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顾』桂枝香(补档)
➣尝试补档…
——正文——
零.
那会儿顾昀刚被长庚从两江前线抱回来。
壹.
顾昀平日里睡不着的时候会刻意把呼吸压得轻而绵长以免吵到长庚,但长庚依旧一听就能听出来人没睡。是以当顾昀压着细小的喘息在他怀里一阵阵控制不住地发抖时,他一下子就醒了。低头垂下眼一看,果然人是醒着的。
“子熹?怎么了?”长庚满眼忧色地撑起身。
顾昀似乎是轻轻抽了口气,方若无其事地答道:“噩梦,没事了,快睡吧。”
长庚曾深刻领过“顾昀的嘴骗人的鬼”的教训,才不信他那套随口安抚的说辞,摇摇头便捉了那只还在发抖的腕子在手,还没来得及把脉,就听顾昀猛地抽了口气,将一声痛呼生生压在嗓子里,整个人痉挛似的...
➣尝试补档…
——正文——
零.
那会儿顾昀刚被长庚从两江前线抱回来。
壹.
顾昀平日里睡不着的时候会刻意把呼吸压得轻而绵长以免吵到长庚,但长庚依旧一听就能听出来人没睡。是以当顾昀压着细小的喘息在他怀里一阵阵控制不住地发抖时,他一下子就醒了。低头垂下眼一看,果然人是醒着的。
“子熹?怎么了?”长庚满眼忧色地撑起身。
顾昀似乎是轻轻抽了口气,方若无其事地答道:“噩梦,没事了,快睡吧。”
长庚曾深刻领过“顾昀的嘴骗人的鬼”的教训,才不信他那套随口安抚的说辞,摇摇头便捉了那只还在发抖的腕子在手,还没来得及把脉,就听顾昀猛地抽了口气,将一声痛呼生生压在嗓子里,整个人痉挛似的剧烈抖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赶紧把床头汽灯拧开,这一看之下险些给长庚吓出一身冷汗。
汽灯橘色的灯光下顾昀的脸白的近乎透明,唇上血色褪了个干净,冷汗淋漓落了满脸,没被他握住的手骨节泛白,紧攥着胸口衣襟,呼吸间尽是被竭力压住的细碎呻吟。
“子熹!你哪不舒服…别吓我,跟我说句话…”
顾昀本想胡乱应付两句,抬头却瞥见小长庚满脸的惊慌神色和泛红的眼眶,登时便心软得一塌糊涂,再不舍得忽悠了。只好一边无奈地暗叹自己没骨气,一边靠进人颈窝,扯着哑得不成样子的嗓子柔声哄着,还要吃力伸手去拍人后背安抚:“没什么大事,约摸是内里旧伤未愈,胸口难受,有点喘不上气,连带着扯着了身上的伤口,不碍事,缓会儿就好了,别着急啊。”
能不急吗!长庚看他这样,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整个人碰都不敢碰他一下,真真是快急哭了。
“没什么大事?!疼成这样你…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要不醒你打算就这么忍到天亮吗!你是存了心要急死我…”
顾昀半生征战,身上大大小小的几乎不见什么没受过的伤,按理说是早疼惯了的,这真是头一遭让他体会到疼到虚脱的感觉,当初说夜里疼得睡不着觉真不是闹着玩的。
“侯府安逸,不比前线辛苦,已经比那时候好多了,何况还有心肝儿陪…呃…”顾昀手还放在长庚背上,安抚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一声压抑的痛呼截断在嗓子里,放在长庚背后的手瞬间攥紧了长庚衣服。
长庚给他吓得不轻,实在没处下手只得抬手给顾昀擦了擦冷汗,自己的声音都不觉带上几分颤抖:“子熹你…你哪里疼?”
这话顾昀真没法回。
哪儿疼啊?哪儿都疼!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这回真里里外外伤了个支离破碎,是半点狡辩的余地也没有了。
最后长庚也没招了,心疼到极点却又实在手足无措,忽然想起自己在江南受伤的那次经历,于是小心翼翼地俯身,低头轻轻在顾昀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上吻了一下。
顾昀:“……”
他感觉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被自己这难受劲折腾半晌实在没辙了,只得小心翼翼地伸出小舌头,湿哒哒地舔了他一下。
要了命了。顾昀痛到脱力,无可奈何地想。
“…长庚,抱抱我。”顾昀惨白的脸往长庚怀里埋了埋,喑哑的嗓子吐出这么一句。
长庚立马俯身伸出手环住顾昀,因着他满身的伤不敢施力,只虚虚圈着。
顾昀忍着痛在他怀里安分了半晌,到底是没挨到天亮就紧着把陈姑娘传了过来——不知是哪口气没喘好还是内里脏腑伤得太重,一口咸腥涌上来的时候顾昀咬着牙压了又压,到底还是没压住,不及推开长庚就吐了人满襟鲜红,还呛着了自己咳个不停,一咳嗽又扯身上的伤,场面一度十分狼狈。
“子熹!子熹!忍一下…忍一下…”长庚吓得脸色几乎要赶上顾昀一般差,颤着手在顾昀背上轻拍,感觉已经根除的乌尔骨几乎都要卷土重来,自己学来的一身医术一见到那人的血便通通忘得一干二净,也顾不得还是大半夜,立马着人请了陈姑娘过来。
前些日子沈老爷子身子不爽利,赶上陈轻絮在京,又跟沈易相熟,便过去帮忙看顾,为了方便照料就暂时住在了沈府。是以听闻顾昀有恙,连带着沈易也着急忙慌地跟着赶了来,瞧见陛下衣襟上大片鲜红和顾昀鬼似的惨白脸色也是吓了一跳,手里药箱差点没给扔地上,陈轻絮好歹是没慌成沈易那样,二话不说走上前搭脉施针一气呵成。
顾昀缓上口气偏头看了看,陈轻絮赶在顾昀开口前拦住了他,“侯爷别说话了,陛下无碍,您且安心歇息就是。”
顾昀不放心地眯着眼又看了眼长庚,才昏昏沉沉偏过头昏睡过去。
陈轻絮这才起身回话:“侯爷此番受伤实在凶险,外伤倒还好将养,只是内伤实在难愈…先前几番皆伤及肺腑,当时情形又不容安养,加上先前耳目用药常年以毒攻毒,侯爷本来体质又算不上好,这回伤了底子…营中军医毕竟不了解大帅身体药性,先前安养的方子改一下,我再开一副镇痛的,陛下,我给你一套针法,你照法子让侯爷修养几日再看看。”
贰.
顾昀这一睡就睡了三天。
起初的时候什么药啊水啊都喂不进去,喂进去的过不了多久也会吐出来,来来回回几次难免有呛着自己的时候,最后长庚实在不忍,一咬牙把药喝到嘴里随后贴上顾昀的唇慢慢渡了过去。
子熹,听话,把药咽了…求你了。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怎么,顾昀真就没再把药吐出来,长庚几乎要喜极而泣,就这么以口渡药渡了三天。
顾昀醒的时候身上绵绵密密的痛也跟着醒了过来,叫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随后就有人紧迈着步朝他走了过来。
顾昀眯着刚醒还不适应光线的眼睛费劲地辨认了一会儿,疑道:“季…咳,季平?你怎么在这?长庚呢?”
沈易忙给他倒了杯温水送到嘴边,“陛下一会就回来,你别操心了啊。都三天了,你可算舍得醒了,你这真够吓人的,我大半夜被喊醒,说你伤势不稳,还吐了血,着急忙慌就过来了,你不知道你当时那脸色,真比鬼强不到哪去了!子熹,不是我说你,现在四境好歹算是定了,再有什么事也有我呢,你就安安心,踏实地好好养你的伤行不行?就你这破败底子,再伤真就透了!我说大帅啊,麻烦您对自个儿身体上点心吧!还……”
顾昀费了大劲儿才抬起手攥住沈易手腕:“你这碎嘴的老妈子…咳…还有完没完…话还不够你一人说的!”
“啧,我这还不是替你着急。”
“还是免了。来,扶我起来…唔!”顾昀撑起一条胳膊把身子支起来。
沈易瞧他又要作妖,赶忙起身按住他:“祖宗诶!您要啥跟我说,千万别挣了,不然一会你家陛下回来非活刮了我不可!”
顾昀顺着他手躺回去,做这么一个动作他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闻言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沈易却收起了一脸玩笑,正色警告道:“子熹,你真的不能再折腾了。”
顾昀愣了愣,笑道:“怎么,陈姑娘说我命不久矣了?”
沈易立马皱了眉,但还没来得及张嘴数落,另一道气急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过来。
“瞎说什么丧气话!”
是长庚回来了。
长庚刚进侯府,还没来得及高兴顾昀醒了,就被人一句“命不久矣”当头砸了个眼冒金星。
……真得被他气死不可。
“玩笑,玩笑话,长…”
“这种话玩笑也不许说!”
顾昀立马乖乖闭嘴,长庚一向听不得他说什么祸病灾殃之类的话,听到了便要同他起急,先前自己的伤那么一闹,他这会正是得哄人的时候,可不能再把人给惹急。
几句话间长庚已行至床前,沈易颇为自觉地告退出去,以免被无辜波及。
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长庚坐到床头,轻轻捉了顾昀一只冰凉的爪子放手心里暖着,方才脸上叫顾昀气出来的厉色分毫不见,只剩下满目温柔,“刚醒吗?身上还哪里难受?难受要跟我说,不许再瞒着我。”
顾昀拿手指节轻轻蹭了蹭长庚手心,是个安抚的意思:“嗯,刚醒就听了沈老妈子一通长篇大论。我已经没…”,顾昀刚要说没事,就接到长庚有如实质般的眼神,讪讪地改口:“…唔…就胸口还有点疼,身上也…嗯,就还那样,没事…陈姑娘怎么说?”
长庚心疼地捏了捏顾昀指尖,在他几个穴位上一一揉过,半晌方低低开口道:“陈姑娘说你这回受伤实在凶险,内伤…”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只摇摇头轻松道:“我在,会好的,没事。你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
顾昀微皱了皱眉感受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轻笑道:“不了,有点吃不下去。”
长庚的手顺势滑到他手腕,一本正经地搭了搭脉:“气血两亏,没胃口正常,但你现在身子正虚,不吃东西不行。我去厨房给你熬点粥,你多少喝一点,嗯?”
心肝儿都亲自下厨做饭了,顾昀没辙,只好点头。
可到底是伤重身上难受,顾昀一碗粥只勉强喝了小半碗就偏过头不肯再进。长庚看他脸色泛白,大有再喝两口就快吐出来的架势,叹口气不敢再强喂。
本来长庚把顾昀扶起来揽在怀里喂饭,但顾昀如今腰上吃不住力,不耐久坐,只消这片刻便有些受不住,一个劲地往下滑,长庚忙把人放平,被子盖妥帖了扶人躺好,随后拿出银针按陈姑娘说的给顾昀施针。桌边晾着碗药,因着顾昀这会实在喝不下去,只得先撂在一边,长庚想着先让人缓缓,一边扭过头仔细跟人叮嘱:“子熹,你夜里若痛得厉害一定要告诉我,陈姑娘这次给开了镇痛的药,我已经熬好给你备下了。”
银针入穴,身上绵绵密密的疼松泛了不少,顾昀昏昏欲睡,迷糊间胡乱应了长庚几声,换来长庚一个略带惩罚性的吻,才老老实实应了声好。
叁.
夜里顾昀迷迷糊糊地疼醒,本想着挨过就算,奈何随着时间推移那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只得轻轻动了动手腕——长庚一直将他手腕柔柔圈在手里。
他一动长庚便醒了,立马翻身起来拧亮了汽灯。
“子熹?”
指望顾昀开口喊一声疼简直比登天还难,没自己忍着能知会他一声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是以不消顾昀说话,长庚一看他脸色就知他难受,忙起身下地,把桌边晾着那碗药端过来,仔细把人扶了起来喂人喝下。
“咳…咳咳咳…唔!”因为这会顾昀气息不稳,所以就呛了两下,本来没什么大事,但陈姑娘这回开的药也不知放了什么,味道又酸又苦,呛得顾昀直泛恶心,咽了两口又是一呛,这一呛就再咽不下去,扒着床边呕了出来。
顾昀这一折腾胃里绞着劲难受,把碗一推头一偏,宁可忍着疼也不肯喝了。
长庚急得一脑门汗。他当然不可能由着顾昀忍着疼不喝药,但看人皱着眉阖着眼,手隔着被子难受地按着胃,嘴唇都失了血色,又心疼得不行,最后只好先哄着给人喂了点温水,然后故技重施把药含在嘴里渡了过去。
……确实挺难喝的。
顾昀被这莫名熟悉的动作弄得一楞,迷迷瞪瞪把药咽了,被那药恶心得半天才缓过劲来,攒着力气骂他:“长庚你小兔崽子忒爱胡闹!是药三分毒你不知道吗?你这么做回头不小心咽了怎么办…”
长庚不语,只伸出手轻轻搂住他,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只要你没事我做什么都愿意”,看得顾昀只觉得心里的一角蓦地塌了下去,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直折腾了小半宿,两人才堪堪睡下。
自此一日复一日将养着,顾昀本人倒没感觉怎样,觉得除了身上疼点,药恶心点之外没什么不方便的,倒是长庚坐立不安心疼得够呛,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全守在他身边,他没忍住轻哼一声就要给他亲亲抱抱,弄得他哭笑不得,每天上朝时辰到了得费好一番功夫赶人。
折腾着过了小半年,等顾昀身上大大小小骇人的外伤愈合得七七八八,能下床走动时,已经入了秋,院里的金桂都纷纷吐了蕊。
长庚回来的时候顾昀坐在树枝上,刚刚送走来看他的沈易,手里还捏着一束桂花枝……地上倒着两个空酒坛……
长庚几乎要被他气得两眼一黑。
“顾子熹你还有没有点分寸!”
正主坐在树枝上无辜地眨了眨眼,心里大喊冤枉。
天地良心,这酒他真的一滴没沾!
纵使他平常再馋酒,但自打下了决心想余点不残不病的岁月出来留给长庚,他就打心眼里格外长了分寸,毕竟自己的身子骨几斤几两他掂得清楚,自不会在这种时候作死,被这么一通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叫陛下惯出来的小性子作祟,有心想耍耍脾气,但瞧着长庚起急冒火地气得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急急忙忙就从树上跳下来要哄人,本来这树也不高,但一时心急忘了身上还有伤未愈,没收住力,落地的时候不知扯了哪道内伤,胸口蓦地狠狠一痛,迫得他当即变了脸色,险些直接跪地上给陛下行个大礼,好在叫长庚一把扶住捞进了怀里。
长庚叫他吓得几乎肝胆俱裂,把人搂进怀里的手玩命地抖个不停,但怀里那位心却大得很,白着张脸从人怀里挣出手里那束桂花,还举起来送到人眼前晃悠:“香不香?”
长庚:“……”早晚叫这祖宗气死!
长庚担心他伤势,心里又压着火,只黑着脸押着人进屋,一句话也没说。
顾昀被长庚冷着脸按在榻上,随后手腕就被拽过去搭上了脉,他自知扯了旧伤,现在胸口还针扎似的随着呼吸一阵阵泛着疼,遂把桂花轻轻放在枕边,老老实实不敢再折腾。
长庚搭着脉,便知人没违纪偷嘴,心下宽了大半,眉眼间却忧色渐重,方才那伤着实扯得有些狠了,现在顾昀脸色还泛着青白。
“那酒我一口没动,方才季平来过,他正发愁怎么跟陈姑娘提亲呢,那两坛子酒都叫他浇愁用了”,顾昀瞧着长庚满眼的愧疚自责,难得良心在线,轻声道,“我既许了你要陪你白头的,自然会注意自己的身子,怎么敢叫你着急?”
顾昀肯老老实实同他解释,长庚已然小小吃了一惊,再听到后头那句,简直心都要碎了,哪还舍得再生气苛责,一口气幽幽叹出几个圈,方开口道:“你现在这样难道我就不着急了吗?子熹…我实在怕了你了,你可别再这么吓我了,再有一次…我真要疯了…”
顾昀顺势把他给自己搭脉的那只手圈进手心,轻轻笑了笑:“好——臣知错了,陛下若实在气不过不如罚罚臣,让臣长长记性?”
长庚复把人搂紧了些,道:“我心疼还来不及,哪舍得——若真要罚,便罚你养好了身子,然后好好陪着朕,永远也不许离开。”
顾昀莞尔:“臣求之不得。”
长庚放开顾昀,把他轻轻往榻上放了放,“还疼么?躺下,我看看。”
“没事,这么半天早缓过来了。”顾昀嘴上说着,但还是乖乖的躺了下来。
“还说没事,你该先照照镜子,脸色还白得吓人呢,就又急着来糊弄我。”
长庚拿出银针在顾昀胸口几个穴位上一一探过,不由皱了眉,啧,出血了,难怪脸色这么差。他一方面又在几个穴位下了几针,一方面轻轻把人揽了起来。
顾昀叫他扎了这么几下,只觉得胸口血气翻腾,怕吐出来让人着急,只得咬牙往回吞,谁知长庚一眼便看透了他的意图:“子熹别咽!”
顾昀被长庚一嗓子惊了一下,一口血再含不住,“哇”地吐了出来。长庚赶紧把摇摇欲坠的人搂回来,细致地给擦了嘴,又赶忙把银针下了。看人急急忙忙要回身哄他,心头蓦地一暖,柔声安抚道:“没事的子熹,吐出来就好了,是淤血,我事先知道的。”
顾昀这才放心。长庚说的不错,一口血吐出来确实好多了,胸口的痛也轻了不少,说话当即便有了底气:“小混账吓我一跳!”
长庚但笑不语。
顾昀现在精神还是不大好,这么一闹也没了力气,在安神散的气味包围之下不多时便偏过头睡着了,长庚把人妥帖地在榻上放好,盖上被子,随后把顾昀放在枕边那束桂花拿了起来。
方才正跟顾昀着急,也没仔细在意,这会儿心神一松,才觉出阵阵醉人的桂花香。他找了个瓶子将花插了起来,然后坐在顾昀床边,盯着人安静的睡颜弯了嘴角,半晌在人眉心轻轻落下一吻,顺道悄声回答了先前顾昀问他的话。
……
“香不香?”
……
“嗯,是挺香的。”
——END——
【靖苏】同源共生(短篇)
*一发完。一个九安山刚平乱后梅长苏替萧景琰挡暗箭重伤,在濒死之际心意相通的故事。
*放心,最后苏苏没事。
*救驾情节走原著小说线,也就是霓凰未出现,是萧景琰搬来救兵。其他情节基本与电视剧一致。
九安山长风猎猎,三月料峭,草场新绿初扬,却逢乍暖还寒。天际苍凉低垂,人间亦是一片断壁残垣。殷红浸染巍峨宫墙,殿前尸体横陈,战时流火星零散于灰色残骸之上,万物蒙尘。
江湖白衣在少年护卫的搀扶下缓行于猎宫,战场狼烟、军人铁血,这些本伴随赤焰少帅自幼成长起来的东西,却因错失太多年光阴,竟让梅长苏心中产生久违的叹惋。可他并无半分陌生,赤焰蒙冤屈死之日在他梦境中反反复复,在多少个浅眠的...
*一发完。一个九安山刚平乱后梅长苏替萧景琰挡暗箭重伤,在濒死之际心意相通的故事。
*放心,最后苏苏没事。
*救驾情节走原著小说线,也就是霓凰未出现,是萧景琰搬来救兵。其他情节基本与电视剧一致。
九安山长风猎猎,三月料峭,草场新绿初扬,却逢乍暖还寒。天际苍凉低垂,人间亦是一片断壁残垣。殷红浸染巍峨宫墙,殿前尸体横陈,战时流火星零散于灰色残骸之上,万物蒙尘。
江湖白衣在少年护卫的搀扶下缓行于猎宫,战场狼烟、军人铁血,这些本伴随赤焰少帅自幼成长起来的东西,却因错失太多年光阴,竟让梅长苏心中产生久违的叹惋。可他并无半分陌生,赤焰蒙冤屈死之日在他梦境中反反复复,在多少个浅眠的夜晚携他身临其境,那些鲜血与痛苦,如若深入骨髓的剧毒,早与他不可分割。
平叛已毕,靖王殿下与蒙大统领正在善后,抚恤伤兵与皇室宗亲。梅长苏闭一闭眼,三日鏖战方定,胸口似有所气结,疲倦之感涌起。他不再兀自强撑,手扶宫墙,思忖着再多交待靖王几句便回殿内歇息。
“苏哥哥,”俊美少年面颊上凝着不知何人血液,仍旧面无表情道,“上面,有人。”
“上面?”梅长苏心头一跳,随即探身朝上望去,“飞流是说殿顶有人?”
少年重重点了点头,纯粹到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眸询问般凝视自己最亲近之人,等候他的决断。
聪慧的谋士自不能如飞流一般心思单纯,梅长苏迅速推演出几种可能,不详之感骤起。阴霾填塞梅长苏的胸腔,让他不得不稍稍前倾顺气,脑中却一刻不得放松:“飞流,去看看吧。”
他没有在后面加上“不要伤人”的叮嘱。
少年护卫腾空跃起,梅长苏稳了稳心神,平一平气,徐徐朝靖王走去。
常年戎马倥偬,靖王殿下对于军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在如此般艰难战役后都丝毫不乱。比于十三年前记忆中活泼明亮的少年萧景琰,而立之年的靖王披甲屹立,自有一股凌厉凝于眉宇,气度不凡,似是直起慵懒之风中大梁的脊梁,在战火中练就顶天立地的风骨。他正与列战英吩咐些什么,梅长苏走近略一施礼,在其身侧静候。
不料此刻,变数陡生。
西边瓦砾之上一蒙面客现身直立,正对上梅长苏向上四处探查的视线,四目相对瞬间蒙面客毫不避忌,身法快如闪电,只一眨眼,原本空空两手便持一张机巧小弩,箭矢直指靖王殿下。其训练有素,令人发指。
梅长苏心中大骇,甚至来不及先行出声,便见弩箭短矢破空而来。方才在宫墙之上未能及时阻止此人的少年护卫飞身而起,意欲拦下这支射向苏哥哥方向的利器,可人的速度再快,终究也敌不过离弦之箭。
“景琰——”
电光石火间,身体先一步大脑,扑向此刻近在咫尺的旧友。
于事实,正在与列战英交谈且全然不知危险的靖王毫无防备,倘若他出声提醒,靖王也需一定反应时间,绝避不开这致命一箭;于情理,靖王是梅长苏所扶持的主君,寄寓了林殊全部的平反希望。无论如何,萧景琰都不能有事。
又或许,仅仅是他想这么做。
利箭破空射来的力量钉着梅长苏单薄的左肩,将那具本就羸弱的躯体击倒在地,锐器楔入骨肉之痛让他刹那间头脑空白,殷红层层晕染素衫,从肩头绽出血色荼靡。视野暗暗,最后看见的是被他奋力推开的景琰惊骇难掩的双瞳。
“苏先生!”
魏如松,旧时谢玉与天泉山庄精心调教的最满意的死士之一,是前太子在位时手中一枚有力棋子,与之一同培养的还有其弟魏如竹、魏如梅。十年以前,削皮挫骨拔毒后初获新容的梅长苏曾派赤焰旧部甄平秘密调查谢玉,返还途中被一蒙面客袭击,此人身法诡异招式狠辣,搏斗期间还间或使用一张小弩突袭,二人缠斗百余招,最终甄平不得不使用素老谷主所赠毒粉药虫出逃。所幸其时甄平戴着易容面具,不至于让谢玉的矛头对准江左盟。返江左后,素来心细的甄平提供大量交手细节,派人暗中调查,终查出魏氏三兄弟来。
魏氏兄弟习武天赋极高,经卓鼎风亲自调教,能多次执行高危任务而复返。可死士毕竟是死士,再精心培养也逃不过以死效忠的命运。十年间,宁国侯已用去竹、梅两棋子,可经侯府一夜卓谢分家,仅剩的魏如松也销声匿迹,不知是随天泉山庄遁隐江湖,还是仍受谢玉党羽派遣。
小弩,十字弓也,在沙场征战中并不常见,反而更受文人墨客的青睐,但职业杀手往往会有些称手的个性兵器。魏氏兄弟均长于以机巧小弩奇袭,是以猎宫蒙面客拿出弩箭之时,梅长苏立即能确认,此人便是下落不明的魏如松。
能在此时现于猎宫行刺靖王,绝不是天泉山庄来人。梅长苏心念电转,一后宫妇人的模样涌现脑海。前太子远在献州,魏如松在谢家大劫后必是投靠已被贬谪的越贤妃,徐安谟是废太子表弟,在庆历军中安插一个死士再容易不过。在誉王伏法后射杀靖王而非皇上,足以说明越贤妃野心不死,一旦成功,靖王死后,只需将她自己与行刺后必定难活的死士摘清关系,何愁皇帝不再度启用献王。
毕竟,相比于已经死去的皇子和谋逆的罪臣,废太子在丧期饮酒作乐只是一个太小的过失。
但此计也有运气成分,倘若誉王谋逆成功,那魏如松即使杀了誉王也于事无补。宫里的皇后与她一向不对付,只怕宁立年幼的九皇子为帝也不愿接纳献王。
穷途末路,哪怕是昔日风光无限狠辣无双的越贤妃,此刻也只有搏一搏那虚无缥缈的侥幸的份。
同样,算无遗策的梅长苏,也有没料到魏氏兄弟对谢玉忠诚度如此之高的时候。
肩头之痛似乎已经转为麻木,受伤的感觉对于彼时的林殊来说并不陌生,尽管多年来少伤多病,可他曾也是铮铮铁骨的沙场少帅,十三岁便征战四方,忍受皮肉之苦实乃兵家常事。林殊的灵魂囿于梅长苏的躯壳之下,仍是一身傲气,他可以凤目低垂,在脑中迅速理清魏如松和越贤妃的阴谋,只是无力出声。
初时,他的确认为自己可以熬过这一劫。
被人七手八脚抬进猎宫一间寝殿,急催而来的太医着手拔箭。梅长苏意识还算清明,也暂未有寒疾复发的征兆,他甚至还能轻轻颔首,示意忧心自己陷入昏迷而间或低低唤他“苏先生”的靖王不必担心。
时分流淌间,一阵隐痛自左肩伤处而发,兼有徐徐扩大之势。起初梅长苏只认为是拔箭所致,毕竟他并未披甲,箭矢恐怕直穿人骨。可后来,这股痛逐渐蔓延,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仿佛全身都被蝼蚁啃噬,每一寸骨骼都令人难耐。
“殿下,”太医声音发颤,“箭头……淬了毒。”
“坠日散?”萧景琰紧蹙浓眉、瞪大双眼,下意识重复这个名称。军中也常有阴鄙之人往兵器上淬毒,但寻常几种毒在靖王冗长的军旅生涯中早见识过好几轮,却从未听闻竟有这样一种毒粉。
“坠日散乃奇毒之一,”太医躬身作揖不敢抬头,“其毒性之阴寒令人难以想象,以快速夺取人体阳气有如射坠太阳而得名,中毒者立刻会失去生命。此毒实在罕有,故见识之人极少,而解法更是无人涉猎,只因中毒者撑不到解毒之时便会毙命,从无解毒先例。”
语毕,屋内众人皆大吃一惊。靖王与随后赶来的蒙挚、甄平抢至榻前,观察梅长苏的状况。飞流虽然听不太懂,可心情却是一般焦急,被东瀛训练得宛如冰山的面部有破冰之迹,熟悉之人一看便知,这是飞流最担忧的表情。
梅长苏侧卧着,整个人在被褥中蜷缩成一团,手指不知觉绞紧身下被单,似是正抵御某种痛苦。他双目紧闭呼吸急促,气息却虚浮微弱,若一尾涸泽之鱼,在空气中攫取微毫水分,苦于求生。
“可是,既然此毒能立即取人性命,那为何苏先生……”靖王率先稳住心神,回问太医道。
“回禀殿下,卑职无能。”太医扑通一声跪下,“苏先生脉象,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寒热相冲,表征不一。坠日散已是天下奇毒,而先生体征更是怪异,卑职行医多年,从未诊过这般病例,唯有猜测,是两种毒性在他体内争斗,暂不至于毒发身亡。可是……可是,先生终能否保命,以及如何医治……”太医叩首,惶惶道,“卑职恐负殿下期望,无法妙手回春。”
靖王闻言一惊,他早知梅长苏身体弱于常人,却不想诊出个“体征怪异”的结论。他不禁忆起几日前母妃替苏先生诊脉时的失态落泪,那么母亲,是不是也能解此刻的燃眉之急呢?
素来杀伐果敢的亲王当机立断,遣退太医,正准备亲自去请静妃,却听见甄平拔高音量渗着惊慌的一声:“宗主!”
豆大汗珠布满额头,颈间青丝亦被浸透,似是疼痛再上一级,梅长苏的身体在剧痛下开始无意识抽搐,一阵阵地痉挛,被褥间的颤抖薄如蝉翼,像把夏虫浮于漾漾清波,不知何时脆弱的生命便会被吞噬殆尽。值此之际,梅长苏仍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呜咽,肩头外伤在挣动间开裂,血红渲染白纱,原本看着惊心动魄的伤口放在此刻,反倒是最不惹人心惊的地方。
别说萧景琰,就连伴在梅长苏身侧十余载的甄平,都从未见过他这般凶险的病症。
“战英,”萧景琰咬咬牙,唤着副将,视线却难离榻上之人,“替我去请母妃来,把苏先生的病情告诉她。”见副将欲言又止、一时未动,靖王回头喝道:“快去。”
这是第一次,萧景琰没有亲自去请母亲,也无法亲自前去。
他坐于床榻之侧,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的谋士身上,双手紧握成拳,似要想替他承担一分痛苦。纷乱片段滚滚而来,对梅长苏舍命相救之惑、梅长苏隐蔽身份之迷,最终都败给了对此刻梅长苏可能失去性命之惧。萧景琰伸手探探病人额头,触手是比常人低得多的寒冷,这种凉意让他联想到那种可怕的可能,不由得心头狂跳,眼中也是再难掩盖的悲恸。
初识时的芥蒂、对谋士的偏见,早就融化于一个个共商国是的日日夜夜。萧景琰早把他当作挚友,正是因为交付真心,才会在被夏江离间时出离愤怒,也在共同救出卫峥后,让此番真挚变得弥足珍贵。
至于他身上一个又一个谜团,被萧景琰此刻混沌不堪的意识抛诸脑后,融通为一个个盼望先生有惊无险的愿景。
外界嘈杂纷乱,但此时梅长苏再无力分辨,如入水之人瞻望堤岸,音容笑貌都隔着厚重水幕,如梦似幻,恍惚间只余缥缈。痛,前所未有之痛,这是他最真切的感受。此痛不同于以往任何伤病,哪怕是削皮挫骨,也总要一处处来,可这份疼痛,匿于皮肉之下,流于骨髓之间,从四肢百骸一齐席卷而来,由内而生,来势汹汹。梅长苏只觉得每一寸骨骼都似要被疼痛拆解散开,又被皮肉收拢于躯壳,另有一分阴寒流窜,而他困于其间,挣扎不得。
超出人体承受能力的痛苦令他无法不看到随之而来的恐惧。濒死之人,最是恐惧。当年梅岭,赤焰少帅力竭到来不及恐惧便陷入昏迷,而后的拔毒虽然痛苦,但他确信琅琊阁主医术,更何况平反雪恨之念在十余年间,无时无刻不若悬顶利刃,支持他踽踽前行。可至现今,景琰距储君一步之遥,冤案昭雪不再遥不可及,多年执念,似已失去继续支撑下去的力量,哪怕他就此长眠,也足以赴泉下谒见七万赤焰冤魂。
虽然,还有诸多念想,诸多情愫,来不及诉说,也来不及告别。
他死忍痛楚,竭力恢复意识,将涣散的目光聚焦于一人。
“殿下……”甫一张嘴,那些咬牙咽下的呻吟顺着虚弱气音漏出,梅长苏用被疼痛折磨得所剩无几的力量攥紧双拳,不肯现出一丝软弱。
“我在,”靖王往上腾挪,“我已去请母妃前来,请先生再忍耐一会。”
“刺客……必是废太子之人,殿下……在回京之前……务必保障安……安全,小心越氏……渔翁得利……”
“不可让旁人……知道苏某替……殿下挡箭,尤其是陛下,只可……说是流矢命中。殿下谨……谨记,苏某扶持殿下……不可置于明面……”
几句话下来,梅长苏心如擂鼓,自知已是强弩之末。他粗粗喘息,目光固执地仰视眼前旧友,在剧痛中献上最后余晖:“殿下……所求之事,仍不可冒……进,但以殿下坚毅,终能……成事。盼殿下如愿……沉冤昭雪,来日登基,励……励精图治,创我……大梁……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此言一出,萧景琰霎时两眼通红,双眸炽热有如百沸滚汤,随时能涌出热泪。他不是大夫,他不知道梅长苏此时具体的身体状况,可那虚弱绵软之音,那于生命垂危之际仍系天下的胸怀,仿若一把利刃,狠狠剜进他的心脏,携带他也密密疼了起来。感他所感,疼他所疼,梅长苏的隐忍痛苦,也在牵动萧景琰的一呼一吸,让其风雨同舟。
梅长苏转向甄平,几已无力发声,他薄唇轻启,甄平含泪抢言道:“宗主放心!接下来我和黎纲会按您从前嘱托处理盟内事宜。”
随后,梅长苏视线滑过立于榻边的飞流和蒙挚。那个他最疼爱、也最喜欢他的孩子,素来冷淡的面容都泫然欲泣;那个多年前便有袍泽之情、如今又鼎力相助的蒙大哥,八尺汉子、刚烈男儿,此刻却哀恸到睚眦欲裂。
疼痛确能激发人体潜能,力量从四肢百骸汇集而来以抵御痛苦,可这力量终究有限,更何况,梅长苏本就无太多力气可供消耗。须臾,茫茫漆黑铺张而来,梅长苏只觉得身体再难掌控,榻边人的杂乱呼喊如浮光掠影,毫无实感,甚至连痛都变得不那么真切,灵魂像是游离于躯壳之外,梅长苏知道,自己已近油尽灯枯。
痛苦与缥缈之间,梅长苏透过迷蒙视野,看到榻边又悲又惧的萧景琰,只觉恍如隔世。
当年,年少气盛的林殊因聂真一事被林燮责杖到三日不起,萧景琰前来探望,就好似现在这样,忧心忡忡,双目戚戚。只是当年之惧,是恐伤了林殊自尊,现今,却是源于束手无策。
往事如烟。
那年,林殊囿于自尊,一字不说。
梅长苏无意识地睁眼凝望,眼前斑驳交错,世界光怪陆离,蒙眬之间,唯有心上人的一张脸:“景琰……别怕……”
喃喃呓语,细若蚊吟,但萧景琰听得真切。
可他来不及多加思索。梅长苏因失力而短暂平息的身体再度痉挛,肌肤紧绷仿若一张满弓,被疼痛死死绞住,又带着盈满则亏的脆弱,好像再施加些力弓弦便会一触而破,万劫不复。萧景琰悼心疾首,又倔强地含泪不肯掉,像是怕一旦落下,最坏的结果就当真发生似的,双手发颤,恨不能代其忍痛受苦。
“走开……你走……”梅长苏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好似竭尽全力。他目光哀哀,久久流连于萧景琰的面庞,手指扶上榻边人的袖口,却无力地想要推开对方,不知所云地重复口间呢喃。
萧景琰蓦然顿住。
许是认为梅长苏还有不方便让靖王听的话要吩咐,甄平强忍哀恸,抱拳施礼道:“靖王殿下,宗主还有盟内机密要叮嘱在下,望殿下暂且移步……”
对甄平的话置若罔闻,萧景琰回望梅长苏,世间万籁俱寂,只余病中人一对眼眸。
梅长苏凤目温凉似水,缠绵缱绻将萧景琰环绕,再无往日般深不可测。款款目光,藏匿着太多萧景琰其时看不懂的情深意切,厚重到他难以估量,似有太多未尽之言,无从开口,只能看一眼,再看一眼。
抽搐愈来愈烈,如海上汹涌波涛,几乎将置于一叶扁舟上岌岌可危的梅长苏倾覆吞没。萧景琰承受着梅长苏试图推开他的无力手指,又溺于梅长苏许他的一汪温柔眼眸,似是被蕴含其间的深深爱意吓到,动弹不得。
“你走……”梅长苏咬牙用上一点力,再度重复。
“我不走!”萧景琰一把攥住梅长苏的虚软手腕,两行热泪登时夺眶而下,“若我离开,先生可要就此撒手人寰?”
好似突破某一关隘,萧景琰当下泪如决堤,再难压抑,满面水痕交错,他却全然不觉一般,任凭眼泪纵横。天地茫茫,四野凄凄,仿若世界之大,唯剩他们二人,相顾无言,望而生悲,可又从未有良辰如此刻,彼此心灵相依,如同一人。
良久,梅长苏悬着最后一线神志,再次陷于幽暗深渊。恍惚中,静妃娘娘到来的嘈杂入耳,随后,银针刺进穴位,梅长苏彻底坠入黑暗。
***
意识再度回拢之时,已过去五日五夜。
初入眼帘乃一人背影,长发飘飘,白衣蹁跹,正伏案而书,落笔潇洒,颇有洒脱红尘、把酒临风之意。如果不是梅长苏深知此人秉性,看着倒也像是个翩翩公子。
“蔺晨……”梅长苏开口,声音喑哑得不成样子。
“醒了?”琅琊阁主回身,顺手从案前取过一碗汤药,“醒了就起来把药喝了。”
努力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梅长苏只觉得全身绵软乏力,稍稍一动,便有一股寒意在体内流淌,左肩伤处更是麻木到失去知觉。可他周身并无半点疼痛,也不似先前病发时那般奇寒透骨。蔺晨从右侧扶他起身,叮嘱道:“左边臂膀不可乱动,需好生静养。”
汤药下肚,梅长苏这才有力气完整说话:“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我睡了几日?为何还在猎宫而不返京?”
“你这没良心的!”蔺晨跳了起来,“我接到飞鸽传书后昼夜不歇,快马加鞭,接连赶路三日两夜,然后连夜替你诊脉找寻解毒之法,都没时间找飞流玩,好不容易把你从阎王那抢了回来,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萧景琰?别说不是,我知道你是想问他!”
梅长苏含笑任凭好友将他数落一番。罗列了梅长苏七大罪后,蔺晨终于愤愤住口,还是将他想知道的告诉了他。
平叛已定,猎宫近日也未生乱,蒙大统领先行回京整备禁军,陛下只待收到来信便可起驾回銮。誉王、徐安谟余党皆数擒获,靖王府兵仍在搜捕漏网之鱼。当日刺客魏如松,箭中梅长苏后便被愤怒的飞流当场击杀。箭头淬了坠日散这种剧毒,估计是孤注一掷必取靖王性命,越氏像是未有后招,之后几日也无其他动静。按照梅长苏嘱托,中矢之事对外绝口不提挡箭和中毒,只说受伤引发旧疾,也算瞒住了悠悠众口。至于靖王,蔺晨翻了个白眼:“他在处理军务,没什么可说的。”
榻上病人轻咳几声,毕竟是大病初愈,虽是捡了半条命却难免更加虚弱,葱白手指无意识地搓动被角。低头看看好友的思考习惯,白衣公子饶有兴味道:“你又在想什么?”
“蔺晨,”梅长苏抬头,眸光犀利,“你是不是在我睡着几日做了什么觉得对不起我的事?”见琅琊阁主微微色变,接着道,“而且,此事还与景琰有关。”
“胡说!”
“虽然你撒谎从不面红心跳,可你我相识多年,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梅长苏表情愈发严肃,但并无斥责之意,“说说看,什么事?”
四月春和景明,从里屋望去,可见院落桃红柳绿,莺飞草长。琅琊阁主背对病榻轻轻摇扇,徐行几步,仰首望天,已是难得的严肃。
“长苏,你先说说,”蔺晨回首,岔开话题,又带着昔日打趣的意味,“当时你为什么替他挡箭?你这身子什么状况,不需要我明说吧?”
倒是没想到有此一问,不过梅长苏也没打算拂了好友之兴:“事发突然,我又离他最近,自然而然就……”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蔺晨收起嬉笑,重重叹道,“正是因为你这副身子,你才更觉得应该替他挡箭罢。”
“只是,你这身体自己不知怜惜,萧景琰却宝贝得紧。”
当日蔺晨赶至猎宫,梅长苏奄奄一息,仅吊着最后一口气。静妃日日施针,只能勉力维持生命,让其肌体呈现休眠状态,对解毒却束手无策。好在年前蔺晨曾与晏大夫有通书信,切磋医道,对梅长苏火寒毒溶解乌金丸一事产生莫大兴趣,当时便有以毒攻毒构想,只是医界从无先例,不敢冒进。可值此生死存亡之际,蔺晨不得不兵行险招,焚膏继晷彻夜思索,还真找出了法子。
火寒毒与坠日散皆是奇毒,且皆发于骨髓,两种剧毒在骨中缠斗,激发巨痛,可二者毒性有相冲之处,在决出胜负之前,毒性皆难发作,是以梅长苏得以保命。能同时身中两毒之人天下仅有,而蔺晨的解毒办法也举世无双。他准备以梅长苏原本负伤的左肩作为切点,用灵芝护住心脉,再借他人少量骨髓为媒介,注入玄螭蛇毒,以毒素凝聚体内二毒,最后再从切点取出固化的蛇毒。此法虽然过于繁琐,且解毒后病人仍旧体寒虚弱,但保命无虞,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坠日散和火寒毒二者相冲,打通经脉,倘若功成,进一步医治兴许能彻解寒毒,颐养天年。
想到解毒之法,剩下的操作自是不难。蔺晨当晚便命甄平飞流打来一条玄螭毒蛇,还使唤萧景琰派人去宫里偷出一株千年灵芝。余下的,只有取髓一事。
蔺晨这才真正犯了难。献髓需要良好身体素养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必须适配,常理而言,亲缘关系骨髓最是匹配,可放眼九安山,知情且能与林殊有血缘关系的,只有萧景琰,总不能用皇帝老儿的骨髓吧?况且,天子一把年纪,也并非优选……蔺晨惊于自己竟真的在斟酌此种可能,忙摇摇头将这念头甩出脑海。
“我来吧。”萧景琰长身直立,语气淡然却不容置喙,“苏先生本是我的谋士,为我殚精竭虑,何况他因救我负伤,无论如何,我必当尽心竭力。”
蔺晨毫不客气地将萧景琰上下打量一番,因少眠而略有疲倦的眼珠转了转,继而道:“献髓虽于身体无害,但需一定时间修养恢复,劳累不得,之后数月更是汤药不断,你可愿意?”
“愿意。”
“其实也不必如此视死如归。”蔺晨面上松动,露出平时的嬉皮笑脸,“也不是你说献就献,我得先取少量匹配,匹配度高才能操作。你要是不行,还得换人。”
“好,请开始吧。”靖王神色泰然,无半分犹疑,也无半分转圜余地。
蔺晨折扇一合,大手一挥,一副故事讲完的神情。
“所以,你就取了景琰的骨髓,发现十分适配,然后就移给了我?”梅长苏眼珠都快瞪了出来。
“可事实是他是你表哥,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啊!”蔺少阁主理直气壮,俯首一看梅长苏面色不善,连忙抢白道:“放心!我就取了他髂后上棘处少许骨髓,对人体没什么伤害。你的景琰底子不错,我保证,只要按我的方子吃药,不出三个月,一定能恢复到从前的龙精虎猛。”说罢还拍了拍胸膛,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
轻松之语并未得到回应,对话至此陷入静默,江左梅郎没有接话,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梅长苏低低呢喃:“其实,你是怕他有所察觉了吧……”
一语中的。太多时候,梅长苏总陷于困顿,明明是极聪敏慧黠之人,却总被过多执念缠身。蔺晨何等风流洒脱,在他看来,告诉与不告诉不过是一句话,唯心而已。可这倜傥公子偏能明白梅长苏的踯躅盘桓,既为其挚友,自是知他过往晓他气节,难以笑他不忘红尘。
琅琊阁主迤迤然行至榻前:“萧景琰不傻。血亲骨髓最是相容,你们骨髓适配度如此之高,恐怕不由得靖王不多想。我本确有想过阻止萧景琰,可一来并无合适人选,这二来,”蔺晨坐下直视好友,“他非常坚定,我知拦不住他。”
“长苏,有了此次接髓,只怕是无法帮你瞒着了。”
天色尚早,萧景琰昧旦晨兴,负手立于窗前。其时晓光熹微,宫内仍是烛火荧荧,天际疏朗开阔,稍露霁色,与远山衔于一线鱼白,将明未明。
那日献髓之后,身体上的压力让靖王不得不稍作修整,好在平叛事宜大略已毕,剩下的大可放心交予列战英。这些天,搬兵、平乱,还有对苏先生的挂心、献髓,接踵而来,在听闻梅长苏解毒成功后,靖王这一松懈,病来如山倒,接连歇了两日。好在经年走马,练就了他一身铁骨,今早起身,体能已无大碍,可以行动如常。
牢记梅长苏先前叮嘱,萧景琰对外只是称病,悄然隐瞒了真正病因。皇室宗亲难免有人非议,认为靖王与苏哲一同病得蹊跷,不过见血战乱后,这等饶舌之人终是少数。近来天子同样精神萎顿,懒于防备,只当是景琰日夜不休过于疲倦,而苏哲那个病秧子犯病有什么可奇的,未作他虑。
天边,细碎金丝水平舒展,浓云灼为赤璋,金乌匿于天涯,萧景琰直视亭瞳初旭,心头似有万种思绪,也将一同喷薄而出。
“母亲,他是小殊,对吗。”
前两日闭门静养,今日身体好转,甫一天明,靖王进宫请安,待遣退左右,不再绕弯,直直向静妃发问。
殿内静妃端坐上首。银白发簪,湖蓝锦缎,这位如今宠冠六宫的皇妃依旧素雅,无半分骄奢艳俗。盈盈目光端详着殿前孩儿,景琰昂藏屹立,无论往何处一站都是英气逼人。此时,他正凝神等待答案,目光如炬,但并非急不可耐,反而平静如常。静妃遥遥望去,竟似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本该能与景琰比肩、如今却弱不胜衣的影子,心中酸涩登时涌起。
“母亲迟迟不答,是小殊拜托母亲的吧,孩儿不问了。”
萧景琰干脆得惊人,果断放过了这个问题,好像这个答案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得不用多问一字。静妃沉默不语,知子莫若母,从他一进门这位聪敏的娘娘便知,今日无论如何瞒不过景琰,因为他的态度,再不是试探怀疑,而是斩钉截铁、只为求证。
迎着母亲的缄默,萧景琰用力阖了阖眼,他对心中的答案,早就深信不疑……
当局者迷,何况本就是个只为瞒他一人的局。萧景琰花了太多时间在细节与被蒙蔽上,反而在真真假假中,忽略了最本质的内核。梅长苏受伤就是一个让他跳脱出来的契机,在他献髓后体力不济的夜里,萧景琰恢复清明的瞬间,福至心灵,那个念头冒了出来,如此清晰,如此确定。
他是小殊。梅长苏就是林殊。
有谁会在废太子和誉王如日中天之时选择一个单衔郡王;有谁会殚精竭虑为他筹谋,不索回报;有谁会罔顾前途,尽心为他追查赤焰旧案;有谁会在存亡关头,毫不迟疑用身体替他挡箭;有谁会在濒死之际思虑不停,嘱托国泰民安;有谁会在呓语中唤他名讳,让他别怕;又有谁,能与他萧景琰的骨髓,相容至此。
只有这个解释,这唯一的解释,一切才合乎情理。
“景琰,不要怨他。他不肯告诉你,自是有他的考量。”静妃声音温和平静,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哀婉,“小殊对你的期许,与他人不同,你明白吗?”
萧景琰轻轻颔首,偏过头目视一柄将尽红烛,点点火光跃入眼眸,似是坠入某种思绪,让萧景琰整个人的凛冽气质都柔软起来。
“母亲,想明白之始,我确有些怨他,甚至想冲过去问问他,问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容貌会变成这样?明明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等冲出门去,我才猛然想起,他还睡着,我就是去了,也得不到任何回答。”靖王声音低沉浑厚,语速缓慢,宛若深渊,“待我回去冷静下来,我恍然发觉,其实这些问题,并不是一定要问、一定需要立即求解。”
“母亲,就像小殊对我自有期许,孩儿对他,同样是有期望的。”
萧景琰目光柔柔:“我只期望他好好活着,一年一年地活下去,其他的,都没有那么重要。”
静妃心中不忍,她待小殊视如己出,每每思及至此便哀恸不已,纤纤玉手拉住景琰,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萧景琰目光向外,明暗春晖在他眼中照出残影,一时竟让静妃辨不清他心中所想。
“母亲,”萧景琰骤然回头,眼中灼热炽烈,“我问过那个蒙古大夫,他说,坠日散之毒兴许是因祸得福,能帮他彻解火寒毒也未可知。母亲,你信不信?”
闻言心头一滞。医女出身,静妃当然知道萧景琰所指的解毒契机,同样,她也对解毒风险一清二楚。以毒攻毒并非易事,否则医史先例不会寥若晨星。她也拜会过那位蒙古大夫,知他想法清奇、天马行空,可纵使是蔺晨,在用接髓之法解毒后,梅长苏体内仍是寒气淤积,体能比之前还要略逊一筹,只能说堪堪保命,能活多久皆不由人,要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彻解火寒毒谈何容易。纵然想出了解法,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不,别说万无一失,成功几率能有万分之一已是大幸……
然而,静妃定定凝看面前孩儿,一时无言。这些年,兄长屈死、林氏灭族,积聚在心的深情厚谊沉重如山,一沙一砾砌成现在的萧景琰,现在这般不苟言笑、宁折不弯的萧景琰。十余年间,身为人母,她深知景琰心中悲恸有多厚重,可常年驻扎在外,不着京城,她无法时时慰解,光阴荏苒,自己已不记得上次见景琰真心欢笑是在何时。可眼前的萧景琰,目光似火,眉宇间皆是明媚希望,无限神往,鲜活如十三年前那个少儿郎,神采飞扬,生气勃勃。
静妃心念一动。也许,景琰是知道的。他知道解毒有多凶险,却仍是抱紧希望,就算只有万分之一也要一搏。
是了,这才是景琰,这才是那个明知夺嫡艰难,只为替亡魂昭雪一念,毅然踏上此路的景琰;这才是那个明知夏江圈套,只为救旧友副将一义,决然不顾自身的景琰。
卫峥获救,夺嫡成功在望,那解毒,又有何不可。
“信。”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她心底最虔诚的愿望,“蔺大夫妙手仁心,你又可从旁相助,小殊,定能渡过此劫。”
“只要过了这一关,”萧景琰眸色愈深,声音也愈发赤诚,甚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那些问题的答案,我想等他亲自告诉我。等到一天民富国强,我两个雪鬓霜鬟,等到往后福祉减轻往日哀痛,等到他愿意告诉我的时候,我再知晓好了。”
多少次他诅咒天地神灵,怨其让他痛失亲友,可如今,他想他也是幸运的。上天待他不薄,让他在失去自己最重要之人的十二年后,将梅长苏还予他。虽然有太多谜团太多不解,可是,因为此次受伤接髓,蔺晨将梅长苏的身体状况合盘托出。别的他可以什么都不求,但在他最看重的一点上,萧景琰牢牢抓住,他知道小殊怎么样了,也知道接下来能为他做什么。有时他也会想,倘若梅长苏中箭身亡而这个秘密,他在小殊死后方知,他恐怕会真的恨他。幸而,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情况并未发生。
至此,静妃终于判断出,萧景琰此刻,是高兴的。
高兴,纯粹到简单的高兴。经历过十三年前天崩地裂的绝望,面临过当日梅长苏垂死边缘之痛楚,萧景琰那颗承受太多苦难的心脏,被失而复得的高兴,填得很满。
“景琰,”静妃倏尔开口,“当日你决定给苏先生献髓之时,是否已经想到,他是小殊?”
“不知。”萧景琰摇首,泰然道,“即便是苏先生,孩儿也一样会全力救他。苏先生于我,亦是不可或缺。”
言罢,萧景琰像是忽而想起什么,眸子熠熠生辉:“母亲,小殊其实,一点都没变。”
“说起来,长苏,这次见面,我还真发现我有看不懂你的地方了。”琅琊阁主挥挥折扇,不太正经地笑道。
“自我知道乌金丸一事,便有以毒攻毒替你治病的构思,甚至也曾想过用坠日散,而且就理论而言,效果应当不错。可这毒药很快被我排除在外,只因这此粉毒性太烈,与火寒毒相冲时疼痛异常,有致命危险。”
蔺晨歪歪头,看梅长苏的眼神也愈发好奇:“我想不通的地方就在这。现在局势一片大好,再也没人能阻止你的景琰,就算没法亲眼看看林氏宗祠略有遗憾,但你在来金陵前也有想过寿数不足的问题,这不足以让你在剧痛中死忍一口气不咽下吧?我来九安山前,最担心就是你没有求生欲望,不好治。可现在看来,连这种痛都熬过去了,你求生意志很坚定啊。”
“长苏,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撑过去的?”
猎宫另一端,静妃首次对自己这个实心眼的儿子感到惊讶。
林殊是什么人?他银袍长枪呼啸往来,从不知寒冬雪意为何物。而梅长苏呢?他总是低眉浅笑算计人心,他总是围裘拥炉,没有一丝鲜活之气。在那些为数不多却也不少的知情者中,所有人都在叹惋,从前那个骄傲张扬的林殊,再也回不来了。
只有萧景琰说,小殊其实,一点没变。
萧景琰不傻,他哪里看不出来,现在的林殊手无缚鸡之力,早已不是金陵城里最明亮的少年了。但萧景琰也算不上聪明,他会被林殊给他布下的纷乱表象蒙蔽,会被那些并不十分高明的骗术欺瞒,可萧景琰识人,如他本人一般,稳扎稳打,一步步前进得极踏实,一旦识破伪装,便是直击本质,彻彻底底地看穿一个人。这是萧景琰独有的敏锐,那种钝钝的慢慢的、笨拙却深入灵魂的敏锐。
是以他虽是最后一个知晓真相的人,却是第一个,独立了解林殊与梅长苏后、发现他们本性一致的人。
不避锋芒而确有实才,灵活机变而矢志不渝,七窍玲珑而坚守底线。
静妃定定看着景琰,眼前忽而浮现出十七年前一夏,皇室宗亲随天子前往山庄避暑。碧波荡漾之上,十三岁的林殊与十五岁的萧景琰各掌一舟,争流竞速。在岸堤上的长辈看来,两舟前行甚快,可对速度相近对视而笑的他们来说,彼此,却是不变的。
削去外在的皮囊和性格,依旧是相互认同、两厢欣赏的两颗赤子之心。
“母亲,我很庆幸,也有些后怕。”萧景琰轻唤静妃,却更似喃喃自语,“回想当日他命悬一线,却忍痛让我离开。孩儿庆幸,当时留了下来。”
“他让你离开?”静妃不解,“为何?”
仿若忆起当时危急,萧景琰心头一痛,与之一同涌现的却是似海深情:“他不想死在我面前。”
静静聆听好友解惑,蔺晨沉默良久,半晌方道:“长苏,我曾多次思索,倘若是我遭此大祸,容貌大改,武功全无,将来会如何过活。可无论多少次我所能想到的都是,该如何便如何。容貌变了就变了,武功废了便废了,纵使要复仇雪恨,又何必非要拘泥于从前的自己,死不易志,变作执念呢?说白了,人本来就是要变的,只是你变得多了点,也没什么稀奇。”
“不过现在看来,你拼命想做回林殊、保留林殊的气节,也在关键时刻,救了你一命。”
梅长苏默然。回想当日,周身剧痛让他宛若置身地狱,哪怕再想就此死去以减痛苦,他发现,让他死在萧景琰面前,他仍是做不到。
最深的潜意识里,他依旧是那个傲骨嶙嶙又柔肠百转、不忍让景琰悲痛欲绝的林殊。
“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萧景琰。要是他真走开了,我估计你啊,马上就驾鹤西去喽。”蔺晨毫不客气道。
见梅长苏面色疲惫,一摸四肢冰凉,蔺晨心知好友体力不济,一面扶他躺下,一面插科打诨道:“你先歇着,我再去研究研究进一步解毒之法。要不然,你的救命之恩怕是要被萧景琰那小子给抢了去,我堂堂琅琊阁主岂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
入夜,萧景琰第三次前来探望之时,梅长苏正喝下一碗清粥,将空碗交予少年护卫。许是清早与蔺晨的交谈消耗了过多体力,梅长苏昏昏沉沉睡了一昼,是以萧景琰前两次来都没能和他说上话。此时看来,梅长苏面色较睡时倦态好了一些,他并未束发,青丝如瀑,此次大病,本就单薄的身体又清减不少。
“飞流,你先出去玩一会好不好,靖王殿下和苏哥哥要说一些话。”
“不好!”少年往梅长苏身边挤了挤,还颇有敌意地朝萧景琰瞪了一眼。七皇子一怔,随后恍悟飞流是把他当作“让他不得不离开苏哥哥”的坏人了。
这倒是少见,往常,这孩子总是很听话。
“飞流乖,去院子里帮苏哥哥折几枝好看的花来,苏哥哥心情好,也就好得更快了是不是……”梅长苏抚着少年头发,好言好语地劝慰。少顷,飞流才极不乐意地飞身出门,走时不忘捎上那只空碗。
萧景琰耐心等候,看看飞流,又骤然忆起什么,心头一疼。
当日毒发,梅长苏命悬一线,强忍剧痛向他叮嘱,却对江左盟部下一言未发。可甄平似乎早知他想说什么,甚至,连接下来如何处理盟内事宜都清清楚楚。
病危之时,何时是“接下来”?怕是在很早以前,那个自知体弱之人便安顿好“身后之事”,无论来京如何凶险,无论他何时病逝,江左盟皆有临危不乱之法。
当然,这些“身后事”,飞流是不明白的,少年恐怕只是被当日梅长苏发病之症吓到,所以一步不愿离开。而萧景琰,则是痛于过往梅长苏身体竟至能随时殒命的地步,可从前的他,却分毫未知。
“苏某疏于管教,让殿下久等了,望殿下恕罪。”梅长苏左臂不能动弹,本可以颔首代替,可他偏作势行礼,故意将这话讲得极客气。
“先生病着,切莫行礼。”萧景琰连忙阻止,继而在榻边坐下,“我来也没有什么事和先生商量,只是探探病,先生不必费心。”
如果说,他因相识太短仍对梅长苏抱有神秘之感,那林殊在他面前就是一本摊开的书。譬如此刻萧景琰一看便知,梅长苏是想以自己的身体状况试探他,试探他是否已经知道那个被他死死瞒住的身份之谜。
梅长苏确有此意。他不动声色地悄然打量榻边之人,一面留心旧友面上神情,一面关心其身体状态。蔺晨虽打包票说三个月必能恢复如初,可毕竟是献髓,哪有不伤身体的。不过就此来看,萧景琰精神还算饱满,除了腰后取髓处在坐下时略显僵硬外,看不出其他不妥。
“苏某听闻,在苏某病重时,殿下曾献髓予我。苏某的大夫是江湖人士,平日放荡惯了,冒犯了殿下,本不该让殿下……”
靖王正色道:“无妨,先生本因救我而伤,我自当负责。”
一番话下来,萧景琰态度显得暧昧不明,一面维持君臣之礼,不改往日称呼;可另一面,其动作神态中关切、回护之意一望而知。纵是慧极的林殊,也难立刻探出结果。梅长苏下意识捻住被单,亟待搓动,倏尔想起景琰在侧,手指猝然停下。
正思忖间,手背一暖,让深思中的梅长苏稍惊,几乎以为被抓了正着,定睛一看,却是萧景琰替他提上被角,盖住了双手。
“先生畏寒,还是盖着暖和。”烛火曳曳,映得萧景琰一对眼眸光彩异常,也分外柔软,“先生自有秘密,若不肯坦言,我不会追问。望先生静心养病,莫要多思。待大事已定,或是等先生想要告诉我,再说不迟。”
梅长苏闻言身体一震。毫无疑问,景琰已知他存有秘密,只是究竟知晓到哪一步却无法预料,可素来直脾气的七皇子并未穷追不舍,反而放缓攻势,承诺不问。这与几日前静妃帐前急欲窥探的靖王判若两人,让梅长苏愈发难测其深浅。
萧景琰神色坚定,这是他的表态,也是将来他与梅长苏相处的基石。他太清楚旧友,梅长苏知他心中存疑,若铁了心要瞒,只怕此后会有千千万万个方法让他打消疑虑,除非萧景琰此刻直指林殊身份。但梅长苏许是林殊最后一层盔甲,倘若这个身份能予以他更多的安全感,萧景琰不会将其亲手撕破。因此,与其让他在病中百般揣测,不如光明磊落,率先坦白,明言不问。
只是他没料到,梅长苏痛苦如此之深,仅是知他存疑都惧惮不已。
榻上之人面露微寒,垂首不语,似是在凝神推演什么,神情复归往日般深不可测。萧景琰凝然目视,念及错失的十二年,仿若看见这些时日在林殊身上长出根须,在执念与自厌中滋生盘根错节,将他死死绑缚。梅长苏就在这黑色泥淖中渐渐形成,与林殊的骄傲本性相悖,连接受故人审视的勇气都没有。
胸膛内的脏器好似裂开一角,长出藤蔓,将萧景琰的心脏狠狠拉扯。他知道,有些刺,不见血光,如何拔除?
“近日感慨良多,先生若还不倦,可愿听我一叙?”未及梅长苏回答,萧景琰接着道,“不知先生可还记得,当日我与先生论及粮草供应之事,曾提起过先生,很似赤焰军少帅,林殊。”
“林殊”二字一出,梅长苏那被金陵城无数人赞誉、忌惮的头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连面色也跟着惨白起来。在去年进京前反复推演中,他曾对景琰察觉身份做出无数备案,也曾对最坏的情况做过打算——最坏也不过是被他识破而全无回转余地,一定要安抚住景琰的情绪。可当这代表着他全部少年气盛的两个字从他最好的朋友口中、在一个极度敏感的时间点被念出,梅长苏发现自己最先需要安抚的是自己的情绪。他控制不住自己哀凉的目光,和几乎想要落荒而逃的本能。
他能接受霓凰、蒙挚、静妃所有人的垂怜叹息,唯独害怕萧景琰的灼热目光。
可那目光还是投射了过来,萧景琰用视线锁住他,没有尖锐的攻击,只是柔柔的,却足以让梅长苏挣揣不得。
“在遇到先生以前,小殊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惊才绝艳,一闻千悟,虽比我小上两岁,可其与我一同修习,悟性还远在我之上。我所识之人中,唯有先生能与之比肩争辉。”
“殿下谬赞,苏某一介布衣,焉能与林少帅相提并论。”梅长苏讷讷道。
“想必先生也知当年旧案。十三年前,事发之日我在东海,其时京中混乱,我得到消息时已过去两个昼夜。当时我……用天崩地裂形容也不为过,我不信他就这样死了,骑上一匹战马便朝梅岭飞驰,一人一骑发足狂奔整一昼夜,滴水未进。终于那晚,战马路经一座山林之时,四蹄一跪,力竭而亡。”萧景琰平铺直叙,低沉的声音鲜有起伏,但语气极为郑重,能让人立即知晓,这是一段沉痛的过往。
“时值隆冬,山里寒极,北风卷地,丑时又飘起小雪。我腹中饥饿,穿得又少,心神激荡下持行一日一夜,几已力尽,只能藏身马腹底下,用亡马躯体格挡风雪。当晚,我相信我会死去,可心中不惧,甚至有些期盼大限降临。当然,我没能死在那夜,战英他们在第二日正午找到我,虽然当时已气息奄奄,但毕竟一息尚存。”
“可我觉得,兴许我年少时所有的欢笑怒骂,都葬在了那一夜,葬在前往梅岭、去找他的路上,往后的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我要为母亲尽孝,我不能死,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活。”
藏在被下的手指绞紧衣角,梅长苏死死望住面前之人,眼中惊骇难以名状。被景琰所述故事吸引,他甚至无法分神揣测其用意,只觉心痛欲裂,锥心刺骨。这是他从未听闻的故事,就时间而言,也不可能知道。他能想象景琰在事发后的悲恸心伤,可想象所感之痛,远不及真实听闻的万分之一。梅长苏忽而意识到,他所牢牢遮掩、萧景琰未曾涉足的十二年,又何尝不是他错失萧景琰的十二年呢。
“先生你看,其实,我也是死过一回的。”萧景琰目光向外,声音宁静辽远。
“母亲常说我不苟言笑,过于严正,先生所见之我,也并非十三年前的我。幸而苏先生两年前进京扶持,助我夺嫡,才让我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闻言,梅长苏心下了然,倘若至此还不明白旧友所表之意,他便是枉负麒麟才子盛名,更是枉负景琰最好朋友之实了。
萧景琰必已知晓林殊身份,他所说的,不过是在宽慰他罢了。
囿于梅长苏躯体的林殊那旺盛的自尊心再度抬头,不复先前悲凉,反倒被激起无名怒火。萧景琰的嫉恶如仇他再清楚不过,而梅长苏的阴诡手段,都为林殊所不齿,更何况那么是非分明的萧景琰。就似被悬镜司审问之时,林殊火热的灵魂宁愿痛痛快快接受一场折磨,也好过为保皮肉虚以委蛇,可他那孱弱多病之躯、那背负仇恨之念,注定让他只能成为梅长苏。这样的自己,萧景琰如何看得入眼,又何必因自己是林殊而好言相慰?
“殿下此言差矣,在苏某所识之人中,再也没有见过比殿下更守本心的了。”梅长苏冷冷道,“倘若一般人经历生死,其心性大改,也是在所难免的。”
幸而,景琰并未挑破他的身份。他可以继续以一个凉薄谋士的身份,作为旁观者,向他极在意之人展开那个他极在意的心结,甚至是执念,这是他作为林殊永远不会袒露的伤口。
靖王听闻面前之人微愠的口吻,略有惊讶,快速反思起自己的话来。在能言善辩、七窍玲珑方面,十个萧景琰也不是林殊的对手,萧景琰的优势,唯在其一腔真挚。在想明对方是把自己的劝慰误作同情后,靖王沉思半晌,方开口道:“先生可知,我说先生似林少帅,是在什么方面?”
“当日我说起这个,确是因为先生熟悉军务,像极了备战时的小殊。可相处至今,我已彻底了解先生,我所言之似,似在本心也。”
气度凛然,情真意切,萧景琰自有一种不动如山的英气,好似每一个字都可一诺千金,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梅长苏错开目光佯装不甚在意,心思却被深深牵动。
“除却最早对苏先生的偏见误解,之后先生所谋的每一件事,哪怕事前未作说明,事成后,我都知先生当中所起作用。既以夺嫡为志,我不至于如此天真,愈靠近权利中心我愈深知,能在风云开阖间保留道义有多不易,而先生,远没有你自述的那般狠绝。倘若我与先生易地而处,也不可能做得比先生更为良善。”萧景琰拳拳而望,一番话咬得极重,却丝毫未有避忌。梅长苏稍稍回看,视野中萧景琰眸光熠熠,如炬如烛。
“春猎之前我便有感,有时候恍然之间,总觉得先生像是小殊生命的延续似的。”
原来,那种感觉并不是错觉。
面目全非如何,武功全废又如何。光阴流逝,谁能永远停驻?倘若以十三年前的萧景琰视之,梅长苏之徒是他绝不垂青的阴诡谋士,可天灾人祸后,萧景琰早不是那个一味天真的孩童,甚至他也是死过一回之人。他知谋士在夺嫡中的重要位置,既然梅长苏从未突破他的底线,他又如何会故作清高?早在卫峥一事之后,他便放下了对梅长苏谋士身份的所有心结,将其当作挚友。
至于林殊自己耿耿于怀,不仅因他自身坚定初心,还因萧景琰在他心里,还与十三年前一模一样。
抛开外在、经历、偏见、执念,萧景琰与梅长苏,哪一个没有在年月中含痛长大,又哪一个没有在纷扰尘世中,坚守本心?
萧景琰直视面前故友,微微咬牙,几乎想扳过对方稍侧着的身体,将眼中真挚传送过去。他自知嘴拙,却怀着一颗再赤诚无比的心。他想剖开胸膛,将那心脏和蕴藏其间的深深珍重、拳拳敬意、以及沉甸甸的朝思暮想一齐摊开,全部交予梅长苏一看,若他肯要,哪怕全部奉上萧景琰也甘之如饴。
他知林殊心中执念深厚,那些痛苦,远非他说一番话就能消弭。可萧景琰能给的只有这么多,他只有用往后漫长相伴来弥补错失的时光,也治愈彼此心中的伤口。
对,往后。他坚信,来日方长。
“长苏,”萧景琰柔情款款,情不自禁呼唤这个首次触碰的称呼,憧憬与爱念在他眸中汇成一条河,“我对林殊之谊,与对先生之敬,本就同源共生。”
梅长苏深深凝视萧景琰,先前愠怒早就云开雾散。在那些知情者中,霓凰静妃痛其不复从前,蔺晨劝其忘却前尘,唯有萧景琰,用这样拙朴而珍重的方式告诉他,他本就未变。
偏偏是这个他最在意的人,呵护了他心中最在意的一角。
“长苏,”萧景琰靠近,轻轻抚住梅长苏受伤的左肩,“先生身体里,有我的骨髓。”
而后,他小心翼翼错开伤处,拥抱了上来。温热的身体拢住瘦弱之躯,两颗心脏相贴,差不多的悸动在胸膛里怦怦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将心意完整表述,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对方领略一二。他只盼将自己一片真心,原原本本交给所拥之人,盼着他能达地知根,能接受此心。
未几,萧景琰感受后背被一股薄力抚住。是梅长苏病中绵软虚浮的右手,用力回应了他。
萧景琰眼眶一热,几欲掉下眼泪,将其抱得更紧。
他们久久相拥,感受彼此体温相近,心跳相依。似一对茕茕玉玦,在天地间寻到彼此,缺口相合,发出琤琮脆响;又似一株并蒂植被,各有命途,却根出同源,共存共生。
浮生若梦。沧海一瞬。
“长苏,你有救了,我刚刚在医典上……哎呀!”蔺晨一脚踹开精雕木门,正兴冲冲地走进来,猛然看到屋里二人动作,一面嚷着“你们继续”一面作势要退出来。
萧景琰和梅长苏忙不迭松手分开。“蔺晨。”梅长苏出声喝止好友玩闹,面色微红。
琅琊阁主饶有兴味打量二人,先是一番好奇再是一番打趣,最后自顾自地大笑一通,才心情极好地收回正题。
“你要是想帮他彻底解毒,就派人去找冰续草。”蔺晨看着萧景琰,朝梅长苏方向示意一下,“放心,这次不用什么十个人的鲜血,既然已经用坠日散渡过生死,接下来冰续草的用处可就大不相同了。我跟你说,这种草长在毒沼之中……”
“殿下!我们抓到了!”戚猛满面兴奋,冒冒失失闯进屋来,大声道。
“抓到什么了,大惊小怪的,”素来不拘礼节的还有另外一人,被打断的蔺晨略有不快,抢在靖王前头对戚猛道,“我告诉你,不管抓到什么,都没有找到这棵草重要……”
眼看两人将要就“谁更重要”展开争辩,萧景琰赶紧扯回话题:“戚猛,你们抓到什么了?”
“怪兽啊殿下,真是太巧了,它居然也跑到九安山附近,我们去搜叛军,歪打正着把它给围住了,呵呵呵,呵呵呵呵。”戚猛说着说着,就是一阵傻乐。
萧景琰对怪兽没什么兴趣,反倒是蔺晨起了好奇之心,在听说这怪兽“抓了一年多才抓到”更是兴味盎然。琅琊阁主本就好奇尚异,对靖王甩下一句“跟你讲不清楚明日我把这草画给你看”,就兴致勃勃跟着戚猛出去看怪兽了。
一番热闹后,屋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二人。
“殿下可否想去看看怪兽?”梅长苏目视旧友狡黠一笑,那是一种全然不同于从前谋士的笑,生动鲜活,如沐春风,“我倒想去见一见。”
萧景琰一怔,随后展颜而笑。他取出大氅给梅长苏披上,又递过一个小手炉。接着,他用肩膀架起对方右臂,左手搂住腰身,用自己身体做支撑扶着梅长苏站起。
“来,我们去看看。”
end.
题外话:
最后还是走故事线了,虽然马上要回京但是聂锋还是要救的…不过这次有蔺晨在,苏苏不用自己放血救他了🤣。
简单捋一捋故事情节。宗主为替景琰挡箭而中毒,随后在濒死之际,他作为林殊的骄傲不容许他死在景琰面前,所以想让萧景琰走,结果他这点心思,被还没有认出林殊身份的萧景琰看了出来,坚决不走,宗主就死忍痛苦熬过了生死关,反而获得了颐养天年的机会。
其实在认出之前,萧景琰就已经对梅长苏放下了芥蒂(或者说是动了心)。事后通过捐献骨髓,萧景琰也猜出了林殊身份,只不过不愿意主动揭露他身份,于是两个人就披着一层皮,相互试探安慰。萧景琰想告诉梅长苏的是,梅长苏与林殊的本性并无不同,自己也十分尊重梅长苏,希望告诉林殊不要自厌自弃。最后,苏苏也是get了景琰想告诉他的,哪怕没办法完全放下(指还需要披皮),也愿意尝试不再过于执念。
这个脑洞最初的构想,是临死前梅长苏让他走然后萧景琰拉住他说不走,整个故事也是从这个画面扩展开来。个人很喜欢萧景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看着宗主一边温情脉脉一边想推他走,福至心灵get了梅长苏想在他走后松气的想法,坚决留了下来,也是救了苏苏一命。
关于解毒献髓之类的医学知识,没什么科学依据,看过就算,不要当真。
《琅琊榜》至今也有七八年了,我今年才补这个剧,然后义无反顾跳进了靖苏坑,不管什么时候看总会被靖苏间的情义感动。
原著看得较快,本文如有不符之处,欢迎指出。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屑女帝的偏心日常
一句话简介:生了孩子后才知道自己能有多偏心。
起因是昨天一上去开幕密报,XXX(后来发现是二女儿)被刺杀,眼一花以为是我的嫡长女(也是我最大的孩子,皇储,师殷的女儿)被刺杀了,当时真的是感觉胸腔里凉了一下,点开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老二(王伏真的女儿),居然一下子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高兴,赶紧赏赐了我大女儿,庆祝她没被刺杀。
回过神来忽然感觉自己偏心得可怕。被刺杀的是二女儿(虽然有惊无险),被关心被赏赐的却还是大女儿。想想大女儿带着皇长女、嫡长女以及我刷了半小时才刷出来的赤凰血脉+亲切tag的光环出生,一出生就被册封亲王,两个月就被立为皇储,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我和师殷有两女两男,除了老大,剩下......
一句话简介:生了孩子后才知道自己能有多偏心。
起因是昨天一上去开幕密报,XXX(后来发现是二女儿)被刺杀,眼一花以为是我的嫡长女(也是我最大的孩子,皇储,师殷的女儿)被刺杀了,当时真的是感觉胸腔里凉了一下,点开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老二(王伏真的女儿),居然一下子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高兴,赶紧赏赐了我大女儿,庆祝她没被刺杀。
回过神来忽然感觉自己偏心得可怕。被刺杀的是二女儿(虽然有惊无险),被关心被赏赐的却还是大女儿。想想大女儿带着皇长女、嫡长女以及我刷了半小时才刷出来的赤凰血脉+亲切tag的光环出生,一出生就被册封亲王,两个月就被立为皇储,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我和师殷有两女两男,除了老大,剩下的孩子都是为了以后能辅佐他们大姐,他们的道路我都设定好了。
和唯一的爱师殷生的孩子尚且如此,更别说本就是为了拉世家忠诚娶进宫的崔颖和王伏真。我知道小崔小王是很多朋友的心头好,但我只爱师殷一个,而且我的继承人也只能是师殷的孩子。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刷孩子属性,我是不会让师殷进宫的,幸好我这档的师殷在后宫照样是拳王,加上凤君的身份和我月月调情赏赐的加成,师殷过得还算不错。
扯回话题。起初我为了避免收小崔进宫跳过了教程,后来看了一些攻略加上我亲自实践发现,与其打压世家两败俱伤(世家的政略军事真挺好,没了以后官员质量真的有些拉胯),不如让世家成为自己的骨血。具体操作是娶大世家族长等影响力高的人或其子,再让生下的孩子拜所在派系的高影响力人物为师,并和该派系联姻,基本上该派系以后就为这个孩子所用了。我是在大女儿刚出生时看到的这个攻略,那个时候就满脑子都是给我宝贝女儿铺路了,火速娶了崔颖和王伏真,说实话只娶他俩还不够保险,但我当时还不了解我师殷的宫斗能力,实在是怕他被伤害就没敢多娶,再有就是我虽然不爱他们,但是要耽误人家一辈子其实还是挺愧疚的,也就能少祸害一个是一个。就这样,在我一通操作下,小崔和小王各自生了一男一女。
我现在一共有八个孩子,师殷生的老大长女、老四三女、老五次子、老八四子,王伏真生的老二次女、老七三子,崔颖生的老三长子、老六四女。八个孩子只有老大是我月月召见聊天赏赐、一天天看着长大的。我现在还记得她长到四岁更换立绘时那种心被击中的感觉,以及跟她聊天时她随机说出的“母皇抱我”“想要和母皇一起玩嘛”“母皇母皇你看我新画的画”……每次看见她、和她聊天,我都感觉心都化了,可是别的孩子说着同样的话,我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有些烦躁。
就连师殷都偏爱大女儿。他有四个孩子,可给做衣服和带出去玩的只有老大,我们仿佛一个三口之家,其他孩子都不存在。在密报里看到大女儿被师父夸了、给某某送伞了我会由衷地高兴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看到大女儿没写完作业溜出去玩就偷笑还是小孩子,对于别的孩子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好一个双标的屑女帝!
我有个朋友走的是只图自己爽的昏君流,什么政务世家都不管,天天就是睡男人生私生子。我和她分享我为了给大女儿铺路的苦心经营,她吐槽我纯纯权谋B。
想起来之前看到的某故事,皇帝挚爱的皇后难产只留下了一个孩子,皇帝就此一心扑在那个孩子身上,对于其他的子女要么培养成以后能辅佐那个孩子的臣子,要么干脆当磨练继承人的工具人磨刀石。我当时很不能理解那狗皇帝怎么就能那么偏心,其他孩子也是他的骨肉啊,现在我完全理解了,因为我也差不多屑。
玩这个游戏之前,我坚信我会是一个合格的端水大师,结果大女儿一出生,好家伙,我直接一碗水全倒她身上。感觉自己好像有某种奇怪的专情tag,不仅对于伴侣内心只能接受一个,就连孩子好像都只能爱一个,而且一旦爱就是毫无保留地不分给其他人的爱。
仔细想想二女儿也挺惨的,父君不被母皇喜爱,只是为牵制世家而被选入宫的棋子,自己的出身注定了不被母皇重视的工具人的一生。当同母异父的长姐在母皇跟前撒娇受赏时自己只能站在暗处默默注视,怎会不心生酸涩怨怼不平不甘?几岁的小孩子也许不理解,凭什么只大自己两三岁的长姐能过着那样众星捧月万众瞩目的生活,而自己视若至宝的母皇的赏赐对长姐来说不过是每月的家常便饭?但即使只有几岁,她也能隐隐感到,有些她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是有些人一出生就拥有的。
也许要到很多年后,她成长为一个足够绝情、只知在朝堂搅弄风云的权臣时才会明白,刺杀能带给一个小孩子的伤害,远比不过母皇的偏心来得锥心刺骨,痛彻心扉。
【脑洞】假如靖王自己去悬镜司接人
一个为虐而虐的脑洞:前提是皇帝虽然禁足靖王,但出于对静妃心怀愧疚,允许他进宫见一次母亲,听到了小新的口供。纪王入宫牵扯出夏冬时,皇帝把靖王召来与夏冬对峙(表演),结果自然是认定誉王勾结了悬镜司。派蒙挚查封悬镜司之后心念一动想帮靖王送人情+揽才(助攻),于是让他亲自去把梅长苏接出来。这仅为脑洞成立的一个逻辑,不展开叙述。
情节很简单,比较细节,建议慢慢看
—————————这是与海姐一脉相承的分割线—————————
“对不住了苏先生。我下手很干脆,不会让先生受罪。”...
一个为虐而虐的脑洞:前提是皇帝虽然禁足靖王,但出于对静妃心怀愧疚,允许他进宫见一次母亲,听到了小新的口供。纪王入宫牵扯出夏冬时,皇帝把靖王召来与夏冬对峙(表演),结果自然是认定誉王勾结了悬镜司。派蒙挚查封悬镜司之后心念一动想帮靖王送人情+揽才(助攻),于是让他亲自去把梅长苏接出来。这仅为脑洞成立的一个逻辑,不展开叙述。
情节很简单,比较细节,建议慢慢看
—————————这是与海姐一脉相承的分割线—————————
“对不住了苏先生。我下手很干脆,不会让先生受罪。”
这是萧景琰赶到悬镜司地牢时听见的第一句话。只见夏春的背影立在梅长苏所坐榻前,一掌正欲劈下,不由一震,大喝一声“住手!”夏春凌厉的掌风已至梅长苏心口,一惊之下硬生生停住一瞬。只这一瞬间,靖王已飞身将他撞开,拔剑连砍数下,招招竟是拼命的打法。萧景琰手上使着杀招,终归心系榻上之人,几次身处险境却毫不在意。只夏春一击不中又见皇子亲临,不敢恋战,趁他分神之际闪身逃离。
萧景琰心烦意乱,亦无意追赶,转身向榻上望去,见梅长苏低头看不清面容,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扶着软榻缓缓起身,只觉心如擂鼓,两步奔到他身边,伸手扶住那比三天前更加瘦削的肩头:“先生怎么样?”
梅长苏抬起头,眉目间尚存一丝面对夏春时的狠辣,只看清来人时,倏地似乎放松下来,眸中一阵涣散。萧景琰看得心惊,正欲再开口,就见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洒落衣襟,染得一片殷红,眼神也越发迷离,摇摇欲坠。
萧景琰大惊,慌乱地一遍遍唤着先生,搂住把人带回榻上坐下,双手颤抖着从袖口撕下白绢来拭去梅长苏口内不断涌出的鲜血。待那人终于咳尽了血,脱力靠进他怀里,又只觉怀中一片寒凉无半分鲜活之气,更是心如刀绞。
好在梅长苏只闭上双眼稍憩片刻,被夏春半个掌风暂时驱逐的理智恢复。当下强撑着坐起身时,眸中已复清明,拱手低声道:“无碍。失礼了。”
萧景琰见他气还没喘匀,都有力气客套了,吐了一大滩子血还好意思说没事倒正是某人的风格。不由苦笑一下,仍不敢放松,托着双臂将他扶起,搭在自己肩上。梅长苏心知自己情况不妙,苏宅中人大概尚未得到查封悬镜司的消息,不能及时赶来,当下也不再客气,告罪一声后便将全身重量交付过去,摇摇晃晃地随着萧景琰向前移动。
悬镜司地牢外,初春正午的阳光正耀眼,映在道边未化的积雪上光芒四射,比阴湿的地牢不知明亮刺眼多少。行至大门口的梅长苏还未来得及眯起眼,萧景琰已下意识用空着的一只手遮住他双眼,停了半晌才继续行进。他全心关注着倚在身上的人,没注意到戴着枷锁跪在阶前的夏江见他举动,露出得逞的笑:
“梅长苏!七天!你可记清楚了只有七天!”
萧景琰忙扭头,询问地看向梅长苏,却见那人有气无力地低低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夏江瞥见梅长苏前襟的鲜血,越发得意起来: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也算不上赢!”
饶是靖王再不把夏江放在眼里,这种话也不可能叫他无视。回想起几日前在母亲宫中,听到表面上人畜无害的小宫女揭露出的真相,夏江阴毒的手段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当即顿住脚步喝问:
“你在说什么?!”
夏江眯起眼睛,阴森森地盯着萧景琰:
“请问靖王殿下,救了卫铮,折了梅长苏,这样的买卖您觉得划算吗?!”
“先生!他说的......”
“夏江的话,殿下也信?”
梅长苏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看向夏江时睥睨的神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潇洒。如果不是耳边能听见那人越来越凌乱的喘息,萧景琰或许真的会相信,苏先生不过是到悬镜司睡了三天,而夏江说的,不过是几句扰乱人心、无关紧要的话罢了。
果然,梅宗主的潇洒没能持续多久。转过拐角,几乎就在离开夏江等众人视线的一瞬间,梅长苏全身狠狠一哆嗦,低吟一声,再也抓不住萧景琰的臂膀,直摔将下去,触地前重又被稳稳接入怀中。
萧景琰见他面色惨白双眼微闭,口中似要再次渗出鲜血,又好像嗫嚅着想说些什么,知他气力将尽,还有话未言明,忙忍住撕裂般的心痛,俯身低问:“先生还有什么嘱咐?”
“卫铮......卫铮现在穆王府很安全......殿下不要着急,日后自然相见......这几日不要攻击誉王,先缓一缓......夏冬会在牢里多呆些日子,叫蒙大统领好好照应......”
萧景琰听他嘱咐的越来越无关紧要,好似自己就想不到一样。耳畔气声断断续续,疼惜之余不由心头火起:“这些不重要了,现在你自己才是最危险的!”
梅长苏没力气再为这话辩驳,最后低喘了两下,便再没了动静。
萧景琰搂着昏迷过去的人,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伸手哆哆嗦嗦地探了探鼻息,确认只是晕厥,小心翼翼将人打横抱起,四下里张望。无奈何先时救人心切,靖王府又素来不备车架,只一人一骑飞驰赶来,现在是无论如何不敢带着这人上马了。正不知所措间,苏宅那顶朴素的青布小轿终于出现在了街口。萧景琰把人轻轻放下,交给赶在最前面的黎纲,待到苏宅数人围过来焦急地喊宗主,有些不舍地最后看了他一眼,咬咬牙狠下心,回过头去直奔回悬镜司门前。
夏江那几句话太蹊跷,不问清楚他只怕日夜难安。
夏江早知道他会回来,被靖王揪起领子,身旁又有一个大梁第一高手怒目而视时,那抹自得神色仍未散去。
“梅长苏自己都不把性命放在眼里,他不说,二位又来问老夫什么事呢?”
靖王快速与蒙挚对视一眼,知道拷问夏江毫无用处,心里有了主意。飞身上马离去时,夏江狂妄的大笑声仍不绝于耳。
天牢内,夏冬正面向墙壁,不知想些什么,听到蔡荃的引见声回过头来,发间那一抹银丝更加鲜明刺眼了。哀莫大于心死,她本面无表情,却在二人问起梅长苏时面露惊惶,急切地打断:
“乌金丸,他没告诉你们吗?!”
“我亲眼看见师......夏江把那毒药塞进他嘴里,七日之内必会毒发致命啊!”
那一刻,夏冬看见靖王眼中的烈焰,像要把什么人刀刀凌迟再挫骨扬灰。他紧咬住下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了一声“多谢”,转身离去。
蒙挚跑去悬镜司里找解药了。萧景琰此刻万分想将老贼碎尸万段,但在拷问夏江七天七夜前,他更想先去看一眼梅长苏,努力不去想“最后一面”之类的字眼。
苏宅院内一片死寂,飞流不知道被哄去了哪里。小厮将萧景琰引入堂屋时,他还能嗅到一丝微弱的血腥气。强行按捺住心中不安,在寝屋外烤火去除身上寒气,恰逢黎纲急匆匆跑出来,一见靖王,好像遇到救星:
“靖王殿下!宗主情况不太好......殿下快去看看吧!“
顾不上奇怪苏宅人为什么不拦他反而请他进去,萧景琰见黎纲神色惊慌,心中一沉,快步进入寝屋:“怎么回事?”
甄平侍立在侧,苏宅的老大夫正坐在榻前,一言不发。听见有人进来回过头,面沉似水。而榻上之人正面色青白,侧卧着缩成一团,似已失去意识,却仍无意地攥紧被褥,不住打着颤。
萧景琰失魂一般来到梅长苏身边,在榻上坐下,紧盯着那颤抖的身躯,好像怕他下一秒就从自己眼前消失。
晏大夫无声叹了口气,语气依然强硬:“抖得太厉害了,没法施针。等他安静下来再来叫我。”说罢转身就走。甄平急忙跟出,晏大夫晏大夫地叫着,声音渐行渐远。
屋内只剩下两人。萧景琰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几人的对话,兀自呆呆地坐在那里。却听梅长苏痛苦地紧锁双眉,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地唤道:
“景琰......”
那一刻萧景琰乍惊,明白了为什么黎纲单单请他进去,甚至没有去想,一向守礼的苏先生怎么会突然叫自己的名字。他将手轻轻覆上那人因用力攥得发白的指尖,没等他再唤第二声,便一俯身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萧景琰闭上双眼,努力感受怀中人若有若无的体温,几乎要跟着他一起颤抖起来。梅长苏脸颊冰凉,唯有额角发烫,四肢更如冻住一般。萧景琰整颗心揪成一团,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良久好像想起了什么,伸手抵在梅长苏后心,试图用真气助他取暖。却感受到这人体内另有两股极霸道之气,利刃般横冲直撞,要占据整具躯体方才罢休,而那具躯体的主人更不知会有多疼。脏腑一阵火热一阵冰凉,竟叫他不敢再贸然加一道真气进去,只能徒劳地传递着自己的热量,一边用手轻抚梅长苏的后背,试图安抚不知出于何种水深火热中的人。
可萧景琰现在,同样需要被安抚。
“七日之内必会毒发致命”这几个字久久萦绕在他脑中,从天牢策马赶来时脑海中的那些可怕念头又抑制不住地再次开始折磨他。
我曾对他说,我萧景琰今后何去何从,再不劳梅宗主费心......
我曾用最恶毒的言语污蔑他,把他丢在冰冷的密道里转身离去,只为夏江那明明稍加考证就可以轻易破除的离间计......
我曾在他大病初愈时把他撂在雪地里,不分青白地争执......
是我非要救卫铮,是我逼他把性命搭进去......
若真......便是我亲手害死了他......
一念及此,再也不敢想下去,只将怀中人拥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永远把他留在人世间。对于铁血近二十年的靖王,梅长苏本应是他最不喜的那类人,即使能如当年的聂真叔叔那样以文弱之身将百万之军,萧景琰除了敬意也再无他想。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需要这个人,不是图他无双的智计,而是心口破了十三年的那个洞,竟只有这个与过去毫无瓜葛的人活着,才有可能一年一年地愈合。如若再失了他,便从此彻底万劫不复。
不知抖了多久,梅长苏紧绷的身体渐软下来,或许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低低呓语:
“景琰......景琰......”
萧景琰忙收敛心神:“是我,先生。我是景琰,我在这里。”
梅长苏的声音慢慢由焦躁转为柔和,并未醒转却仿佛感受到了那人的存在,心满意足地又唤了两声,终于停止了不住的哆嗦,沉沉睡去。
晏大夫再次进来时,就看见不听话的病人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安静地躺回枕上,被角被重新掖好,因颤抖凌乱了的发丝也被理至耳侧。而那位被病人始终惦记着的贵客依然坐在床沿,一脸痛丧挚爱的悲苦相。老大夫看向此人的眼神不由复杂了些许,干咳一声。
萧景琰如梦方醒,回转身来向老大夫低头示意,挪到了一边,见晏大夫手持一碗浅绿的茶水,用细针扎破梅长苏的手指,滴一滴血进入碗中。
“乌金丸是吧......”老大夫像在询问,又似自言自语,晃动着茶碗,待到血水消融中再不见鲜红之色,顿时放松了许多,露出笑容看向萧景琰,“可以不用管了。”见萧景琰一脸迷茫,又解释道,“他体内原有一种极厉害的毒,才让身体变成这副摸样。乌金丸入体,不敌此毒,已渐被吞噬,不会发作了。
“只是......以毒攻毒,你可懂得?”
萧景琰待要长松一口气,听到这一句又紧张起来:“那......”
“今晚估计会很难捱,靖王殿下若要留下......请便吧。”
萧景琰见他神情严肃,心知此言非虚。晏大夫取出针来,示意他可以离开,却见他失魂落魄地盯住榻上之人,对周遭不理不睬,只得叹口气,任由他就这么一直坐在病人身侧。
“殿下请放心,有老夫在,砸不了招牌。”
自谢玉倒台那日,梅岭的火已经很久没有烧到梅长苏的梦中了。
赤焰的军旗轰然倒塌,数万与大渝缠斗至力竭的将士倒在自己拼死护卫的本国军队刀下,梅岭沦为人间炼狱。
林殊茫然又无力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直到素日里温和地叫他小殊的姨父亲自对他挥下屠刀。林殊震惊的面容映在魔鬼的眼中,那样狼狈、扭曲,那样鲜血淋漓。
焚身烈焰,蚀骨之寒,一阵灼热一阵冰冷,激得他喘不过气来。恍惚间,他悬在了梅岭崖边,仰头看见父亲被烈火焚得焦黑的脸。
小殊,活下去。
为了赤焰军,活下去。
林殊意识到了什么,拼死抓住父亲的手,不肯松开。
“父亲......”
半夜里想替病人掖掖被角,却被一把抓住小臂的萧景琰愣在原地。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温软之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那是一种垂死挣扎的绝望逼出的力气,让他在那一刻突然生出些许疑惑。一个潇洒了半生的江湖帮主,到底在梦中见到了什么,让他这般执着、寻找救命稻草一样攥住任何触碰到他的东西?
又是什么样的过往,在他体内种下了连悬镜司秘药都能吞噬的剧毒?
他喊父亲......他的父亲是什么人呢......
萧景琰突然很想去了解这个人。他早察觉到梅长苏有秘密却并不关心,但现在他非常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三十年,塑成了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梅长苏?
失神片刻,只觉梅长苏抓住自己的手不自然地抖起来,隔着衣袖都能感到愈发冰冷,忙将他双手握住包裹进掌心,靠近嘴边呵气。
林殊被父亲扔下的那一瞬,绝望地闭起眼却没能等到坠崖的失重感。一双手重新拉住了他,一双与父亲相似,布满经年征战的粗糙纹路,却更加年轻有力的手。有一个人在低声呼唤着他,他听不清唤的是什么,却觉得那气息莫名熟悉,令他心安。
“......景琰?”
“我在。”
第二日的阳光照入门帘,苏宅上下还是一片死气沉沉。若此时行医的是蔺晨,众人早已按捺不住盘问起来了,可面对整日里面沉如水的晏大夫,没人打算挑战他的招牌,只把一万个担心咽回腹内,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当然,这个众人里不包括萧景琰。
晏大夫被他问得烦了,也不在乎什么皇子身份,直接撂下话来“不相信老夫就靖王殿下另请高明”。这下可好,问是不敢问了,眼看着堂堂五珠亲王要一整天委委屈屈欲言又止,哭丧个脸看看梅长苏又看看晏大夫,直气得老人家丢下一句“死不了”,忍无可忍离了寝屋。
气走大夫的萧景琰彻夜未眠,眼睛已熬得通红,生怕睡着了梅长苏再出什么事,也实在不想一闭上眼就被悬镜司里那个涣散的眼神和满口的鲜血彻底支配。
他忍不住去回想,那个时候,梅长苏看见他时突如其来的放松。有一刹那,好像经长夜跋涉终于望见一点星火,可以就此卸去一切伪装,安安心心地倒下。
还有意识模糊时那一声声的“景琰”......
那不是一个谋士对主君的依赖。至少不应该是冷静理智如梅长苏应该有的行为。
他想过,如果异地而处,自己会这样信赖梅长苏吗?大概会的。他的先生是那么可靠,两年来只要他想做之事,哪怕是劫狱、营救朝廷钦犯,都大可以放手一搏,那个人自会在身后帮他弥补一切疏漏。
可自己呢,既捕捉不到他说“还有”时的异样,也没办法闯入悬镜司救他出来。哪怕夏春下杀手时再晚来一步,等待他的......会只是冰冷的尸体吗?
萧景琰不由一阵后怕。梅长苏已悄然成了弥补他心上伤口的唯一可能,那苏先生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不过他并不打算追究。他现在只希望梅长苏好好活着,可以完全当那些模模糊糊的脆弱和模模糊糊的感情从不存在。或许是怕打破现在好不容易维系的体面,怕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又或许因为他总觉得,这人如此骄傲,不会希望被提起自己病中的胡言,虽然萧景琰其实也不知道“梅长苏很骄傲”这个判断从何得来。哪怕身为江湖第一大帮的宗主、麒麟之才琅琊榜首,苏先生也从未表现出什么恃才傲物来。但好像他曾经总是在和很骄傲的人打交道,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从悬镜司回来的第三日下午,梅长苏醒来时,就见萧景琰背对着他坐在榻边,一下一下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那个背影有点孤寂,不知怎得,看得梅长苏心头一紧。没来由地想着,以后,他或许就要这么孤寂地走下去了。
除此以外第二个想法是,很后悔。
靖王先一步到达悬镜司,是他意料之外的。那两口血咽下去也并非难事,只是当时神志不清,刚从夏春手下逃出一命,眼见日夜念着的人时便没了那些顾忌,把什么君臣都抛得一干二净了。看靖王吓成那样,又在这里守了不知几日,此人最是重情,往后再想要他做事时不去顾虑自己的安危,恐怕难了。只盼这几日昏迷,别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梅长苏有些心虚地唤了声殿下,萧景琰一惊,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布满血丝。
“先生醒了。”
称呼未变,梅长苏暗暗松了口气。见萧景琰眼下一片青白,知他这几日只怕睡了也不安稳,有些心疼:“殿下在此守了几日了,不怕朝局有变吗?”
“不是你叫我先缓一缓吗?”萧景琰无辜地挑挑眉。
梅长苏被噎得无话可说,心说那也没叫你呆在我这儿废寝忘食地缓缓。
“战英一直关注着动向,还有母妃在宫里,不会有事的,先生放心。”不知为何,他又解释了一句,“是父皇命我送先生回来的。我前日已经从正门离开,又从密道回来,父皇当只道我在府中休养。”
可能是刚醒来脑子还不太活络,梅长苏又无话可说了。好在没沉默多久,萧景琰坐直了些:“还有一事,不向先生言明,景琰心中不安。请先生原谅我先时鲁莽。”
静妃,言后,小新,一个不难破却攻心为上的离间之局。梅长苏暗笑夏江连这种无趣的技俩都使出来了,看萧景琰一脸严肃的忏悔样,不忍伤他,悄悄低下头忍住笑意。
萧景琰终于讲完这几日来最深的心结,抬头见对面人低眉不知想些什么,有些心慌。先生醒来后就一直有不悦之色,他只道自己先前所为太不近人情,先生怪罪也是应当。当下也就把心一横,接着说他构思了两天的话:
“先生可记早前郡主一事时与我立的规矩?”
梅长苏抬起头,不知道这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靖王见他面无表情,抿抿嘴接着说:“当时我请先生,不伤害任何无辜之人。现在我改过旧约,请先生无论发生什么,都把自身安危放在首位,不要再亲临险境。”说罢深施一礼,如那日在茶楼上一般。
梅长苏眨眨眼:“苏某也早就说过,谋大事者需懂得割舍,若......”
“先生。”萧景琰突然打断了他,语音不复方才的冷静, “先生,我真的很害怕。”
我真的很害怕。
九死一生的沙场上淬炼十余年,萧景琰好像从来没有体验过害怕。得到林殊的死讯时,他感受过悲痛愤懑;十二年经生死凯歌还只得皇帝冷眼时,他感受过苍凉;母亲在深宫中受侮时,他感受过担忧自责。可现在他说,先生,我很害怕。
梅长苏一怔。方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梅长苏”,这个他苦心经营,不惜多次受委屈塑造出的阴诡狠绝的形象,已经在最不应该喜欢他的萧景琰心中占据了难以想象的重要地位。或许是属于林殊的那点不甘让这个形象沾上了过去的影子,事已至此,嘴边的话只能咽了回去,他甚至不再愿意说出些什么无情的话来回绝那份不该有的心意。
此时他的思绪尚不明晰,昏沉间只看见对面那人满是血丝、发红的双眼带着难以言说的恐惧与痴狂紧盯自己,好像他说出半个“不”字,就会彻底失去控制。梅长苏垂下眼眸不忍再看,轻轻叹了口气,暗自埋怨自己意志不坚,终究面对这个人时无法做到决绝。
“殿下所言,苏某遵命就是。”
萧景琰不傻,他看得出来梅长苏不高兴,很不高兴。他也清楚,既然有些话他盘算了两个日夜非说不可,剩下怒气也好、无底的自责也好,只能由他自己悄悄消化。他倒宁愿先生劈头盖脸骂他一通,像父皇、王兄们,和所有人一样。可梅长苏对他,向来只会浅浅地微笑,说些拒人千里的客套话,表现出能让他察觉到的不悦,已是病中最控制不住情绪的结果。他准备了大段发誓赌咒来应对梅长苏的委屈,什么永结同心什么再不相疑,可面对那清风明月一样的人,一切深情都成了唐突,最后只能故技重施,把誓言极可笑地定成一个“规矩”。他想起那个在悬镜司死死抓住他不放的、那个在昏迷中不断喊他名字的梅长苏,经过这胆战心惊的三天,恍如隔世,让他怀疑那些失态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想立刻不顾一切跑到一墙之隔的苏宅,半步不离地看着他,又怕先生嫌他纠缠不休。或许他更怕见到密室里那截断铃,怕被苏宅的下人用一句“病重”挡在门外,怕那些恭恭敬敬、却满透着“你对得起我们宗主吗”的眼神。
说来还真可怜,当他离京赈灾、数次放心不下打着“嗓子痒”旗号低咳不止的先生时,是远在千里难得一见。现在不敢见了,却四处都是他的影子。他坐过的书房,他斥责过军纪散漫的演武场,还有萧景琰梦中那个朦胧在一片血色里的模糊身影。无论惊醒多少次,他都在那里,躲不掉、看不清也触不及。
“景琰啊。景琰?”
萧景琰猛地回过神来,恭敬地低头:“父皇。”
萧选看着神思不属的儿子,只道他连日里担惊受怕,还未缓过劲来,更铁了心要他招揽一能人,好避开那些身居高位不得不面对的暗箭难防。
“朕叫你去接那苏哲,没事多去探望,你可去过?”
“儿臣去过。只是后来听说病重闭关,便不再打扰。”
“哎呀......”萧选心说就是病了才要去,怎么一点学不来景桓礼贤下士的贤王范来。
萧景琰何尝不知父皇的意思,心念一动,若是带着朝臣......梅长苏总不至于把亲手推上的贤臣晾在屋外吧,又可为他日后入朝打下基础,岂不两全其美?
萧选失笑:“你带着他们两个去,不就是纯粹地对谈学问了吗!”
这个傻孩子。
纵使傻孩子上马能战下马能治,要使点小心思见心上人一面,也只能用这种办法。梅长苏着一袭水蓝长袍前来接迎时,看起来气色不错。身侧沈追乐呵呵喊苏先生,蔡荃一脸严肃地施礼,本应承担起介绍双方职责的靖王殿下却盯着那缓带轻裘呆住了。那人竟单薄至此,看得他心中针扎似的一疼。直到梅长苏唤了两遍殿下,方如梦初醒,歉意地低头还礼。好在沈蔡二人正惦记着各自的头疼事,并未察觉异样。
随后萧景琰发现了,二位大人的头疼事是真的很头疼——他也很头疼,因为已到晚饭时,两人还丝毫没有请教完了可以离去的意思。沈追在追查私炮房一案时曾受江左盟高手庇护,对梅长苏的本事早已有所耳闻,此一番对其才学更是钦佩,原本心存芥蒂的蔡荃也在两轮对答过后认定此人实为旷世奇才,长年板着的脸上都浮现出欣喜之色。
只萧景琰满心记挂着梅长苏的身体,见他一边谈笑风生,脸上却抑制不住倦色,对自己只为堂而皇之见这人一面就冒昧带来两个聒噪的尚书懊悔不已。“劳心劳力”四字此时在他眼里更胜洪水猛兽,当下未待梅长苏本人开言,先替主人逐了客,自己也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他满腹心事地独自离去,没注意到沈追悄悄拉住了蔡荃:“老蔡老蔡,我瞧着这事有点不对啊......”
剑光一闪,铜铃锵地一声脆响跌落在地,滚到地上跪倒的人膝边。
“殿下!”
萧景琰清晰地看见自己脸上的厌恶神色,以及那人满目的茫然慌张。他想伸手去搂住那单薄的身子,却如身处桎梏动弹不得。
一道白光过后,面前的自己和梅长苏都不见了。他重又站在了密道里,这密道却与往日有异。死一般的寂静,黑漆漆无一点亮光,更重要的是,少了从梅长苏身上沾来的那缕药香,真的如同被废弃一般。
被废弃?
萧景琰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狂奔至苏宅那头的入口:“先生!苏先生!”
无人回应。
萧景琰心乱如麻,砰砰捶打着铁门,再开口时已带上哭腔:
“先生!”
铁门轰的一声打开,萧景琰忙退后两步,梅长苏出现在他面前,熟悉又陌生。那表情他从未见过,冰冷、嘲讽,一瞬间他觉得,那才是江左盟宗主的神情,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苏先生。
“靖王殿下不是说,从今往后何去何从,再不劳梅某人费心了吗?这又是做什么?”
那声音也无丝毫温度,萧景琰一惊,动作已先于意识去抓那人转身离去的衣角,手却从虚空中穿过,一晃眼间,梅长苏已不见了。
他追进苏宅,入目的却是......白幡。
挂了满屋的白幡,把室内映得灰白一片,隐隐有香火气息,不似寝居倒好像一座......
灵堂。
萧景琰猛地睁开眼,颤抖着喘着粗气,才发觉自己伏在桌案上睡着了,一小块宣纸不知怎地盖上蜡芯,焦黑地冒着烟。
萧景琰抢下那张纸,怔了一瞬,转身向密道冲去。
甄平奉命来密道替宗主取资料时,就看见靖王呆坐在榻上,双目通红,失神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哪怕这位殿下是宗主少时挚友、今日主君,哪怕他曾在病榻前一守三天,甄平仍对这个害宗主在大雪地里苦等半个多时辰的人愤恨难平。
“靖王殿下,这么晚了还找宗主有要事相商吗?”
他把“要事”两字咬得很重,萧景琰却似没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没......没什么,只是来此坐坐。先生若是已经睡下,便不打扰了。”
“宗主见过二位尚书大人后,称有事要想想,刚命属下来此拿取朝臣资料,并未歇下。”
还没睡呢没想到吧,谁让你带人来打扰宗主休息的,都怪你。
“甄平!“
梅长苏听见动静快步前来,瞪了甄平一眼,摆摆手赶他下去。靖王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梅长苏在他面前坐下,小心觑着他的脸色,柔声问道:“殿下来此何事?”
萧景琰似乎很吃力地把视线移到梅长苏脸上,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还在。
梅长苏也不着急,任由萧景琰盯着。良久他终于定了定神,开口轻轻地说:“先生,我睡不着。”
“?”
“先时对先生多有怀疑,是我辜负先生。我......我梦见先生生气了,封了密道要走,我害怕,因而来此坐坐。”
或许梦中的情景还未完全从眼前散去,说到后来,萧景琰的语音稍带了些哽咽,眸中似有水汽,目光却更为灼热。梅长苏不知他这几日胡思乱想,已有走火入魔之势,只欲说些玩笑话宽慰于他,低眉轻笑道:
“苏某既认殿下为主君参与夺嫡,当要眼看殿下登基,以从龙之功换回荣华富贵,自不会半途而废。只是若到那时殿下想要鸟尽弓藏,铲除苏某这个阴诡谋士,也未……”
“可知”二字尚未出口,梅长苏抬眼瞧见萧景琰的神情,话音一顿,住了口。不同于他刚醒来之时萧景琰的恐慌,此时那眼神中竟满是心如死灰的绝望。梅长苏心道不妙,刚欲说点什么挽回局面,骤然被对面人一把抱住。
萧景琰的力气大得出奇,好像沉入水中濒死的人抓出最后的救命稻草。隔着胸膛,梅长苏甚至能感受到他快得吓人的心跳。
“对不起......对不起......”
“殿下?”
“你别走,求求你......”
梅长苏听得那人已几泣不成声、全身抖颤,一时也手足无措,轻轻回抱住他想说些什么,心神激荡下,开口却化作一阵呛咳。
萧景琰慌忙松开了他,替他抚背顺气。以袖掩口咳得几欲窒息的梅长苏与他接连几夜梦魇中那个口淌鲜血的影子惊人地重合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怀疑,下一刻就能看到一片殷红。
还好,梅长苏很快平复下来,松开下意识抓住萧景琰衣袖借力的手,若无其事地对他笑笑:“我没事。”
“先前只是些玩笑话,望殿下海量,切勿介怀。亲见河清海晏本是苏某平生之幸,既图大业自当善始善终,苏某誓与山河同在,殿下可放心。”
若某日你真的见不到我了,待到山河万里盛世清平,何处青山不是故人呢。
萧景琰自不知他心中所想,怔怔看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既如此,先生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方能让我放心。先前那般话,便不要再说了。”
梅长苏垂下眼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嗯。”
我也想看你登上龙椅,真的。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景琰,对不起。
——完——
——————————这是戛然而止的分割线——————————
就这样结束啦!嗑靖苏六年来第一次写文,也是第一次把脑子里盘了多年的梗转化成实体hhhh尽量写得有画面感,因为我这人强迫症,哪怕自己脑内嗑CP的时候有任何情节、动作上不合理的地方都会很难受一定要想到合理为止(所以很多梗甚至会因为某个动作手没地方放在颅内环节已经半途而废了)。但是由于一直自己想嘛,写出来信息差就比较大了,再加上本人被初中语文老师判定为冰冷理科生的文笔(没有拉踩其他理科生的意思),很多可以细品的点可能几句话就过去了,不知道读者能不能get到我想表达的那个意思。就是希望还凑合,之后打算搞点冬凰,再接再厉!
琅琊榜同人文整理
【长篇】
<重生/穿越>
•一世真(镇圈膝盖神文) by擂文太太 (景琰重生/殊琰)
•苏兄的N次重生(靖苏)千秋雪
•萧景琰重生到苏兄刚进京(苏凰)君安可归
•雪中争执时靖苏突然穿越到十三年前逐卿归忆
by陌语微澜
<脑洞/改编/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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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上元节)隐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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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兄死后的景睿言阙宫羽霓凰等那些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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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观影体>
•阅读体(完结)阅读未来
•阅读体(连载)少年正当时
•观影体(连载)渔唱起三更
•观影体(连载)血书千轴
•观MV体(连载)无衣
•阅读体(连载)故景如旧
【短篇】
•林家温馨向林燮与晋阳
•林氏父子亲情向一樽酒
•梅长苏回忆向平生欢
•萧选林燮言阙春色浮寒瓮
•林帅×蔺老阁主(喜剧风)三天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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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人(谢玉莅阳 黎崇林燮等)其他
•告别(靖苏|刀)长酣
•祭故友(靖苏|刀)小孤山
•靖王回忆向+庭生(靖苏)终相救
•舌尖上的大梁(靖苏|糖)榛子酥
•相认(靖苏)晓色云开
•霸道主攻景琰(靖苏)林泉隐事
•林殊的谎言(苏靖苏)一些小段子
•糖向(琰殊/靖苏)梅入酒
•少年时(琰殊)此生歌
•柳皇后视角 武靖爷忆故友长夜
【靖苏】记那壹佰贰拾次没断掉的铃(上)
*循环梗,比较欢脱
*春节假期间会更完
*谢玉:萧景琰,你是之前就有这症状吗?穆霓凰:准备药检
*电视剧“开端”还挺好看的,如果不抱着悬疑剧的期待去,我心中可以给它打八分
(上)
第0次
标有靖王府字样的马车在纷扬的细雪中徐徐前行,副将列战英一马当先,命令随行的护卫收起长戈,不要吓着四周的百姓,旋又微微仰首,但见灰色的云块漫天翻涌。
“怕是要有一场大雪啊。”列战英总觉后心寒凉,似有祸事将至,却也说不出什么。
这时车队停下,列战英醒过神来,调转马头回到车边,“殿下,到了。”
萧景琰掀帘下车,面如平湖,眉间却满是怒意。
“殿下回府!”靖王府的管家和下人出门迎接,萧景琰却不看...
*循环梗,比较欢脱
*春节假期间会更完
*谢玉:萧景琰,你是之前就有这症状吗?穆霓凰:准备药检
*电视剧“开端”还挺好看的,如果不抱着悬疑剧的期待去,我心中可以给它打八分
(上)
第0次
标有靖王府字样的马车在纷扬的细雪中徐徐前行,副将列战英一马当先,命令随行的护卫收起长戈,不要吓着四周的百姓,旋又微微仰首,但见灰色的云块漫天翻涌。
“怕是要有一场大雪啊。”列战英总觉后心寒凉,似有祸事将至,却也说不出什么。
这时车队停下,列战英醒过神来,调转马头回到车边,“殿下,到了。”
萧景琰掀帘下车,面如平湖,眉间却满是怒意。
“殿下回府!”靖王府的管家和下人出门迎接,萧景琰却不看他们一眼,径自跨入正门,却偏有一个小厮走得急了,手里还端着一盆凉水,直直撞了过来。
所幸萧景琰身手敏捷,皱眉躲开,那水还是泼了大半在他身上。
“大胆!”管家立时冲了过来,拉着那小厮跪地赔罪,“殿下恕罪——”
萧景琰更怒,可见那小厮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便忍耐道,“罢了,下次小心些。”言罢快步向书房走去。
小厮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只知磕头,管家还不忘追在萧景琰身后,“殿下,天冷,衣服冻在身上了可了不得,老奴伺候您换一件衣衫吧。”
萧景琰不答,列战英摆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目睹此景,再傻的人也知道靖王殿下正在气头上,王府众人不知缘故,只能各自惴惴。
萧景琰越走越快,思绪却渐渐飘远,仿佛仍然身在芷萝宫,望着静妃身边的小宫女伏在地上哭泣——
“殿下,娘娘差点见不着您了。”
小女孩泪流满面,似是受了无尽的惊吓和委屈。
“苏先生的意思是,不必去管娘娘根......反正皇后对娘娘也没有生杀之权,只不过委屈折磨了一下......”
岂有此理!
萧景琰惊怒交集,袖中双拳紧握,脚下几乎能踩出火星来。
“苏先生派来的人还说,皇后娘娘越过分,陛下回宫后,就会对娘娘越怜惜,对殿下的大业也是有裨益的。”
梅长苏!
“情丝绕”之事,你利用霓凰演了场大戏,这一次,你居然连我母妃都利用了!
枉我还以为你与别的谋士不同!
枉我还觉得与你性情相投,理念相仿!
枉我......
萧景琰猛然顿住脚步,自嘲般地低语,“枉我还在你身上,寻到了小殊的影子。”
果然是错觉。
小殊是何等光明、何等澄澈的赤子?他心里的每一滴血都是热的!
梅长苏,你根本不配与小殊相提并论。
萧景琰咬着牙关,列战英已追了上来,还不及开口,便听萧景琰道,“把本王给苏先生带的礼物扔了。”他外出赈灾时,花了点心思购得几卷古书,总觉得苏先生会喜欢,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殿下。”列战英犹豫片刻,还是苦着脸劝道,“我知您在殿前受了陛下斥责,心中有气,可卫峥的事情,您还是要跟苏先生商量一下,请他出个主意。”
没有梅长苏,本王就办不成事吗?!
萧景琰一脚踢开书房的门,在屋中收拾的婢女不知主子回来了,正拿着鸡毛掸子笑闹,听见这声吓了一跳,鸡毛掸子飞了出去,正砸在书架上。
“胡闹,都退下!”列战英连忙将人赶走。
萧景琰无心理会,坐回桌后,忍着怒气细思,“卫峥身陷悬镜司,誉王兄占尽了先机,兹事体大......为万全计,还是要去找梅长苏商量。”他正这么想着,墙后的密道内已传来了细若游丝的铃声。
“殿下。”列战英期期艾艾地开口,“苏先生想见您呢。”
也好,听听梅长苏怎么说。
“战英,你在书房守着,本王去密道见梅长苏。”
然而萧景琰再次失望了,梅长苏果真懂得权衡利弊。
“殿下的心情苏某可以理解,但殿下细想,无论苏某如何谋划,营救卫峥总需殿下亲自执行。这些年来,殿下为了赤焰案受了多少打压委屈,如果此时挺身而出,必会惹恼陛下,失去恩宠在身的大好局面。”
“今日殿下在御前为卫峥求情,陛下没有多想,实属万幸。但若殿下继续有所行动,只怕要重蹈祁王覆辙啊。”
“救卫峥百害而无一利,殿下要谋大事,需当割舍情义!”
笑话,笑话!
萧景琰寒彻了心扉,我若割舍掉所有情义,一心只图大位, 那我当初夺位的初衷又是什么?!
“我曾经竟然以为,苏先生会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谋士,没想到此时才看清楚,你也是个动辄言利,眼中没有天性和良知的人!”
若不曾对你有过期望,又何以失望至此?
萧景琰愤而拔剑,砍断了高悬的铜铃。
梅长苏双膝跪地,喉间发出了碎石裂帛般的哀呼,“殿下!”
终于也看到你惊慌失措了,像你这样眼中只有算计的无情之人,倒还存了几分人心。
萧景琰原以为自己会有些痛快,却只觉刚才那一剑砍断的不是铜铃,而是这密道中唯一的温暖,或是那暗无天日的十二年尽头,好容易盼来的几缕微光。
极脆弱,像是梦境一场。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萧景琰今后何去何从,就不劳梅宗主费心了!”
萧景琰不允许自己回头,带着满腔孤勇和悲愤,昂然离开了密道。
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那不是隆冬会有的光,像是来自天界的神堂......
第1次
标有靖王府字样的马车在纷扬的细雪中徐徐前行,副将列战英一马当先,命令随行的护卫收起长戈,不要吓着四周的百姓,旋又微微仰首,但见灰色的云块漫天翻涌。
“怕是要有一场大雪啊。”列战英总觉后心寒凉,似有祸事将至,却也说不出什么。
这时车队停下,列战英醒过神来,调转马头回到车边,“殿下,到了。”
萧景琰掀帘下车,面如平湖,眉间......有些迷茫......
“我刚才是在做梦么?”萧景琰喃喃自语,“我在车中睡着了?”
如此真实的梦靥,直教人毛骨悚然。
“殿下?”列战英唤了一句,萧景琰迟疑不语,见到王府的管家和下人出门迎接,便拂袖朝府内走去。
端着一盆水的小厮莽莽撞撞地撞了过来......
萧景琰一惊,满脑子“似曾相识”,因而也没躲开,凉水泼了一头一脸。
“殿下!”众人大惊,纷纷用袖子或帕子帮萧景琰擦拭,管家更是急得不行,“殿下,天冷,衣服冻在身上了可了不得,老奴伺候您换一件衣衫吧。”
“没事。”萧景琰摆手命令众人退下,见那小厮还跪在地上磕头,无奈揉了揉眉心,“别为难这孩子。”
继续往书房走,萧景琰努力集中精神,毕竟卫峥还身陷悬镜司,人命关天......列战英跟在身后一顿啰嗦,萧景琰却没听进去半个字,一脚踢开书房正门......打闹的婢女,撞上书架的鸡毛掸子......
恐怖!
萧景琰只觉毛发倒竖,列战英赶走了婢女,密道也响起了铃声。
“战英,你在书房守着,本王去密道见梅长苏。”
萧景琰踏着梦游般的步伐朝密道走去。
“今日殿下在御前为卫峥求情,陛下没有多想,实属万幸。但若殿下继续有所行动,只怕要重蹈祁王覆辙啊。”梅长苏絮絮说完,原以为萧景琰要反唇相讥,或者大发雷霆,没想到那人只愣愣地瞧着自己。
“殿下?”梅长苏被这目光瞧得不知所以。
萧景琰醒过神来,一字一顿地问道,“接下来,苏先生是否要说,救卫峥百害而无一利,殿下要谋大事,需当割舍情义?”
梅长苏愕然以对,旋又如释重负,“殿下明白就好。”
荒唐!
萧景琰再如何茫然,也听不得这种话,罢罢罢,卫峥我自己去救,梅长苏,就当本王看错了你!
萧景琰愤而转身,手已按到了剑柄上,看着那铜铃犹豫片刻,还是没砍下去,更不愿梅长苏再次跪地哀求,平白令他心痛,口中的豪言壮语却是不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萧景琰今后何去何从,就不劳梅宗主费心了!”
此言掷地有声,萧景琰再次离开密道,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第2次
标有靖王府字样的马车在纷扬的细雪中徐徐前行,副将列战英一马当先,命令随行的护卫收起长戈,不要吓着四周的百姓,却听车内传来萧景琰的吼声。
“战英!”
列战英猛打了个激灵,待要调转马头回到车边,萧景琰已不顾马车仍在行走,从车内一头撞了出来。
“殿下!”列战英慌忙跳下马背,扶稳了主子,“您怎么了?”
萧景琰的一双鹿眼已瞪得滚圆,茫然四顾,发觉靖王府已在眼前,管家率仆婢出府迎接,萧景琰却不理,狠掐了自己一把,用力之猛,手背瞬间青紫一片。
列战英抓了抓后脑,心想殿下是受了什么刺激?
萧景琰定了定神,大步跨入门内,旋又退后半步,果然有个小厮撞了过来,幸亏萧景琰躲得及时,那水全泼到了地上。
如此神乎其技且恰到好处的躲闪,令诸人目瞪口呆。
“殿下的身法又精进了。”列小将军五体投地。
一脚踢开书房的门,啊,熟悉的婢女,熟悉的鸡毛掸子。
萧景琰只觉后心冷汗淋漓,跌坐桌后,任密道内的铃声响个不停。
“殿下。”列战英期期艾艾地相劝,“苏先生叫您呢,卫峥的事,您不与他商量一下么?”
萧景琰不答,耳边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半晌后才自言自语,“若本王不进密道,会如何?”他这么想着,索性长身而起,朝书房外走去。
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第3次
标有靖王府字样的马车在纷扬的细雪中徐徐前行。
萧景琰跃下马车,盯了靖王府半晌,像躲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掉头就走。
不进王府总行了吧?
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第4次
标有靖王府字样的马车在纷扬的细雪中徐徐前行,在王府正门前停驻,靖王殿下却死活不肯下车。
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第5次
标有靖王府字样的马车在纷扬的细雪中徐徐前行。
萧景琰纵身掠进府门,以疾风般的速度躲过了泼冷水的小厮、一路无话也不理会任何人地闯进书房、扒拉开拿着鸡毛掸子的婢女、冲入密道,和正打算拉铃的梅长苏撞了个正着。
“殿下。”梅长苏含笑行礼,“您这般着急,是有事和苏某商量么?”
萧景琰却目不斜视,笔直地往密道另一头的苏宅走去。
他的想法很简单,往苏宅走试试看?
“殿下,你去哪儿?”梅长苏一头雾水,却因病体孱弱,实在跟不上萧景琰,心想这水牛抽什么疯?莫不是因为卫峥的事大受刺激?
萧景琰安然无恙地从密道出来,望着清淡雅致的苏宅,几乎要仰天欢呼,“成了!”
梅长苏踉跄跟了过来,见萧景琰手舞足蹈,不禁惶然,“殿下?”
萧景琰万分雀跃,更不回头,疾步冲出房门。
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第6次
萧景琰拿了把锤子,试图砸破密道的墙,然后破墙而出。
梅长苏不知靖王为何突然发狂,苦劝无效,还险些被他手中的锤子误伤,一怒之下叫来飞流制住靖王,扔出密道。
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第7次
列战英五味杂陈地望着萧景琰,他敬爱的主子正抱着脑袋趴在书桌上。
“殿下,您说您遇到......鬼打墙了?”
萧景琰双目放空,像是魂游天外,“战英,本王知道这事很难令人相信,但这已经是第七次了,我——”
话犹未了,他那实心眼儿的心腹小将已双膝跪地,用力磕下头去,“殿下莫慌,定是誉王给您下了滑族的迷药,让您产生了幻觉,末将这就进宫禀告静妃娘娘,她一定能救您的!”
不是,战英,回来!
萧景琰跟着追出了书房,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第8次
第9次
第10次
......
第20次
饶是萧景琰心志坚毅,也被这不断循环往复的诡异局面搅得精疲力尽。
事实上早在第三次循环时,萧景琰便产生了向梅长苏求助的念头,毕竟麒麟才子智计无双,兴许能想到法子助他脱困。
然而几次话到了嘴边,萧景琰总会想起梅长苏先是利用穆霓凰,接着利用静妃,又弃卫峥于不顾,一团怨气堵在心口,顶得他不得不昂首挺胸,绝不向那阴诡谋士示弱。
可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虽说时间一直在循环,并未流逝半分,可若自己永远停留在循环中......一念及此,曾趟过尸山血海,无数次险死还生的靖王殿下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不能再意气用事了。”
密道中铃声又起,萧景琰闭目凝神,努力平复怒火,清走所有杂念,示意列战英去屋外守着,“你且退下,本王有事与苏先生商议......等等,”他抬眼望着窗外的飞雪,“去弄些雪沫来,碎冰也行。”然后无视列战英的惊呼,把那些雪沫和碎冰全抹在了脸上。
冰雪扑面,寒意刺骨。
“如此......总能冷静了......”萧景琰起身朝密道走去。
密道门开,一束幽光如利剑般劈入了暗沉的密道,而梅长苏跌坐在光束之中,气喘微微,肤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他......病了么?
萧景琰终于有暇细看自己的谋士,心中漾开一丝痛楚,每到隆冬时,苏先生总是缠绵病榻,先前他没有对母妃施以援手,是否也是因为力不能及?
萧景琰叹了口气,缓步下阶。
梅长苏见萧景琰来了,本有些欣喜,却见他顶着一头冰渣子,不由一怔,“殿下——”
“先生且坐。”萧景琰扬臂指向墙边的长榻。
萧景琰波澜不惊,倒令梅长苏意外,他深信萧景琰也正为卫峥之事烦恼,如此喜怒不形于色,倒有些上位者的风范了。
麒麟才子颇有些欣慰,顺势与萧景琰坐下详谈,萧景琰却摇摇手,示意梅长苏不要多说,然后滔滔不绝,“殿下的心情苏某可以理解,但殿下细想,无论苏某如何谋划,营救卫峥总需殿下亲自执行。这些年来,殿下为了赤焰案受了多少打压委屈,如果此时挺身而出,必会惹恼陛下,失去恩宠在身的大好局面?”
嗯?!
梅长苏来前早已打好了腹稿,被萧景琰抢在了前头,一时无言,然而萧景琰还没结束,“今日殿下在御前为卫峥求情,陛下没有多想,实属万幸。但若殿下继续有所行动,只怕要重蹈祁王覆辙啊。救卫峥百害而无一利,殿下要谋大事,需当割舍情义!””
应该......就这几句了。
萧景琰一声长吁,看向面带讶色的俊美公子,无奈道,“先生,你想说什么景琰早已知道,只因,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如此怪力乱神之事,也非一句两句能解释得明白,待到萧景琰细说分明,已过去了良久。
梅长苏震惊不已,听得萧景琰在某次循环中竟想要破墙而逃,不由失笑,“殿下,这事的关键,恐怕不是寻找出口。”
萧景琰沮丧地点了点头,却又后知后觉,“先生信我?”
之前几次循环中,列战英不信他,戚猛不信他,靖王府内没有一人相信他,怎么梅长苏竟如此轻易地信了?!
终日尔虞我诈之人,难道不应该比常人更多疑么?
“苏某相信殿下。”
只短短一句,却坚如磐石,萧景琰空茫一片的内心暖意升腾,“苏先生,本王——”他想起最初的那次循环,他都没有给梅长苏一个解释的机会,如今望着那分毫无损的铜铃,更觉歉然,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我......多谢。”
密道的尽头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飞流端着一盏烛台跑来,鼓着脸放在桌上,又瞪了萧景琰一眼,像是在责怪水牛不知体恤还在病中的苏哥哥。
“飞流。”梅长苏微微摇首,飞流便嘟着嘴走了。
“稚子无礼,殿下莫怪。”灯下的梅长苏越发清瘦,双目凹陷,不时垂首轻咳,虽然仍像往日般浅笑,却难掩疲惫。
“先生病着?”
梅长苏正苦思破解循环之法,随口称是,“苏某的身子素来不中用,让殿下见笑了。”
“密道湿冷,我们去苏宅聊吧。本王先前已试过了,只要不离开屋子,就不会循环。”一语未毕,萧景琰心中一动,又问,“先生病了多久?”
“已有月余了,晏大夫让苏某服了药,昏睡了许多天,因而卫峥之事才没能及时应对,给殿下惹来麻烦,是苏某失察。”
这么说,梅长苏这些天来一直昏睡着?!
那他怎么可能给宫女小新带话,说是不管母妃死活?!
“不好!”萧景琰拍案而起。
“殿下怎么了?”梅长苏也跟着起身。
萧景琰简单解释了小新的事,梅长苏一想便知,“这宫女,只怕是誉王安插在静娘娘身边的眼线,兴许是滑族人。”
萧景琰事母至孝,一听静妃身边有暗桩,立时大怒如狂,转身就朝密道外冲去,“不行,得立刻通知母妃。”
“殿下,等等!”
冲出密道才知不妙,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第21次
“殿下,你在干什么?”列战英望着不断用雪粉拍脸的靖王殿下,满目惊恐。
冷静!
冷静!
三思而后行!
萧景琰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不断自我告诫,甚至自我催眠......然而他这时已不如先前几次循环时慌乱,一来已有些习惯了,二来,他已知梅长苏一定会相信他,像是孤立无援时,突然有人来到身边,和他并肩作战。
梅长苏不是一直如此么?
萧景琰顿住脚步。
放眼京华,到处都是敌人,只有梅郎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用孱弱之躯为他披荆斩棘,即便用了手段,即便权衡利弊,可他没有利用母妃......可自己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断铃怒斥。
想起梅长苏跪倒在密道里的模样,萧景琰负疚更深,“连母妃都信他,我却——”
等等,母妃信他!
萧景琰想起小新攀诬梅长苏时,静妃却坚信“苏先生不会这么做,就算做了也没什么不对”,还口口声声,“上次郡主的事,我也觉得是你多心。”
母妃对梅长苏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对他这个亲生儿子!
等一下,霓凰也十分信任梅长苏,且毫无缘由。
“到底为什么?”萧景琰早就存有疑惑。
密道中传来了铃声,萧景琰转身看向列战英,“把本王给苏先生带的礼物拿来。”
卫峥都被抓了,殿下还有心思给苏先生送礼?
列战英完全不能理解,却依言捧来了那几卷古书。
萧景琰反复吐纳了几次,一手捧着礼物,一手打开了密道的石门,接下来一切按部就班,萧景琰把循环之事又解释了一遍,而梅长苏也不出意料之外的深信不疑,并开始为萧景琰筹谋解决之法。
“先前景琰已试过,密道湿冷,先生正病着,我们去苏宅聊吧。”萧景琰俯身去扶梅长苏,却见他正思绪如飞,且不断用指尖搓揉袖口。
这动作萧景琰已不是第一次见。
再加上静妃和穆霓凰的深信不疑。
长久徘徊在心头的疑云如蛛丝般渐渐密布,萧景琰暗暗盘算,去到苏宅时,定要把那本《翔地记》再翻出来,看看到底有什么玄机。
密道内的二人“各怀鬼胎”,梅长苏撑着桌角起身,萧景琰伸手去扶,不期然地撞在了一起。
梅长苏正想着破解循环,对萧景琰并不设防,骤然跌入他的怀内,被臂弯中的温度熨烫得不知所措。
而萧景琰眼中的梅郎却玉骨寒凉,冷得教人心疼,像是初春的积雪,正慢慢消融。
不能让他融化!
萧景琰本能地收拢双臂。
刚才还是凑巧撞到,这一回却是结结实实、且名副其实的拥抱了,梅长苏骤然回神,“殿下?!”
啊!
萧景琰立时脸红过耳,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情不自禁,手足无措下竟转身就朝密道外冲出去。
重来!
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第22次
萧景琰!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是一不小心抱了一下,有什么好怂的?!
列战英瞧着站在镜前臭骂自己的靖王殿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殿下,密道铃响了。”
第23次
萧景琰!你怎么又怂了呢?!抱完苏先生就跑,你还是不是男人?!
第24次
这次一定不能怂!
也别鬼使神差地对苏先生无礼!
先解决循环!
第25次
怎么又没控制住!
打手!
第26次
萧景琰,你抱之前要跟苏先生解释一下循环的事啊,怎么能冲进密道,上手就抱呢?
看你把苏先生吓得。
没事,反正还能重来!
......
第31次
苏先生太瘦了,都能感觉得到骨头。
......
第35次
本王好像上瘾了......
......
第39次
萧景琰觉得自己应该是冷静了,他已经在列战英极度惊恐的眼神中,把脑袋扎进雪堆里浸过了,然后端上礼物,大步迈进密道。
梅长苏正想着该如何劝阻萧景琰营救卫峥,却惊见靖王殿下满脑袋雪粉的走到面前,不由讶然,“殿下——”
外面是下暴雪了么?
没人为景琰撑伞遮一遮么?
萧景琰不愿自己身上的寒气冻着梅长苏,便停在两步之外,将礼物递了过去,“景琰在外购得了几本古书,不知先生是否喜欢。”
这猝不及防的温柔令梅长苏大感意外,茫然接过礼盒,“殿下从宫中出来,就没事要和苏某商量吗?”
他深信景琰一定会设法救卫峥。
难道这头牛不愿连累旁人,想自己蛮干?
梅长苏慌忙上前,“殿下,营救卫峥之事需得从长计议,一切由苏某筹谋即可,你千万不可冒险!”
萧景琰却是眸光大亮。
我就知道苏先生会设法营救卫峥,只是第一次时,我因为成见和小新的攀诬先入为主,不等先生把话说完便大发雷霆。
萧景琰又悔又喜,挽起梅长苏的双臂,恳切道,“先生还病着,我们去苏宅说,那儿有火盆,再让下人给你弄些热汤来,可好?”
如此温言软语前所未有。
梅长苏疑窦丛生,怀疑明晨的暖阳是否会从西边升起。
“走走走,我们去苏宅。”萧景琰一手夹着礼盒,一手挽着梅长苏,小心翼翼地朝苏宅走去,还想着有没有机会再看一眼《翔地记》。
“可是殿下——”
“什么?”
一人微微倾身,一人突然回眸,然后便像是恶作剧或是坊间画本所描述的那般,唇与唇轻轻一碰。
幽暗封闭的长廊瞬间无声,直到漫长而又极短暂的一瞬过后,“哐”的一声,礼盒落地。
梅长苏强自镇定,正打算说些什么遮掩过去,却见萧景琰拔腿冲向了密道入口,嘴里还喊着,“重来!”
什么?
眼前掠过了炽烈的白光......
第40次
萧景琰你丢不丢人?!
亲就亲了,跑什么?!
靖王殿下在书房内来回暴走,气冲斗牛,骂自己几句后又自我安慰,“我也不是怯场,只是太突然了,并非存心要对苏先生无礼,反正还可以重来,又何必徒增尴尬呢?”
他觉得这个理由不错,接过列战英递上的礼盒,再次往密道中去了。
然而踏入密道后,萧景琰才惊觉,这一次梅长苏没有拉铜铃,只坐在长榻上发怔。
“苏先生。”萧景琰略感不安,快步下阶,把礼盒放在桌上,“先生没事吧?”
梅长苏微微仰首,眼中满是迷茫,却又掩着一丝嗔怪。
“先生?”
梅长苏不答话,瞅了礼盒一眼,垂眸叹息,“盒中是古书么?”
“先生怎么知——”萧景琰脱口而出,旋又失声惊呼,“先生也进了循环?”
也就是说,苏先生记得上次循环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苏先生记得他萧景琰亲完了就跑!
萧景琰只觉脑际轰然一震,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未完待续————
【长顾】为太医(元旦贺文)
ooc警告
————
1
我实在没想到,自己刚考入太医院不久,就能得到一个在御前露脸的机会。
不过需要请脉的并非陛下本人,而是安定侯顾侯爷。在随张院使赶去西暖阁的路上,我又激动又紧张,早就听前辈太医们说过,为顾侯爷请脉是我们太医院一等一重要的差,若办得好,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若办得不好,则日后基本就跟晋升无缘了,保不准还会有人身危险。
所以,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此时已入寒冬,西暖阁偏殿里地龙烧得旺盛,一踏进这座金碧辉煌的天子居所,我顿时就仿佛被那紧密包裹来的暖气送入了融融孟夏。
这样的温度其实是有点过的,即使是...
ooc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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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实在没想到,自己刚考入太医院不久,就能得到一个在御前露脸的机会。
不过需要请脉的并非陛下本人,而是安定侯顾侯爷。在随张院使赶去西暖阁的路上,我又激动又紧张,早就听前辈太医们说过,为顾侯爷请脉是我们太医院一等一重要的差,若办得好,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若办得不好,则日后基本就跟晋升无缘了,保不准还会有人身危险。
所以,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此时已入寒冬,西暖阁偏殿里地龙烧得旺盛,一踏进这座金碧辉煌的天子居所,我顿时就仿佛被那紧密包裹来的暖气送入了融融孟夏。
这样的温度其实是有点过的,即使是在冬日,居住之处太热也会令人不舒服,而且容易引起人干燥脱水,这道理,按理内宫侍官们不比我们行医的懂得少才对……我一路规规矩矩地低着首跟在院使大人后头,及至看到那抹耀眼的明黄后,连忙深深跪拜下去,将与自己无关的疑惑收起。
随即,天子明显急躁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无用的礼数都免了!侯爷刚才咳嗽了几声,你快去给他看看!”
——都道当今太始陛下性情沉稳平和,如此这般,难道传闻所言只是大家刻意奉承君主的夸大其词?亦或者,只因染疾之人是顾侯爷吗?
我跟随院使大人起身,快步绕过屏风,终于看见了那歪在床上的贵人。
若非在这种情况下,我大概多半也是不敢抬头看顾侯爷的,他可不是普通的闲散侯爵,除却陛下义父这层身份不说,他更是我大梁四境主帅,手握玄铁虎符,随手一挥就能调动天下兵马的主儿,我这等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又怎敢随意窥之。
然而,就是我仗着自己现在是为对方探诊的医官之一——即使只是个打杂的,大着胆子向顾侯爷看去的这么一眼,使我平生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天人之貌”。
原来坊间传言真的不虚,那些溢美之词不是京城闺娇们对贵公子的幻想,风沙里浸泡、战场上建功的武将也并非都长得如画本中的张三爷一般凶神恶煞。我甚至有些难以置信,若仅是名温文尔雅的儒将,也便不足为奇,可一个男人、一位将军,怎么会让人同时从他身上看到杨妃的雍容与西子的纤弱?
但侯爷终究不是那些后宫美人,因而我的上峰无须牵线号脉那么繁琐,直接就探上了他的手腕。
陛下也早过来了,一身威仪地站在床前,仿佛在监院使大人的工。我提着医箱弓身侍立在侧,未敢使气息稍重一下。
不过,因着知道陛下这会儿肯定不会关注无关紧要的自己,所以期间我又提起了一次胆子,窥视了一眼天颜。陛下龙章凤姿,年轻俊美得逼人,果然也是盛名无虚;但我更在意的是,当我投过目光去时正恰巧看到,陛下在向床上的侯爷瞪眼——不带半分帝王应有的气势和威慑力的瞪眼,倒像是……小儿在向大人耍性子闹脾气。
全大梁人尽皆知,今上在幼时曾因元和先帝的一道口谕认了安定侯为义父,可……可可可,如今陛下早已加冠成人,又是九五之尊,竟还对侯爷这般孩提作态,属实是有些不成体统了。
看来史书上说的没错,即便是天子,有时也不得不为了麻痹权臣而做出一些无奈之举。
“如何?可有大碍?”
几刻后,院使大人松了手,陛下立即就开口询问起来,倒是侯爷本人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院使大人回答说:“陛下请宽心,侯爷脉象无碍,只是有些风寒症状,应该是着凉导致的,多休息、注意保暖,几服药下去当可痊愈。”
陛下宽不宽心我不知道,但我听了这话却是宽心很多,毕竟谁也不想正赶上自己当值的时候顾侯爷被诊出来重病。
而事实证明,陛下并没有那么容易宽心,他又反复确认了两遍侯爷是否当真只是偶感风寒,并继续追问了许多相关事宜后,才放了院使大人出去开药写方子。我不禁大逆不道地在心里嘀咕起来:侯爷正当壮年,又是武将的底子,区区一点风寒而已,有何必要这般小题大做?陛下演得也忒过了。
2
我自是要跟着上峰一起出去的,再次拐过屏风时,我无意间瞧了眼那上面的写意水墨,几面勾勒的应该都是踏青图,我于丹青一道涉猎不深,匆忙间更品不出其画工如何,只隐约看出,它们描绘的踏青地点均在同一处,踏青的游人也是同两人,且似乎皆为男子,两人或并骑咬耳或共折桃花等,亲密得颇为不同寻常,也不知究竟出自哪位名家手笔,竟能获得圣眼这样青睐,被高调地摆在这里。
等等——朝野皆知,陛下从不近女色,登基三年后宫至今空虚,潜龙时也未曾传出过什么风流韵事,再结合这几幅画来看,莫非……陛下其实是有龙阳之好?
……罢了罢了,天家的喜好,岂是我等可以随意揣测的,还是勿要闲想这些容易招惹祸端的事为好。
3
也许正是我内心的一点自觉感召了什么,待我要随开完方子的院使大人回去时,陛下竟突然叫住我,问了几个姓名来历等问题,然后钦点我暂留下来伺候侯爷。
这对我来说是个太大的机遇。我才刚当上太医不久,连皇宫里的路都还没认识几条,就已能单独在御前办差了。此次我无须寸功,只要不出差错,便足以在太医院同辈中拔得头筹,日后晋升也是以我优先;但同时我也深深知晓,若此次自己出了差错,那以后就不用再在太医院混了。
而之所以仍说是在御前办差,是因为陛下并没有请顾侯爷回府养病,而依然让他歇在这西暖阁偏殿中。我想,我多少能猜到一点陛下为何芝麻绿豆大点儿病就把顾侯爷“看顾”得恁般紧。听闻前朝最近正在商讨改革军制的事,那恐怕会威胁到顾侯爷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权力,少不得会遭到他的阻挠,但以顾侯爷的身份、辈分及威望,又轻易违他不得更动他不得,因此陛下若想顺利推行改革、收回兵权,便只有借着这种尽孝的由头暂时将他困在自己身边。
唉,果真皇帝亦有皇帝的难处。
既要伺候顾侯爷,我便先去正式拜见了他。
侯爷似乎心情不错,立刻就叫我不必多礼,还对我调侃了一句:“呦,这么年轻俊俏的小太医啊?”
或许容貌和声音这两种东西真的具有迷惑性作用,我微微抬起眼,目之所及,是侯爷铺满白玉枕的一头乌发,和眼角眉梢染着的浅浅笑意,而那略含沙哑的金石之音又似久久回荡在耳边不止,一瞬间,我竟感觉没那么紧张了。亦或者,是换成了另一种意义的紧张。
“陛下竟舍得留你来伺候本侯,真大度,啧。”侯爷无视了我的讷讷表现,坐起身随意往床背上一靠,继续闲闲地问我:“你怎么想起来要学医的?”
——我怎么想起来要学医的?
这问题太突兀,使我愣了一愣,却也稍稍缓和了我过快的心跳。于是我很快收拾起飘忽的思绪,公公谨谨地回答道:“回禀侯爷,下官自幼失怙,是由长姊拉扯成人的,但长姊身负先天顽疾,经年病痛缠身,下官因此才萌生出了学医的念头,以期能凭己之长更好地照顾长姊。”
我是自认自己这回答没有问题的,既句句属实,又多少能体现出几分自身的孝悌,不想说完后,却并未得到侯爷的回音,殿内蓦地安静出一丝窘迫。
片刻后,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耳根开始了渐渐燃烧,无法,只好将勇气一鼓再鼓,试探着开口:“侯爷?下官说的……可有不妥?”
令我松口气的是,侯爷好像只是走了会儿神而已,并非我的话惹得他不悦。
回过神来后的侯爷没吝啬给我夸赞,但我总觉得他的情绪不如方才高涨了,却又不似烦忧落寞。并且,他忽然拉高了滑到胸口的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丝合缝,直教我胆战心惊起来,忙询问这位金贵主儿是不是害冷了——若顾侯爷本来一点轻症风寒,在我的伺候下反而愈加严重了,那不管陛下心里真实想法如何,我的罪责肯定是逃不掉的。
这时,陛下回来了。
之前陛下离开了一会儿,御驾去往了何处自然不会告知于我,但他此刻回来身上带着的一股药材味,却被我灵敏地嗅到了。其实陛下身上原本也散发着一丝淡淡的清香药味,那种味道侯爷身上亦有,应该是二人使用了同一种具有安神作用的香薰或香囊等所致,但陛下现在身上这药材味并不与之相同,很像是在药房之类的地方沾染上的,难不成陛下还亲自去盯着下头人给侯爷抓药了?倒是听说过陛下也略通岐黄之术,还是师从的山西府陈家的当代传人陈圣手,但他这孝义子也当得忒不容易了吧……
我边胡乱猜想着,边连忙躬身退开床前,陛下好似根本没看见我,径直坐到了顾侯爷床上——这么说好像不太对,那床本来就是陛下的龙床——温声温气地对侯爷道:“药已经吩咐人去煎了,你先老实睡会儿,我得先去批几份加急的折子,等药煎好了我再来喊你喝,嗯?”
我默默在旁听着,心中颇感讶异:原来陛下私下里竟是这么同侯爷说话的,半分不像君对臣,更不像子对父,倒像是……哄妻妾似的。咳咳。我被自己的比喻恶寒了一下,急忙将杂念赶出去,重新端正好心态。
再偷偷瞥向侯爷,他当真就如书里所写的权臣一般,对“皇帝小儿”不太怎么尊敬,口中连称三声敷衍的“是”,闭上眼时则一脸的不情不愿。
陛下的确够隐忍。
然后,我这个大活人终于被陛下想起来了。
只我没料到,陛下一开口就是夸我伺候得不错,这让我既受宠若惊又感到惭愧,我压根都还未效什么劳,难不成就因为侯爷把被子裹严实了?但总归,能得到圣口称赞是一件无比的荣耀,于是我立刻赤胆忠心地表示以后定会更加仔细伺候侯爷。
陛下听了我的话,仅是淡淡点了点头,接着便嘱咐了我一通鸡零狗碎,诸如要及时给侯爷掖被子倒热水之类,末了甚至还告诉我,若侯爷害冷得厉害就去叫内侍将地龙烧得再旺一些,并及时禀报他。
……我总算明白为何殿里的温度被调得这么高了。
陛下的吩咐,我自是不敢怠慢,一一照做。
侯爷也是个好说话的,没有为难我。而且陛下离开后不久,他脸上便困倦渐现,到底还是睡歇过去了。
我将呼吸压到最浅,静静盯着这睡着后更显无害的“佳公子”看,忽然间,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楚就那么萦绕上了心头。
何必呢,权力就那么令人沉沦不拔吗……
4
我原以为在顾侯爷风寒痊愈之前,自己就得天天呆在这西暖阁偏殿里充当内侍了。
——是,内侍。
这两日我已深刻地认知到,自己的一身医术在这里根本毫无用武之地,我现在干的活儿,完全就是内侍该负责的,陛下之所以点了我来干,约摸是因为我是个太医,命我来伺候侯爷显得对他“老人家”更重视罢了。
然而现实是,没几天我就被遣回去了。
起初我内心惶惶,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哪里惹得了陛下或者侯爷不快,只好忐忑地去找御前的陶公公求教,结果陶公公告诉我说,是因为陛下近日的要紧政务都处理完了,所以用不着我了。
我十分不解,自己又不是来帮忙批折子的,怎么陛下的政务处理完了,就要把我遣走?难道陛下后面要亲自一刻不离地伺候侯爷吗?呃……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从这几日陛下一有空就来关心侯爷的情形来看,这位九五之尊对自己的义父就是表现得如此夸张殷勤。
后来在我临走时,陛下又命陶公公来赏赐给我不少东西,我这才把心彻底放回肚子里,恭敬地谢了恩回去了太医院。
5
因着伺候顾侯爷一趟的较佳表现,我如愿以偿受到了上峰重用,跟着几位老太医们出入贵人府邸的次数逐渐增多起来。
能请我们太医看诊的,不消说都是朝中重臣,其中有位江充江大人,更是军机处的一把手,听说在今上还是雁王时就成为了其心腹。有回在这位江大人府中,我无意间见到了一幅安定侯的赠画,那画本不稀奇,只是其行笔走墨风格总让我感觉非常熟悉,直到这天,我再次跟随上峰前来西暖阁偏殿里打下手,又复看见高调摆在那里的那架屏风时,才猛然反应过来,屏风上踏青图的笔锋,不正与之相同吗?
这回需要医治的贵人,依旧还是那顾侯爷。
不同于上次的是,顾侯爷这次并非患病,而是受了伤。伤得颇重。
下月京城将要举办万国博览会,四邻所派遣来的使臣和商队皆已陆续到达,一时间满大街上随处可见身穿各种异域服装的男男女女。其有风情归有风情,但也潜藏着许多看不见的危险,而其中最大的危险直接朝向了天子——今早陛下所召见的一队龟兹使臣,竟一个不落全是不要命的刺客,虽总管此次防务的顾侯爷早就做好了应对刺客的准备,但谁也没想到会出现一国整支使臣队伍里全是刺客的情况,故顾侯爷终究还是以身替陛下挡下了火机暗器的一炸,才保住了龙体毫发无损。
我见到侯爷时,他整个背部已成一片血肉模糊,人却还清醒着,趴在床上露出半张脸,惨白得厉害,身子也抖得厉害,但没有吭一丝声,只伸出外侧那只手与陛下的手紧紧交握着。
半蹲在床前的陛下身子比侯爷还抖,我眼见他另一手先拿起一瓶高明的麻药——应该是陈圣手给配的,哆哆嗦嗦地置去侯爷鼻前,使他渐渐昏迷了过去,随即握作拳头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我吓得腿都软了,张院使他们也是,便忙请陛下先去休息,由两名擅长外伤科的老太医赶快为侯爷治伤。陛下显然也以为侯爷治伤为重,立马轻轻松开侯爷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床上,让开了地方;然而,他却并未有离开的意思,坚持要在这里看着。院使大人当然不敢违逆圣意。
其实侯爷还算幸运,大概那番邦的火机暗器威力有限,只伤了他的皮肉,没伤到他筋骨。不过,侯爷整个后背上的皮几乎都被炸没了,皮下之肉亦处处紫黑,未免发生化脓,有些过于腐烂的地方需要先用刀剜掉,再依次清洗、止血、上药、包扎。
情况刻不容缓,我们在最短时间内给医刀烤火擦酒毕,做好准备,然后由老太医下了刀。
由于我是负责传递物品的,所以经常需要回头拿东西。也因此,当老太医手上的医刀割入侯爷肉里的那一刹,我的余光正巧瞥见,一颗豆大的晶莹水滴砸开在了陛下脚下。
我怔了一瞬,慌忙移开了目光,心中如结乱麻。陛下对顾侯爷这位义父的感情,原是如此真切吗……还有,顾侯爷亦也肯不顾性命为陛下挡伤,原也是我一直在以小人之心度忠臣之腹吗……
腐肉剜下后,更加血流如注,盆里清水很快就变成了赤红,我没空再在此时多作他想,连忙为老太医递上新的干净布巾。
然不料,圣手配的麻药竟在这时失效了。也许是这二茬的疼痛折磨太过剧烈所致,侯爷猛地挣动起来,口中同时溢出了一声嘶哑的呻吟。
陛下忽然疯了也似。
只见这年轻而耀眼的、据说平素皆从容泰然的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冲到床头,跪下单膝,然后……低头吻上了侯爷的耳垂——那颗生着一点朱砂的耳垂。
“子熹,你忍忍,好不好?”
“上完药就不疼了,你再忍忍。”
“我怕,你别挣扎,我怕你再流更多血。”
“你就当是为了我,子熹,求你。”
……
耳边一声一声,皆是天子悲切的哀求。
我想我大约也要疯了。
6
后来,我成为了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
但我心知肚明,自己只是运气好,医术又颇出类拔萃,才能得晋升如此之快。
而非我为人聪慧,会察言观色、揣度圣心。
事实上我愚蠢至极,虽然这并没有真正碍着谁,包括也没碍着我自己的前途。但我心里总是存着股莫名的意难平。
因为我深深记得,那日在场众人中,一脸震惊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直到有一天,又一批新的年轻太医进入了皇宫内院,我听到他们回来议论说:陛下当真重孝。
我才终于释然。
年轻并不是错,不是吗?
————
新年快乐~
【旭日明珠】东栏雪
东栏雪
*改结局
*5k+
*写个甜饼治愈我自己,不甜不要钱
*沙雕OOC
01
方海市又在心里头辱骂褚仲旭。
她昨夜批折子批到凌晨,好容易准备睡下了,褚惟允嗷嗷直哭跌跌撞撞地奔进凤梧宫,方海市怜他年幼孤苦,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抬头往外一看,天都快亮了。
玉阶之下一帮老臣,没几个方海市能看得上眼的,多是趋炎附势庸碌之辈,方海市听他们奏些张大人又纳妾了李大人昨天当街吐痰了赵大人被人撞见去青楼了这些个破事,脑袋发胀昏昏欲睡,又想起那个挨千刀的褚仲旭,觉得男人真是不行。
当然她...
东栏雪
*改结局
*5k+
*写个甜饼治愈我自己,不甜不要钱
*沙雕OOC
01
方海市又在心里头辱骂褚仲旭。
她昨夜批折子批到凌晨,好容易准备睡下了,褚惟允嗷嗷直哭跌跌撞撞地奔进凤梧宫,方海市怜他年幼孤苦,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抬头往外一看,天都快亮了。
玉阶之下一帮老臣,没几个方海市能看得上眼的,多是趋炎附势庸碌之辈,方海市听他们奏些张大人又纳妾了李大人昨天当街吐痰了赵大人被人撞见去青楼了这些个破事,脑袋发胀昏昏欲睡,又想起那个挨千刀的褚仲旭,觉得男人真是不行。
当然她师父除外。
02
骂归骂,但方海市很神奇地非常能理解褚仲旭。方方面面地理解,从操持天下大事到找男人,方海市一直跟褚仲旭奇异地共鸣着。
尤其是在方海市刚做了三个月的皇太后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懂过褚仲旭,她宁愿和褚仲旭换换,这破龙椅谁爱坐谁坐,又冷又硬还硌屁股,再一想现在褚仲旭大概正美美抱着她师父还在睡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谁能受得了这委屈,反正她方海市不能。
“退朝!”当今皇太后大袖一挥。
“启禀皇太后,臣还有一事要奏!”
“有事快放……不是,快说。”
“年关将近,鹄库王派使团前来拜贺,不日便要到天启了。”
这倒是个难得的好事情。
03
褚仲旭当然没死。不仅没死,还有种熬了十几年终于媳妇熬成婆的苦尽甘来,这些日子方海市看到他的时候这狗男人一脸的春风得意神清气爽,就差把“杏生活和谐”这五个大字刻脸上。
当年索兰叛乱,他带了二十号人就敢出宫救他的爱妃爱子,在不知道哪里来的破屋子前被捅了十刀八刀的,眼看人就不行了。
方诸就在这时候赶到,先一刀斩了索兰,接着就要和他结柏奚。
褚仲旭不愿意,他存了死志,也无力气多说话,只来得及嘱托方诸,叫他好好活下去,还顺手托了个孤。
方诸紧握他手,已经是咬牙切齿了:“好、好,褚仲旭,我遂你的意,不与你结柏奚之契,但你若是敢死,我立刻便和你的孩子换命,你在阿鼻地狱等我,我随后就来。”
……吓得褚仲旭硬是把临终遗言给吞回去。
后来褚仲旭好容易转醒,殷殷切切一睁眼,眼前是穆德庆巨大一张老脸,褚仲旭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在穆德庆会看眼色,立刻让身后人过来,褚仲旭眼前立时换做一抹艳色——方海市。
倒胃口。褚仲旭心想。不如再睡会儿。
“多新鲜呐——”方海市穿着一身端庄典雅龙凤纹的长袍,满头的钗环珠翠叮铃咣当,就那么端着盆瓜子往他床边一坐,一边磕一边开喷,“皇帝带了二十个人就敢出宫救人,最后还被捅得跟瀚州特产羊肉串似的,就东门说书的没个十年脑血栓也编不出来这样的剧情,你倒是也不嫌丢人。”
……朕还是个病人呢,倒也不必。褚仲旭眼眶有些湿润。
“太后!哎呀我的太后啊!”穆德庆脸都绿了,“陛下刚醒,哪里能听得这种话!是实话也不能乱说啊!”
……谢谢你啊穆德庆,不枉跟朕这些年。
憋的不轻是吧。
“鉴明……鉴明在哪里?”褚仲旭被裹得像个粽子,浑身上下就一双眼睛能动,他费了老鼻子劲儿在屋子里环视一周,确实没有方鉴明,这让他开始紧张。
方海市不说话。
褚仲旭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他立时要翻身坐起,被穆德庆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按住了,就听方海市声音冰冰冷冷传过来。
04
方诸还是同褚惟允结了柏奚。
国之将倾,无论是方诸还是方鉴明,好像从来都没有第二种选择。
05
褚仲旭躺了三个月,好不容易能下地的时候,就扑腾着要去找方诸。
他俩现在明面上都是死人,当然这事儿大家伙也是爱信不信,毕竟清海公方鉴明如今是死到第三回了,保不齐哪天又要拎把剑穿一身白上街砍人。但先皇驾崩这事历来没见过开玩笑的,尤其是褚仲旭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本该是个死人的清海公来了一出白帝城托孤,那应当是死透了。
当今皇太后就图了个方便,两人仍是安置在昭明宫,捎带给李御医也留了个屋,说以后就常住吧别往外跑了。可怜霁风馆那些家伙事儿又得往回搬,陈哨子当天扛俩大箱子扔回自己那间屋的时候脸都绿了,说这辈子再不搬家了,里外里搬三回了去趟黄泉营再折回来也没这么累,再搬家我就是狗。
褚仲旭就躺当年方卓英那屋子,离方诸的卧房也就几步路,他扯着穆德庆跌跌撞撞穿过漫天纷飞的霁风花,去找方诸。褚仲旭伤重是真,但好在伤全在腰腹之处,喉咙心肺尚且都好,鬼门关前走一回,到底还是让他晃回来了。方诸就比较倒霉,属于五内俱衰,吊着半条命在,好是好不了,死也死不成。那天方诸还和陈哨子开玩笑,说自己大概是神憎鬼厌,没处肯收。
褚仲旭扑到方诸床前,大概是又扯着伤口了,哎呦哎呦叫半天在那里卖惨。
方诸倚靠在床头看他叫唤,想笑来着,硬给憋住了,冷着一张脸看他,也不说话。
褚仲旭好冤:“鉴明,你怎么又要和我翻脸?”
说完这句话,褚仲旭才意识他自己也是来兴师问罪的,脸色一变也开始了:“我尚且没问你,怎么又同褚惟允结了柏奚,你明明答应的我——”
方诸冷冷道:“你都将你儿子托付给我了,我焉有看他去死的道理。”
褚仲旭闭嘴了,自此不提这一桩事,后来是褚惟允好不容易长到十岁,褚仲旭终于央着方诸解了柏奚。
解柏奚那天褚仲旭比自己解开柏奚的时候还要高兴,见两人都无事,兴高采烈地将褚惟允揍了一顿,褚惟允被按在长凳上屁股蛋子啪啪作响,冲着刚进门的方海市嚎啕大哭:“母后!母后!老师他打我——”
06
世上再没有帝旭与方诸这一对昏君佞臣,注辇筹谋算尽,最后竟然叫方海市这么个宫妃得了便宜。方海市名声也臭,在皇宫里豢养男宠这一桩事就曾将一个老臣气得在大殿上嚎啕,也就是方海市早有准备,大殿上柱子台阶都包了棉,才免得血溅当场。
其实皇太后长公主养面首这种事,历朝历代不少的,就是方海市过分,以为帝师的名义,一养那是养了一群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褚仲旭笑得整个人躺到方鉴明怀里,还在那里学,“鉴明,你是不知道,当时邱述曾那个样子,哈哈哈哈哈,‘太后!臣!臣听闻!就在这昭明宫里,男男女女莺莺燕燕,整日寻欢作乐!那是什么地方?啊?是什么淫丨靡之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闲不住,飞梁越瓦上房顶偷听,看了现场还要回来给方鉴明转播。
方海市没精打采地接话:“是啊,现在我不仅有了你二位做我的男宠,传着传着哨子哥也被我纳入了后宫——”
“咳咳咳!”陈哨子在一旁嗑瓜子,受无妄之灾,差点没被呛死。
“李御医也是我的宠妾——”
“……这,这,这,岂有此理啊!”李御医脸色大变,“这让我娘子怎么看我!”
“张承谦就是我养在军中的面首。”
张承谦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大惊失色。
“眼看着连小张小王……”方海市随手点了点门口站岗的两个暗卫,“也要承欢我裙下。”
“属下不敢!”俩可怜的“噗通”一跪。
“我的名声算是毁完啦!”方海市痛苦的抱住自己头,“师父你变了!你怎么也在笑我!”
褚惟允从门口探出头:“母后,老师,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方海市面有菜色:“聊你有几个爹。”
褚惟允:?
褚仲旭:?
07
褚仲旭看褚惟允一直不顺眼。
他现在改了名,叫仲九日,名字难听的要上天,名义上是褚惟允的枪棒师父。没人打算告诉褚惟允这个整天跟在他老师霁诸屁股后头没个正形的仲九日是他亲爹,褚仲旭自己也没这个打算。
本来嘛,就是意外,缇兰把孩子生下头也不回跟着汤乾自跑了,褚仲旭躺了三个月醒了之后听闻此事,还觉得蛮好的,讲讲道理,拆散鸳鸯真的是要遭天谴的,让鸳鸯双宿双飞也算是行善积德。
褚仲旭也想过这孩子亲爹亲妈都不认,是不是也确实惨了点,后来随着这孩子长到三岁往上,他对褚惟允积攒的不满就愈演愈烈,问题是还不能揍,连教他功夫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看着护着生怕伤了一点。有气撒不出来的褚仲旭就只能整天在方诸面前对褚惟允横挑鼻子竖挑眼,有一回气到天灵盖冒火,方诸还挤兑他:“你这都快四十的人了,和个孩子过不去,丢不丢人。”
褚仲旭委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惟允乖巧懂事,比你小时候好上太多了,到底有什么不顺眼的?”
“他……他……他长得丑!”
给方诸笑得,一边笑一边咳,褚仲旭一边给他顺气还一边委屈:“怎么了!就是不好看!”
08
褚惟允很怕仲师父,但真的很喜欢霁太傅。
霁太傅人温柔,模样也好,虽然褚惟允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霁太傅面具下的容貌,但他就是知道,应当是很好看很好看的,讲课也好听,也爱笑。
但他见到霁太傅的机会确实不多,霁太傅身子不好,十日有九日都是病着的。褚惟允得了闲就爱来昭明宫,要是霁太傅人病着,就由仲师父教他功夫兵法,教完之后两人都是一头汗,霁师父就会送来两条热毛巾让他们擦擦汗,还会端上一笼屉的糕点。
那时候他就会攀在霁太傅膝上冲他撒娇:“徒弟要师父帮着擦。”
“多大人了!是今日练得累了,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吗?”仲师父就在一边酸不溜丢阴阳怪气。
但霁太傅倒是愿意纵着他,替他擦汗的时候都好温柔。
后来是有一回,褚惟允练完功夫先跑了一趟茅房,回来的时候发现霁太傅已经在亭中等候了,他远远看去,仲师父将霁太傅半搂在怀里,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凑上去。
霁太傅也帮他擦汗,好温柔。
霁风花纷纷扬扬,落了他二人满头雪。
褚惟允捂住眼睛跑掉了。
09
褚惟允长到七岁,第一次这么伤心,也不知道伤心什么,类似于自己最喜欢的玩具被抢走了,自己妈有第二个孩子了那种伤心。
他哭好久,后来是他母后来安慰他,他抽抽噎噎把事情给母后一说,母后也沉默了。
甚至母后也开始咬牙切齿。
“你仲师父真不要脸!”
“就是!”
“狗男人!”
“就是……哎母后你不可以说脏话。”
10
方海市其实用了很久才接受褚仲旭真的把他师父拐走了这一事实。
她从来知道在师父心里,褚仲旭是很重很重的,但她并不觉得是爱。她觉得那是愧疚、责任混杂在一起滋养出来的怪兽,终究会有一天把她的师父吞噬干净。
后来是褚仲旭偶然病了一场,其实是小事,感染风寒而已,只是他褚仲旭多少年没尝过这滋味,小题大做,多大一个人了,扯着她师父袖子卖惨撒娇。
“鉴明,我头好痛。”
方诸慌神,又是把脉又是煎药,里里外外的跑。褚仲旭又不忍心,拉着他不让他去:“你别忙活了,别我好了,你又病了。”
方诸抿着唇,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方海市一瞧就知道他师父心里想的什么,无外乎又埋怨起自己身体的不争气,但方海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褚仲旭笑嘻嘻凑上去:“你亲我一下,我头就不痛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海市在,方诸没理他,不过倒是看着脸色好了些,唇边勾起一抹笑来。
方海市终于肯认,气哼哼站起来:“我去看药好没好。”
好半天端着要回来,看见褚仲旭仰躺着嘿嘿嘿傻笑,满面春光,他师父坐在一旁,没什么表情,就是头发乱了两丝——白日宣丨淫啊,方海市心里头骂街。
她把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起来喝药了!师!娘!”
褚仲旭:……?
“师娘,你怎么这副表情,”方海市故作惊讶,“好像云州的一种犬,叫什么……哈十七的。”
褚仲旭:???
方诸没憋住,轻笑起来。
11
褚惟允又一次发现不对,是在他照镜子的时候。很偶然,他同仲师父练武,不小心被仲师父一剑挑散了头发,玉苒姑姑替他束发,他端详自己镜子中的脸,越看越不对劲。
好像仲九日。
褚惟允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12
“太傅,朕有事想要问您。”
仲九日有事不在,霁太傅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场,今日才好些,褚惟允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点茶,一时屋内茶香四溢。
“有什么,问就是。”
褚惟允拿手绞着自己的衣角:“仲九日,他是不是……辜负过您。”
方诸十分讶异,他看着眼前的孩子,褚惟允不愿和他对视,执著地望向桌上的茶碗。方诸看他这副模样,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
“不曾。”
褚惟允猛然抬头:“可是……可是……”
方诸伸手,轻轻摘下褚惟允走过院子时落在他头上的一叶霁风花:“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我和他经历过太多,恩仇爱恨早就算不清了。”
“但我从未辜负过他,他亦从未辜负过我。”方诸轻抚他肩,“包括你母后,我们现在都很好很好。”
13
又是年关。
霁风花落尽,但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就此望去,倒似繁花正盛。
今年各部与鹄库照例又来使团,方海市摆了一场宴。这个女人如今已是实事上的天下共主,虽然常有祸乱后宫的传闻,但不妨碍她的雷霆手腕与治国之才,庙堂江湖到处都是她的传奇,确确实实算得上明君圣主,自仪王之乱之后千疮百孔的大徵,已有当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气度。
宴上太后当着朝内朝外的面,宣布了过两年便要还政于君的事情,给一帮子老臣激动的老泪纵横。褚惟允倒是不甚开心,偷摸着问方海市:“到了那时,母后还会留在凤梧宫吗?”
方海市没说话。
“朕的两位师父,还会留在昭明宫吗?”
方海市到笑起来:“我们总还在的,当年你父亲做皇帝的时候,我们也是一样,想歇一歇,但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总还在的。”
大宴尽欢,褚惟允喝了个大醉,方海市遣了穆德庆送他回金城宫,自己一个人去了昭明宫。
家宴已摆上了。
除了他,还有混在鹄库使团里不露面的方卓英和柘榴,好容易找了人顶好班的哨子和跟着方卓英一道偷摸溜进来的张承谦。
一桌子菜是褚仲旭做的,方诸负责在旁边指指点点,但据褚仲旭说,方诸的手艺实在是太差,连他的指指点点也不能信,差点毁了他一道好菜。
方诸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单单给方海市熬了一碗鱼片粥,方海市顶着褚仲旭能杀人的目光喝了一口,面不改色说道:“好喝,就是有醋味。”
方卓英大奇:“鱼片粥还能加醋的?”伸手就要也舀一勺子来喝,被方海市一筷子把手打开了。方卓英委屈:“师父偏心!”
方诸笑,褚仲旭也跟着笑,方海市哼哼两声:“就偏心,气死你。”
陈哨子埋头吃菜,大宴的时候他当值,真的是饿了;张承谦拉着方诸聊如今天下大势,恨不得把沙盘都搬过来;柘榴累了,伏在方卓英膝上小憩;褚仲旭兴致很高,同方卓英方海市两个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褚仲旭喝到脸红:“好久不曾喝得如此尽兴了!”
方卓英也喝得上了头,他低头轻抚过柘榴的发,又抬头看了眼在不远处同张承谦聊天的方诸,忽然道:“我们,真的是好久好久不曾相聚了。”
“当年我去瀚州的时候,心里是当真恨过他的。”
方卓英不说是谁,但方海市同褚仲旭清楚,还能是谁。
方海市摇晃着杯中酒,沉默半晌,忽然抬眼看向褚仲旭:“你呢?”
“你有没有恨过他?”
褚仲旭不言语,半晌反问:“那你呢?”
一时无人说话。
倒是方卓英笑起来:“怪我,怪我,不该说这话。”
褚仲旭摇了摇头,面色忽然轻松起来:“确实是过了很多年了。”
“那时候他希望我们恨他,”褚仲旭笑笑,“现在不希望了,前些日子他还同我说,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你见上一面,”他举杯,碰了碰方卓英的酒杯,“正巧你便来了。”
“如今心中有情的人都还能在此相聚,已经是,很好很好了。”褚仲旭向眼前二人示意,饮尽了杯中酒。
方卓英大笑起来:“是啊!是啊!”
他拉着方海市,一齐向褚仲旭举杯:“日后,你也一定一定,要好好待他。”
夜色深深,忽然落雪,如一院子霁风花飞扬。
方诸抬眼看雪,又看向不远处饮酒的三人,于是举起手中茶,向着张承谦一敬,再向着陈哨子一敬,最后敬向那三人,以茶代酒,吞下凡尘过往,留下一盏清明澄澈来。
END
【旭日明珠】疯
疯
01
天启烈焰焚城。
这是褚仲旭人生之中第三次见如此癫狂又绚烂景象。当朝帝王此时正高高立于太清阁上,夜风漫卷,他一把掀了顶上冕旒,发了狠劲掷于高台之下,一时间珠玉四溅,他便在这混着烈火烧灼与珠翠迸裂的噼啪声中朗声大笑起来:“鉴明,你也上来!”
“方鉴明——”
方诸手中执剑,正立于太清阁下,却连回头也不曾。
他身前,乃是三万叛军。
褚仲旭笑得开怀,他扶着栏杆,大半个身子要往下探,朝着方诸伸出一只手来:“鉴明,你上来,我拉你一把。”
方诸仍未回头,声音...
疯
01
天启烈焰焚城。
这是褚仲旭人生之中第三次见如此癫狂又绚烂景象。当朝帝王此时正高高立于太清阁上,夜风漫卷,他一把掀了顶上冕旒,发了狠劲掷于高台之下,一时间珠玉四溅,他便在这混着烈火烧灼与珠翠迸裂的噼啪声中朗声大笑起来:“鉴明,你也上来!”
“方鉴明——”
方诸手中执剑,正立于太清阁下,却连回头也不曾。
他身前,乃是三万叛军。
褚仲旭笑得开怀,他扶着栏杆,大半个身子要往下探,朝着方诸伸出一只手来:“鉴明,你上来,我拉你一把。”
方诸仍未回头,声音中竟也有笑意:“阿旭,不必了。”
“高台之上,乃是帝王的位置,我乃是阿旭的马前卒,此处,便该是我的归处。”
褚仲旭一愣,继而笑得更加癫狂,他甚至笑出了眼泪,他摇了摇头:“方鉴明啊方鉴明,今日的天启,乃是你我二人的大坟场,你竟还不甘心吗?”
“我知道。”方诸朗声答到。
“不若我二人死在一块儿吧?”褚仲旭仍探着身子往下喊道,他眼角也是笑,唇边也是笑,他是真开心,他开心得把什么天子龙威都丢在了一边,好声好气地同方诸商量,就好像二十年前,他好声好气央方鉴明同他一道上元赏灯一样。
方诸终于抬眼,看高阁上的褚仲旭一眼。
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轻声细语,却也叫褚仲旭听得分明:“我若是甘愿你死在我眼前,当年通平城,便不会做你的柏奚。”
褚仲旭一愣,面上笑意一时散尽,片刻沉默不语,双目红似泣血,他连道了三个“好”字,纵目望向这周遭火起的皇城,空茫茫的目光自这他的帝都、他的王朝、他的天下都扫过一遍,最终落于方诸挺立的背影。
他兀自喃喃:“朝野上下都说我是个疯子,鉴明啊鉴明,谁能知道,你才是最疯的那一个。”
方诸笑了一下,他拔剑。
02
年少时褚仲旭养过一匹马。
马是瀚州送来的,名为奔霄,性子极烈,第一次就摔折了褚仲旭的小腿,因此方鉴明极为不喜这一匹马。
褚仲旭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方鉴明便给他摆了三个月的臭脸子,褚仲旭心里觉得冤屈至极,这事又非他过错,更何况他才是受苦受难的哪一个,他是豪爽的性子,有话藏不住,揪住方鉴明便要责问,哪想到方鉴明十分委屈看他一眼:“你倒是躺着清闲,谁陪我念书习武,宫里宫外都是无趣之人,我憋得都要长毛。”
褚仲旭看他神色,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天呐,谁来看看清海公家小世子这表情,简直闺中怨妇,含羞带泣,一枝红艳露凝香是也!”
方鉴明三天没理他。
后来褚仲旭终于得以下床,再见奔霄之时,却发现这一匹乖戾至极的神骏如今竟比隔壁鞠七七养的猫儿还服帖,褚仲旭大为惊异,便问方鉴明,方鉴明笑得明媚又得意:“都中谁人比我善驯烈马?”褚仲旭猛拍他肩膀:“好好好!我鉴明小弟果真不凡!”
方鉴明眉心不动,笑着拍开他的手。
若不是后来他二人又在天启城里为祸四方,蹲在房顶偷听方鉴明他大哥一夜春宵,褚仲旭蹬掉一片瓦后二人被鉴明他大哥一路追着打了半个天启城,结果双双翻落霜平湖,褚仲旭怕是还看不见方鉴明一身的青青紫紫,误以为驯马当真容易了。
奔霄是在仪王之乱前两年死的。
当时他二人去山间打猎,先逢大雨又遇山洪,方鉴明马匹涉河时先被冲走,二人共骑奔霄一路与山洪抢夺性命,自夜中驰奔至天明,好容易奔上一处高地,才侥幸留得二人性命。待他们终于回府,当夜奔霄便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行了。
褚仲旭还没如何,方鉴明先发了疯,天启城内大大小小医馆林林总总的大夫无论是医人的还是医兽的全被他连请带迫找了过来,最后求到先帝面前,连太医也看过,说是命数已至,无力回天。
方鉴明眼睛红得像是要吃人,但终究不曾落泪。
褚仲旭安慰他,人与兽都是一样,各自有命而已,命数到了,谁也没辙。他开玩笑,试图缓和气氛:“你我也终究会有一死,与奔霄总会再见的。”
方鉴明像是没听懂,脸上出现了片刻的呆滞与迷茫。
褚仲旭便笑:“我也是要死的,若我死在你前面,你可怎么办呀我的鉴明!”
方鉴明像是被泼了一头的冷水,又像是忽然被捅了一刀,他浑身一颤:“不会。”
“命数这事,谁说得准呀?”
“那我便要改命。”
“啊?”褚仲旭一愣。
方鉴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就像问褚仲旭今夜吃什么好一样,平平静静一抬眼:“那我便要改命。”
当时褚仲旭以为是玩笑话。
03
褚仲旭第二次见天启城大火,那火是他自己放的。
他登基为帝,硬挨到第三年,已是万念俱灰,无法再挨,于是便发了疯,效仿端朝的末代隐帝牧云笙,在皇宫里放了好大一场火。
他端坐于火中,火舌舔舐绫罗锦绣雕梁画栋,他等待许久,想象中的窒息感并未袭来,最终等来的,只有一个跌跌撞撞的方诸。
方诸面色青紫,撞到他面前的时候,几乎已经要喘不上气来,但他仍拼尽最后一份力气,紧紧抓住褚仲旭的衣袖:“阿旭,你就这么想死吗?”
褚仲旭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惊惶,他睚眦欲裂,一把抱住方诸冲出火海,一道横梁砸下正中他脊背,他被撞飞一丈,爬起来,重新搂过方诸身躯,他手中只觉一片黏腻潮湿,心头是大火焚烧无休无止,好在他自己身躯无恙,终于为方诸拼得一线生机。
方诸醒来已是三日后,褚仲旭三日衣不解带守候在旁,胡茬都长了老长。方诸哑着嗓子道我莫不是睡了三年,褚仲旭只有苦笑。
好半天,褚仲旭才解释:“朕不想害你性命,只没想到这窒息之苦,竟然也能反噬至你身。”
方诸没什么表情,他撑着病躯坐起,褚仲旭原是想拦,却见方诸一双冷眼,于是不知为何,像是被冻住了手脚,眼睁睁看着方诸硬撑着下了床,跪于他身前。
“臣是陛下的柏奚,便为陛下挡一切苦厄。”
“哪怕是世上最狠烈的伤心,伤心的是陛下,呕血的,也是臣。”
褚仲旭呆呆看着他,起初只是低笑,渐渐,笑声愈加癫狂,他甚至笑出了眼泪:“好,好一个柏奚之术,好你个方鉴明!”他忽然止住了这癫狂的笑,他看着方诸,满目的伤心,满目的哀怜:“鉴明,值得吗?”
“值得吗……”方诸垂着双目,半晌才抬眼:“这世上本就没有一个人替另一个人承担厄运的道理,即使尊贵如你,乃是天下的共主,也不可以。”
“我做你的柏奚,只是因为,重伤濒死的是你。”
“我没有别的办法,阿旭,我不愿你死。”
方诸伤重,连声音也发颤,但他一字一句如切金断玉,叫褚仲旭又哀又怒,他再顾不得方诸浑身的伤,一把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拉扯过来:“方鉴明……方鉴明!一切都是你的意愿,你有没有问过我?啊?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活?”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无力愤怒痛苦一并袭来,叫他招架不住,他想发疯,他想发狂,但他看着方诸那张脸,又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唯有颤抖。
方诸平静地看着他。
“阿旭,我原以为时间会磨平有一切……”
“你害死我妻!”褚仲旭几乎是惨叫出声,他无力跪倒在床榻之下,只有紧紧扣住方诸肩膀的手支撑他的身躯,他好伤心,平日里伟岸的身躯垮塌如断壁残垣,他几乎是呜咽:“方鉴明,你救我性命,可你……害死我妻啊!”
方诸心下一片冷然,好像哀戚到了极处,便也不会恨、不会怨了。此时此刻,他心下静得好似冬日冰封的霜平湖,他伸手将仲旭扶起,抬手抹去他眼下一道泪,他的声音好静,一时竟似域外飘来,不知是说与谁听:“好,阿旭,我遂你的愿。”
褚仲旭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方诸手腕反转,竟抽出他腰间的随身匕首,一刀捅入了他腹中!
“鉴明!”
褚仲旭呆呆看着自己腹中插着的匕首,鲜血却从眼前人身上飞溅而出,直溅上方诸眼下一点,好似血泪一般。哪知方诸还不收手,拔出利刃又直朝着褚仲旭当胸刺去,褚仲旭慌忙之中空手便握住这刀刃,可方诸是拼尽一身的力气,刀刃竟划过手掌硬是刺入褚仲旭胸口半寸。
褚仲旭看着方诸胸口一片艳艳血光、紧握匕首的手掌也鲜血横流,可方诸此时抬眼看他,目光平和如镜,连眉心也不曾一动。
他甚至唇边还有一抹笑意,衬着他眼下血泪,妖冶艳烈,是褚仲旭从未见过的好光景。
褚仲旭声音在颤:“鉴明……鉴明!”他拼尽力气去挡这刀刃,他只要一松手,这利刃便要刺进他的心脏——方诸的心脏,可他分明感受到刀刃寸寸切入他手掌,这刀是河络工匠所铸,岂是肉体凡胎能挡,他甚至感受到方诸猛地一斩——
褚仲旭被迫松开了手掌,刀刃便从他胸膛斜斩而过,他不觉得痛,却见一道血痕从方诸胸口一路斜斜蔓延至下腹,在他白色衣衫上恣意生长,褚仲旭终于像是被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终于、终于从一场又一场漫无边际地虚假噩梦中惊醒,三年不觉,此刻褚仲旭终于开始疼痛、寸寸筋骨、寸寸血肉都痛。他发了狠力夺下方诸手中匕首,狠狠掷飞,他猛一转身又扑回方诸身上,却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哆哆嗦嗦看着方诸,方诸竟还在笑。
“阿旭……我遂你心愿。”
他仰躺于地,发丝凌乱铺散,鲜血自他身上成股涌出,褚仲旭直觉有利刃在他脑中翻搅——人怎么能流这么多的血?
原来这才是噩梦、这才是噩梦。
褚仲旭终于颤抖着双唇:“鉴明、鉴明……朕不求死……朕……”他只觉得灼热液体要从他胸口倒逼入喉,却见方诸唇边溢出一道血痕,褚仲旭绝望闭上双眼:“朕……求活。”
他跌跌撞撞冲出了门:“穆德庆!快宣太医——”
他跪倒于地,浑身战栗不止,原来这才是噩梦,原来、原来。
04
“他方氏一族,世世代代,都是帝王的柏奚。”
褚仲旭竟带着一种混合了得意与戏谑的口吻向方海市宣布着,他俊秀的脸上半是嚣张半是癫狂:“他的命同朕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他先死,朕才会死。”
眼前美艳的女子就如当年褚仲旭通平城见方诸浑身是血倒于他床榻边一般,满目死色,浑身颤抖,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你却这样恨他——”
“朕怎么会恨他,”褚仲旭笑着:“他是朕知交、乃是朕挚友,若世上只剩一人还真心待我,那一定是他。”
“但你折磨他——”
“他也折磨我。”
褚仲旭难得轻声细语,喃喃重复一次:“他也折磨我。”
他总会回想起那一次,方诸对谁下手都没有对自己恨,当胸一刀深可见骨,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斩为两半,他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可以下地走动,自此之后脸色总是惨淡,要叫褚仲旭误以为方诸是当真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缕怨魂而已。
“你赢了。”褚仲旭道。
方诸拜叩于地,语气淡然:“臣不敢。”
褚仲旭冷笑,笑意尽了,胸臆之间涌起无限伤怀:“鉴明,你为何不肯相信,我死于通平城,本就该是天意,确是我的命数呢。”
方诸没什么表情,一双冷然眸子定定看着褚仲旭:“我知是你命数,但我不愿意。”
“我不愿你死在我之前。”
“如今这世上,没什么能叫你死在我前了,”方诸唇边又泛起一抹笑,叫他惨淡脸色忽然多了些生气:“这是我要的结果,”他一字一句,“天意,能奈我何?”
褚仲旭看着方诸,像从来不曾识得过眼前人。
方诸再一叩首:“陛下也误唤臣名讳,臣姓方名诸,再不是什么清海公方鉴明。”
褚仲旭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他胸口血气翻涌,脑中那根紧紧绷着的弦终于铮然一断,他大笑:“好好好,好你个方诸!”
“你知我到底恨你什么?”
“我恨你害死我妻,害死我儿……我最恨你亲手杀死那个霁月光风方鉴明!”
方诸又一叩首:“陛下,逝者已矣,还请,往前路看。”
05
褚仲旭又做梦。
他梦见仪王之乱,那是他第一次见大火自天启城冲天而起,伯曜死国、叔昀早夭、季昶远在注辇,中州竟只余他一人。
还好、还好。他身边还有方鉴明。
他二人并辔纵马,冲出天启,身后是烈焰焚城,他二人无惧无畏,要往前路去。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但褚仲旭那时候心中唯有豪情万丈,他看向身侧,只觉得天下已然在他手中。
06
褚仲旭附身往太清阁下看,方诸一人一剑,挡眼前三万叛军,千刀万剑加身,他不觉痛,长剑如龙翩然而起,是举世不可再见的好风姿。
褚仲旭是在此刻才意识到,方诸二十年来,竟是真正孑然一身。
与他一道,这世上最金尊玉贵两个人,都是孑然一身。
终于,一支长箭破空,刮过他脸颊,褚仲旭二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疼痛,他伸手摸了下伤口,指尖是鲜红血迹,他往楼下望去,方诸仰面如蝴蝶坠翅,也正望他。
褚仲旭自心底,真正高兴起来。
他纵身一跃而下,一把揽过方鉴明身躯,再不理会眼前这乌泱泱的叛军,直奔火海而去——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
“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鉴明,鉴明!你还是同我一路!”
“我们去寻我大哥、去寻紫簪、去寻你父兄、去寻奔霄!”
褚仲旭紧紧拥住方鉴明,他吻住他,纠缠他肢体,与他一道投入烈火之中,自此骨血相融,同生同死,人在一处、命连一处。
终究厮守,不再相恨。
END
与贵君书【GB】
女帝的日常 你x崔颖
女尊/GB/生子预警
夜很深了,你依旧在御书房批阅着奏折。成堆的折子码了一摞又一摞,内容亦真亦假,却一本都轻怠不得:弹劾的本子置之不理会引来群臣不满,敲定的案子处罚太重又会使得老将心寒。
太多要做的事了……朝廷人才紧缺却贪官横行,民间饥荒频起而国库入不敷出。你不过刚坐上这皇位,二十出头的年纪,身边连个排忧解难的心腹都没有。
“陛下,不是臣多嘴。”一旁的崔尚书喝着茶,看你批阅奏折。“您也是年纪有一位男子相伴了。身边有个体己人照拂,做事也就沉得下心些。”
男子?你从小在兵营长大,心里只有如何领兵打仗,如何...
女帝的日常 你x崔颖
女尊/GB/生子预警
夜很深了,你依旧在御书房批阅着奏折。成堆的折子码了一摞又一摞,内容亦真亦假,却一本都轻怠不得:弹劾的本子置之不理会引来群臣不满,敲定的案子处罚太重又会使得老将心寒。
太多要做的事了……朝廷人才紧缺却贪官横行,民间饥荒频起而国库入不敷出。你不过刚坐上这皇位,二十出头的年纪,身边连个排忧解难的心腹都没有。
“陛下,不是臣多嘴。”一旁的崔尚书喝着茶,看你批阅奏折。“您也是年纪有一位男子相伴了。身边有个体己人照拂,做事也就沉得下心些。”
男子?你从小在兵营长大,心里只有如何领兵打仗,如何为亡去的父母报仇雪恨。坐上这王位之前,你可从未想过什么男子。
“朕会考虑。”你答道,抬头看了一眼灰沉的天,连星星都不见了。“夜深了,劳烦尚书陪我议政这么久,我差人送尚书回府。”
崔颖是你的第一位贵君。那时你为了拉拢他的父亲崔尚书来通行翰林议案,主动向崔府求娶了长子崔颖。
你都快忘了自己当年有多宠爱他了。那时后宫虚空,你牵着他的手从花园走到湖边,从万花丛中折一枝牡丹别在他的胸口,赤着脚踏进冰凉的湖水里拨弄群鱼。你曾在醉酒后指着偌大的宫廷跟他说:朕是天下的主人,你就是这后宫的主人,以后这三宫六院随便住,想睡在哪就睡在哪。
那时的你真的以为自己会和他厮守一生,他会为你生儿育女,你会和他白头偕老。
其实前半句话说得不对,后宫应该是凤君的,他还只是一个贵君。
现在时机不到,御史台屡屡上书警醒你不要由着崔家一家独大,群臣之中无人赞成立崔颖为凤君。
但你总会册立他为凤君,你想,待到你劝服几位尚书和刺史,你会在一个占星台精挑细选后的黄道吉日,让崔颖身披凤袍,坐在玉辇上,穿过全城百姓嫁作你的夫君。
后半句倒真的应验了。你们在御书房、在慈宁宫、在傲雪殿,甚至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都留下过欢爱的痕迹。你记得初春的阳光下,你屏退了下人把他推到石桥下亲昵。他媚眼如丝,脸颊红的能滴出血来,喘气求你轻些、慢些;你却不管不顾,仗着桥沿的遮挡,用激烈的吻堵住了他细碎的呻吟,让他的后背都在粗糙的石壁上磨红了一片。
“小崔,给朕生一个孩子吧。”
又是一夜缠绵,你伏在他的肩头撒娇。他笑着把你揽进怀里,轻轻地抚弄你的长发,问道:“好呀,那陛下是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是他和你的就好。
事与愿违,你们的孩子迟迟未曾到来,大臣们的折子却是越递越多。什么陛下后宫空虚,独宠一人有失皇室体统;什么储位悬而未决,无人能为皇上分忧。窗外的月光越发昏暗,四五杯热茶凉了又被端下去。你皱着眉头看群臣在奏本中暗暗指控着崔颖的不是,而崔颖就在旁边,亲自为你研好墨,再帮你给新端上来滚着白烟的热茶扇风。
其实上奏的这些人哪里只是不满你子嗣空虚,分明是见不惯崔颖一人独当圣宠,让那些同样想把公子送进皇宫的臣子们心愿落了空。再说崔颖的父亲崔尚书,这些年在官场树敌不少,现在儿子得宠,更是成了众人的眼中钉。奏本里不乏弹劾崔尚书的,什么侵占民田、结党营私、对皇室不敬……你硬着头皮下令彻查自己的岳父,看着御林军涌进崔府,旁若无人地翻箱倒柜搜寻崔尚书的罪证,只能压低声音对他说一句,对不住了。
他叹了一口气,宽慰你道,老臣经得起御史台的彻查,只是还望陛下,好好待我的颖儿。
其实早在崔颖入宫第一年,你们就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朝臣不知,连崔尚书都还没来得及知道。
男子二十出头,是孕育的好时段,那时的你也正需要一个孩子来坐稳这个江山。赏赐流水一样送进了慈宁宫,你记得他身体不好,名贵药材一样不少,恨不得让御医一天请三次平安脉。
“陛下,真的,吃不下了……”他刚吃完一碟黄豆糯米糕,你差人去做的红糖薏米粥就又端上来了。你看着他双颊吃得鼓鼓囊囊,整个人也好不容易被你喂养地丰腴了一圈,止不住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吃完这碗粥,朕陪你去散步。”你端起温热的玉碗,亲自吹凉了送到他嘴边,“马上入秋了,不把身子养好点怎么御寒。”
多事之秋,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夺走了这个孩子的生命,御医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胎象。你刚散朝,抛下众人火急火燎地赶来,看见崔颖面色苍白地裹在厚重的被子里,浑身滚烫。
“陛下……”他抬起手,抹去你脸上的泪痕,“是臣没能保住远知……”
远知是你为这个孩子取的名,说完这句话,他就服下了引产的汤药,在三天连绵不断的阵痛里将这个孩子最后的骨血排出了自己的腹中。
入宫两年,盛宠不衰却未有所出,也是因为那次重病对他影响太大,他的身子骨还没养好,你不愿逼着他用一副残破之躯给你生儿育女。
手上的奏折却不会为他考虑。只会催你早日迎娶新人,尽快诞下皇储。
你眉头紧锁,一旁的崔颖大概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又在为什么烦躁,但他始终一言不发。只在你疲惫地从奏本中抬起眼时,对着你轻轻一笑:
“陛下,喝口茶,稍微歇一歇吧,别累坏了。”
这便是他。
青微第三年,你的第一位侍衣入宫了。他披着一肩黑色长发,一双杏眼脉脉含情,款款地对着你行礼,随后为你宽衣。
他名叫吉融,入宫前是一位歌者,你们在宫宴上相识。彼时,正热闹的宫宴上,崔颖牵着你的手带你走进偏殿,说要送你件东西。你跟着去了,然后便看到了一袭纱衣的吉融,抱着把古琴跪坐在窗边弹唱。
春夏交替的晚上凉风习习,吹动窗帘,吹动他身上的轻纱。他的秀发被风拂乱,散落满地;他抬起头看你,眼里倒映着月光,亮晶晶地闪烁。
他很美,你却顾不得欣赏,只是茫然地看着一旁的崔颖。
“陛下,这是臣献给你的礼物。”崔颖说着,把你往吉融那边引,“吉乐师爱慕陛下已久,托我引荐。陛下您看看,可还喜欢?”
“……小崔。”你花了好一会儿反应,按耐下心底的错愕,上前握住他的双手:“朝臣们的非议自有朕处理,不用你管。我们总会有自己的孩子,等你调养好身子,我们再……”
“陛下。”他打断你,挣脱你握着他的手,“您立朝两年,后宫却只有臣一人,这本就不合常情。诸位大人们劝您也是不愿您膝下空虚,这是为了您好。”
“再说……臣的父亲现在在朝中屡屡受挫,遭人暗伤。臣不愿因为自己拖累双亲。”
“陛下,您的垂怜臣心领了,还望您不要再一意孤行了,这样对谁都不好。”
你怔怔地看着崔颖,他一双凤眼狭长,眼底却波澜不惊,仿佛早就料到了这天的来临。
你却没有想到,会是他亲手将你推给了别人。
男子二十出头最好生产,崔颖是过了这个年龄,吉融却也才刚到。不久后,他就为你诞下了一个女儿,赤凰血脉,天资聪慧,平息了朝臣的焦躁。
你都快忘了,明明当初迎娶崔颖也是源于一场政治目的——你需要得到崔尚书的支持。提亲、册封、宠幸。这么简单的几个步骤就能获得大臣的支持和有力的外戚相助,你却为了崔颖和满朝文武拉锯了足足一年,直到他主动将你拱手相让。
一路摸爬滚打,治理朝纲的要领慢慢变得信手拈来,你知道了在哪安置自己的心腹,也学会了如何安抚官宦家的子弟。充盈后宫变得不再棘手:为了与阳州刺史交心,你迎娶了他的儿子李和;为了获得金吾卫大将军的支持,你将她的大弟子收为贵君。
渐渐的,你有了十几位后妃,有些是权臣子弟,有些是貌美的歌姬;你有了女儿和儿子,她们陆陆续续由不同的妃子降生,却没有一个来自曾经的贵君崔颖。
说起来……你有多久没宠幸过崔颖了?
大概是从李尚书之子进宫的那刻开始吧,连带着也冷落了崔颖的父亲。崔尚书毕竟是老了,早些年又因为你的偏信被群臣积恨,办很多事情都开始力不从心。
这个时候李尚书出现了。李尚书正当壮年,当年以榜眼的成绩进入翰林,做什么都是雷厉风行,效率极高。你需要他的全力相助,于是迎娶了他的儿子,把他从翰林学士一步步提到了吏部尚书,彻底撤掉了崔尚书曾经在这个朝廷不可撼动的位置。
为国,为民,你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崔尚书被后来者居上,明明没有过错却被你降职为区区一个四品侍郎之时,他抬起头看你的那一眼。简直惊心动魄,坐在龙椅上的你居然被一个年逾半百的废臣吓出了一后背冷汗。
天气正好,你坐在花园里看书纳凉。吉融在一旁给你剥着提子,他的两个小女儿绕着凉亭追逐玩闹,一派自在祥和。
你从被战事捷报塞满的奏折中翻出一本置放已久的提案,上面写着,提议立贵君崔颖为凤君。
理由好像很充分,崔颖出身名门,入宫最早,又有一副慈悲心肠,不争不抢,不骄不妒。
你也确实需要一位凤君来协理六宫了。后宫充盈的缺点就是后妃们争夺圣宠,今天这个参那个克扣俸禄,明天那个参这个过度体罚。北方战事不断,前朝的折子都处理不完,你哪有心情陪着一帮心里只有圣宠的男人过家家,却也不能放任他们互相勾斗,扰乱宫闱。
再说,这七年添了十几位皇子皇女,也该有个主父管教,免得长歪。
“师殷更合适。”仔细思索过后,你得出这个结论:“师殷在前朝做过宰相,手段泼辣,性格说一不二。如此才智和声望,让他在宫中做个供人观赏的贵君也是屈才。有他协理,后宫能清净不少。”
说完你才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摒弃了感情用事。明明与你相守多年、第一个被轿子抬进皇宫的夫君是崔颖,明明在这宫中资历最老、最懂你心思的也是崔颖,你却嫌他性格软弱,不愿将你真正丈夫的名号交与他。
“要说凤君……小崔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操劳了。”到底是良心过意不去,你当晚就去了慈宁宫找他,“要不朕给你拟个新封号可好?或是明年宫宴,升你做梅君可好?”
“陛下不必为臣考虑这么多。”他嗓音沙哑低沉,一开口你才听出他的咳疾又犯了,你却现在才知道,“陛下,不管您做什么决定,臣都会全力支持的,还望陛下不要有后顾之忧。”
你这才松了一口气。可那时的你并没有看穿,他要的哪是什么凤后的实权梅君的称谓,他要的只是你生生世世与他相守的承诺,你却把丈夫的全部内容简化成了那一枚凤印,最终交到了一个适合掌权的男人手中,而不是当初答应相伴终生的他。
也罢,圣心难测,哪轮得到他多嘴。
你没忘记崔尚书退朝前看你的那一眼,同样,他也没有忘记被你物尽其用后弃如敝履,不得不屈居于一个晚辈之下的滋味。
崔尚书造反的罪证被一五一十详尽列出摆在了你的面前,包括他如何在你的皇宫中安插眼线,如何派去心腹与敌国勾结,企图将你推翻。你怒得掀案而起,指着他骂他不识好歹。
“崔子玄,赤凰建朝十年你在尚书之位坐了九年,你的妻子被朕任命为五品朝议大夫,你的弟子刚满十六就免去科举直接进入翰林。再说你的长子,崔颖可是朕亲封的贵君,朕独宠了他一年有余。我给你崔家这等殊荣,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罪臣崔子玄身着囚服跪在地上,缄口不言。他满身污垢,眼睛充血,脸上还有被鞭刑过后留下的伤痕,却都不足以慰藉你的怒气。
“你做这些大逆不道之事不过是为了报复朕重用李尚书超过了你。但你可曾想过你的儿子崔颖,你就不怕连累他陪你一起……”
“陛下!”他突然抬起头,厉声将你打断:“臣倒是宁愿颖儿此番同臣一起被贬为罪人。流放也好,斩首也罢,好赖也胜过屈死在您的宫中!”
什么意思……?你还没开口问,就见他挣扎着站起来,浑身上下拖着枷锁,铁链相撞发出寒意入骨的响。
“陛下可知我儿崔颖病了多久了?可知他这些年是如何过过来的?我不放密探在宫中竟还不知道,他病气入骨,咳血三年了,却还祈求御医处处瞒着您和众人。”崔子玄说着,喉中竟哽咽了起来,“大夫说他是心病所致。我就想问问,当初陛下亲口答应老臣照顾好颖儿,怎会让他忧急至此?陛下口口声声说宠爱他,却由着新人压他一头,处处折辱为难他?他的心血都要耗干在这宫中了!”
你感觉眼前发黑,腿脚都有些站不住。
咳血三年……若是属实,你怎会一无所知…?
恍惚间,你突然想起年前师殷来找过你。他虽还未行加封典礼,却早就手握凤印,替你掌管后宫了。
他跟你说,有宫人上报,贵君李和昨日去慈宁宫,带着宫规和侍卫,像是以武逼人,无召体罚了贵君崔颖。
你本想下令彻查,却突然想到,李和刚怀上第二胎,这才三个月。此时下令彻查,动了他的胎气就不好了。
“李和与崔颖位分平齐,何况李和还大着肚子,朕不相信他会有余力做这种事。”你犹豫了半晌,这么答复道。
“还有一件事,臣无意听到宫女们议论,说曾经见到侍衣吉融克扣慈宁宫的炭火,崔贵君的下人去要月俸,竟然都被赶了回来……”
“吉融是崔颖亲自提拔的侍衣,朕记得他们二人算是朋友。师殷,这种没有根据的风言风语你也要往朕耳边传了吗?”你有些烦躁地摆摆手,“罢了,朕改天亲自去探望一下崔贵君,问问他这些都是真是假吧。”
师殷是个聪明人,那次应下后,从此都没有再往你耳边递过与崔颖相关的一切。
你还以为,仅仅只是下人们的闲言碎语,空穴来风,整顿一下就好了……却在今天才顿悟过来,你一直在纵容那些有恃无恐的新人欺负你的贵君,直到他千疮百孔。
御医在挨了五大板后匍匐着交出崔颖这几年被他藏起的病历。“咳血”、“沉郁”、“病急烧心”……一页页重复的内容刺痛了你的眼睛,原来他这些年从未好过,你每月按时赏赐过去的珍惜药材也早就被些仗势欺人的宫人克扣得所剩无几。
“谋反一罪当株连三族,现已证据确凿,臣无话可说。”崔子玄道,“陛下,您就放我儿崔颖与我一同去吧。”
崔子玄密谋造反一案轰动朝野,让满朝文武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还没有处决崔子玄。
你将所有妃子都谴去了行宫,偌大一个后宫只留下了凤憩宫的师殷和慈宁宫的崔颖。你白天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晚上就摆驾去慈宁宫,千万赏赐和珍贵药材流水一样往慈宁宫送,宫中的老人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十年前崔颖正值盛宠的那段时光。
“小崔,给朕生个孩子吧。”你在他耳边呢喃,指尖划过他嶙峋的脊背,划过那片脆弱的蝶骨,才察觉它已经薄得不盈一握。“给朕生个孩子好不好,只要你怀上朕的骨血,朕就可以说服那些大臣留你一命。小崔,你答应朕,好不好?”
你温言温语地哄着他,吻过他光洁的额头,吻过他带泪的睫毛,吻过他眼睑下方那方薄薄的肌肤,却始终等不到他的回答。
良久,他终于抬起手主动拥你入怀。这个久别重逢的怀抱让你瞬间看到了希望,欣喜地抬头看他,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片灰暗,早些年那份灵动的光影被你亲手打散,时至此刻只剩疲惫。
“陛下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但愿这么做,能让陛下,放过我的父亲。”他说,语气漠然。
你感觉什么东西碎在了胸口,再也拼凑不上。
他终究还是走了,你没能留住。
他身心俱疲,被亏欠了这么久,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回来的。
他走第二天,你依照众臣的心愿,在刑场处决了他的父亲。而后流放了崔府家眷,把崔子玄的弟子们从翰林学士贬为布衣,曾经交好的世家也一一受到了处罚。
一代名门就此没落,却也是众望所归。
三个月后就是当初拟定好的封后大典,满城红霞。前宰相师殷坐在喜轿里,身着凤袍,在群臣面前与你喝下交杯酒,成为了你的正夫。
喜宴上你喝得酩酊大醉,拉着师殷的手往卧房外走。你带他走过御花园,从万花丛中折出一枝牡丹别在他的胸口,说,看,这花多配朕的新郎官。
你醉得厉害,随手折下的鲜花其实是一枝秋海棠。深秋天凉,牡丹不愿受这份苦,早就香消玉殒了,等不到看你大婚。
“昨晚……朕做了个梦。”你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喃喃地说道。
“陛下梦到了什么?”
你梦见了什么?喜酒后劲十足,你的脑子一片眩晕,眼前的那场梦却逐渐清晰。
你看到,自己是个昏君来着。不管不顾朝臣的弹劾,不理会他们让你封君纳侧的要求,硬是铁了心地独宠一人。
你把弹劾他妖妃惑主的折子都扔了,国库都拿出去安抚那些不满你的大臣了。你膝下无儿无女,身边无亲无故,满朝文武竟找不出一个心腹。
最后国库空了,群臣跑了,你把粮仓一开,招呼着受饥的百姓来抢。你的子民势如饿狼,争先恐后地扑向前,将你这些年的积攒抢夺殆尽,你就快被人浪淹没。
这时,一个清瘦的影子映入眼帘,他握着你的双手,在你被敲骨吸髓之前把你拉出人潮,拥入怀抱。
“陛下,请跟我走吧。”他看着你,眼底有你刚领他入宫时的那份坚定和爱意,“我带您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你们踏过残破的旗帜,踩着堆积的尸骨,一路跑向未知的远方。初升的太阳照亮泥沼,给他添上一身朝气,把他的眼睛照得亮堂堂的。
…………
“陛下,您到底梦见了什么?”
“记不清了。”你答,把酒壶一扔,整个人卧倒在湖边的石台上,“不过依稀记得,是个美梦。”
太阳升了起来,海棠落入秋风中,被吹向你去不了的那个远方。
———————————
PS:赠礼里有小小小彩蛋 不影响正文
感谢支持🌼
【严江】致严茶饼小朋友的一封家书✉️
避雷,带娃夫夫,儿女双全
明天饼饼抓周去喽~
本来想写停停教育饼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发现,小家伙才一岁呢,说什么都太早了哈哈
——
亲爱的严茶饼小朋友:
你好。
这封信是我和你另一位严峫爸爸趁你睡觉的时候写的。
·
他们家从小身体倍儿棒的严茶饼小朋友在抓周礼前两天的晚上忽然掉链子了——发烧。小家伙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体温...
避雷,带娃夫夫,儿女双全
明天饼饼抓周去喽~
本来想写停停教育饼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发现,小家伙才一岁呢,说什么都太早了哈哈
——
亲爱的严茶饼小朋友:
你好。
这封信是我和你另一位严峫爸爸趁你睡觉的时候写的。
·
他们家从小身体倍儿棒的严茶饼小朋友在抓周礼前两天的晚上忽然掉链子了——发烧。小家伙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体温直冲39°,立马从一坨白白胖胖的小茶饼烧成新鲜出炉的小烧饼。
可能是今天趁着他严父给停爸过教师节时在洗澡水里和泡泡多玩了一会,小朋友乐极生悲,实在是得不偿失。
严峫和江停立刻带着小茶饼去医院,正巧医生值班,一番检查过后,开了药住了房,江停抱着儿子,严峫冒着被儿子拔氧气管的风险一口一口喂药塞进他嘴里。
药味甜里掺着苦,小家伙当然不喜欢,手脚并用地不要,但最后还是喝光了,嗷嗷哭了一会,单方面的和爸爸闹掰,最后躺在江停怀里摸着喉结和解,这才慢慢地睡熟。
“咱儿子就挑关键时候掉链子呗?”严峫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身上挂着那红绿搭配配色奇丑的吸管保温杯回来,“睡熟了?”
“嗯……嘘。”
江停应了一声,侧卧在床上垂眸注视着怀里的小茶饼,手掌轻轻拍打着宝宝的后背,小家伙发着烧,鼻子冒着鼻涕泡,睡觉也有小呼噜,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小屁孩记仇着呢,不给买新小车估计跟我没法和好了。”
严峫把杯子放桌上,展开床尾的小毯子给儿子盖了个严严实实。江停也缓缓坐起身,按着自己的后颈小幅度地活动身体,刚刚为了哄儿子睡觉一直维持着侧躺的姿势,手臂都压麻了。
小茶饼睡得很熟,像只小肉虫子缓慢蠕动身体,严峫给他盖被子的功夫小家伙就趴到江停刚刚躺下的地方,撅着小屁股呼呼攥着小拳头睡觉。
肉嘟嘟的小脸贴在柔软的被褥上一下子贴了平,长长的眼睫毛被眼泪打湿成一络一络贴在脸蛋上,配上红红的小鼻头,怎么看都很可怜。
江停坐在床头看着儿子的睡姿有点感慨,还有两天就满一岁的小朋友,睡起觉来还是和小时候差不多,蜷成一团趴在床上睡。
严峫:“笑什么呢?”
江停示意他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小茶饼放在脸旁的小拳头,小家伙立刻蹭了蹭脸,然后慢慢地张开胡萝卜丁一样的五根手指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是不是和小时候没区别?”江停眉眼弯弯,病房昏暗的灯光朦胧温柔,笼罩着他的脸庞,“睡起来还是这样。”
这个时候又会觉得小朋友长得太慢,后来再想其实小家伙也只有一岁而已。江停觉得自己应该是年纪大了,总是动不动就忆苦思甜回忆过去。
“哎,”江停轻声唤道,“记不记得儿子刚出生的时候,每晚都趴你肩头这么睡?”
那段时光真是太艰难了,他们刚出医院回家没几天,不会哄孩子睡,拍嗝也不熟练,茶饼宝宝不爱在床上睡,严峫经常一抱抱一整晚。
小小的人儿,趴在严峫的怀抱里,柔软的小胳膊攀着严峫健壮有力的肩膀,小茶饼歪着圆咕隆咚的脑袋瓜子摸着爸爸的喉咙,很有安全感,也睡的很香。
床头的小太阳灯在完全漆黑的深夜中燃起温暖的光,澄澈的光线映着严峫英俊的脸颊,一半光芒一半黑暗,江停躺在床上,看着他们父子俩。
这真的很好看。
江停想起这幅场景就忍不住笑,察觉严峫不理他,又问:“还记不记得啦?”
当然记得啊,严峫笑着说,悄悄地走到江停背后。滚烫的胸膛亲密地贴上爱人瘦削后背,手臂悄无声息地穿过腰间,严峫把下巴压在江停肩窝里,露出尖锐的犬牙往他的锁骨处吮了一口。
江停看了他一眼,没有制止,眼底掩盖不住笑意:“干嘛呢?”
严峫搂着他笑:“儿子又趴着睡。”
他们家严茶饼小朋友刚出世的时候时也是这个姿势,新鲜出炉的小朋友剪了脐带会趴到妈妈怀里待几分钟。肉乎乎一坨肉团子似乎连五官都不明显,像个没牙小老头一样,一点也不好看。
但那时江停也没有那么好看。
不论是江教授还是江队,都是挺拔且清爽的,整洁干净的衣物,乌黑细软的头发,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舒展着俊秀好看的五官。江停一贯是这样的,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皱起眉头,也没什么能让他笑的很快乐,天然一副斯文样。
但是那一天的江停,却很狼狈,他不再是理论派的教授,而是实战派的教练,浑身是汗,精疲力竭,狼狈至极。发丝一络一络黏在皮肤上,乌黑的头发与苍白的皮肤对比强烈,严峫清晰地记着,当时有一缕发丝不经意地勾着他泛红的眼角——
柳叶一般长长的眼梢像是浸透了水,江停的眼睛比一般男性都要秀气,睫羽又长又密,非常漂亮。
小茶饼到他怀里的时候,趴在怀里,撅着小屁股,蹭着自己的小脸蛋,一下就不哭了,江停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依然舒展着眉宇:
“严峫……看…是我们的小茶饼。”
他是这么说的。
小茶饼在严峫的肩膀上、在江停的怀抱里、在很多很多爱中长大,他第一次会笑、第一次蹬腿、第一次唠嗑;到学会匍匐前进、会撒娇耍赖、会张开双臂要抱要亲;再到开口的第一句妈妈,冒出的第一颗小牙,喊爸爸喊么么。他又健康又开朗,流着严峫和江停两个人的血,是他们两个人……
最珍贵的宝贝。
他们俩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看着小茶饼露着小肚子慢吞吞地翻身,吹泡泡啪一声炸了,宝宝咂巴咂巴嘴,攥着江停的手指奶呼呼地继续睡熟了。
“茉莉在家里怎么样了?”江停突然问。
“哦,阿姨哄她睡觉了。”严峫摸出手机把调开监控录像给他看,小茉莉睡在小床上和她哥复制粘贴一样,都睡的四仰八叉的。
江停笑笑,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严峫:“你给儿子买了什么当礼物?”
严峫一愣,随后笑的贼兮兮的:“干嘛?过来勘测敌情呢?”
“去你的,”江停笑着往他额头上拍了一巴掌,“主要是我实在是没什么好想法给儿子送什么,他这么点大,送什么都没什么用处,倒不如带他出去玩玩他更高兴些。”
“说的有道理……但我已经想好了,”严峫搂着他的腰感觉又细了,有点不满意,心里算盘啪啪响,然后说,“我订了辆车。”
江停:“……………………什么?”
其实买小车不是多大的事,但熟知严峫行事风格的江停几乎是百分百确定买小车和订了辆车意思完全不一样。江停差点咬到舌头,努力掩盖内心的震撼:
“你……买什么车?”
“你得多吃点了腰又细了……看,是这个,”严峫也不藏着掖着,把手机照片调出来,“订了一辆小车。”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辆缩小版同款大G!
江停:“………………”
“小男孩都喜欢小车,正好他们家推出了一款新的亲子款,买下来给儿子那天玩,有遥控器也有安全带,很安全,”严峫显然完全没注意到江停的表情,“后天就让儿子坐车里对吧,然后开进去,肯……哎,哎江停你去哪儿啊?别走啊?”
·
这个时候你因发烧正在病床上睡着呢,刚刚吃过退烧药,草莓味的,你严峫爸爸替你尝了一口,说很甜,但又有点苦,不过我们茶饼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一定能乖乖吃完。
但没想到的是,你开始耍赖了。可能是发烧身体不舒服,一向乖巧的你不愿意吃药,哭着闹着很可怜,一副再也不要爸爸的模样(这里指的是你严峫爸爸),但是不吃药病是不会好的,爸爸还是一口一口地喂给你吃,导致爸爸现在都还在担心你记仇怎么办。
他是不是担心的很多余?(就在我写信的过程中他正趴在你的身边一边用胡子扎你的脸蛋,一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但是茶饼,随着你慢慢长大,你要习惯爸爸的一惊一乍,他是个嘴上满不在乎,但心很细很脆弱的好父亲,他很爱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说了不好听的话语,要学会道歉,不能仗着他宠爱你,就伤害他,听见了吗?
虽然你才一岁。
话题稍稍扯得有些远,差点忘记这封家书的本来的中心思想,从你还在爸爸(这里指我)肚子里扎根的时候,爸爸就在考虑为你写家书了,每一年都有一封,等到你十八岁成年,再全部交给你。
今年第一封,爸爸想告诉你,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一直这么快乐,世界上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值得你去探索发现,爸爸们和妹妹会陪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探索,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们。
祝你一周岁快乐,严茶饼小朋友,希望你能每天都这么快乐,睡得香,吃的香,身体健康。
我们都很爱你。
你的父亲:江停
PS:新的一年还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够更加勇敢地走出爸爸们的怀抱,不那么爱哭,就从面对你吕爷爷和媚媚小姨开始。
「伪推图」一些个人喜欢的图片整理(主靖苏)(一)
·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号,忍不住开挖了一个新系列大坑(。
·依旧基本按照个人红心时间顺序整理,表白所有会画画的老师!
·包括系列短漫和CP/个人单张,CP主靖苏但不仅限于靖苏,注意标注(●°u°●)
------------好久不见呀-----------
·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号,忍不住开挖了一个新系列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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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系列短漫和CP/个人单张,CP主靖苏但不仅限于靖苏,注意标注(●°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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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系列专栏推荐------
「烏鴨老师的琅琊榜系列推送专栏」(又名《虽然大家都知道但仍旧必推的神仙老师》)
【萧景琰&梅长苏/林殊】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含庭生萧歆]) (十) (十一[含静妃])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林殊&萧景琰】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含睿津]) (十二) (十三[含太皇太后]) (十四[含萧景禹])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含高湛]) (十九) (二十[含睿津]) (二十一[含睿津]) (二十二[含佛牙]) (二十三[含萧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萧景琰&梅长苏】
(一) (二) (三) (四) (五) (六[含飞流]) (七[含庭生]) (八) (九) (十[含飞流]) (十一[含佛牙])
【萧景琰&林殊/梅长苏&穆霓凰】
(一) (二) (三) (四[含睿津弼青]) (五) (六) (七)
【苏/殊个人向】
【萧景琰个人向】
【风起长林】
(章雪) 又一代 (萧平旌) (萧策&蔺九) (榜二青梅竹马) 长林之子 (萧景琰&萧平旌&萧平章)
【萧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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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sama-X老师的靖苏小甜饼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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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鸟琊榜系列(一) (二) (三) (四) (五) 你的图我的画风(下)(上似乎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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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开开老师的靖苏图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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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琅琊榜模型梗系列(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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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死在羊生道路上的道长_老苍老师的靖苏图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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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迎来三次最忙的时段,皮下告个歉,暂停营业一段时间……
生病这件小事
长庚病了,虽说外人总觉得陛下身体一直很好,好像总不会生病似的,眼下收复江南后也算得是四海安定,要操心的事儿要重整的旧山河的确要劳心劳力但总比之前连年打仗的日子好过的多。但一场秋雨过后天突然凉了下来,长庚的确没有来由地就病了。
“风寒所致,侯爷不必担心。我开几副药,陛下按时服药,最近不可劳累。”为了一场风寒专门把已经为人妻的陈神医请进宫的确有点小题大做,但是一场风寒,太医院调理了半个月依然不见好,顾昀又不得不发作一番太医都是饭桶。
长庚乐得见他这样,小时候生病尚可以撒娇,大了之后聚少离多不得不自己扛着,除了查案那回被捅了一刀实打实地吓到了顾昀,其他时候的小病小痛都被他自己咽了下去,破碎的江山...
长庚病了,虽说外人总觉得陛下身体一直很好,好像总不会生病似的,眼下收复江南后也算得是四海安定,要操心的事儿要重整的旧山河的确要劳心劳力但总比之前连年打仗的日子好过的多。但一场秋雨过后天突然凉了下来,长庚的确没有来由地就病了。
“风寒所致,侯爷不必担心。我开几副药,陛下按时服药,最近不可劳累。”为了一场风寒专门把已经为人妻的陈神医请进宫的确有点小题大做,但是一场风寒,太医院调理了半个月依然不见好,顾昀又不得不发作一番太医都是饭桶。
长庚乐得见他这样,小时候生病尚可以撒娇,大了之后聚少离多不得不自己扛着,除了查案那回被捅了一刀实打实地吓到了顾昀,其他时候的小病小痛都被他自己咽了下去,破碎的江山由不得他和顾昀的病体。如今终于有了现世静好的时光,仿佛多蹉跎几日用来生病,拖沓一下也未尝不可。
连日低烧的确难受,可是熬的过乌尔骨,熬的过大战重伤的太始帝是何等人物,总不会被小小风寒给击倒了。顾昀也知道,但是十几年战火纷飞的日子过去了,总不能照着以前那不要命的法子折腾。
病猫陛下下了朝就哼哼唧唧地喊头疼,喊身上发寒,软得和没了骨头一样挂在顾昀身上要抱,顾昀也由着他,把他抱上床让他好好躺着,自己拿小炉在一旁按陈姑娘的方法煨着药。
长庚的眼神就黏在他身上,看着炉子里丝丝缕缕的热气冒上来,一时竟有些迷糊,他很乏,又舍不得睡。是用了多少年岁才换来此刻能安心盯着这人的背影,他无病无痛地替自己煎药。之前刚回京那半年长庚怕他累着,顾昀的起居饮食服药,他事事躬亲,朝堂的事情又是一堆烂摊子需要收拾,即使如此也不让顾昀上朝,后来余毒清了,耳目也慢慢恢复起来,把年轻时候亏损的身体补救回来一些,长庚的心总算放下来一半。
“子熹。”他靠在床头轻轻地叫他。
“嗯?”顾昀忙着煎药,没顾上回头。
“你抱抱我。”
“咦,刚刚不是抱过了嘛,忙着煎药呢,多大人了,喝完再抱。”
“我小时候发高烧你还抱我来着。”
“那陛下现在几岁?”
“三岁。”陛下很理直气壮地说。
不等顾昀开口,长庚又委屈道:“哦,我三岁的时候可还在匪窝里,别说发烧了,就算胡格尔捅我一刀都没人知道。”
又来了,顾昀最受不住他这种语气,这么多年就被他拿捏得死死的。无法,他坐到床头,把长庚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像他十二岁时那样,哦不,那时顾昀对他可没那么温柔,即使从狼窝里救出来满身是伤的长庚,顾昀对他还真无法当个心头宝一样去疼惜,只觉得这孩子瘦得可怜,也不会这样温柔地去哄他,而是给他灌了一口烈酒。
没有共同生活过的人,哪里来的第一面就能感同身受呢,何况顾昀自己也是一身伤病,不过都是日积月累攒出来的深情,到发现的那一天已经刻入骨髓了。
顾昀不自知而已。
他心里门清地把长庚当作先帝给他的任务,到一朝回京之后,那孩子如果能理解他,大概也就是个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小皇子。当然大概率是不能的,不仅不能还会恨他欺骗,那就君是君臣是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他蛰伏在雁回等一个机会,只是等的时间的确漫长,漫长得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仿佛可以这样过一辈子。
有多少个日子,长庚都是这样给他煎药的,沈易不在家,不服药看不清听不见的时候也都是长庚照顾他,他爱嘴上犯浑,还要时不时占占长庚的便宜,尤其在他喊十六的时候,连沈易都看不下去了。
“你要是没打算真把他当儿子,就趁早的对他淡些,那孩子对你可是真心。”
“啧,要你说!我对他不好吗?”
“不是,你到底什么想法?”暴躁沈易又开始对他吼。这人委实让人琢磨不透,当初烦了不肯找长庚的是他,现在整天亲亲热热时不时要把儿子放在嘴上的也是他。沈易这人捉摸不透他的时候就容易操心,一操心就会暴躁。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长庚练完剑来看他,会摘一株路边新开的小花,知道他也看不清楚,但是味道总是芬芳的。又或许是嘴上总数落他身体不好还总爱喝酒,但是该孝敬这酒鬼的酒倒是一顿没少过。顾昀自小被老侯爷拿铁傀儡追着砍,从未有一天享受过父慈子孝,大约也曾有那么一刻想过,要是能这么一辈子就好了。虽然这念头又很快被他自己扼杀了。
顾昀瞧着药差不多了便拍拍长庚道:“听话,先起来把药喝了。”
长庚湿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样瞧着他,乖巧地点点头。
————————
服完药后睡得并不踏实,顾昀甚至觉得他像乌尔骨没解之前夜里做噩梦那样,事实上长庚是做了个梦,梦里是自己十二岁时那场高烧,烧得他浑身上下如滚烫的烙铁,碰一下疼得像被剐下来一层皮,家里的老佣人无法,只得告诉秀娘,长庚烧得迷迷糊糊,只模糊听到郎中对秀娘说:“按这药方服药,要三日后烧还不退,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秀娘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那声音很冷,冷得让人汗毛倒竖,若在以前,他巴不得自己便这样死了,既如了秀娘的愿,自己也从此解脱,可有光照进了他心里,那就此放不下的人,让他还有拼命挣扎下去的念想。
老佣人在一边偷偷哭,秀娘和郎中已经离开了,他神志不清地喃喃念了声“十六”,便彻底地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别人怀里,即使神智还没有特别清醒,那人身上常年不散的清苦药味让他瞬间便知道是顾昀,便又放心大胆地睡了过去。
那是他第一次在顾昀面前流泪,因为意识模糊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外露,即使是从狼嘴里救下来的时候,他也不曾流露过这样多的脆弱。
烧反反复复,他蜷缩着,意识不清地哭着喊“父亲,好痛!”不知道喊的是徐百户,还是顾昀这个义父,又或是——从未谋面却还是想拥有的真正的父亲。顾昀手足无措,他连哄姑娘都不曾哄过,别说哄孩子,只得笨拙地把长庚半抱在怀里,帮他揩着眼泪轻声道:“我在,我在。睡吧,病好了就不痛了。”长庚便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长庚的脉象还是很弱,顾昀一刻也不敢多睡,白天衣不解带地靠在床边抱着他,有时一个打盹睡过去,又突然惊醒,第一件事就是去探长庚的脉搏。夜里和衣而卧,长庚始终不肯松开他的袖子,顾昀觉得大概枕戈待旦地打仗都没这么心惊。
白天沈易看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忍不住操心道:“你说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儿子,也得这么着吗?我们这种常年走行伍的人,家中料理不了,孩子病成这样又回不去可怎么好。”
顾昀本来就没睡好,被他碎碎念唠叨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啐道:“你媳妇儿在哪呢就想儿子了?等小长庚长大了,他帮我带儿子!”
沈易无语且轻蔑:“大帅,你想得可真美,你让四殿下帮你带孩子?你先问问皇上同不同意吧!”
“行行行你能别在这添乱吗?吵吵闹闹的孩子睡不好。你出去煎药去!”
“啧,就知道使唤我!”沈易愤愤不平。
老侯爷从未给过顾昀慈父该有的温暖,顾昀在这条踽踽独行的路上走得太久了,好像对什么都看淡了,亲情于他来说,也变得可有可无。可当他夜里搂着睡得并不踏实的长庚,忽然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宿命感。有个孩子大概是不错的,只是他也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把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带到长庚这么大,若真如沈易所说,常年不能带在身边,不是每个孩子都有长庚那么自律,也是烦心事一桩。
他在这些遥远又离谱的念想里听着长庚微弱的心跳,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和手,又将他圈得紧了些。窗外西北风哀嚎,长庚心头却像一簇微弱地火苗温暖了顾昀,他第一次被人如此迫切又无助地需要,这甚至比他自己病痛无助时,老皇帝和阿晏带给他的亲情还要让他难以割舍。
第二天的夜里长庚出了一身汗,药终于起效了,出汗后的身体迅速降了温,顾昀又烧了温水帮他擦拭身子,里里外外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直到第三天,长庚终于恢复了些意识,沈易端着煮好的粥进来,没眼力见地说:“长庚啊,你别看十六平时不靠谱,这两天照顾你还真有爹的样子!”顾昀已经精疲力尽,仍是要喂他喝点清粥,长庚听了沈易的话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昀,望着那人的黑眼圈和泛青的胡茬,眼泪又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弄得顾昀又手足无措起来,于是一并将这尴尬的火撒到沈易身上:“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怎么还把孩子弄哭了呢?”
“好你个沈十六,什么事都怪我?煮完粥熬完药就没我什么事了?得,我出去了,你自己别把药煎糊了!”沈易骂骂咧咧退出房间。
顾昀端着碗,难得有点爹的样子哄到:“别听他的,我不累,你——”
“十六——”小小的少年倾身抱住了他,弄得顾昀一怔,手上的碗放下也不是,端着也不是,就保持着这诡异的姿势被长庚抱着,突然福至心灵,自以为幽默地占长庚便宜:“感动吗?感动就对了,叫声义父听听~”
“十六——”长庚固执地喊他。
“没大没小的,来把粥喝了,听话。”
————————
陈轻絮的药服下去之后,长庚的烧不但没退,反而有加重的趋势,顾昀本来就睡得不踏实,半夜醒来觉得怀里的人烫的火炉一般,他探了探长庚的额头,烫得缩回手,忙唤道:“长庚,醒醒!”回应他的只有几声痛苦的轻哼,长庚仿佛被梦魇住了,不停地喊疼。顾昀心急如焚,怎么也叫不醒他,不知怎的,他突然心慌起来,长庚被刀戳了个血窟窿在他面前倒下来的时候都不曾如此慌乱过。
他忙起身唤宫人速传陈轻絮进宫,这下连沈易也吓得陪着进宫来了。
“陛下怎么会突然这样?是不是夫人开的药你没煎对?”沈易一旁干着急。
“滚蛋!我又不瞎!”顾昀心急如焚,没好气地怼了一句,沈易讪讪地闭了嘴。
“都别吵。”陈轻絮轻飘飘地说了一声,两人同时闭了嘴,她面不改色得搭脉,施针,顾昀忍着没敢说话,等到她终于完了手上的活,才小声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陈轻絮虽说常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是顾昀分辨得出来好坏,瞧着陈轻絮的神色,不像是致命问题,果然陈轻絮开口道:“陛下无大碍,只是积劳成疾,之前紧绷着一根弦,如今松了一口气,便全发出来了,但那一口气又没松到底,断断续续的发作不彻底也好不彻底。”
顾昀最懂这种感觉,当初收复江南后还不是因为一口气松到底了,昏睡了三天才被长庚给偷偷带了回来。
“那长庚今天突然病情加重,是怎么回事?多久能见好?”
“是我的药方的原因,让他彻底把病发出来,最多三日。”陈轻絮面不改色。
顾昀心下有谱,长舒了一口气,便不再追问,安心按照陈轻絮调的药方煎药。
——————
回去路上沈易叹道:“早些年还在雁回镇那会,陛下还小,也这么病过一次,我和子熹都吓坏了,我当时就想,不等天下太平了,能一直待在妻儿身边,绝不娶妻生子。”
陈轻絮脸微微一红,还未等开口沈易又叹道:“但每每顾子熹和我炫耀他有儿子的时候我又恨不得抽他两下!”
陈轻絮掩饰性地轻咳了一下,脸更红了。沈易几乎从未见过她如此状态,摸不着头脑问:“夫人怎么了?”
“那个,”陈轻絮非常小声地说,“你现在可以和他炫耀了。”
沈易愣了半晌,半懂不懂地问:“这是。。。。几个意思?”
陈轻絮恼了,踮起脚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便走,留下沈易后知后觉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喊到:“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啦!哎夫人等等我,天黑小心走路!不不不我背你回去!”
羞得陈轻絮又折回去捂住他的嘴。
————————
陈轻絮走后,顾昀也横竖没了睡意,他守着长庚,看着这张英气的脸紧皱着眉头,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乌尔骨已经解了,他又梦见什么了呢?顾昀轻轻抚平他的眉头,当年那么一点大的小孩子,到如今变成叱咤风云的太始帝,但其实他还那么年轻,要收拾这个风雨飘摇后破碎的山河谈何容易。
顾昀就这么盯着他出神,一时又想起在雁回的往事,恍如隔世。
天快亮的时候顾昀终于忍不住倦意睡了过去,眯了一时又突然惊醒,瞧见自己胳膊搂着个人,长庚像只安静的猫躲在他怀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明明记得睡前不是这个姿势来着,顾昀笑着摇摇头,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烧退了不少,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要起来吃点东西吗?”顾昀问。
长庚摇摇头:“你再抱我睡会,我好累。”
“好~你昨天晚上吓死我了。”顾昀困倦地说。
“十六,我昨天晚上做了好多梦。”
“嗯?你好像很久都没这么叫我了。”
“嗯,十六。”
“睡吧,我在。”
苏宅二三事
*原著景琰知道长苏身份之后
*剧原创断铃一跪,雪地对骂(大雾)有
*#靖苏靖# #蔺流# #甄黎#(咦?!)
苏宅二三事
1.吉婶做的糖醋牛柳很好吃。
蔺晨来了后,往常偏静的苏宅突然热闹起来。
他跟飞流简直一刻也闲不住。
不是抢最后一颗糯米团子吵醒了梅长苏,就是为了靖王食盒里的一块太师糕追到了靖王府。
不过昔日的靖王府里已没有靖王,想吃太师糕要跑到街口左转七百米又左转八百米又左转三千米的东宫。
蔺晨考虑了一下拿到太师糕的来回时间和距离吉婶开晚饭的时间。
“飞流,水牛现在住得特别远,我们不去了。”
早上...
*原著景琰知道长苏身份之后
*剧原创断铃一跪,雪地对骂(大雾)有
*#靖苏靖# #蔺流# #甄黎#(咦?!)
苏宅二三事
1.吉婶做的糖醋牛柳很好吃。
蔺晨来了后,往常偏静的苏宅突然热闹起来。
他跟飞流简直一刻也闲不住。
不是抢最后一颗糯米团子吵醒了梅长苏,就是为了靖王食盒里的一块太师糕追到了靖王府。
不过昔日的靖王府里已没有靖王,想吃太师糕要跑到街口左转七百米又左转八百米又左转三千米的东宫。
蔺晨考虑了一下拿到太师糕的来回时间和距离吉婶开晚饭的时间。
“飞流,水牛现在住得特别远,我们不去了。”
早上与他抢糯米团子,午后偷偷藏起来的最后一块太师糕又被他抢走,本来飞流是还被“还你一整盒”的话暂时唬住,但现在这么一听,瞬间就不依了。
“坏人!!坏人!!!”又气又急又对蔺晨素来没办法,在靖王府庭中跺脚转圈的少年一掌怒极劈断了身边的一株长青松。
轰地一声,高约二丈的长青松直直地倒下砸上了一旁的宅院瓦顶,直接砸出了一个窟窿。
哗啦啦的琉璃瓦往下掉,看得两人都有些傻眼。
“何人擅闯靖王府!!!”
虽说靖王殿下已是太子殿下移居了东宫,但这先前的府邸还是属于他的,还是有人把守的。
府兵听到巨响,连忙跑来,只见院内一片狼藉,一人合围的长青松被劈断,凶手却早已不知所踪。
“靖王府遭异匪入侵”的消息不胫而走,坊间纷纷传言是之前潜入京城各高官世家盗取奇珍的大盗。因为那时被还是靖王的太子殿下率领巡防营东追西赶,于是养精蓄锐了一阵回来报仇来了。
当时那个大盗他人不知,苏宅的人却皆是一清二楚的。苏宅与靖王府离的这般近,那声巨响听的也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当太子殿下找上门来的时候,个个都神色奇异的很。
“太子殿下,我家宗主服了药还睡着呢。”黎纲想着太子的来意,见他还亲自领着大约装着“罪魁”的食盒,脸上笑意一时有些绷不住。
“这倒奇了,不是说那个蒙古大夫在跟不在还是有区别的么,怎么又要靠睡着来调养了。”萧景琰虽然是来问靖王府的事的,可这一听,还是更着急小殊的身体。
“就算是蒙古大夫,也比您会照顾这具比死人好不了多少的身体。”蔺晨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不过几步,便已拿过了太子殿下手上的食盒,又飘然退去,“至少我不会气他。”
萧景琰一副斗败公鸡的模样,皱着眉无言以对。
“太子殿下请不要放在心上,蔺阁主江湖中人向来无礼惯了。他对着我家宗主也一直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浑话,却是比谁都更为尽心的。”黎纲生怕这两人闹出什么事来,连忙搬出宗主挡一挡。
但他不知道,这话却是更加戳到了萧景琰的痛处。
“你叫他‘阁主’?他就是那威名赫赫的琅琊阁阁主?”萧景琰自嘲而笑,“可真是年少有为啊,比我这头只会气人的蠢牛要好得多。”
这是什么话?!
黎纲仿佛闻到了哪里醋坛子打翻了的味道。
“殿下......”
“他是不是这一十三年都陪在小殊身边。”行至梅长苏禁闭的卧房外,萧景琰顿下脚步。
吉婶今日如果要做糖醋牛柳,这里有好多现成的。“当年宗主就是被蔺老阁主救回琅琊阁,后来蔺老阁主退隐,蔺阁主自是宗主身边唯一的支撑了。”
酸死你!!
黎纲可是记得清楚,当初宗主拖着病体被这人在四面透风的雪地里晾了许久呢!!
“如果没有蔺阁主,我们宗主这些年都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了...”
“黎纲!!你在瞎说什么呢!”甄平端着一碗药汁从廊边走来,压声骂道,“在转弯口就听见你在胡说八道了,还没完了!太子殿下,你可别听黎纲乱说,他这是因为上次的事故意讲给你听呢!”
不顾黎纲的瞪眼,甄平又加了一句,“虽然他说的是事实。”
黎纲差点当场笑出声。
站在后头的列战英内心不停地抹汗,不敢想太子现在的脸色。
萧景琰知道苏宅的人都气他气得恨不能揍他,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们是真的担忧小殊。
“不过宗主这所有谋划坚持,都是为了什么,太子殿下心里是清楚的。”甄平躬身将托盘递给萧景琰,道,“蔺阁主说现在这时分宗主该起床喝药了,但他这时下却不知去了哪里,晏大夫又出去抓药了。我们不敢打扰宗主,就只能劳烦太子殿下了。”
“好。那你们也去忙吧。”萧景琰稳稳拿过,看着门打开,心里却在颤抖。“战英,你在门外守着吧。”
“是。”列战英看着太子刚走入,黎纲和甄平就把门给关上了,脸上还都是止不住的笑。
“啧!别笑了!”甄平看看旁边的列护卫捅了捅黎纲。
“不是啊你看见太子那个脸色了么,快被醋酸死了简直...”
黎纲一转头也看见一脸茫然的列战英,瞬间收了笑。
“呃,我,我去看看吉婶把宗主的早饭做好了没啊。”
“我我去帮吉婶买醋!”
“买醋?”
“灶下没醋了,吉婶说中午要做糖醋牛柳。”
“真的?!那你快点去,宗主最喜欢吃吉婶的糖醋牛柳了。”
列战英笔挺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两人走远,也觉得有点饿了。
吉婶做的糖醋牛柳一定很好吃。
好吃好吃!
第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