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茸布】夏日终曲
夏日终曲
Warning.!
烂俗老梗/ooc可能/年龄差操作
时间线和原作有少量出入。
教父茸x普通人布
全文3.4w+一发完。全程清水。
Summary:
柠檬水的香气与夏日的风、奶油味布丁与少年时代。
感谢阅读。
1.
街上搬来了一位新住客。
这本该是个寻常消息,布加拉提却迟了许久才知晓,自然也就失了见面拜访的礼数。他并非一个不守礼的孩童,恰恰相反,那些日子里男孩正忙于照顾自己卧病在床的父亲。枪伤,毒品,逃犯,海鸥羽翼划破云雾,尖叫声揉...
夏日终曲
Warning.!
烂俗老梗/ooc可能/年龄差操作
时间线和原作有少量出入。
教父茸x普通人布
全文3.4w+一发完。全程清水。
Summary:
柠檬水的香气与夏日的风、奶油味布丁与少年时代。
感谢阅读。
1.
街上搬来了一位新住客。
这本该是个寻常消息,布加拉提却迟了许久才知晓,自然也就失了见面拜访的礼数。他并非一个不守礼的孩童,恰恰相反,那些日子里男孩正忙于照顾自己卧病在床的父亲。枪伤,毒品,逃犯,海鸥羽翼划破云雾,尖叫声揉碎进海浪。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这样的境况显然都过于不幸了。
布加拉提七岁那年父母离婚,从此大海成了他第二个母亲,家中仅靠父亲支撑生活。在意外面前,男孩被迫挑起生活的重担:白日他走过那不勒斯的街头,在面上落下黑色的蝌蚪纹样;夜里便赶来看护父亲,负责把漏进窗来的白月亮关回天上。
常会有邻居来关照一下他们,送些礼物或是代布加拉提照顾他的父亲。这里民风淳朴,一切像是约定俗成。今日一如往常,男孩向每位来访者感谢致意,却在看到陌生的面孔时疑惑地停顿了下来。
布加拉提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快速晃了几圈,而后礼节性地移开视线,尽管时间很短,但这已足够让他看清来访者的面容。可以肯定他们从未谋面:青年约莫二十五岁,穿着规整的蓝色西装,绿色瓢虫活物一样落在胸前开口旁,眼眸和饰物颜色相似,满盈的生命力快要从那双翡翠里溢出来。落日光线透过玻璃,点燃青年火焰一般的金发,额上挂着的三个甜甜圈造型的发卷,正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谢谢您的来访,先生。”布加拉提先行向对方道谢,求助的目光转而落在了他的邻居们身上。他没能等到回答,或者说无需等待。青年长久地端详这位仅有自己一半多高的男孩,尔后开口:“我是乔鲁诺.乔巴拿,是新来这里的住户,邻居们告诉了我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便先行来探望。但愿这没有过于唐突。”
布加拉提下意识地摇头。那种能察觉“不幸”的直觉悄然滋生,他当时尚太过年幼,只觉得这名自称乔鲁诺的青年身上有种奇特的吸引力,叫人不自觉看向他,尔后向他低头。男孩没多停驻,回礼后便转身回到父亲身边。
与第一印象相反,乔鲁诺的存在并未让病房的气氛变得沉默或者尴尬。像往常一样,他们会让布加拉提暂时休息,而金发青年低声询问着什么。男孩坐在一旁,他这时插不进手,便也接受了人们的善意。布加拉提注视着乔鲁诺的背影,光线为他勾勒出一层金色的轮廓,下一秒青年却像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准确地捕捉到了男孩的目光。
布加拉提飞快地移开视线,可惜一切在乔鲁诺面前无所遁形。青年走近他,像贪心多吃了一块披萨的三分之一结果被抓包一样,男孩不知为何开始感到窘迫。蓝衣青年在他面前蹲下来,平视他,眼睛里涨起了来自森林的绿色潮水,唱和那不勒斯的古老传说。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布加拉提没有躲避乔鲁诺的眼神,他望进那一潭深水时总觉得对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当然不对劲,抛开布加拉提现在仅仅十二岁这件事,他和乔鲁诺先前显然连一面之缘也不曾有。
“布鲁诺.布加拉提。”男孩说,“再次谢谢您来看望我父亲,等病情恢复,我们会去拜访您的。”
乔鲁诺挑了挑眉:“你的礼仪教育相当出色,布加拉提。允我问一句,你一直都居住在这里吗?”
“是的。”男孩回答。
“至于我,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青年站起身,“那么我们这就算认识了,布加拉提。”
布加拉提从椅子上跳下来,看着青年走回人群之中。他隐约听见来客们的谈话,似在夸赞男孩的坚强和细心,而乔鲁诺应和着点头。他早已习惯面对这些善意的褒奖,然而当它来自这位刚刚认识的青年时,布加拉提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悦来。
少有成年人会与孩童平等交谈,而乔鲁诺却是个例外。这例外让布加拉提记住了他,同时暗自期待他的下一次来访。拐过街角再走一段便是乔鲁诺的住所,距离不远,布加拉提上下学时常会经过那里。
他从前只将那扇门当作个最普通的建筑,现下却因为乔鲁诺的存在而开始对它格外在意起来。时值那不勒斯的三月,风扫过每一处街角,把沉睡的阳光自漆黑缝隙中唤醒。乔鲁诺的居所外种满了生机勃勃的绿植,男孩路过时,会不自觉地被那些生命吸引去注意力。于是布加拉提想起乔鲁诺,擅自认为青年有一双春天颜色的眼睛。
乔鲁诺时常会来病房,时间不定,但每次都会正式地带上些礼物。他和布加拉提的父亲快速地熟络起来,男人不善交际,却颇欣赏乔鲁诺,自然也不愿收下他的礼物。“你已为我们做了很多,”他父亲说,“请收回吧。”
布加拉提早已习惯不去打扰成年人之间的谈话,他通常会坐到病房外面的长椅上,瞧墙壁上那些无序的格线和砖缝,等着乔鲁诺出来。也许是因为年龄差过大的原因,即使他的父亲已经和对方熟悉起来,他们也还不算熟络。有时他们会谈话,乔鲁诺会问问他的近况;多数时候他们只会互相点头致意,这次便轮到男孩看着青年踩着格线消失在门后。
今天的一切稍显不同,乔鲁诺出来的很快,转眼就看到一旁端坐着的布加拉提。男孩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抬起头来。在对方清澈干净的目光注视下,乔鲁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父亲恢复的不错,”乔鲁诺率先开口。门是掩上的,但他仍压了声音,像是为了避免吵到病人,又像是在诉说某一个秘密:“我想不久后他就可以活动了。”
布加拉提点点头。孩童最本真的喜悦总是难以掩饰,他看起来想立即回到亲人身边。乔鲁诺决心再喂他一颗糖:“我想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击伤你父亲的那些人不会再威胁到你们,他们本不该私自触犯‘规则’。”
布加拉提半晌没说话,乔鲁诺微微侧过头去打量他。男孩的嘴唇微微颤抖,拳头握紧又放开,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许久他才开口,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谢谢您告诉我这个消息,乔巴拿先生。”
“我说过你可以称呼我乔鲁诺。”金发青年说,他察觉到布加拉提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自己,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乔鲁诺先生。”
“不用谢。”
喜悦背后的疑惑像退潮后的黑色沙滩,突兀地梗在布加拉提心头。他第一反应是询问消息来源,这样才能彻底地放下心来,然而对乔鲁诺的特殊信任及距离感阻止了言语的诞生。男孩能感受到青年向他释放的善意,却凭本能察觉到背后必有其他。布加拉提犹疑片刻,最终选择沉默。
窗外的光线漏进来,吻上墙壁上斑斓不平的痕迹。乔鲁诺的声音突然响起,为这场短暂的谈话画上句号:“等到你有空闲,布加拉提,我邀请你来拜访我。”
“谢谢您对我们的邀请和帮助。”
父亲病情好转后,布加拉提第一次走进那处绿色的居所。青年换上了粉色西装,站在客厅中央,金发散开如同开的最盛的一朵玫瑰。乔鲁诺请他们在桌边坐下,玻璃瓶里的长茎玫瑰低头向来客致意。他的父亲并不善于言辞,捧着茶酝酿许久后才说出几句。
乔鲁诺闻言笑了笑,满怀理解地点点头。青年第一眼看上去不易接近,有着奇异的威严感,实则却相当具有亲和力,或者说那其实只是某种才能。像所有父母一样,男孩的父亲在谈到布加拉提时总会相当激动与自豪,乔鲁诺顺着话点头,间或和一旁的布加拉提对上一个狡黠的目光。
“您的孩子很温柔,是个好孩子。”青年说。
乔鲁诺不常这样评价他,或者说,他其实从不试图评价布加拉提,于是这样的夸赞因稀少而显得格外珍贵起来。私底下他们的交谈多半简短,简洁到一阵风就可以把它们吹走。
那不勒斯的夏季来的很猛烈,温度直线上升,阳光也来的愈发灼热,几个昼夜之间就蒸干了春日最后的露水。这个季节里冷饮成了必不可少的续命宝具,布加拉提并不嗜甜,却总能在冰淇淋摊前看到乔鲁诺。意大利Gelato口味丰富,青年却总是点几个相同的品种,并每次都不遗余力地向男孩推荐它们。
“谢谢您,但我现在暂时不想吃。”
布加拉提三天内第七次拒绝了乔鲁诺的好心邀请,这让青年看起来莫名的有点沮丧。像是给家里毛茸茸的宠物带回了一堆罐头,结果它却毫不在意一样。这当然是无厘头的联想,而冰淇淋的存在却是事实。最终他在乔鲁诺的热情中败下阵来,被赠送了一个百香果和巧克力的混合口味,而青年在男孩的身边带着胜利的表情坐下来。
“难道好孩子的标准就是不吃冰淇淋吗?”乔鲁诺咬了口冰淇淋,舔了舔嘴角,含糊地说。青年头上的三个甜甜圈愉快地晃了晃。
布加拉提认真想了想:“不是。”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绝对遵守规则的孩子,单纯只是自己的喜好问题。但当乔鲁诺往餐桌上端上第四种口味的奶油布丁时,布加拉提开始打算搬出些条条框框让自己的拒绝更有说服力。他开始怀疑乔鲁诺其实不常和十多岁的孩童相处,否则青年不可能只懂投喂这一种拉近距离的方式,这分明更像在养宠物。
但到最后,实践证明这样的方式还是有点效果,一来二去中乔鲁诺和布加拉提的关系也近了许多。身居渔村,他们与海洋共生,夏季最好的消暑方式自然是下海游泳,然而遇见乔鲁诺之后,布加拉提开始习惯于在他的玻璃花房内享受一段惬意的下午茶时光了。
布加拉提只是个孩童,而乔鲁诺是个成年人,他们的关系便更加偏向于单方面的付出和接收。这感觉令布加拉提相当头疼,但他所了解的报答方式实际上也相当单一。于是某个假日他在沙滩上花费了一整个下午,加上自己过去的一些珍藏,用那些海螺和贝壳串了串项链。
即使他们的关系如今更近一步,也不可否认乔鲁诺身上仍有重重谜团。布加拉提对他是否会收下自己的礼物充满忐忑,同时又有一种辛苦工作过后向大人献宝的心情。好在乔鲁诺相当捧场,不但露出满意的表情,还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作为回报,青年又端出了一碟新做好的布丁。
这似乎成了个循环,布加拉提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拿起勺子挖了一勺放进嘴里。怎样的人才会成为这诸多元素的集合体?风从窗外掠过,植物发出了应和的沙沙声。男孩嚼了嚼,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乔鲁诺,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你的工作是什么?”
这问题有些突兀,不过乔鲁诺似乎并没有介意,同时他也没打算正面回答:“这可不太好说。不过布加拉提,过完这个假期你也要去镇上读中学了吧?透露一点,我有个工作地点就是那。”
“有个?”布加拉提皱了皱眉。
青年是个聪明人,但装起傻来却一套一套的:“有个味道很好的布丁。”他说着把盘子里的一块布丁朝布加拉提的方向推了推。
“……”布加拉提把那块布丁推回中间位置,半透明的物体在叉子的施力效果下弹了弹。他感觉到乔鲁诺似乎完全不在意被自己发现他的掩饰态度,便也识时务地闭上了嘴。乔鲁诺收回了自己玩笑似的表情,低头看着男孩头顶翘起的碎发。它们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你有考虑过怎么来回吗?”
“那是住宿学校。我会坐公交过去,到镇上来回差不多半个小时。”
乔鲁诺点了点头,不经意地提出建议:“你知道我在那边工作,那么我可以载你过去。那样会方便很多,路上也不用花这么多时间。”
男孩吃惊地吸了口气,他瞧向乔鲁诺,有些难以置信地放下手中的勺子。“这太麻烦你了,”他看起来有些窘迫,“我不应该要求这么多。”
那年的夏天意外的热,阿波罗的恩赐惠及各地,海和光碰撞,绿叶裁剪日空,将它封进用云絮做页脚的蓝色情书里。一切又都起源于这个夏天。乔鲁诺对上男孩的目光,安抚似的笑了笑。他似乎很喜欢去注视对方的蓝色眼眸:“我只是提个建议。如果你想做些什么,可以多给我编几个链子。唔,我更喜欢螺旋型的贝壳。”
“其实,”布加拉提想了想,“一般女孩子们会更喜欢做这些东西。”
“那随你喜好,”青年说,“布加拉提,只要是你给我的就好。”那无端像个誓言,而男孩鬼使神差地点点头。他在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慌忙为自己的动作添上一条尾注:“我会做些别的事的,谢谢你。”
2.
[21:24p.m-结束了吗?-已送达]
[21:28p.m-请等一下,收拾场地,五分钟-已送达]
四周一片寂静,乔鲁诺关掉手机,在黑暗中吐了口气。他扫了眼表盘上的时钟,又快速扫视了车窗外的四周,奶油状的灯光在街道上流动,消息栏停留在布加拉提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上。青年无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发动车朝目的地开去。
大半个学期悄然过去,车主和乘客仍关系融洽,实属搭车界的一大奇迹。现下男孩的学校正举行圣诞晚会,乔鲁诺便主动承担了晚上带布加拉提返回的任务。没什么薪金,他自愿的。九点三十二分,布加拉提从门口走出。青年摇下车窗,招呼他过来。
男孩瞧见他,像只低空飞行的幼鹤一样轻巧地跑过来,几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给他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只不过看起来高了些。有路过的人好奇地瞧进车内,被青年的目光悻悻逼退。布加拉提拉开车门,坐上后座,乔鲁诺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
“感觉如何?”青年发动车,昏暗光线为他的金发蒙上一层暗灰,布加拉提无端想为他扑掉那些假想中的灰尘。
“——相当棒。”
“乔鲁诺,下下个周五我们学校有圣诞庆典。”
金发青年闻言转头,瞟了眼坐在花房中央的男孩。布加拉提正低头写着什么,男孩背后是繁盛的植物,日光落在它们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气氛安静,乔鲁诺欣赏了片刻他的男孩认真的模样,接着放下手中的文件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哦?我可以参加吗?”他提问。
“很遗憾,不行。校外人士不被允许进出。”
乔鲁诺轻轻“嗯”了一声,听上去有些遗憾的意味:“那对我透露些机密?我保证不说出去。”
布加拉提手中的笔顿了顿,他把摊开的习题册翻面,看起来颇有些为难地眨眨眼。他意识到乔鲁诺正看着自己:“那么,我是活动的主策划之一。”男孩叹口气,“你知道的,我有好几个班费支出的采购任务。”
这实在是在意料之中,布加拉提本就极富亲和力和领导才能,乔鲁诺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啊,你可以悄悄地为我改写一下规则。”
男孩摇摇头,他有时没法分辨出乔鲁诺所说的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只能回应以聪明的沉默。布加拉提见过很多人在乔鲁诺走过街道时下意识为他让开道路,哪怕他们并不知道金发青年真正的名字,只是本能地退让;而当时布加拉提站在不远处,明白那看起来像在赶去国家会议的步伐下、真实目标其实是街头的Gelato店。
“我做不到,”他平静地说,“不过,我想我可以去问问负责的老师。”
“你的老师?喔……”乔鲁诺扬起脸想了想,目光落到窗外虚无的一点上。“算了,不麻烦他,你还需要多久?”
自男孩上中学以来,他们每周见面的机会骤减,即便轮到了例行的下午茶时间,布加拉提也总是需要带上他的试题和卷子。乔鲁诺感叹他才不过十三岁,而布加拉提则会反问青年:这不是所有人都必经的道路吗?好在男孩天资聪颖,成绩稳居班级前三,一切努力都尚能看到回报。
布加拉提翻了翻习题册,书页翻滚的瞬间乔鲁诺看到某几页被折了角,男孩接着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敛眉思考了片刻。“二十分钟。”他笃定地说。同时为了履行这个誓言,下一秒男孩就低下头去,抬笔给题目下的关键词划上条线。
乔鲁诺点头,他重新站起来,回到桌前整理文件,雪白的纸张在青年手中化成白鸽翻飞。“等你写完了告诉我一声,”他说,“我会和你一起去市场那边。”
五点四分时他们驶出乔鲁诺的居所,火烧云和早升的星旋转交舞,剧幕背景是咸蛋黄样的橙红夕阳。布加拉提拿出夹在册子里的清单,一一向乔鲁诺报出它们:“彩带、气球、圣诞帽、礼物包装……看样子我想应该会有互送礼物的环节。”
车辆拐过一个弯道,路过起伏的海潮和移动的人群。夕阳看上去即将坠落,油画世界在他们眼前铺开。有着太阳颜色头发的年轻人开口:“有想好样式吗?”
“没,”男孩把清单小心地折好放回原位,“要麻烦你帮我挑选看看了。”
“那么这个怎么样?”
布加拉提放下手中的挂饰们,转头去寻找声音的源头。乔鲁诺指了指面前一堆心形的彩带,看上去颇为自己的品味而满意。男孩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从那一堆混杂的闪光纸制品中挑出被选中的幸运儿。
布加拉提思索片刻,转头扫向箱子里的其他款型,它们看起来其实都差不多。“没问题。”他说道,金发青年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满意地看着男孩在清单上勾掉一个选项。“还缺什么?”
他们的速度很快,或者说,在那些五花八门的样式之中,选择哪一个看起来都没多大区别。两人把一大堆闪亮的装饰物塞进箱子,再把它丢到车的尾箱之中。布加拉提最后确认了一次,之后把已经没用了的清单一起塞了进去。
“还有礼物。”
天色渐暗,路灯亮起。乔鲁诺和布加拉提走过一家又一家商店的门口,玻璃橱窗上映出他们流动的彩色影子。青年今天穿着他那套粉色西装,金发妥帖地扎在背后,整个人看上去优雅而极富吸引力。除开现下这个人形衣架正跟在年轻的男孩身后,手上还拎着个满满当当的袋子。
“有我的那份吗?只要是你给我的。”在礼品架间探险的空闲时乔鲁诺突然提问。他一路上看着布加拉提数着人数,给他学校里的每位好友都准备妥当。虽说都是些孩童之间的小玩意,但实在要说没有什么想法,当然不可能。
“有,”布加拉提把一个刚包好的盒子小心地放进袋子里,然后补充道,“刚刚那份是给父亲的。”
获得了肯定回答的乔鲁诺看上去相当满意。我很期待,他说。布加拉提用余光看了看青年,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后便快速地收回了目光。乔鲁诺.乔巴拿对男孩的偏爱过于明显,面对他人时又总是保持着疏离的亲近感。这疑惑让布加拉提某日在家中翻箱倒柜,试图找到他们曾经可能的合照或是来访记录。这当然没有结果,于是此事只得不了了之。
采购任务圆满完成,而男孩晚上还要回家吃饭,金发青年便不能留他太久。他们的车停在街道尽头,乔鲁诺让他先去放下东西,暂时在那儿等一下。
布加拉提靠着车窗朝外看,临近的几家商铺已经在门前摆出了圣诞树,彩灯闪烁如同明灭不定的星子。男孩呼出的空气凝在窗上,形成一片雾色的朦胧,他伸手试图擦去它们,擦出来的却是一大片金色。
车门被拉开,男孩还未从一瞬间的惊吓回过神来,就被放到面前的物体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束蓝色玫瑰,娇嫩鲜艳,看起来完全不像属于冬季的生命。布加拉提抬头,疑惑地看向乔鲁诺,他隐约察觉到什么,却又没法诉之于口。对方弯了弯唇角:“布加拉提,你的眼睛和它很衬。”
布加拉提咬了咬嘴唇,带着些许茫然和惊讶接过了对方递来的花束,花瓣触手柔软恍惚仿佛碰触火焰。他想问这些是从哪买到的、花费了多少钱、为何要送这些给自己,最后竟只脱口而出两个字:“谢谢。”
青年绕到前门,坐到驾驶位上发动汽车。他开口,听声音似乎心情不错:“不用谢,告诉我,你喜欢吗?”
“你那天送我的花,”布加拉提在黑暗中突然开口,“我把它们插到花瓶里去了。”
“喔,”乔鲁诺注视着前方的道路,青年的声音盖过车辆行驶时所发出的杂音:“它们还好吧。”
“生命力旺盛,我都没想到它们能在冬季活这么久。”
青年像是轻笑了一声:“照顾好的话,它们不但能活过这个冬天,还能盛开许久。”
车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柔和的白色月光淌过每一处角落,将落未落的雪藏在灰色云层中。路灯落下的暖黄光线像掉进奶油汤里的奶酪,他们就这样驶过黑白之间的模糊界限。从镇上开车回去约莫需要十五分钟,第八分钟时布加拉提开口,试图用言语击碎这层寂静。
“场地布置和活动举办都很完美,没出什么差错。多亏了我们当时买的装饰。不过收拾场地时都要全部清掉,我不想就这样丢掉它们,提议把它们收起来下次再用。这当然更麻烦,好在有人来帮我一把。”
乔鲁诺安静地听着他的鹤鸟发出悦人的鸣声,间或发出些单音节来表示自己的赞同与聆听。“……另外,交换礼物的环节举办的相当成功,我们没有落下一个人。”布加拉提补充。
交谈中他们经过村庄路口的一棵巨树,目的地近在眼前,乔鲁诺忽地提出邀请:“布加拉提,你想去看海边的日出吗。”
男孩已经习惯对方各种突然的邀请,通常他都会选择答应,毕竟对方永远是各种黄金体验的源头。但这次他沉思了片刻:“近期我要准备期考,可能抽不出时间来。再者,我其实先前已经看过了。”
“那请你再陪我一次吧。”
布加拉提确实没有说错,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里他都忙于学业,少之又少的几次和乔鲁诺的见面里男孩都得带上卷子来赴约。反正青年自己就得忙于工作。虽说花房很适合学业中途的放松,布加拉提也很热衷于投身于那一片葱绿间,上一个冬季它们也是这样生机勃勃,幸运的是这回他能近距离感受。
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乔鲁诺本身。在男孩专注于书页的那些时间里,他总能若有若无地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投向自己。它们并不灼热滚烫或是包含激情,而仅仅只是作为一种平静的观察方式而已。青年并不避讳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发现,当布加拉提转头看向他,某个瞬间里男孩似乎能从中捕捉到些许的悲伤来。
布加拉提再一次对此感到疑惑,出于礼貌他依旧什么都没有问,就算要询问也无从开口。“感觉”实际上是一种相当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以带来一场粉红色的一见钟情、也可以让一段关系在猜疑中结束。它飘忽不定,却极具破坏性。
迄今为止乔鲁诺身上的神秘面纱从未被揭开。青年一切完美,唯一让布加拉提察觉到异常的便是那些所谓的错觉,恰好这又超出了他年龄范围。他能看到问题,但无从去解决。也许,男孩想,也许等到机会合适,乔鲁诺就会解释这一切。
他们认识的第二个夏天来的很快,待到风从大陆的另一端送来果酒和橘子的香气,乔鲁诺期待已久的海边节目总算得以上演。虽说是由青年提出的建议,最终的主要执行者却是布加拉提。选择好妥当的日期后,当晚男孩便在青年家留宿,他们得抓住夏季夜晚短暂的尾巴,赶在日光之前到达指定地点。
凌晨四点钟时年轻人们被闹钟叫醒,洗漱、换衣、带上准备好的食物和饮料,他们携着夏季热烈的风去赴这场和太阳的约会,一路上踏碎十四种不同形状的贝壳。目的地是海边的一座岩山,靠海一面已被潮水腐蚀出了海绵般的孔洞。快五点时年轻人们气喘吁吁地攀到顶端,在海风的怀抱中一齐躺下。
布加拉提在这一年里长的飞快,躺下来便占据了不小一块位置。顶端上平坦的地方本就不多,乔鲁诺靠在他的身边,金色长发铺开翻涌出浪花的模样,一齐淹没他们两人。在非正式场合青年一概选择散发,男孩侧头呼吸时就能感受到它们被吹起,于是他屏住呼吸,凝视身边这一轮从水中升起的活的太阳。
他们谁都没说话,沉默把跳动过速的心脏按回原位。乔鲁诺隔一会就坐起来,长发扫过岩面和布加拉提的面颊,伸手去捞方才被丢在一旁的背包。里头除了双人份的早餐和餐后水果外,两瓶冰冻饮料连带着冰块也一起被塞了进去。青年把那些餐盒拿出来,放在一旁整齐地摞成塔状。
今夜没有月亮,银河倒倾在年轻人们身上,留下一道道破碎的星轨痕迹。周围一切昏暗,椰子树安静地摇晃,远方的灯火也尚未亮起。混杂着鱼骨气息的风携着海水涨落的声音吹过来。万物都还在沉睡,只有乔鲁诺和布加拉提醒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
太阳什么时候升起早已不再重要。也许破晓前的极静才是他们所真正追寻的。温度还未上升,刚拿出来的柠檬汽水还带着些许冰块的凉意,乔鲁诺递给布加拉提一瓶。指尖相碰时他发现男孩的身体冰凉,还带着夜晚的寒意。
青年率先把拉环拉开,浅抿一口后便重新躺下,气泡自喉咙开始一路跳跃到身体各处。这个角度不方便乔鲁诺端详布加拉提,却已经近到足够让他调动起其他感官来感知对方的存在。他的男孩那一年十四岁,穿起黑白色衣服已经有了少年的模样,话语也不再像普通孩童那样幼稚。他见证了对方的成长,这叫乔鲁诺心生欢喜。
“太阳要升起了。”
布加拉提不愧是在海边长大,对于日出这支交响乐的所有节拍和音符都烂熟于心,他的话语将宣告第一个音符的响起。地平线尽头已经亮起,刚燃起的火苗快速点燃每一丝云絮,光线从天幕烧焦的裂口处漏出来。
他们将一同见证新一天的开始。
男孩将手边的饮料打开,接着顺手放到一旁。他小时曾见证过无数次太阳的升起,连血液里都涌动着日光的因子,这次出行纯粹是为了陪伴乔鲁诺。他们在意的并非同一颗太阳。
日光亮起的时候,布加拉提下意识看向乔鲁诺。青年的金发在燃烧,仿佛阿波罗的桂枝曾轻点过他的手背,又似火烈鸟涅槃后获得新生。乔鲁诺在同时转过头来,他并未对布加拉提的注视作出什么评价,只示意男孩去看那一幕自然界的奇景,光线勾勒出青年优美的侧颜轮廓。风从他绿色的眼睛里吹出来,漫天漫地的星尘降落在他们四周。
他们认识那一年,乔鲁诺说自己二十三岁。两年过后他的样貌基本没有改变,在极富生命活力的同时也像冰一样冷淡。布加拉提这时已能猜出对方是在刻意伪装自己,但即便如此,他宁愿相信现下这个乔鲁诺才是真实的。
如果,布加拉提突然想,假如我今后有所成长,我是否有可能亲自找到这一切的真实?
金色太阳从宇宙的尾巴中掉落,所有热烈的颜色混杂在一处,极温柔又极暴戾。乔鲁诺.乔巴拿,男孩默念,一位充满谜团又极富吸引力的神明。他正如升起的太阳,而布加拉提被他吸引,飞蛾扑火般试图追逐它。
一切都在自沉睡中苏醒,宇宙终曲盛大的轰鸣中年轻人们对视,默契地用新打开的柠檬汽水碰杯。有水珠自瓶壁滴落到岩面上。冰凉和灼热混合在一起爆开。
“——就敬日出吧。”
3.
他们已经有十二天又七小时没有见面。
日期计算从一个正常的周日下午开始,被察觉到却已经是五天之后。那本是一个平凡的周五,布加拉提准时于离校时间走出校门,目标是旁边新开的披萨店。自从它的声名在学生之间传开,年轻人就想着亲自去一探究竟,介于乔鲁诺对此也表露出不小的兴趣,他们便约好一同享受一个完美的夜晚。
乔鲁诺的信息还没发过来,布加拉提确认了下收件箱内没有未读邮件,便先赶去排队。店内人声鼎沸,有相熟的同学朝他打招呼。年轻人付完账,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青年还没给他消息,布加拉提开始思考要不要给对方打个电话了。
他早过了需要靠人接送才能确保安全的年龄,但与乔鲁诺独享一段时间的机会不论何时都显得相当诱人,这个习惯便一直延续下去。奶酪和馅料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布加拉提打开通讯录,正准备从最近通话那里找到对方时,忽地听见取餐处叫到了自己的号码。
屏幕显示停留在联系人界面上,他拎过包装好的披萨时感觉到手机振动了片刻,也许那正是乔鲁诺。年轻人找了个空位放下食物盒子,另一只手划开屏幕,饱含期待地阅读消息。
[17:04p.m-突发情况,有要事处理,你一个人先回去-已送达]
[17:04p.m-不必等我-已送达]
布加拉提心头一震,回复的消息还未编辑完毕,新的信息又跳进收件栏。
[17:06p.m-对不起-已送达]
刹那间不祥的预感充斥着年轻人的大脑,布加拉提咬了咬牙,下意识地回拨了出去。一声、两声,铃声漫长而无解,通话没有被人粗暴地按掉,而是一直呼空到通话结束。
[17:07p.m-乔鲁诺?-已送达]
[17:07p.m-发生什么了-已送达]
连续几个电话都落空之后,布加拉提总算冷静了些。乔鲁诺是成年人,显然轮不到他来操心这个事情。他感到无端的烦躁和不安,此前他们还从未失约过对方,年轻人当然不希望那只是幸运使然。他反复去看乔鲁诺发来的几条简单的信息,解读出来的信息让他自己都心慌。
刚出炉的披萨还冒着热气,触手是恰到好处的暖热温度,他这回却没了品尝的心情,所有的期待也一扫而空。从镇上赶回去的半个小时漫长的像半个世纪,没有一丝温度的夕阳掉下来,在乡间道路上滚动,让世界的每处都沾染上鲜艳的橙红。
乔鲁诺的居所和他家隔的不远,布加拉提在街口下车,再走一小段距离就能到。年轻人早已熟悉这里,他知道门边的花架上放着四种不同的多肉植物,其中两种需得定时浇水;同时也记得进门右手四步的柜子里放着咖啡豆,茶包则被丢在沙发旁边。布加拉提当然熟悉这一切,可惜他并不熟悉房主。
乔鲁诺?年轻人叫到,同时用力敲了三下门。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前却是未有一丝回应的寂静,显然屋主并不在。布加拉提下意识地咬住下唇,深呼吸,他打开手机,再一次拨打乔鲁诺的电话。
和未接电话的失望同时来临的是冷掉的披萨,后者当然不能被浪费,布加拉提回家后把它重新加热当作自己和父亲的晚餐。这家店确实名不虚传,即使是这样二度回锅的披萨也仍然口味上佳,但这只不过让布加拉提的担忧更重了一层。
整一个周末乔鲁诺都没回过他的住所,好在对方还不算完全失联,中途回过几次布加拉提的信息,语气正常,十句有九句在催促他抓紧复习,但却从来没有回拨过电话。仿佛所有共度的时光都是错觉,他们只不过是相遇后反倒渐行渐远的陌生人。不该这样,布加拉提警告自己,对方仅仅只是有急事。
他们不被允许携带手机进校,于是布加拉提在接下来的一周自然没有乔鲁诺的音讯。他想过用学校电话打过去,把熟悉数字串默念数遍后还是明智地选择放弃。那一周他想念对方,同时也为青年担忧着。
天气在周五下午突然变得恶劣起来,昏暗云层沉甸甸压在所有人心头,雨前的闷热和低气压叫人难以忍受,几乎所有一切在这样的环境中都变的湿涩了起来。他们临时决定提早一节课放学,让所有学生得以在暴风雨来临前回到真正的避风港去。
一周的等待让年轻人变得相当焦躁,但一切都在跨出校门的那一刻得到了解脱。乔鲁诺站在不远处,金色长发闪闪发光,耀眼如同新诞生的神子,他们在一瞬间对视,身后是翻滚的黑色云浪。布加拉提突然感到心跳突兀地停了一拍。
青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浑身上下打理的一丝不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认知让布加拉提产生了某种复杂的情绪,似乎这几天的自我挣扎都只是单方面的自作多情,不曾对另一人有过任何影响。
乔鲁诺冲他笑了笑,于是年轻人所有的防御都土崩瓦解。他直到坐上后座的刹那都没把思绪整理妥当,只得在也许是单方面的尴尬中无厘头地开口:“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早?”
“回来了就在这里等着了,”乔鲁诺发动车,道,“幸运的是你们今天也提早,我没等久。”
大雨在回程的路上就下了起来,雨珠敲击玻璃窗如同初学者敲击琴键,无序的杂音混着轰鸣的雷声轰炸耳膜,天地间仿佛混沌初开。车内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愿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气氛甚至比骤雨降临前还要压抑。
出于降雨的原因,一路上花费的时间是平时的两倍有余。且通常乔鲁诺不会把布加拉提送到家门口,而是在转角处就放他下车,今日也一反常态地开到了门口。狂风大作,紫红色闪电切割天幕,泥潭里像有史前生物在咆哮。
布加拉提忍耐了一路,他的思绪混乱不堪,再不试图将其诉之于口,可能就要倒流回来将原主人噎死。显然当怀有心事时,那颗太阳就不再是太阳,而变成了危险且致命的活火山,随时有可能喷发。
“乔鲁诺——”
“布加——”
他们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布加拉提惊讶地看向乔鲁诺,后者摆出一个无害的微笑。“对不起,”青年说,他从驾驶位上转身,尽量正面对着布加拉提:“请说吧。”
“抱歉打断你,乔鲁诺。我只是想知道,这两个星期你去了哪里?”
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吐露出的瞬间,布加拉提如释重负。他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金发青年的下一句话却是对他这幼稚行为的宣判:“布加拉提,我对我的失约非常抱歉,愿意为此承担责任。但我还不能告知你这些。”
“我并不是在意那个约定,明明接下来还有很多机会。我只是担心你,我对此什么都不了解。”
雨下的愈来愈大,某个瞬间布加拉提的心跳合上了雨声的节奏,血液回流轰鸣一如雷声震耳。窗外几近一片漆黑,唯有几盏灯火在风雨中飘摇。活的星球在幕布后睁眼窥视,暴风雨是这场戏目的特殊注脚。
“谢谢你。”乔鲁诺说,他紧接着又补充几句,“你没必要知道这些,好吗?假若你了解了它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有危险?”布加拉提快速反应过来。
“对我没有。但对你,布加拉提,可能性很大。”
乔鲁诺喜欢呼唤他的名字。布加拉提,布加拉提,四个简短的音节和一次唇齿相碰,就能为一个人降下永恒的宿命。那一刻神明在死寂中贴近他的心脏,判决他只能永世做个孤独的守望者。
“我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乔鲁诺,我不能坐视不管。我不愿看到你出任何意外。”
保护与被保护的角色似乎颠倒。布加拉提望进对方的眼睛,窗外正是暴雨,也许所有春天的生命都逃进了乔鲁诺的双眸中。青年愣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他转眼便重新摆正表情。
乔鲁诺没回话,布加拉提便把这当成了沉默的拒绝。年轻人犹豫了片刻:“年龄问题吗?”
“不,只是你不必走到这条路上。我理解你想为我做什么,但请理解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你。”
“请原谅我。”
布加拉提深吸口气,他找不出回话的内容,所有语言在诞生前就已经死去。如此完整的逻辑链,他连说服对方的可能性都不曾有,乔鲁诺的世界用一个无法撼动的理由将他拒之门外。伞和书包被放到后座的另一侧,年轻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得转头去把自己的行李拿过来,掩饰似的开始整理他们。这样的做法并不能拖延太久,他最终认命似的落荒而逃。
布加拉提下车,撑开伞,雨珠坠毁在伞面上发出在哀鸣。他回避车内乔鲁诺的目光,试图在心脏跳出喉咙口之前离开,不管那显得有多狼狈。对方看上去想和他道别,但年轻人比那要快一步。
似乎所有的亲密关系都会走到这一步。那一场大雨像是浇灭了什么,又像是将什么埋藏起来,等待再次生长的机会。乔鲁诺仍然会驾车带他一起来回,而路上他们的交流似乎也一如往常。只有当事人才能察觉出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那并非什么矛盾或是误会,倒更像是在赌气。年轻人依旧关心对方,却开始羞于启齿。青年虽说大他数个年头,大多时候却愿意和他以同辈身份相处。
虽说乔鲁诺拒绝他继续询问下去,但布加拉提并未死心。他曾在乔鲁诺常去的几家店里打听对方的消息,得到的回答却千篇一律:布加拉提,你不是他最亲近的人吗?假如连你都不知道,我们就更没可能了解了。
那一年年轻人将要结束自己的初中生活,升学考成了他逃避乔鲁诺的最佳理由。他就读的已是镇上最好的中学,只需努力考入本校高中部即可。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好,唯一的变数是布加拉提自己。
而夏天如约而至。
自从两个月前的那场大雨起,日光便在那不勒斯长久驻留,鲜果和气泡饮料融化在阳光中。毕业典礼后他便再没和乔鲁诺见面,刻意推掉了青年对自己的所有邀请。但即使这样,当收到通知书时,年轻人第一反应仍是将好消息告知给乔鲁诺。他为自己的念头而感到羞耻,又没法不承认自己的思念。
布加拉提已经许久没有路过那家冰淇淋店,毕竟在那里遇见金发青年的概率几乎超过百分之九十,他甚至连那条街都不曾再踏上。但无止境的犹豫和拒绝并不会对境况有任何一丝帮助,年轻人终于某日还是拐向了那个街角,不可否认他确实想见乔鲁诺。就好像抛硬币一样,布加拉提安慰自己,落地前谁也不知道正反面的结果。
正面,乔鲁诺就在那里。
布加拉提一瞬间有想转身离开的念头,假装看不见并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但要走过去可就不一样了。然而冥冥之中似有神谕,本来还在专心挑选冰淇淋口味的青年突然转头,准确地捕捉到了年轻人。绿灯亮起,他进退两难,被人群推挤着往前。
时间像是突然倒流:百香果和巧克力味,而他们又坐到了同一张长椅上。布加拉提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对方。乔鲁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率先选择打破尴尬:“通知书顺利拿到了?”
虽说没见到乔鲁诺时布加拉提总想告诉他这件事;但当本人亲自问起时,情况又大不一样了。显然青年一直在关注他。布加拉提沉默地舔一口冰淇淋,试图掩盖自己的窘迫:“对。”
“那么,布加拉提,假若你最近有时间。我不久前找到了一部电影,你应该会喜欢——愿意和我共度一次电影之夜吗?”
虽说年轻人并没有当场答应,但最终约定之日到来时,布加拉提还是诚实地出现在了乔鲁诺家门口。三次敲门,这次有人回应了他的呼唤。布加拉提还未踏进门,甜食的香气就已悄悄溜了出来,高调地展示自己的存在。
屋内还是熟悉的摆设,这让布加拉提的尴尬感稍稍减缓了些。他左右看了看,第一次前来拜访的局促感又涌上脑海。乔鲁诺转身接着在厨房里忙活,头也不抬地招呼年轻人坐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并没有吵架、也没有误会,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对彼此的在意。但不论是告白也罢争吵也好,人们总会有一段难以面对对方的时间,恰好眼下年轻人就正处于这个尴尬期。
他想开口搭话,但又觉得还不如多观察一下面前的布丁才好。先前他们一同挤在厨房里,布加拉提熟知所有调料的位置,两人合作默契,这会他连靠近乔鲁诺都觉得无所适从,更别提再有什么交流。
布加拉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阳台外就是花房,他开始慎重考虑要不要去为植物们浇点水,尽一下宾客之谊。年轻人最后翻开了一本上次忘记带走的物理科普杂志,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无聊。乔鲁诺就在这时裹着一身甜腻腻的蛋糕香气走进来,金发蓬松而柔软,小心地把碟子放下来。年轻人鬼使神差地开口:“乔鲁诺,今晚的幸运电影是哪一部?”
“Il Postino(邮差)。”青年回答,隔一会又补上一句,“晚餐是墨鱼汁意大利面,你会喜欢的。”*
“是的。”
乔鲁诺动作很快,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他们像世界上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各自占据沙发的一端,在开了冷气的房间中缩进毛毯里,手边一碟新出炉的餐后甜食,桌上还放着冰镇好的气泡饮料。客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线来源是打开的电视,乔鲁诺起身把碟片放进去,接着便重新窝进沙发。
手风琴和口琴合奏响起,乐声携着地中海的微风拂过他们的耳畔,野花在岬角上盛开,封好的信件被投入收件箱之中。海和花于诗人笔下再生,明蓝色的天幕下,白色羽毛的鸟群啼鸣着掠过棕榈树的巨叶。
布加拉提在故事间隙抬眼看乔鲁诺。他们之间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像极了那一晚自驾驶座到后排位的间隔。所有欲言又止和羞于启齿都难以将它填满,他们就这样固执而坚定地守着自己的一片小小领土。
剧情很好,或者说,好过头了,年轻人很快就沉浸在了故事之中,乔鲁诺的存在暂时被抛在了脑后。客厅很安静,偶尔会有人起身去拿些零食或饮料。也就是在这交错的起身与坐下之间,布加拉提猛然意识到他们的距离正一点点被拉近。
屏幕上的主人公们开始朗诵诗歌,布加拉提只花一半注意力去听,另一半注意力全落在乔鲁诺身上。独居人士的沙发本就不大,青年靠过来,柔软的金发水流一样轻轻滴落在他的手背。某一个早晨他们就曾以这样的亲密距离迎接太阳,而现在夜还漫长。
——他逃开了。布加拉提面色通红地起身去倒水,黑暗掩盖住了年轻人的异样,感谢那些未打开的灯。他并不想拒绝乔鲁诺的亲近,由对方来主动打破这段时间的僵持局面看起来也并非坏事。年轻人拿着两瓶汽水回来,思考了片刻之后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坐下来,没有重新拉开二人间的距离。他转身递了一瓶给乔鲁诺。
“你和我,爱人啊,让我们一同封住沉默——”
他们都没有别的举动,除了距离之外一切如往常。隐秘的躁动和不安开始生发,藤蔓一般密布这个空间。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呼吸,试图不去惊扰到身边的对方,布加拉提享受这样的平静,却总感觉坐立不安。
片尾曲响起时已过十点,年轻人们没说一句话,演职表播完后自动跳回播放界面,屏幕散发出的苦白色光芒吻上他们的面颊。乔鲁诺转头,看向对方浮在光里的面容:“感觉如何?”他问。
“浪漫、悲切却富有诗意。”年轻人回答。
乔鲁诺笑起来:“我知道你会喜欢。”
我们彼此又了解对方什么呢?布加拉提想到。好在一场电影下来之后,气氛缓和了许多。两个人都没有立即从沙发上起身,反倒漫无边际地聊起天来。光让电视开着似乎有些不大对劲,金发青年伸手捞起掉到一旁的遥控,随手调了首音乐。
“学校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值得高兴的就是还有很多人会再会,我们不会这么快分别。”
乔鲁诺“唔”了一声,抬手灌了自己一口饮料,酸甜的气泡在嗓子眼里炸开。“读完高中呢?你有什么打算吗。”他接着问。
在今夜之前聊这个话题都还太遥远,但这次布加拉提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父亲希望我继续到大城市深造,我可能会离开这里。”
青年没回话。布加拉提在昏暗的光线中换了个姿势躺下,尽量让自己舒服些。音乐调的并不响,完全可以被交谈声盖过,那是一曲悠扬婉转的意大利情歌,只有当安静下时才会被注意到。年轻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有女孩子给我递了情书。”
年长的那一位笑起来:“她品味很棒。”
有风从没关紧的窗隙间吹进来。那首情歌是单曲循环,布加拉提听着有点上头,又懒得去调台。夏天的夜晚相当凉爽,他们之间却像有团火焰在燃烧,他并不满意对方刚刚的回答,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乔鲁诺突然动了动,从垫子之间坐起来,伸手朝一旁的矮柜上摸了摸。
布加拉提看不太清乔鲁诺的动作,便也没去多在意。下一秒青年凑近他,把一串冰凉的金属物体放进年轻人的手心。他愣了片刻,把它在手中转了转才反应过来。
是一把钥匙。
乔鲁诺在他身边坐下来。“那是这里的钥匙。”青年说道,“请你帮我保管。”
年轻人愣住,金属制品冰冷而锋利的棱角刺痛他,让他流血,布加拉提却下意识地把它攥紧。说不清的感觉挤在他的喉口,叫嚣着让他说些什么。那是枚闪烁的火种,我赠于你,布加拉提听见臆想神明说,而你将要把它施与世人,从此万事万物都将永远光明。
布加拉提把那把钥匙放进内侧的贴身口袋,像贝类小心翼翼地拾得一颗沙石,将它放入身体内期待得到一颗珍珠那样。他自私地决定无视神明。尽管年轻人觉得“为什么”这个问题问起来非常煞风景、而且相当无聊,人类的本性还是促使着他发问:“我会收好它的,但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不是吗?我觉得这不需要理由,”乔鲁诺回答,“非要说的话,也许因为你是布加拉提吧。”
是那个名字,那个咒语,年轻人想,从乔鲁诺的嘴里吐出时它显得如此温柔。他小心翼翼接住它,亲吻它,小心地感知青年残留的体温,然后把它装回自己的心脏里,从今以后所有梦都将因此而变得温柔而易碎。他接受了乔鲁诺独特的示好,起码这证明对方愿意向他展露自己世界的一部分,那同时也在告诫他——别去触碰界限。
“真是个好理由。”布加拉提说。
他们沉默了片刻,“十点多了,去洗个澡吧。”乔鲁诺提议。下一秒他就率先半靠在沙发背垫上,抓起自己的饮料瓶开始吨吨吨。“然后让我独享一会儿沙发。”
“不行,”布加拉提无聊的好胜心突然探头,“你先去,它现在是属于我的。”
“早安,乔鲁诺。”
“早。”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地面,布加拉提踩过它们绕到乔鲁诺身后。他已要比青年高上一点,便借着这份微弱的优势去偷看对方在做些什么。厨房的空间正好够塞下两个人,乔鲁诺懒的转身,直接招呼布加拉提帮他拿些东西。
“咖啡,麻烦了。”
布加拉提依言转过身去,熟门熟路地打开柜子,他熟悉这里的每处摆放,乔鲁诺也没有新添什么东西,因而他们的配合显得格外默契。“早餐是什么?”年轻人打了个哈欠,转而看向乔鲁诺,问道。他发觉那三个甜甜圈在睡了一觉之后,造型罕见地有些散架,不由得笑了起来。
“面包饼干配咖啡。”乔鲁诺说。他虽没明白布加拉提为何突然发笑,但也跟着微笑起来。
4.
“学校要举办舞会?”
他们面对面坐在花房中央,乔鲁诺一边挖布丁一边翻阅文件。那些纸张堆叠在一起,上面印着一大堆布加拉提看不大懂也不想看的字。年轻人点头,把自己的练习册也翻了个面,顺手扯了一张新草稿纸出来。
“是的。”
“你们活动很丰富啊。”青年说。他抬头看见布加拉提移开了目光,从对方的神色中竟读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
“虽说学校里会有集体培训。不过乔鲁诺,”布加拉提清清嗓子,“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练习。”
“——学校要举办舞会?”
布加拉提把对方的话重复了一遍,疑惑地摇了摇头。他在整个中学时期几乎包揽了大大小小活动的主策划,同时也因为成绩优异而成为了著名的学校之光。然而任何绯闻、或者能传起绯闻的事件似乎都和年轻人绝缘。
“你太正直了吧。”他的同学笑嘻嘻地摇摇手,在堆满卷子和练习册的桌面上故作高深地拍了拍:“虽然确实不是最近的活动,还得过两个月,所以你才没收到通知啊。不过大家都很在意舞伴的事情喔。”
“嗯……”布加拉提想了想,脑子里滑过数个名字,最后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舞伴的潜在含义,但若实在要往这方面想,某个面容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年轻人立即低下头去,动作迅猛差点把对方吓了一跳。
“我想如果我是主持人或者领舞什么的,应该会被安排好舞伴吧。”
“是喔,”对面的人看起来有些失望的偏偏头,“但还是会有人邀请你的吧?到时候一定要透露一下消息喔。”
“——有人邀请你做舞伴了吗?”
练习到中途后他们停下,布加拉提坐在沙发上休息,乔鲁诺突然发话问他。年轻人愣了片刻,几个月前的景象刹那间在脑海中重现,他从嗓子眼里哼了哼,点头:“有。”
“曾经给你递过情书的那位?”
他不知道乔鲁诺什么时候也开始八卦起来,最好对方只是因为一时无聊。“算是吧,不过我已经被安排好了,所以也没有下文了。”
“那就好,但你的任务不是更重了?来继续练习吧。”
布加拉提应声站起来,靠近乔鲁诺。金发青年搭上他的手,同时示意对方搂住自己的腰。十七岁的布加拉提身高已经超过乔鲁诺,长他年岁的人如今被他用新学来的标准姿势牵住。音乐放的是一首轻快的舞曲,完全入门级别。他们数着节拍移动,在舞步中划出星轨的模样。乔鲁诺虽说暂时担当女性位,却意外地配合。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六年,乔鲁诺还是初见时那幅模样,连气质也不改分毫,很难相信他现在已经年近三十,要比布加拉提大上个十来岁。旋转、移动,他们尚能在舞蹈中靠近对方,完成艺术上的合体。但现实中呢,年轻人在错位中悄悄注视对方,他该如何去接近对方?
“需要休息?”
后半段里他连续几次踩错节拍,乔鲁诺便停了下来,有些好笑地提问。年轻人带着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来:“抱歉,我需要再复习一下节奏。”
话虽是这么说,额外的第二次休息中他依旧满脑子都是对方。舞曲还在播放,空气中像有星星在浮动,青年旋转起舞的样子实在是过于吸引人。布加拉提素来认真对待每一项任务,这一次实属意料之外。而他为乔鲁诺所吸引也并非是一两天的事情。这次他突然有一种感觉:事情闹大了。
总有一天他需要处理好这一切,但不是现在。年轻人深吸几口气,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调整好呼吸。布加拉提朝乔鲁诺伸手,而青年从善如流地握住它:“请开始吧。”
那一场舞会似乎就是年轻人们最后的娱乐,接下来便是漫长而枯燥的复习时间,由朝夕相处所生发出来的少年人的悸动在平静生活中被埋藏。虽说见面的机会并不会减少,但抽出时间去进行娱乐活动则太过奢侈。布加拉提同时还有些私心,考入远方大学深造也意味着和对方以及所有的过去暂别。他们能再待在一起的时间恐怕不会太长。
当然,和乔鲁诺待在一起的好处也非常明显:青年才华横溢,对于布加拉提提出的几乎每个问题都能妥善解答。他们曾关于年轻人的未来去向进行讨论:你有什么打算,布加拉提?乔鲁诺问他。年轻人在纸上写下几个名词,再把它们一一划掉。我想我会去读物理学。
你会走上那条属于你的光明大道的,乔鲁诺看着他的年轻人说,并不讶异于他给出的答案。而布加拉提笑着接受了乔鲁诺的祝福,不可否认那似乎是对方某种特殊的才能:他永远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人勇气。
十八岁来的很快,布加拉提有幸参加了两次生日聚会。一次是由他的同学们带来的惊喜派对,另一次自然便属于乔鲁诺。蛋糕由青年手工制作,仅仅只属于他们二人。那一个夜晚安静而凉爽,闪烁的烛光像漂浮在宇宙中的星球。你已经成年了啊,布加拉提。乔鲁诺说,隔了一会后又催他,许愿吧。
他有很多话想对乔鲁诺说,但时间不对,场合也不对,年轻人便只能先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愿望上。烛火熄灭后乔鲁诺在黑暗里笑起来:我来猜猜你的愿望?
不用猜。布加拉提站起来,去按亮客厅的开关。灯光亮起的时候他发现乔鲁诺正看着自己,眼神玩味,还带些探究和好奇。年轻人像拨开蛛网一样试图拂去那些目光,我会告诉你的,我承诺。
承诺总该有个履行期限,但现下他实在无心顾及这些。最后考试即将到来,布加拉提数着日期,愈发感到心跳加速,压力攥紧他的心脏,将年轻人置于火焰之上。他的神明在前方召唤,带领他走上一条光辉之路。
近一年的笔上战争终于将迎来终结。他们已构想了足够广阔的未来,变数依旧只存在于他本身。乔鲁诺在短时间内接收了自他们认识以来最多的负面情绪,布加拉提的遣词造句永远克制,青年却始终不厌其烦地鼓励他。最后一晚上年轻人休息的很早,他们难得在睡前通了次电话。交谈的结尾乔鲁诺笑着对他道晚安。而布加拉提挂断电话后,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也在微笑。
他在那声告别中坦然入睡。
[21:52p.m-乔鲁诺,我快到了-已送达]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金发青年转过头去,把它从一旁的桌面上拿起来。期待已久的消息的内容却很简单,乔鲁诺笑了一下,敲下几个字当作回复。
十点过一刻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三下,不轻不重,接着便是礼貌而长久的寂静。乔鲁诺起身去开门。年轻人还穿着校服,上面布满了各种签名和涂鸦的痕迹,原本整齐的黑发也变得蓬乱。他瞧见乔鲁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服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身进屋,顺带着带上了门。
“你没喝酒?”乔鲁诺跟在对方身后问。他当然知道考完试学生们的威力,连布加拉提这样平日里颇有些正经的人都难逃毒手。汽水和啤酒、摇滚乐与烟头为这个夜晚上色。后者把自己丢进沙发里:“没碰,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那你们气氛还不够啊。”他说着也坐到了沙发上,年轻人便下意识往旁边移了个空位出来。“玩的怎样?”
“——狂欢。”年轻人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隔一会后才慢悠悠地补充,“大家基本都去参加派对了,要我说,干什么的都有。不过这也是我们应得的,不是吗?”
黑暗中年轻人的眼睛很亮,仿佛有细碎的星子在闪烁,他露出一个兴奋过后满足的疲惫表情,看向乔鲁诺时却始终带着笑意。布加拉提就该这样永远生机勃勃,永远自由自在。“说起来,很多人今晚都不打算回家。”他说,“他们估计要在派对上彻夜狂欢。”
“那么你就回来享用我的布丁了?”金发青年笑起来,“现在要来点吗?我已经特意准备好了。”
“求之不得。”
乔鲁诺起身去厨房,倒腾一阵后招呼布加拉提过来。也许是兴奋过度的原因,他能感觉到对方今日意外的活跃,却总是在某些地方欲言又止,只留下一个刻意且突兀的休止符。青年没点破,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布加拉提坐在餐桌的另一头,用勺子一口一口地挖起布丁。键盘敲击和餐具撞击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乔鲁诺发觉年轻人的目光不时落到自己身上,而后又快速移开,仿佛在酝酿什么。
“乔鲁诺,”布丁吃掉一大半后布加拉提突然开口,“你记得我在生日那天说的事情吗?”
青年敲下一串字符,停下来,越过电脑屏幕去看对方。“是的,你许了一个愿。”
“我觉得是时候了。”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窗外星尘落下,流星穿过打开的窗户呼啸而来,光线勾勒出布加拉提年轻俊秀的面容。他在那些宇宙尘埃中说话,先前所有的犹豫不决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反复演练后的流畅自然:
“我仰慕你,乔鲁诺。”
乔鲁诺把自己的电脑屏幕向下压了压,以免它挡住他们之间的视线。
“从你陪在我身边开始,我就被你吸引,并以你为目标前行。一直以来,是你像‘光’一样引领着我。”
“我需要找机会直面我的感情。如果这让你困扰,请务必告诉我——现实就是: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
年轻人虽然看上去相当镇静,但乔鲁诺还是一眼看穿了他的窘迫和羞涩。他望进对方的蓝色眼睛,听见潮水起伏涨落的声音,那是一副早已熟悉的面孔。布加拉提放下手中的勺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眼神飘忽,一副听任发落的样子。
乔鲁诺看着对方从孩童成长到如今的成年人。今日布加拉提学业有成,即将到大学深造,那是一条过往所有人都没想过的道路,一条本就该属于他的光明之路。毫无疑问他爱着他的年轻人,对,爱,只是在漫长的陪伴之中混入了些别的情感进去。
乔鲁诺的表情几乎没变,仿佛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布加拉提在心中诅咒这过分的冷静一千遍。那感觉其实没错,青年确实不太为此吃惊,好像他们爱上对方是理所当然,完全不存在别的变数。这样相似的情景在无限的时间里发生过无数次。他只花了一秒确认自己的感情,再花一分钟把泄洪般的记忆画面关回去,最后再花五秒钟深呼吸:“我也是。”
“我也是,”乔鲁诺重复一遍。这时他的表情放松下来,露出一个今晚最灿烂的笑容,然后一如既往地唤他名字,第无数次为他降下命运的宣判:“我爱你,布加拉提。”
直到乔鲁诺关掉电脑、从桌子的另一边绕过来之前,年轻人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青年凑近他,一轮月亮藏身于瀑布般的金发之中,睫毛上栖息着一只蝴蝶,气息温柔而缱绻。布加拉提下意识要站起来,却被乔鲁诺按住了肩膀。他突然想起十四岁,想起那年的太阳,他们正是以这样类似的亲密距离,一同观赏了一次宇宙级别的新生。
要说不紧张是绝对不可能的。布加拉提方才便已经做好了被拒绝后吃完布丁就闪人的准备,现下他心率还未恢复到正常水平,乔鲁诺的所作所为又点燃了第二把火。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觉到风吹拂过脸颊,雨丝亲吻唇角,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眼前炸开,流动色块填满整个错乱的世界。年轻人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些感受本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他又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一切——由乔鲁诺带来的黄金体验。
青年亲吻的动作非常轻。唇齿相碰间他尝到奶油布丁的甜香,混杂着橘子和柠檬的清甜味道,乔鲁诺不管是闻起来还是尝起来都像块松软的蛋糕。破案了,布加拉提想,他在见到乔鲁诺的第一天就注意到那三个甜甜圈,因此怀疑对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蛋糕世界派过来的大型间谍,目的是让人类心甘情愿地沉迷在甜味之中。
他即将窒息,即将溺水,前方是闪耀的黄金树,神子在金光为他换上云絮制造的心脏。那感觉酸涩而饱胀,年轻人在数秒内窥见极乐和死亡,再被对方赐予新生带回人间。接着月亮溺亡,恒星破碎,飞鱼逆向冲入天空,游弋的巨鲸粉碎成骨头。乔鲁诺放开了他。
“有些……难以置信。”年轻人隔了许久才说话,仰起头的姿势让他的脖子有些僵硬,乔鲁诺理解地看着他左右转了转头,接着继续为这份感情加码。
“说起来,我想你肯定不知道:布加拉提,我其实对你一见钟情。”
发条停转,年轻人的动作突兀地停下来,他摆着一个扭曲的姿势难以置信地开口,之前所有的犹豫和退却在此刻看上去格外好笑:“我十二岁的时候?”
“不,在你二十岁。”
先前布加拉提即使在这里留宿,也只是在客房过夜,今晚一切都要违反常态。乔鲁诺的床并不宽敞,挤上两个成年男性显然有些困难,他们靠的很近,互相感知彼此的体温。隔一会乔鲁诺率先翻身。“太热了。”他说,接着把一个夹在二人中间面包玩偶丢到床尾。
“为什么偏偏是面包?”布加拉提目睹着一切的发生,因为手不够长而最终放弃了拯救玩偶的想法。青年嘟囔了几句,他依稀觉得那听起来像是“血缘因素”。
布加拉提在早上先一步醒来,薄毯在身下被堆成一团,他觉得有些冷,便伸手试图去摸旁边的遥控器。一旁的乔鲁诺像是察觉到什么,于睡梦中动了动。他在青年身旁躺下,再一次注视这轮金色的太阳。金发在清晨的曦光下像是在发光,布加拉提心道这颗恒星如今已经属于自己,便心安理得地把手指插进发丝之间,感受那像水流一样轻柔的触感。
年轻人刚刚考完试,正拥有着世界上最浪漫且最自由的一个假期。他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布加拉提并未打算应下每一个聚会邀约,比起这些他更想把时间留给乔鲁诺。但类似的邀请推掉一个还有另一个,且乔鲁诺白日里也得忙于工作,毕竟青年早在十年前就正式告别了学生的身份。
他们如今是恋人,这句话足以让素来冷静自持的年轻人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虽说一切并未有什么明显的改变,除了肢体接触不用再小心翼翼,亲吻也逐渐变得日常化起来。临别前的吻别成了固定节目。不出门时布加拉提便待在乔鲁诺家,自己自力更生地泡茶或煮意大利咖啡,抑或是学着做些青年最擅长的甜点。他的手艺远远比不上乔鲁诺,年轻人猜测那其实是天赋。晚上他们便靠在一起看电影、或者看星星。
乔鲁诺为他策划了一场小小的毕业旅行,目的地之一是罗马竞技场。他们在古老建筑间游走,百年的厚重阴影落在年轻人们的肩头,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布加拉提随着人流往前,仰头看被切割成碎片的天幕,某个瞬间年轻人回头,想在由历史带来的窒息中向自己的爱人呼救。他发觉乔鲁诺正站在不远处,目光透过人流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身上。青年罕见地没有立即对他微笑起来,而是保持着石塑般的面容。
乔鲁诺?年轻人像逆流的鱼那样回到他的身边。乔鲁诺仍在发呆,布加拉提在他的面前来回转了几圈,带着些忧虑地小心拍了拍他。金发青年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大得多:乔鲁诺猛地转头,本能地抓住布加拉提的手腕,力度奇大,眼神复杂,像看个早夭的鬼魂、一位流离失所的故人。他隔了好一会才松开手,颇有些抱歉地敛眉。
对不起。他道歉,礼仪又回到了青年身上。我不该选这里的。
布加拉提盯着他看,但乔鲁诺逃避年轻人的目光。你不喜欢这里?他猜测道,手腕还有些隐隐作痛,乔鲁诺刚刚拉住的那一下用了七分的力气。不是那样,是我的个人原因。青年回答他,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去。
竞技场的项目就这样中断。青年摆着一张恍惚的面容还说自己没事的样子实在太没有说服力,布加拉提拖着对方出了景点,就近找了个地方吃饭。乔鲁诺整晚都心不在焉,年轻人和他说话时会刻意拒绝目光接触,于沉默时却始终注视着布加拉提。后者倒没有多在意计划的变动,比起这他更在意乔鲁诺的状况。好在睡一觉后对方看起来已经把悲伤藏的妥当,接下来一路都没再出什么意外。
旅游结束后通知书来的很快。乔鲁诺某日推开门,布加拉提便把信封递过来给他,让他和自己一同拆开。年轻的喜悦热烈而富有感染力,布加拉提笑着告诉他自己的父亲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一切都朝着预定轨道发展。他在估分时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现下反倒有种奇异的平静。只有一点,乔鲁诺,年轻人说,我们只能在节假日碰面了,我保证我会在课时少的时候赶回来的。
“有别的解决办法,”乔鲁诺看着通知书说道,“我可以跟着你一同过去。”
布加拉提看了对方一眼,摇了摇头:“重新租房和布置会很麻烦,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奔波。”
“为了你。”青年回答。
年轻人暂时放下了说服对方的念头,现下有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那是个历史遗留问题,曾在深夜被他反复咀嚼和思考,只要他们活着就将永久存在,除非其中某一方放弃。布加拉提曾对此作出让步,现下他们关系已经有了进一步进展,他决定再次尝试。但乔鲁诺也有了新的应对方法:他可以表示拒绝,还可以吻他,两种方法都可以让布加拉提再也没法开口。
“好吧,我理解。那么你的工作呢?难道这不会影响到它吗?”
他是青年的恋人,现下也已经成年,有无数条理由支撑着布加拉提发问。年轻人从十四岁那一年开始追逐太阳,他爱他,所以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所未知的领域行走。
但乔鲁诺回答的飞快:“我是个教父,管理那不勒斯的一整个黑帮。”
布加拉提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花了好一会稳住身形,把杯子扶正,一边咳嗽一边找纸巾擦拭溅出来的茶水。同时难以置信地看向乔鲁诺。对方坦荡地回视,顺带着还耸了耸肩,一副诚实的表情。布加拉提知道青年从不对他撒谎,可这一切也未免太过荒谬,现下他宁愿相信乔鲁诺就是来自蛋糕王国的间谍了。他的太阳昨天还为他做了份提拉米苏,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暖的甜美香气,连指尖都泛着好看的颜色。今天就得知其实对方一直走在条刀口舔血的道路上。
“像电影里那样,我该叫你唐吗?”雨夜的潮气涌上来,布加拉提冷静片刻后问。
“第一:不只是那样;第二:我说过你该叫我乔鲁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对他的年轻人来说,黑帮只是一个遥远的名词,遥远到即便现在由乔鲁诺亲口说出,他也很难立即反应过来。布加拉提安静地消化着这一切,而乔鲁诺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安抚似的拍了拍对方的手。他平日里本不了解这些,现在青年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这个事实,反倒叫他没法和现实直接联系起来。缺少亲身体验的故事总归难以让人相信。
一切并非毫无预兆,布加拉提突然想起他们早些年的会面。乔鲁诺有时会说些他无法理解的话语,年轻人曾将它们划进神圣的未知领域,指望有一天能读懂它们。直到后来他发觉人类永远无法读懂宇宙,他们所能窥视到的仅仅只是一片死寂,从此便不敢再看寰宇。
“你记得吗,我十二岁那一年,你告诉了我那个消息。”
青年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布加拉提忽然觉得一切有些过于荒谬,心脏跳的飞快,通知书摆在桌上显得有些莫名的尴尬,他伸手把它装回信封之中,再小心地放到一边去。现在两个人并肩坐在桌前,面前却空无一物。
“所以你才能跟着我过来?你是移动办公吗。”年轻人呼出一口气,干笑了两声:“那么,为什么突然决定告诉我这些?”
“我觉得是时候了,你成年了。再说,我当时本没想过会这样。而我从不对恋人有所隐瞒。”
稍微联想到前些天的场景,年轻人便感到耳尖发烫。他再次想起年幼时的自己,明白乔鲁诺说的“当时”到底是指什么。乔鲁诺确实主动揭开了自己神秘的面纱,但那仅仅只是开始,仍有某些重要的事物尚未被发现。布加拉提想了想:“我不大了解这些,但我相信你。如果你确定要搬过来,我会和你一起解决问题。”
“不用担心我。”青年说,他看起来想从桌前起身离开,目光转了一圈后又回到黑发年轻人身上,动作也因此停顿了下来,“布加拉提,你会介意这个事情吗?”
“就像那一年一样,如果非得需要有人来维持‘另一世界’的秩序的话,也许你会是个好人选吧,乔鲁诺。”
年轻人看样子已经妥协到了最大的程度,又或者那其实只是未了解真相前的盲目乐观。金发青年点了点头,把那些担心甩开:“但我仍然坚持我曾经的观点:你没必要再进一步了,了解它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在保护我,对吗?我明白。那么,在危险范围内,我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乔鲁诺微微扬起头,思考了几秒钟之后笑起来:“其一:好好生活,——我正是为此而来的;其二:吻我。”
5.
乔鲁诺,教父,乔鲁诺.乔巴拿——唐.乔巴拿。
这问题当然不是一次谈话就能解决,他们后来对对方严肃地约法三章:普通人布加拉提不会(也不能)干涉对方的工作,但乔鲁诺同时需得告诉对方自己的去向。这下他终于感觉自己不再只是乔鲁诺世界里的多余一物。这好像有点不公平吧,年轻人说,我对你的了解完全比不上你对我的了解啊?作为报偿,一连四个晚上,布加拉提被迫坐在沙发上,一边吃布丁、一边看乔鲁诺找来的各色各样的黑帮电影。
电影看的越多,年轻人对乔鲁诺所抱有的莫名的敬意就愈发明显,虽说他并非是会把这些小情绪表现出来的人,但愈发小心翼翼的亲吻让一切都大白于天下。而这敬意在他们搬到那不勒斯城中后达到了巅峰。乔鲁诺自豪地向他展示新租到的公寓,那离他的大学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路程,交通便捷地段良好,他的教父身份最后竟落脚于为自己和恋人追求生活便捷上。
乔鲁诺表现的太过自然,布加拉提自然便没什么可说的。金发青年在他面前展露出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那股威严感被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年轻人专属的温和,甚至不时还有些孩子气。毫无疑问那来自于信任和爱,而他将这些视如珍宝。
青年打算在新学期开始前搬进去,布加拉提便陪着他一起去挑选家具。大部件的东西不需他们费心,但若想要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个人空间,费心劳力必不可少。像布加拉提十三岁那年一样,他们在商场穿梭,乔鲁诺对爱心的热爱一如往常。除此之外,他还顺手把瓢虫和拉链装饰的双人套装也丢进手推车中。
除去那些装饰之外,乔鲁诺还从原先住的地方带来了不少东西。布加拉提某日翻找东西时无意拉开抽屉,之后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乔鲁诺,”他呼唤对方,言语间带上了些许羞恼:“你还留着它们啊?”
青年坐在不远处,闻言扫了一眼年轻人所指的地方,了然地点点头:“对。”他笑起来,“我还专门找了个柜子放起来。”
他先前赠送给乔鲁诺的那些节日贺卡与礼物被整齐地放好,而布加拉提年幼时的稚嫩字体还清晰地留在上方,年轻人随手翻开几张,之后把它们重新收好。他关上抽屉,发觉对方一直看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们的公寓那时已经快要布置完毕,而报到日也将要来临。
一切将要步上正轨,虽说乔鲁诺的身份仍然很令人在意,布加拉提也已习惯和这种荒诞感和谐相处。在校期间年轻人从不在工作时间给乔鲁诺打电话,担心打扰到他。青年却总是在各种细节处彰显自己的存在:类如托人转递份数足够的小食,甚至亲自在某个中午溜进校园、站在树荫下远观他们。在其他人猜测是否是校领导亲自来视察工作时,布加拉提转头却看见乔鲁诺。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觉得那头金发实在是耀眼过头了。
休息时间时他在乔鲁诺身边坐下,对方递给他一瓶冰镇饮料。布加拉提接过它,在感到喜悦的同时又有些无奈。金发青年穿着正式,也难怪其他人会猜测他的身份。“这不会耽误你的其他事吗?”年轻人问。
“别太紧张。说起来,布加拉提,你看了那么多电影,有没有发现那里面的黑帮最想要什么?”
对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转移了话题。不要用问句回答问句啊乔鲁诺,年轻人暗自想。他耸耸肩:“权利、钱财、或者本身对高位的渴望,——差不多这些吧。”
夏天的阳光灼热到烫人,他们缩在树荫下,听蝉在薄荷味的风中鸣叫,像吸血鬼一样避免身上任何一处沾染到光线。位置很小,他们还得避免碰到对方。“对,但那些我其实都不大需要,不是吗?”
“那为什么呢?”
气氛如此轻松,仿佛他们在谈论的不是乔鲁诺的人生,而是今天的晚餐那样。布加拉提顺口问,他本在看一只雀鸟,转过头来时才意识到乔鲁诺在看着自己。青年不加掩饰的目光让这里升温:“为了我的梦想,还有为了你。”
“……言重了。”
布加拉提喝了口饮料,把那种莫名的燥热压下去。他们足够熟悉,不说话并不会带来尴尬,他便心安理得地沉默。实际上年轻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隔一会乔鲁诺善解人意地指指操场,快过去吧,青年说,你们集合了。
新生入校手续繁杂,开头一周内他们见面的时间再度降到谷底。虽说刚刚开学,但布加拉提的特殊吸粉体质让他短时间内迅速拥有了一大批朋友。而乔鲁诺不知何时迷上了打电话,于是出校不足闲着有余的时间里他们就这样借助通讯工具沟通,话费由对方全额承包。直到第二周周二,年轻人终于被按捺不住的对方约出来在校外一同晚餐。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乔鲁诺并不常像这样直白地诉说自己的思念,布加拉提便在此时顺水推舟,暂时地占据主动权。死亡和鲜血处在遥远的彼方,这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映在青年的眼底,他们隔着一张餐桌用目光缠绵。直到布加拉提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手下切牛排的动作也无知觉地重了几分。
周末时布加拉提会在乔鲁诺的公寓暂住,过两天生物钟极其不规律(但反正伙食好)的生活。其他时候年轻人则选择进行社交生活。他的室友们对名花有主这一事实深感惋惜,并告知他们迄今为止已经收到了不少代转交的情书,现下都只能抱歉地拿来垫桌脚。
而人气飞涨的下场来的很快:“乔鲁诺,”布加拉提在某日突然对他的恋人说,“有个联谊聚会——呃,邀请我。”
“啊?”乔鲁诺从书页中抬起头,“你打算去吗?”
青年虽说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吃醋时的小表情倒是意外的明显:乔鲁诺会垂下眼,咬住下唇,看起来像是在沉思,但很快就会将目光聚集到布加拉提身上,直到后者采取行动为止。被这样目光看着的布加拉提总感觉自己在安抚炸毛的猫。年轻人看了眼信息界面:“是我之前的初中老师,他听说我考来了这所学校,刚巧他也有熟人在这边,就想着张罗一下。”
“你初中老师?”乔鲁诺沉思,目光飘到某一处上,他不看布加拉提时,眼神便会回到野兽窥视猎物的状态:“我恐怕认识他,就是曾托你策划活动那位。”
布加拉提闻言手一抖,按下一串乱码,他立即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从对话框里删去。“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他毕竟邀请了我,我也想去见见他。而且我终于不用做主策划、熟悉所有流程了。”年轻人笑起来。
金发青年收回自己的目光,他看起来仍没打算松口。年轻人走过去,抱住对方,下巴搁在他的肩头,金发拂过面上带来细微的触感。“那么,我也邀请你陪我一同出席。”
聚会定在九月底某个周日的下午三点整。虽说天气预报上显示那本该是个大晴天,十二点多时却下了一场夏季骤雨。午饭时布加拉提频繁看向窗外,而乔鲁诺在第四次时终于决定捍卫这段本该他独享的时光。对不起,年轻人抱歉地说,我只是希望一切能照常进行。
青年咬咬唇,毫不留情地指出:若非布加拉提决心不再在大学时期里还身兼数任,他早就会第一个跑出去、忙着给所有室外布置场景披上防雨布。而他现在只给策划方发了信息确认,确认完毕后才安心地关掉手机。
布加拉提原先以为是小型联谊的聚会最终竟成了半官方的活动,而那将是他们确认关系以来的第一次共同出场。乔鲁诺穿一套白色西装,瓢虫饰品则由金色点染,走在布加拉提身边时高贵耀眼、像从神话中走出的圣人。年轻人则依旧选择自己最经典的一套白底黑纹,那衣饰仿佛成了他的象征。
好在两点多时日光重现,不至于打乱他们一整天的计划。场地选在学校花园,白色长桌上放满切好的水果与五花八门的甜点,两边分别是舞台和聚会游戏区。花束整齐地置于过道两侧,闪粉气球漂浮在日光下,光线落进去、化成细碎的阴影漏出来。
他们到场时人还不算多,只有少数几个工作人员在布置场地。布加拉提四处逛了逛,在兑奖处停了下来。“乔鲁诺,你看,”他招呼对方过来,“海螺。”
年轻人自小在海边长大,自然会对这些东西施与多一分注意力,但他同时也明白那不过是粗糙的人工制品罢了。青年探头过来:“不是螺旋,”他哼了哼,“再说,你之前做的那个也比它好多了。”
人流很快就大了起来,主持人在舞台上宣布活动开始,音乐便适时响了起来。布加拉提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叙旧,对于认识新朋友一事倒没有特别大的需求,更何况他身边已有乔鲁诺陪同。虽说这不是青年第一次在校园内现身,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布加拉提在谈话间隙抬起头,发觉乔鲁诺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人。青年谈笑风生,气氛显然相当融洽。
年轻人原本还担心对方会不适应,现在看来倒真的是多虑了。想来也是,出入过大型黑帮聚会的乔鲁诺又怎会在小小的联谊会上败下阵来。但同时某种自私的心理又让他在风里尝到柠檬的气味。谈话结束后他绕到对方背后不远处,礼仪让他无意打断乔鲁诺,便默默地拿上盘子去长桌旁挑选食物。
布加拉提和乔鲁诺相识已有六年,从认识起对方就用甜品战术攻城略地,说是口味被养刁了也不为过。那些香精与色素混合而成的蛋糕在年轻人这里只能排到下等。他想到蛋糕,于是再次想到乔鲁诺,却在转身前被拍了肩。
“你谈完了?”布加拉提无师自通就觉得那是乔鲁诺,因此这举动倒没有造成特别大的惊吓效果。青年凑近他,扫视了下布加拉提手中的碟子,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单音节。布加拉提耸耸肩,把问题丢回去:“你谈完了?”
乔鲁诺理解似的笑起来,虽说这段关系并非秘密,公众场合下他们到底也不能过分亲密。青年接过对方手中的碟子,顺手帮他再夹了点水果。“那边有位置。”他说。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最终在角落占据了两个相邻的座位。旁边是一群年轻人,正用旋转啤酒瓶的方式决定大冒险的参与者。在尖叫和大笑声中他们交换眼神,青年在桌下牵住对方的手,指尖在年轻人手心划了个圈,面上还波澜不惊地挖起一块奶油。
“你想玩些什么吗?”乔鲁诺问,他朝旁边那群人示意了下。
年轻人被对方的动作弄的心不在焉,闻言迅速地瞟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肌肤相触的地方一跳一跳像燃了火。那群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旋转的酒瓶,又在下一秒一起为结果而欢呼,气泡从打开的瓶口中喷成流动彩虹。“我对那些不太感兴趣。”他回答。毕业派对上的疯狂场景还历历在目,布加拉提下意识叹口气,开始怀念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那我们就在这坐着吗?”乔鲁诺的话及时将年轻人拉回现实。他看了一眼碟子里的食物,想了想:“去看看舞台吧。”
聚会当然不能只靠坐在角落来消磨时间,但诚实地说,只要乔鲁诺在,布加拉提对于这样的举动倒没有反感。虽然这意味着他们俩要像纯情高中生一样,光靠暗中牵手十秒钟就能高兴一晚上。更何况二人在人群中相当惹眼。
一般来说布加拉提并不喜欢引人注目,但当和恋人并肩行走时,某种幼稚的心理会悄悄探头:他的太阳光芒万丈,当然值得被所有人欣赏。他走在乔鲁诺前方,介于对方身份并未做些别的什么;青年却打破了他的犹豫,十指交错直接牵住了他。
舞台周围已经围起了一圈人,他们便顺其自然地绕到路旁,隔着海浪远观鲸群。年轻的自由的灵魂在发烫、在叫喊,所有光线都汇聚于此,仿佛明日就是死期,今日就该吻上所有挚友和爱人的面庞。身材火辣的少女们高唱着爱的歌谣,和着音乐在旋转舞蹈。
乔鲁诺本并不喜欢这些,但万事万物因为布加拉提而变得特别起来。喜悦从他的嗓子眼里跳出来,融化成漫天漫地的泡泡漂浮在四周。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他爱对方,他们本就应该在一起。无须在意其他任何事情。
“——彩虹。”布加拉提突然转头。
青年勉强将自己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转而投向他所说的方向。在这之前,人群的欢呼声已经先一步传到了耳内。虹桥自远方跨来,连接神殿和人间,末端溶解在日光之中。鸟群振翅而过,被捕获在相机的镜头之内。碎光落下来,点燃青年的金发,仿佛火消失在火中。
在那一瞬间他瞧进年轻人的眼眸里,它纯粹干净,有声音在耳边第无数次为他宣判心动。所有人都目光都汇聚在自然界的奇迹上时,乔鲁诺吻上他的奇迹。他呢喃,让词语在唇齿间滚动:抱歉。而布加拉提明白他从未打算忍耐。年轻人默许他的行为,同时再一次加深这个吻。
6.
以正常的标准来看,乔鲁诺是个几近完美的恋人。
温柔体贴,专一稳重,富有威严的同时也具有恋人专属的亲和力。他们二人都被命运赋予了早熟的天性,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里虽仍热烈生长,却总归少了一份宝贵的无忧无虑。布加拉提并不常将爱意诉之于口,温柔与近乎刻板的正直一同存在于他的骨血之间。与这正好相反,金发青年注视他像注视自己的所有物,他相当热衷于用词句作火焰燃烧的原料。
乔鲁诺会抱紧对方,他们将一齐在情爱和梦想的烈火中达到永生。青年对他说爱,同时一如既往地呼喊他的名字;他诉说想念与欲望、偶尔也会聊起黑帮的工作,仿佛那些话语经历了百年漫长的漂泊,终于到达了对岸。
但在某日,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事情的开端相当荒诞,毕竟所有受到命运安排的事物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荒诞感。那本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周末晚上,晚饭后乔鲁诺从柜子里拿出瓶酒,说是最新找来的,他们便顺理成章地举杯对饮,把星和月一同搅进玻璃杯中。直到金发青年不知何时半醉倒在沙发上。
年轻人放下手中的杯子,略带惊讶地从座位上起身去照看乔鲁诺。对方看上去仍有意识,见他过来朝他伸手,顺势拥抱住他。布加拉提本担心自己会压到对方,青年却加大了力度,酒精的气味涌过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后,像一场夏季热烈的短时暴雨。
乔鲁诺不常表现出忧愁。教父的世界过于冷血残忍,他需得用十一分精力处理好各项事务,不留一丝缺漏,才能和布加拉提一起拥有一个夜晚。年轻人偶尔察觉到他的痛苦,却又无法实质性地去改变什么,乔鲁诺即使面对负面情绪也始终保持着克制,不愿在年轻人面前透露一丝一毫。
他只说爱,从来不表现出恨。于是布加拉提条件反射地去猜测对方的下一句,同时准备好了回应的话语。出乎布加拉提意料,金发青年在他耳边开口,说出的话比起像爱语、更像是一句晦涩的自我剖白:我很抱歉,布加拉提。
我很抱歉。
年轻人微微睁大眼睛,带着些许的不解与惊讶看过去。乔鲁诺看上去醉的并不彻底,因此这番话的真实性值得引人深思。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七年,同时也是成为恋人的第二年。乔鲁诺永远光芒万丈,在另一个世界也如黄金一样耀眼,布加拉提并不理解他有何需要道歉的地方。
约莫完美生来便另有不完美之称,裂隙才是光所透入的地方,万事万物都得在循环内锁死,一切早已敲定结局。那一夜月光澈亮,那不勒斯静谧祥和,连时间流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酒杯内还留有半抹残红,房内灯光柔和,他们相拥。青年没再说话,避开布加拉提的目光,微不可查地叹气。他们如今还尚能共同生活,而悬挂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却将落下。
在年轻人二十岁那一年的四月某日下午,布加拉提接到乔鲁诺的电话,对方邀请他今晚共进晚餐。青年的口吻很随意,而年轻人自然也没有多想,乔鲁诺清楚他的课程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他本人。地点仍选定在他们的公寓中。年轻人放下手机,撇了一眼时钟,想着回去顺路带些水果回去。
霞光攀上碧蓝色天际,布加拉提拎着塑料袋,心情愉悦地打开门。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常,但无论何时都对与对方见面抱有期待。客厅没见到青年的身影,年轻人将东西放下,循着香气熟门熟路地绕进厨房,在乔鲁诺的身旁驻足。
“要帮忙吗?”年轻人问。
这场景已经重复无数次,而未来也将继续下去:青年摇摇头,布加拉提便待在一旁,以免有什么突发状况。年轻人望着对方,那感觉如此温暖,一切都像焦糖蛋糕与卡布奇诺那样冒着甜香,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叫他心生欢喜。
他们本该正常地度过那一晚,享受一段独处的时光。晚餐时乔鲁诺问了问校内的近况,年轻人则一一回答。四月份的那不勒斯天气还未转为炎热,布加拉提打开风扇,坐在沙发上消食。乔鲁诺坐在他的身边,正翻看着手中的一本厚重的线装书。
“布加拉提,”青年突然开口,“你还记得你十四岁那年、我送你的那些花吗?”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起头来,尚未明白那其实是命运最后的无情宣判。他思考数秒,点点头,接上乔鲁诺话语的尾音。“那当然,”布加拉提微笑,“现在是由我父亲在照料他们。说来奇怪,——但也许你知道答案:它们仍在盛放。”
“它们的颜色很衬你的眼睛,不是吗?”乔鲁诺看过去,在年轻人宇宙颜色的眼眸中沉浮呼吸,“那么,你现在想再看看它们吗?”
乔鲁诺的提问看似轻巧,布加拉提却总能从中读出些不同的意味来。或许那感觉源于他们二人的熟悉,又或许是因为年轻人自身天生而来的敏感。这次他尚未辨明话中深意,乔鲁诺却已经快他一步。那仅仅是一瞬间、又或者是无限长,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发挥作用,同时也攥紧了布加拉提的心脏。
那本书。布加拉提惊讶地张嘴,常人无法企及的奇迹在青年手中绽放,新的生命在神子手中诞生。生长,生长,纸页重组成叶片本身,文字在根茎中流动,构成植物所需的养料。在死亡发生前乔鲁诺让它们停下,然后递给布加拉提,没有卡片,没有彩带,仅仅只是一把娇艳的蓝色玫瑰。
年轻人愣住,普通人残存的常识叫嚣着发问。“魔术吗?”他说,试图用自己已知的知识解释这一切。乔鲁诺笑起来,他摇摇头,等着布加拉提接过它们,接着再进行下一步的说明。十四岁,布加拉提突然想,那一年从青年拉开车门起,他就跌入了深蓝色的梦境之中。
“不。”乔鲁诺开口。另一头的布加拉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玫瑰放在膝上,下意识地坐直了些。
“那是‘替身’。”黄金体验的身影浮现在他身后的空气中,布加拉提却浑然不觉,目光透过它专注地落在乔鲁诺身上。青年把金色的人影收回去:“我的‘替身’叫做‘黄金体验’,能力是赋予物体生命。”
布加拉提的眼神重新落在那束玫瑰上。这次他的兴趣明显大了很多,年轻人像在调动起全身感官去感知它们。他最后惊讶地倒吸一口气,看向乔鲁诺的目光里又带上了那股奇异的敬意来。被那样的目光看着,青年相当不自在地躲开对方的视线。角色互换,他清了清嗓子,眼神却流露出几分痛苦来。
“再来一次?”年轻人说,语气里有克制不住的兴奋。
乔鲁诺扫视了一眼周围,植物生长,鲜花于四周盛放,浆果从藤蔓上垂下,长沙发仿佛成为了王座,他们坐拥巨人的花园,却被困在植物的囚笼之中。年轻人低低“哇”了声,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他分不清那些植物原有的模样,便顺手摘下一朵白色的花,端详片刻后将它别在耳后。布加拉提转头朝恋人微笑。
“你拥有这份能力。”布加拉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你的工作——呃、会和这有关吗?”年轻人自觉自己有些语无伦次,想要重新组织语言时却被青年温和的眼神安抚。“会。”乔鲁诺点头,“它对我帮助很大。”
“布加拉提。”乔鲁诺喊他,正在兴致勃勃地研究生物学的物理系学生回过神来,朝自己的恋人笑了笑。“一直以来,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关于我。”接下来的话语将更加艰难,但乔鲁诺决心继续下去:“你可以随意询问,什么都可以,我会如实回答。”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风从窗口和月光一同悄悄溜进,植物的叶子微微摇晃,精灵在枝丫间隙中跳动,留下细碎的歌谣。布加拉提沉默片刻,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乔鲁诺喜欢突然把某个秘密揭开,他总是不喜欢冗长的铺垫。“我不明白,”他摇摇头,“现在知道太多其实并不是好事。所以,第一个问题,为什么突然要向我解释一切?”
绿色簇拥下的乔鲁诺像个孤独帝王,月光和星空为他加冕,布加拉提闯入他的花园,试图为对方带来春天。他的夜莺最终将离他而去,凌晨到来后他们都将因失血而死:“因为明天,我将从这里离去。”
“也许你不知道问些什么,那我先来说明吧。”
“简略来说,我并不属于这条时间线。正如你所见,替身能力的混乱将我带来这里,时限已至,我将在明天回到原处。”
青年停顿,数年的孤独藏在字眼里探头,日日夜夜存于骨血里流过他的四肢百骸。另一个世界里他曾以伙伴们的遗物作载体,施与生命种于窗前,他与它们一同生长。即便今日植物们已成长为了参天大树,心理上的生长痛也始终缠绕着他。
他自来到这里就知道的真相,终于于今日大白于天下,为此他演习了无数次,也无数次提前感知到了剧痛的到来。那疼痛无时无刻不折磨他,叫他日日像在刀尖上行走,乔鲁诺愈抱紧布加拉提,愈觉得那尖刺反向刺进他的心脏,逼迫他放手,叫嚣着让他逃开,命运在一开始就已经敲定。现在他们终将承受同样的痛苦。
“我将回到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没有你。布加拉提,你也将忘记我,继续自己的生活。”
“一次机会。”年轻人声音颤抖,玫瑰刺割伤他的指尖,划出一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乔鲁诺。你一直都是我最尊敬与最信任的人,我不想对你发火。一次机会,告诉我这是谎言,我决不计较。”
年轻人靠在阳台栏杆上,风吹乱他的头发,月光则为他的苍白面容着色。黄金体验解除之后,布加拉提原本随手别在耳后的花枝陡然坠地,钢笔掉落发出沉闷响声。他顾不上捡起,只顾着仓皇逃离现场。客厅空气叫人窒息,仿佛只要逃离那里就能逃离时间魔咒,太阳将永远不会升起。
他觉得这实在荒诞无常,可类似情景又不止发生过一次。布加拉提,他内心的声音在尖叫,你为什么忘记了?你怎么能忘记?十五岁那年他还警惕这一切,总觉得对方背后有着什么惊天秘密,于是带着少年的幼稚与冲动踏上了追寻之路。可后来乔鲁诺为他构建的美梦过于真实,藏住了所有的不幸,年轻人就这样自私地活过了这两年,甚至还妄想这样的生活能永远持续下去。
那是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心脏被劈成两半,生涩酸苦,而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乔鲁诺给他的信息量太过巨大,布加拉提一时间还没有消化完毕,他正处在一种极其宁静而又极其空洞的状态下。来自太古洪荒的星屑包围他,黑夜慈悲地抚慰每一个人。
门被推开,乔鲁诺走了进来。
布加拉提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心脏处传来的疼痛叫他认清事实。眼前一片模糊,灯光在眼前晕开,他看不清对方的动作,只感觉那股熟悉而温暖的气息在自己身边停下。
他们都没说话,沉默乌鸦悄然落在年轻人们的脚旁,啄食着不慎掉落的单音节词句。布加拉提的欲望和爱情就在身旁,只要开口念出几个音节就能对一切宣告终结。他们的名字对对方而言都是毒药,早已病入膏肓且无药可救,这条路上已经无法回头。
“我不会忘记你,乔鲁诺。”他的年轻人发誓。
“我也是。”青年回答。可他同时也叹气,所有人在许下承诺时都笃信自己必然能办到,但现实却无比残酷:明早十点十二分,时候一到,乔鲁诺的存在就将被抹去。那已经不是记得与否的问题了,这颗太阳将悄无声息地崩毁,消失在空寂的太空之间。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他所拥有的物品或将变成无主之物、或将自动划归到某人名下;众人的记忆里将不再有他,而是被替换成某个崭新的个体。所誊写的有关青年的笔记等实物载体也都将被判定成违规。在规则之下他们还剩下最后的十二个小时。
他必须做些什么。布加拉提深吸口气,还剩十二小时,之后一切归零,那场大雨终将过去。悲痛的潮水还尚未退去,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来接受悲哀。这痛苦来自于爱,于是便更显得根深蒂固,非伤筋动骨不能根除,眼下挫折五阶段里必须直接跳到最末。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他其实已经快要猜出答案,却想听乔鲁诺本人的声音。金发青年把目光投向闪烁着的宇宙,捕捉逃窜的光线,不去看布加拉提,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正常些。“我不会那样做,你知道的。”
那是个年轻人不愿去想起的事实:乔鲁诺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明了了自己的结局,他们都是沉睡的奴隶。而这样的疼痛他经历了八年,期间所有爱语所有期待都是凌迟,提早知道结局并不会带来幸福。而布加拉提知道消息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就过了快半个小时。他终于明白第一眼见到对方时的熟悉感来自于何处。
乔鲁诺回神,转头看着他:“请原谅我。”
“这样重大的事情,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久。乔鲁诺,你不必为此道歉,分明该道歉的人是我。”
一个多么简洁明了的结论:他们都互相将彼此留在了孤独的土地上。
沉默过后他们在漫天星辰下拥抱对方,棕榈树在不远处微微摇晃。年轻人像溺水的人那样紧抓住浮木,渴求最后一丝空气。“我早该发现的……你的外貌一直都没有变过。”
乔鲁诺永远年轻,永远骄傲。青年的脸部线条锋利而优美,眼眶里装着透亮的翡翠,柔顺飘散的金色长发闪闪发亮。他像技艺最精湛的工匠打造出的完美雕塑,理应戴着月桂冠迎接人们的赞美。他们认识那一年布加拉提才到对方的腰际,年轻人长的飞快,青年却始终保持着同一幅模样。布加拉提曾以为那是对方有独到的保养技巧,而温存时他则在恍惚间暗自称其为神迹。
青年笑起来:“你也始终没有变过。”
“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还有十二个小时,布加拉提,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一直以来追随的真实血淋淋地袒露在面前,荒诞地叫人难以直视。“我想让你留下。”年轻人下意识回答,下一秒又反应过来,沉默地摇摇头。“我想待在这里,——我想不出。”
乔鲁诺没说话,他接受对方此刻的一切选择,从没人说末日来临前只选择拥抱恋人就有错误,意义多数时候并不由事件本身赋予。那些片段在年轻人脑海里反复播放,他最终找到了答案。但好像不开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带我去之前的那些地方看看吧。”
“所以……你那时才选定了罗马竞技场。”
他们坐在据说是当初小队碰面的餐厅中,点了两份普切塔,实际上并没有人感到饥饿,似乎这仅仅是个仪式。一切和他的记忆里都分毫不差,除了少了几个本应吵吵闹闹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年轻人们追随着旧日的足迹,试图跨越时空触碰过往。布加拉提想起他们那次毕业后的旅行,更觉得一切其实早已明了,线索串联起来后谜团空洞简单到难以置信。
布加拉提不相信所谓前世今生、同时也不了解平行宇宙,正常世界里生活的年轻人是颗有稳定轨道的小行星,一心一意相信科学,乔鲁诺的出现约莫是他人生里的唯一变数。另一位面里故事过于荒谬无常,像幕宏大的史诗,黄金之风吹拂下的反抗者们在命运的道路上前行。而今场景重现,角色们却早已离场。
“是的。”
乔鲁诺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特别大的波动,仿佛思念已经深植他的骨髓,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布加拉提却凭本能发掘出了对方内心深处的不安。两个人不可同时哀悼,乔鲁诺便自愿做那个引领者。故事的结尾他们在竞技场分道扬镳,时隔数年,他无从猜测青年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到原处,目睹两条完全不同的生命线重合。
“再和我说说那些吧。”
金发青年抿起唇,看起来相当不愿意说出这些词句:“没有更多的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我们当时仅有九天时间。”
真残忍。可惜即使他们如今一同度过了布加拉提的整个青春期,最终也什么都没有剩下。乔鲁诺保持着雕塑一般的表情,生怕一移动五官就会彻底崩溃。他因为过度的痛苦而显得格外威严和冷漠。
“就连你告知我的这些事情都会被遗忘吗?”
“任何,只要是和我有关的。”
年轻人闭上眼睛,眉头紧皱,乔鲁诺动了动指尖,看上去想替对方抚平眉间那些起伏不定的山川。遣词造句在现在成了酷刑。“好吧。”布加拉提似乎妥协了,表情却没有完全放松,“我们赶去下一个地方吧。”他得抓紧那所剩无几的时间,然而就连这个想法也几近徒劳。
“那很短暂……我们在很多地方奔波,躲避追杀、寻找线索,我们在那不勒斯停留的时间其实不多。”
两个世界里乔鲁诺都生活在这座城市,而布加拉提更是土生土长的那不勒斯人,他们本应比谁都要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然而当年轻人们走在月光之下,彼此都意识到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行走、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同一轮月亮,被赋予特殊意味后的万事万物都变得新鲜而陌生起来。
也就在那时即将失去对方的恐惧再次袭击了年轻人,比任何一次来的都要猛烈。他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捶打了一下,在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脱力跌倒,痛苦将他一分为二,布加拉提因心脏被切开而无法呼吸。乔鲁诺抓住他的手腕,试图拉起他,肌肤碰触间传递同样冰冷的温度。悲伤降临的比谁预料的都要早、都要突然,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太阳要升起了。”
房间内没开灯,乔鲁诺动了动,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黎明的黑暗与死寂笼罩着他们,蓝色玫瑰垂下头,被放在床头的透明方玻璃瓶中。布加拉提靠在青年的身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闻言睁开眼睛,快速扫视了一眼已微微透露出红色的天幕,之后把目光放到乔鲁诺身上。
后半夜乔鲁诺提出回公寓休息,年轻人尽管没有丝毫睡意,也还是同意了这个建议。他们挤在一张床上,十指紧扣,肢体交叠,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房间里唯一在活动的只有时钟。方才四处奔波的疲累涌上来,布加拉提靠意志支撑着不睡过去。他休息的并不安稳,破碎的梦里全是乔鲁诺:年轻人看见虚无的金色影子,看见燃烧的火焰与生长的植物,看见箭矢和滴落的血迹。爆炸的幻境中他猛地睁开眼睛,发觉对方正看着自己。
他们将再次一同见证新一天的开始。
布加拉提终于彻底了解了他的爱人,于同时也将失去对方,乔鲁诺从一开始就已经为他袒露了真实。他的太阳即使在最后一刻也仍然温柔地照亮他。窗帘半掩,他们就靠着落进来的光线来分辨时间。日光驱散灰黑色的夜,一切悲伤在日光下都无所遁形。
早餐还是由乔鲁诺负责。他的水平并不因情绪而有所下降,年轻人却能尝出苦涩的味道,他没什么食欲,却还是逼着自己咀嚼。他们最后一次一同收拾房间,把那些两人份的家具摆整齐,拉链和瓢虫的纹饰还崭新,主人却已早早离开。所有、所有,所有他们为了今后的生活所准备的一切。然后像每一次离开前那样,布加拉提微微弯下腰,亲吻他视若珍宝的爱人。
乔鲁诺已经做好计划,他打算和布加拉提一同赶去车站。一切都将在那里迎来开始与结束。那本该是个美好的故事,他们互相被吸引,可惜遗言早已在滚石上刻下,谁都无法改变命运。
“你会记得这一切吗?”赶往车站的路上年轻人问。他本已经做好了收到否定回答的准备,乔鲁诺却点了点头。布加拉提愣了片刻,扯了扯嘴角,“真不公平。”他最后说。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得而复失的痛苦也让乔鲁诺愈发不安。他远远没有外表所表露出的那么冷静,即使早已面对了无数次失去,青年也从来没有习惯过。为Passion重建秩序的时候,死亡从未缺席每一日的早晨,它早已成了一个和青年一同享用早餐的常客。他为那些人遗憾,却从不后悔踏上这一条路。
乔鲁诺想念对方。这感觉曾如此强烈,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改变,成了他心里不可愈合的伤口,成了他的白月光和朱砂痣,成了他年少时惊鸿一瞥后的终生难解。青年想象过无数次对方在场的情景,在最终见到布加拉提后却施以长久的沉默。
他多想向对方倾诉过去的种种,却选择带领布加拉提走向那条没有鲜血、背叛和死亡的光明之路。一切的一切最终只落脚在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语来。乔鲁诺呼唤对方的名字,反反复复,以确认对方始终存在。好在他们昨晚已经有了足够坦诚的交流,哪怕布加拉提最终会忘记,对乔鲁诺而言也已足够。
列车进站的声音远远传来,倒计时已经开始,乔鲁诺感觉布加拉提握住自己手的力度猛地加大。生理性的胃部恶心让他头晕目眩,青年却朝着对方微笑。
进站,车门打开。他们在对方的带领下朝内走去,将所有的迟疑与不安踩在脚下。同一时刻,在十六年前的另一条时间线上,十五岁的乔鲁诺通过闸机,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白衣青年。他在窗边坐下,欣赏那不勒斯的风光,思索着不久前发生的战斗,考虑着行李箱的去处和泪眼卢卡的下落。那时的年轻人也从未料到,几分钟后他就将迎来命运最大的拐点。
十六年后乔鲁诺重新踏进车厢,身旁是布加拉提。列车内没什么人,他们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坐下。列车出站前他长久地端详眼前的年轻人,一如既往,从始至终。青年看进对方的蓝色眼睛,布加拉提最终成了他梦中的模样,走上了一条他应得的道路。即将到来的失去在盛大的爱面前不值一提。
“我从开始就知道会迎来这一天,”乔鲁诺说,他看起来像是要溶解在光里,“但我从不后悔,布加拉提,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遇见你。还记得吗:我对你一见钟情。”
“你无需太在意,这是我的选择。真的,很高兴看到现在的你。谢谢你,无论哪个世界,都谢谢你。”
电影之夜、学校聚会、情书、夏日派对、柠檬汽水、冰淇淋、沙滩、猫狗、白鸽,先前经历过的种种过电般在他们眼前闪过,最后凝聚成一枚掉落的硬币。白色的人影出现在车门旁,一步,一步,青年收回自己的目光,在镇魂曲盛大的轰鸣中朝真实坠落。
青年闭上眼睛,金发在日光中燃烧,他听见硬币落地的声音。乔鲁诺抬头吻住布加拉提,双唇相贴,最后一次呢喃他的姓名。
“布加拉提,我爱你。”
尾声.
乔鲁诺睁开眼睛。
意识还未全部回归于他的躯壳中,青年躺在床上,映入眼帘的是陌生又熟悉的装饰。房间内光线昏暗,有日光从窗帘未拉紧的缝隙里掉进来。他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半晌才坐起身来,年轻教父的大脑一片空白。乔鲁诺左右看了看,第一眼瞄到了床头的时钟。
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此突兀的转变也叫人难以接受。乔鲁诺回想起那一天,那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晚上,他闭上眼睛,在梦里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睁眼时却已经身处他乡。
循环结束之前他都没法离去,哪怕是镇魂曲都无法带他回到原有的世界线。乔鲁诺从宿命中暂时逃开。新的世界里他仍是Passion的教父,熟悉他存在的所有人却都被替换,青年本还未察觉到这个时间点的特殊性,直到违背秩序的人出现,他才惊觉一切早已开始。
然后他遇见布加拉提,他们理所应当地从认识走到相爱,青年重新拥有了一次青春期。疯狂错乱的世界里对方却一尘不染,布加拉提始终像颗太阳,照射着乔鲁诺内心隐秘的躁动和欲望。
青年让思绪回到现实,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把枕下的手机拿出来,翻阅上面的消息。昨夜情况一切正常,副手发来简短的情况报告,青年在看完后习惯性地删掉了它们。乔鲁诺离去的这段时间里,旧世界并未正常运转,它的时间停止,在原地等待错乱旅人回归。正如另外的世界不记得乔鲁诺,他也无法从那里带回除记忆之外的任何东西。
列车摇晃着驶过那不勒斯的街道,布加拉提有一瞬间的恍惚,思绪断片,他条件反射似的四处看了看。这排座位上只有他一个人,不远处有零星几个乘客。年轻人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他拿出来,屏幕上赫然显示出他同学的名字来。
布加拉提回完消息,顺手刷新了一下消息列表,联系人栏里突兀地横列着一条乱码。他皱起眉,疑惑地点进去敲下个字符。
[10:12a.m-?-未送达]
他盯着红色感叹号看了看,右上点击干脆利落地删掉了未知联系人。方才同院同学邀请他下午一同去图书馆自习,布加拉提预估了一下时间,便也答应了对方。年轻人突然想起自己有几本资料落在校外公寓里,还需得顺路回去取。
公寓离大学仅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感谢他善解人意的房东和天赐的运气。年轻人心情愉悦地进门,一切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他把摊在桌上的书本放好,决定泡杯茶享受一下生活。茶袋里已所剩不多,他边想着是时候该去采购一趟了,边顺手倒了两人份的茶叶进去。
两人份。
布加拉提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茶杯看了几秒,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斯人已去,旧日的习惯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年轻人却已经失去了最后读懂的机会。他把无端的思绪抛到脑后,起身去卧室拿充电器。
夏日的风卷起散落在地面的纸张,光线落在纸面上又轻快地弹起来,也许是未关好的窗导致了现下的杂乱场面。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跨过它们,把卧室的窗直接推开,让薄荷气味的风灌满整个房间。他把那些纸页捡起来,翻阅片刻后把它们随手压进书柜底下。
布加拉提重新在客厅的桌旁坐下,等待着茶水泡开。另一个世界里乔鲁诺也准备好了自己的早餐,面前没有第二个人在享用他的手艺,这让一切都黯然失色。背负着记忆继续生活下去——多么残酷的刑罚,而爱就是一切的宣判者。
青年给自己倒了杯茶。两个世界,两条时间线,他们同时举杯,像在和不存在的爱人碰杯。尔后一切归于寂静。
End.
497你们这些愚蠢的白痴!(3)
You stupid idiots!(3)
“等等,谁来了?”
从宝座上跳下来的是埃利斯内一世。
她面前的骑士颤抖着,但以一种急切的表情回应。
这是无可奈何的。
“快点告诉我!”
这是埃利斯内的办公室,她的密友们聚集在这里会面。
在这里,莫尔登王国的一切都被决定。
骑士紧闭双眼,然后睁开眼睛,几乎要喊叫起来。
“前约皮斯公主与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一起潜入城堡!”
埃利斯内在再次听到报告后开始皱眉头。
“跟她一起来的人有一个黑发......
You stupid idiots!(3)
“等等,谁来了?”
从宝座上跳下来的是埃利斯内一世。
她面前的骑士颤抖着,但以一种急切的表情回应。
这是无可奈何的。
“快点告诉我!”
这是埃利斯内的办公室,她的密友们聚集在这里会面。
在这里,莫尔登王国的一切都被决定。
骑士紧闭双眼,然后睁开眼睛,几乎要喊叫起来。
“前约皮斯公主与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一起潜入城堡!”
埃利斯内在再次听到报告后开始皱眉头。
“跟她一起来的人有一个黑发剑术大师,一个红发剑术大师,还有其他人都藏在长袍下!”
埃利斯内紧握的拳头在颤抖。
“他们摧毁了中央广场的雕像。”
骑士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皇宫工作了三年。
骑士队长给了他一项重要任务,因为他忠诚并遵守所有规则。
他的任务是保护一个宫殿里很少有人知道的入口。
当然,他不知道那条地下小路通向哪里。
“然后他们进入了它下面的地下通道!”
“约皮斯去那儿了?”
骑士对埃利斯内的皱眉畏缩了一下,然后才做出反应。
“是的,陛下!然后她摧毁了小路的入口!”
“你在工作中到底在干什么,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埃利斯内看起来准备把墨水瓶扔到骑士面前。
“陛下!”
这时,她的一个附庸急切地向她喊道。埃利斯内和他目光接触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仁慈的国王的面具几乎被打破了。
埃利斯内恢复了她那冷淡而仁慈的表情,坐回了宝座上。
“……我的小妹妹在这里。”
尽管她说话很平静,但她眼睛里的火还是盖不住。
约皮斯。那个婊子回来了。
唯一一个不听她话的婊子。
埃利斯内慢慢地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
她的一个附庸命令站在办公室旁边的一位皇家法师。
“为什么鬼村没有人联系?马上联系他们!”
皇家法师立即开始连接视频通讯设备。
“没有意义。”
然而,埃利斯内摇了摇头。
约皮斯在首都出现时没有与鬼村取得任何联系,这一定意味着它落入了约皮斯的手中。
皇家法师很快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我们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
埃利斯内朝骑士望去,开始说话。
“将警报提高到特殊级别,保护所有王室成员。”
她不能让那个婊子约皮斯找到王室成员。
埃利斯内把他们当作人质来对付约皮斯。
“是的,陛下!”
骑士认为首先考虑保护她的家人是非常像埃利斯内的行为。
“另外,请告诉骑士队长立即前往该地点。”
“陛下,哪一个地点-”
当房间里三位密友中的一位向埃利斯内偷看并迅速做出反应时,骑士谨慎地问道。
“骑士队长会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所以快走!我们马上护送女王陛下到那里!”
“我明白了!敬礼!”
骑士向埃利斯内敬礼,然后迅速跑出办公室。
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埃利斯内的密友了。
外面一片混乱,但办公室里很平静。
一个附庸开始说话。
他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
“是凯尔·海图斯。”
这位被称为财政部长的人手里拿着一面正在震动的镜子。
呜呜-
它与虎萨满加山手中的棍子相似。
“精灵们也应该在这里。”
“黑暗精灵也是。”
另外两个附庸也摸了摸羽毛笔和眼镜。两件物品也在轻轻地震动。
“我们预料到了这一切。”
“陛下,我们没想到约皮斯会在这里。”
“我知道。”
埃利斯内平静地回应了戴眼镜的人的话。
然而,她手中的墨水瓶似乎随时都可能破裂。
“我们要往地下走。”
“是的,陛下!”
三个人鞠躬向门口走去。
尖叫!
办公室的门开了,埃利斯内朝开着的门走去。
(这是我们预料到的。)
他们期待着凯尔·海图斯和精灵。
他们也预料到了黑暗精灵。
然而,他们根本没有料到约皮斯。她完全忘记了自己。
(但是它太棒了。我马上把你们都杀了。)
她从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根手掌大小的小木棍。
埃利斯内转身朝着皇家法师望了一眼,然后离开了房间。
“你知道你需要做什么,对吗?”
“交给我吧,陛下!”
埃利斯内没有回应,只是走出了办公室。
皇家法师被单独留在办公室里。事实上,这个伪装成皇家法师的黑法师把手伸向了视频通讯设备。
(我需要联系我们的陛下。)
是时候联系他真正的国王了,而不是这个假国王。
他们等待的时间已经到了。
这时,黑法师看到视频通讯设备在闪烁。
“嗯?”
他看着电话的来源,显得很困惑。
“……为什么现在有外国打电话给我们?”
这是来自北部与莫尔登王国接壤的王国的召唤。
他先接通了电话,因为他也是皇家法师。
与此同时,埃利斯内正朝着某个地方走去时开始说话。
“马上找到他们。”
呜呜-
工作人员开始行动起来。
* * *
那一刻。
第一堵墙正在倒塌。
噔噔噔噔噔-!
“后退!”
听到凯尔的喊声后,后面的每个人都后退了两三步。
“该死!”
其中一名退后者的头巾脱落。
“疯子!”
是精灵战士吉特。
他皱着眉头看着摇摇欲坠的迷宫墙。他向莫尔登宫的人们咒骂。
克拉阿克-
墙的受损部分也开始出现裂缝。
“冲锋!”
塔莎下令冲向被摧毁的城墙,黑暗精灵战士立即向前冲去。
哈哈哈哈-
第一道被摧毁的迷宫墙…
墙内的死亡法力液体喷发出来,湿透了队伍前面的黑暗精灵。
吉特看着它,眉头更皱了。
这不是因为黑暗精灵。
“我还以为是死亡法力河呢!”
精灵们曾经潜入莫尔登宫殿想摧毁过这棵假世界树。
他们追逐世界树的光环,直到被死亡法力河拦住。这就是他们没能看到迷宫的原因。
凯尔在那一刻开始讲话。
“我们马上就要去第二堵墙了。”
“是的,指挥官大人!”
黑暗精灵立即朝着几米外的下一堵墙走去。
凯尔激活了风之声,跟在他们后面。
“我没想到你会真的像这样摧毁城墙。”
约皮斯边走边话道。
凯尔看了她一会儿才回答。
“迷宫相当大,我们正在寻找的东西就在中心。我们需要快速移动,在遇到埃利斯内之前尽可能靠近它。”
“最好的办法是在我们遇到埃利斯内之前到达迷宫的中心。”
“当然。”
噔噔噔噔噔-!
听到爆zha声后,两人停止了交谈。
第二道墙被摧毁了,黑暗精灵们开始大笑,他们朝着流动的死亡法力液跑去。
“卡哈哈-这就像是免费的药-!”
“该死!”
然而,他们很快退缩了,后退了一步。
砰!砰!砰!
地面开始震动。
在被小火把照亮的迷宫里……
在被摧毁的墙的另一边,有一个怪物的高度至少是凯尔的2.5倍。
“孔!”
精灵吉特喊出了另一个精灵的名字,他摘下了自己的头巾并做出了回应。
“我肯定那是个Hidek(怪物的名称)!”
来自东部大陆的精灵提到了一个经常出现在东部大陆的怪物的名字。他开始解释这个怪物。
“但它看起来和平时的样子大不相同!”
他们在地下深处。这个怪物住在这个没有阳光也没有水源的地方。
它不可能和它所相似的普通怪物一样。
凯尔看着这只熊一样的怪物,它有光滑的紫色皮肤,没有头发,然后开始说话。
“……看起来它是通过实验创造出来的,塔莎。”
“凯尔大人!”
叫塔莎的凯尔转头看了看喊他名字的吉特。
“精灵会处理它的。”
“这是不允许的。”
吉特看见有人向前走。
他直到现在才看到那个人的脸,但他能根据声音辨别出是谁。是玛丽。
她朝人群望去,继续讲话。
“这个是我的。”
砰!砰!
那只巨大的怪物仍然朝他们走来。
“鲁奥!”
这只看起来很兴奋的怪物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找到了猎物,当它靠近他们时咆哮起来。
玛丽看着崔寒,开始说话。
“崔寒大人,请帮帮我。”
叮当声!
精灵们看到崔寒立即拔出剑向前走去。
他只是直线前进。
“鲁奥!”
那只手里拿着一根奇怪而可怕的棍子的怪物,由于体型庞大,动作不太快。
bang!baaaaang!
然而,每当怪物迈出一步,地面就会裂开,碎片就会飞起来。
“看来我需要尽快结束它。”
塔塔普。
崔寒轻轻地跳了起来,试图挥舞他的剑。
当他的剑朝上时…
吱吱-。
崔寒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然后他又听了一遍,声音稍微轻了一点。
吱吱声
那是一只老鼠。
那是老鼠的声音。
崔寒立刻想到了魔术师埃利斯内一世控制的老鼠。
(…怪物不是问题。)
崔寒把头转向噪音的方向,改变了剑攻击的角度。
首先是老鼠。他需要先抓住老鼠。
“抓住老鼠!”
崔寒同时听到了凯尔的命令。他能感觉到其他人很快开始移动。
然而,崔寒能够很快找到老鼠,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先听到老鼠的吱吱声。
他曾看到老鼠的红眼睛从怪物身后迷宫的另一条小路上向外窥视。
他确信那是埃利斯内的一个下属。
崔寒开始皱眉头。
砰!砰!
他需要越过那个大怪物才能抓住那只老鼠。
“……该死!”
崔寒急忙扭了扭身子。
他的双腿从地上踢了一脚,跳到怪物身上,上半身放低向前移动。
就在那一刻。
“嗯?”
崔寒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从他身边走过。
-“崔寒,快走!”
(嗯?)
他同时听到了拉昂焦虑的声音。
“Roooooar!”
像崔寒这样的成年人很难越过怪物庞大的身体抓住老鼠。
很难找到一个空缺。
然而,有一个足够大的开口,可以容纳一只小动物。
(…毛毛!)
凯尔可以看到毛毛从崔寒身边跑过,然后从怪物的双腿之间溜了过去。
她的动作像闪电。
凯尔起初以为这是一条白线。
毛毛跑上前去,非常快地张开了嘴。
“吱吱-!”
她张开嘴咬着逃跑的老鼠。
“S,吱吱-!”
然后她把它抛向空中。
毛毛随后跳到老鼠身后,用前爪踢了踢老鼠。
老鼠被扔往空中飞行。
就在那一刻,毛毛又开始动了起来。
小狗转过身开始跑。
“鲁奥!”
然后,她几乎立刻开始爬上光滑的紫色怪物的身体顶部。
这只震惊的怪物挥舞着棍棒,试图把背上的毛毛弄下来。
然而,毛毛继续踢在怪物的背上,爬得更高。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哦,哦!”
毛毛张开嘴,突然长出了毒牙,然后咬下了怪物的脖子。
“啊,啊!”
然后她撕掉了它的脖子。
扑通一声。
那只飞来飞去的老鼠落在了凯尔的脚前。
那只老鼠昏倒了,脖子上流出了血。
然而,凯尔没有时间看那只老鼠。
扑通一声。扑通一声。
怪物的头在它还没来得及尖叫的时候就被扯下来了,它已经倒在地上了。
这个怪物似乎有厚厚的皮肤和坚固的骨骼,看起来好像他们需要使用崔寒的光环来进行一次攻击。
然而,那个怪物被毛毛的尖牙撕开了,就像是纸做的一样。
无头怪物的身体慢慢向后倾斜。
嘘!
没有站在倒下的怪物身上的毛毛再次张开了嘴。
她的牙齿又变小了。
“Rooooooar-”
毛毛的吼声似乎让整个迷宫都在震动。
凯尔和毛毛目光接触。毛毛笑了笑,张开了嘴。
“拉夫!”
她叫得很可爱,但凯尔的肩膀有点卷曲。
他有点害怕。
然而,他的嘴角在抽搐。
这是一个强大盟友出人意料的出现。
【瓶邪/目录】原著中的瓶邪糖
本合集整理了原作(包括本传、藏海花、沙海、贺岁篇、十年篇、重启及各种零碎短篇)中有关瓶邪的部分,并收录了部分访谈、作者微博以及微信推送中包含CP信息的内容。持续更新。
*整理顺序参考原作整理list
*访谈内容来自盗墓笔记吧和三叔访谈整理
*部分考据来源于专楼,感谢各位参与讨论的gn。
一、原作总结
二、原作分析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你的长夏永远不会陨落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y fair thou ow’st
也不会消殒你皎洁的红芳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只要有人活着 或人有眼睛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我的诗篇就将永世流传 并赋予你生命
——【Sonnet 18】·...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你的长夏永远不会陨落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y fair thou ow’st
也不会消殒你皎洁的红芳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只要有人活着 或人有眼睛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我的诗篇就将永世流传 并赋予你生命
——【Sonnet 18】·Shakespeare
———————
军服癖✅
ε-(´∀`; )满足了一波自己国王X骑士(执事?)的AU 衣服太复杂了结果到最后懒得画背景……
再PS:军装什么的画起来真叫人头大
_(´ཀ`」 ∠)_
今天的脑洞是个小剧场
ooc依然是世界和平
面面作为可爱的弟弟和巍澜住在一起
因为比较乱所以我稍微解说一下😂
故事从面面给大庆做发型还发了朋友圈开始:
p1大庆看到了面面朋友圈
p2p3面面看到大庆后来发的朋友圈 因为一家人里没有他跑去私聊大庆
p4大庆重发的朋友圈
p5面面很生气去赵云澜那里讨伐大庆
p6赵云澜不知道怎么办求助沈巍
p7p8沈美人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所以饶了一大圈还是巍澜的🍬啊233333
感谢大家喜欢❤
【今日份碎碎念:
晚上回看了龙哥的直播
总结一下就是:
抿嘴摸帽子喝水清嗓子问工作人员强行尬主播的台词还要说“我不腼腆”
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
对了还有那个朴实的比心23333
后...
今天的脑洞是个小剧场
ooc依然是世界和平
面面作为可爱的弟弟和巍澜住在一起
因为比较乱所以我稍微解说一下😂
故事从面面给大庆做发型还发了朋友圈开始:
p1大庆看到了面面朋友圈
p2p3面面看到大庆后来发的朋友圈 因为一家人里没有他跑去私聊大庆
p4大庆重发的朋友圈
p5面面很生气去赵云澜那里讨伐大庆
p6赵云澜不知道怎么办求助沈巍
p7p8沈美人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所以饶了一大圈还是巍澜的🍬啊233333
感谢大家喜欢❤
【今日份碎碎念:
晚上回看了龙哥的直播
总结一下就是:
抿嘴摸帽子喝水清嗓子问工作人员强行尬主播的台词还要说“我不腼腆”
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
对了还有那个朴实的比心23333
后面的董小姐我要你情非得已是真心好听!】
这个系列会出现全是为了面面!!
啊啊啊,可爱死了我的面面!
会动的链接和完整版在评论区!!
ooc小奶面预警!!
不负责任小段子!!
系列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