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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奉海陵坐，皆拜，称万岁。诈以熙宗欲议立后，召大臣，遂杀曹国王宗敏，左丞相宗贤。”

--《金史·本纪第五·海陵》

 

“朕曾经向那一位建议过警惕太宗子孙，但是只有宗磐因跋扈伏诛，宗本倒是什么事都没有。说真的，朕都有点后悔朕动手动得太早，现在还留下来了这么多麻烦；还有秉德，朕正位之前他比朕官都大，也不好办。”完颜亮比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陛下，不是这样的。要是陛下等到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再行大事，那最后到底会怎么样臣就不知道了。陛下现在想解决太宗子孙，总是办得到的。”萧裕劝道。

“是，但现在没有证据......不过你做证据是一把好手，要不你先弄点证据出来？”

“证据是肯定要的。但是臣以为，太宗子孙众多，等到臣弄出证据，他们一是能翻得了供，二呢，是已经被惊动，保不准会干出什么事情。要让臣说，陛下不如先下手为强解决掉太傅，先去掉主心骨，引起混乱，至于其他太宗子孙，大部分都不在上京，左相也放到行台去了，到了那时候，直接派遣使者全部--”萧裕也比了个手势，“若是解决掉了太傅，死人也不会翻供，那时候臣尽可以拿的出证据，要多少有多少，使者也就可以带着证据去解决了；若是众人有疑，把解决掉太傅的时间点提到臣做出证据之后就行。”

“行，就按你说的办。至于宗本，朕叫徒单贞和你妹夫来解决掉，行吗？”

“没问题，谢陛下赏识。”萧裕答道。

“对了，朕还有一事......朕想借着这个机会，解决掉唐括辩。那天谋事之前，大家吃饭，没一个人能吃得进东西，就他一个能，这人实在是不能留。”

“陛下，此人当杀，但不是现在。陛下欲杀人，是要让天下得知杀人的理由的。有些理由可以昭告天下，有些理由没那么方便，但是天下不会不知那些没那么方便的理由。陛下欲解决太傅，是陛下想解决太宗诸子孙，使后嗣安稳，而左相从前就和太傅关系一直不错，陛下想杀，那就杀得，天下人顶多是觉得畏惧，却不会觉得没有道理。但右相不一样，陛下从前和他议论，他想都没想过太宗子孙，天下皆知他不是太傅的党羽，便会觉得--”

“便会觉得什么？你倒是往下说啊。”完颜亮冷笑，“你不愿意说是不是？朕替你说。天下皆知他不是太傅党羽，虽然一开始没想推举朕，但是到底还是中意朕等太祖子孙。等到朕设计让那昏君杀了他几个弟弟和邓王的儿子，所有人都知道无论唐括辩这人怎么想，他就是在给朕办事，对不对？这么快就把给朕办事的人给杀掉，所有人都觉得朕这人不能给帮忙，朕这人过了河就拆桥，对不对？甚至于，所有人都知道朕杀人不讲道理，和那昏君也没什么两样，对不对？”

“这个.....陛下，郑伯克段于鄢这个陛下总听过吧？臣没说他不该杀，右相这人该杀。臣只是觉得，右相的脾气陛下也清楚，给点时间，抓他个骄纵不法的毛病还不容易？到时候--”

“到时候，大家就觉得朕虽然杀人但是有理由，而且还公正？很好，是很公正。朕看你说话恭恭敬敬又有道理，听起来又忠心又诚恳，好得很。但你可知道朕现在是谁？朕是皇帝。朕他妈的都是个皇帝了，朕还有必要像以前那样给人磕头下话、讨好别人？没有，朕没必要。那你现在又觉得，哦朕也乱杀人，朕和那昏君没两样，对不？你回答啊，对不？”

“臣没有这么想，陛下杀人的理由臣知道，那昏君却是毫无理由，而且陛下素有大志，是不一样的。”

完颜亮苦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那昏君是怎么想的？谁知道他有没有理由，有没有大志？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装样子给朕回话，这朕也看得出来。但是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朕吗？天下，你说天下，你说的就是天下众人。朕愿不愿意讨好天下众人，这你还不清楚吗？以前是非得讨好不可，现在还用这样吗？”他叹了口气，“别当朕看不出来，你在害怕。你是不是害怕自己和唐括辩一样？”

“臣真没这么想，臣说那番话的时候，还没想到害怕这个事，就是觉得应该这么说。”

“那也没关系。朕和你保证，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臣必以死报陛下。”萧裕道，“那臣去弄证据了？”

“好，你去吧。”

不一样了，萧裕想。得记住他是皇帝了。

 

当萧裕派人把自己以前在上京的酒友、太傅完颜宗本的门客萧玉抓到自己老弟家里的时候，他还在醉得东倒西歪，嘴里还在骂人。

“呦，遥折你好大的官威，说抓人就抓人啊？你现在简直和奚六部大王差不多威风了，不对，奚六部大王也不能说抓人就抓人，还得请示前朝皇上。你现在这--”

“行了，别撒酒疯了。再说我也有请示郎主的。”萧裕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萧玉看见周围全是宿卫亲军的兵，当场酒就醒了，一边哭一边给萧裕磕头，“下官没犯什么罪，家里还有七十老母--”

“然后还有老婆孩子屋里人等你养活是吧，我都知道。你可别给我磕头了，我又不是你爹，受不起这个大礼。再说，我也不是来杀你的，你想想，要我想杀你，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所以下官是要给秘书监办什么事？”

“你可说错了，老兄。不是说你要给我办事，是你要给郎主办事，我问问你愿意不愿意？虽然你应该不知道，但是太傅死了。”

“什么？死了？”

“死了啊，你喝多那会儿，太傅府里的男丁全被抓走了。我知道你以前是给太傅办事的，现在太傅死了，你现在有个给郎主办事的机会，你愿意不愿意？不过你如果不愿意的话，送你下去给太傅继续跑腿也行，我不太在乎。”

“下官还能说不乐意吗？虽然下官猜到了个大概，但是还是想问秘书监，太傅是怎么了？”

“太傅谋反了啊。但现在证据还不够多，因此我请老兄来这儿一趟，想让老兄来帮这个忙，毕竟我也知道太傅信任老兄你，老兄你说什么话，那肯定是可信的。”

“行，没问题，反正咱们都是伺候人的命，伺候皇上肯定更好。”萧玉苦笑了一下，“下官想问问，秘书监就不怕我翻供？”

“不怕啊，怕什么？你翻供了，我再找一个就行，不差你这一个。但是如果你老老实实按着我说的办，咱们也认识挺久了吧，你觉得这次就是光恐吓你，不给你好处？你哪一次见过我找人办事不给好处的？就算众人知道你做了这个证据，但是有郎主给的好处，不怕你不把嘴闭上。要是你以后给郎主办事办得更得力，那好处绝对不是一星半点，比你现在可强多了。到了那时，你还舍得把不把嘴扎得严严实实吗？”萧裕笑道，“行了，你上那边拿下衣服，你现在吐了一身可见不了人。这张纸你给我拿着，一会见了郎主之前背下来，就算背不下来，念下来也行。”

“都按秘书监说的办。不过，这差事下官是真的不想办第二次了。”

“等你办完了这次，你就是给郎主办事的，还用的着你再办一次？不用担心。”

“行吧，秘书监怎么说都行。”萧玉拿了衣服进屋，“不过，遥折，你这么干真不怕报应？”

“怕甚么报应！”萧裕大笑，“不办这件事，我该受的报应也够我在十八层地狱里受一圈的罪了！”

 

“听说右相想见下官。”萧裕走进监狱，见地上铺着稻草，墙壁上有水滴落，唐括辩蹲在稻草上，看起来倒不是像受了甚么大罪，只是死盯着萧裕。

“我就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虽说我罪名是勾结太傅造反，但是任是谁都知道，这就是胡说八道。我知道你肯定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才问问你。”

“右相犯罪了啊。右相弑君了啊，这不是灭族的大罪？”萧裕笑道。

“但是...”唐括辩指指上面，“要是这是罪名，那郎主估计现在得跟我关在一块。”

“那是郎主，不是右相您。”萧裕讽刺地笑了笑，“既然郎主是要杀右相，那下官也用不着现编甚么假话，下官照实说了就是。右相您说，这件事办的容易不容易？”

“容易，甚至比我想得容易得多。堪笑那天大伙都吃不下饭，有什么吃不下饭的？这事本来就没有那么难，能进去就是容易的。”唐括辩大笑。

“那假如......下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右相知道有今日，那右相您会不会再做一次？”

“我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费心说甚么假话！不过，现在要干这种事，估计要比上次难得多了，不过并不是办不到的。”唐括辩笑道，“会啊。反正已经杀了一个昏君，再杀一个怕的甚么！”

“郎主也这样想，所以右相才在这里蹲着。”

“那我也想问问你，你也不必和我说假话，你就不这样想？”

“下官从没这么想。不是下官虚伪，是右相您根本不懂我们这种人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右相是国朝高门，打生下来就做得了大官，年少就娶了公主，右相不懂也不需要知道我们这种人是怎么活的。下官这种奚人、还有契丹人和汉人，想入朝做官，要么考科举，要么就得巴结好哪个贵人，拼命给贵人办事，求得贵人赏识自己，能给自己个官做做，好让自己老家的亲戚或者部众好过一点。下官是北人，要考科举就得考辞赋，下官也就念了点经史，作诗是一句不会，这要下官怎么去考？所以当年下官就只能投靠郎主，没别的办法。下官现在什么都是郎主给的，没郎主我可能连世袭那点部众都没了，下官怎能干出那种事？下官要是敢干，那新主一登基，下官马上命就没了，部众全都被往北迁去防着蒙古人。”

“恐怕不止这点吧！”唐括辩冷笑，“你个契丹贱种，前朝余孽，恐怕除了给如今这位昏君办事，还爬了郎主的被窝吧！”

“原来右相早就看出来了，那下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右相说得不对，下官也不年轻了，光靠那档子事，下官现在估计还在中京老家呢，哪能这样？至于那档子事，下官也不是为得荣华富贵，要说为得什么......下官给右相讲了，右相也未必见得明白。”

“我是不明白啊，我要是明白，我可不就和你一样了？不过你的那点胡话，我倒是乐意听听。”

“右相就当下官是为了活下来才这么做吧。”萧裕低声说。

“我要是这样才能活下来，那我还不如不活着呢。”唐括辩笑笑，那种嘲讽的眼神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某种怜悯。“你真的觉得，你什么都做了，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付出了，你就真的能活下去吗？你知道的不比我少，不如说，比我多的多。我承认，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家奴，我一定会想杀他。我和郎主结交也就是因为那件事，你和他可不止那点子事，你几乎什么都知道。郎主现在是容不了我了，但是你想想啊，秘书监，你想想。我他都容不了，他以后是岂肯容你？他日你要是被郎主莫名其妙地抓了，弓弦一拧给勒死，你还能像这样笑得出来吗？”

“不会这样的。”萧裕说。

“你还当郎主是那么信任你吗？”

“右相，不会就是不会。”

 

当萧裕再次见到唐括辩的时候，他已经被弓弦缢首而死，尸身放在殿中。尸体眼球暴突，舌头长长地吊出来。因为时正值四月，尸体已经有些腐烂，脸已经开始胀大，但是由于衣服还颇为结实，所以尸身没有鼓胀出来，反而是被衣服勒破了，渗出来了暗红色的血。

“这为什么......放在这里？”

“因为想叫你来看啊，”完颜亮笑笑，“没有别的。”

“唐括辩罪有应得。陛下是想告诫臣什么呢？”

“你一直很好，朕没有什么要告诫你的。朕叫你来，只不过是为了见证而已。”完颜亮抚摸上了他的脸，他忽然感到了一种病态的欲望。

这种扭曲的欢愉几乎要把他淹没。旁边就是腐烂发臭的尸体，按往常来说他会想马上就走；但是现在不一样，他现在只觉得兴奋，像是在地狱里一样兴奋。他的君王的手臂缠在他的脖子上，令他想起了把唐括辩缢杀的弓弦。

“被弓弦勒死是什么感觉？”他低声说。

“你说什么？我不会的。”

“臣想知道。”

一双手扼住了他的脖子。“你就这么想知道吗？”那双手上的力气逐渐加大，萧裕开始有点窒息。他脑子空白，但是继之而来的欢愉像那年上京上空的烟火，如长剑斩断夜空，然后慢慢散落。他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如果像现在这样死去，那就是最好的事。这样一来，他突然觉得死亡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假如被弓弦缢首是这样，假如死就是这样，那么死不是恐怖，死是同香花般甘美。

那双手松了下来。“不会的。不要怕。”

 

此后萧裕一路官运亨通，先是做到了尚书左丞，之后又被任为平章政事，监修国史。按说这监修国史之事，旧来便是丞相所负责，如今完颜亮叫他负责此事，他拜相之事也是十拿九稳。他如今已经是远远超出了自己曾经的所求，但是活到如今对于他来说变成了一场漫长的、循环的折磨。他眼见了完颜亮在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影子变得越来越淡，而现在的完颜亮却越来越陌生。他也曾劝谏过完颜亮，劝他莫纳叔父之妻，既是因为此事在面上实在是不好看，也是因为对自己良心的不安。你不怕报应吗，他曾经的朋友说过。他那时候大笑说不怕，如今却不敢这么这么笃定。他也曾想努力做出一番事业，但是没有意义，因为那事业不是他的。他也曾......也曾努力想让完颜亮回到那个从前的样子，但是似乎是再也不可能了。

那天完颜亮召他进入内殿中，见到的景象几乎让他想自己把眼睛挖出来。宫室刚刚修过，散发着新鲜木头的气息，完颜亮在大笑着和妃嫔嬉戏，但是令他觉得难以忍受的，还是所有人都没穿衣服这件事情。他再往旁边看，竟然看到了完颜亮的妹夫徒单贞跪在一旁，也是赤身裸体，看他的样子仿佛是深受折磨，想赶紧结束了事。他看着这种景象，没有觉得香艳，只是觉得恶心。他觉得他眼前都是些白花花的肉在交缠，那样子仿佛是一堆蛆爬行在腐肉之上。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不该穿衣服，因为毕竟自己也是一条蛆，哪有蛆穿衣服的？他转过头，看见了他曾经在上元时见到的那个说书人。那说书人吓得瑟瑟发抖，低头不敢仰视。

“张仲轲，你倒是继续给朕说啊！”完颜亮对那说书人说道。

那说书人许是上了年纪，声音也不同以往那样响堂，反而变得哑了，令萧裕想到了环绕在大明塔、永不停歇的鸦声。

“生时我舍事吾珍，今轩驷马驾珠轮。为言万古无千改，谁知早个化为尘。”

“你来了啊。朕只是想叫你看着，看着这些。”

“臣看到了，但是臣看够了，臣可以走了吗？”

“不须白玉为棺椁，徒劳黄金葬墓坟。长悲怨叹终无益，鼓乐弦歌我不闻。”

“不行，你总是要先走，这会不要走了，你就在这就可以了。你都不用脱衣服，这还不是皇恩？再说，你自觉你自己有这个资格不在这看吗？你扪心自问，想想前事，你觉得你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臣没有这个资格，但是都点检身为陛下妹婿，何必又要在这里—”

“将为世间无善恶，何期今日受新殃。地狱每常长饥渴，煎煮之时入镬汤。”

“在这里受这个活罪，你是想这样说吧？你不知道朕为什么想这么干？”

“陛下怎么想臣都可以，臣也知道怎么回事。”他帮徒单贞把衣服捡起来，让他穿衣服，拽着他就要走，“假如臣因此获罪，臣也并不恐惧。臣只是不太受得了。”

“或上刀山并剑树，或即长时卧铁床。更有犁耕兼拔舌，洋铜灌口苦难当。数载不闻浆水气，饥羸遍体尽成疮。”

“好你个萧裕，你是要做忠臣，岂不是想显得朕像个昏君？朕是昏君，你又是什么？”

“臣不配说自己要去做忠臣。倘若臣的名姓能勉强留于青史，那臣也知道自己是不折不扣的佞幸。臣也不是为了要做忠臣才离开的，无论最后臣的名姓被写在哪儿，这都不重要。”

“人间大小莫知闻，去就升常并不存。既是下流根本劣，争堪取自伴郎君？”

萧裕拉着徒单贞走了，没再回头。

 

萧裕并没因为此事发生什么不测，仍是像众人想象的那样拜了相，做了右丞相兼中书令。唐括辩那时候不也是右丞相吗？他想。他已经再对完颜亮不报任何希望，即使他怎么说，萧裕不会、也不愿意去相信。他知道自己的结局早已经在中京那个夜里提前写好，以他现在来看，他要么是受完颜亮猜疑，落得和许许多多人一样的下场；要么是新主即位，为着完颜亮从前的事情，又为着他是天下皆知的完颜亮的死党，还是免不了三绞废命，无论怎么样，都免不了族灭之祸。他知道这样，但他仍然有自己的选择。

 

“又以为人见裕弟萧祚为左副点检，妹夫耶律辟离剌为左卫将军，势位相凭借，遂生忌嫉，乃出祚为益都尹，辟离剌为甯昌军节度使，以绝众疑。裕不知海陵意，遽见出其亲表补外，不令己知之，自是深念恐海陵疑己。海陵弟太师衮领三省事，共在相位，以裕多自用，颇防闲之，裕乃谓海陵使衮备之也。而海陵猜忍嗜杀，裕恐及祸，遂与前真定尹萧冯家奴、前御史中丞萧招折、博州同知遥设、裕女夫遏剌补谋立亡辽豫王延禧之孙。”

--《金史·卷一二九·萧裕传》

 

假如皇帝疑心你造反，那你最好真的在造反，萧裕想。他从来没觉得、也没想过此事能够成功，他知道形势，知道这件事是注定失败的，他的结局也是注定的。但这都没关系，他现在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里，他是自己选择的，是自己选择去死、去背叛的。他知道这一盘棋他注定是输了，但是他这一局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萧裕事败被捕后，完颜亮派人来问他，他全部供认不讳。完颜亮还不相信，又亲自去问他。

“是真的啊，全部都是真的。大丈夫做事，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萧裕笑着说。

完颜亮非常悲哀的看着他，让萧裕想起过去时候那个眼神。他沉默了半晌，才问：“为什么？”

“陛下什么事都和臣说，唯有在臣家里人的处置这件事上没和臣讲过。陛下当年跟臣还有唐括辩约同生死，唐括辩他是因为什么死的，难道陛下不知道吗？再说了，太宗子孙本来就没什么罪过，都死在臣的手里，这都是报应，臣早就该死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完颜亮摇摇头，“朕怎么也开始像你这么说话了？朕要是想叫你去死，就算你那些亲戚朋友全在朝中，朕还不是想干就干？杀太宗子孙，也不完全是你的事，是朕的意思。你要当受报应，朕也是当受报应了。再说了，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你告诉朕，告诉我。”

“到了这步，真假还有什么意义吗？没有意义，只有结果才有意义。这就是结果了，陛下。”

“你不想让我知道真相吗？”

“臣不想，陛下。再说，就算臣说了真相，陛下也不能明白。”萧裕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我知道我和你结交这么多年，有多久了？”

“十年。”

“十年，真是久啊。十年了。看在咱们当了那么久朋友的份上，虽然你是造了反，我不杀你，就给你免官，让你回你老家给你祖宗看坟，好不好。”

“陛下还把臣当朋友吗？”萧裕苦笑，“臣造了反，陛下不杀臣，叫天下人怎么说？臣又有什么脸去见天下人？唯求陛下把臣绞死，给其他不忠之人做个榜样就行了。”

萧裕看见完颜亮流了泪。他见到完颜亮用刀割开手臂，把血涂在了他的脸上，他想起了女真人送葬时候剺面流血，谓之血泪交流。他几乎也想流泪，但是眼眶却发干。他想到自己满脸是血的样子，自己又是为谁而送葬？

“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想杀过你。从来没有。”

“臣现在知道了。”萧裕想走，完颜亮突然又问他：

“你......你大变样了。”

“但是陛下也变了。”萧裕笑笑，“陛下不信揽镜看，不似当年府衙前。”

 

题目  金海陵私议谋篡弑正名  萧相国雪夜渡难水

贾宝玉对王熙凤还真有过比摸脖子更亲昵的行为。

秦可卿死后，王熙凤被邀请主理宁国府内宅事务。因为葬礼上事务繁杂，王熙凤特别忙，就在宁国府设了一个小院子专门休息。

贾宝玉当时和秦钟玩得特别好，葬礼上宁国府的仆人们都特别忙，忙着招待各色宾客，难免对秦钟照顾不周。于是贾宝玉就带他到王熙凤休息的院子。

王熙凤就让贾宝玉秦钟坐在炕上自己的旁边，然后逗他，说你不是在等外书房收拾好吗？你求求我，就快了。

贾宝玉说，急也没有用啊！他们要按部就班去修建啊。

王熙凤继续逗他：现在收拾东西都要来找我，我要是不给牌子让她们领东西，她们就做不成。

贾宝玉听了，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他们要东西去。”

后来贾宝玉摩挲鸳鸯的脖子也是用的这个字，猴。

王熙凤就说：我累得身上生疼，还搁得住你这么揉搓。

可见贾宝玉是搂着王熙凤的脖子，扭过来扭过去的撒娇，好让王熙凤赶紧把牌子发出来。

如果是以男女的眼光来看，贾宝玉是男孩子，王熙凤是女性，他们之间不拘礼法，如此亲昵，也应该是“淫极”。

但其实所有读者都不会这样想宝玉凤姐二人。

哪怕贾宝玉此时已经知晓人事，和花袭人偷偷尝试过男女之事。哪怕王熙凤是极美极俊俏的妇人，和贾琏感情好的时候，也做过白日嬉戏的情事。

为什么？

因为这些读者心底干净！

还因为读者们很清楚贾宝玉和王熙凤之间就是很纯洁的姐弟关系。

从贾珍的语境里，我们知道王熙凤在还没嫁给贾琏之前，就经常会来贾府。有点类似于史湘云经常来贾府玩。

贾宝玉长得好看，又很会说话，嘴巴甜，又很会撒娇，王熙凤一直很疼爱贾宝玉这个弟弟。贾宝玉小的时候经常搂着王熙凤撒娇，让姐姐给他这个给他那个。王熙凤也很喜欢逗这个弟弟，和他开玩笑，和他闹着玩。所以哪怕贾宝玉已经十二三岁了，他还是很习惯的去找王熙凤撒娇。王熙凤也依然喜欢逗贾宝玉玩。呃，后来加上了林黛玉。

王熙凤和贾宝玉也不见外，她让贾宝玉写字，贾宝玉写完后就很疑惑，这又不是账，也不是什么单子，干嘛用的？王熙凤直接说，你别管，横竖我有用。

王熙凤的胭脂给贾宝玉吃过吗？就还真不一定的事情。

有时候我们看了很多关于红楼的影视剧，容易有这样的误解，《红楼梦》是一群成年人的故事。

但其实不是！

《红楼梦》开始的时候，贾宝玉林黛玉他们才五六岁，到第八十回结束的时候，也就十五六岁。

他们在成长，在这个成长过程中，有些感情慢慢在变，比如林黛玉贾宝玉之间的感情，从表兄妹之间的感情变化成了爱情。有些感情是一直没有改变过，比如史湘云贾宝玉之间的感情，一直就是表兄妹。史湘云到贾府来，看到宝黛俩人老黏在一块，她还很奇怪。说你俩天天在一块玩，有什么好玩的，我来了你们也不理我。有点霍建华看到吴奇隆刘诗诗在一块拍戏，觉得你俩老在一块拍戏不烦的诧异感。

他们遇见人碰到事，有时候会学着大人的样子，做出和大人一样的事情来。有时候也会很孩子气，会哭会闹会吵架会生气然后忽然和好。

成年人如果不用少年人的心情去读他们的故事，很容易陷入类似宫心计的宅斗关系中。

要命的是《红楼梦》里人物关系复杂。有成年人的世界，如贾政贾雨村王夫人王熙凤他们的世界，也有类似于现代职场的环境，比如鸳鸯花袭人平儿她们的生活。也有少年人的世界，比如史湘云晴雯芳官贾宝玉等。

有些成年人介入少年人的世界里后，会造成一场又一场的灾难，比如王夫人。

有些成年人在进入少年人的世界后，会忽然变成有趣的人，回到少年时光，比如王熙凤平儿。

有些少年人早熟，会早早替自己打算。有些少年人早慧，知道有些事需要低头但她们不肯低头。有些人永远留在了少年，有些人早早学会了成年人的勾心斗角。

这是《红楼梦》非常高明的地方。因为现实中也是如此。

成年人的世故和少年人的天真交错在一起，有时候不一定是谁真的对了又是谁必须错了，但就是这样自然而又衍生出各色悲欢离合来。

小孩子是最喜欢漂亮的，漂亮的东西漂亮的人，相对于外面那些粗鲁的不讲卫生的男性们，他们天然更喜欢漂亮姐姐。贾宝玉那个时代对男性的要求，并不允许他们使用外物把自己变得更美。靠美色吃饭，是被社会鄙视的。

这点，如果有人去观察过幼儿园或者小学生，就很容易理解这点。

他们不但喜欢漂亮姐姐，对漂亮姐姐的化妆用品也非常好奇，什么口红啊高跟鞋啊漂亮的裙子啊，也非常好奇。这时候如果漂亮姐姐们给他们化妆，甚至逗引他们做出非常好玩的事情来。

关于贾宝玉喜欢吃胭脂，也有一条非常明显的成长线。贾宝玉爱吃胭脂的时候，大概是五六岁，林黛玉还没进贾府。再后来就是金钏儿看见贾宝玉，逗他，就说，哎，我这刚擦的胭脂，你要不要吃啊。然后是看到潇湘馆的梳妆盒里的胭脂，拿起来正纠结是吃还是不吃呢？被史湘云一巴掌打掉了。其实就是没吃成。这时候大概十二三岁。再后来他猴在鸳鸯身上要吃胭脂，被鸳鸯推开，而且叫来袭人，说你也不管管她。这时候是十四岁的样子。

而鸳鸯、平儿、袭人、金钏儿她们和王熙凤是差不多年龄的人，王熙凤小时候来贾府玩，当然是带着平儿的，鸳鸯袭人在贾母处当小丫鬟，金钏儿在王夫人处当小丫鬟。主子们在一块讲话，小丫鬟们的伺候任务没有那么重，就在一起玩，也会逗弄贾宝玉这个奶娃娃。

初中生年龄的少女，看到五六岁的萌娃，是非常愿意而且是特别愿意想着法子去逗一逗的。

金钏儿逗贾宝玉和王熙凤闹贾宝玉玩，从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小时候的游戏延续到长大，游戏里的人心境并没有改变，只不过旁人的眼光变了。于是惨剧就发生了。

贾宝玉五六岁的时候，三春多大？史湘云多大？都还没有到懂得化妆的年纪吧！

而等到贾宝玉十二三岁的时候，可以发现，虽然胭脂会伴随贾宝玉出现，但其实他已经吃不到了，因为姐姐们有了男女意识，也意识到他的成长，开始慢慢拒绝这件事真实发生。他们的互动更多更换为替小姐姐们制作胭脂。

《红楼梦》里的一条线是少年贾宝玉成长史，如果单纯去看“淫”的一面，难免就成了贾瑞看风月宝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刘禅很喜欢诸葛瞻，最开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他喜欢诸葛这个姓氏。

诸葛相父远征北伐时，刘禅把小小的诸葛瞻养在身边，考校他的学问，毫无理由地赏赐珍奇异宝。就像当初他的父皇戴孝东征，政事缠身的诸葛亮连刘禅每日膳食都要过问：太子年幼，吃不了太辣。

刘禅问诸葛瞻，小瞻啊，你爱不爱吃枣糕？每年进贡圣上的最精美的蜀锦一批一批往诸葛家送，七岁的诸葛瞻漂亮得像个瓷娃娃，立在殿中，规规矩矩地叩首谢恩，抬起头说无功不受禄，陛下请收回成命吧。刘禅从不生气，他一生中动怒的次数极少。他看着小小的诸葛瞻就像小小的诸葛亮，笑眯眯地问：小瞻，你今日的功课背完了吗？

诸葛瞻说，背完了。

那你背给朕听。

诸葛瞻就从头背，连个磕绊都不打，比刘禅当时厉害多了。诸葛这个姓氏是不是专出聪明人？

刘禅听他口若悬河地背完了，满意得不得了，尽挑好听的话猛夸绝世神童，诸葛瞻扛不住这些简直要抱他满怀的溺爱和偏宠，瓷娃娃一样的脸红扑扑，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傻傻的，不像相父。刘禅把他夸懵了，趁热打铁说，这些蜀锦就是奖励你功课背得好，快过年了，回家做件新衣裳。你穿得漂亮，朕看着高兴。

诸葛瞻的聪明脑瓜子被那些甜言蜜语给糊住了，和他父亲一样扛不住刘家人的魅惑攻势。小诸葛瞻晕头转向地带着一大堆陛下御赐的珍贵年货，站在家门口，不知道怎么和他娘解释。

刘禅觉得相父严厉慈爱，他的独子倒是好拿捏，未完成体的小诸葛心思太过纯净，喜欢甜糕，喜欢蓝色，喜欢装小大人。喜欢模仿他的父亲以讨身边人的开心。

诸葛亮死的时候，刘禅哭得很伤心，甚至远比诸葛亮的独子诸葛瞻哭得还要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蜀汉皇帝跪坐在丞相的棺木前守灵，他的眼泪哭干了，就开始从心里掏出血来哭。泪源源不断地流，鲜血亦潺潺。诸葛瞻年纪小，他再早慧，也还是不能完全明白自己、刘家乃至整个蜀汉到底失去了什么。蜀汉的天塌了。诸葛瞻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和刘禅一样。孩子哭了整整一天，哭累了，已经流不出泪，身体团成一团，安静地跪在刘禅的身边。

刘禅神情空白地看着满目缟素的灵堂，遥远的哭声在天际回荡，悠悠飘进宫殿。那是天下黎民的悲哭，他们也在为丞相送葬。

诸葛瞻缩得小小的，身子一歪，倒在刘禅的身上。一旁黄月英大惊，伸手要把儿子扶起来，刘禅却比她先一步抱住了诸葛瞻。诸葛瞻脸上犹带泪痕，靠在刘禅的怀里，疲惫地睡着了。刘禅轻轻地摸着孩子的脸，用袖子为他擦去眼泪。他擦了半天，奇怪地发现诸葛瞻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忽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一颗颗砸在诸葛亮的棺木上，一滴滴落在诸葛亮的独子脸上。

黄月英坚持要把儿子叫醒，刘禅轻轻地按住了黄月英的手，仁慈的陛下艰难挤出一个宽慰的笑来，他说：让他睡吧。

婶母，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刘禅说，示意小黄门为黄月英母子加件棉暖的外袍。

黄月英一声不吭，眼泪开了闸似的涌出来。她已不是当初风华正茂的美丽妇人，手背皱纹浅浅。她觉得这一生恍然如梦，幸福的时候太过挥霍，等到凄凉悲哀之时，她竟没有抵抗伤害的准备。

黄月英郑重地转向刘禅，深深叩拜下去，她说：陛下，请回去休息吧，保重龙体，才为万民之福，丞相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刘禅抱着诸葛瞻，一时间没法扶起黄月英，他悲伤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刚张口时，竟没能发出声音：……让相父多陪陪我吧。刘禅祈求道。连朕都没说。

他以后再也不能陪相父了，就让相父陪陪他最后一刻吧。

 

那件棉衣来得迟了，诸葛瞻大病一场。

黄月英衣不解带地照顾独子，刘禅也很重视，珍贵名药和神医不要钱地往诸葛府里塞。诸葛瞻只是受寒发烧，刘禅却拿出了和阎王爷抢人的架势，他的神经过分敏感，听不得一点诸葛家的噩耗。诸葛瞻蔫了三日才彻底退烧，睁眼醒来时见那位年轻的陛下坐在他的病榻边，伸手摸他的额头，这才一扫愁容，笑眯眯道：小瞻，嘴里没味吧，吃不吃蜜饯？

吃蜜饯的前提是要喝苦药。诸葛瞻聪明得很，他摇摇头说不要。

刘禅说：小瞻啊是乖宝，懂事宝宝，很坚强很厉害，一点都不让大人操心，是不是？朕想吃你们诸葛家的蜜饯很久啦，你就陪陛下吃好不好？

诸葛瞻又被夸懵了，接过果盘和刘禅一起啃，正巧黄月英煎好了药回屋，柳眉倒竖：诸葛瞻，你干什么呢，刚起来就知道讨零嘴吃？！

诸葛瞻下意识往刘禅背后躲。就像刘备骂刘禅时，他也总是跑到赵云诸葛亮的腿后面躲起来。张飞会大笑地把他提溜着揪出来，不能靠近三叔。

刘禅痛定思痛，挺身而出，为诸葛瞻保护童年：是小瞻刚醒吃了苦药，奖励他的。

奖励小瞻。

刘禅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道理，首先其次然后，逻辑串得一塌糊涂，最后的结论是奖励小瞻。小瞻是好孩子，小瞻说得好，小瞻今天左脚踏进大殿，赏！

诸葛瞻翻来覆去地研究他父亲留下的书信，那是他能靠近父亲最亲近的方式。他抚摸着父亲的墨迹，一笔一划地描摹：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诸葛瞻有了底气，面圣时腰杆笔直，他一字不差地把出师表背了一遍，说：陛下不要再赏我了！

刘禅愣愣地看着他。

诸葛瞻背完了之后憋着气，等刘禅又来乱七八糟地夸他，他这回打好了腹稿，一定不要让陛下偏宠过度。

可是刘禅没有说话。他看着诸葛瞻，小小的诸葛瞻，站在他面前，就像小小的诸葛亮一样。稚嫩的相父板着脸训他：陛下，不宜如此。

诸葛瞻看着年轻的陛下，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忽然水光点点，可是嘴角却又在笑。

胆子不小，顶撞圣上。刘禅说，就罚你留下来陪朕用膳。

 

刘禅有时候没事干，把玩着进贡的上好白毦，他觉得自己身上某种基因正在蠢蠢欲动，让他忍不住折成各种形状。

诸葛瞻进屋找他议事，他边听边捏，大部分话实际上没有听进脑子里。幸好诸葛瞻早就知道，说到最后都会有省流总结，告诉刘禅陛下要盖什么章批什么条子，省心异常，刘禅颇为满意。

有一项心理知识，人在说话的时候其实很难拒绝塞进手里的东西。刘禅趁诸葛瞻侃侃而谈时将白毦塞进诸葛瞻的手里，满意地看到小诸葛手上也开始无意识地折起了白毦。

令刘禅惊讶的是，当诸葛瞻说完要事后，他竟真用白毦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

刘禅问这是什么。

诸葛瞻看看手上，对自己莫名其妙编了个东西出来也感到震惊：没有什么，随手编的。

刘禅接过来看了看，诸葛瞻实在心灵手巧，编得紧密又细致，刘禅笑道：和先帝的国礼有的一比了。

刘备生前其实无有远志地编了很多白毦织物，甚为精巧可爱，这些东西被当成国礼赠送他国。在刘备死后，荣幸升级成珍贵的不可再生资源，收藏价值极高，送一个少一个，送到最后诸葛亮已经舍不得送出去，专门写信道过歉。

诸葛家就收过几个。彼时汉中王刘备靠在庭院的栏杆边哼着歌重拾老手艺，把白毦折得飞舞如蝶，诸葛亮将鱼食放在羽扇上，站在池边喂鱼。他们少有这样闲适的时刻，闲到诸葛亮能纵容刘备无有远志。

刘备一开始本本分分地编草帽草鞋，逐渐放飞自我，等诸葛亮走过来一看，栏杆上已经摆了一排憨态可掬的小兔子小狐狸，甚至还有一柄小小的羽扇。

诸葛亮惊讶道：大王还有这手艺？

刘备谦虚道：嘿嘿。

临走时，刘备把这些全都送给诸葛亮，军师中郎将帮孤喂鱼，大善，赏。

人都是折中的，诸葛亮见刘备没说出什么军师中郎将今日左脚踏进大殿，吉利，赏之类的鬼话，竟有些满意，遂心安收下。

刘备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对诸葛亮说：孔明，孤要东征。

 

姜维走进来，行礼叩拜，眼睛亮晶晶的，他说：陛下，臣要北伐。

诸葛瞻骤然沉默下来，静静地盯着姜维，这位他父亲真正的意志继承者，与诸葛亮相处的时间远比诸葛瞻这个亲生儿子还多。

刘禅一边把玩着诸葛瞻编的白毦，一边听姜维慷慨激昂地畅抒他的北伐蓝图，大将军这次信心满满，势必杀入长安，剿灭反贼曹魏，光复汉室，还于旧都！

诸葛瞻皱起眉头，可是刘禅和姜维都没看他。蜀汉皇帝点点头，说好啊，你去办吧。

姜维喜滋滋地领旨谢恩，昂首挺胸出门。

诸葛瞻面色凝重地转向刘禅，刘禅恍若不觉，牵起诸葛瞻的手，说道：思远今夜就留在宫中，陪朕抵足而眠吧。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刘禅要模仿先帝礼遇臣下，硬拉着诸葛瞻往塌上躺，诸葛瞻根本无法拒绝。

幸而当日诸葛瞻被留在宫中，正值深秋巴山夜雨时，殿外风雨如磐，电闪雷鸣。小黄门为陛下和武乡侯加了一床厚实锦被，刘禅细心地为诸葛瞻掖了掖被角，说思远，睡吧。

诸葛思远睡不着。他盯着黑暗中飘动的纱帐，闪电时不时撕裂天穹，遽然映得大殿一片煞白。

陛下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风雨声中刘禅安静得听不见呼吸声，诸葛瞻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他想，真好啊，陛下心宽体胖，很少把烦心事放心上，活得轻松自若，不像自己那样心思沉重，行在世上步步寸尺深。

怎么会呢。沉闷雷声之后，刘禅轻声说。

我一点都不像诸葛丞相，我没能继承他的头脑、能力和意志，名过其实，才庸学浅，陛下很失望吧。

雨声破碎。

朕小时候，是相父把朕养大的。刘禅说。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朕还是太子，父皇东征东吴誓报二叔血仇，家里什么事都交给相父，相父为季汉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朕起床时他已经在处理公务；朕睡觉时他还在点灯夜读。朕记得有一天，也是这样雷雨天，雷声比这还大，像妖兽鬼怪的吼声。朕害怕啊，眼睛都不敢闭上，哭着找书房里的相父，要相父陪朕睡觉。

相父被迫放下手里的书信，抱着朕去寝宫里，坐在床边哄朕睡觉。朕知道他等朕睡着了肯定还要离开去工作，朕哭着抓着他的衣襟，要他一定要上床陪朕睡觉。相父就抱着朕，哄了朕整整一晚。外面的风雨雷电那么吓人，但是朕不害怕了。

诸葛瞻感觉耳朵湿湿凉凉的。

——第二天，陆逊火烧连营的消息传遍成都。

恐怖的雷声响彻广宇。

诸葛瞻感到浑身惊颤，毛骨悚然。他意识到刘禅未尽的话语，他的父亲在得知夷陵大败的那天深夜，就这样守着柔懦爱哭的幼主和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守了整整一夜，守了整整一生。

思远，朕知道你年幼丧父，朕也是如此，先帝常年征战在外，真正与朕有养育之恩的是相父，他知道朕的口味喜好，嘱咐朕天冷添衣，莫要玩物丧志，百忙之中，还要给朕写一车子的古书典籍。相父过世后，朕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朕没有父亲，却从你这里偷来了父爱，最终令你失怙。是朕亏欠你。

诸葛瞻顾不及满脸的泪，立时翻身跪起，头深深地磕下。

不用这样啊，小瞻。刘禅忽然又换回了好多年没有用过的称呼，那时候诸葛瞻还没有取字，黄月英叫他瞻儿，刘禅牵着他的手在皇宫后花园里闲逛，笑眯眯说，小瞻，我抱你起来摘花吧。

朕对你有愧，小瞻。在你小时候，朕其实是想培养出第二个相父，你小时候活脱脱像第二个诸葛丞相。刘禅在黑暗里笑了笑。后来朕知道朕错了，不是你不好，你很好，特别的好，是因为朕明白这样对你不公平，你就是诸葛瞻，诸葛思远，朕的军师将军，季汉的武乡侯，朕一直对你满意极了。

诸葛瞻的头重得抬不起来，他的肩背猛烈颤抖，破碎的哭声在锦被间溢出。

如果先帝有灵，他也会很喜欢你的。刘禅说。不过有可能会先给朕两巴掌。

 

诸葛亮来到白帝城已经有两个月了。今天刘备的精神不错，窗外阳光明媚，年迈的季汉皇帝靠在窗边的躺椅上，膝头盖着一本《春秋》。

诸葛亮走进屋，安静地在刘备身边坐下，帝相二人沉默一阵，诸葛亮说：臣有一不情之请，希望陛下准允。

他这样客套反而惹得刘备微微蹙着眉头笑了，老皇帝挥挥手说无有不准，丞相请说吧。

陛下，臣其实一直想让陛下为臣的孩子取名，说给旁人听都气派，这是陛下亲赐的名字，特赏的殊荣。只可惜臣一直没有儿子，这件事也就一直没说过。今天臣实在是好奇，想从陛下这里讨一个名字。

刘备眉目舒朗，慢慢笑了。

他知道诸葛亮害怕了。皇帝真的要命不久矣，诸葛亮终于开始接受这一必然的悲剧现实，他对流沙般逝去的时间感到恐慌，想要在刘备生时留下更多、更多的东西，以慰藉无限孤独的漫漫余生。就像那些白毦织物，刘备生时是无有远志的消遣，当它们成为季汉帝王的遗物，将成为永无可替代之珍宝。

诸葛亮想要在刘备这里讨来更多、更多的遗物。

老皇帝不觉得冒犯，他远比所有人都更要明白自己的身体，他最擅长屈身守分，以待天时，而如今也失去了与命抗争的力气。

刘备轻轻牵过诸葛亮的手，他的手指粗糙温暖，在丞相摊开的掌心里写下了一个字，笔画有些复杂，他写得耐心又认真，仿佛春日的暖阳温柔落在诸葛亮的手掌上。

诸葛亮眨了眨模糊的眼睛，努力辨认了一下。

瞻。

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从此青云直上，扶摇万里。刘备温和地笑。

诸葛亮仿佛被这个字给刺穿了心脏，他吞声忍泪、心如刀割，以至于他只能握着皇帝的手，艰难地弯下背脊，将额头贴在刘备的手心里，以汲取温暖抵抗疼痛。

刘备感觉掌心里慢慢积起了一片悲伤的湖。

臣……谢恩。

 

刘禅坐起身，将跪在床上的诸葛瞻拉了起来，诸葛瞻无法抬起头面对他，只能将自己埋进刘禅的怀里。刘禅感觉胸口的衣襟慢慢濡湿了，仿佛殿内也下起一场潮湿的秋雨。他温和抚摸诸葛瞻的背脊，好像哄孩子睡觉一般轻轻拍打着。

 

刘备死后的第四年，诸葛亮老来得子，取名诸葛瞻。汉昭烈帝的最后一丝祝福和恩佑将庇护这个孩子和整个季汉。

主cp刘卫，有玄亮和大汉众人随机出没，其余cp自由心证。改自经典网络神文《学生欲找工科女博士，导师给出灵魂建议》。已经看到了各种版本的，我们大汉也要有！

彻儿：

你好！

听说你正在和我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搞对象，乃公忍不住激动起来。

连续几晚我都睡不着觉，直到凌晨三点还在忍不住感慨：大汉开国这么多年，终于有皇帝可望在地府脱单了。

昨天你不在，我召集老刘家人和各位名臣连夜开了个讨论会，为你搞对象出谋划策。

会上，大家认真听取了玄德汇报的你勇于脱单的先进事迹，高度赞扬了你找大司马大将军谈对象的想象力和勇气，充分肯定了你的参与式实践对其他刘氏子孙脱单的积极意义。大家一致认为：你为刘氏子孙脱单带了一个好头，这是你的一小步，却是大汉的一大步。

但是，大家也对你可能遇到的困难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对我方是皇帝而对方是名将的残酷现实做了充分的分析论证和逻辑推演，就你的择偶基础，择偶依据乃至择偶的内容、方法、创新之处和预期成果逐一进行了讨论，结论还比较乐观。

针对对方实际年龄比我方小、军事能力比我方强、后世粉丝比我方多的情况，我们制订了以情怀取胜、以境界取胜和以格局取胜的战略规划，供你参考。

01

大家认为，对于找对象这件事，你一定得从思想上高度重视，同时提高认识、抓好落实，把这件事情上升到与颁布推恩令、盐铁官营同样的高度，注重理论与实践结合，做好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大家一致认为，即使你再过二十年没有大将军的日子也不能气馁。当然，你也得吸取前人的教训，隔壁嬴稷就是觉得没有大将军他也行，但人家武安君被他赐剑自裁了，结果也令人唏嘘。

02

在战术上要张弛有度，不能咄咄逼人。

比如，你总爱和人家谈军事，但这不是为了在气势上压倒人家，而是让人家感觉你很上进。我们了解到你捣鼓了几年终于想出了一个马邑之谋，但人家一年之内就打下了龙城。因此，和武庙名将拼战绩，这条路似乎走不通。我这里有一篇《大风歌》，里面有一些关于帝王气概的描述，你研究研究，在气势上应该能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但我自己认为，谈恋爱嘛，氛围比较重要，不能在谈话间赢了威严，输了爱情。玄德建议你们可以不聊军事，聊聊音乐狗马美衣服，或者在聊天的时候放首歌效果应该也不错。不过，你也不能全听玄德的，他上次约会放了他的专属bgm《民得平安天下安》，感觉效果并不好。

03

在情感上要学会换位思考，培养共同语言。

玄德说你为了约会，精心整理了吴起、韩信、白起、李牧等话题，但是感觉效果并不怎么好。我们分析后认为，这些话题虽然都与军事相关，但你提到的这些人下场都不怎么样，若想脱单，恐怕得找几个结局喜大普奔的名将来聊。

当然，你见面老是和人家聊儒学，我感觉效果也不好，我这里有本《道德经》，你下次约会时聊聊，看看效果咋样。

对于你在自学孙吴兵法的事情，我感觉并不靠谱，更何况人家大外甥明确表示过，“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谈恋爱应该往咱们熟悉的话题引，不能导向对方熟悉的领域。

玄德还提到了你的困惑，就是你迎接人家凯旋时说：“见到你很高兴。”结果人家问了一句“到底有多高兴？”你不知道怎么答。玄德认为你可以说“如鱼之有水也”，文叔认为你不妨和他开个玩笑，比如说“自吾有回，门人日亲”，我认为你们毕竟是君臣，给出了一个比较得体的回答：“此天以卿授寡人！”但最后我们争论了一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好，总不能说“且为之奈何”，下次见面就别这么打招呼了。

另外，我几次告诉过你，聊天时别动不动就夹杂几句柏梁体，你得注意。

04

抓住机遇，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

玄德说你在阳间的时候恋爱谈了三十多年，也没有任何结果。我们认为，你约会时别老去军营，该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要不然人家看起地图来就把你忘了，也很麻烦。

文叔认为应该出京散散心，或者去泰山封个禅，应该可行。

不过，上次你约人家喝酒，结果喝醉了被人家送回来，让乃公感觉很没面子。为此，乃公打算训练一下大家的酒量。听说隔壁祖龙已经把入门的基本酒量提到半斤秦凤酒了，我们也应该与时俱进一下，先提到三两，再图半斤。当然，度数也得提高一下，看这形势，普通醪酒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你们博望侯说他从西域带回来了几坛葡萄酒，下次大宴群臣的时候拿来试一下。

05

注意细节，不要不拘小节。

听玄德说最近你一直在收拾东西，我们感觉回归生活挺好，但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别再随手散财了，多听听桑弘羊的，茂陵陪葬墓本来就多，再这么铺张浪费，将来就只能让你家大将军拿漠北王庭当聘礼了。

谈恋爱，外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灵魂。子房就经常夸我，说我是被老头外表耽误的有趣灵魂。

你也去东方朔那搞本笑话书，争取让自己有趣一下。

乃公就因为灵魂有趣，外加眼光独到，所以早在两千岁时就找到了对象。你虽愚钝得让乃公着急，但因为下手较早，前景乐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对你充满信心，感觉你不到两千二百岁就能找到对象。

彻儿，经过紧张讨论，我们一致认为，当举全大汉之力助你脱单。玄德虽心疼得要死，但仍答应把他家丞相刚造出来的木牛流马借给你用。文叔为了让你更有天子气象，连夜给你写了一篇谶言，就是据说大声吟诵可以召唤天降陨石的那种。我也会让老萧每个月多给你拨五百钱的香火，并做好向对方亲友推荐你的准备。

当然，也有人建议你浪漫一点，别光送自己写的或者司马相如代笔的诗赋，也送点有纪念意义的，我认为很有道理。老萧刚把赤霄剑刨了出来，我看不错，你拿去搞对象，等成了再还我。

祝，长乐未央，武运昌隆，爱情美满，年前脱单。

刘季

真的是很莫名其妙，我觉得我的脑洞离谱的没边哈哈哈哈哈😄

什么破桃子，还想离间一整片桃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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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新野，三兄弟巡城结束在街上闲逛，忽然遇见一仙风道骨的道人。

那道人手中拿一仙袋，递到三兄弟面前，说道：“你兄弟三人，安民有功，我奉玉帝法旨，为你等送来仙桃，食之可长生不老。”

刘备向老道施一礼，说：“我兄弟不过做些分内之事，何曾有甚功劳，不可受此仙物。”

“玄德公不必过谦，既是玉帝所赐，切勿推辞。”说着，老道把口袋又递给刘备。

张飞性急，抢先把袋子接过来：“既是仙物，必然美味。”说着打开袋子，给刘备和关羽一人分一个，“这桃子真大！来，大哥请，二哥请。”分完后发现没有了。

“哎~仙长，俺的呢？”

只见那老道微微含笑道：“这两枚仙桃，只有你们当中功劳最大的二人才能食用。”

听到这里，刘备和关羽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想到五个字——二桃杀三士，竟以此等小伎俩来试图离间我兄弟三人，顿时觉得好笑，遂同时哈哈大笑……

张飞被他俩笑懵了，问道：“大哥二哥为何发笑，莫非笑俺没桃吃？”

关羽收住笑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老道，质问道：“汝究竟是何人？是好意还是歹意？”

老道急忙解释：“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在下只是试探，并无歹意。”

刘备见状，赶忙拉住关羽：“二弟莫要冲动。”又问老道说，“不知仙长何人，来此所为何事啊？”

“我乃上界太白金星是也，知晓你等即将与曹孟德一战，故向玉帝请旨，前来试探。若成，则助你等一臂之力。”说着，拿出一张符咒，“若需要时，使人摆下八卦祭坛，左手拇指和无名指捏住此符，右手持剑，默念三声‘金星助我’，倒时我自会相助。”

……

后来，赤壁战前，周瑜欲以火烧曹操战船，苦于无东风，诸葛亮用此符咒，借来大风，大败曹操。

还是和言言一起脑的地府线，和《来日路》、《流沙》、《华山畿》、《白帝城的日与夜》、《欢若见怜时》、《今日良宴会》是同一个世界观，可能还有一些和其他历史线篇目的联动，建议看完再来看这篇。人设是演义和正史捏的，会出现小说和剧里的情节，不太适合很考据的朋友观看。

对不起，说好了写小姜视角的玄亮还是没写，我实在太喜欢写轻松的沙雕文学了，我保证，下一篇一定写。

是已经在地府恩爱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玄亮。

关于地府亮看电视的那些事儿。

友情提示，有老刘视角对市面上部分cp（包括但不限于权谋剧君臣）的“审判”，仅代表老刘个人意见，不代表作者本人想法，请慎入（但我和言言都一致觉得以老刘的爱妻程度确实有那个资格批判x）

【1】

诸葛亮离家出走了。

刘备急得六神无主，只差拿一个大喇叭满大街喊寻人启示，最终在赵云屋里擒获了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嘴里还叼着一袋薯片、争分夺秒看《雍正王朝》的诸葛亮。

刘备看清他在看什么后，立刻如临大敌，奈何诸葛亮和他生活多年，也已经锻炼得十分熟练，还没等刘备动作，就利落地把遥控器塞在了身下藏好，死死扒住沙发垫就开始喊人：“子龙救我！”

赵云站在一边哭笑不得，不好掺和他俩的家务事儿，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见丞相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己，十分受伤的样子，仿佛满脸都写着“子龙怎么也不听我的了”的谴责，只好象征性地拉了两下刘备的袖子，以示精神上的支持。

刘备循循善诱地哄人：“乖，咱们回家吃饭去了，我今天炸的小酥肉可好吃啦......”

诸葛亮扒住沙发垫不松手，眼睛还盯着电视，生怕错过一点剧情，还不忘大声抗议：“不要！主公，我不要回家了！”

刘备简直大惊失色：“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

诸葛亮干脆破罐子破摔，喊得比之前还要大声：“因为我不想在家只能看宝宝巴士了！主公！我连看电视剧都要等你睡着了才能看！白天工作那么累了还什么电视都不许看！我连一点娱乐都没有了！”

诸葛亮越说越生气：“我哥都没有这么管过我！我要求看电视自由！”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诸葛瑾：......谢谢，我但凡管得住你，大概也没有后来‘委质定分’‘失身于人’‘解带写诚’‘如鱼得水’这一系列吓人词汇什么事儿了。

刘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大怒”道：“我就知道你背着我偷偷看了！我说怎么早上我起来进度条都不一样了！我还以为我梦游看的呢！”

诸葛亮愤然道：“那凭什么你都能看我不能看！难道只许主公放火不许亮点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刘备一个头两个大，解释道：“我是个粗人，看这些没关系，但是你看了，就会玷污了小神仙纯洁的眼睛，那是万万不好的。”

“再说我那都是批判地看，去其糟粕，取其精......算了他们也没什么精华可取的。”刘备在显然十分不服气的诸葛亮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理直气壮道：“我是看他们都做了什么，然后反其道而行地对你好！”

诸葛亮被敲得“唔”了一声，十分不平地看向刘备，发出了振聋发聩、掷地有声的质问：

“谁家对人好还不给看电视的！没听说过！”

【2】

之所以会上演这一出，实在是因为，刘备对于诸葛亮能看的影视剧，审核的标准比广电还要严格，甚至有些电视剧通过了广电的审核，却依然无法被刘备允许在他们家的电视上放映。

刘备对此自有一番自己的道理：他们家小神仙是一辈子没有受过什么君臣猜忌的苦的，以至于此人年过不惑，当了那么多年丞相，依然苦思冥想了许多天还想不通张温为什么被杀，到了地府还没得出结论，心性又过于耿直，要不是刘备拦着，就真的要去问孙权本人了。

能让一个出山前热爱高歌《梁甫吟》，且出厂配置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脑瓜的人也有这么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说得出来“十命可受”这种把李严吓了个半死的话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当然要“归功于”刘备长年来的悉心教导——他愣是让诸葛亮接受了他们这种相处模式才是正常的，合理的，符合君臣之道的。

也就是仗着人家这辈子就跟了他这么一个主公，一个敢教，一个敢信。

不过活着的时候尚可以拿“我大汉自有国情在此”解释北边的和东边的那俩为什么看起来画风不太一样，死后却很难再拿相同的理由敷衍搪塞过去，尤其这些年市面上流行起各式各样的权谋剧来，刘备十分头疼——很显然，但凡诸葛亮多看这种剧两眼，自己那漏洞连篇的谎话就要露馅了。

就算用草编的脑袋想也知道！世界上压根就没有皇帝拦着丞相不给开府这种规矩啊！

刘备当然不能说我之前都是扯谎骗你的，只能采取了非常粗暴的一刀切——既然这样，那就都别看了。

那年刚好有这么一部权谋剧火遍大江南北，刘备陪诸葛亮去天枢上班，但是人家工作，他又没事做，闲着也是无聊，干脆看来解闷。不过刘备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吐槽了——恕他这位死了一千八百年的老古董不懂年轻人的潮流，他实在不太理解这是怎么火起来的。

尤其是开头那句“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确定不是在抄他家丞相的人设吗？

不过吐槽归吐槽，刘备看得还是挺起劲的，毕竟这部剧部分设定虽然编得有些离谱，但剧情设置得却颇有几分巧思，很是跌宕起伏，让刘备忍不住接着看下去，特别是看到那位老皇帝因为一时猜忌就把能臣良将和那么多忠肝义胆的将士都给坑害了的时候，刘备简直气得要把手机屏幕给捏碎了。

而两位主角之间的感情发展，自然也让刘备十分揪心，他是那种看剧时参与感特别强的人，每每看到两人之间产生误会，刘备都抓心挠肝，恨不得亲自钻进屏幕里揪着那位靖王殿下的耳朵叫他再信任自己的谋士一些，至于后来的诸如斩铃铛封密道这类情节，刘备觉得简直跟君臣届的恐怖片一样，是万万不能叫自家丞相看到的。

他没想到的是，这剧火得连诸葛亮都有所耳闻了——他上班的时候听几位前辈同事聊天提到，很感兴趣，便趁着刘备不在的时候偷偷看了。他地下工作做得很好，为了快点看完，甚至还开了二倍速——反正他脑子又不是跟不上，但最终还是被刘备发现了。

刘备抓了个人赃并获，瞬间如临大敌，赶紧抢过他手机把视频关了，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这些杂戏不好，最能移了性情！不是小神仙该看的！”

诸葛亮这时还处在不大会怀疑他决定的阶段，被他逮了个现形还没收“作案工具”也还是很好脾气，搂了他脖子，笑眯眯道：“好主公，你教给我，我以后再不看了。”

刘备觉得他俩的对话似乎有些串戏，但此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让他家丞相离这些会“荼毒”他心灵的东西远一点，他面色稍霁：“这才对，吃完饭看什么电视啊，不健康，还不如一会儿咱俩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诸葛亮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疑惑道：“不对呀。”

刘备本以为家庭危机已经成功被自己解决，此刻正在厨房里洗碗，闻言头也不回：“嗯，什么？”

诸葛亮偏过头，问道：“主公，你说这剧不好不让我看，可你是怎么知道不好的？”

他顿了一下，看向刘备背影的眼睛目光如炬，语气凉丝丝地缓缓道：“难不成，你看过？”

刘备正心虚，听见他说了什么后手一抖，“啪”的一声，就打碎了一个碗。

诸葛亮：......

看了这反应，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过了一会儿，简雍从他俩窗外路过，走过一小段，又绕了回来，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没听错吧，他那位发小，是在和他那位心尖尖上放着的小军师......

吵架？！

简雍活着的时候都没见过这场面，没想到死后倒还开了眼。他大为纳罕，立刻蹲下身好奇地听起了墙角，只听诸葛亮谴责刘备过于霸道，“封建大家长做派”，刘备操心的倒是另一件事，他一直苦口婆心地说着什么“你过去点别让瓷片扎着你了，乖啊，等我收拾完你再接着批评”，简雍一边听一边暗暗腹诽：原来你还知道你俩是封建君臣呢，看你俩之前那样还以为封建帝制在什么我不知道的时候被悄么声推翻了呢......

此时正是晚间，武侯祠的大家大多刚吃完饭，出来散步，而简宪和这种蹲人家窗户底下，恨不得把耳朵贴墙上的别致造型显然是既很受瞩目，也很受侧目的，不一会儿就围过来了一群人好奇他这是做什么呢：“您这是......？”

简雍还没等说完就打断：“嘘！！！”他一边比划着打手势，一边用口型道：里边，在，吵架。

世界安静了。

大家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陛下！和丞相！吵架！这三个词是可以放在一起组句吗？这在我们成都是被允许的吗？世界要末日了？

事实证明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没过一会儿，在窗户底下，简雍的身后，就雨后春笋般齐刷刷长出来了一排小蘑菇。

只有董允认为“非礼勿听”，坚持要走，只不过还没挪出去两寸呢就让费祎给按了回去，满头黑线地被迫听墙角。

而刘备和诸葛亮关于看剧的斗争，也由此正式开始。

不过他们自己的故事，诸葛亮倒是看过的。

出人意料的是，刘备本人对于最广受好评的那一版，其实也是颇有些不满的。

——当然，他倒没有对演员的演绎有什么意见，恰恰相反，他觉得这部剧演员演技上佳、制作精良、剧本写作也很用心，假设这是一部架空电视剧，那么单从艺术创作的角度来评价，已经属于他看过的剧里屈指可数的上乘之作了。

但问题就在于，这非但不是架空的，写的还是他们的故事。

刘备觉得自己作为当事人，很有话语权。

因为他最开始对这部剧的印象不错，所以破天荒地邀请诸葛亮和他一起看，谁想看到东征的时候刘备还是大发雷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编剧怎么能让我摔你的折子？！！我怎么能这么对你？我受不了，叫他下来跟我谈谈！”

“你淡定点，人家前边不是写得挺好的，至于为了这么小个剧情就叫人家来嘛。”诸葛亮哭笑不得地把在客厅团团乱转的刘备按回沙发上，安慰道：“再说了，人家最后拍出来的效果不就是把折子轻轻撂桌上了嘛，这也没有很过分吧。”

刘备无法接受，对着屏幕指指点点：“这还不算摔？这还不算摔！你看你那个表情！多委屈！多受伤！多难过！”

他心疼得过于真情实感，以至于诸葛亮都怀疑关于东征他是否缺少了一段记忆——难道刘备当时真凶他了？这不能够啊，刘备跟他大声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最终还是把人抱住肩膀顺毛：“好啦好啦，都知道是假的了，还那么较真做什么。”几百年前就已经为书生过气了，几百年后还要为剧生一次气，这也不值当。诸葛亮无奈道：“你是不是忘了，其实当时那事我压根就没给你写过折子。”

算起来他确实没怎么给刘备写过折子，刘备本人已经对他放权如放海，何况他又没开府，连办公都在左将军府里，有时候忙得太晚了干脆就在府里睡下了，俩人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有什么事儿睡前想起来提一嘴就是了，反正刘备又不会不答应，还浪费时间写那么多字干嘛？

不过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备对于其他人都收到过诸葛亮的书信墨宝，唯独自己却没有几封一事十分不平，有段时间天天在家长吁短叹，一会儿羡慕二弟被夸过“绝伦逸群”，一会儿嫉妒孙权都能跟他有书信往来，把诸葛亮烦得没办法，挑灯熬了一晚上，也给他写了一封信，戳着他脑门叫他以后不许絮叨了，刘备跟收到什么宝贝一样珍而重之地收好了，和他们委质策名用的竹片一起放在心口的位置。

至于信的内容，刘备小气，没给第三个人看过，不过从那以后刘备确实再没因为这个吃味儿过了。

“假的也不行。”刘备哼哼唧唧的，小声道：“我看见你委屈，心里就难过。”

好像有人把他的心从胸膛里摘出来，跟一千个柠檬一起放到榨汁机里绞，又酸又疼，说不尽的滋味。

“反正谁都不许欺负你，我更不行。”刘备补充道，也不管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欺负得了诸葛亮这一客观问题，诸葛亮听着忍不住低下头笑，觉得他很可爱。

两人当晚睡前就看到白帝城托孤，刘备当然对这一情节意见也很大：“怎么我一上来就要死了？我见到你一激动又活了快仨月的医学奇迹呢？我俩说的那些小话呢？这难道不值得大写特写个八十集吗？”

尤其是那小手，怎么拉那么几分钟就松开了！都三年没见了，拉这一小会儿怎么够！

诸葛亮已经提前预判了刘备的不满，并熟练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里握着，笑道：“八十集？人家总共才八十几集，全拍你说的这些那不成流水账了，还要不要拍正经情节了？人家看剧又不是来看这些的。”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困了，忍不住打哈欠，刘备见状关了电视，只说明天再继续看，谁想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剧里诸葛亮不但跪他，还磕头磕得脑门都出血了，哭得别提多伤心，刘备做了整整半宿的噩梦，惊醒时还有点精神恍惚，终于还是忍不住，没敢惊动诸葛亮，自己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到客厅里，开着最低的音量接着看了下去，勉强支撑着自己看到剧里的孔明北伐，在看到他咯出一口血来时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近乎惊惶无措地关了电视，又连滚带爬地回到床上去，像生怕他再死一次似的，自欺欺人地，紧紧把诸葛亮搂在了怀里。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把一切可能给他造成伤害的可怖事物都隔绝在自己的怀抱之外，保护他不受半分搅扰。

刘备就这样又做了半宿的噩梦，第二天清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义正词严地给诸葛亮下了禁令：“这部也不好，剩下的咱们不看了。”

诸葛亮叼着袋豆浆，刚睡醒，还有点发懵，听了刘备这一番严令禁止只感觉莫名其妙，不知这剧又怎么得罪他了。

于是诸葛亮这部难得被允许观看的剧也被腰斩了。

诸葛亮的观剧范围就这样在刘备的严格审查下越缩越窄，在诸葛亮的抗议下，刘备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终于选出了一部他认为感情十分“阳间”，不会给诸葛亮的心灵造成任何不良影响的影片，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打包票：“这部绝对没问题。”

诸葛亮怀疑地眯起眼，凑近去看刘备推荐的绝世甜剧是何方神圣：“《虹猫蓝兔......七侠传》？”

他一时失语，抬眼看向刘备的目光中写满了深深的无奈，半晌才开口道：“主公，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当小孩儿啦？”

怎么观影范围直接缩窄到动画片了！！！

刘备赞美道：“这部确实不错，虽然是给孩子看的，但剧情上佳，人物鲜明，里面那位虹少侠更是难得的好男子。”

诸葛亮这些日子已经听他挑剔各个男主角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还是头一次听他夸人，大感好奇：“哦？怎么个好男子法？”

连他家主公那么严格的标准都能通过，取得“天下好男子唯少侠与备也”这种评价，那是相当难得，诸葛亮倒是真的打算好好看一看了——虽然是动画片，但既然刘备都这样大力推荐了，那找来看看也无妨，反正也是当消遣嘛，看什么不是看呢。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看个动画片，也能出岔子。

原因无他——刘备这人实在太双标了。

在看到蓝兔为了骗解药假成亲时，刘备很能理解：“她这也是为了救虹猫，她有苦衷。”但看到虹猫在续作里假成亲的时候，刘备就没那么宽容了，他十分不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竖子不足与谋！背叛心爱之人！没办法原谅！把你开除好男子籍！”

诸葛亮还沉浸在剧情里呢，让他吓了一跳，思考了一下这位少侠的作为，觉得实在罪不至此，便试着给他开脱了一下：“没有这么严重吧，他又没有变心，其实我觉得他也有苦衷......”

“怎么不严重！你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去认曹操做......做主公，那我是什么心情！”刘备气哼哼地给他类比。

“还有这种好事儿？”诸葛亮听了却是眼睛一亮，志得意满道：“那不正好，我跟元直配合，只要他曹操敢用我，我保证五年之内就接主公回长安！”

他说话间就已经开始精打细算，恨不得从自己离开成都的第一步就开始列五年计划，自己在曹营刀尖起舞，却给刘备安排得舒舒服服，让刘备恍惚间生出一种自己是被丞相包养的小白脸的错觉来，他在这种错觉下怔忪了两秒，又赶紧猛摇头清醒过来，赶紧扑上来捂诸葛亮的嘴，让他的丞相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不可能！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什么情况下都不会！！不许往下想了！！！”

诸葛亮被他捂得说不出话，唔唔唔地从茶几上拽出一张纸巾当小白旗向主公投降，笑得像两弯新月亮一样的眼睛无辜地一眨一眨，刘备看得心里不受控制地软作一团，没奈何地松开手放开他，诸葛亮“劫后余生”，笑着控诉他：“主公好会欺负人，明明是主公先把亮假设去曹营了，亮顺着说两句，主公便耍赖不干，哪有这么霸道的？”

我这样心软都算是欺负人，还要去曹营呢，刘备不说话，在心里暗暗想。

曹操那么坏，你要是真的去了，还不被欺负死啦。

诸葛亮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因为刚才自己那番话在生闷气，有点惊讶：主公怎么这么爱生气？

惊讶完又很熟练地接受刘备的一切模样，笑眯眯地过来顺毛：“好啦好啦，我哪里都不去，我委质策名的竹片主公不还收在怀里呢嘛，我这辈子是跟不了别人啦，只有你一个主公，没有其他人了，好不好？”

刘备听着他哄人意味明显的语气有些无语，心说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爱生气？真是坏脾气。可他心里虽然这样想，情绪却不可思议地在诸葛亮这番话下真的明亮起来，他摸摸心口放着的那片写着他与诸葛亮名字的竹片，安下心来，哼哼唧唧地接下了这口“坏脾气”的黑锅。

算啦，坏脾气就坏脾气吧。

反正诸葛亮又不会因为他坏脾气不要他。

就这样，诸葛丞相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抗争，最后努力努力白努力，连动画片都看不了了。

真是可喜可贺。

【3】

话说回到今天。

刘备当然说不过诸葛亮，只能采取最直接的行动——指连人带垫子一起端走，手里还很贴心地替他拎上了那袋没吃完的薯片。

赵云欲言又止，他很想说那袋薯片其实是他的，但看这二位纠缠得难舍难分就快要叫阎君来调解家庭关系的架势，自己这时跳出来阐明薯片归属权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于是更加体贴地把话又咽了回去。

诸葛亮被端走的时候还反抗得沸反盈天，扒着门框不走：“还差一点我就看完了！！！”

刘备瞥了一眼屏幕，斩钉截铁道：“后面演了什么你都知道，不用看。”

诸葛亮觉得他这个论断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我都没看完我怎么会知道！”

刘备干脆利落地把人打包带走：“你们俩演员都是同一个人你怎么会不知道！回家吃饭！再不走小酥肉要凉了！”

就是因为长着同一张脸，刘备后来连看另一位吐血都会被勾起之前的恐怖回忆，差点弃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一生南征北战，到地府反倒养出晕血的毛病来了呢。

诸葛亮对如此蛮不讲理的霸王行径反抗无果，最终还是被带回了家。

诸葛亮嘴上说刘备封建大家长过于霸道，其实回家就老老实实地啃小酥肉了，刘备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像个小仓鼠一样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感觉有点复杂，还有点奇怪——看着武侯本人吃武侯小酥肉，观感是挺奇妙的。

诸葛亮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瞧，还以为是刘备也想吃，递了一根小酥肉过去，眼神十分无辜且纯良。

刘备回过神，哑然失笑：“我不吃，炸的时候为了试味道已经吃了好些了，你吃你的。”

其实根本没吃几根，不过他已经因为不让人看电视成了封建大家长，要是再连饭都不给吃饱，那未免也太坏了一点。

诸葛亮信以为真，点点头，又抱着那盘小酥肉吃起来。

那晚睡觉前，诸葛亮晚饭吃多了，正坐在床上发饭晕，刘备下床去关灯，忽然听见诸葛亮在身后叫他，“主公。”

刘备“嗯？”了一声，回头去看他，只见诸葛亮一脸认真道：“其实我背着你......嗯，陪着你看了这么多，可我觉得那些戏呀看来看去也都怪没意思的，勾心斗角，汲汲营营，到头来你死我活，也分不出什么输赢，大家都过得乱七八糟的，也不见有谁因为这些争斗活得更好了，所以你就算不让我看也没什么......因为我们的故事已经够精彩啦。”

他说最后一句时的声音很轻，可是刘备听得很清楚，在那个瞬间他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好像从前他斤斤计较的、总在担心的许多事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可以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他有很多的话想要对诸葛亮讲，可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走过来，轻轻地吻了吻诸葛亮的发顶。

从那天开始，刘备突然批准他和自己一起看剧了。

诸葛亮却不如以前对电视剧抱有那么高的兴致了，好像他之前的乐趣不是来自剧本身，而是来自和刘备“躲猫猫”式的你捉我藏带来的紧张与兴奋——他本来就喜静，要说找什么消遣娱乐，也是更喜欢看书，不过刘备看剧时他都会拿上本书一起坐在沙发上陪着，偶尔听一耳朵剧情发展，以便刘备想讨论的时候能有个人接上话。他这么做的原因无他，只因刘备这人其实很感性，看别人的故事也十分沉浸，碰到什么感人的情节哭得比屏幕里的还要凶，而诸葛亮在这种时刻则负责递上纸巾，及时将自己塞进刘备怀里当一个尽职尽责的抱枕，顺便分出一只手赶紧按下暂停，以免正哭得动情的刘备错过什么关键剧情。

他们当然也并不总是看那样催人泪下的剧，毕竟刘备偶尔还要陪他到天上上班，总是肿着一双眼睛去叫人看了也不太像样。有一次他们看的便是一个团圆美满的大结局，那部拍得很不错，连诸葛亮都难得地放下书，全神贯注地陪着刘备一起看到了结束，最后一集不再自动跳过片尾曲，他们听着那悠长温柔的歌声，好像也伴着主角将世间种种苦难的河流淌过一遍，从此大道朝天，前路光明。

诸葛亮却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片尾曲放到一半，他忽然偏过头问刘备：“主公，你觉得这部怎么样？”

刘备还沉浸在刚才的剧情里，哽咽着答道：“呜呜呜......真好，我喜欢这个结局。”

诸葛亮温柔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的主公啊，连看到别人的幸福都会掉眼泪。他拿过纸巾给刘备擦了擦眼泪，顿了一顿，又接着问道：“主公，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会觉得遗憾吗？”

刘备还在哭，大概是哭得有点缺氧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诸葛亮在问什么：“呜呜呜......嗯？什么意思？”

诸葛亮歪过头来看向刘备，轻声叹道：“因为我们的结局不圆满呀。”他顿了一下，低垂了眼眸：“......当初答应你的，我没能做到。”

刘备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孔明......你不会，一直到现在，还在自责吧？”

他凑得太近，眼中的目光也太灼烫炙热，诸葛亮低下头避开他视线，提起嘴角笑了一下，避而不答，只坚持道：“主公，你就回答我遗不遗憾嘛。”

他说着还晃了晃刘备的袖子，倒真有点像个求知的小孩子，刘备觉得很可爱，忍不住起了逗他的心思，故意做出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声音闷闷的，道：“遗憾的啊。”

这回轮到诸葛亮愣在原地了。

说来也怪，明明是他自己要问的，可是真的听到刘备这样说，他还是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拔走了一棵生根很多年的树。

刘备见他这样的神情，便已了然他那小脑瓜里又在想什么了，八成是又把自己的玩笑话当了真，心中半是好笑，半是心疼，心道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这样傻？他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诸葛亮的脑袋，诸葛亮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刘备在干什么后眼睛都睁圆了些，像是不明白本应被责怪的自己为何会得到如此温柔的抚慰，刘备轻声道：“这就吓傻啦？”

诸葛亮一怔，又听他自言自语道：“......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呢。”

这句诸葛亮听明白了，正要下意识反驳他，便听刘备轻声叹道：“孔明，我当然遗憾的。我遗憾没能一直照顾好你，让你独自走过了那么多年，受了那样多的苦，我本来可以做得更多的，可是没有办法重来一次了。”

诸葛亮呼吸一滞，刘备停顿了一下，接着轻轻地笑了起来：“......不过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诸葛亮怔怔地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呀......”刘备故弄玄虚地拖了个长音，然后趁诸葛亮一个不注意把人揽到怀里来，一双含笑的眼睛看向他时满是温柔，心满意足地用脸蹭了蹭他的发顶：“......明月已在怀，我不知道还要再求些什么。”

在那一刻，诸葛亮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也许刘备并没有那么在乎他们最终有没有到达河对岸。

刘备更加在乎的是，自己是那个和他一起渡河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诸葛亮忽然释然了，他躺在刘备的怀中，前所未有地轻松。

这样也很好了，他想。

纵然此身渡河死，终有江波万古流。

他们的故事已经随着蜀江滔滔流淌过了千年，未来也将在武侯祠常开不谢的馥郁花香中，走向下一个千年。

没人留得住满月亮，可是岁岁年年，月亮总会再圆的。

所以诸葛丞相当然可以看权谋剧。

因为被爱着的人，本来就是可以怀揣着所向披靡的勇气，有恃无恐地去做世界上任何事的。

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依然。

END

写完了！依然是我个人风格非常强烈鲜明的一篇，写得很顺，有的地方可能搞笑到不太庄重，有点无厘头，还请大家多多包容！

这篇脑洞很早就有了，大概在两年多以前刚开始和言言嗑玄亮的时候，不过在我俩的脑洞里老刘对其他cp的吐槽篇幅要更多更大一点hhhh现在回想有很多情节也挺有意思的，不过最终斟酌了一下还是删掉了一部分，首先是有些内容可能涉嫌拉踩了写出来我俩可能会挨骂（x）其次是如果真的写那么多老刘看剧的吐槽这篇就会变得有点像观影体这个我非常雷的体裁了，所以最后重心还是放在了写玄亮的互动上，不过其他那些比较好玩的情节之后也会当段子慢慢放出来混更的，大家不用担心见不到～

写这篇的初衷就是因为读正史的时候觉得亮实在被老刘爱得很好，保护欲强如老刘，几乎是把人浸泡在这样的爱意与尊重中才养出了这样一个翻遍权臣榜也难得一见的澄澈小神仙的，正是这样的爱让亮可以毫无保留地去施展自己的才华，就像我在《白帝城的日与夜》里写的那样，老刘给亮的爱一直如此：“我要确保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意志的继承者，而我是你一切行动最坚定的支持者，我要把话说到让人无法曲解的程度，哪怕我已经不再在你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假借我的名义阻挠你，攻讦你。我的话永远都不会成为伤害你的武器，只会成为让你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的底气与保障。”

给出这样的爱很难，以君主的身份给出这样的尊重、信任与爱更难，可是老刘做到了。

至于老刘东征的那一段发生了什么以后肯定会写的，我和言言的设想和央三的不太一样（甚至出入很大）但反正不会是剧里的离婚现场了，有种别样的甜蜜，大家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hhhhh亮写给老刘的那封信如果大家好奇之后也可以写，大家放心，肯定不是长安明月篇里那封遗书的画风了。

写地府线真开心，以后还写，也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summary：刘备重生成曹操后，抓耳挠腮地想该怎么把他的丞相弄来曹魏

变相大一统if，备备夺舍曹老板，没有曹老板记忆

脑洞不记得哪来的了，算是满足个人xp产物，已经纠结逻辑一年了没敢动手，新的一年还是想试个水看看

老样子央三背景，请勿上升正史。作者已完全放飞，请注意避雷

章武三年春，白帝城，永安宫。

汉昭烈帝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守在床前的丞相，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自己应该是死了吧，他耳畔最终弥留着丞相与群臣的哭声，意识便沉入了混沌。

似乎没过多久，刘备猛然清醒过来，只觉得全身轻松。他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回头一看，自己的肉身依然闭着眼躺在床上，老态龙钟，死得倒还算安详。

他一脸嫌弃地下了床，低头看着自己虚幻的魂魄，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这算个什么情况？

身前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刘备才发觉屋里还有别人，刚醒来的时候他瞟过一眼，殿里空荡荡的，他还以为群臣都已经退走了。

他当即一抬头，结果正对上诸葛亮一双通红的眼。对方跪坐在地，犹疑地冲着他的方向开口：“陛下？”

“丞相！”刘备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一步冲到诸葛亮面前，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扶他，“丞相能看见朕？”

可惜他的手直接穿过了诸葛亮的身体，对方的眼睛也依然望着原先的位置，并没能切实地落在他身上。刘备只能无奈地后退了一点，一屁股坐在了他面前。

诸葛亮方才安排完群臣各司其职，本该一并退去，可他实在心有私念，舍不下他的陛下，便又回到床榻前，想再陪他一会。就在他叩拜的那一瞬，他分明听见床侧传来了一声叹息。

诸葛亮屏息凝神等了半晌，始终不见有其他动静，他只得归咎于自己神思恍惚出现了幻觉，再度朝床榻拜了下去：“陛下重托，臣深领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在他身前看不见的地方，刘备也朝着他跪了下来，低头拜道：“若无孔明，备无今日。备虽有憾，无悔，唯独愧对孔明。往后，望君珍重。”

刘备目送着诸葛亮的背影走出殿门，他本想跟上去，却发觉自己的魂魄被困在永安宫，一步也无法离开。

就这么在宫里飘荡了三日，他看着诸葛亮忙里忙外的为自己操持后事，事无巨细一无疏漏。临近正午时分，那人遥遥站在祭台上，把自己伪装成坚不可摧的盾，以至于无人能看出他内心的悲恸。

刘备恨不得能立刻冲上祭台，再抱一抱他的丞相，可就在这时，一黑一白两个鬼差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刘备刘玄德，尔寿数已尽，为何还徘徊世间？”

“黑白无常？”刘备一愣，照实道，“朕自死后便不知去处，并非故意停留。”

白无常也愣了愣，上下打量着他：“三魂七魄俱在，汝不曾见过黄泉路？”他同黑无常交换了个眼神，摇头道，“若吾所料不差，汝不想活，亦不想死，执念至深，只一念便成魔。”

一提到执念二字，刘备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的诸葛亮。

黑无常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了眼祭台，点点头：“难怪。”

刘备倒率先收回了目光：“二位今日便要带朕走吗？”

白无常点点头：“念汝乃仁义之君，不改因果下，吾可满足汝一愿，不论过去、现在、未来。”

“朕想看一眼丞相…最终走了多远……”

白无常凭空掏出了一面脸盆大的圆镜，镜面波动了一下，映出了上方谷的那场大雨。他的丞相两鬓斑白，满面征尘，闭着眼站在雨中，羽扇无力地垂在身侧，四轮车被远远扔在身后，三军纷纷垂头丧气地扔下手中的兵器。隔着厚重雨幕，刘备辨不清他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能感受到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绝望与痛苦，穿过镜面实实在在地砸在他心上。

刘备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的丞相，怎会自苦至此！又是何人，能让他心目中的神仙，一败至此！

他的魂魄被愤怒和悲伤裹挟，缺少肉体的支撑，魂魄险些在如此猛烈的情感冲击下直接魂飞魄散。白无常当机立断收起了圆镜。

“让朕回去，朕要收回那些话！”刘备目眦尽裂，大有不顾一切冲上祭台直接显灵的架势，“托孤之言太重，朕早该想到的…孔明那个性格，言出必践，早知如此，朕就该放他自由。”

“但他认准的事，绝无更改，天命亦如此。”白无常拍拍他，“走吧，该上路了。”

一直沉默的黑无常却在此时开了口：“若重来一回，你会怎么选？”

“八爷！”白无常甩来一个很不赞成的眼神。

刘备顿时陷入回忆：“若能重来…我一定尽早寻得孔明，留住元直…救下士元，不让云长独守荆州……”

“打住。”黑无常不耐烦地打断他，“只问你伐吴之事。”

“我……”刘备一下卡了壳，半晌他还是叹道，“哪怕未来如此，重来一回，我还是会伐吴。我知这是弃大义于不顾，但若不能为他们报仇，大义于我不足道也。”

“冥顽不灵。”黑无常直摇头。

“皆被阎王料及，按计划行事吧。”白无常一挥手，两人带着刘备的魂魄飞上了半空，眨眼便到了洛阳上空。刘备一眼便看到了城中缠绵病榻的曹操，还有跪在床前的一众人，不由一惊：“曹操为何还活着？”

“我等带汝回到了过去。”白无常抖开了生死簿，“曹操本阳寿未尽，因其残害无辜生灵，天道不容。阎王叹汝辛苦一生，方得今日，有意将其寿数加于汝，望汝能得圆满。”

“这是让朕借尸还魂？”刘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无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若能放下伐吴的念头，说不定直接让你重生，也省了我们的麻烦。”

“朕改，朕这就改！”刘备一叠声道，苍天啊，他可不要重生成曹操那个糟老头子！

白无常没理他，朱笔在生死簿上勾画了几下，一挥手，就见下方的曹操头一歪昏死过去，时间的流逝顿时慢了下来，曹操的魂魄离体，飘飘荡荡地被白无常勾上了半空。

“黑白无常？孤这就死了？”曹操瞪圆了眼睛，一眼又看到了一旁明显也是灵魂体的刘备，不由得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大耳贼，你到底是死我前头了！”

刘备无心跟他斗嘴，抬了抬眼皮冲他翻了个白眼。

“汝速去。”白无常朝他招招手，“谨记，一不可向他人言明身份，二不可轻易改变已知结局之事，否则恐将魂飞魄散。”

“祝你好运。”黑无常朝他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来。

“什么意思？！”听出端倪的曹老板不干了，“他刘玄德凭什么占孤的身子？”

“放心吧曹贼，朕会好好待你的身子的。”刘备一边回敬他，一边头也不回地向下方飘去。

曹操暴跳如雷的声音越来越远，刘备的魂魄灵活地钻进曹操的肉身，闭上眼睛想适应一下，结果瞬间耳边众人的呼喊声直击鼓膜，震耳欲聋，床边有人紧捏着他的手腕把脉，而更要命的是头侧的钝痛一阵紧似一阵，差点把他痛晕过去。

刘备的第一反应就是被黑白无常坑了，这分明是一具命不久矣的肉身，让他重生然后再死一回？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大王无事。”床边有人开了口，诊脉的手也收了回去。

曹操肯定给自己请了良医，还是先把头痛治好再说吧。刘备想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床边坐着一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老者身旁跪着一人，相貌陌生又有些熟悉。刘备放眼望去，一屋子的人，他一个都叫不上名。

还是让我死了吧。

刘备用力闭了闭眼睛，捂着脑袋撑起半个身子：“列公都起来吧，方才发生何事？”

“华佗先生正同大王解释治病方子，大王突然昏迷，现下可有好些？”床边跪着的人站起来关切问道。

“朕…正是，孤好些了。”刘备差点嘴瓢，赶紧催问华佗方子，同时大脑疯狂运转着——

这人应该是程昱吧，和年轻的时候有些像，他字啥来着？死脑快想啊！曹操老贼，一点记忆都没给朕留下！

华佗踌躇着开口：“我刚提及，大王此疾，可用利斧砍开头颅，取出风涎。”说着他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程昱听到这话，神色也紧张起来。

刘备看看他俩，立时明白方才曹操应该是听到这个方子后大怒，还未来得及发作便被勾走了魂魄。华佗老先生还敢坚持此方，这份胆色倒也非常人。

为了进一步劝说，华佗补充道：“大王可曾听过不久前关云长中毒箭，伤其右臂，我为其刮骨疗毒，他全无惧色。今大王小可之疾，何必惧矣！”

“关云长”三个字一下戳进刘备心里，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也顾不上头疼，薅住程昱的衣袖便问：“今日是何年月？”

“十一月初九。”程昱赶紧回答。

“何年？”

“建安二十四年。”程昱深刻怀疑他家大王病傻了。

刘备直接跳下床，开始在屋子里团团转。还来得及，按他的记忆，云长应该已退守麦城，但人还没死，就还有机会。

魂飞魄散又有何惧，重来一回，他必须救下二弟！

他这才回神看着愣在原地的群臣，挥了挥手道：“列公先退，孤目前无恙。华佗先生请至侧厅稍坐。”

见曹操暴起并不是对华佗发难，众人松了口气，纷纷告退。刘备坐回床沿，拉着程昱在凳子上坐定，犹豫着开口：“孤欲救云长。”

ps：下一章还不知道在哪，有人想看的话我努努力

《百无禁忌》是我看到过双玄最好的同人，甚至是天官最好的同人之一。椰子太太最打动我的地方在她不是为了骚挠内心的爽点而硬凑，而是真的爱着角色，让角色按照正常的逻辑自然地发展出后面的故事。这样的作品没有一个结果真的意难平，所以我决定替我自己填补这个遗憾。

刚开始动笔其实是只是为了把几个脑海中的名场面落到纸面上。但是写片段是一回事，写小说是另一回事。后面的写作就是为了一瓶醋包了一顿饺子，也是一个越铺摊子越大的过程。为了能够尽量和前文连贯，并且能够把前面埋下的伏笔一个个兑现，我给前99章做了个文献索引，所以这里先叠个甲，大家可以说我水平有限，但是诚意真的是很满的。

有几点先写在前面。

第一，这后半段是且仅是我的《百无禁忌》，绝对不是椰子太太的《百无禁忌》。我的定位不是魂穿椰子太太，而是站在椰子太太肩膀上去写我的故事。椰子太太之前在评论回复做过一些预告说明，我只能保证和这些不矛盾，请不要非黑即白。

第二，椰子太太说过这是HE，我写的是我认知中的HE，但是预告一下未必是大家认知中的HE。就像《灰塔笔记》是HE还是BE就因人而异。所以如果大家只想看一个花花和太子殿下那种花好月圆天天腻歪在一起的结局的，就不用花时间看了。

第三，我现在所有的都已经基本写完了，会不定期更新。不是为了最大化流量，只是希望有时间看大家的反馈，然后会对后面进行技术性的调整。不过大方向我是不会改的。

希望大家喜欢，欢迎讨论。 

《东风解意》

*忘羡仍然出没

*带上金凌大小姐玩耍

*拒绝傻白甜拒绝刀片

*字数2.5w已完结请耐心观看

01.

“是阿凌么？嗯……一定长高了吧……距离我去世已过多久了？”

“竟是这么久了么？我都觉得仿佛结义这种大事都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哎呀，的确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如果还能见到……泽芜君，我都不知道要是再见到他该说什么好。大概也就只剩下相顾无言了罢？”

灵婆画着血契，在一边阖目端坐念念叨叨。

她受金凌所托，正在通灵。

民间的问灵方式一向是找灵婆通灵。

她们能够串联亡魂与世间的联系，让生死过客叙旧。

前提是被问灵之人须得死满三年；并且，问灵之人须得与被问之人有血缘关系。

蓝曦臣就站在金凌身边，脸色有些苍白。

他染了风寒，还未痊愈，气色有些差。

金凌轻声道：“小叔叔，泽芜君也来了。”

灵婆阖着眼，没有说话，沉默半晌，睁开眼摇摇头：“'他'不想说——既是这般，老朽也无可奈何。”

金凌垂下眼道：“泽芜君来看你，小叔叔，是我想让泽芜君一同过来的。”

灵婆闭眼笑一声：“你总不是害怕见我才带上他罢？——仙子还好么？”

金凌微红着眼眶点头道：“很贪玩，昨天还追着隔壁的狗跑了大半条街，拉都拉不回来。”

对方点点头：“嗯。我刚刚听阿凌说，二哥也在？你也来看我了——总不能来落井下石嘲笑我吧？我听不见你的声音——毕竟你我不是血亲，但五感不通如今看来倒也不是件坏事。二哥近来过得可好？”

然后沉默间那声音顿了顿，嗤笑一声，似是自嘲，温温和和的声音暖煦如风，却扬起旧事的尘埃，带着些春寒料峭刺骨的意味：

“瞧我这坏记性呀，我怎的忘了——该改换称呼蓝宗主了罢？现下是什么时节了？”

蓝曦臣垂眸看着灵婆，神色微哀，似有话说，却最终抿着唇没有说话。

又是缄默。

最后蓝曦臣还是开口了。

“开春不久。春寒料峭。”蓝曦臣道。

“泽芜君说，开春不久，春寒料峭。”金凌替他转述。

对方点头：“那果然还是偏冷？也不知今年物候怎样？”

“金星雪浪已发叶。”蓝曦臣道。

“泽芜君说，金星雪浪已发叶。”金凌重复道。

“看来今年东风来得早，恐怕不会回冷，但仍要仔细马虎不得，生了风寒就不好，病去如抽丝，终是耗神费力。二……蓝宗主向来是不怎么在意气候变化的，一来二去倒容易染病。啊对了，今年金星雪浪既然已发叶，那么，开得可好？”

蓝曦臣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仍旧是一片寂静。

金凌有些无措，觉得气氛诡异得可怕，然后清了清嗓子，刚刚打算说句话，那边又已经安然道：

“阿凌，你怎么会来问灵？”

金凌一愣：“我，我有些……”

对方笑：“你不能是自己瞒着你舅舅来的吧？我猜猜？”

金凌为难道：“小叔叔，你别猜了。”

蓝曦臣仍然没有说话，轻轻咳了一声，手却不自觉攥紧。

“蓝宗主有说什么吗？”对方问。

金凌看了一眼沉默的蓝曦臣，轻声道：“没有。”

对方笑道：“毕竟现下是相顾无言，自然不必似旧时交心，不说话也好。”

金凌有些尴尬地看着脸色苍白如霜的蓝曦臣，刚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梨木桌一声轻叩，灵婆已然睁开眼睛。

灵婆道：“好了，'他'不想说了。”

金凌一愣，脱口道：“不想说了是什么意思？！”

灵婆睁开眼，道：“被问灵的这位公子不想说了，约莫也累得很。他躺在一个被很多东西封印的地方，老朽光是要和他'通灵'就费了好大功夫。”

蓝曦臣轻声问：“他还好吗？”

灵婆道：“什么？老朽耳朵不灵光了，请公子再说一遍罢？”

蓝曦臣再问：“他……还好吗？”

灵婆叹口气：“本来灵魂应该是感觉不到痛的——但老朽莫名觉得他疼得厉害，却不知为何他的声音还是这般笑吟吟的。”

蓝曦臣皱了皱眉头，思绪不由自主被牵扯到金光瑶身死的那一日。

整个人轻微地颤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很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蓝曦臣道：“恐怕……是真的疼。”

灵婆道：“老朽妄自猜测，他大概还是个年轻公子罢？……声音温温柔柔的，性情也温和，说话礼貌讨人喜欢得很——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真真是让人跌足心疼。”

金凌道：“嗯。小叔叔很温柔。”

蓝曦臣淡然一笑，没有再说话。

他们辞别灵婆从暗屋里走出来。

外头的光亮刺了刺眼睛，蓝曦臣抬手护住金凌的眼睛。

金凌闷闷道：“泽芜君，多谢……还请泽芜君……不要告诉我舅舅。”

蓝曦臣道：“自然，金宗主不必担心。”

02.

事出有因。

凡事都不是空穴来风。

就好比这次通灵。

金凌以前是一直很喜欢他的小叔叔的。

即使是观音庙的事情之后，仍然对金光瑶添不了多少坏印象。

印象到底是先入为主。

首先，有了他舅舅暴躁脾气的对比之后，他对他性情温柔的小叔的佩服简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当年聂怀桑在聂明玦未亡前，那是三哥三哥当个护命符挂在嘴边的。

一为金光瑶费尽心思送的古玩，一为每次金光瑶在大哥面前对自己的袒护和好言相劝。

纵使是不复当年之后，聂怀桑也是频频来金麟台，无事也要登登三宝殿，一看见金光瑶就抱住人家说“怎么办啊三哥三哥你要救救我啊”，弄得金凌每次见他这幅样子都不忍看下去。

金凌觉得聂怀桑很丢脸，这窝囊样简直是把聂家的脸从兰陵金麟台丢到清河老家去了。

但金光瑶每次都眉眼弯弯和和气气问清事情的原因，耐心地好言相劝，尽心尽力平息事端。

金凌每每看到这幕，都会不由得觉得，自家的小叔叔，非常之万能，非常之能忍，脾气非常之温和，非常之可亲可爱。

要是换成他，聂怀桑烦烦叨叨成这样，早就把人家打一顿了。

其次，是因为在自己生闷气之后，金光瑶对自己的温声劝慰。

这是深扎在他他记忆里无法抹去的暖意。

诚然金光瑶私下里狠毒如斯，但金凌一直会时不时想起他幼时和他舅舅吵架时，大多数时候是吵不过——即使是吵过了，也是觉得难过得厉害，心口闷，不痛快，每逢这时，他第一个就去找金光瑶打闹。

金光瑶每次看见他气势汹汹跑过来，都会笑说：“啊哟哟，好凶好凶，阿凌受什么委屈了呀？和小叔叔说说就不气了好不好啊？”

然后弯下腰抱他起来哄着。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他觉得金光瑶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叔叔。

他从小失去父母，最亲近之人莫过于江澄和金光瑶。

江澄给予他傲然的气骨和近乎是容不下尘埃的清明是非观念。金光瑶给予的是兜兜转转温温和和的劝慰关怀。

金凌在小的时候，不会觉得江澄这种动不动就冷嘲热讽容不下一丝不顺眼的澄明性情很有魅力；相反，他更倾向于金光瑶浅淡却不失分寸的关怀。

金凌在被金光瑶抱起来的时候看见他衣上金星雪浪绽放得好看，枝繁叶茂，针脚细密。

那金星雪浪以假乱真，金凌看着觉得新奇——这花比他衣上的要绽放得好看得多。

他便伸手要抓来看衣上牡丹。

金光瑶忍笑道：“阿凌，你以后也要穿的。仔细别抓坏了？改日我送你一盆真的花，阿凌说好不好呀，嗯？”

也是在那个时候金凌第一次见到泽芜君。

似乎是有事来访，没有告诉门生，就这么毫无芥蒂地走进来了。

抬脚进来便看见金光瑶在那儿微笑温声安慰金凌，蓝曦臣缓笑道：“阿瑶，你哄小孩子倒是有一手。”

金光瑶看见是蓝曦臣，于是便没有顾及礼节把金凌放下，而是侧眸微笑道：“二哥，你笑话我呀？”

蓝曦臣微微笑走近，摇头道：“是在夸你有小孩缘。”

金光瑶看向金凌，摸了摸他的头打趣道：“阿凌，泽芜君说你好哄呢。”

金凌虽然对“哄”这个字没什么概念，却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字一定是在说自己不够男子气概，于是怒道：“我才不好哄！！！”

金光瑶听闻扑哧一笑：“好好好，阿凌不好哄不好哄，阿凌不生气，嗯？”

蓝曦臣忍不住闷笑着走到金光瑶面前，先是浅笑着微微点了点金光瑶的额头，又轻轻敲了敲金凌的额头，温和道：“阿瑶你倒是把责任都推我身上了，自己落个干净。”

金光瑶粲然一笑：“二哥哪里的话？”

边说边把扑腾着的金凌放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吩咐着门生把他领回家。

“我才不！！！”金凌吼道，“我才不要见舅舅！！！”

金光瑶微蹙眉有些犹豫，但他很快又舒展眉头，笑道：“不回便不回吧，我托人对你舅舅说一声便是——东风乍起，想是金星雪浪又发新枝？阿凌要去看看吗？”

金凌道：“我要找个人一起去看……”

继而抬眼看了一眼神色脉脉如胶似漆的二人，瞬间不自觉改口道，“……不，我还是牵条狗去看好了。”

金光瑶走到蓝曦臣身边，颔首垂眼笑道：“那阿凌便是要看了？那好，我命人去安排——你快些去罢。”

金凌觉得，自家小叔在赶自己。

自家待人可亲的小叔，为了和一个外人说笑，居然赶自己去看一堆破花。

一向很有男子气概的金凌忽而觉得很失落。

他迈着小短腿被门生恭恭敬敬带出去时，不甘心地扭头看了一眼，就见金光瑶对着泽芜君在一旁低语些什么。

他们似乎是说到了什么欣喜之事，金光瑶觉得好玩有趣，遂眉眼弯弯，别过头去忍笑，却没有忍住，嘴角抿成一个活泼的弧度，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那样的笑，金凌很少看到。

而站在一旁长身玉立的泽芜君，亦是笑意温和，毫无作为客人的客套生疏，侧眸专注地看着自家小叔。

金凌这辈人，从小被夫子灌输的知识是，你们都要以蓝氏双璧为榜样，好好学习懂得礼节；蓝氏双璧一温雅一清冷，性情虽有出入，但皆为谦谦君子，虽蓝氏家规甚严甚繁，他们皆能倒背如流铭刻于心时时警醒以求规矩方寸，果然应该把你们这群不成器的送到姑苏去学习进修云云。

试问蓝氏双璧何许人也。

答曰姑苏泽芜君并含光君是也。

由是可见，二人实为雅正端方之标榜，为长辈所推，小辈所传颂，亦为同辈所高山仰止不可及。

金凌又想起夫子说，一直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对于他们这类名门更是如此，涵养一定要好。

夫子那时似乎觉得要举个例子让大家信服，于是信口道，就好比名动天下的泽芜君，大家可有见过他无礼直视他人的？

当初有学生举手说，夫子，我未见过泽芜君，并不知。

顿时哄堂大笑。

夫子对古灵精怪的学生们也颇为无奈。

事情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金凌特别想回到过去，举手道：“夫子，你去问我小叔吧。我觉得泽芜君那眼神何止是不礼貌，简直就是把我小叔当他的人了。”

客观而言，金凌其实挺喜欢金光瑶，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且，后来想想，越来越觉得泽芜君与自家小叔的关系匪浅，匪浅。

当真是，扑朔迷离得很。

金光瑶死后第三年，魏无羡和蓝忘机听闻兰陵有乱，本着逢乱必出的原则，来访兰陵。

魏无羡把自己的小苹果放养在草坪不给喂苹果，任它喊得那个凄凄惨惨戚戚不管不顾和蓝忘机走了。

处理完事情后和蓝忘机小手拉小手回来。

金凌看着他们两个走在一起都要手牵手的腻歪劲，十分不忍地别过头不愿看。

“蓝湛，”魏无羡道，“我觉得这次那魂魄像是由灵婆引导问灵来的。”

蓝忘机道：“问灵？”

“和仙门的问灵不一样，”魏无羡打趣道，“亏你们还说我是旁门左道，到了正事上还不是一样很管用？”

蓝忘机沉默不语，听魏无羡继续扯天扯地。

魏无羡继续道：“是'通灵'嘛，是由灵婆联通的，让生者和死者说话，当然，必然是血亲才可。前提那人必须死满三年。这次的事情，外界传闻是那人才死了一年不到……”魏无羡一拍脑门，突然话语一顿，拉过蓝忘机飞奔出门，“糟了！被骗了！”

虽然魏无羡的情商非常不可靠。

但他的智商很可靠。

金凌放心地把事情推给他们解决，自己什么事情都不干，十分心安理得。但他终究是留意到一件事。

通灵。

并非名门修士传统的问灵。

而是被名门所轻视的，民间的问灵。

他忽而回忆起金光瑶已死满三年。

其实他还不是很确定，是否想要听听金光瑶的声音，哪怕一次——只是这想法突然萌芽了而已。

他在心底终究还是慢慢开始害怕起了金光瑶。

金光瑶毕竟切切实实是那样笑里藏刀明暗晦朔不动声色之人。

兰陵的事端被忘羡解决后，魏无羡欣慰地敲诈了一堆名酒当成谢礼，整个人左拥右抱瞅着他宝贵的酒罐子，一边搂过蓝忘机的肩微微仰头在他耳边低笑着说什么，一边不住看他表面上巍然不动四平八稳的脸色。

“含光君，”金凌道，“你们是要走了？”

蓝忘机微红着耳尖把魏无羡推开一点点，努力沉静点头：“事情办完了。”

“那，倘若回到姑苏，能否托句话给泽芜君？”

“请说。”

金凌刚想把关于问灵的事情说出来，但他思索了会儿——蓝曦臣就算和金光瑶生前关系多么好，毕竟不是血亲，无法通灵。

更何况，蓝曦臣性情雅正，仔细想来或许与他小叔并非一路人。

虽说旧时是金兰之交，但在一切浮出水面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是非黑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善恶已分，二人注定是要分道扬镳。

到底各自尘归尘，终然世事本不由己。

众皆浮萍。

他仔细地想了想，觉得不妥当，他虽直言直语，但对此事却很有分寸——毕竟是明善恶。

金凌于是挫败地摇摇头：“不，没什么。二位慢走不送。”

那之后又过了三月。

金凌作为新任家主自然也要通晓一些东西。

金光瑶的密室一向是被封锁的，但是很多机密文件又藏匿其中。

金凌本不欲寻找把密室翻个底朝天，但终究不得不来个彻底的查找。

他本想在金光瑶的密室里找找兰陵金氏的秘卷，弹开了五六个暗格还是层层递进无穷无尽，他觉得烦得要命。

但生气归生气，还是得耐着性子找。

找到被藏得最深的暗格的时候，金凌轻轻吁了一口气。总算摸到底了。

这回总该是些有点借鉴参考价值的东西了。他想。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便看见一个盒子，黑漆漆的，却纤尘不染。

金凌端详了会儿，然后把它拿出来轻轻端放到桌子上。

他确认它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双环扣精致小锁后，仔细地撑着盒角，啪嗒一声打开盒子。

03.

蓝曦臣近日身体不是很好。

大概是春寒还未褪去，又忙着一些事情——虽说是在闭关，很多事情到底还是要家主出面解决，一来二去辗转各地回到姑苏后生了场不大不小的风寒。

躺着几天便可愈。他想。

但他向来对气候变化不慎敏感，倘若不慎，在换季的时候的确容易染病。

他推掉了一天的事务，打算专心阖眼补神。

大概是因为抱病在身，倒睡得比以往要沉得多。

于是在沉眠里，梦回一些旧事。

时间定位是当年温氏横行，他不得已遵守父命携带着大量书卷辗转漂泊的那段时光。

蓝曦臣自小便没有受过多少苦——到底是因为身份尊贵，大家见了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喊泽芜君，一声一声那个字正腔圆，不敢怠慢。

他与蓝忘机年少成名，光是一个名号扔出去就要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概是一切声名都来得名正言顺，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姑苏云深不知处竟会遭此大变，百年仙府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命运诡谲波折，大抵是不逢摧折不离奇，本该也当是历练，淡看而已。

但仍旧是抑塞不平，心思难定。

蓝曦臣在逃亡的里程里心心念念的是病危的父亲，还有被迫拖着腿疾前去会见温氏的忘机。

也不知他们安危如何。

不觉蹙眉喟叹。

春季照理应该是和煦清朗，但若是换成早春，便不是如此。

冬寒未散，也兼暖意，温差颇大。

蓝曦臣虽对天文地理诗书琴法造诣颇深，但久居云深不知处，对天气变化迟钝得很。

幸而少年人身子骨忍得住，每日快马加鞭逃开温氏的追捕虽然是累，终然是硬生生忍下来了。

他抵达云梦的时候，春雨乍落。

换在姑苏，那雨一定是庭院深深敲青石板沾湿鞋锻锦边。

但在云梦，即使是下雨，街市也是热热闹闹的。

许多过客熙攘着打着油纸伞怀抱着各式各样的精巧玩意儿欢语而过。

蓝曦臣在市井上看到一个摊上出售许多苏式风物。

大概是觉得见到乡土的东西，觉得熟悉欣然得很，没有平添几分孤苦，反而有些识风物之安心。

遂下马前去看一番。

这些日子风餐露宿，他觉得身体略有不适，但似乎还不觉得多疲倦，尚且撑得住。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大概是染上风寒了，打算待到打尖住店安顿好就要去寻医治理。

雨下得细密不曾断绝，他却未带伞。

蓝曦臣看着一幅山水图觉着好看传神，颇有几分泼墨的晕染手笔，不自觉拂袖站定温和欣赏。

雨棚下绣娘伏在绣机和绷架上，针线如蝶上下纷飞。

他的发染了些雨，不得不抬袖遮额以免让抹额沾湿。

恰逢其时一把雨伞遮到了他的头顶。

蓝曦臣有些疑惑地转眼探看。

一个少年人站在他面前，微微把伞举高，清秀干净的面容笑意宛然：“公子外出未带伞么？淋湿了可不好。”

他一手怀抱着一些脂粉钗环之类的东西，一手微微举高油纸伞给他遮雨。

那少年继续笑道：“虽说这雨也不大，但到底还是早春，淋湿了易病。公子下次出门可要仔细着呀。”

蓝曦臣微微垂眼看了看他，那少年似乎是觉得他一直沉默不说话有些奇怪，遂歪头有些调皮机敏地看他，满眼都是温和灵动：“那我把伞送给公子可好？恰好我也要到了。”

蓝曦臣道：“倘若是借来，自然要还。”

那少年不以为意笑道：“萍水相逢罢了。一把伞而已，公子不必介怀。”

蓝曦臣接过伞，看着那少年人微微点头便转身抱着手里的东西离开，仔仔细细走在屋檐下以免打湿衣裳，纤瘦身形翩然隐没在下一个转角处。

待到蓝曦臣回过神后，不觉有些后悔——竟忘记问对方姓名了。

蓝曦臣在一家客栈安顿好马匹和书籍后，仍然是觉得头晕——大概是发病了。

他向掌柜的打听到了药坊在何处，礼貌谢过人家后，撑着伞有些疲倦地走往目的地。

孟瑶抱着采买完的药品刚刚踏步走出药坊时，便在转角处听到了刀剑相向的铿然之声。

他提起勇气张望了一眼，便看见不久前才看见的白衣公子正和一群人打斗，形单影只难免身处劣势，且战且退，温和的面目上疲倦神色显而易见——大概是体力有些不支，看着身体状态差得很。

孟瑶在蓝曦臣退到拐角处时一把扯过蓝曦臣的衣袖，在对方错愕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已经拉住他的袖子一路狂奔。

蓝曦臣还未来得及问什么，孟瑶就已经拉着他穿过几条蜿蜒连通的巷子，连拐几个弯不知道跑到了哪儿，最终把他踉踉跄跄不由分说拖到几个大染缸前，掀开一个还未放水浸料染色的的染缸前，催促着蓝曦臣道：“公子，你先躲进去吧。”

蓝曦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染缸，为难道：“可你怎么办？我……”

他本想说，我们不过一面之缘，你不必引火上身，反招惹是非。

但他还未说完这话，孟瑶已经微微一笑，不由分说就把他推进了半人高的染缸里，往上面把木盖子重重一盖，霎时一片漆黑。

蓝曦臣在里面担忧着自己给少年添了麻烦，可能会累及旁人，不安得很。

脚步渐近。

蓝曦臣想，若是他现在走出去，那少年也脱不了干系，一人抱病对抗一群人尚且吃力，再拖一人根本无法两人脱难；只能死撑着，看看那少年嘴皮子功夫能诓骗温家的人到什么地步了。

“你，见到过一个白衣的人没有？”一个带头的大汉说。

孟瑶扬了扬手里刚刚收下的染布，朝他眨了眨眼睛，歪头疑惑：“您……说什么呀？白衣人么？嗯，很多呀，大街上熙熙攘攘这么多……”

“别给我绕弯子！”那大汉道，“长得出挑，佩剑，头戴抹额！对，抹额！”

孟瑶蹙起眉头仔细思索了会儿，似乎在很认真地回忆，考虑了一会儿，才茫然地摇摇头，嗫嚅道：“……我不知道……”

那大汉愤愤地踢了染缸一脚：“妈的！……让老子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逮到个影……”于是发了狠看向孟瑶，威胁道，“你小子要是敢骗本大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孟瑶促狭地站在一边，连忙战战兢兢解释，几乎是像被冤枉得要哭了，道：“可可可……真的……我没看见……您，您别难为我了呀！”

那大汉索性坐在染缸的盖头上，仔细端详了孟瑶的惊惧难安神色，确认他不是装的，于是转而看着手下一群人，面色不善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找？！他好像是生病了，跑不了多远的，给我找！一个个愣着做什么？呆站着他就会自己跳出来给我们绑着？！给我找！——别把人弄伤了，不然不好交差。”

孟瑶心道，人家就离你咫尺呢。

孟瑶生怕那人一直闷在染缸里空气不流通会受不住，于是堆笑低眉顺眼道：“那……您消消气可好？啊，云梦的酒坊是出了名的好，我请您喝天子笑解解气可好？保准您满意的。”

那汉子道：“你小子倒是识相！”

遂跳下来，跟着孟瑶走了。

蓝曦臣觉得困乏得很，也没有什么力气爬起来，于是打算先睡一会儿再从染缸里出来。

然而这一睡就忘了时辰。

他只记得是谁掀了盖子，惊声道：“公子，你怎么还在呀？睡着了么？春寒料峭的，要生病了！快快快起来，这样下去真要病的！”

蓝曦臣勉力睁开眼睛，便看见少年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蹙眉道：“真病了……公子你还站得起来么？我送你回住处。来，先站起来……站不起来么？……哎哎，别睡别睡啊……”

蓝曦臣醒来的时候侧目看到一盏灯。

灯下一个少年。

坐在凳子上，晃着脚，垂着眼眸专注地剥着瓜子壳。

似乎是感觉到异样的目光，他移开目光，看见蓝曦臣醒了，于是从凳子上站起来扶他起来，道：“公子醒啦？嗯，还是躺着吧，还烧着呢。”

蓝曦臣道：“这里……”

对方有些抱歉一笑：“因我不知公子住在何处，因而擅自把公子带回来了，还望勿怪。”

蓝曦臣摇头：“多谢。”随后他道，“公子可否诉我名姓？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相报。”

少年的眉目在烛光下显得分外柔和，他本就爱笑，眉眼又温和，一笑起来整个人就生动活泼起来。

他道：“孟瑶。”

蓝曦臣点头回应：“蓝曦臣。”

孟瑶道：“好名字。”旋即回身又回到座位上剥瓜子，偏头对他粲然一笑，“蓝公子似乎如今身处险境？”

虽然这事的确难以启齿，蓝曦臣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当真是狼狈。”

孟瑶道：“那蓝公子就把病养好了再启程。拖着病体反而会连累自身安危。”

蓝曦臣点头，然后道：“孟公子……为何要帮我？”

孟瑶道：“蓝公子必定是谦谦君子，因而我出手相助。虽说是萍水相逢，但到底有缘才得以见一面，你我投缘，我自然尽我一点微薄力。”

蓝曦臣笑：“你的伞我还未还。”

孟瑶扑哧一笑：“蓝公子还记得？不还也罢。我也不吝惜一把伞呀。”

蓝曦臣认真道：“礼尚往来。我已欠孟公子良多。”

孟瑶道：“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她们看见我带了个人回来，都吓了一跳呢。”

“她们？”

“啊，”孟瑶顿了顿，然后道，“蓝公子可别笑话，这地其实是烟柳之地。”

蓝曦臣摇摇头：“人本无贵贱，心性却有高低。”

孟瑶温和微笑着轻轻掩门而出。

回来的时候他端着一个托盘，放着一个青瓷小碗，碗边放着一个小碟，里头摆着蜜饯。

孟瑶道：“我生怕蓝公子吃不惯中药苦，要了点蜜饯，这是云梦特有的甜食，当成零食吃也是好的。”

蓝曦臣道：“添麻烦了。”

孟瑶笑道：“不麻烦的。先把药喝了再睡？”

他把碗递过去，看着蓝曦臣面色平和喝完一碗乌漆麻黑的药眉头都不挑一下，顿时觉得很佩服。

孟瑶道：“我本来就是去看看蓝公子走了没，本以为蓝公子已经走掉了，却不想你病得昏沉……幸好我多留了个心眼折回去看了一眼，不然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呢。”

蓝曦臣垂眼看着孟瑶在一边接过浅蓝花边的搪瓷碗，然后把碗放好，边说着话边垂眼给他剥开糖纸。

他的声音温温和和，听着像是催眠似的，蓝曦臣原本觉得有些不安且焦虑，但到了后来竟为这温和语调所熨贴，不住觉得有些犯困。

蓝曦臣道：“把这个自己留着吧。我不觉得药苦，倒不必吃。”

孟瑶奇怪：“不苦么？……我觉得蓝公子看着养尊处优惯的，竟是不怕苦的？”

蓝曦臣看他疑惑的样子觉得可爱，遂笑答：“家规规定了饮食，药膳不少吃的——以前有个混世魔王来我家进修，不仅和舍弟结下了梁子，还把家中膳食和作息批评得一无是处。”

孟瑶笑道：“那看来的确是家规甚严。”

蓝曦臣嗯了一声，觉得不过说了几句话，困意又上来了。

孟瑶见他又没什么说话的精神，知晓他大概又是倦了，把他慢慢扶着放到枕上，温声道：“那我吹蜡烛啦？蓝公子早些睡吧。”

就这样过了四五天，孟瑶照护得尽心，蓝曦臣的病总算好得彻底。

病一好他就心心念念去客栈查看携带的书籍。

孟瑶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事情，于是欣然陪他去。

孟瑶陪他折回后，得知他要启程去往下个地方，觉得有些舍不得。

他把蓝曦臣送到郊外，给他指了指路向，并告知了沿途物候变化规律。

蓝曦臣上马前，把腰间所佩玉佩解下递给孟瑶，认真道：“有朝一日，倘若孟公子造访姑苏，以此为信物，可到云深不知处找我。”

孟瑶接过玉佩点头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倘若有缘终要再见——蓝公子可别忘了，这东风是带寒意的，要是再染病了，你可就找不到下一个孟瑶了。到底还是不细心，染病了可不是好玩的。切要注意。”

蓝曦臣轻声点头一笑，策马离开。

短暂的梦境于此戛然而止。

距离那次以后，他已经有多年没有染过风寒。

只是这次偶感，的确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孟瑶来为他嘘寒问暖。

他想起自那之后再见时，孟瑶已褪去了年少初见时的稚气，但仍旧灵动爱笑，看着伶俐讨喜得很。

而后金光瑶认祖归宗，眉间点明志朱砂，着金星雪浪袍，携恨生，长袖善舞，纵使难免狠戾，然面对他时，始终款款温柔，不曾失礼。

最终——

他终是不忍想下去。

扶额而起，竟是睡意全无，轻叹。

门生敲门进来，端着一碗熬得浓稠黑得不见底的汤药。

蓝曦臣坐在床沿喝完一碗，觉得难受得很，喉咙仍旧发涩，喑哑不得发声，轻轻问道：“有蜜饯么？”

门生愕然道：“宗主，您不是从来不……”

蓝曦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自嘲一笑：“是我魔障了，当我没说——你去忙你的吧。”

04.

金凌因为在开清谈会的时候有人公开又议论起他的小叔叔，心里觉得不舒服，豪迈地和人家打了一架。

蓝曦臣坐在角落里，微微垂眼看着眼前热气氤氲的茶盏。

倘若阿瑶还在，这时又该走上去笑着调解纠纷了。他想。

他的思绪被吵闹声打断。

抬眼看去，就见金凌冷声讥讽道：“你们和一个已经过世的人过不去做什么？当年小叔叔还是仙督的时候，你们哪个不是一副俯首称臣的嘴脸？少恶心人，你们现在倒来一个个教训我？你们有什么资格管教我？！”

一人耐心道：“金宗主，这可是你的不对。且不说你袒护金光瑶，金光瑶本身便是罪大恶极……”

金凌冷哼道：“我舅舅告诉我，看人不爽就揍他，管别人多大面子——看在你比我年长的面子上，我不揍你，那可以放狗咬你吗？”

那人不说话了，似乎觉得金凌不可理喻，只是冷笑。

蓝曦臣站起身道：“好了，大家别吵了。”

立刻有人接口道：“泽芜君也觉得金宗主太偏袒那娼妓之子了罢？”

金凌猛地扭头看向蓝曦臣。

蓝曦臣淡声道：“双方都有错。往事已成风，已然不可追。就此打住罢。”

金凌忽然道：“泽芜君，我有个东西要还你。”

蓝曦臣道：“我不记得……”

金凌摇头：“你随我来。”

他们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金凌才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

蓝曦臣道：“这是？”

金凌把它递到蓝曦臣手中，道：“小叔叔把它藏在了暗格的最里侧，我只认得出这是姑苏蓝家的东西——虽然我并不知他是怎么取得的，但既然小叔已经亡故，那自然要物归原主。”

蓝曦臣把锦囊掂在手里，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有些失神。

他有些迟疑地把锦囊打开，一块雕刻着姑苏蓝氏家纹的玉佩跌了出来。

蓝曦臣攥着那块玉佩的红穗子，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那年云梦春风微拂，所过处花开落一场，脉脉无语。

少年初识，赠以信物，来日再聚。

而今霜雪涣释，破冰春归，得闲午夜梦回，竟无岁月堪回首。

亦没有勇气和决心回首。

金凌道：“我不知道我小叔是怎么弄到的，或许也用了什么不光明的手段……如今物归原主，希望泽芜君不要……”

“这是我送给他的。”蓝曦臣淡淡道。

金凌一愣。

蓝曦臣尽力攒起一个温和的笑容，把它收入锦囊，欲还给金凌，道：“既已送出，便无需归还。”

金凌道：“物是人非。请泽芜君收回，搁在我这里没什么意义。”

蓝曦臣默然不语。

然后他静静把锦囊收回袖中，攥紧手，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紧，竟是发不出声来。

他低声问：“阿……他有和你提起这枚玉佩的来历么？”

金凌道：“它被放在密室最隐秘的地方，我前不久才发现。”

蓝曦臣抱歉一笑，别过头看着外面层层叠叠铺陈满眼的金星雪浪。

春色已深，东风过处，万紫千红。

然故人远行不得归来，魂魄封棺，死生茫茫，难相见。

蓝曦臣觉得心口一窒，竟无法微笑如初。

05.

金凌再遇见蓝曦臣，已经是第二年再开春的时候。

那年春天来的极早，开春新衣还未剪裁试换，新花绿叶已经悄开。

当然，蓝曦臣也不是一时兴起来访兰陵——是受了魏无羡的一番说辞的影响才来找金凌的。

魏无羡趴在蓝忘机背上晃荡着手在他眼前晃啊晃，道：“蓝湛蓝湛，看什么书呢这么好看？你也不理我理儿？哎哎哎，二哥哥哈哈哈哈哈……”魏无羡被蓝忘机戳着腰窝，觉得痒的很，不觉抓住他的手，跳开笑个不停，“别戳别戳我错了还不成？蓝湛你坏到骨子里去了。”

蓝忘机冷淡地看他一眼，耳尖却微红 冷声道：“魏婴。”

“哎，我在呢！”魏无羡凑上去用下巴抵着他肩膀，“蓝湛蓝湛，最近泽芜君总是让你去做什么呢？”

蓝忘机把书合上，揉了揉太阳穴，道：“兄长的身体不是很好，交代我替他处理一些事。”

魏无羡愣了愣，整个人站直了，道：“啊？”他皱了皱眉，“闭关下来，泽芜君的确是清瘦了不少，但也不至于抱病多日不愈……”

蓝忘机垂眼低声道：“非疾似疾。”

魏无羡了然道：“看来是心病难医。当真泽芜君对金光瑶在意的很。”

蓝忘机点点头。

魏无羡坐到他腿上，一边翻着蓝忘机看到一半的书接着看下去，一边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但不知道这想法是好是坏。”

蓝忘机：“但说无妨。”

魏无羡在直接坦然地往蓝忘机怀里一靠，道：“前些日子去兰陵的时候，金凌一直在和别人吵架——虽然他的确喜欢惹冤家，但是我从他言辞里觉得他可能要去通灵。”

“通灵？”

“就是民间的问灵，我不是之前提到过么，”魏无羡道，“我猜金凌其实很喜欢金光瑶？——到底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倒是觉得让泽芜君去问灵也无妨，哦哦哦，”他像是想起什么，站起来居高临下对蓝忘机道：“对了，蓝湛，当年你到底给我烧了纸钱没？不许抵赖！不许胡说！”

蓝忘机：“……”

经过这么多辗转波折，遂有开篇问灵一说。

但和蓝曦臣言说起问灵这事的过程，也非一帆风顺。

当是时，魏无羡叼着半小块去了皮的苹果在静室里翘着腿乐此不疲翻着闲书看。

蓝忘机原本坐在他桌对面，拿着一把小刀给他削苹果，还特意削成了兔子的样子，模样精巧，很招人喜爱。

魏无羡刚想夸夸蓝忘机果然全能，结果对方搁下苹果，说也不说一声就走出去开门。

魏无羡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转头，就看见蓝忘机推开门，门外站着蓝曦臣。

蓝氏双璧临门而视，两相颔首默立端望，怎么看都是美景。

哦，我家蓝二哥哥好像比泽芜君更好看。

心里明显带着审美偏见的魏无羡这么想。

“兄长。”蓝忘机道。

蓝曦臣道：“忘机，你有要事找我？”

蓝忘机点点头，然后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心下了然，把手里的苹果嘎嘣嚼完，遂而把通灵的事情和蓝曦臣说了。

听完后，蓝曦臣摇摇头道：“倒不必多此一举。”

魏无羡道：“泽芜君，终究心病难医。”

蓝曦臣微笑婉拒：“偶感风寒，不是大病，是魏公子多心了。”

魏无羡一针见血道：“人心是要从最深处开始朽烂的。”

蓝曦臣的微笑僵了僵。

蓝忘机坐在魏无羡的身边，低声道：“让兄长自己决定。”

魏无羡道：“我没有让泽芜君一定要去。但我是为他好。金光瑶死了三年有余，但最放不下他的，恐怕不是金家的人。”

蓝曦臣淡然一笑，侧眸赞许道：“这苹果削得好看。”

魏无羡笑道：“哦，这是蓝二哥哥弄的。”

蓝曦臣道：“忘机的确变了很多。”

魏无羡看了一眼蓝忘机神色依旧冷然的侧脸，突然拉过他，往他肩上一靠，笑着说：“是啊，所以我最心悦他嘛。”

蓝曦臣但笑不语，而后起身告辞。

魏无羡看着蓝曦臣离开了，于是重新歪在蓝忘机怀里和蓝忘机咬耳朵：“哎哎哎，蓝湛蓝湛，你猜猜泽芜君去不去兰陵？”

蓝忘机抿着唇看着他，眼底有微波。

魏无羡嘿嘿一笑，扳过他的肩膀抬头吻了上去。

06.

问灵过后，蓝曦臣独自回到姑苏。

他其实风寒还没有好透，大概也是这段时间忙得很，也没时间调养，因而一拖再拖，每每不时觉得头晕。

问灵过后，他又梦见金光瑶了。

07.

他站在兰陵金氏的门口，手里执着一卷新得的泼墨画卷。

门生见是泽芜君来访，连忙要去通报。

他笑着说不用了。

金光瑶正在自己的寝室里小憩。

他是侧对着门撑着额头睡的。

手底是一座拼接了七七八八快要完工的九重玲珑塔，十分精细，想来是他把事情处理完后觉得无聊，要来玩些什么消磨时间，谁知一玩就忘时间了，自顾自睡着了。

听见脚步声，金光瑶蓦然睁开眼，目色有些凌厉警醒，待到视线清明些许，看见是蓝曦臣，厉色忽而瞬间褪尽，似乎有些惊喜，竟是先揉了揉眼才站起来，轻轻柔柔问道：“二哥来了也不说一声么？真是。”

大概是睡了会儿突然惊醒，金光瑶还有些发晕站不稳，蓝曦臣走过去抓住他的手把他又牵回座位上，然后笑吟吟地把手中卷轴展开给他看。

金光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眼前一亮，细细以手抚墨鉴赏，过了会儿，赞叹道：“这幅泼墨好看。”

他道：“是以拿来赠与阿瑶。”

金光瑶略略一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推辞道：“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二哥其实不必费尽心力……”

他道：“只是偶得罢了。我听你说你喜欢这绘者的画，我既对它无感，不好暴殄天物，赠你岂不是更好。”

金光瑶抿唇一笑：“那时是我无意说的——二哥未免也太放心上。”

蓝曦臣微笑摇摇头，目光落在玲珑塔上。

金光瑶微微点头，仔仔细细把卷轴卷起来搁在一边，神色顺着蓝曦臣的目光流转，目光尽头便是那精巧玲珑塔。

金光瑶把那玲珑塔往前推了推，笑道：“无聊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罢了，二哥觉着好玩么？”

“看着挺好玩。”蓝曦臣道，“阿瑶因无事搭玲珑塔？”

“我呢，终想要锁一人。”金光瑶以手转动塔尖，微微笑，“不怕二哥笑话，我……我已有心悦之人。”

蓝曦臣笑道：“哦？哪家姑娘得你青睐？想必性情是极好。”

金光瑶点头：“啊，对的。”

蓝曦臣道：“那，二哥便僭越多问一句，阿瑶心悦谁家姑娘？”

金光瑶微微抬眼定定看着他，四目对视。

金光瑶像是想起什么，笑意一瞬堆砌眼角，推辞婉言道：“二哥，你就别问了。”

蓝曦臣垂眼看着茶盏中升腾起的氤氲热气，微笑点头：“既是阿瑶私事，阿瑶不愿说，我自然不便多问。”

那晚他留在兰陵过夜。

金光瑶忙着给他张罗。

那年金星雪浪开得好。

夜幕降临后，金光瑶得了空，便邀他去看春日新开的金星雪浪。

春季晚间终然还是微冷。

金光瑶的身体底子不如他，身上又穿得单薄，原本赏花时抱着手臂站着离他还有些距离，到后来大概是嫌冷，不知怎的就不动声色往他那儿挪了挪，然后又挪了挪。

蓝曦臣笑道：“阿瑶，你这是要贴到我身上来了？”

金光瑶见蓝曦臣并不介意，于是也笑：“若我真贴到二哥身上了，二哥总不见得要把我扔出去罢？”

蓝曦臣本不爱开玩笑，但既然金光瑶难得打诨开玩笑，他也不免开个玩笑：“那要我抱阿瑶回房间么？——莫冷着了，忽冷忽热还是容易染病。”

金光瑶原本笑着的脸却突然红了些许，他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道：“二哥你自己不注意气候变化，每每春季容易染风寒自己不说，现在却要来说我——话又说回来，你要真抱我，那这是要折煞我了。”

蓝曦臣道：“是我不对，不该开玩笑。”

金光瑶摆摆手：“我倒不至于这么不经开玩笑的，只是二哥说这番话难免让我……”他笑了笑，话头打住，不再说下去。

月色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似有粼粼波光，婉转灵动，千言万语忽而全都掩与金光瑶温和一笑里。

金光瑶似乎还有话说，却话到一半不愿再谈。

蓝曦臣顺着他的目光侧眸看向月色盈满之下满院金星雪浪，掀起千层浪。

命运堪如这浮花浪蕊，不堪一季繁华。

不是白天，金光瑶自然不用戴着软罗乌纱帽，只是随意把发挽着。

他这样装扮，反而显得更加年轻，竟让人联想不到眼前这面色柔和的年轻人便是号令百家的仙督。

原本被装束硬生生凑出的气势磨去大半，只是从容风华尚在，平添温和灵动气度。

倒像是个涉世浅显的少年人了。

晚风吹起金光瑶的额发，月色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明亮得很。

蓝曦臣看见此情此景，恍惚觉得心跳似乎加快了些，却不知为何。

金光瑶复又回过头，微微仰头看他，拉过他的的手，温声道：“的确夜晚寒气重，我都打了好几个哆嗦了。二哥，我们回去吧。”

而后梦中岁月流转翩跹，情景定格在金光瑶身着喜袍的那一刹。

他与秦愫的婚宴自然少不得邀请蓝曦臣。

蓝曦臣问：“你当年便是喜欢秦愫？”

那时金光瑶坐在新房里，看着眼前最后一柱香烧完。

等着时辰一到便要去迎娶新娘。

金光瑶唇角微动，却没有说话。

金光瑶坐在座位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又倒了一杯，推到蓝曦臣面前，温声问：“二哥喝么？”

蓝曦臣摇头，却坐下了，道：“恭喜。”

金光瑶垂下眼，复又抬眸，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多谢二哥。”

蓝曦臣摇摇头，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回去。

金光瑶似乎有些不解。

他已经在世间跌打滚爬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也没什么事能让他蹙蹙眉头；但现在蓝曦臣这反常到近乎孤介的举动却让他微微错愕，竟看不透他的心思。

金光瑶双手一时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最后还是攥着眼前茶盏，感受到透过瓷器传来的暖意，一颗心才定下来。

金光瑶试探问：“二哥不开心么？”

蓝曦臣道：“开心。”

金光瑶笑：“二哥明着有心事不肯告诉我呢。”

蓝曦臣听言也不得不笑了一下敷衍，缓声道：“纵有心事，今日阿瑶大喜，也不能让阿瑶替我分忧。”

他知自己心里不痛快，却不知为何自己心里不痛快。

金光瑶听闻仅微微一笑，也不多问，只是语调里竟有微微些许不易察觉的失落意味：“也好。今日我……大喜，二哥合该开心。”

蓝曦臣模模糊糊记得，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中，金光瑶说，秦愫并不是他想娶的人，非他心悦之人。

那是如何的场合，他也记不清了。

大概又是哪年开春，乱红纷飞，春意渐深，而风物已阑珊，世间多有芳菲将尽的无奈。

金光瑶站在他身边轻声道：“二哥，但我……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蓝曦臣劝道：“既然你已娶了秦愫，心里这段感情也是时候放下了。”

金光瑶点头：“二哥说的是。我必须要对愫娘子好。”

蓝曦臣：“是。”

金光瑶笑了一笑，轻声道：“可我还是喜欢他。”

蓝曦臣看了金光瑶一眼：“很喜欢？”

金光瑶微笑：“很喜欢。”

蓝曦臣轻叹一口气：“终然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阿瑶，你终然要看开。”

金光瑶收起笑容，语气近乎是漠然：“若我不想看开呢？”

不等蓝曦臣回答，他又道：“但我喜欢他那么多年。他，他对我这么好，我有时竟觉无以为报，又觉他恐非红尘中人，唯惧此生一梦黄粱从未识得此人。明知我与他不可能，但每每看见他却忍不住想要亲近，是这般的喜欢——不可能清清淡淡说一句不喜欢了，就真的不喜欢了。”

他自嘲道：“二哥，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我自己都不相信。”

蓝曦臣忘记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依稀记得那次他们离别时，金光瑶没有和他道别。而是拂袖淡漠离开。

他身后是无边蔓延春草，浅绿铺陈，恰似愁绪无穷，尽头春日杨花乱飞，宛如泪落。

蓝曦臣在梦境里看着金光瑶渐行渐远，突然很想喊住他，询问那个人的姓名。

梦境的最终，是金光瑶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道：

“二哥，东风无心，尚且解我意，为何二哥却仍旧不解？”

08.

金凌最近觉得无趣的很。

最近魏无羡来兰陵，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把新出的酒都尝一遍，边喝边写感想笔记，美其名曰以后要出书。

被金凌不客气地嘲笑了。

但后来这无聊的情绪很快被取代了。

金家最近收了一个门生，倒不是这门生资质有多好，而是因为这门生的名字和面貌太让他好奇。

叫做孟瑶。

竟和金光瑶在认祖归宗前的名字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

那门生长得俊秀干净，一旦笑起来便和金光瑶有五六分像，只是性子和金光瑶沾不上多大边。

金光瑶长袖善舞，但孟瑶总是分不清哪房是哪房，有时候总会迷路；

金光瑶玲珑心思，但孟瑶有时总会无意招惹别人的痛点，弄得好不尴尬。

诸如此类，不多赘述。

于是诸门生也渐渐不把他和敛芳尊相提及，终然是没有波澜，安稳度日。

不久后兰陵金氏和姑苏蓝氏相约夜猎，难免孟瑶和蓝曦臣见面。

孟瑶和蓝曦臣见面的时候，蓝曦臣手里的朔月直接掉地上了。

孟瑶眨了眨眼睛，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怯怯道：“抱……抱歉……我……我哪里吓到您了么？”

蓝曦臣若无其事地把朔月捡起来，微笑回答：“是我没拿稳。失礼了。”

孟瑶笑道：“我还以为我吓到蓝宗主了。”

蓝曦臣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作揖，然后转身作别。

蓝曦臣忽而觉得有些奇怪，仿佛像是感觉到什么。

他总觉得背后似乎总有一道目光随着自己流转，走到一半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门生正望着自己。

静如深潭无涟漪，目色却波光粼粼。

似乎没料想到蓝曦臣会回头，那门生朝他露出一个温和而略有抱歉的不安笑容，很快又低下头，转身就走。

蓝曦臣站在那里，侧眸回望，若有所思，而后离开。

那个叫做孟瑶的门生，练武的天赋不是很好。

本来练武的底子就不好，在夜猎中难免会伤着伤那的，但也不至于无法自保被伤得走不成路。

金凌觉得很奇怪。

奇怪的的原因来自三天后，夜猎结束，金凌和蓝思追一干人等着其他人一起来集结的时刻。

他看见，泽芜君，光明正大地，横打抱着那个叫孟瑶的门生来集合。

没事来凑热闹的魏无羡吓得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都掉了，整个人身子一歪倒进蓝忘机的怀里，喃喃道：“……蓝湛，我是不是在做梦？”

蓝忘机：“……”

蓝思追也磕磕绊绊地说：“大大大小姐，你掐我一把……”

金凌白了他一眼，用力拧了一下他的手臂，没好气道：“你才大小姐你全家都大小姐！”

蓝曦臣走近，温和道：“我替他包扎了一下伤口，他还不能走动。”

金凌瞬间改口道：“哦……多谢泽芜君关照。”

孟瑶低着头任蓝曦臣抱着，没有说话。

蓝曦臣把他稳妥地安顿在一块光洁的凸石上，俯身温声道：“还痛么？”

孟瑶抬头微笑：“泽芜君，你不必这般关心。孟瑶可担当不起你这份关切。”

蓝曦臣仍旧是噙着带些温度的无奈笑容，自顾自走开，对金凌道：“金宗主，夜猎既已结束。我也该带着小辈们回姑苏了。”

金凌道：“哦。”

金凌看着面色不对劲的蓝曦臣，欲言又止。

然而这一次他没忍住。

他实在压制不住内心的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于是问：“呃……泽芜君……这三天，发生了什么？”

蓝曦臣道：“无事。”

他又看了一眼孟瑶，后者正错开眼去看树林郁郁青青，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微笑无澜看风景。

一声小叔叔哽在金凌喉咙口，到底是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09.

蓝曦臣和孟瑶是不期而遇的。

一开始原本还有几个姑苏蓝家的小辈跟着他，到最后为了各自磨练，叽叽喳喳着非要自己跑出去说要长长见识，蓝曦臣觉得的确应该培养一下他们独立自主的能力，叮嘱完几句，便任他们三三两两分开行动了。

他穿过一片竹林，觉得那竹林静得诡异，便下意识四周打量。

抬眼就看见一个人坐在一棵树上。什么都不做，就在那儿低头擦着自己的软剑。

像这样敢形单影只夜猎的，要么技艺过人，要么经验丰富。

但这年轻孱弱的门生看起来哪样都不具备。

他坦然地悠哉悠哉坐在树上，细致认真干自己事情，似乎觉得无聊，晃着自己的靴子。

等到他终于慢悠悠擦完了剑，偶然回眸才看见了树下微微仰头的蓝曦臣，不由得微微错愕了一下。

他跳下来，道：“……泽芜君？来了都不说一声么？也好让我……”

他话到一半又止住了，毕竟自己和泽芜君没有交情，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踌躇了一会儿，于是温和一笑：“泽芜君来了久了么？”

蓝曦臣摇头，打量了一下四周，道：“这地方凶尸少。你倒挑了个安全地方。”

孟瑶笑：“我本就底子差，不好意思跟着大家拖后腿，只能动点小聪明，不连累他人已经很好。”

蓝曦臣道：“你一直在这里也不妥。随我走么？”

孟瑶道：“那我可要拖泽芜君后腿的，这样恐怕也不好。我还是……”

蓝曦臣摇头：“无妨。跟紧我就好。”

孟瑶踌躇了会儿，似乎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最后微笑点头：“好。添麻烦了。”

夜猎为期三天。

第一天夜幕降临后，蓝曦臣让孟瑶去树上将就睡一晚。

孟瑶问：“那泽芜君呢？”

蓝曦臣道：“守夜。”

孟瑶道：“那不行，我欠泽芜君太多了。”然后温和劝道，“更何况姑苏蓝家作息规律，这般恐怕是违背规律，精神会减损，这可不妥。”

于是到最后两个人对着篝火开始聊天。

“姑苏么？……好地方，”孟瑶道，“我倒是想去。”

“想来那便来？”

孟瑶笑道：“可惜我愚笨不识路，恐怕要走岔道的，不知道要把自己丢到哪儿去呢。”

蓝曦臣微微一笑：“要我领么？”

孟瑶打趣道：“那我岂不是很有面子？以后还可以当谈资。”

蓝曦臣垂眼微笑不语。

第一夜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孟瑶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披着蓝曦臣的外衣。

抬眼正看见蓝曦臣在收拾篝火余烬，看见他醒了，温和笑问：“可睡足了？”

孟瑶眨了眨眼睛看他，忽而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形，立刻把外衣递给蓝曦臣，语气有些严肃：“蓝……蓝宗主，现在天气还寒着，这样不管不顾可要冻出病的。”

蓝曦臣接过外衣不置可否。

他对孟瑶的话语并不反驳。

他们打算引诱一批凶尸入阵。

孟瑶道：“泽芜君，你先去预定的地方布阵，我来引诱凶尸。”

蓝曦臣道：“不可。你一人太危险。”

孟瑶道：“你信我。”

蓝曦臣蹙着眉一言不发，最终还是松开了他的袖子，道：“多加小心，”末了觉得还是不放心，又特地多加了一句，“不可勉强。”

孟瑶笑道：“嗯。”

虽说最终是成功了，但孟瑶不免被凶尸抓伤了些皮肉。

蓝曦臣给他上药的时候看见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蹙着眉忍不住要说他：“不是说了不要勉强？”

孟瑶微微笑，仿佛并不觉得很痛：“我没有勉强。既然二……泽芜君已经在布阵了，我总不能让你失望。”

蓝曦臣低着头给他敷上药，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被一群凶尸围攻，他护着受伤的孟瑶分寸不离。

一心二用难免失手，在一只凶尸钻了空子向他的咽喉直冲而来的时候，他听见背后孟瑶大喊了一声“二哥小心！”

蓝曦臣还未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身形一闪挡在他前面，掣出一柄剑，剑法狠戾且急促，轻喝一声便把那只凶尸的手一下子生生斩断。

孟瑶站在他前面喘着气，凌乱着神色，肩膀微微颤抖，堪堪回过神来，却没有转头，只是背着他说：“我……”

蓝曦臣看见他前方窜出的几只凶尸，立刻一把揽过他，拉到自己身后，用朔月挡过下一轮攻击。

蓝曦臣沉声道：“你不必挡在我前面。万事有我。”

孟瑶站在蓝曦臣身后，一言不发。

待到这一波凶尸斩杀完后，两个人才算放下心来。

夜猎也算告一段落，基本结束。

孟瑶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头看着自己的血迹未干的软剑，沉默。

蓝曦臣转身道：“阿瑶。”

孟瑶没有回答，把目光从软剑上移开，却仍旧没有看他，继而淡漠地盯着地面，很久才道：“蓝宗主，你不必用这么亲近的称呼称呼我。”

蓝曦臣道：“你是何时夺舍回来？”

孟瑶没有回答。

蓝曦臣见他不想回答，也没有继续追问，换而道：“刚刚见你面色一僵，恐怕是昨日的伤口裂开了？”

孟瑶没有说话。

蓝曦臣道：“先坐下包扎。伤口恶化不好。”

孟瑶道：“蓝宗主，我死的时候，是你给我一穿胸一剑；现在我受伤了，你又是第一时间要给我上药。你这么矛盾，要给个说法么？”

蓝曦臣微微一愣，想起那段不好的回忆，抿唇一言不发，而后轻声道：“抱歉。”

孟瑶笑：“泽芜君有什么可道歉的。”

蓝曦臣道：“抱歉。”

孟瑶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把袍子掀起来裤腿卷上去，裂开的伤口汩汩流着血，新伤旧伤交错，殷红的血液都流进靴子里去了。

蓝曦臣找出一瓶药，坐到他身边给他像昨日一般仔仔细细给他上药。

孟瑶看着蓝曦臣给自己包扎的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好看。

他盯着那双手，又装成轻描淡写拿目光掠过蓝曦臣认真专注的眉眼，道：“二……蓝宗主，说实话，我真的越来越不懂你了。”

蓝曦臣淡然一笑，抬眼看他：“世上还有阿瑶看不透的事？”

孟瑶道：“我以为你如今讨厌我讨厌得很。”然后自嘲轻笑一声，“但我的确已身败名裂，为众人口诛笔伐，我本就不求什么好名声。”

蓝曦臣道：“你我……终究难为陌路。”

孟瑶道：“可我终究还是放不下旧事。我很不甘。”

蓝曦臣的动作微微一顿。

孟瑶道：“蓝宗主，那个时候你连条生路都不给我。”

蓝曦臣道：“抱歉。”

孟瑶笑：“怎么一个劲儿给我赔不是呀？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痛快罢了，但也不甚放心上了。蓝宗主不必自责太过。”

蓝曦臣给他包扎好，问道：“你还能走动么？”

孟瑶试着站了站，觉得有些勉强，道：“恐怕有些困难。”

蓝曦臣道：“我背你回去。”

孟瑶摇摇手：“我可受不起，而且我腹部也受了伤，不好背。”

蓝曦臣沉默了会儿，道：“那……抱回去？”

孟瑶：“……”

被抱起的一刹那，孟瑶还是下意识地往蓝曦臣怀里靠了靠，心中五味杂陈。

他对这个动作实在是很熟悉。

10.

那时候他已为兰陵金氏的家主。

和苏涉一同出去处理些事情，不慎被弄伤了腿脚。

处理完事情后，伤口似乎有些恶化。

本来尚且能在苏涉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最后竟是血止不住，站着便觉得痛得很。

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上了马车，满车厢血腥味极其浓重。

到达兰陵后，苏涉已经先走一步掀开帘幕跳下了马车。

金光瑶跟在后面一点点挪下去，看到马车上的台阶不觉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台阶都走不下去，这下子人要丢大了。

苏涉下马车后就转身伸出手，似乎是打算接住他。

那时候蓝曦臣来兰陵找他，正好看到这一幕，于是走上前道：“阿瑶？”

金光瑶愣了愣，抓着马车的横栏，抿唇笑道：“啊呀，竟让二哥看到我这般狼狈模样。”

蓝曦臣道：“……你伤了腿脚么？还是别勉强走动了。”

金光瑶道：“正是呢。”

蓝曦臣又走上前一步：“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苏涉看了一眼蓝曦臣，然后默然站到一边。

金光瑶笑道：“我很重的。”

蓝曦臣道：“我接得稳。”

金光瑶微微一笑，也不推辞：“那二哥接好了。”说罢足尖用力往下一沉，松开横栏跌落下去，在蓝曦臣怀抱里扑了个满怀。

蓝曦臣用手臂把他框着不让他跌下去，看见金光瑶扑在自己怀里的动作多少有些奇怪，似乎有些过于亲昵，于是把他扶扶正，温和问：“还能走么？”

金光瑶本来是能勉勉强强走的，刚想直截了当说声可以勉强行步，但此刻扑在蓝曦臣怀里觉得温暖得很，于是又改口道：“伤口有些疼……虽然在流血但勉勉强强应该还是可以……”

蓝曦臣蹙眉思考了一下，手一用力，把他横打一抱。

金光瑶整个人都懵了，愣愣地眨着眼睛看他，微笑的唇此刻抿得紧，竟是一言不发。

蓝曦臣有些犹豫道：“阿瑶……我这么做，可觉冒犯？”

金光瑶似乎才回过神来，仰头轻声在他耳边笑道：“二哥既然都已经这样做了，还不如快些走别让旁人看到，不然脸就都真的丢尽了。”

蓝曦臣抱歉一笑，抱着他转身就走。

如今回忆起来，那也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毕竟人生苍茫才多少年。

那时候的感觉其实已经忘了七七八八。

但金光瑶一直都知晓自己对蓝曦臣的这份心思。

这样近乎是等同于撒娇的行为，在很多时候他回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也觉得释然。

说出去谁信呢。

但金光瑶这份喜欢坦坦荡荡，也不想遮掩。

既然喜欢蓝曦臣，那就喜欢。

没有谁说过喜欢一个男子就是罪大恶极；倘若如是，他本就出身卑微，颇为人诟病；再加一罪，也无妨。

他最擅长的，就是把一切谩骂付之一笑。

金光瑶终究是不愿看蓝曦臣蒙难；也不忍打压姑苏蓝氏；更不舍得看蓝曦臣蹙眉。还有，不想让蓝曦臣看到真相，一切事端。

那时候他在蓝曦臣怀里，静静的靠着他，虽然没有说话，心底却觉得很开心。

却也有几分惋惜。

蓝曦臣那么好，却终究不是他的。

他这么喜欢他，却难开口说相思。

我已心悦你如此之久。

他被蓝曦臣抱入寝室后，身后早早就跟着的一群医者也低眉顺眼鱼贯而入。

待到蓝曦臣把他放在床上稳妥了，医者才低着头给他掀开腿上的伤细细查看。

“伤情如何？”蓝曦臣问。

“恐怕得刮骨。”医者一面打开随身带着的药箱子一面恭恭敬敬回答道。

蓝曦臣脸色一变，看向金光瑶道：“阿瑶，这痛你可吃得住？”

金光瑶温然一笑：“现而今二哥站在我身边，我有什么痛受不得？”

金光瑶无所谓地坐在床沿，血肉被翻开刮毒再怎么痛也好歹是忍住了，只是面色微微发白——到底还是痛的。

抬眼看见蓝曦臣微微蹙眉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目不转睛，似是不忍继续看下去，却又担心出现什么差池，遂不愿移开目光，目色担忧。

金光瑶见他这般紧张，遂笑道：“二哥，你别太担心了。我无事的。”

蓝曦臣道：“痛？”

金光瑶歪了歪头，调皮开玩笑道：“我说不痛，二哥一定也不信。”然后不知哪来的勇气，试探道，“那二哥哄哄我如何？”

蓝曦臣面色一僵，沉默半晌，竟是无言以对。

金光瑶扑哧一笑：“二哥还是这么经不起玩笑呀。我开玩笑呢，二哥能在这里陪我，我就很高兴了——二哥别太把我的话放心上。”

蓝曦臣却走上前去，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轻声问：“那阿瑶希望我怎么哄你？”

金光瑶愣住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蓝曦臣会来这一出。

他想了想，哎哟哟道：“二哥二哥，我浑身骨头都痛呢。”

蓝曦臣终于露出一点放松的笑意：“亏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说罢坐到床沿边握住他因为疼痛轻微颤抖的手，有些犹豫道：“这样会不会好点？——我、我不会安慰人。”

金光瑶道：“啊，真有用，一点都不痛了。”

蓝曦臣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我都快要信你的谎了——阿瑶，你若觉得疼要说，我总不见得会笑话你。”

回想起来还真是觉得岁月荏苒光阴如梭。

曾情投意合到最终还是两处茫茫不见。

到底非同道中人。

孟瑶道：“泽芜君，你不放我下来？”

蓝曦臣失声笑道：“就算你不是阿瑶，我也未必不会这么做。”

孟瑶一想倒也是，只得礼貌回答道：“那，多谢泽芜君出手相救。”

11.

夜猎结束后，蓝曦臣回到姑苏，坐立难安。

为此蓝启仁没少提起这茬，说他这般心神难定终然不好，有失风度，不要为外物所困扰云云。

蓝曦臣听闻仅是一笑，口头上说着叔父提醒得是，转身心思又兜兜转转到孟瑶身上去了。

在整理寒室的时候冷不防打开暗格看到放着玉佩的锦囊。

他把玉佩掂在手里沉吟良久，忽而想起那年金光瑶对自己微笑所言自己心悦之人的事。

他像是想起什么，不自觉攥紧那块玉。

第二日，又访兰陵。

当是时，金凌正在切橙子，满手都是果汁，狼狈道：“泽芜君，你最近兰陵跑得很勤快啊。”

蓝曦臣道：“我想见一眼孟瑶，不知是否方便。”

金凌有些奇怪，拿了块布擦了擦手，擦了擦果刀，觉得蹊跷，却没有多问，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当年匪浅理论似乎一语成谶，只道：“哦，这有何难，我去让人叫他过来。”

孟瑶被莫名其妙地喊过去，一进门就看见蓝曦臣坐在金凌边上，难得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

孟瑶微微一怔，随后阖上门，笑着问候：“金宗主好，蓝宗主好。”

蓝曦臣一看见他来了，立刻站了起来。

有许多事亟待问清，竟又觉得无从说起。

过了会儿，蓝曦臣缓声道：“夜猎那日，孟公子有一物忘了拿走。”

孟瑶奇怪：“哦？……倘若真有什么东西忘了，那还真是劳烦了——怕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吧？蓝宗主真不必远道而来……”

金凌看了他们一眼，咳了一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

孟瑶笑道：“宗主慢走。”

待到那扇门关上了，他的笑才收起。

蓝曦臣在他身后道：“阿瑶。”

孟瑶转身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泽芜君，我都已经不在意了；你也把旧事放下吧。”

蓝曦臣道：“我有什么可放下的？”

孟瑶道：“啊，对——是我失言了，还请蓝宗主勿介怀。”

蓝曦臣道：“我有一事想请教。”

孟瑶笑：“请教一词太过，孟瑶委实承受不起——但，若我知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蓝曦臣沉默了会儿，道：“你当年心悦之人，如今在何处？”

孟瑶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沉吟了会儿，才道：“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怎么，蓝宗主要帮我拉线？”

蓝曦臣道：“你愿意告诉我么？”

孟瑶定定看着他，眨了眨眼，忽而绽开一个笑容，低声道：“二哥，你总是让我难堪。”

蓝曦臣似是被他忽而改变的称呼所扰：“你不说也……”

孟瑶道：“我一直心心念念一心一意对谁好？一直都不愿意伤害甚至不得已只能一骗再骗的人是谁？二哥，你这么聪明，你真的不知道么？”

蓝曦臣站在原地，听他一字一字念白，看着他遗憾且冷淡的神色，不觉有些错愕：“我……没想过这个可能。”

孟瑶摇头：“当时是我一厢情愿，二哥不必自责。”

然后他话题一转，笑着问：“二……泽芜君和我来说的就是这个？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了么？”

蓝曦臣道：“金凌把一样东西还给了我，”他笑了笑，“但它终究是你的。”

孟瑶微微一顿，也跟着他笑了笑：“哦？泽芜君要还给我？但我实在用不到这个东西。以前我没用到，如今也一时半会儿用不到，将来更是。泽芜君好生自己收着吧。”

蓝曦臣无奈摇头：“阿瑶，你倒是变任性了许多。”

孟瑶道：“泽芜君，你倒是希望我如何呢？我倒也看不懂你了。”

蓝曦臣沉默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孟瑶也静静看着他，两厢对望许久，无话可说。

孟瑶道：“蓝宗主，若无事我还要去做功课……”

蓝曦臣道：“抱歉。”

他继续道：“但……还是那句话，若来访姑苏，可至云深不知处寻我。”

然后把锦囊放在桌子上，竟是先孟瑶的动作打开了门，抿着唇走了出去。

孟瑶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待到那身影隐没在视线里，才轻声笑道：“二哥到底还是这般让人无措。”

回身走到桌前，把锦囊拢入袖中，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死心塌地喜欢这种人。”

12.

魏无羡：“泽芜君最近不太对啊？”

蓝忘机：“嗯。”

魏无羡打趣：“难不成还是告白失败了？”

蓝忘机：“……嗯。”

魏无羡：“哈哈我就说嘛泽芜君这样貌这品性也算是天下无双了怎么可能……等等蓝湛你刚刚说什么？！”

13.

金凌阴沉着脸打算把孟瑶拖到姑苏。

孟瑶道：“啊呀呀，金宗主，您做什么呀？”

金凌道：“小叔叔你别装傻了。最近蓝思追每天给我写信说泽芜君精神不好似乎总是抱病闭关，那也就算了姑苏的事关我兰陵什么事，蓝思追还一天到晚在信里倒苦水，长篇大论没完没了，作为好友我又不得不回信，每次动笔墨写个老半天我都要被烦死了。”

孟瑶笑道：“阿凌，你还真是不给我面子。”

金凌道：“小叔叔，那次泽芜君来找你我没让他直接把你带回去已经很给面子了。”

孟瑶道：“……你就这么赶你的小叔？”

金凌白了他一眼：“小叔你不是也很想和泽芜君说话吗？”

孟瑶道：“……嗯？”

孟瑶道：“哦，阿凌你的眼力变好了。”

他继续道：“可泽芜君似乎还是没反应过来。他倒是比不过你。”

金凌感慨道：“爱令智昏啊。”

孟瑶但笑不语。

金凌又白了他一眼：“小叔，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

孟瑶笑：“他又不喜欢我。我空欢喜一场岂不是很亏，你倒是哪只眼睛看出他对我有心思？”

金凌不说话了。

金凌在心里把句子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送给了他小叔：爱令智昏。

俗话说得好，那什么那什么要傻三年。

真是处处适用。

古人诚不欺他。

14.

蓝曦臣正在寒室研究着曲谱，冷不防门生推门进来说：“宗主，有客来。”

蓝曦臣拿着笔在琴谱上轻点勾画，温和道：“请进来吧。”

门生背后跟出一个年轻人，笑吟吟道：“泽芜君在看琴谱么——真是好雅兴。”

蓝曦臣笔头一顿，即刻又蘸墨笑道：“孟公子倒真来姑苏了做客了。”

孟瑶到他对面坐下，道：“哦，金宗主嫌我笨，把我赶出来了，泽芜君可不许嫌我。”

蓝曦臣道：“我还以为世上找不出多少个人比孟公子伶俐。”

孟瑶笑：“泽芜君在暗里取笑我呢？”

蓝曦臣道：“不是。”

孟瑶道：“我还以为蓝宗主在打趣我呢。”

蓝曦臣摇头：“我怎会。”

孟瑶看着他，忽而道：“二哥，那玉佩，我收下了。”

蓝曦臣凝神看着笔底琴谱，微微低头，良久没有抬头。

孟瑶道：“虽然事已至此，但我还是心悦你。那怎么办呢？”

他继续道：“我那时是不是和二哥说过，喜欢不是说一句喜欢就是喜欢，说一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的。”

蓝曦臣似乎想说什么，但孟瑶打断了他：“二哥，你倒不用急着为你自己分辩和我撇清关系。我本也没有妄求，只觉憾然。但我喜欢了你这么久，倘若你一无所知，我心里不甘心。”

他轻声道，“我真的不甘心。但我能如何呢，二哥你，终究不是我的。”

蓝曦臣搁下笔，走到他面前，在他身边坐下，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没打算分辩。”

孟瑶神色微僵地转头看他。

蓝曦臣温和道：“是我不对，一直以来都不明白阿瑶的心意。”

15.

魏无羡和蓝忘机去兰陵玩的时候，恰好走到河边遇到蓝曦臣和金光瑶二人。

魏无羡用肘子碰了碰蓝忘机：“哎哎哎，蓝湛蓝湛，看看看！”

蓝忘机闻言看了他一眼。

魏无羡往他怀里一靠，用下巴指了指对方小声道：“不是让你看我！看前面，泽芜君！”

蓝忘机：“……”

魏无羡：“我说什么呢？——到底泽芜君放不下吧。这，算是追到了？”

蓝忘机：“大概。”

魏无羡把身形摆正了，拉着蓝忘机的袖子要走过去打招呼，走到一半就看见原本还在好好交谈说话的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突然齐刷刷一愣，蓝曦臣忽而揽过金光瑶抱在怀里，微微低头在他耳边说什么；金光瑶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抬手搂住蓝曦臣的脖颈，侧头吻上他的唇角。

此情此景，略尴尬。

魏无羡：“……蓝湛我们走吧……”

蓝忘机走到一边去牵小苹果，魏无羡坐上去，嘀嘀咕咕东扯西扯，两个人于是离开了。

金光瑶垂目看着掌心玉佩，左看右看，觉得对这精致的家纹满意的很，遂问：“二哥，那我是不是也该送你什么？”

蓝曦臣道：“不必。”然后把他抱得更紧了些，“阿瑶这样就很好。”

金光瑶轻声一笑：“二哥，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蓝曦臣也笑：“你也把我想的太好。”

金光瑶道：“可二哥的确是天下无双，”他眉眼弯弯，心情大好，“山长水阔，东风乍起处芳菲未尽。今年春色似是好。”

蓝曦臣道：“大抵是因心境不同以往。”

金光瑶笑了一声，从他怀里挣开，兀自往前走了几步。

蓝曦臣着他的背影深深，忽而唤道：“阿瑶，你回头看。”

金光瑶在和风里微微侧头回眸看他。他的身后是宛若画轴所绘的回春繁花绿林。

蓝曦臣道：“年华飞度，而终再无离别苦。”

金光瑶道：“我本以为唯有东风解我意，却从未想过最终竟得善终——怕是三生有幸，把运气都用尽了。”

蓝曦臣微笑着看他，神色温存，目光所至，凝眸处竟不舍得错开目光。

他从眼前人的笑容里看到了那年云梦初见时的故人旧影。

少年笑靥浅淡，执伞相问，一场细雨足以拂开冲散尘埃，得一方明净。

许此心境与眼前人。

和如东风，轻如杨花。

寄托我意，传达我思。

竟是早已悄生欢喜，此心暗许。

金光瑶打趣道：“二哥，你总盯着我看，我要不好意思的。”

蓝曦臣柔和着眉目，笑着走近他，以手轻抚他的眉间朱砂。

多年前他也曾这般没有芥蒂地轻叩他的眉间丹砂血色，拭去浮生尘埃。

只是此时，心境已经早已非往日可比。

蓝曦臣轻声道：“阿瑶在我面前又何必觉得不好意思；终究无论如何都是好看的。”

FIN.

（完）

后记：

啊HE了我果然是亲妈(*/ω＼*)

让我们站定曦瑶一百年不许变嘿嘿

咳咳，这一次写要比上一篇写得卡得多，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对于曦瑶的最原始最憧憬的脑洞全都毫无保留给了第一篇文。

这一篇仍然是站立在原作基础上，我努力想尽办法不撞梗不撞情节，和上一篇完完全全脱离似曾相识的感觉，希望看过《北风其凉》的太太们看完《东风解意》不会有撞车的感觉吧qwq

啊，虽然此文情节无聊语言毫无特点看得让人昏昏欲睡冗长无比，但，好歹是，写完了。

四季系列还剩下一个夏天一个秋天2333333333我会加油填坑的(*/ω＼*)

最后感谢太太们看到这里>///<

希望有更多的太太入曦瑶坑嘿嘿w

由木_

2017.5.28

　　有时候薛洋也挺佩服金光瑶的，比如在短短几年内又一次稳住了时局，不出所料再次登上仙督之位，虽说反对声质疑声苛责声仍有之，但也在金家的软硬兼施的威压下慢慢消失。

　　一道红影悄无声息进入金鳞台禁制，薛洋负手踏在降灾之上直奔芳菲殿，落地巧遇一行侍女静默离开，手上的膳食几乎没被动过。他摊开手来，一侍女低着头用手帕给他擦干净了满手的血，“金光瑶呢？怎么又没吃饭？”

　　侍女道:“回客卿，宗主就在殿内。”

　　“行，你们去忙吧 ”薛洋拿了一块芙蓉糕，把人使唤下去，进了芳菲殿见金光瑶处理着满桌的卷宗眉宇间不乏疲色，见他这副模样，薛洋一路兼程疲惫都没了，笑嘻嘻地凑上去，“金宗主，这么忙呢。”说着随手拿了一叠纸扫了几眼，“又是瞭望台的事？”

　　金光瑶暂时停笔，喝了一口早凉了的茶，瞥了一眼一屁股压乱了卷宗的薛洋，道:“成美这次出门可去得久啊。”

　　薛洋瞪他一眼，道:“再叫舌头给你拔了。”随即又觉着自己理亏，干咳两声，“还不是事情太麻烦了，害我耽搁好久。”

　　金光瑶捏着某个不可一世的强调，道:“常言道:薛洋出手，鸡犬不留。那种小门户，就算骨头再硬怕也经不住你折腾两下，偏偏还一去就是一整年，不知道的还以为薛客卿是让人打死在外边了。”

　　薛洋当然听出那是在学他，饶是他这种万年不变的厚脸皮此刻听到金光瑶学他前世那股子傲劲，也恨不得穿回去捂住当时自己的嘴，他挠了挠后脑勺，道:“是有那么一点点失误。”他两个手指比了一截极短的距离。

　　金光瑶把人推下案台，重新抽出一沓公文，头也不抬，道:“能让薛客卿承认难办，大概是又遇到那位晓道长了吧？”

　　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几乎笃定，且说了个“又”字，薛洋跳起来:“你监视我！”

　　金光瑶道:“非也非也。当初你重伤养了一年多，我瞧着你郁郁寡欢才准你出门，可你倒好，事情没办完几件，转眼又玩消失。远的暂且不提，就说这一次，你拍着胸脯告诉我三日必回，可你又又又失踪了，我也只能请悯善去找找你了。”

　　薛洋道:“我能怎么办，就是偶遇了几次。我总不能把他赶走吧？你也知道那家伙武功并不低。”

　　金光瑶笑眯眯地道:“罢了罢了，听说你们在南方游山玩水好不快活，看起来成美气色也好多了，我也就不与他计较这点时间了。”

　　薛洋匪夷所思，道:“谁跟他游山玩水了？你的密探怕都是瞎子，眼睛不要我就替你挖了去。一路从南打到北，他简直跟鬼一样阴魂不散，我身上现在还有他打的伤。”

　　金光瑶抓起薛洋的手腕探了探，道:“霜华若真用力你哪里还能活着回来？人家与你小打小闹罢了，逗逗你而已。”

　　“我操了！你能不能闭嘴！”薛洋咆哮道，往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扔过去堵住他的嘴。

　　金光瑶草草翻了翻，大致是薛洋这一年内收集的南方世家仙府仙器门生功法等的细致情况，南方这群腐酸世家子最难缠，日后金鳞台对症下药也就容易多了，届时瞭望台便以南方试刀。

　　金光瑶收好密册，道:“成美日夜兼程辛苦，先回住处歇歇。”末了他又补充，“今日清谈会在即，各家名士已陆续抵达兰陵，你行事稳妥些，别再给人留下口舌。”

　　薛洋拿了桌上的苹果啃着，翻了个白眼，道:“谁敢嚼金鳞台的闲话，你是怕聂明玦听到什么，迁怒你御下不力吧。”

　　金光瑶目光如水，沉沉地看向跃动的灯火，道:“我这位大哥，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你灭门恶名仍在不算清白，清谈会上别和他打了照面就成，否则非拿你祭刀不可。”

　　薛洋嗤笑一声，道:“碍手碍脚，早晚剁成肉泥喂狗。”随后他又想到什么，神色古怪地扫视了金光瑶几圈。

　　金光瑶被他这目光看得莫名其妙，道:“做什么？”

　　薛洋啃了一口苹果，围着金光瑶打量了几圈，道:“若是有秦苍业助力，他又是金家老部下，你面子里子都少不了。之前和那位秦小姐打得火热，一天书信都要写多少，情诗手帕送了一堆，怎么我到现在都还没见你去找她？”

　　金光瑶头也不抬，道:“没缘分。”

　　薛洋大笑，道:“你还信这个？秦小姐早对你有意，你一直回避着也不是个事，再拖下去秦家那边可不好交代了。”

　　“宗主，蓝宗主到了。”门外门生轻声提醒。

　　金光瑶正好断了这个话题，把薛洋赶回去睡觉了，正要出门去接人，不想蓝曦臣已经到了，打开门只见月色之下蓝曦臣悄然而至，见到金光瑶来嘴角微扬笑容和煦，见他憔悴许多眼中又添忧虑，“阿瑶，还在为了瞭望台的事情烦恼吗？”

　　金光瑶歉意一笑，道:“劳烦二哥又从云深不知处赶来，十日后就是清谈会，略有些忧愁罢了。”

　　门生识趣地为两人关好门，为蓝曦臣准备住处去了。

　　这边睡觉是不可能的了，薛洋出门在外常熬夜盯人，又时常通宵夜猎，这会儿困意全无，在金鳞台逛了两圈就觉着没趣，都是些只会行礼的呆子，于是溜出仙府去了兰陵城闲逛。

　　“薛客卿。”

　　“好巧，薛客卿。”

　　大街上金氏门生并不少见，有几个认得薛洋的也会不亲不热打声招呼，薛洋都不应，随手摘了一串糖葫芦哼起小调，听断雨楼传来人声鼎沸，他许久没有回兰陵，也不知这新开的酒楼如何受欢迎，好奇地走了进去。

　　老板迎上来，见他衣绣金线非富即贵，腰间玉佩上刻金星雪浪，心中了然遇到金家子弟，谄笑着把人安排到了二楼最好的座上。

　　薛洋半歪在席上，指着下边宽阔的台子道:“这是说书的还是唱戏的？”

　　老板递上折子，道:“都有，都有！公子想听什么都成！”

　　薛洋翻开那薄折子，草草看了一眼不过是些梅花三之类的曲，难听，难听！忽然目光下移，说书部分 除了金家家主藏锋结义之类的光辉往事，竟还赫然写着“晓道长大战薛客卿”的戏码，大概是点的人很多，还排在了前边。

　　薛洋眉毛一挑，降灾噌地出鞘把折页钉在在了柱子上。老板被吓得腿一软，“公子，可是何处不满意？我现在就让人去改。”

　　薛洋倒是来了兴趣，抱着头再次歪在席上，道:“就来一个‘晓道长大战薛客卿’，若是说好了本客卿听着高兴，那大大有赏，说得不好……”他微微一笑，“那这舌头也不必留了。”

　　老板汗流浃背地下去了，连带着下边的说书先生也紧张不已，仰头只能看到薛洋面无表情的脸，既然这位自称客卿那自然是要将他说得威武些，颤巍巍地开口:“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薛洋举着酒杯轻轻晃着，听那说书先生说得有头有尾详细至极，偏偏他这个当事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打了这一架，只得捶捶头喝了几壶的杏花酒。

　　“这一架打得是惊天动地天下皆知，晓道长双目俱渺至今下落不明，而那薛客卿却是强撑着一口气指天大骂‘天命不公’，一夜之间天雷降世大雨滔天不止，据传江湖之上有人曾再见薛客卿，更奇的是晓道长的踪迹也隐隐问世，如此二人恨比天高情比海深当真罕见，相爱相杀情缘未了，令人称奇！”

　　噗——

　　薛洋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前面讲的不共戴天恨不得把对方打死，怎么突然又相爱相杀了，他后背狠狠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死老头，你再造我谣我打死你！”他摇摇晃晃地站上围栏，指着说书先生大骂。

　　双腿勾住栏杆整个人沉默两秒，咚的倒了下去，薛洋奇怪地看着倒过来的酒楼，想到刚刚听的破故事，苦大仇深地闭眼晃来晃去。

　　“薛洋？”

　　薛洋睁开眼，另一个主角说来就来，他哼道:“晓星尘，你的脸长歪了。”突然，他又猛地睁眼仔细看了看，“晓星尘？我草了晓星尘怎么又是你！”

　　酒醒了一半，楼梯都不走了薛洋直接放开腿往下掉准备跑路，谁承想降灾还没来接住他倒是先被晓星尘捷足先登，反手拽住薛洋的衣领把人拎上霜华。

　　薛洋被挂在霜华上刚喝了那么多酒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气得在腰间胡乱摸出什么符咒来就往他身上扔，炸出满地的火花，“晓星尘我操了你有病吧跟鬼一样缠着我！你没有自己的事做吗我就喝个酒你也要来煞风景我跟你多大的仇啊我操了放我下来！”

　　由于半空中不停地炸出火花薛洋又喋喋不休地咒骂着晓星尘，酒楼里有人认出来一声“那是薛客卿和晓道长”登时让一众听过盗版毁三观小八卦的人都来了兴趣，对着他们窃窃私语，更有甚者已经拿出了纸笔准备下一章内容。

　　薛洋哪里受过这种气，随便往下瞟一眼还抓到几个金氏的门生在偷笑，他忙念剑诀召来还钉在柱子上的降灾，喝得头晕脑胀走路飘浮，一边痛骂晓星尘一边踏上自己的剑远远飞出一段。

　　薛洋醉着酒飞得不高也不快，还掉下剑几次撞飞了人家几个摊子，眼见后面晓星尘穷追不舍，他愤恨地道:“晓星尘你烦不烦！”

　　晓星尘神色自若，虽然失了眼睛但并无半分窘态，这也是他自眼盲之后第一次公开露面，他轻声道:“薛洋，我有事问你，我们换个地方说。”

　　不成！薛洋凝眉道:“你又要做什么，都说了你问的东西我一概不知，再这样下去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晓星尘道:“客卿是不想回答，还是不敢？”

　　薛洋瞪着他，道:“晓星尘，你别以为你——呕——”

　　晓星尘道:“……在下并没有如此不堪。”

　　薛洋头晕得不行，一记掌风拍出几张符纸打过去，趁晓星尘没回神的功夫一路疾驰飞往金鳞台。

　　“金光瑶，金光瑶！那臭道士追来了！”薛洋拍开芳菲殿的大门。

　　金光瑶尴尬地停下话题，轻咳了一声，道:“成美，你说哪一位？”

　　“那当然是……”薛洋冲进来就这茶壶灌了几大口茶，好歹胃里不那么难受了，想起今晚鸡飞狗跳，恨恨地补上，“还能有谁，晓星尘那个臭道士！”

　　许久没有人接话，气氛诡异，薛洋回头，只见金光瑶和蓝曦臣并排坐着，对面一黑一白两个道士，四个人面面厮觑。

　　降灾森然出鞘指着宋晓二人，薛洋冷声道:“你还敢跟来？”

　　宋岚不悦地挡在晓星尘身前，晓星尘面色如常，道:“为何不敢。”

　　金光瑶忙起来把降灾压回剑鞘，笑道:“让两位道长见笑了，我家这位小客卿年纪轻心气高，许是生出了些小误会。”随后又转向薛洋，“成美切勿胡言，二位道长是此次清谈会的贵客，金鳞台自然是来得的。”

　　“呵。”薛洋盯着晓星尘，眸子微微闪动，“晓道长，好久不见。”

　　晓星尘报之一笑，道:“薛客卿，别来无恙。”

　　

　　

　　

　　

　　

　　

　　

　　

　　

　　

　　

　　

　　

其实薛洋的低马尾是认识晓星尘之后才有的。

对，这事儿它赖晓星尘。

当年三省追凶，两人打上照面，一时打得难舍难分。那时正是午间日头最烈的时候，薛洋被太阳烫的脸皮发红，他抬头撇了眼太阳，心念一动，转手把剑对着太阳一转，阳光就直直反射到晓星尘的眼中，可怜这小道士才下山不久，哪里见过这等赖皮手段，一时措手不及，剑就偏了三分，朝着薛洋被风扬起的高马尾就斩了过去，瞬间满头黑发散开，映着薛洋一张俏脸，真真美极了。然而晓星尘现在可没心思欣赏，他这会儿是真的不知所措了，只能呆愣着看薛洋在满地被斩落的头发前跳脚。

“晓星尘！我日你仙人板板！”

因为长度受限，薛洋的头发就扎了低马尾，他就带着晓星尘送他的新发型被晓星尘送进了大牢，也是带着低马尾被晓星尘救起，那时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足够绑起高马尾了，只是他也没有再换回去。

但此等耻辱不报，薛洋就不叫薛洋了。

一晚夜猎，薛洋便用一把小刀，打着“保护道长”的名义，削掉了晓星尘一缕长发，事后又甜腻腻的夹着嗓子道歉，晓星尘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薛洋脸上是何等恶劣神情，只当他是真的不小心，也是关心自己才莽撞行事，便也无奈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而这缕可怜的头发，后来被薛洋收了起来，据他所说，这是他战胜晓星尘的“战利品”。

又名《阿箐带您走进义城背后的故事》，《论盲人的自我修养》，《现实派演员的诞生》，《每天起床看见他俩都在秀》，《我应该在棺材底，而不是在棺材里》，《佛系乞讨轻轻松松，从入门到精通》

里面的时间线是虚构的，可能不是特别精确。

设定是晓星尘在救薛洋那一天时重生的，所以之前晓星尘不知道阿箐看得见。

 

🙏本文荣获 姑苏第一嘴炮，含光君第一毒唯粉，无敌是多么寂寞——键盘侠蓝景仪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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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今天是我遇到晓星尘道长的第一天，一直靠伪装骗吃骗喝的生活的我，第一次遇到这样温柔善良的人。

最可贵的是，他明明眼盲，却还在行侠仗义，努力做善事，虽然我没有这种觉悟，但是特别佩服这种人，所以我一定要赖在他身边。

骗他说我也眼盲，跟他作伴一起生活，漂泊不定的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第二天。

道长特别好，武功也特别高强，旁人见了都要躲的行尸走兽，他两三剑就解决了，而且他还看不见，那他能看见的时候，得多厉害呀。

今天的我，也是道长的小迷妹。

 

 

第五天。

今天的我发现，道长不仅武艺高强，手艺也特别好，明明看不见，却会编筐缝衣服，我能看见都做不到这么好，道长那一双手可真巧啊，真羡慕。

不过道长毕竟是眼盲，有时候路上有石子或者坑洼，道长看不见，会崴脚或者摔倒，每次他站起来都很尴尬，但一想到我看不见他摔倒，他就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抖搂抖搂衣袖，镇定自若的继续走。

天知道忍住不笑出声有多难。

 

 

第十天。

今天出了点状况，路上遇到个人，那个人浑身是血，看起来奄奄一息，已经没救了的样子，我怕给我们添麻烦，而且不能暴露自己眼不盲的事实，便假装没有看到，想把道长引走，离开这个血腥的地方，看着怪吓人的。

可等我们走过，我看见那人似乎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道长，吓了我一跳，然后就开始叫喊，想让我们救他。

真是奇怪，这人看起来危在旦夕了，怎么救命喊的这么大声，喊到周围村民都要报官了。

我就当他回光返照吧，但我直觉觉得这个人不是善类，看他的眼睛，就不像好人。

 

第十一天。

昨天道长把人带回了家，一路背着他，那人口里流的血都滴在道长衣服上了，我看道长嫌弃的咳嗽，后来想到道长看不见，所以应该是累的咳嗽。

道长虽然功夫不错，可是身板太瘦了，我们最近也没吃什么好的，没有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道长有些体力不支，也是可以理解。

道长帮忙处理了伤口，道长就是心太善良，我特别害怕道长会被骗，救下的这人，眼睛贼溜溜的盯着道长看，似乎要把道长剥光了一样。

难不成在打量道长身上有没有钱？看我们是瞎子，想要打劫？

我盯着他盯了半天，他似乎伤势太重动弹不得，我这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晚上的时候，与他谈了一会，我就后悔，怎么能这样误会他人，他的身世太可怜了，他的故事太励志了，我决定主动把我的床让给他住，我去睡棺材。

 

 

第十四天。

道长似乎对他有防备的样子，这个样子是好的，可是我真的觉得那人不是坏人，特别有礼貌不说，还主动分担家务，只是平时看道长的眼神有点奇怪渗人，但没准人家眼睛有疾病呢？毕竟人不可貌相。

道长今天要修屋顶，我想帮忙打下手，但是我在装瞎，不便帮忙，果然那人凑了过去，主动帮忙修屋顶。

可真是个好人啊，可就是道长不领情，我感觉他受伤了，所以去安慰他，没想到他带我去买了首饰！

哇太好看啦！我第一次有自己的首饰……（此处省略很多字）

啥也不说了，这人就是我兄弟，我一辈子的好兄弟。

 

 

第三十天。

道长竟然知道我装盲？？？？我究竟那里出了破绽？？？

果然，高人不愧是高人，一下子就知道我是装的，道长真厉害。

 

 

第三十八天。

这人特别好，一直帮忙做家务，做的鸡汤也特别好喝，还给我最好吃的鸡大腿。

而且还帮道长去夜猎，虽然道长不放心他，一直让我躲在暗处看，但那些怀疑都是没有必要的，渐渐的，道长也放下戒备了，我很开心看见这和谐景象。

 

 

第一百零二天。

我跟着那人已经观察了好一阵时间了，但是他就是一个好人啊，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跟踪他啦。

今天发生一件大事，那人为了救道长，差点死掉！吓的跟了我多年的竹竿都扔了，幸好后来无事。

这下道长是彻底放心了，是终于不用再跟踪他啦，空闲时间可以去街上骗钱啦。

 

 

第一百三十五天。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求生欲使我躲在棺材里不敢出声。

哇，我没想到，那人竟然是个断袖，而且道长也……

我还是个孩子，天知道这会给我的未来造成多大的阴影。

虽然很震撼，但我是不会嫌弃道长的，他永远是我的偶像。

 

 

第一百四十天。

我今天终于知道那人叫什么了，原来道长没有问，江湖人似乎都有隐情故事，所以我也没问，不过今天听道长叫了一声，原来他叫薛洋。

说来奇怪，自从那次之后，薛洋就开始对我不客气了，一点礼貌都没有，天天挖苦我捉弄我，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了？

 

 

第一百九十六天。

道长给我们做了新衣服！我好开心呀！

但是薛洋那家伙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还一直往我裙子上甩脏东西，说道长给我做的裙子，没有道长给他做的衣服好看。

怎么能有人这么幼稚？

 

 

第二百二十四天。

自从不用跟踪薛洋，我的空闲时间就变得很闲，但是偶尔也会无聊，所以今天我悄悄跟着出去夜猎了，然后竟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道长身边围了好几个走尸，看得我心惊胆战，道长正在奋战，而薛洋却懒洋洋的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看着道长却不帮忙。

道长还很焦急的询问薛洋那边的情况，薛洋就立刻抽出剑，冲着身后那颗可怜的槐树一顿乱砍，边砍边说:

“道长……我……我这边还可以……我还撑得住……”

最后是道长独自杀光了一群走尸，只有危机关头薛洋才出剑替道长当下几招致命攻击，其余时间都是在旁边看戏。

但是我没告诉道长，我怕伤害到道长脆弱的心。

 

 

第二百六十天。

自从上一次跟着出去，发现了薛洋的秘密，这几天我又跟着出去，又发现了一些。

薛洋上街买东西，从来不给钱，直接抢，他拿着一把剑（听说好像叫降灾），比在人家店家脖子上，店家也不敢收他钱，就任他拿走了。

怪不得自从他来了之后，我和道长就吃穿不愁了，他说是村里人送的，我还纳闷村里人哪那么好心。

可我还想吃鸡汤，所以我也没告诉道长。

反正薛洋欺负的人，都是之前看不起道长的人，哼。

 

 

第三百零六天。

今天道长和薛洋告诉我，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瞎，还看我拿着竹竿子乱戳戳了一年多。

这只好不容易让我用出包浆的竹竿，也被我撅折了。

 

 

第五百三十二天。

他们晚上怎么那么吵，这都多长时间了，我已经忍了快两年了，你们不睡觉，别人不睡吗？没有公德心吗？

 

 

第五百六十四天。

棉花，布料，泥巴堵耳朵都没有用，我还是能听到。

我只能把棺材挪远点，希望声音能少点，姑奶奶的黑眼圈已经越来越重了。

 

 

第六百七十二天。

我已经免疫了声音，但我没有免疫画面。

求求你们可以补补窗户吗，我真不是故意要看，但是半夜谁还不起个夜啊？

 

 

第七百六十九天。

要不是怕把自己闷死，我真想把棺材板盖上睡觉啊。

 

 

第……我也忘了哪天。

今天突然来了个人，貌似是道长好友，可这情节变化的太突然，我没反应过来，道长就成病号了。

我隐约觉得有隐情，但又不方便问。

 

 

第……依旧不知道那天。

宋道长走了之后，一直在附近转悠，偶尔能看见他趴在屋顶，怪吓人的，不过宋道长第一次看见我躺在棺材里时，他也吓到了。

他观察道长已经很久了，我怀疑他图谋不轨，可后来发现，他其实是在跟踪薛洋。

 

第……鬼知道第几天。

那人今天崩溃了，我刚睡着就听见那人破口大骂，我从棺材里爬出来，看见薛洋大敞胸口正和他论剑，两个人都是一副可怕的表情，道长从里面衣衫不整的出来拉架。

哦，我明白了。

 

 

第……额……某天

我已经不知道多少天，看见那人蹲在房檐上暗自神伤，映着一轮圆月，他像一匹孤狼。

我听见房内。

“道长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你既知道救我会发生什么，还是救了我。”

“说话呀道长？”

 

“闭嘴……”

“我闭嘴了，拿什么亲你呀道长？要不道长亲亲我，那我便闭嘴。”

 

 

我似乎理解了宋道长，我懂他，而且我觉得他比我还惨。

此时无瞎胜有瞎，我不仅希望自己瞎了，我还希望自己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