凭啥好的人生都是他的?好父母,好妹妹,好朋友,好同事,就连他妈的从南方随便调来个人,调来的都是你顾老师这么好的人。”

“凭啥呢,顾老师,我太恨郑北了。你不恨吗?我们才是一样的人,我们什么都没有。”

“顾老师,你说,郑北是不是得失去点儿啥才公平?也别说我不地道,我就从他那儿拿走你这一个人,不过分。”

顾一燃窝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姜小海的控诉莫名让他失神,他想起郑北每晚的梦魇,想起郑北走在春天的那场雪里,背影是那么孤寂。

郑北是个很苦的人。

在整个专案组里,每个人的个性都很鲜明,但是细细想来,只有郑北,他把自己活得那么透明,融化成一道影子,粘合着每个人,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好队长,好大哥,好警察。

但是,他活得没有他自己。

羊儿发出一声惨叫,惊醒了顾一燃。他循声看去,才发现姜小海已经站在院子里,他一手捉着那头集市上买来的羊,一手拿着刀。

那羊在他手里叫了两声,就安静地等着。还没等顾一燃反应过来,姜小海一刀攮进羊脖子里去,血一股一股地嗞出来,溅了姜小海一身。

顾一燃闭上了眼睛。

“顾老师,我说过,没有哪头羊能在屠刀下得救。”

羊的尸体倒在地上,姜小海抹了把脸上的血:“我早就不是羊了。”

 

08

郑北是在去朱家沟的路上接到姜小海的电话的。

“郑北,顾一燃我给你留那儿了啊,你自己找吧。”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什么意思?姜小海到底在哪儿,顾一燃被他留在了哪儿?

朱家沟派出所的人和队里的人都已经布控在何老嘎家周围,何老嘎并没有出门。

不对,如果姜小海没有搭上何老嘎的线,那他完全可以销声匿迹下去,或者悄无声息地离开哈岚,根本没必要给郑北打这个电话。

这个电话,无非是为了扰乱郑北,因为他就在何老嘎的家里。

等到郑北开到朱家沟,早就在那里的张雪瑶从院子里冲出来:

“哥,里里外外找遍了,没找到顾老师啊。”

郑北从车里迈出来,第一步没站好,膝盖一软摔了个马趴。张雪瑶吓一跳,赶紧拉他。郑北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站起来:

“诶我,好悬摔死我。”

张雪瑶不敢说什么,她扶着郑北,郑北转头看她:

“你抖啥?”

他想了想,脸色一变,脚下的步子就加快了。他飞快地走进院子,进了屋,国柱带着手套,手套上全是血。

郑北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不不不,哥,这、这这不是燃哥,是羊,羊。”

“哪儿呢?”

“后院。”

郑北从仓房的小门走到后院去,这院子里一片狼藉,一头山羊的尸体倒在园子中央,左边的菜地,葡萄架倒了,葡萄藤扯得乱成一团,没有下脚的地方。

右边有个被水泥封住的菜窖,水泥刚刚被刨开,两个人从里面爬出来:

“菜窖里没有。”

园子里光线很暗,郑北环顾了几圈,看着新鲜的葡萄藤和被踩得汁水横流的葡萄,突然说:

“把架子给我移走,看看这边儿有什么,细细地找。”

葡萄架子倒是好移动,等那些东西被清理干净后,郑北拿着手电来来回回地看。武警牵着狗,也在这一片儿来回地嗅闻。

有一片地的土很松,郑北跺了跺,底下是空的,他后退下去,让人们把那里挖开,他站在一旁,突然明白张雪瑶在抖什么。

干了这么多年刑侦,这样的场景太熟悉。

那下面会有什么,也……

“郑队!找到了!”

郑北几步走上去,老熊忽然转过身一把拦住他:

“你先别看,先别看。”

郑北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把老熊用力一拳推开,跨过土和水泥块,把手电往下面一照——越过正在往下爬的警察,齐腰深的水里,有个人形的东西被塑料布裹着。

好像被谁一锤子凿中似的,郑北脑子“嗡”地一声。

反应过来的时候,郑北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张雪瑶和老熊和他说着什么,他听不见,只觉得胃一下一下捣着疼。他抹了把脸,湿的,大概是汗,大概是泪,他不清楚。

只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怪异,很安静。

远远地,井里传来一声喊:

“哎!活着呢!顾老师!顾老师!”

“哗啦”一下,郑北的世界重新喧嚣起来。

他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
“快快快!拉上来,”他抓住张雪瑶,“去,把车打着,我们这就去医院。”

 

有人胡乱地摸着他顾一燃的脸,胡乱地在他耳边说话,把他吵醒了。

他在车上,在一个人的怀里,是郑北。

郑北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什么,顾一燃听了半天,大概是深情的呼唤加上痛彻心扉的忏悔云云。对方的脸贴着他,挺暖和,因为那口井太冷了。

在郑北开始轻轻亲吻他的鬓角时,顾一燃还是觉得不妥,他举起手,摸了摸郑北的头:

“行了啊,怎么还上嘴呢。”

郑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顾一燃睁开眼,郑北低头与他对视了会儿,突然俯身把脸埋在他身上。

“没事儿,”顾一燃拍了拍郑北,“哭一哭不算丢人。”

郑北正要说话,突然副驾驶传来非常豪放的哭声,惊天动地似的把他吓了一跳。他猛地抬起头:

“哎呀国柱,不丢人也不能哭成这样啊,一会儿前边老熊以为咱车拉警笛了呢。”

顾一燃就笑了。

你看,就是这样的欢歌。

郑北低下头,他看着顾一燃,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那是他在兜里一直装着的,某个人留给他的。他剥开糖纸,塞进顾一燃嘴里:

“吃块儿糖,垫垫。”

你看,这就是祝贺。


【完】

全熟水煮蛋捏不碎

neta了黑执事草 意料之外 情理之外

neta了黑执事草 意料之外 情理之外

唐瓶子

应该算萌新日常,无cp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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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洲春渡
太帅了吧救命! 还是裸足我的天...

太帅了吧救命!

还是裸足我的天

呜呜呜呜呜这个之前有出立牌我没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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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裸足我的天

呜呜呜呜呜这个之前有出立牌我没买到!

第五同人档案

“这还真是一个惊喜满满的生日啊!”

生日快乐,凯文。

感谢画师:@就爱推1 

“这还真是一个惊喜满满的生日啊!”

生日快乐,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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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oo
救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好好...

救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好好玩

真的很可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救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好好玩

真的很可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瑾初(高三闭关版)

100种花语

    1、玫瑰篇 红玫瑰:热恋,我爱你

  粉玫瑰:初恋,灿烂的笑容

  白玫瑰:我足以与你相配

  黄玫瑰:表达歉意,祝福、嫉妒

  紫玫瑰:珍贵独特

  2、百合篇 花语:婚礼祝福,百年好合;可爱,纯洁。

  3、郁金香篇 充满活力的球根植物,有恋爱的气息。

  红郁金香:爱的告白

  黄郁金香:名声

  白郁金香:失去的爱

  4、矢车菊 花语:优美、气质、奢华

  5、康乃馨 红色:母爱

  粉色:女性的爱

  白色:纯粹的爱

  6、洋桔梗 花语:真诚不变...

    1、玫瑰篇 红玫瑰:热恋,我爱你

  粉玫瑰:初恋,灿烂的笑容

  白玫瑰:我足以与你相配

  黄玫瑰:表达歉意,祝福、嫉妒

  紫玫瑰:珍贵独特

  2、百合篇 花语:婚礼祝福,百年好合;可爱,纯洁。

  3、郁金香篇 充满活力的球根植物,有恋爱的气息。

  红郁金香:爱的告白

  黄郁金香:名声

  白郁金香:失去的爱

  4、矢车菊 花语:优美、气质、奢华

  5、康乃馨 红色:母爱

  粉色:女性的爱

  白色:纯粹的爱

  6、洋桔梗 花语:真诚不变的爱

  7 、紫罗兰 花语:爱的羁绊,不变的美。

  8、伯利恒之星(天鹅绒) 花语:纯粹、清纯、好运、吉祥

  9、非洲菊 花语:感叹、永远快乐

  10、火焰百合 火焰百合又叫嘉兰 花语:勇敢、光荣

  11、 芍药 花语:谦逊、害羞,情有所钟

  12、银莲花 花语:被抛弃,不是所有的爱情都甜蜜。

  13、铃兰 花语:幸福再次降临,没有阴霾的纯粹。

  14、落新妇 花语:我愿意清澈的爱你

  15、大丽花 花语:不俗的品味

  16、 小苍兰 花语:优雅、夭真烂漫

  17、飞燕草 花语:活力、快活

   18、桃花 花语:你是我的俘虏、长命百岁

  19、鲁冰花 花语:舒缓悲哀

  20、金合欢 花语:友情、被藏匿的爱

  21、洋牡丹 花语:极具魅力

  22、薰衣草 花语:不信任、疑惑

  23、水仙百合 花语:期待再一次相逢

  24、鹤望兰 花语:执列 去运

  25、香豌豆 花语:片刻的喜悦,短暂的欢愉

  26、茉莉花 花语:质朴、尊重

  27、宫灯百合 花语:祈祷,对祖国给予的思念

  28、向日葵 只要朝向太阳,心中便不会有阴影。 花语:憧憬、膜拜、信念、光辉、高傲

  29、风信子花语

  白色:适度可爱

  红色:嫉妒

  紫色:竞技

  30、满天星 花语:纯粹的爱,幸福。

  31、 鸢尾 花语:爱的使者

  32、冰岛虞美人

  白色:沉睡

  红色:安慰

  33、蓝盆花 又叫松虫草,是极具动感的鲜切花之一 花语:没有结果的爱情

  34、洋甘菊 花语:越挫越勇、苦难中的力量。

  35、棉花 花语:珍惜眼前人

  36、风铃草 花语:感谢,道谢

  37、红掌 花语:激情

  38、寒丁子 花语:羡慕、诚恩的爱

  39、蝴蝶兰 花语:纯粹的爱,丰收

  40、大花蕙兰 花语:好感、万事如意

  41、千日红 花语:永不褪色的爱

  42、铁线莲 花语:清廉之心,精神之美

  43、波斯菊 花语:纯真、谦虛、和谐

  44、水仙 花语:自恋

  45、珍珠梅 花语:纯洁的友情、努力幸运

  46、丁香 花语:谦逊

  47、雪柳 花语:爱、自立

  48、牡丹 花语:害羞、王者风范

  49、小菊花 花语:逆境中的乐观心态。

  50、马蹄莲 花语:华丽的美。

  51.凤仙花:惹人爱

  52.获竹花:友谊

  53.龙胆花:喜爱看忧伤时的你

  54. 圣诞红:祝福

  55.熏衣草:等待爱情、等待价说爱我

  56. 油桐花:情窦初开

  57. 香红花:青泰的快乐

  58.长春花:快乐的回忆

  59.昙花:刹那的美丽、 一瞬间永恒

  60. 芙蓉:精美矫艳

  61.芍纺花:美丽动人,依依不舍

  62.解语花:温婉、恬静、美丽

  63. 海棠花:温和、美丽

  64. 栀子花:原地守候你的爱

  65.含笑花:美丽、走重、舍蓄、高洁

  66. 凤梨花:完美无缺

  67. 天堂鸟:你爱的人在等你、自由、幸福、吉祥

  68,迷迭香:回忆、纪念

  69. 液斯菊:永远快乐、少女真实的心

  70.山樱花:纯洁、高尚

  71.葛蒲:相信者的幸福、婚姆完美

  72.维菊:不敢说出口的爱情

  73.茉莉花:你是我的

  74,密蒙花:请幸福到来

  75. 紫滕花:对你枕者、最幸福的时刻

  76.蝴蝶花:相信就是幸福

  77,星辰花:永不变心

  78.麦杆菊:永恒的记忆

  79.杨柳:依依不舍

  80. 牵牛花:爱情永固

  81. 野简麻花:相发

  82.天丝葵:偶然的相选,很离兴能陪在你身边

  83.红色仙客:价真漂亮

  84. 四叶幸运草:梦想成真

  85.白色铃兰:幸福即将到来

  86. 爱丽丝:勇于追求爱情、稳重、好消息、想你

  87,百慕达奶油花:坚韧、顽强

  88. 薄荷:美德

  89.金凤花:智慧

  90. 仙人掌:你是我的天使,坚强

  91.鸡冠花:多色的愛、热切期盼

  92.大理花:华丽、优雅

  93.翠菊:可靠、坚定的爱情

  94. 著草:安慰

  95.玉答花:恬静、宽和

  96. 刺槐:友谊

  97:红枫:热恍

  98. 香雪兰:纯洁

  99,红豆:相思

  100,白玫瑰:我足以与你相配,你是唯一与我相配的人  

云辞先生

“美到爆的英文短句”

Meet you like the wind.

  遇见你,温澜如风。

 Live long and prosper.

  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And forever has no end.

  永永远远,永无止境。

There is always a better way.

  总有更好的办法。

Better be your own universe....

Meet you like the wind.

  遇见你,温澜如风。

 Live long and prosper.

  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And forever has no end.

  永永远远,永无止境。

There is always a better way.

  总有更好的办法。

Better be your own universe.

  不如做自己的宇宙。 

The longest day has an end.

  最难过的日子也有尽头。

May everything you meet be gentle.

  原你所遇皆是温柔。

We all meet better ourselves.

  我们终将遇见更好的自己。

Love is a touch and not yet a touch.

  是手未碰,心已动。

My journey is the stars and the sea.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Born sensitive' lonely and happy.

  生而敏感,孤独而快乐。

 We will go ashore in the sunshine.

  我们终将上岸阳光万里。

Trees and flowers are what you want.

  满树繁花你是心之所向。

Everything comes full circle.

  世间万物千回百转归于原点犹如轮回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活还是死是一个问题。

Fading is true while flowering is past.

  凋谢是真实的,盛开只是过去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王尔德

you are the hope and sugar of my tired life.

  你是我生活的希望与糖

We shall meet in the place where there is no darkness.

  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Be alayman, be a vagrant life, clean and free.

  做个俗人,浪荡一生,干净自由。

Life isn't always that bad. it's all up to you.

  生活不总是那么糟糕,其实都取决于你自己。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I want to say good night to the world' you happen to be the world.

  想对全世界说晚安,恰好你就是全世界。

Love is the one thing that transcends time and space.

  爱是唯一可以超越时间与空间的事物——《星际穿越》

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科特·柯本遗书》

Good morning' and in case I don't see you' good afternoon good evening and good night!

  早上好,以防我看不见你,所以下午好,晚上好,晚安!

The problems of your past are your business. The problems of your future are my privilege.

  你的过去我不愿过问,那是你的事情。你的未来我希望参与,这是我的荣幸——约翰·华生

Yesterday is history' tomorrow is a mystery. but today is a gift. That is why it is called present.

  昨天是历史,明天是未知,只有今天才是天赐的礼物。

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 but because of who l am when I am with you.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因为我喜欢与你在一起时的感觉。

The hot summer was too short every second deserves to beloved.

  热烈的夏天太短,每一秒都值得被爱。

I wish you to know that you have been the last dream of my soul.

  我希望你知道,你一直都是我心灵深处的最后一个梦《双城记》

And when wind and winter harden. All the loveless land,lt will whisper of the garden,You will understand.

  当北风与冬天让一切凝固,一切变成爱的荒原,它就会低诉花园絮语,你就会恍然大悟

阿茜子

是我的感觉吗,白起的画真的一眼就能看出他对你满满的喜欢,就是很干净纯粹的爱

老师,下次画画我们白起还参加,无所谓我会溺爱

是我的感觉吗,白起的画真的一眼就能看出他对你满满的喜欢,就是很干净纯粹的爱

老师,下次画画我们白起还参加,无所谓我会溺爱

ZZzzzzzoo

讽刺性极强的句子

1)你在拜佛,

     还是在拜自己的欲望?     ——佚名


2)当我们凶狠地对待这个世界时,这世界突然变得温文尔雅。              ——余华


3)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

     怯者愤怒,却抽刀向更弱者。

出自:鲁迅《华盖集·杂感》


4)一束光照......


1)你在拜佛,

     还是在拜自己的欲望?     ——佚名


2)当我们凶狠地对待这个世界时,这世界突然变得温文尔雅。              ——余华


3)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

     怯者愤怒,却抽刀向更弱者。

出自:鲁迅《华盖集·杂感》


4)一束光照进了黑暗的铁塔里,

     让里面的肮脏与罪恶暴露无遗,

     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       

出自:《暴走大事件》


5)结婚的唯一美妙之处,就是双方都绝对需要靠撒谎过日子。              ——王尔德


6)这是一个人还不如狗的世界,

     谁要不自顾就活不成。

出自:芥川龙之介《罗生门》


7)浪子把头都浪掉了,怎么个回法?

出自:木心《素履之往》


8)人们相信别人都是单纯的坏人,

    自己则是复杂的好人。

出自:韩剧《汉谟拉比小姐》


9)很多人恨特权,

    因为特权没有在自己手中。

出自:韩寒《我所理解的生活》



10)人们相互蔑视,又相互奉承,

      人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

      又各自匍匐在别人面前。

出自:马克·奥勒留《沉思录》


11)一个乞丐不会嫉妒百万富翁,但是他肯定会嫉妒收入更高的乞丐。          ——罗素


12)撒谎是人之本性,但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甚至都不能对自己诚实。

出自:芥川龙之介《罗生门》


13)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

    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

 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

出自: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14)人最大的毛病是,

     爱以自己的喜好度量其他事物。

出自: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


15)近看之下,

      没有人是正常的。   

                            ——卡耶塔诺·费洛索

—肖清鹤—

觉醒年代30个金句

01


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只有自律的人才有可能脱颖而出,成就大事。


02


道德是用来律己的,不是用来责人的;道德是用来躬行实践的,不是在嘴里空喊的。


03


当代中国的新青年,我以为应该有六个标准:


一、自主的而非奴隶的;


二、进步的而非保守的;


三、进取的而非退隐的;


四、世界的而非锁国的;


五、实利的而非虚文的;


第六、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04


要做一名出色的记者,比知识更重要的,就是人的思想、立场、还有职业道德。


05


在我们中国人身上,有其他任何民族都没有的、难以言喻的东西,那就是温良。温良不是温...


01


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只有自律的人才有可能脱颖而出,成就大事。


02


道德是用来律己的,不是用来责人的;道德是用来躬行实践的,不是在嘴里空喊的。


03


当代中国的新青年,我以为应该有六个标准:


一、自主的而非奴隶的;


二、进步的而非保守的;


三、进取的而非退隐的;


四、世界的而非锁国的;


五、实利的而非虚文的;


第六、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04


要做一名出色的记者,比知识更重要的,就是人的思想、立场、还有职业道德。


05


在我们中国人身上,有其他任何民族都没有的、难以言喻的东西,那就是温良。温良不是温顺,更不是懦弱,温良是一种力量。


06


只有德赛两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国在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的一切黑暗。


07


要找到世界上最先进的思想来武装我们的人民;来塑造一代新青年;来创造一个崭新的国家!


08


敢于努力救国之青年,筋骨强,方能气力熊,才能把外国人叫我们东亚病夫的帽子彻底踩在脚下!


09


地球即成白首,吾人尚在青春,以吾人之青春,柔化地球之白首,虽老犹未老也。


10


任何人都不能去阻挡历史前进的车轮,你非要挡呢,结果只有一个,什么呢?被碾着腿嘛!


11


什么监狱什么死,都不能屈服了你。因为你拥护真理,所以真理拥护你。


12


中华民族的改革将会比任何民族都彻底,中华民族的社会将比任何民族都光明。同胞们,我们要努力拼命地向前,我们黄金的世界,我们光华灿烂的世界,就在眼前。


13


真正的中国人,是有着赤子之心和成人之思过着心灵生活的人。


14


何为自觉?自觉就是改进国家精神,自强不息地创立一个新国家。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国家不可爱了,就不爱国了,更不能因为我们没有享受到这个国家的爱,就去厌恶甚至抛弃这个国家。


15


真正的民主政治,不以财富有无为标准。


16


礼貌的本质,是体谅、照顾他人的情绪。


17


自信是优点,但不能盲目自信。


18


苦中作乐,才是士的本质。生逢乱世,即使命运如蝼蚁,但仍有人心向光明。


19


他们可以挡住天上的太阳,但他们无法挡住民主的光芒。


20


即使面前等待我们的是无数次的失败,我们也一定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21


无论我们当什么,我们要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22


宽容和厚道是我们读书人从小的习养,但是宽容和厚道,它不是没有限度的呀!


23


天下的路是留给天下的人走的,有志者事竟成。


24


一手托着国格,一手托着公理,失掉了哪一个都是对这个国家的犯罪。


25


我们自己的国家,我们自己不爱,谁爱?


26


中华民族之振兴,一百年以后的中国,他必会证明我今天的观点,社会主义绝不会辜负中国。


27


种一棵树的最佳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28


我们争取八小时工作,八小时休息,另外的八小时,留给我们自己。


29


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人生最可宝贵之时期也。


30


为世界进文明,为人类造幸福。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






地球即成白首,吾人尚在青春,以吾人之青春,柔化地球之白首,虽老犹未老也。






Asa

【叶蓝】 荣耀 · 十三区 (1-10 Fin.+日常篇) [原作向|HE]

※cp:叶修X蓝河

※老叶退役大背景,有私设,有bug

※祝食用愉快w


01

++


如果有一天你不玩荣耀了会怎么样?


蓝河坐在电脑前看着官网新区开服倒计时的页面,这一周来第N次思考这个问题。入伏之后的天气热得人完全不想动,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不断叫嚣着西瓜冷饮空调。他抱着半个西瓜弓着背缩在电脑椅的靠背里,动了动鼠标,半天还是没舍得把页面关掉。


距离那场不愉快的争执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蓝河自认为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跟人急跟人闹脾气,但也只是就事论事,不会打心眼里记恨谁,事情过去了就算了,过两天又神经大条地跟人嘻嘻哈哈。

然而跟绕...

※cp:叶修X蓝河

※老叶退役大背景,有私设,有bug

※祝食用愉快w


01

++


如果有一天你不玩荣耀了会怎么样?

 

蓝河坐在电脑前看着官网新区开服倒计时的页面,这一周来第N次思考这个问题。入伏之后的天气热得人完全不想动,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不断叫嚣着西瓜冷饮空调。他抱着半个西瓜弓着背缩在电脑椅的靠背里,动了动鼠标,半天还是没舍得把页面关掉。

 

距离那场不愉快的争执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蓝河自认为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跟人急跟人闹脾气,但也只是就事论事,不会打心眼里记恨谁,事情过去了就算了,过两天又神经大条地跟人嘻嘻哈哈。

然而跟绕岸垂杨的梁子似乎是个例外。因为这点私人恩怨,他曾经跑去了第十区,他在那里和蓝溪阁的一帮兄弟一路打上来,见证了荣耀历史上最鸡飞狗跳的一段时间。副本记录、野图boss、节日活动、公会卧底……蓝河就这么满怀对蓝雨的憧憬,一边被气得吐血三升一边兢兢业业地完成着战队交给他的任务。

从第十区再回到神之领域,隐藏的高手重归神坛,劳苦的保姆却没能功成身退。当叶修带着一群人杀到联盟总决赛的战场,蓝河彻底和绕岸垂杨闹翻。兴欣和轮回的最终赛在万人空巷的体育场如火如荼地上演,彼时的蓝河坐在电脑前,咬着后槽牙在竞技场前接下了绕岸垂杨的删号战书。

重返荣耀巅峰的王者在无数闪光灯下宣布退役,蓝河看着蓝桥春雪归零的血条面无表情地将角色卡放在桌子上,在其他几个公会高管的惊愕目光中拍屁股走人。

接下来的几天蓝溪阁迎来了史上最大的混乱,春易老苦口婆心地说完了一年的话,却最终没把这个平时没脾气,一闹脾气就闹上天的年轻人劝回来。其实,蓝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那个时刻那个情景下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去TM的公会管理,老子不干了。

 

蓝河觉得自己走得时候特别潇洒帅气,他在一干兄弟们的目光中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工作了几年的地方。那一年的赛季恰巧在那天圆满落幕,胖了一圈的老冯笑眯眯地致辞。

那天蓝河正两手空空走在G市还不算太热的街道上,一边思考晚上吃什么一边走过沿途的树影斑驳。

老冯喝了口水清清嗓子,轻描淡写地提了五个字——“苏黎世之旅”。

 

蓝河在楼下的小店买了几罐啤酒,抬头就看到店主老式的小电视里插播的新闻。

人群瞬间被点燃,现场的气氛顺着光缆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蔓延出火花。不怎么清晰的画面里他看到打着哈欠的叶修,微微点头的周泽楷以及冲着镜头比v的黄少天,中年店主似乎并不感兴趣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蓝河愣了一秒,在店主有些不耐烦的目光中掏出钱包。

心脏的防线似乎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有些疼又有些酸。

 

然后一晃几个月,荣耀大神们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坐上了开往苏黎世的飞机,蓝河看到官网上挂出的新服开放倒计时,重新打开熟悉的界面。

如果有一天你不玩荣耀了会怎么样?

 

……艹。

  

++


苏黎世之旅掀起了国内电子竞技产业的新高潮,一干荣耀巅峰人物在所有人的期许中凯旋而归。老冯笑弯了眼睛,特别大方地奖励了兴欣一笔经费。老板娘也终于鼓了腰包,特别舍得花钱,从训练室到休息间,全部翻新一遍。

兴欣的职业选手们自此告别了泡面加火腿与网吧对面的外卖盖饭,吃上了听起来就十分高大上的营养均衡餐。然而没吃几天就以叶修为首,集体换回了红烧牛肉和老坛酸菜。老板娘气得跳脚,直嚷嚷这帮人没有富贵命。叶修不以为意,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

退役之后的日子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清闲。虽然不用他亲自在网游里刷材料抢首杀,但基本训练、作战分析、战术指导……勤勤恳恳的一线工作者摇身变身成勤勤恳恳的一线监工。生活的节奏相比之前是慢了一些,偶尔得了空也会开着君莫笑的账号在网游里祸害其他人,然而每次刚摸到boss就会被私聊轰炸,各大公会的高管齐刷刷一排哭脸,搞得不要脸如叶修也不好意思次次得手。


直到八月末的这天,他看到官网上挂出的新服开放公告。

荣耀运营十余年,之前都是趁着周年纪念开新服,然而苏黎世的凯旋让玩家兴趣大涨,官方借机打了一手煽情牌,卖卖情怀谈谈理想,圈了一笔钱不说还吸引了一批新玩家。

 新装修过的单人卧室,设计合理的电脑椅,顶配的主机键盘。

叶修喝掉偷偷藏起来的红烧牛肉面里的最后一点汤,抹抹嘴点开游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欢迎来到荣耀。

  

++


再次回到新手村,蓝河有片刻的恍惚。


他开着1级的小号随意逛着,突然想不起来上一次这么不慌不忙地做任务是什么时候。反正自打成为蓝溪阁的高管,他似乎一直没闲下来过,不是忙着升级就是忙着刷记录。第十区的那个号其实也是自己一路练起来的,但那时他只想着快点升级,做任务完全不看内容,如今闲下来才觉得,新手村的任务似乎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要采集的任务物品少了一些,要杀的小怪也从红名变成了呆蠢不会主动攻击的黄色。

蓝河还是打算玩剑客,有些习惯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他一边幻想着以后随便找个公会当个默默无名的小透明兼顾PVE和PVP,一边寻着任务指引找下一个NPC。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有个新任务设计得极为不合理。玩家要先使用任务物品激活一只小怪,将其攻击直血量不到20%时停止攻击,对方会在攻击玩家三回合后停止并陷入虚弱状态,玩家此时需要找到接任务的NPC,通过另一样任务物品将小怪完全击毙。敌人的血量很少,攻击也不高,然而只能在特定地点被激活。当蓝河第5次看到属于自己的那只20%血皮被其他玩家无差别击毙导致任务失败时,彻底没脾气了。

这个任务不是主线,但给的奖励非常不错。

于是在蓝河第6次接到任务之后,看到了如下情景:

“求助!!!!!![XXXX]任务一直失败!!!!”

“我*!!这***什么任务!”

“萌新求教学,有没有好心人[大哭][大哭]”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蓝河觉得自己骨子里那点团长习惯又蠢蠢欲动起来,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梗着脖子第6次杀回人群,心里不住念叨“你是小透明你是小透明”激活了下一只小怪。土黄色的小怪物张牙舞爪,但看多了竟然觉得有些可爱,小剑客用着寥寥无几的初始技能削着血线。

然后下一秒。

 

【你的任务已失败。】

 

“[XXXX]任务进组!!!!!!!!!!!!!!!!!!!!!!!”

 

 

++


叶修做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老板娘敲了三次门催他吃晚饭。

战斗法师挥舞着建模粗糙的初始武器戳着小怪,慢悠悠地升级。叶修其实更不记得这些新手村的任务,君莫笑那会儿他是一边百度一边打的,据说前不久游戏任务进行了优化,更照顾新人。他自己其实一点感受都没有,看着任务指引一个一个做下去,却在某个任务时突然听见附近有人说:

“……停手停手!好,回去找NPC!三队的‘雨霖铃’可以去四点站位了。”

 

叶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土黄色的小怪恶狠狠地攻击着尚且年幼的战斗法师,动作夸张但每次只能打出“-1”的生命伤害。新手村嘈杂得不得了,内置的聊天系统收录了附近所有人或远或近的声音,有人骂骂咧咧吐槽有人可怜兮兮求助。

战斗法师的视野里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新手玩家。 

天南海北的人们通过一根网线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相遇再分别。

“你们做完了自己退啊,给别人留位置……”

耳麦里是年轻人的声音,隔的距离远了,断断续续的,透着一股子无奈。

 

叶修一直以为他的记忆细胞尽数分给了十年的竞技生涯,无数的装备更新,技能衔接,一代又一代的战友。

然而这个瞬间,他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其实与他没多少交集,也就当初在网游世界里说过几句话,之后兴欣一路冲进了季后赛,他将所有精力都给了每一次没有回头路的交锋,直到最终站在了苏黎世的颁奖台上。

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任务物品拿了吗?去一点放。五队的准备……”

土黄色的小怪仍在兢兢业业地攻击,战斗法师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在穿得基本都一样的小号堆里找到一个人,拿着把剑,头顶简简单单一个字的ID——蓝。

第十区最初的时光恍如隔世,几个三百六十五天前的记忆翻涌而出。

 

暴躁的老板娘在第五次喊不来人之后直接破门而入。

叶修缩缩脖子,有些无奈地跟着往外走,临出门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回到电脑前。

老板娘正不知嘀咕着什么,一回头发现人又坐回去了差点当场吐血。

叶修不急不慢地晃晃鼠标。

 

【“红烧牛肉加根肠”申请加您为好友。】


02

++


叶修知道蓝河离开蓝溪阁是一个多礼拜以后的事情。


新赛季被提上了日程,各大战队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这天恰巧碰到蓝雨的人,叶修眼尖,看到蓝桥春雪一晃而过。大神飞速敲了一行字过去:

“我以为你去新服开荒了。”

对方很快回了一句:“不是本人。”然后隔了几秒钟,似乎觉察到是谁在跟自己说话,于是赶忙补了一句:“大神你好!”

叶修这时才大概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蓝桥春雪如今的临时主人之后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叶修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游戏里的君莫笑风骚地抢了一仇,张牙舞爪的boss挥舞着狼牙棒怒气冲冲地转过身。


被抢了账号卡,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心里估计挺不好受吧,但是再怎么不好受也终究舍不得荣耀。

这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


再见到蓝河是这一年的中秋。

叶修有一次一上线就看到好友频道刷了一行小字:

蓝:流离之地,可以带新人,来人=1


【“红烧牛肉加根肠”申请加入队伍。】


蓝河其实并不记得这个“红烧牛肉加根肠”是谁。

似乎某一天上线看到了好友申请就随手同意了,之后时不时看到这个人上线,自己做任务,升两级又下线。蓝河只当他是路上做任务时遇到的萌新,一直没怎么在意。

 

流离之地的游戏建模还是当初那个样子,蓝河对着电脑屏幕,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地记得在第十区的时候,他们几个公会买攻略刷记录的情景。那时他刚知道君莫笑就是叶秋大神,心里寻思着要不要找大神要个签名,又死活抹不开面子。

这些琐碎的事情似乎发生在前几天,当年的他还期盼着重回神之领域,开着蓝桥春雪去和老朋友们PK下副本。如今屏幕上的小剑客穿着最普通的任务装,而蓝桥春雪……

蓝河耸肩,谁让你当初技不如人。

 

芒果西米露:纯新人,没打过。很听话,听指挥[可怜]

团队频道打出的一行字拉回了蓝团长的注意力。顶着对话泡的女号牧师站在不远处,队友纷纷集合,蓝河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扫了一眼配置:

两个战斗法师,一个牧师,一个术士,一个剑客。

蓝河说:“没打过的打1。”

牧师芒果西米露:1

战斗法师长风:1

术士阿西尔:1

“红烧牛肉加根肠”是最后到的,大家都是一身任务环保装,根本看不出水平高低。蓝河有些欣慰原来并不都是小白,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团队频道又刷出两行字:


战斗法师红烧牛肉加根肠: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

战斗法师红烧牛肉加根肠:1

  

++


叶修并没有因为自己故意装小白而感到一丝愧疚。


蓝河走在最前面,一面走一面特别耐心地讲解boss的技能、每个人的站位以及注意事项。年轻人的音色很好听,尤其是这种不需要扯着嗓子吼的时候。他絮絮叨叨讲了半天,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想了个遍。开打前还再三确认,四个萌新纷纷表示自己明白了。然而真正开打了,又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情形。


“卧槽,我OT了,奶奶奶奶奶!!!”

“你跑太远了,我奶不到你!!”

“啊啊啊转阶段了,快躲开!”

“大哥,是这边!”


Boss在有效战斗范围内被溜得团团转,五个人基本没有默契全程鸡飞蛋打。蓝团长温和的声音在一次次惊险关头拔高了几个声调,叶修不慌不忙地划着水,无比心安理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种状态下的蓝河才是真正的蓝河。


退役后的生活依旧被荣耀占据了80%的时间,叶修的主要精力仍然放在比赛上。只有偶尔闲下来才想到十三区这个随手建的号,想到这个加了好友却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的故人。他曾经点开蓝河私聊,想问一句最近怎么样。然而简简单单几个字躺在聊天框里,最终却又被自己删掉。叼着烟的男人看着好友列表不到二十级的小剑客,心里寻思。

还是不打扰他比较好。


狂暴的boss追着小剑客一路怒吼,叶修在蓝河看不到的地方找准时机,一波连招将敌人带走。Boss倒地的瞬间耳麦里响起队友的欢呼声,蓝河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还觉得嗓子有点疼。萌新们兴致勃勃冲向下一个boss,蓝团长又开始第二轮无比仔细的叮嘱。

 

看,这样的蓝河多好。

 

++


蓝河最初其实并没有打算和这些路上随便捡到的小白混得特别熟。

那天的流离之地打出了他玩游戏以来这个副本的最长记录,几个新人倒是很开心,嘻嘻哈哈加了好友,后面的几天时不时再组个队伍。

说实话,蓝河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玩游戏是为了什么。对于蓝桥春雪来说,荣耀远远不止是娱乐,它更多的是工作与责任。他要带团,要推boss,要抢材料,要发展新的会员。

而看着眼前这个50级不到的小剑客,蓝河有些茫然。


所以当几个人混熟了以后的某一天,长风说“我看你们都没公会,要不我们建一个吧,蓝哥当会长”的时候,蓝河一口回绝了。他心里吐槽,你们知道维护一个公会需要多大的财力与精力吗?

却没想几天后,真收到了一个入会申请。公会名倒是起得霸气十足,然而会员只有寥寥三个。为了维持公会不解散,长风还特意买了好几个僵尸小号撑场面。

蓝河哭笑不得地点了同意。公会频道立刻刷出两行字。


芒果西米露:会长来了[鲜花] [鲜花] [鲜花]

长风:欢迎欢迎!


蓝河点开公会列表,看到清一色的僵尸号,他在未上线会员的最末端看到了红烧牛肉加根肠,入会时间似乎比自己还早一点。公会频道芒果和长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个问“建了公会,然后呢?”,另一个隔了半晌,干巴巴回了个“啊?”。


没由来地,蓝河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也许是高中的暑假,他和几个男生跑去附近的网吧,第一次点开荣耀。他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他们随便加了一个公会,觉得一下子认识了很多人。其实放在后来的蓝桥春雪眼里,那个公会也就不到五十个人,没有规章制度没有团本野图,大家各玩各的,上线了打声招呼而已。

但小小的蓝河那时觉得自己的公会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不到50级的小剑客头顶“会长”两个大字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公会仓库。

很多年后也许能成长为公会元老的萌新组队做着最初级的任务。

初秋的天气开始凉下去,蓝河穿着长袖T恤静静地坐在电脑前。

 

他突然觉得手心有点暖。

握着鼠标,连接荣耀的地方。

  

++


就这样,在这个连五人本都要喊野人的公会里,蓝河和其他三个人慢慢混熟了。


他们聊过这年秋天迟迟不肯散去的残暑,聊过这年岁末北国飘下的第一场雪。

芒果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妹,专业不算忙,所以平时经常在线。长风是个工作党,据说还是个私企的中层管理,只是这人游戏水平实在不高。火腿肠据本人说是个网管,还是个没转正的临时工,老板无比苛刻,玩游戏可以,但不敢过于投入,所以几个月下来基本都是神出鬼没的,连麦都没敢开过。

芒果问过蓝河是做什么的,后者只是淡淡回答:前一阵子刚被炒了鱿鱼,最近随便找了个零工做,听得象牙塔里的少女唏嘘不已。


这一年的光棍节四个人不约而同都在线。

单身狗们互相哈哈哈嘲讽一番,又愉快地组队刷着副本,聊着聊着不知谁突然提了一句,今年荣耀冬季嘉年华的票你们买了吗?

长风说:“必须买啊,还得是VIP第一排,为了我偶像。”

芒果好奇:“土豪哥,你买那么靠前为了看谁啊。”

平时有些不靠谱的男人似乎有点羞涩,顿了一会儿才说:“……唐柔呗。“

八卦永远是妹子们的天性,芒果顿时提起了兴趣。于是话题一下丰富起来,从唐柔究竟有多土豪到荣耀的女神们是不是暗地里都有归属,蓝河听得哭笑不得,叶修听得津津有味。

芒果说她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也买了个VIP。

长风说:“我知道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谁,周泽楷,绝对是周泽楷。”

芒果“嗯——”地拖长了尾音,末了转了个弯:

“不,其实我喜欢叶修。”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耳麦里突然静了下来。

蓝河听到这个名字稍微愣了一下。他喜欢黄少天喜欢了好多年,虽然之前一直在给蓝雨卖命,但其实几乎没怎么和黄少天接触过。可叶修不一样,他和这个荣耀巅峰的人物打过本,聊过QQ,他在还不知道大神身份的时候发过18个好友申请,也在知道大神身份以后当着对方的面骂得毫无顾忌。

后来蓝河也关注过叶修,从一路创造了联盟连胜纪录,到苏黎世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大神在世人灼热的目光中重归神坛,而曾经备注了君莫笑三个字的QQ却自此再没有弹出对话框。

也不知道大神会不会发现蓝桥春雪换人了……

蓝河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但下一秒又立刻否定自己。

人家都退役了,又怎么会跟现在的蓝桥春雪有什么交集。


耳麦里的沉默让芒果有些始料未及,少女有些呆呆地问:“很、很奇怪吗?国家队的领队啊,帅爆了好吗!”

蓝河刚才一丢丢的感怀被这句话逗得烟消云散。而火腿肠同志之所以沉默,只是因为有那么一丁点措手不及。饶是本人再多么厚颜无耻,听一个软妹子直白地表示喜欢自己,还是觉得老脸有点挂不住。

“是、是挺帅的……”

蓝河半是安慰半是赞同,一句话听起来颇为违心。

不过当事人好像没听出来,反而觉得这话很受用,打了两行字补充:

 

红烧牛肉加根肠:我也喜欢叶修。

红烧牛肉加根肠:多帅啊。


03

++


这一年的十二月初,H市下了第一场雪。


叶修一直觉得也就放在职业选手圈子里自己算是上了年纪,平时熬个夜少吃两顿饭不算什么。然而当这一年的天气慢慢凉下去,他穿着几年前的外套被迎面的风吹得一哆嗦,才恍惚觉得,也许自己真的老了。

年底永远是最忙的时候。芒果提前进入了备考阶段,每天泡在图书馆不肯出来。长风也不得不写起了年终总结,两个人偶尔在游戏里冒个泡,哭天喊地吼一嗓子,再心不甘情不愿下线继续忙。荣耀新赛季早已拉开序幕,兴欣少了个君莫笑,不论是选手配置还是团队配合,都得重新洗牌。

临时工网管火腿肠同志时不时失踪几天,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比那两个人在线时间多。

于是四人小队慢慢变成了二人空间。蓝河有一次问火腿肠,你那是什么网吧,没见过网管一忙忙几天的。叶修说,其实我不是个网管,我玩荣耀好久了,你不觉得我很厉害?

蓝河一脸囧色,但也客观表示对方确实不像新人,真正的新人自己见多了。

 

红烧牛肉加根肠:我和你说,其实我是个职业选手,上个礼拜我还和黄少天吃过饭。

红烧牛肉加根肠:哎,我话没说完呢,你走什么。

 

这一年的圣诞节,荣耀官方搞了个新活动。

也许是因为国家队的影响力太大,带来了一波新玩家,官方今年直接将职业选手的角色建模搬到了网游世界。简单来说,就是玩家可以通过打怪收集特定的任务物品,并通过这些任务物品兑换与职业大神外观一样的装备。当然,这些装备是不带有属性的,而且还是限时拥有。

活动公告一出就获得了巨大的反响。只要玩命打怪,就能把自己的号打扮得和大神一样,哪怕只有几天,那也行啊。芒果看到公告就嗷了起来,一边咒骂不给学生党活路一边订好了闹钟准备第一时间上线开刷。虽然她的牧师女号无论如何也打扮不成君莫笑的样子,但只要手里能拿到千机伞,哪怕这个千机伞一个技能都用不了,那也不枉她玩荣耀一回了。

叶修对这个活动没有半点兴趣,职业圈的那些个装备,他连数值都装在脑子里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外观。只是他没有想到,蓝河竟然对这个活动如此上心。

小宅男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兴奋了,可惜天公不作美,他临时上班的互联网公司年底不停加班。白天忙工作,忙到天黑才回家。还没打两个怪,上下眼皮就打架。

叶修有一次和包子几个人出门吃宵夜,回来大概快两点了。火腿肠同志惊讶地发现会长大人竟然还在线,私聊过去却是挂机,本人估计已经睡着了。于是第二天,蓝河就接到了火腿肠的组队。

红烧牛肉加根肠:你晚上挂着别下线。

蓝河心想,这人不是想帮自己刷怪吧,但又怕问出口对方会直接来一句你想得太多。十分顾及面子的蓝团长纠结了半天还是照做了,结果第二天一早看到了满包裹的任务物品以及私聊框里的一句话,早上六点多发的:

 

红烧牛肉加根肠:给你刷的应该够换一套黄少天。

红烧牛肉加根肠:多出来的,你可以换换君莫笑。

 

++


而后圣诞落幕,新年伊始。

在官方一轮又一轮的推广宣传后,荣耀嘉年华正式与玩家见面了。


冬季嘉年华的模式和夏季差不多,只是规模没那么大,来的选手也没那么多。主办方更多考虑嘉宾与观众的互动,所以即便票价不菲,也足以让一批粉丝趋之若鹜。

芒果很早就开始筹划那天穿什么,买什么,和偶像握手的时候如何表现得既雀跃又矜持。长风很是大方地表示到时候大家聚一聚,想吃什么随便点自己买单。蓝河抱着泡面桶,一边公屏上打字“这怎么好意思”一边心里诅咒万恶的资本家。

火腿肠同志自然不能以火腿肠的身份前往,他用文字绘声绘色地刻画了自家老板如何压榨基层劳动力,换来众人一阵唏嘘。蓝河嚼着泡面桶里附赠的迷你火腿肠,看着一身黄少天外观的小剑客在荣耀世界里漫无目的地走,心里一动,一行字就在先于大脑的反应发了出来。

蓝:要我们帮忙带点什么吗,周边之类的。

上一秒还在痛斥自家老板的人在不到一眨眼的功夫里回了两个字到公屏里。


红烧牛肉加根肠:好啊。


蓝河觉得火腿肠这个人特别有意思,平时有些吊儿郎当不着调,打boss的关键时刻又很靠谱。对所有人都很好,却从来不落下任何一个可以占的便宜。

他叼着塑料叉子,在公屏上打字:先说好了,太贵的不买啊,没有钱。

长风刚想说钱不是问题,却没想,自己一个“不”字还没敲出来,接连两行字猛地跳入视野。

 

红烧牛肉加根肠:不是入场的时候每个人都送照片吗。

红烧牛肉加根肠:就那个,找我偶像签个名就行。

  

++


其实在芒果第一次提到荣耀嘉年华的时候,叶修曾想过,蓝河这次究竟会不会来,毕竟距离那次不甚愉快的争执才不过半年的时间。

 

叶修还记得在某一次发布会上,一个年轻的记者问自己,当年您从嘉世走出来的时候,对于重返赛场,是否有过哪怕片刻的动摇?

当时整个会场倏地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闪光灯将整个会场映得有些泛白,让叶修莫名想起当年他站在嘉世俱乐部楼下,落在肩头的那点雪花。

他看着小记者的眼睛,轻轻笑了,没有。

他在交出账号卡的那一刻,就想好了,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即使这里有他觉得已经变质了的东西,不似当年的人,但是他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舞台。

输了又怎么了,大不了过一年再赢回来。

 

但是蓝河不一样。


十年的竞技生涯,十年的风口浪尖,叶修在这个数据线连出来的世界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中不乏有和蓝河经历相似的,结果不外乎两种:要么就此收手,从今往后与荣耀分道扬镳;要么另谋高位,折腾几年再杀回来。

然而蓝河哪条路都没有选。

他用半年的时间经营了一个小号,他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公会里倾注了自己的全部热情。他会在芒果大大咧咧承认喜欢叶修,长风扭扭捏捏表示喜欢唐柔的时候,坦坦荡荡地说自己喜欢黄少天。他会和他们一起讨论每一场职业赛,会不厌其烦地和每一次组队的新人讲着副本注意事项,甚至在芒果神秘兮兮聊八卦的时候插几句嘴。

即使那里有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即使那里曾经逼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可这个年轻人还是用他全部的耐心与包容,接受了包括蓝溪阁在内的所有。

 

小剑客在某一天的午夜偷偷往只有四个活人的公会仓库丢了两个低级材料。

叶修想,这大概就是他最简简单单的荣耀。

  

++


冬季嘉年华的那天,蓝河起了个大早。

然而等他从宾馆赶到会场,人依旧多得超出他的想象。

他在天南海北的人群里找到了一看就很土豪的长风和穿着超短裙的芒果。小宅男木着脸,被冻得瑟瑟发抖,自小在北方长大的少女却在寒风里岿然不动,不住惊呼“我的天,会长你怎么这么好看”。

这天的活动安排得相当精彩,有大神之间的实力较量,也有属于观众们的福利时间,连坐在普通席的蓝河都能感觉到舞台上扑面而来的感染力。

于是等他们排队等签名的时候,蓝河就没有再听到芒果对自己的夸奖。

“我的天天天,我偶像为什么这么好看!”

 

叶修的队伍其实不算最长的,最长的当属周泽楷,毕竟那是荣耀当之无愧的颜值冠军。

快排到的时候,蓝河第一次透过重重人影,打量近在眼前的大神。在君莫笑出现在人们视野里之前,叶修十年间没露过面,这个人似乎并不喜欢出席公众场合,甚至苏黎世颁奖的时候也是被强行拉过来合的影。而他如今就坐在自己五米之外,蓝河总觉得哪里不真实。

男人长得其实挺好的,只是本人太不注意修饰,下颌的胡茬似乎还在冒青头,衣服也是随便穿的。然而这里跟自己一样排了半天的队的,基本都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叶修签名的速度很快,接过周边,签字,握手,偶尔闲聊两句,一气呵成。蓝河盘算着,到时候签个名就走,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然而就在接过对方递来的签名照,自己条件反射说了声“谢谢”后,对方突然又将照片抽了回去。


会场的暖风开得很足,暖得蓝河觉得背上冒了一层薄汗。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有工作人员的声音传入耳底。

蓝河的反射神经似乎慢了半个拍,他只看见对方修长的手指缩了回去,然后蓦地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男人的声音如同多少次职业赛场采访中的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蓝河下意识想脱口而出的是“蓝河”。


明明蓝桥春雪才是自己的大号,但为什么自己第一个想到的是蓝河这个ID,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男人的目光没什么攻击性,看着自己的时候甚至带着点暖,可蓝河就是觉得哪里不自在,他张了张嘴,哑了。

大概过了有十几秒钟,他那颗卡了壳的大脑才恢复运转,随即直接对声带下达指令。小宅男在对方的目光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了三个字:

“许博远。”

 

离开会场的时候,芒果还在指着蓝河大笑。

“会长你怎么这么可爱,我偶像问的明明是游戏ID呀哈哈哈哈。”

蓝河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背面几个说实话算不上好看的字——赠许博远,心里只得安慰自己,好在没说是蓝河,万一人家还记得呢。

叶修在问完那句话以后也被蓝河的回答逗笑了,蓝河这才听见隔壁苏沐橙那边传来的:“你叫什么呀”、“啊啊,我叫‘爱沐萤萤’,这几个字”、“谢谢你喜欢我啊”、“啊啊女神我爱你一万年”……

叶修转着笔,在照片背面先写了个“赠”字,然后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歪歪扭扭写下剩下三个,末了还评价一番:“嗯,许博远,挺好听的名字。”

听得蓝河恨不得揍死当时的自己。

芒果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偶像就没问我叫什么名字,不过他问我是什么职业了。他还说,新副本对牧师的要求挺高的,我也觉得,boss太可怕了……

少女后面说了些什么蓝河其实没仔细听,因为他那颗刚为自己的机智而庆幸的心突然又吊了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这张签名似乎是要送给火腿肠的。

 

……我艹!


04

++


签名照最终还是没有送到火腿肠同志的手里。


蓝河憋了半天,一脸凝重地以“不好意思,临时有点突发状况”为由回复了对方,芒果坐在电脑前笑得打滚,叶修叼着烟,好整以暇地盯着屏幕,似乎在等蓝河的下一句话,果然没过几秒,公屏上又蹦出来一句话。

蓝:……要不下次再有什么活动,我再帮你带吧。

不到半秒钟。

红烧牛肉加根肠:好啊。

 

至此,荣耀嘉年华就划过了它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全国一场大范围降雪,落成了轰轰烈烈的农历年。


除夕那天,蓝河回了趟家。亲戚里有小女孩拽着他的衣角,眼巴巴地问,表哥表哥,我看了上个月蓝雨的那场比赛,黄少天好帅的你能帮我要到签名吗?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小男孩特别鄙夷地说,小远哥不在蓝雨工作了,你不知道吗?

小女孩愣了愣,摇头,又扯了扯蓝河的衣角。

小宅男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低声说了声抱歉。

 

再之后,工作党们一边抱怨一边挤着早高峰去上班,学生党们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几天开学一边补着作业。上一年偷偷在街角放的鞭炮被环卫工人一并扫入了垃圾桶。

一年,就算这么过去了。


放假期间包子不知去哪儿玩嗨了,打着绷带吊着胳膊回来的。老板娘只看了一眼就“哎哟”一声心疼地叫了起来。老魏皱起眉,用胳膊肘撞了撞叶修:“下一场咱们对轮回。”

男人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含含糊糊地说:“让我想想。”

 

芒果开始自己出去组野队,当初只是单纯怕死才选了牧师这个职业的女孩第一次翻开了论坛的大佬攻略区,站位、预判、装配、职业技巧。长风有一次说,偶像的影响力真可怕。芒果不置可否,只回了他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火腿肠最近一直没怎么上线,也没和谁说干什么去了。

芒果说:“没准是现充,这个单身狗联盟的叛徒。” 

蓝河哭笑不得:“专心做你的任务。”

 

兴欣和轮回打比赛的这天,蓝河带着两个人刷着低级副本。长风开着直播看比赛,游戏里经常打着打着就停手了。蓝河替两个人收拾着张牙舞爪的小怪,心想,也不知道火腿肠在做什么。

不过这次,寒烟柔的怒龙穿心没赢得了一枪穿云的巴雷特狙击。

队里两个兴欣死忠立马沉默了,蓝河赶紧岔开话题,然而一句话没说完,就听长风隔了老远的距离问:“你们,要不要去神之领域。” 

 

蓝河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

他在迈出蓝溪阁训练室的那一刻,可以说是异常潇洒,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蓝河虽然输了,但他输得起。这游戏,老子不玩了。

可是没过多久,老冯的一句“苏黎世之旅”以及燃烧了全世界的中国红让他光速打脸。蓝河特别自觉地闭上嘴,灰溜溜跑回了荣耀。

新手村的任务、一次又一次的副本、好友列表不断增加的人数、买了几十个僵尸号撑场面的公会……蓝河在第一次偷偷往公会仓库放材料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脑子里嘲笑:

哟,蓝河你又玩回去了。

蓝河看着空荡荡的仓库里多出的那一个不怎么值钱的材料,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宿,最终还是没舍得拿出来。

蓝河想,习惯这种东西,好像真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他以最高调的姿态与那些年拼了命也要为之奋斗的世界告别,却在这一年尚未回暖的时节因为公屏上一句明显气不过才发出来的话而徒生出些后悔。

 

芒果问,去了神之领域,就能见到我偶像么。

长风答,不知道,没准能呢。

 

等叶修有精力再上十三区的小号,这一年H市太子湾的早樱已经落了大半。

他在私聊留言里找到一条信息,蓝河发的:

 

我们在神之领域等你。

 

 ++


大半年的网游经历能给一个人怎样的影响,大概也只局限于从完全陌生到稍微熟悉。

长风那天看到唐柔输给了周泽楷,脱口而出了去神之领域的踌躇满志,但事实上,等他做完了一系列任务才发现,自己半年多的游戏经验似乎只能算入门皮毛。芒果被副本怪咬得满场乱窜,所有的攻略此时竟然没有一星半点记在脑子里。蓝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溜着怪,可惜仍然也没有逃脱灭团的结局。

他虽然对这些副本再熟悉不过,然而带着两个新人,他又不是君莫笑。


雷阵云零:我靠,太坑爹了吧。

蓝河赶紧在队伍里打字道歉,对方又抱怨了两句才另找队伍。芒果在公屏上发了个大哭的表情,垂头丧气切出去研读攻略。

蓝河坐在电脑前苦笑,随手摸出一包牛肉干放嘴里,镜头一转,竟然发现队里还有个人没走。小宅男嚼着牛肉干,连忙打字。

蓝:不好意思啊,耽误你时间了。

却没想,对方沉默了片刻,回了一行。 

七月流火:是蓝桥团长吗?

一粒牛肉干顺着食管滑入胃里,撞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有点疼。

 

蓝河在下定决心回到神之领域时就想过,要是遇到了故人该怎么办。

他用泡一碗面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结果是面吃完了也没想出答案。

 

长风和芒果都去背攻略了,蓝河听到心脏骤然飚速的声音,他的手指好像有点不听使唤,握着鼠标晃了半天才晃出对话框的光标。

他其实并不怎么记得七月流火这个ID,想来以前大概不是主力团的,小宅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活动了一下手指,打字:

蓝: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对方不置可否地回了个“是吗”,也没再多说,安安静静地退队离开。 

芒果和长风似乎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着什么,蓝河晃晃脑袋,觉得头顶的日光灯晒得自己有点晕。

他自觉刚才没说几句话,怎么就让人听出来了呢。

芒果在将攻略背了个滚瓜烂熟,斗志昂扬地杀回游戏时,看到公屏里多了几行字,少女天生比较好奇,“会长会长”喊了几声,却惊讶地发现,一向专注而认真的会长似乎在跑神。

她等了好半天,才听见蓝河匆匆忙忙地回答。

“看完了?看完我组人了。”

 

这场偶遇就像一颗打在浅水洼里的小石子,在蓝河心里轻轻敲了一下,但只一下,之后又没了下文。而火腿肠同志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神速地爬上了神之领域。

长风惊奇,这么快就打上来了?

火腿肠同志不解,这很难吗。


叶修的加入让原本鸡飞狗跳的三人组安静了不少。他们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十三区的四人小队,蓝河因为那场小插曲而猛然绷紧的心好像也随着这个人的归来一点点平复下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原因他自己也说不出。


没两件像样装备的战斗法师走在自己前面,时不时替那两个引了怪的人收拾残局。

蓝河不疾不徐跟着,觉得莫名心安。


05

++


这一年的迎春花还没落下最后一瓣金黄,南方突如其来一场大雨,打落了大半个城的春意。叶修在四月底的某一天,照常组着蓝河刷小副本,芒果临时有点事,匆匆上线说了句抱歉就下了。三个大老爷们互相看了半天,还是蓝河站副本门口发了一条组队信息。

当即就有一个人组了进来,叶修扫了一眼名字。

七月流火。


蓝河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意不想组这个人,但现在要是换人反而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喊。

这次喊的熟手队伍,人齐开打,蓝河二话没说直接上去挑boss。叶修隐隐觉得今天的蓝河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直到boss打完了分东西走人,叶修刚想私聊蓝河,就见那个七月流火说:

七月流火:蓝桥团长。

小剑客分装备的动作一顿,随即公屏上刷了一行字。

蓝:抱歉你认错人了。

叶修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见后面又紧接着跟了一行。

七月流火:大家都很想你。

 

——这个就是蓝桥春雪,以后带你们团。大家好好配合。上一次咱们让霸图给抢了,这可不行啊,这次大家争气点。

那年热得快要喘不上气的午后,一个剑客站在了蓝溪阁大名鼎鼎的主力一号团面前。一群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家伙们登时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一个神枪手跟另一个关系好的私聊,这人不行吧。

那人回复,之前带过四团吧,没跟他打过,看着挺年轻。

神枪手很是不屑,可千万别拖累咱们进度。

对方哼笑一声,试试看吧。

 

结果这一试,就试了好多年。

蓝河败给绕岸垂杨的那天,那个神枪手成了和对方闹得最凶的那一个。

他一连给绕岸发了十几个PK挑战,对方笑话他,你的蓝团长都输了,你还打吗。

男人骂了一句,然后说,接着来。

 

当年小蓝河第一次在网吧古旧的电脑上登陆荣耀,心里想着的,大概是回家会不会挨骂,这次暑假作业要找谁“借鉴”。而后一去经年,这个游戏占据了他越来越多的时间,直到成为工作的全部。有人和他说,你得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永远泡在游戏里。

蓝河弓着背缩在电脑椅里点头,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离开蓝雨的日子里,他做过无数个关于荣耀的梦。

哪个地图有隐藏任务,哪个boss多少血狂暴。他们曾经因为打通了哪个卡了N个CD的副本而彻夜狂欢,曾经因为被谁抢了野图而跟对方闹得你死我活。

那些年少时的肆无忌惮与青春热血在自己没有留意的时候,沉淀成了一颗深埋于心底的种子。在他逃避了那么久之后,因为公屏上这句简简单单的话破土而出,摧枯拉朽,长成一朵扯着血连着肉的花。

 

在七月流火说完那句话之后,蓝河并没有回复。

他拖着一身残破装备的小剑客往副本门口走,然后在那里看到了很多人,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他们穿着比蓝河好了不知道多少的装备,在这个刚满级的小剑客面前七嘴八舌地说。


“蓝桥团长!!!”

“呜呜呜呜团长!”

“蓝团长!!!”


一个声音打着抖有些突兀地插进来:

“报告团长,一团玄苍已就位。”


而后接二连三,此起彼伏。

“二团萌萌的坨坨已就位。”

“一团江户川熊宝已就位。”

“三团薄皮小馄饨已就位!!!”

……


那些原以为可以扔了去,满不在乎的东西,此时此刻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显得尤为真实。

蓝河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当年的神枪手站在人群最前面,给蓝河发了个组队申请。

 

“团长,人虽然不齐,但也差不多够了。”


“开团吧。”

 

++

 

芒果再上线时,和平时一样随手丢了个组队给会长,结果就掉入一个巨大的团队,吓得女孩再三看了几遍ID,确认自己没有组错人。

长风发来私聊,中年汉子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先是说自家会长不得了,以前竟然是蓝溪阁的高管,又说自家会长怎么这么厉害,简直自豪,不过他这么厉害,以后会不会不和我们玩啊,听得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也跟着心里一路喊“卧槽”。

蓝河看着团队里七嘴八舌的聊天,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开了麦,苦笑:

“我要是现在再说我不是,你们是不是不会信啊。”

公屏上清一色打字:“不会”、“不会+1”、“感觉自己在做梦”、“你不是一个人”。

小宅男在电脑前叹了口气,心想,这次大春估计得跟我玩命,一下浪费了这么多人的副本次数,然后清了清嗓子:

“一二队输出一点方向站位,牧师七点方向,注意开场仇恨……”

“Boss80%P1结束,近战保持五个身位,一队牧师先给圣诫之光,六秒之后二队给……”

耳机里年轻人的声音一如当年初遇时一样,专注且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叶修觉得自己那颗心跟着他最后一句话猛得一跳。

 

“没问题了?计时准备,开。”

 

很多年以后,叶修还会记得这一场坎坷得要死的团本。

一身任务装的团长,指挥着默契度并不佳的队友,在这一年太子湾几乎要掉光了最后一朵樱花的时候,与副本boss争分夺秒抢着装备。

有人不停化作白光,自动被传了出去,但公屏上依旧嘻嘻哈哈。战斗法师在小剑客并没有留意的时候,替他挡了一记致命的伤害,瞬间消失在战场。耳麦里依旧是年轻人并不慌乱的声音,安排剩下的人如何站位与分工。

这一场战斗其实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们在打掉一个boss之后就基本挂得差不多了,蓝河心里的那点伤感也在一次次心惊胆战后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一群人在副本门口欢快得像神经病,并纷纷表示,下次还想一起。

蓝河一听头就大了,赶忙制止:“千万别,偶尔一次还行,次数多了战队需要的材料谁去打。”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团长还是当年的团长,什么时候都想着战队第一。


直到人都散地差不多了,蓝河才有时间和剩下的三个人说话。

他想了半天措辞,最终还是讪讪地说:“不好意思啊,之前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情,我没有事先说清楚。”

长风和芒果纷纷表示不在意,反倒是火腿肠一直没表态。蓝河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话,心想,不是吧,这会儿百感交集的不该是我吗,这哥们不能这么小心眼吧。

结果刚打了两个字,私聊对话框里就弹出来一句话。


红烧牛肉加根肠:如果我说我是叶修,你信吗?


06

++


蓝河曾经思考过这个火腿肠的身份。


一看就是老玩家玩小号,水平不错,可也没高到哪儿去。有时候确实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拉自己一把,但蓝河后来想想,还是将其归之于运气好,毕竟放眼荣耀网游,他蓝河绝对算一流的,一个人想要在自己面前掩饰真实水平还掩饰了一年之久,蓝河想,那除非是顶级高手,不过小宅男特别有自知之明,一个顶级高手陪着自己练小号还装小白?

许博远,别做梦了,快醒醒。

于是火腿肠同志一直被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直到后来不知道哪一天,被小宅男换了个标签:挺靠谱的朋友。


这次火腿肠骤然提起叶修,蓝河还真的小小幻想了一下。有那么几秒钟,冬季嘉年华会场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睛和游戏里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战斗法师重叠在一起,但他立刻否定自己,国家队的领队陪着自己练小号还一晚上不睡觉替自己刷材料,这怎么想怎么不像当年的君莫笑。

蓝河只当这人还在气自己骗他,打了一行字道歉,想了想又觉得矫情,删了重写。可没等他写完,对方又是一条私聊。

红烧牛肉加根肠:不信就算了。[叹气]

蓝河看着那个表情忍不住笑了,心里的那点伤感彻底烟消云散,他再一次删了自己没打完的话。


蓝:行吧,大神你好。下次职业赛就是蓝雨对兴欣了,卢瀚文前几场比赛发挥得特别好,喻队上一场比赛才亮相了新的武器,可以说,蓝雨现在状态十分稳定。而兴欣今年没了君莫笑,之前和轮回的比赛也能看出,唐柔选手还是经验欠佳。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状态极佳的蓝雨,兴欣做了哪些准备,选手们又是否面临巨大的压力呢。

红烧牛肉加根肠:想什么呢,蓝雨赢不了。 


……你妹的。

 

叶修说归说,其实这次他真的没把握。

蓝河并不知道,包子上一场比赛拼得太厉害,下了场浑身都在冒冷汗,连老魏都在吸凉气,你怎么这么不要命。一头黄毛的年轻人只是呲牙笑笑,不是赢了吗。

而反观蓝雨,最近的状态实在是好得惊人。叶修不得不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战队训练与战术配合上,男人看着游戏里一身破烂的小剑客勤勤恳恳地喊人刷副本,似乎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所以火腿肠同志又一声不吭连着两个礼拜没上线,他自然也不会知道,蓝河在他下线的第二天就碰到了一个人。


这个游戏里,最不想见到的那一个。

 

++


绕岸垂杨是在副本门口堵上蓝河的。


蓝河看到这个ID的时候刚喊完一句世界,芒果和长风站在边上,等着队友进组。却不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家会长就登时化作一道白光。

长风当即爆了粗口,芒果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就见自己的血条疯狂地下降,牧师当机立断给了自己一个治疗术,却还是没能挽救脆弱的血条。

一直到回了复活点,芒果甚至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姑娘玩游戏一向和和气气的,从不和人结仇,她知道这个游戏在竞技场以外也可以杀人,却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有些茫然地转着视线,却突然接到会长的一条私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下线。

长风似乎又在耳边骂了一句什么,声音不高,压了一股火气。

芒果眼睁睁看着几个人围过来,一个声音不冷不热。

“真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蓝河知道,蓝溪阁的人迟早会找上自己。

却没想,他没等到大春的信息,却等来了这个最不想见的。他现在看见绕岸垂杨还会觉得胃疼,这个人怎么总是跟自己过不去呢,偏偏自己还打不过人家。


蓝河特别清楚,绕岸垂杨想做什么。无非是警告自己不要随意干涉蓝溪阁的副本进度,当然,警告的手段并不限于口头表达。下一场比赛就是蓝雨对兴欣,蓝溪阁几个管理,这会儿恐怕没精力和自己这个节外生枝打交道。也就绕岸是个后来者,平时不怎么带团,才有这个闲功夫。

蓝河看了一眼包裹,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偶尔刷到的材料都让他丢公会仓库了,剩下的真掉了也不心疼。不过他并不想牵扯长风和芒果,那两个人原本就跟这件事没关系,况且就算那两个加一起,也打不掉绕岸垂杨半管血。

不过芒果这小丫头显然不清楚自己和这群人之间的能力差距,在蓝河第二次和她私聊下线之后,她竟然抬手丢过来一个小回复术,看得蓝河哭笑不得。结果怎么样自不用说,三个人又一次躺了复活点。芒果后来爬起来了几次,但眼瞅着经验条要从75变成74,蓝河难得冷下语气,你们下线,这人以前跟我有点过节,我跟他聊聊。

芒果一边嚷嚷着这个人看起来并不打算聊天,但心里也知道,她和长风一点忙也帮不上,一直耗下去还是会长的累赘,只得悻悻下线。


蓝河这下连字都懒得打了,开门见山问:

“你到底想怎么样。”


绕岸垂杨长长“嗯”了一声。

“蓝团长可真是人缘好,那么多人,都为了你黑了副本CD。你这离开快一年了吧,我还经常能听见他们说,要是蓝团长还在会怎么怎么样。你说奇不奇怪,明明当初我赢了,堂堂正正地赢了,可他们却一直惦记着你。这就让我觉得有点不爽了。不过毕竟咱们共事一场,都是老同事了,我本人特别信任你,只要你说一句话,以后不再干涉蓝溪阁的副本,我可以立马走人。可是吧,咱们团里的有些个人啊,就不行了,就算你和他们说以后不一起打了,但他们心里还惦记着呢,跟正式团的时候又分心,这就不太好了。所以我不得不想个万全的法子,蓝桥,你也知道,这游戏里最能决定玩家是否能一起刷副本的因素是什么。”


蓝河心里猛地一凉,霎时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等级差。”


07

++


叶修再上线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和蓝雨的比赛结束了,和他预料之中的一样,输了。唐柔和苏沐橙的完美表现让这场比赛成了女性职业玩家巅峰水准的代表之一,然而还是不敌剑与诅咒的默契。这场比赛输得叶修挺服气,而且他也知道,兴欣这一败,今年恐怕是无缘前几。乔一帆在离开赛场的时候低着头,被方锐捉住揉了揉脑袋。

小孩子,别这么输不起。


叶修上了十三区的小号,一上线就收到一堆私聊,他挨个点开,发现基本都是芒果发的。小姑娘玩个游戏也没什么朋友,厉害点的就更没有了。自家会长被人揍了,自己却不能帮着揍回去,急得要上火。她看着蓝河越来越低的等级,差点哭出来:“会长你不是有那么多朋友吗,我们一起帮着你打回去!”

结果对方只是笑笑,小剑客抬起手,做出了个类似摸头的动作:“你懂什么。”


荣耀教科书随便扫了两眼,就明白过来。被人压复活点,这事他自己又不是没遇到过。

其实这次是蓝河理亏在先,毕竟这个节骨眼上动人家的副本进度,放哪个公会都免不了一顿骂。只是这个绕岸垂杨实在是有些太小心眼了,公报私仇,怪不得当年蓝溪阁的五大高手一直排不上他。

叶修点开好友界面,给蓝河丢了个组队邀请。小剑客很快同意了,70级的小剑客在公屏上发了个叹气的表情。

蓝:前几天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情。不过没什么,过几天我就能赶上你们,这几天你们先自己刷。

一句话轻描淡写,说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没过多久,小剑客的视线里就多了一个同样一身破破烂烂的战斗法师。几个任务小怪被一个落花掌拍飞了,战斗法师长矛一抖,无比潇洒地往前走。

红烧牛肉加根肠:跟上,下一个任务点。

蓝河有点懵:你干什么。

火腿肠同志回答得特别理所当然:万一那个绕岸找回来,就你那水平,打得过吗?打不过再被人家削回去,不就白练了。

蓝河黑着脸,觉得这话太TMD有道理了。他跟在人家后面,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靠,说得就好像你能打得过一样。

 

随着这一赛季逐渐接近尾声,每一场比赛都变得极为关键。

蓝雨今年气势绝佳,蓝溪阁自然也跟着全力以赴打配合。春易老在这一段时间里收到无数条私聊,内容的主角还是一年前让他们几个管理层头大的那两个。

公会管理层最开始的想法很现实:不管你们之间怎么闹,都给我等到战队打完下一场比赛再说。然而蓝河那一帮旧识的态度更明确:只要是绕岸带的团,我就安心划水。

战队的利益固然重要,但我们这帮人不过是普通玩家,他欺负了我们团长还想让我们死心塌地跟他打?对不起,我们真没那么伟大。

春易老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连夜让其他几个管理加班加点换号打。绕岸垂杨成了蓝溪阁历史上,第一个因为人缘太差而强制休息的高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且都觉得自己正确无比,但其导致的结果,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彼时的蓝河正一脸憋屈跟在火腿肠身后做着任务,尚不知自己又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推回了风口浪尖。直到这年G市热得他不得不打开空调,蓝雨再战告捷,叼着冰棍的小宅男接到了一个电话,大春打来的。


“前一段时间战队的事情大家都挺忙,一直没有来得及处理你和绕岸的事情。”

“有关他私下里的一些行为我们接下来会讨论,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过他昨天直接向战队提出了请求,认为最近一段时间网游这边推副本、抢野图的效率太低,他建议合理分配现有资源,那边觉得没问题,就通过了。”

“我觉得这事还是得和你打声招呼。”


“他调了账号卡,蓝桥春雪。”

 

++


即使有一天我不玩荣耀了,下一任蓝桥春雪的主人也不能折腾我的账号卡。

我去,你得了吧,你那账号又不是职业选手的,谁惦记啊。

 

某一年的某一天,蓝河在G市热得蝉都喊不出声音的季节里,挽着袖管坐在空调轰隆响的训练室和队友插科打诨。他面前的屏幕上,名叫蓝桥春雪的剑客身上还没几件好装备。蓝河抓过手边的冰可乐,仰头灌了一大口,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觉得自己的账号帅气异常。


蓝河的包裹里曾经放过一个灰色的任务物品,那是某一年荣耀节日副本,他和几个朋友一起打出来的。这个东西放在他包里好久,后来春易老对他说,团本你带一个吧。年轻人一腔热血,毫不犹豫答应了。自此,他的包裹里逐渐堆积起不再属于他个人的东西。

他在某一次清理仓库的时候,发现刚打出来的高级材料没地方放了,他把鼠标放在那个灰色的任务物品上,想了想,还是扔了。

那年,还不怎么成熟的年轻人冒冒失失地抛弃了所有个人情感,将满腔的热血献给了这个名为蓝雨的战队。他与蓝桥春雪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剑客一起,跌跌撞撞一路打成了蓝溪阁的五大高手。而后一年又一年,团本、材料、野图,那些回忆如同缠绕在血管上的藤蔓,早已无法从身体里抽离。


蓝河打开私聊界面,敲了一行字给火腿肠,帮我个忙行吗。

叶修很快回复,行啊,做什么?


蓝:杀个人。

红烧牛肉加根肠:绕岸垂杨?

 

蓝:蓝桥春雪。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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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岸垂杨就是一直看蓝河不爽。


这游戏本来就应该凭实力说话,放眼职业圈,也没见过谁人缘好就让谁拿MVP的。凭什么蓝河那个已经走了一年的人,还被他们不停地念叨,就好像自己当初就不该赢他。

他打不过我,还不允许我赢?真可笑。

他这次申请借用蓝桥春雪的账号卡其实也没什么别的目的,毕竟都是自己公会的号,真要把这号洗了,战队那边也没法交代。绕岸这个人虽然挺小心眼,但大事面前还是讲道理的。他拿这个号无非是想看蓝河气急败坏地找上来,再被自己虐一顿。

用他当年自己的账号虐他,多解气啊。


不过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进行,反而偏出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当蓝桥春雪的账号被对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战斗法师一个怒龙穿心挑没血了的时候,绕岸直接傻在了电脑前。

蓝河身边还跟着上次见过的两个小菜鸟,女号牧师拼命给残血的战斗法师刷着聊胜于无的治疗术。

蓝桥春雪:我****!!!!!

战斗法师慢悠悠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头顶飘了一个异常霸气的文字泡。

红烧牛肉加根肠:哥们,要不咱们各让一步,你把这个号还回去,我就不杀你了,你看怎么样。

 

蓝河其实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之前提出让火腿肠帮忙时,整个人都在气头上,他觉得绕岸踩了自己最后的底线,恨不得立刻和这个人拼得你死我活。但等话说出去了,人家也同意了,蓝团长才皱着眉头开始思考敌我双方的实力问题。他思索了不到十秒钟,得出结论。


这打不过啊。


火腿肠固然水平不错,可蓝河始终没把他当成叶修。就算他们两个联手,估计也挺难和那人打成平手。没装备没技能点的小号,怎么想都挺难赢。

可话都说出去了,蓝河又是真的气不过。于是他提议,要不咱们四个人去偷袭。火腿肠同志当时没提出异议,然而这天等其他三个人都藏好了,他突然单枪匹马走出去,二话不说冲着蓝桥春雪就是一个豪龙破军。

吓得躲在暗处的小宅男一口气没憋住,特别没有形象地喊了句卧槽。

 

于是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一直到绕岸一气之下回了复活点,蓝河才觉得也许自己这回真惹到不得了的人了。

火腿肠就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灰扑扑的战斗法师手握长矛,和大半年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可此时此刻愣是被蓝河看出了几分威严。

小宅男那平时带团时,再怎么复杂的局面也应付地如鱼得水的大脑好像突然短了路,他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冬季荣耀嘉年华的会场。六月的蝉扯着嗓子在屋外的树梢上唱着不怎么好听的调子,蓝河却仿佛充耳未闻,他僵着手指敲了火腿肠的私聊。


蓝:……大神?

红烧牛肉加根肠:我要是现在再说我不是,你是不是不会信啊。

蓝:……

 

这话好像听着有点耳熟。

 

然而蓝河那充斥了太多信息量的大脑还没往更早之前想,比如这个人曾骗他说他最喜欢叶修,比如骗他换了一把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千机伞,再比如让他去会场找他签名还闹得自己心怀愧疚。

因为一道剑影在电光火石间当头劈下,蓝河下意识就地一滚,躲开了一记银光落刃。


绕岸垂杨,杀回来了。

 

++


绕岸垂杨又带了几个人过来。

叶修扫了一眼,一个元素法师,一个魔道学者,一个狂剑士,再加上他自己,正巧也是四个,放在蓝溪阁绝对算得上一流。狂剑士看了一眼几个人,很是不屑地说,这次就多了一个?

绕岸垂杨并没有回话,因为魔道学者一个抬手,一道星星射线就从相当刁钻的角度在长风和芒果面前炸开。星芒击碎寸寸土地,以他们脚下为圆心,裂开数条龟纹。褐色的土地间隐隐生出赤红色的火焰,星芒于黑云滚滚的天际二次折射,一道飓风接踵而来,大地顷刻间烧成火海。

元素法师60级技能,烈焰风暴。

 

他们的战术十分简单,直接秒了牧师和那个菜鸟战法,剩下的两个慢慢磨。

然而等漫天星火落下,对面的两个菜鸟竟然还完完整整地站着。狂战士刚想骂一句,你们什么破技能,小号都打不掉血。却听绕岸垂杨冷了声音说,那个战法在指挥牧师。


芒果的手在其实一直在抖,她在见到第一道星星射线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完了。不过火腿肠的第一条私聊也是这时跳出来的。


红烧牛肉加根肠:大回复术给你自己。

红烧牛肉加根肠:现在。


回复术是牧师的第二套治疗技能,需要读条,治疗量由技能等级决定。芒果作为一个最低端的休闲玩家,最常用的技能只有是三个,两个加血,一个复活。什么专注与催眠,芒果就不记得自己用过。不过反之,她的两个回血技能练得简直炉火纯青。火腿肠说让它吟唱回复术的时候,女孩其实并不理解,但她常年听蓝河指挥听习惯了,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个大回复术开始读条。

第一道星星射线在脚边炸开,炸掉了几个人小半管血,而白色的圣光恰好在这个时候涌上来,自己刚刚掉的小半管血竟然又恢复如初。还没等她喘口气,火腿肠的第二条私聊又跳了出来。


红烧牛肉加根肠:大回复术给长风。接着小治愈术给我。


小治愈术是顺加,回血量有限。芒果并不知道这个小小的治疗量在这漫天星火种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此时火腿肠说的话宛如圣旨,女孩不疑有他。

第二道星星射线顷刻打过来,在众人周身刺出数条银光。两波星星叠加在长风身上的伤害被少女一个大回复术又补了回来。火腿肠的血条眼见就见底了,但那个人身形一闪,竟然躲开了在脚边炸开的火焰。芒果赶忙一个小回复术,这才堪堪稳住了几欲见底的血条。


红烧牛肉加根肠:大治愈术给小蓝,看情况奶自己一口。再给我个圣回复术。


芒果这才发现两轮都没有顾得上的会长竟然还剩小半管血,于是赶紧一个大加丢过去。蓝河硬抗了第一道星星射线,开了70%减伤的格挡,他自然看得出芒果那几个治疗术定然不是偶然,但是……

蓝河心里吐槽,大神你可真相信我啊,我要是减伤稍微开慢一点就挂了。

 

狂战士刚还在骂骂咧咧怎么两个菜鸟还没掉血,但一转头发现最头疼的那个战法竟然只剩个血皮。他心里一喜,重剑霍然扬起,再狠狠锤下,剑锋刺破坚硬的泥土,震出漫天飞石。一道更大的裂痕从狂战脚下蔓延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开叶修脚下的土地。


不过这一击地裂斩在堪堪触及战法衣角的时候,牧师最强悍的单体治疗技能于空中落下。

蓝河在叶修满血的瞬间手中长剑一晃,剑影分身重重散开,紧接又是一个突进。

小剑客用了他偶像最习惯的套路,剑影步与三段斩。

剑光如千尺寒潭下的冰,在冲天烈焰中硬生生破开一条路。

芒果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见团队频道火腿肠竟然还有工夫打字。

 

红烧牛肉加根肠:轮到我们了。

 

09

++


一条赤红色的光芒于重剑之锋乍现,须臾包裹剑身,再顺着握剑的手指蔓延到四肢。狂战士的双目骤然变红,赤红色的光晕中隐约有血气蒸腾。他的力量、攻速、移动速度、特殊状态抵抗效果瞬间暴涨,长风还没有看清,就骇然发现对方已近在咫尺。

他下意识举起长矛一挡,但根本阻止不了狂剑士压了全身重量的冲撞刺击。长风看见自己的血条霍然落了一大格。芒果想给他一个回复术,却立刻被元素法师的暴风雪打断。她不得不改成顺加,可狂战士此时又是一个重击,刚刚补回去的血再度下落了一大截。

长风试图打出落花掌,但他的力量根本和对方不在同一等级,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线下降,就在这时,火腿肠给他弹了一个私聊。


红烧牛肉加根肠:连突。


狂战士发现这个菜鸟突然改变打法,心里一凛,但等他发现对方竟然对着自己使用这个10级技能时,一声“我靠”骂了出来。原本就没什么装备的小号用最低级的伤害技能打着高防的狂战士,他觉得这小子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却猛然发现对方那平白无奇的战矛上生出一道浅蓝色的纹路。

方才元素法师的烈焰风暴尚未尽数平息,火舌肆意卷嗜,浅蓝色的纹路绕成一个不怎么规整的圈,而后逐渐扩大。不远处的魔道学者眼尖,却并不怎么理解,这个时候战法打出冰属性炫纹来增加物理防御有什么意义。但是下一秒,狂战士的重击在半空中一滞。

魔道学者讶然,冰炫纹50%几率打出的减速带出来的小僵直!

菜鸟战法忽然收手,反手一个圆舞棍,竟然生生弹开了狂暴状态下的狂战士。

魔道学者当机立断就是一个熔岩烧瓶,却骤然被几道白光逼得连连后退。


剑客,银光落刃!

 

蓝河的剑影步自然不能与黄少天相比,但放眼网游,也绝对是一流的。面前的数道身影如同暗夜中的鬼魅,魔道果断扔出几个魔法弹,但叮叮叮叮几声连响,蓝河剑锋一横,竟是直接挡了回去,而后又是一个三段斩,紧接着一道剑气划破半空。

一时间,魔道学者连连后退。

不过这道逆风刺并没有直接打在魔道学者身上,因为元素法师突如其来的雷电贯穿让蓝河不得不闪身躲避,魔道学者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又是一道星星射线当头落下!

银色的治愈之光在星芒降下的瞬间升起,蓝河的血条猛地下降又被狠狠拉了回来。剑客硬吃了一记星星射线,手中剑光不停。

风残草尽,幻影无形!

 

芒果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和一帮高手站在同一个战场上。说实话,她的手心一直在冒汗。她觉得周遭充斥了太多的声音,但还是没有错过这时私聊信息“叮”的一声响。

蓝河面前不知道何时赫然升起一道冰墙,而原本一直没有动手的绕岸垂杨这个时候突然动了,他的剑锋破开元素法师火焰爆弹炸开的重重雾气,如一道寒夜中的闪电,冲着根本来不及转身的蓝河刺了过去。

牧师的手杖尽头霎时燃起炫目的白光,她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朝绕岸挥去,白光触碰到对方的衣角,继而燃烧出层层火焰。然而对方的攻势丝毫未减!

长风在这个时候一个怒龙穿心打了出去,蓝河早就知道身后有变故,可眼前的魔道学者不早不晚扔了一个驱散粉,蓝河动作一滞,又是一道冰墙破土而出!绕岸垂杨自觉自己这一击不会落空,他算好了长风的怒龙穿心比自己出手慢,他相信自己的手速足够他打出致命一击之后再躲开,但在那伤害并不怎么大的白色火焰烧出第三秒的时候,脚步猛地一顿。

长风的怒龙穿心就赶了这一秒时间差刺了过来!

利刃刺破剑客外衣时,芒果的私聊里又跳出一条。


红烧牛肉加根肠:圣诫之光。


女孩这次根本来不及思考,手指先于大脑服从了指令。光环在绕岸垂杨头顶落下,长风突然大吼一声,这个一向水平一般、团本基本第一波倒下的男人在此刻竟然多了几份血性。

牧师神圣之火,三秒封印技能。圣诫之光,光环沐浴下的角色,所受伤害提高30%。

一条刀光当头劈下,狂战士在不足一息的时间里,竟然冲了过来。不过另一道圆舞棍也在同一时间挥至,长矛与重剑猛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长风的怒龙穿心因为这一挡没有对打出多少伤害,但神圣之火的封印已经破了,绕岸怒而转身,划出一道弧光剑气!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菜鸟竟然没有去躲他的剑,而是稍微错了一下身形,他一直放在身侧的左手突然握住矛身,矛尖闪出森然寒光。

战法一声暴喝!

就像多少次他默默向往着的唐柔在职业赛场上使出的一样。

豪龙破军!

 

狂战的刀锋触碰上叶修长矛的一瞬间,看到自己的血条跳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对方并不是毫无准备冲过来,不过那点加了力量的火属性炫纹打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狂战又是一个重击将要打出去,却发现一道眩光如白雾蓦然扑在眼前。茫然的牧师在一条私聊后,不偏不倚扔了个催眠术。

狂战窃喜,菜鸟果然是菜鸟,给狂暴状态下的狂战士丢控制,一点常识没有。然而他这一抹笑还未晕上嘴角,竟讶然发现,自己的狂暴状态就在牧师抬手的瞬间恰好归零!

这个叫火腿肠的战斗法师施施然朝旁边轻轻一闪。另一道剑光劈下,如九天玄鸟最耀眼的一枚尾羽唰啦一声划破夜空。

剑客身如星斗,拖出一道电光火明!


……


狂战士在生命值掉过五成的时候开了怒血狂涛,他双目赤红,低身弓步,手中重剑直接化成一道巨大的血刃。元素法师一扬手,四野皆为震颤,赫然是荣耀24个职业中攻击范围最广的元素之力。

长风战矛横扫,牧师抬手,又是一个大加。

小剑客紧随而上,仙人指路,落英回风!


……


这场战斗的耗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当然除了全程没个正经样子的火腿肠。

绕岸垂杨其实一直在盯着这个战斗法师,他起初以为自己输给他是一时大意,但越看越可怕,这个人好像一个战火中的旁观者。明明那身装备几个人轰一波大招就能带走,可如果此时谁来统计承受伤害,那他的数据大概会低到惊人。

对方的牧师和另一个战法明显是新人,好多时候似乎有绝妙的预判,却因为操作跟不上而错失良机。魔道学者的最后一点血,被对方的菜鸟战法挑了去。而己方的狂战士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蓝河一波连招带走。

弱不禁风的牧师在一道雷霆落下时,第一次在私聊弹出的刹那按下了治愈术。但她的目标选的蓝河,而私聊框里写着她自己。

原本可以躲开惊雷的剑客猝然转身,小牧师已霎时消失在战场。

绕岸垂杨心里一喜,却愕然发现,那个战斗法师已迫在眼前!

 

但凡是游戏,装备、等级差、玩家的水平都是决定一场战斗输赢的关键要素。蓝桥春雪的账号放在网游里,装备绝对是顶尖的,那就意味着,即使很多时候对方的攻击有效,却并不能造成多少实质性伤害。

你的十下攻击抵不了我一次出手,就算我手速不如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绕岸一直笃定这一点,并且坚信这才是对付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高手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在那个战斗法师打出第一个龙牙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次自己小心应对,看你还拿什么翻盘。

可如果当时绕岸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战斗法师是谁,恐怕他会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断。

拿什么翻盘?人家用一把千机伞,搅了整个荣耀联盟底朝天。

 

于是等对方第十次打出龙牙的时候,绕岸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似乎并不打算出大招,就这么小技能小技能磨着。这点小伤害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向来脾气不怎么好的人焦躁起来,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了。

不是被控制,而是不论自己怎么出手,好像总打不到那个人身上,反而自己的每一次技能都变成了对方的踏脚石:上一个技能刚打出来,借着躲开自己出招的时机,再从另一个角度杀回来。

绕岸垂杨的血条在不断下降,降得不快,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有微小的浅橙色光晕在战法的袖口凝集,而后顺着他铁灰色的铠甲爬上去,在他肩甲处化成一朵光斑,再显出隐隐龙纹。他锈迹斑斑的长矛似镀了一层浅浅的流光,以他掌心为原点,如水中涟漪,一层层晕染开来。


直到这时,绕岸才隐隐猜出对方想要做什么。

斗者意志,战斗法师50级技能,可以在战斗中不断进化,提升自己的战斗状态。而这种进化,是通过打出连击来实现的。


连击10次时,攻速加0.5,移动速度加2%,力量增加30。

连击20次时,攻速加1,移动速度加4%,力量增加50。

连击30次时,攻速加1.5,移动速度加6%,力量增加70。


这个战斗法师以超出常人太多的手速,在电光火石间打出了闻所未闻的连击。

绕岸看着自己的血条不停小幅度下降,听见心跳骤然飙升到极点!


40次——50次——60次——70次!

绕岸的手指不停在键盘上翻飞,却发现不论自己做什么都好像石沉大海。


80次——90次——100次——110次!

那个原本最普通的战斗法师如今身侧有赤橙色火纹缭绕,他那柄最常见的低级武器竟有一瞬间像极了当年斗神的战矛却邪!


绕岸猛地一拳锤在键盘上,一阵刺骨的凉意顺着他的背脊爬上来。他绝望地发现,这个战法竟然在短短时间内打出了七重斗争意志。


连击120次,移动速度加24%,力量增加260!

 

我的十下攻击确实抵不了你一次出手。

但是,如果我根本不让你出手呢。

 

在绕岸的视野里,那个战斗法师扬起那柄最普通不过的战矛。

长矛周身在电光火石间汇聚出阵阵黑雾,天空似乎有一道雷电劈下,而后幻化成一条黑龙!

龙吟刺破鼓膜,裹挟着千钧之势。

矛锋破开土地,再瞬间炸开。

 

蛟龙出海,斗破山河!

 

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总会被激发出惊人的潜能。

绕岸垂杨从不知道自己的剑影步能如此接近黄少天,他的键盘几乎被按碎了,他的血条以光速下降,却在最后只剩一点点的时候停了下来!


继而空中闷雷阵响,乌云滚出一道时,就有一道雷光接踵而至。大地不断震颤,红艳的地壳泥石翻飞,这是元素法师以最后一点生命换来的天雷地火。

赤焰火海,视野一片血红。


然而就是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烈焰中,绕岸垂杨看到了一个人。对面的牧师已经不在了,那人的血条也岌岌可危。绕岸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股岩浆在他身上烧出的裂口,但是他却仿佛毫不自知。


雷光电闪中,剑气倏然而至。

他周遭似有火光缭绕,全身仿佛化成一把利刃,冲开重重阻碍,在自身血条见底的一刹那,将手中剑直直刺入对方胸口!

 

蓝河屏幕上赫然弹出两个大字:


荣   耀!


10

++


那一天,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芒果在听到耳麦里蓝河轻声说了句“赢了”之后,整个人瘫在桌子上,觉得眼前冒出了一片小星星。长风躺在复活点,松开鼠标,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电脑桌上摆着的寒烟柔手办。

小剑客站在蓝桥春雪消失的地方,顶着个随便一个小怪一口就能咬死的血皮。

战斗法师走过去,头顶飘出个对话泡:干得漂亮。


蓝河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后知后觉地转动:

我靠,这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他比那两个人看得明白,叶修刚才只在最后帮了他们一把,他用最令人绝望的方式赢了绕岸,还摆明了让自己补刀,好像知道,这一剑下去,就能斩断点什么似的。

那些已经过去了的,可以翻篇了的。

 

长风问,火腿肠兄弟,你不会也是哪个公会的高管吧,怎么这么厉害。

叶修一本正经打字,其实我大号叫笔言飞,你看,蓝桥这事最开始闹得挺不愉快的,我不放心跟过来看看,但也不方便明说身份不是。

蓝河越看越不像话,直接开麦吼了句“你闭嘴”。

长风觉得,听起来他们俩确实挺熟。


两个菜鸟经历了游戏人生里最波澜壮阔的一个晚上,兴奋了半天终于扛不住了,先后下线。蓝河将视角挪了挪,对着战斗法师那张建模不甚精细的脸。果不其然,闭了将近一年麦的男人玩小号以来第一次开口,声音和荣耀嘉年华时一模一样,还有点懒洋洋的。

“蓝团长,咱们聊聊呗。”

 

叶修最终把人带到副本里去了。

荣耀教科书对这个主体是一个寒潭,洞顶透着一线天光的说话场所十分满意,毕竟他身份放在那儿呢,万一被过路人听出来,净是麻烦。洞里潜伏着十几双幽亮的眼睛,叶修还没开口,几只小蝙蝠就恶狠狠地扑上来。蓝河一脸木然地看他干脆利索地清了小怪,末了还把掉出来的几个低级材料分配到了自己的包裹。

男人慢吞吞开口:“小蓝啊——”

小剑客趁早打断:“大神,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说什么都是徒劳。”

 

当年的十八个好友申请,当年的保姆称号,蓝河在一段鸡飞蛋打的岁月里,和遥不可及的大神在一次又一次的偶然间撞进了同一个轨道。

 

他说, 靠,这记录谁要还能破了,我把键盘吃了。

他说,大神,麻烦把公会名替换一下好吗?辛苦您了。

他说,我相信。

 

蓝河想,要是换作当年的自己,恐怕现在已经暴跳如雷了,恨不得揪着这个人领子,把他骂到明天早上。但看着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战斗法师,蓝河又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在二十多年人生中最灰暗的那段日子里,于茫茫人海,遇到了这个同样灰头土脸的人。殊不知,那人其实刚夺了桂冠,不动声色地从神坛走下来。

然后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又一次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一如当年那样,还是当年那人。

 

叶修问:“以后怎么打算。”

蓝河含含糊糊:“玩游戏,还能有什么。”

男人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你这话是骗我呢,还是骗你自己呢。”

小宅男坐在电脑前不吭声了。

“这小公会容不下你,你得去个更大点的地方,我觉得我这里就挺不错。”

墙上的时钟好像掐着点似的,在这句话说出的关口,分毫不差地跑过了零点。叶修弹了弹烟灰,语气是难得的正儿八经。

“蓝河,来兴欣吧。”

小剑客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说得有点懵,不料对方后面又接了半句。

 

“这话于公于私的成分都有。”

“于私的,占八成。” 

 

陈果第二天早上惯常喊人吃饭,特别自觉地跳过了叶修的房间。

可她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那个人杵在门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老板娘很是奇怪,刚走近没两步,就被浓郁到极点的烟味熏得直咳嗽。她指着叶修吼,你是把一年的烟都抽了吗!

男人特别无辜地耸肩,你不能剥夺一个刚遭受拒绝的人用烟草麻痹自己的权利。

魏琛叼着牙刷四处溜达,一听这话倍感好奇,一溜烟跑过来,无比猥琐地问,哎哟,被谁甩了,赶紧让我听听。

叶修说,就你老本家的。

魏琛惊悚了,蓝雨那个光棍集中营?

 

当年你把孙翔揍趴下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小剑客站在寒潭边,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叶修一时没搞清楚这小孩想干嘛,只得老老实实答,说不清楚,但是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蓝河沉默了好半晌,还是抬起头。

无边的潮湿昏暗里,一身破烂的小剑客肩膀上落着洞穴里唯一的一束光。

 

他说。

但是我想,再堂堂正正赢他一次。

  

++


蓝河第二天把一份简历拍在了梁易春的办公桌上。

“许博远。男。应聘蓝溪阁网游公会全职事务性人员。曾经有几年相关行业工作经验,跟贵公会绝大多数人相处良好,配合默契,可立刻上岗实习。三个月实习期60%工资没问题,不用包吃包住,给交五险一金就行。”

梁易春眉心恨不得皱出一个井字,隔了片刻,问:“绕岸那事就过去了?”

蓝河摆摆手:“不可能,一直在生气,没准一会儿见着他就炸了。”

小宅男在对方“你给我立刻解释清楚”的目光里,将签好字的a4纸抽过来叠好,笑了笑。

“但是那个谁不是经常在电视上说么,输了怕什么,大不了以后再赢回来。”

 

从很多年前开始,蓝河心里一直有一个结。

他觉得这个游戏跟以前不一样了,蓝溪阁也跟以前不一样了。那年,少年人的眼睛里世界被分为黑白两色,他们的故事里只有战败的沮丧与胜利的凯歌。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身前不再只有敌人。他们开始为了一个副本记录、一个野图boss争斗得不可开交,他们尔虞我诈,拼得你死我活。

蓝河一度以为,自己大概不再适合这个游戏了。

然而,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认识了很多人,他们让他看到了自己初入荣耀时最简单的向往,以及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始终不改的坚持。就在他将剑刺入蓝桥胸口的一瞬间,他明白过来。也许蓝溪阁之于他,远不仅是工作与责任,更是他的回忆与过往,是他一辈子无法割舍的荣耀与情怀。

就算这个代码构筑的灰色世界再也恢复不到当年的模样又怎么样呢。

 

蓝河吹了声口哨,在一干人惊呆了的目光中大摇大摆走进蓝溪阁的训练室。

 

我还有那么多朋友。

我的荣耀从来都不止我一个人。

 

++


芒果和长风再上线时,发现会长和火腿肠已经离开了。

两个菜鸟看着空落落的公会,一时有点百感交集。

芒果问,咱俩以后怎么办。

长风答,不知道啊,要不先去打副本?

 

两个人从主城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穿着一身浅银色的战袍,肩甲处有一道琉璃绀色的纹饰,他的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手里握着一柄剑,剑身镂刻着繁复的文字,剑柄是最纯粹的金黄。

那个威风凛凛的剑客,逆了光,站在荣耀大陆这一天未尽的余晖里。

“这话或许不该我先问的。”

芒果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糊上眼睛,她看见蓝桥春雪冲他们伸出手。

“但随时欢迎加入蓝溪阁。”

 

这年七月,荣耀这一赛季最后一场决赛在万人空巷的G市惊绝落幕。

黄少天用荣耀历史上从未见过的第九个剑影步,为蓝雨斩断所有荆棘,而后死亡之门洞开,郑轩令人目不暇接的弹药于天际炸响,半空中带着一抹火焰的箭矢,点亮了所有人眼中的期许。

一场暴雨在比赛当晚席卷整个城市,接着雨歇风停,揭开了这一年晴空万里的夏天。

 

蓝雨比赛的那天晚上,兴欣的一干人如往常一样围在一起看直播。一向活跃跳脱的黄毛青年难得低着头,却被叼着烟的男人一巴掌拍在头顶。

“哥年轻时候输过的比赛,比你们打过的都多。你看看你们,一个二个都像什么样子啊,一点斗志都没有,这可不行,明天开始,训练加倍。”

老板娘今天倒是没提什么不准当众吸烟,叶修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狠狠抽了两口。

“尤其是这个蓝雨,”男人在缭绕烟雾里点名,那语气愣是让魏琛听出了点公报私仇的意味,“明年,必须得把它拿下。”

 

于是这一年的夏休,蓝雨全体放假,兴欣叫苦不迭。

叶修摇身一变成了火腿肠同志嘴里的那个压榨人不眨眼的老板。陈果在这一天他正跟方锐对着扯皮的时候,喊了一嗓子:“那个谁,有人找。”

叶修起初还觉得有点纳闷,结果一出门就愣在当场。


蓝河穿着白T恤,背着个单肩包,在并没有几棵树的上林苑门口沐浴着H市几乎要将人晒掉一层皮的烈日。他头发似乎剪了些,比冬天那会儿看着更精神了,整个人清清爽爽的。


小孩一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

不论是蓝河还是蓝桥春雪,过去属于蓝溪阁,现在也属于蓝溪阁,以后还是属于蓝溪阁。


第二句。

但是,许博远来了。

 

 

-Fin.-

 

叶修在人生的最低谷遇到了这个热心肠、有担当却死要面子的小剑客。

如果相同的剧情上演,他们再一次相遇,又会发生怎么样的故事。

这大概就是动画第一集之后的感想,然后就有了这篇。

感谢大家的小红心小蓝手和评论,我们日常篇见~


0422更新日常篇:


++


蓝河站在上林苑门口,不停暗示自己不要紧张。


他用一年的时间思考荣耀与蓝溪阁之于他的意义,用一晚上的时间扒拉出自己尘封已久的简历,用三个小时纠结要不要买张票去找某个人算账,用两个小时从白云机场飞到了萧山机场,用三十秒说了两句特别霸气的话。

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初从蓝溪阁训练室摔门而出时的气魄,不就是见个对象么,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大不了。

然而等他跟着叶修走进兴欣的训练室,一抬头看见一排齐刷刷的目光。

他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怂了。

 

兴欣战队全体成员一个不少,在这个蝉都懒得叫的夏天缩在空调制冷系统轰隆作响的训练室。蓝河吓得张嘴就是一个“卧——”。显然,后一个字是被自己憋回去的。

“那什么,这个是蓝河,蓝溪阁的,之前在第十区也跟咱们有过接触。这次来找我讨论一下咱们两个公会的事情,我先和他聊聊,你们给我好好训练啊,不准偷懒。”

陈果刚切了一盘水果端进来,就见叶修拽着无比尴尬的蓝河往外走。老板娘有些没反应过来,冲两个人招手:“哎哎,怎么刚进门就走了啊,这大热天的,都不让人家歇一会儿。”

苏沐橙福至心灵,方锐一脸茫然,魏琛讳莫如深。

包子看着两个人明显加快脚步的背影愣了愣,后知后觉地问:“刚才老大不是还说明年必须要让黄少天哭着唱征服吗?”

老魏学着之前叶修的样子,敲了他的脑袋。

“别那么好奇,练你的板砖。”

 

蓝河面无表情,大神,原来你们战队的夏休是写作夏休,读作集体训练。

叶修一脸严肃,是啊,我之前用火腿肠那号不跟你说过吗,我们老板特别苛刻,我都退役了,还让我每天加班,简直惨绝人寰。

 

7月的H市,柏油马路都恨不得被晒脱了一层皮,软趴趴地摊在地上。偶尔有三两结伴的年轻人骑着单车从视野里掠过,叼着冰棍举着汽水,给这个快被烤焦了的城市带去一丁点朝气与清凉。

蓝河低着头,一边吐槽“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提起火腿肠”一边往前走,可没走出多远就被对方一抬胳膊拦了下来。

几步之外的机动车在绿灯放行的顷刻卯足了劲冲出去,蓝河站在红绿灯底下,赶忙缩回迈出去的脚。叶修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蓝河别过脑袋,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红绿交叠,人流涌动。蓝河第一次被这个陌生城市的陌生人群推着往前走,却也第一次被人特别理所当然地抓住手腕。

躺在树叶底下的蝉有气无力地扇着翅膀,唱着不成曲调的歌。

结果一不留神,就唱出了这一年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的夏天。

 

++


两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赶在太阳落山前回来了,老板娘十分好客:“晚上一起吃饭呀。” 结果两个宅男不同程度摇头,纷纷表示拒绝。

蓝河跟在叶修屁股后面,顶着更加好客的太阳逛了难得没多少人的西湖。小宅男本来就缺乏锻炼,这会儿俨然成为一只缺了水的河豚。于是他继续习惯性地跟着某个人,一直到进了对方的房间,关上门,才发现,好像事情的发展有哪里不对。

叶修一指浴室,去洗澡吧。

蓝河咽了口唾沫,承认自己那点其实并不怎么纯洁的思想开始跑偏。

 

处对象这事吧,许博远同志在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确实没经历过。高中的时候,似乎有小姑娘觉得他长得好看笑嘻嘻跑过来搭话。但当年的小蓝河一门心思扑在荣耀上,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后来一过经年,少年不再稚气,然而小姑娘早已有了新的梦中情人。于是这事就搁下了,一直到很后来的有一天,他发了十八个好友申请。

蓝河坐在飞机上,看G市最熟悉不过的建筑渐次变成了小火柴盒,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在向一段过往告别。他心里并不抵触这种转变,只是眼瞧着同样一身汗的男人当着自己的面大大方方脱了T恤,才意识到,这种转变似乎有点快。

 

叶修比电视上看着瘦点,八块腹肌那是不可能有的,但也能隐隐看出点肌肉线条。每天宅得不晒太阳,皮肤自然黑不到哪儿去。男人脱衣服的动作也自己不太一样,蓝河总是习惯先交叉双手,然后拉着两边的衣服角向上提,但叶修直接拉过领口往上拽。蓝河的一句“你等等”还没说出来,对方的T恤已然扔在了一旁。

小宅男觉得血压一下子飙得有点高,却听对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悠悠开口:“换洗衣服带了吧,没带穿我的,你背后那个柜子里。我浴室的热水有点问题,一会儿热一会儿凉的,凑合用吧。”

叶修一边说话一边往蓝河跟前凑,吓得小宅男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可结果对方径直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拉开柜子拿了条底裤,又从浴室顺了条毛巾,大摇大摆往外走,还特别贴心地关上门。

蓝河隔了房门,听见叶修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老魏,你浴室借我用一下,赶紧的。”

 

++


陈果说,去隔壁快捷酒店给小许订个房间?

叶修答,那哪儿行啊,他得住我这儿。

魏琛竖起大拇指,这夜生活丰富啊。

叶修笑笑,我也觉得。

 

蓝河木着脸,看叶修指挥着包子从训练室搬了台闲置的电脑,跟他卧室原本的那台并排放在一起。

男人一拍显示器,熟悉的荣耀登陆界面早已严阵以待等着侍寝。


叶修说,账号卡带了吧,来玩啊?

蓝河面无表情,半天憋出一个字:玩。

 

++


按理说,战队夏休其实和网游公会没什么关系。


毕竟boss才不管谁是冠军,每天照常老母鸡一般得护着自己那点小宝藏。各大公会虎视眈眈,明年谁能笑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但也许这个夏天对于蓝雨来说确实有些特别,喻队直接发话,网游这边各位也辛苦了,夏休期间没必要那么拼命,不用在训练室守着,都回去休息一下。

喻文州说这话的时候特别云淡风轻,反而是大春有点坐不住。

“我听说微草那边要全员升级装备,兴欣直接全员不休。”

忠心耿耿的会长忠心耿耿地忧愁。喻文州双手轻轻拢在一起放在办公桌上,左手边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温文尔雅的男人弯弯眉眼笑了笑。办公室的门正巧“吱呀”一声开了,黄少天戴着帽子背着个斜挎包,往门框上一靠,他似乎听见刚才两个人的对话,冲梁易春扬了扬下巴。

“到底是谁给了你一种如果我们不更新装备就不能再赢一年的错觉?”

 

不过说归说,真让蓝溪阁集体放假,也没多少人能彻底响应上级号召。对于游戏宅而言,与其顶着大太阳出去游山玩水,还不如叫个外卖在家吹空调。蓝河一上线就收到一堆组队邀请,有小本缺人的,有大本缺指挥的,有跟人PK打不过来抱大腿的。

蓝河统一回复,不好意思,在外面,不太方便。

叶修凑过来个脑袋,声音挺大的:“有什么不方便,打啊。”

小宅男怒而转头,却见对方堂而皇之地拿过自己的鼠标。

 

【玩家“红烧牛肉加根肠”申请加您为好友。】

【同意】

 

火腿肠组着蓝桥春雪刷着小本。叶修这会儿坦白了身份,也不再遮遮掩掩的,效率之高让蓝河不得不重新思考,之前那么轻易就答应了这个无耻之徒,是不是太过草率。

叶修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正被人重新评估,三下五除二收拾了boss,特别贴心地把掉下来的低级装备全部丢进了蓝桥春雪的包裹。


红烧牛肉加根肠:还打吗?


坐在叶修身边的蓝河不说话了。

叶修见人没反应,一抬胳膊肘,撞了撞相距二十公分的另一个人,这次没在公屏上打字:

“你怎么不回我话。”

小宅男面无表情:“哥,我自打进本就没动过一步。你要是想打呢,我就出去再进来。”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要是想打呢,我就出去再进来。”

“不是,前面那句。”

 

一只胖到并不轻盈的橘猫从上林苑门口环了一圈的矮树丛里钻出来,乖巧地蹲在兴欣俱乐部门口,毛茸茸的尾巴打了个弯搭在两只前爪上。它矜持地“喵”了两声,十分满意地等到了拿着猫罐头的苏沐橙。

包子在吃夜宵的时候,随口说了句:“老大真有兴致,一直和今天刚来的那哥们躲房间玩游戏。”

下午训练完就跑出去遛弯的方锐并不知道包子搬了台电脑到叶修房间。他茫然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套出点有用信息,这会儿好像刚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眼神异常真诚,一句话却说得很是猥琐:

“哎哟,什么游戏啊。”

魏琛一口啤酒差点被这语气惊得喷出来,这回换包子茫然了。

“啊?荣耀啊。”

 

++


蓝河并不记得自己在兴欣的第一个晚上是怎么睡过去的,大概是这几天压在身上的东西太多,刺激了肾上腺素不停分泌,一直到听着身边那个人不停敲击键盘的声音,才莫名生出些困乏。

蓝河迷迷糊糊醒过来,屋里的空调不遗余力地吹着风,有一线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打在素白的墙上。他闭着眼睛从枕头底下摸手机,摸了半天没摸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床边的地上睡着个人,不知从哪儿抱了两床被子,随便一铺就躺下了。可能是大半夜睡觉不老实,被子被踢开一半。蓝河轻手轻脚挪过去,不情不愿地替他掖了掖被子,又飞速躺回来。

墙上的挂钟不紧不慢地挪着,挪了半天也没挪到六。

蓝河瞅着它看了半天,打了个哈欠,似乎又有点困。

 

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叶修早已坐回了电脑前。蓝河自认为作息时间还算规律,但占了人家的地盘还一口气睡到现在,蓝团长觉得这就有些尴尬了。他利索爬起来,慌忙进了洗漱间。

可不到三十秒。

叶修问,三鲜小笼、猫耳朵、糯米藕,吃不吃。

小宅男叼着牙刷从洗漱间冒头,眼睛亮亮的,吃。

 

脱离单身狗的生活有什么不同?

蓝河仔细想了想,好像真没什么不一样。荣耀照旧打,外卖照常吃。那些电视剧里,男主人公温温柔柔递过来一盘切好的水果再附上几只牙签这种事情是不用想了,游戏里气得他吐血三升的大神最多会在自己双手无法离开键盘的时候,递过来半个西瓜。

刚切好的,放上个勺子,自己抱去啃。

 

叶修也不会一门心思放在他身上。

刚来的两天确实带着他在周边转了转,但之后就又回归训练室。兴欣战队的全体成员每次吃饭都恨不得开一场临时批斗会,但吐槽归吐槽,真到了训练的时候,又是百分之二百的认真。

魏琛对站在训练室门口的年轻人说,进去看看吧,又没什么。

蓝河恭恭敬敬叫了声前辈好,摇了摇头。

魏琛伸了个懒腰,结果咔嚓一声响,疼得他直吸凉气。他一边揉着后腰一边说:“人老了,昨天跟他们几个玩了几局,就受不了了。”

他看着训练室里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的年轻人们,没由来生出一些感慨,突然开口:

“那两个小子也长大了。”

宽敞的训练室里空调轰隆作响。老板娘好心给每人买了个冰棍,但放在桌上,谁也没有动。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训练室门口,就这么看着他们。蓝河想,那年蓝雨训练营里,他恐怕也这样看过自家队长。

然而一转眼,默默无名的剑与诅咒已站在了荣耀联盟无人可以轻视的顶点。

老前辈功成身退,兜兜转转,又是一个传承与轮回。

魏琛咋舌,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家孩子们也很厉害的,明年的冠军我们先预定了。你回去告诉喻文州,趁早给索克萨尔找继承人。”

蓝河只是笑笑:“能不能赢我不知道。但您也清楚,蓝雨,向来全力以赴。”

 

++


这天晚上,两个人照常肩并肩打游戏,结果一上线就碰到两个特别熟悉的人。

长风看见火腿肠第一句话就是:兄弟,你不厚道啊。

在荣耀里向来不怎么厚道的大神立刻虚心请教:不好意思啊,你说哪件事?


长风:前几天我私聊笔言飞了,他说他根本不认识你,你也不是他的小号。

蓝桥春雪:……

红烧牛肉加根肠:哦


跟绕岸垂杨那场对决之后,两个小菜鸟一时没了栖身之处,蓝团长好心,将他们暂时收入了蓝溪阁。不过关系归关系,公会的制度不能乱。蓝河向来公私分明,两个小菜鸟水平不行,自然不能放在主力团,每天也就跟着零散的几个人打打小本。芒果觉得大公会什么都新鲜,小姑娘本来性格外向,很快跟每天打本的那几个人混熟了。长风开始跟几个朋友学着打PK,虽然十战九败,但也乐在其中。

前几天芒果放暑假出去旅游,长风也临时有点事,于是几个人一直没在游戏里碰见过。直到这天,长风见几个人接连上线,赶紧挨个发组队邀请。

蓝河有点哭笑不得,大神更不记得当初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还真有人去求证。

芒果不明所以,也没想那么多,直接问,那火腿肠不如也加入蓝溪阁呀,却被向来好脾气的蓝团长当场拒绝。长风还是挺在意,尤其是最近和几个朋友PK过才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高手。


红烧牛肉加根肠:那好吧,我就直说了,其实我是叶修。


蓝河抱着西瓜,嚼得津津有味,他不用想也知道,下一句公屏上的话是什么。果然,两个菜鸟沉默片刻,接连打字。


长风:哥们,你又来了。

芒果:我的天啦,火腿肠你要不换个人充当?


蓝河咬着勺子,幸灾乐祸地看着身边的大神。

叶修当初没用真名完全是为了不去打扰蓝河,后来随口一说是笔言飞,也只是为了赶紧把两个菜鸟哄下线,不想多生是非。可如今人都过来了,大神觉得,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


红烧牛肉加根肠:我真的是叶修。


两个菜鸟纷纷表示不相信,小宅男看着公屏笑得肚子疼。然而下一秒,他突然听见身边人轻轻叹了口气。男人猝不及防凑过来,二十公分的距离霎时灰飞烟灭,蓝河的脊梁骨还没爬上来一阵麻,背心就贴上一个人温暖的胸口。

蓝河一口西瓜没咽下去,甜得嗓子眼发紧。

叶修两只手一撑,将人圈在怀里,就着他的耳麦说:

“这下信了吗?”

 

++


那天晚上,芒果的妈妈在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对着女孩的房间大吼:

二半夜不睡觉想造反吗!明天你就给我滚回学校去!!!

亢奋的少女恨不得立刻下楼跑三十圈,她想告诉所有人,我偶像认识我,还跟我打了一年荣耀。不过作为高等教育接受者的一员,芒果还是很理智的。她知道,这是个秘密,而且可能永远都会是个秘密。

一时间,她想起了西方玄幻故事里,那些保守着秘密看时光更迭的魔法使徒。她想,也许今天晚上自己会做一个梦,缥缈且庄严。不过沉沉欲睡时,另一个更现实的念头将所有杂七杂八的想法击碎,女孩一个激灵。

等等,为什么我的偶像会和会长在一起。

 

事实上,他的会长失眠了。

叶修说完那句话并没有立刻放开蓝河,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保持这个姿势自我反省:“怎么都不信我啊,当初老板娘也是,你也是。”

不过等了半天见没人搭理,只好悻悻坐回去,顺手从蓝河那半个西瓜里挖掉一块甜的,心满意足地继续打荣耀,两个菜鸟被直接吓得掉了线。游戏里蓝桥春雪还是刚才那个姿势,游戏外,许博远同志心里一万个“卧槽”。

蓝河之前就在想,这个人的不要脸程度他又不是没有领教过。来了人家的地盘,就悉听尊便,哪怕第一个晚上直接滚上床他也二话不说。但事实上,这人不仅什么越界的事都没有做,偶尔撩一下,蓝河不争气地发现,自己还真玩不起。

蓝团长怒不可遏,恶狠狠瞪对方一眼。

不过脸皮厚得如叶修者,自然不在乎这点攻击,反而回了一个特别无辜的表情。

我靠!

蓝河正襟危坐,挺直了背脊回归游戏。

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脸红。

 

++


这年八月,全国大范围高温,突破40度的地区比以往都多。

富态的橘猫彻底赖在兴欣俱乐部不走了,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有人主动按摩。猫主子觉得,这日子不错。

荣耀夏季嘉年华在万众瞩目中拉开序幕,出国玩嗨了的本届冠军组在老冯的夺命连环call中意犹未尽地回来。黄少天似乎晒黑了点,但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偶像效应轰动到不输周泽楷。喻文州还是那个样子,小道消息说队长一路上不涂防晒不遮阳,晒了小半个月太阳反而更白了。

蓝河原本没买票,前几个月他心里太多烦心事,根本顾不上这些。嘉年华开始之前,大春打了个电话,说他可以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去,不过这通电话当场就被叶修抢过来拒绝了。

我媳妇儿想看个表演赛,还用得着这么委屈?

开玩笑。

国家领队的影响力十分可怕,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十分钟不到就搞到了一张vip。帮着买票的人大概也没那么纯良,借着买票的机会顺便套近乎。于是等蓝河跟着兴欣全员到了会场,才发现,自己的座位刚好对着叶修的嘉宾席。

正的不能再正了。

大神觉得挺满意。

 

每一年的嘉年华其实都是那些节目,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不论是台上的,还是台下的。一拨人轰轰烈烈地杀入这个世界,再以不同方式挥手告别,有完美谢幕的,自然也有失意不甘的。每一次嘉年华的结束环节都是整场表演赛的高潮,蓝河这一年坐在最接近大神的位置,看那个男人无视掉所有人的殷切目光,特别不害臊地冲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夏季嘉年华没有签售会,各路大神提前离场,留下满场观众恋恋不舍。长风和芒果这次也来了,中年汉子虽然又买了vip,但随机分配的位置离女神挺远。芒果自然不用说,毕竟没钱。

出门的时候,小姑娘还在感叹,天呐,我感觉自己在做梦。

然后她就听见一个声音哭笑不得:“赶紧醒醒,你们的偶像在等着呢。”

 

在长风的印象里,他大概没有见到过比现在更漂亮的唐柔了。

年轻的女孩子,不用穿多么华丽的衣服也自有一种气质。她身边站在兴欣战队其他几个主力,当然,也包括骗了他们一年的叶修。自家会长冲自己一直挤眼,但反射神经彻底瘫痪的男人这时是真没领会到其中真谛。

芒果也替他着急,小姑娘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小声说:“说话呀,自我介绍也行。”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会场这会儿已空无一人,后台休息室里,时不时传来其他战队成员嬉闹的声音。唐柔似乎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隐约有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大概休息室也该清场了。

长风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开口,一张嘴还破了音。

“请……继续赢下去!”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丢人,挺俗套的鼓励,还特别鸡汤。大概唐柔在短短的职业生涯里,听到过无数次类似的表达。然而女孩还是笑了一下。

嘈杂的休息室,燥热的八月天。长风觉得他的世界好像因为那一笑骤然亮起来。

唐柔没有回“谢谢”,她说:“我收到了。”

 

吃晚饭的时候,叶修带着曾经十三区的四人小队随便找了个看起来就挺贵的餐厅。火腿肠同志向来记忆力超群,自然没有忘记去年某个资产阶级土豪说过要请客。

叶修对芒果说:“来吧,也给你个机会,和你偶像说几句话。但是不能太过分啊,你会长在边上听着呢。”

蓝河一开始还觉得这个人良心发现了,但越听越不靠谱,他面上还是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样子,趁人不注意,一脚踹过去。

叶修岿然不动,芒果想了半天,摇头:“不行,这机会太难得了,让我好好琢磨琢磨,明天游戏里说。”

 

++


再回到上林苑,蓝河莫名生出种这里挺熟悉的错觉。

叶修去隔壁的小超市买了两只冰棍,蓝河双手抱着嘉年华会场买的巨型黄少天公仔。叶修撕开包装纸,嚼着冰棍表示,你在我面前公然拥抱其他男性,你觉得这合适吗许博远同志。

蓝河置若罔闻,直接将公仔摆在了叶修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

 

这天晚上四人小队继续刷副本,长风看着真实水平的大神,彻底傻眼了。芒果那小丫头也不知怎么了,今天格外安静。

蓝河问,你们两个以后怎么打算,继续留在蓝溪阁还是准备叛逃到兴欣?

叶修纠正,什么叫叛逃。

长风赶紧打圆场,这事就不麻烦会长了,我们自己考虑。

芒果一晚上没说话,最终还是叶修主动问的:“你偶像等半天了,这是准备演讲吗?”蓝河嫌他说话太嘲讽,隔着二十公分的距离,用胳膊肘捅他一下。游戏里的小牧师走着走着就停在了原地,三个大老爷们丝毫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直到走出好远,才听小姑娘特别小声地说:

“谢谢你。”


耳机霎时静下来,反而弄得小姑娘有些慌张:“不是……就是……其、其实想说的话太多了,我有点乱,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人,玩着特别普通的游戏,还经常被boss打死,我、我现实生活也很普通的,估计以后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出息。但是君莫笑不一样,你不一样!你的那些故事应该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可我还是想谢谢你!谢谢你重新回来,谢谢你拿了冠军!……真、真的,谢谢!”

芒果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蓝河偷偷扭头瞄了叶修一眼。男人还是那个样子,神色淡淡的,他的眉眼似乎多了一点点温柔,仔细看,又好像没有。有一个瞬间,蓝河油然而生出了一种不愿明说的自豪感。他想,这个人,这么耀眼的一个人,是我的。

小姑娘断断续续哭起来,叶修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谁说你的游戏特别普通。”

两个菜鸟一时没反应过来,蓝河愕然抬头看他。

男人活动了一下手指,懒洋洋地说:

“想玩吗,我教你。”

 

那天晚上,春易老给蓝桥发了五条私聊,但全部没了下文。忠心耿耿的会长皱眉,这小子是玩疯了么,他真准备卡着夏休结束的前一天才回来干活?

蓝河其实什么也没做,他就一直看着叶修,堂堂三大公会五大高手的蓝桥春雪被一只小怪啃回了复活点也不知道。电脑屏幕的光打在男人脸上,勾了一层暖色调的边,他的声音很稳,握着鼠标的手也一样。

他说的话很多两个小菜鸟现在还听不明白,长风匆匆开了录音,俨然进入了和大领导面谈时的紧张模式。芒果直接闭了麦,高考复习时也没这么心无旁骛。


曾经的荣耀大神在退役一年之后的某个夜晚,毫无保留地将他对这个游戏所有的情感传递给了两个默默无名的普通人。

蓝河想,他讲的这些,大概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十年。

 

这天他们玩到很晚,小姑娘早忘了自己的眼泪,嚷嚷着下次继续。

叶修一本正经,那得交学费啊,我很贵的。芒果这回特别大方,下次我饿上半年也要请你们吃大餐,看会长想吃什么吧,随便点。

大神还算满意,嗯,小丫头很会抓重点。


叶修摘了耳麦,关了游戏,揉了揉有点酸的脖子,突然听见蓝河在旁边叫他。

“叶修。”

男人一愣,这似乎是小宅男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他不明所以扭头,却见蓝河突然贴上来,年轻人冰凉的手指,温热的唇瓣,不怎么平稳的气息。

叶修只觉脑子嗡的一声。

情欲如洪水,将他所有的理智冲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事情就十分水到渠成了。

叶修两手撑在枕头上,定定地看他,你想清楚了?

蓝河什么也没说,直接拽着他的脖子,把人拉了下来。

 

++


第二天,生物钟向来良好的许博远同志直接省了早饭。

魏琛在门口遛弯,碰见了那只肥了一圈的橘猫,一人一猫相看两厌。叶修哼着小曲出门,老魏瞧着觉得很新鲜:“您这是干嘛去?”

某个人心情异常愉悦:“去趟楼外楼。”

老魏当场一个“卧槽”,结果后面还有半句:“哦,买回来没你们的份,给媳妇儿的。”

 

之后的几天,许博远同志频频缺席早饭。

老板娘有点担心,老魏在一边说风凉话,担心什么啊,人家每天楼外楼吃着呢,哪里像咱们,我靠,谁抢了我的鸡腿。

 

蓝河怒不可遏,我刚来的时候你怎么那么规矩啊。

叶修理直气壮,我不是怕你没想清楚吗?

蓝团长将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我现在也没想清楚。

叶修把人挖出来,亲一口,那没用,反正我想清楚了。

 

他想,我不愿意缺席他的下一个十年。

他想,我快三十岁了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这年夏末,蓝河在大春的连环催促中离开了上林苑。

年轻人乘坐的飞机化成了云层顶端的一条细线,轰轰隆隆跨越了一千多公里的距离。

与此同时,两个其貌不扬的玩家向兴欣公会递交了入会申请,负责招纳新人的管理随口问,朋友介绍来的?小牧师说,不是,谁都不认识,但我们就是特别喜欢这里。

 

蓝河下飞机时,手机里各大公会群里爆炸一般信息刷屏。

老冯又是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赶在下一赛季即将开始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第二届世界荣耀邀请赛。

出场人员自然与本赛季现场发挥直接挂钩,但领队还是那一个。

那个被称作‘梦想代名词’的大神尚未从人们的视线里淡去,又重新被无数闪光灯聚焦。小姑娘当初话说得太早,他的故事,好像还远远没有结束。

 

蓝河心情挺好的,买了一堆冰棍,走进蓝溪阁的训练室。

他给所有人都发了一只,也包括绕岸垂杨。

当初被一场PK打得连续失眠三天的男人也不知道该不该拿,他看着那只冰棍在桌子上慢慢化掉,还是忍不住问:“蓝桥,之前那事吧,我挺对不住你的。但我真的特别好奇,那个战斗法师是谁,绝对的超一流高手。”

蓝河把一只棒冰嚼得嘎吱响,他淡淡地扫了绕岸一眼:“想知道啊。”

对方点头,态度异常诚恳。


蓝河一弯眼睛笑了:

“我媳妇儿。”

 

 

-Fin.-


完结啦,正文里河河一直在发光,日常篇写一写老叶。

芒果的那段话大概也是我想对叶修说的,感谢他让这么平凡的我看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迹。也感谢小天使们的小红心小蓝手和评论~

画渣花小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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