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译x你】 一把年纪还行不行
*补档2.0(擦汗)
“你说...我到现在...都还没动静...会不会...我那方面...有点问题...”
我把十指掐进他后背的薄肌里,双臂挂在肩膀身上,声音在颠簸中断断续续。
“胡思乱想,专心点儿。”张译精瘦的一把腰微弓,力量沉下来,垫在我肋骨下的手恶劣地拧了一把,“别开小差,这么年轻呢,嗯?多年轻。”
他说得对,我的头脑晕乎乎地运转,恍惚间又觉得不太对。
“哎!”我噼里啪啦往他身上锤。
“别闹...”张译擒住我的手腕举上头顶,“别闹,忍着点,让我再弄会儿...”
“不是不是不是......
*补档2.0(擦汗)
“你说...我到现在...都还没动静...会不会...我那方面...有点问题...”
我把十指掐进他后背的薄肌里,双臂挂在肩膀身上,声音在颠簸中断断续续。
“胡思乱想,专心点儿。”张译精瘦的一把腰微弓,力量沉下来,垫在我肋骨下的手恶劣地拧了一把,“别开小差,这么年轻呢,嗯?多年轻。”
他说得对,我的头脑晕乎乎地运转,恍惚间又觉得不太对。
“哎!”我噼里啪啦往他身上锤。
“别闹...”张译擒住我的手腕举上头顶,“别闹,忍着点,让我再弄会儿...”
“不是不是不是,”我一叠声地嚷嚷,凭着核心力量腾起来。
他捉住我,想箍牢些,又被我躲过去了。
我用脚抵上他绷住的小腹,倚在床头坐直了,他也便滑了出去。
张译正得着趣,突然被打断了,不满写了一脸,拎着我的脚腕子就想争分夺秒地继续。
“别动!”我并拢双膝。“别动!我要认真问你话呢。”
“好好好问问问,问,问吧。”他敷衍着,尝试把我再次放平,钳住膝盖往上对折。
“你是不是,已经不太行了。”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正色道。
“什么东西?”他一下子撒开手,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瞪大眼。
“谁不行,什么不行?每次喊不要不要,轻点轻点的是谁啊?你看你说得这什么话!”
“不是那个意思,”我长长地呼吸。
“我是说,那个东西的质量,”我压低声音,“你答应我的,三个月之前答应的,说不做措施,咱要个孩子的。你是不是骗我?你年纪都这么大了,究竟还能生不?”
“什么能生不能生?我看你是...我看你是...”
他被气血冲昏了头脑,我也搞不懂他看我是怎么了,就被他桎梏住,强行往里面嵌。
“啊...”我没忍住,小声呼出来,但还是不忘初心地努力抬头,“不是...那你告我...你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小孩,嗯?还是说,之前就不行了?二十来岁、三十来岁的时候...跟别人...就,就生不出了?”
“我靠。”他恶狠狠地叼住我的耳廓,嘴里不干净道,“老子那会儿没结婚,要个屁的孩子,都做措施拦住了,老子要不是候着你个祖宗,老子都几十个儿子了。”
“所以你现在呢,没东西拦你儿子了,你儿子呢?你是不是,不行了?”我也不恼,但坚决不换话题。
“我靠!”他用得力莽得吓人,我咬着牙掐住手心强忍着,绝不认输求饶。
“行不行?嗯?我问你?行不行?”他喘着气。
“跟这个...没关系...”
“行不行?你还问不问?问不...”
我只当他听不到我的喃喃,便抬高了声音再次抗议,“跟这个没关系!有问题,去看医生,男人不育,也很正常!你又不是二十来岁了!这没什么的!”
“张口闭口二十来岁!张口闭口!二十来岁!”
他的幅度越来越大,手上的劲也不收着了。
“你他妈成天二十来岁二十来岁!你那你那前男...算了,就那小子二十来岁?我看二十来岁,毛还没长齐。”
张译骂骂咧咧指指点点,大颗大颗的汗顺着下颌啪嗒直掉。
“长齐了。”我平静地纠正他。
“我....日。”他一下子凿到了最底下,也没有出来的意思,光是严实地抵着。
“给你看了?还是给你摸了?”他的声音气得有点抖,“不是我介意什么,但你这个时候激我?”张译拽着我的手往两人连接的地方按。
“我看了,我摸了,我还亲了,还啃了!”我奋力挣扎,“我说的胡子!我以为你说胡子!你...你不会跟人比别的,比毛?你真是...真是...”
“我真是什么?是什么?他还有什么地方好跟我比的?你还想拿他跟我比什么?”
我盯着他那副蛮不讲理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开导些什么,但又懒得计较,只得任命地闭嘴。
“嗯?这才几个月啊?你就急成这样?就这么想要?”
他自说自话起来,“不爽吗?天天这样不爽吗?真要怀上了,多长时间办不了事,你离得开我么?你看你这样子,嗯?骨头都没了,你离得开我?”
“我这是为了提高点几率。”我忍不了了,拍床而起,“你当我想像这...”
“你不想吗?你不想?”他的攻势骤然凌厉。
“想,想...我想,想...”我悬着一口游丝般的气,迎合他,“换个位置,要么我翻个身...我一直这样,我腰,腰疼...”
“搞得好像你出力。”
他嘴上凶着,手上把我托起来,腰下垫了个枕头。
“快点吧。”我催他。
“什么快点?哪里要快点?”他嘴上又开始不干不净起来。
我闭嘴不说话,总而言之,我现在想要他的努力结果,而不是努力过程。
当他的努力终于带来成果的时候,我赶紧往下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出来了都流出来了!”
我一边忙着抬身一边忙着踹他,“难怪呢你,这点事都做不好!做不好!”
“你懂什么。”他喘气淌汗,“我给那么多,给得也不浅,你看你自己,吃得进去多少。”
他跟我说粗俗的话,我想和他打架,但又想着不能乱动,只得深呼吸再深呼吸。
在这二十分钟里,他仔细地把我擦干净了,自己去冲了把澡。
两个人终于躺进被窝的时候,我稍加犹豫,还是掀开被子,往底下张望了几眼。
张译也掀开被子往下张望。
他安慰道,刚刚垫了毯子的,应该不用换床单。
我摇摇头,钻在被子里往他的方向看。
“还能不能继续了?”我严肃地问他,“我算了一下,这几天正合适呢,不物尽其用太可惜了。”
“反了你了!”他一下子就被挑起来了,一个翻身就要磕住我。
“不不不。”我赶紧推他,“我累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有什么好累的,你点的火,你自己,你自己...”
张译连“灭”这个字都琢磨不出来了,只是低着头摆弄疲惫的自己。
“我是说,你先自己弄着,到时候要是出得来,你呢,再给我送进去,懂了没?”
他手上的东西堪堪起色,无赖地捉住我不放。
“关灯了,太困了,睡了睡了。”我摸摸他的脑袋,按灭了开关。
【金枪于】Unfinished story
#排名公布后的激情emo文学
#心照不宣的暧昧期拥抱
#也许算是甜的【?】
【命运将专属于他的那粒星尘撒在他的二十岁,而他还不想在二十一岁就弄丢它。】
1.
刘彰误打误撞又命中注定地闯入的这片星云,宣布那个这一次属于他的太靠近银河系中央的位置的时候,他像一颗装满易燃气体的轻盈的小炮弹一样去拥抱一对见证他的成长的耀眼恒星,然后奔赴一个许多人意料不到的方向——
他要去这个星系冷寂的边境拥抱他的星星。他渴望摘下的,遥却可及的星。
“于洋。”
如果是和他的话,三个人的拥抱不够。刘彰想,等回了四零五要罚于洋再还我一个,要专心只想着我,不准像现在一样肩头悄悄颤抖。...
#排名公布后的激情emo文学
#心照不宣的暧昧期拥抱
#也许算是甜的【?】
【命运将专属于他的那粒星尘撒在他的二十岁,而他还不想在二十一岁就弄丢它。】
1.
刘彰误打误撞又命中注定地闯入的这片星云,宣布那个这一次属于他的太靠近银河系中央的位置的时候,他像一颗装满易燃气体的轻盈的小炮弹一样去拥抱一对见证他的成长的耀眼恒星,然后奔赴一个许多人意料不到的方向——
他要去这个星系冷寂的边境拥抱他的星星。他渴望摘下的,遥却可及的星。
“于洋。”
如果是和他的话,三个人的拥抱不够。刘彰想,等回了四零五要罚于洋再还我一个,要专心只想着我,不准像现在一样肩头悄悄颤抖。
以为发言之后立刻低头就没人能看见吗,这个傻瓜。什么都不说默默收拾所有行李,提前说完淘汰感言,自己藏起来偷偷红眼圈。
数罪并罚,判决是,再用力抱我无数次。
2.
直到赞多和力丸的呼噜一个比较差一个又有点顺滑的flow彼此一唱一和着谱成交响乐章,于洋都还没有回到四零五。
他其实几乎一直不是四零五最晚归的那个人。赞多经常没日没夜泡在练习室,取悦那只名为努力的猫咪;力丸为了打磨舞台顾不上复发的腰伤,还到处免费给很多没什么基础的弟弟们教舞;刘彰忙于在创作歌词和驯服四肢的同时,用浴室角落里的独处时间和自己偶尔崩塌的情绪和解。
于洋在训练之外的时间更愿意留在四零五,抱着他的吉他或荒腔走板或认真深情地写歌唱歌,像个流浪的吟游诗人,像每一个过客的一夜港湾。只要有人需要他,他就一直在那里。
他的吉他现在妥帖地安放在琴盒里,他的一切被他收藏得整洁到让刘彰几乎觉得不适——他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各种意义上的。
包括将这一段共同生活过的痕迹轻易抹去,最终化为一个萍水相逢又渐行渐远的,偶尔想起的活在联系人列表里的名字。世间绝大多数的邂逅的命数无非是如此。
3.
刘彰抱着他写歌词的笔记本坐到他爱干净的处女座下铺的床上,这一次他不怕对方怪他。于洋是个太容易心软的人,跟他勾肩搭背着撒一点娇就会什么都由着自己乱来。
那就是于洋的温柔,很原始,很质朴。那也是于洋对他自己的残忍,永远淡然又包容,永远不太会顾及他自己的感受。
刘彰边回忆着于洋放每一件东西的原本的位置,边轻手轻脚地拆封他的行李将它们归位。刘彰还不想放这颗他刚刚发现不久的星星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而且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摘下这颗星星据为己有。
收拾完之后他打开写歌词的笔记本,一笔一划写下一句刚才在脑海里盘旋了一阵的词:
“若在这个世界上再选一人去爱 那么我的答案是偏爱你的老派”
4.
“你回来啦…”
于洋走了走夜路吹了吹冷风调整过状态,回到四零五的时候已是深夜。他习惯性地想掏钥匙,其实没有锁的门却先一步打开了。
眼前是步伐已经有点摇晃困得要睁不开眼的一只小鸭子。他的粉丝的这个比喻真的很贴切又很可爱,于洋想。只能想想,不能说出来,不然这个酷盖要炸毛说滚呐的。
说着珍惜经历,珍惜相遇,每次回到四零五还是或多或少会想,如果可以,还想留下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5.
穿着黑T恤和运动短裤的困得安静了的大喇叭在楼道的凉风里瑟缩了一下,像没骨头似的倒进于洋怀里,舒舒服服地将头埋在他肩颈之间。
“怎么还没睡呢?”
于洋显然没料到他这动作,一双手悬着空无处安放了一会儿才搁到他后背,让这个莫名其妙的拥抱更完整了些。
“等你回来啊…”
为了不吵醒宿舍里睡得正香的室友而刻意稍稍压低了的声音又甜又哑,语气好像还带点埋怨。刘彰用乱七八糟翘着的头毛蹭了蹭于洋的侧颈,好像一只闹脾气的小动物。
“哥,还没抱够吗?外套凉,等我脱了再抱,行吗哥?”
于洋耐心又有点好笑地等着。浑身是刺的滚烫小太阳舍得向自己亮出来的柔软皮毛一定要轻轻地摸,不然它会生气的。
于洋见证了怀里这个人从二十岁的末尾到二十一岁的一小半,见证了他的才华和真诚,见证了也推动了他心底的坚冰城墙逐渐摇摇欲坠的整个过程。
深夜适合清醒和思考,可如果每一刻原本就注定是倒计时,不如只争朝夕。
6.
“那我要是说抱不够呢?”
刘彰的话音闷闷的,胃里像有两千只蝴蝶翩跹飞舞,一个秘密呼之欲出,回声恨不得冲破胸腔。
“嗯…好。”
于洋试探着揉了揉他后颈,又将他圈紧了些,像两块各有棱角却严丝合缝的拼图一样重逢。
然后,那两千只蝴蝶栖息在落了烟灰的吉他琴弦上。
不必落地,只见证这一秒,它们情愿跨越太平洋在某个海岛相遇。
好春光
2w+
民国au 681011友情向
《觉醒年代》观后产物
文中史实、部分文梗参考《南渡北归》、《血战长空》二书
谨以此文,纪念那些历史中的青春
🚫语c 不开放授权
————————————————————————————
[若他日青年果真能在幸福的光明中朗诵《青春》,我愿我那些可敬可爱的故人们,
都能得见这一瞬。*]
1.
日光刺眼,不远处苍翠的树连叶子都像凝固在画中,蔫哒哒垂在枝桠。风倒任性,不管不顾也不知跑去哪儿了,擅离岗位,害得这红土地面都发烫。...
2w+
民国au 681011友情向
《觉醒年代》观后产物
文中史实、部分文梗参考《南渡北归》、《血战长空》二书
谨以此文,纪念那些历史中的青春
🚫语c 不开放授权
————————————————————————————
[若他日青年果真能在幸福的光明中朗诵《青春》,我愿我那些可敬可爱的故人们,
都能得见这一瞬。*]
1.
日光刺眼,不远处苍翠的树连叶子都像凝固在画中,蔫哒哒垂在枝桠。风倒任性,不管不顾也不知跑去哪儿了,擅离岗位,害得这红土地面都发烫。
“K74,K81,出列!”
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站在列队前,眉心一道深痕显得冷硬。出口便让这群身穿深蓝训练服的空军飞行学院的学员们心里打了个寒颤。
只听得一声齐刷刷的军靴踏地的音儿,两个英俊潇洒的年青人站得笔挺,昂首迈了出来。
“训练基地,公然斗殴——”男人面上不见波澜,慢吞吞走到了两人跟前。
“K74,解释一下。”
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张嘉元,令他背上突有一股针刺之感。但他倔犟,暗自咬了牙,回视,一声不吭,生怕被男人看出点悔意或胆怯。
场上一时安静,气氛凝固。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微微挑眉,颔了首,转身朝向另一个。
“K81。你来。”
刘彰倒是没有停顿也没有犹豫,掷地有声,“报告教官,K81、K74发生了口角。”
张嘉元闻言猛掐自己的裤边,硬生生忍住了转头怒瞪的冲动。真他妈问啥说啥,没骨气。
“口角?”男人似笑非笑,“因为什么?”
刘彰这回没再说话。也抿紧了嘴,目不斜视看向前方。
男人等了会儿,渐生出不耐烦。嗤了声,“行。脾气都挺硬。按军规来吧。”
“听令!K74、K81,绕操场负重30圈。一个跑不完都不允许吃晚饭!”
两人没有质疑,手脚一并,面无表情地振声回应,“是!”
随后,前后脚地跑向一旁的跑道,步伐是长时间训练出的整齐。
这两人是新一批学员里最优秀也最能吃苦的。虽说几个负责不同课程的教官们都一向秉承棍棒教育的理念也不得不在私下里感叹,K74、K81的身体和心理素质都一等一的好,是新兵里的好苗子。因为存着培养人才的心思,索性故意把两人放在竞争对手的位置上,平衡训练K74拿了第一,那接下来的机械理论K81便也不甘示弱。即使两人一个是日本留过学什么都懂点的高材生,一个是跟着父亲上过战场的军阀之子,一开始都有些欣赏对方,可时间一长,便如同养蛊,彼此逐渐看不顺眼起来。
张嘉元脾气直,总觉得刘彰爱装相,阴阳怪气常有,刘彰却像团棉花。两人虽暗生龃龉,可面上还说得过去。
是以,斗殴这事儿,教官们都没料到。
彼时南京大屠杀过去短短5个月,这些20岁上下持着为国捐躯之志加入航校的青年人满心的愤懑,对日本人简直恨到骨子里。
刚刚上完军事理论的课,张嘉元站在树下同几个玩儿得好的学员聊天。不知是谁提起那些报纸上看来的惨绝人寰,各自都骂出了难听话。他是东北人,说起话来嘴不带把。越说越激动,忿忿捏紧了拳,念了句,“操他娘的日本人!都该死光!”
正巧,刘彰同罗兰先生刚刚讨论完案例,从张嘉元身侧经过,不由顿了脚步。他是个爱较真的,转头反驳,“你这话我倒是不太认同。侵略者确实可恶,死不足惜。但上升民族有些过分了。”
张嘉元上节课输给刘彰的气正堵着呢,不禁冷笑,“哟。刘大才子倒是喜欢共情恶贯满盈之人。就怕你的人道主义,日本鬼子可不认同。”
刘彰定定看着他,没眼色地试图举例,“我在日本留过学。民众当中确实有好人,不吝啬地帮助过我。你这有点以偏概全。”
张嘉元火气蹭得上了头,“刘彰你是不是存心找事儿?”接着说的话却让一贯好脾气的刘彰黑了脸。
——“你上赶着当汉奸啊。那来当什么飞行员、上什么战场!”
刘彰愣了半秒,一点预兆都没有便一拳怼上了张嘉元的右脸。
张嘉元倒退半步,痛嘶了声。眸中火光乍起,不管不顾一个擒拿将刘彰掀翻在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直到一旁拦不住的其他学员喊来了教官,他们才堪堪停手,站在一旁死活不肯正视对方。
昆明的晚春夜冷昼热,负重30圈的惩罚讲出来轻飘飘,但要认真完成却累惨了二人。
一开始是艳阳高照,前10圈没什么负担,即使汗如雨下,速度也没慢。到20圈左右,夕阳逐渐西沉,染了蓝色的天橘橘紫紫。其余的学员全去食堂了,空旷的训练场只剩下他们俩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跑。
心里头的郁气渐渐不见了踪影,一个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个踩着前方的影子。恍惚间竟想,虽然是对头,但好在不是一个人受罚。
最后10圈的时候,魂是魂,身是身了。机械式向前,满脑子不可能向外人道也的后悔。
天气却说变就变,没有丝毫留情,刚刚的满目灿然就成了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地砸下。
跑道上的泥泞很快沾了两人满裤脚,湿了头发,湿了训练服,步履也蹒跚。刘彰脚下一个趔趄,在一个小小的泥坑处绊倒,摔进泥水中。
张嘉元见此本该幸灾乐祸,可许是太累,跑过狼狈不堪的对头身边时,鬼使神差,竟顿住了。没说话,手一伸,把人从地上大力扯了起来。刘彰湿哒哒的头发上有水珠顺着滴,偏头,瞧了张嘉元一眼,有些稀奇。
张嘉元别别扭扭移开视线,却没有松手。两个向来针尖儿对麦芒的人居然肩搭着肩,一起迈开了步。
还是让人尴尬的沉默。刘彰捏了捏指头,终于下定决心,边跑边郑重开了口,“对不起啊。跟你抬杠,还动手。是我太冲动,”
张嘉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吭哧了半天冒出句,“嗨。没事儿。”
刘彰却笑了,雨里模糊了视线,反正没人看得清,调侃了句,“大人有大量,我得喊你一声元哥。”
张嘉元松了绷起的肩,也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你可省点力气别说了吧。别带着我一起摔了。”
等到他们搀扶着走完最后几圈,已是傍晚。食堂大娘早已歇了业,两人面面相觑,只得先去冲个澡。热水淋了满身,惹得人不由自主舒了口气。昆明阴湿的雨带来的黏腻总算随着水流一起消失,好不松快。
两人隔着木板,也无话。直到张嘉元饿得慌,瘪肚委委屈屈发出连水声都盖不住的抗议,瞬间让他涨红了脸。隔壁的对头却没嘲笑,而是贴心敲了敲木板。
“我也饿得慌,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去找些吃食吧。”
2.
1938年,因局势紧张,在长沙成立不久的三校联合大学,遵蒋的指令迁往云南昆明。路途遥远,年轻的学生们一路历经重重危机,翻越无数峻岭,分批往从未来过的西南进发。
有很多年龄相近的同伴因各种原因死在了路上,有教授为将珍贵的文物保存不惜扮作乞丐,风餐露宿。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学生们,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和人民的痛苦,也第一次尝到书中所记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之滋味。
林墨是北大新闻系的学生,性格活泼又善于思考,颇受看中,一路抱着教授托付给他的珍贵相机,艰难地前行,每日鼓捣这比他脸还大的机器东窜西窜不停歇。而周柯宇是家中在沪上开银行的公子哥儿,即使留过洋,却因崇敬那些仁人志士,毫不犹豫北上求学考入清华园的工学院。从未吃过苦的他,颠沛流离,从四九城到长沙,又从长沙辗转往昆明来。
两人素不相识,都是第二批转移的学生,因途经湘西时被匪盗所困彼此搭救了一把才熟悉。
当时凶险,拿着土枪的悍匪围了学生一圈,本就没什么积蓄的年青人被要求交出身家财物,掏掏口袋,摸摸背包,竟只有几本书和旧衣物。一时战战兢兢。
林墨却仿佛不知害怕,瘦瘦小小举着那台机器,向着对峙的两方人群按下了快门。动静不小,还有阵青烟。受过教育的学生一路相伴自是知道林墨将先生的教诲融进一举一动。不停地记录,记录。但这些有武器却不识字儿的男人却不懂,仍停留在相机是会夺魂摄魄的旧思想里。当下枪口一抬便向林墨按下扳机。
周柯宇正巧在林墨身侧,一个箭步扯了轻飘飘的林墨几乎跌倒。但好在弹药只擦过林墨的手臂,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林墨痛得要掉泪,眼眶子里包满了水珠,却咬牙紧紧抓着相机唯恐脱手摔坏。
周柯宇上了前,来不及查看林墨的伤势,便直面了怒气冲冲的男人。身上只剩些学生津贴的他,没有多说,径自把钱塞进了男人的手里。沉声,“我们只是手无寸铁的学生。这位大哥,烦请消消气。”一番好话说尽,不卑不亢,倒是惹得匪头侧眼。
危机总算将将过去。但林墨的伤,却无药可用,只能暂且把医学院同伴的酒精直接往伤口上怼。眼泪终于包不住往下滴,一边大呼小叫,一边相机仍不离手。他倒是乐天派,笑着向周柯宇道谢,夸他人长得英俊不说还反应迅捷有担当,救了自己小命。
周柯宇无奈摇头,看不过眼,留了心想着多照顾照顾这小子。结果就在被困于山坳坳里的晚上发现林墨低着头,用左手歪歪斜斜在泛黄的纸上写着什么。
他走了近,坐在林墨身边的草上,“记什么呢。”他问。
林墨头也不抬,“记今天的事。”
周柯宇盯了会儿,不忍心,“我替你写吧。你来念。”
林墨这才看过来,黑黢黢的夜里两只眼睛微微发亮,“好人啊!”他把本子和笔往周柯宇怀里一塞,“来吧。”
很暗,周柯宇眯缝着眼,就着清泠泠的月光写。
伴着蛐蛐叫,林墨轻声道,“...38年5月,联大学生途经湘西因匪患被困......”
......
......
“......即使心有余悸,但仍记校训——”
“——刚毅坚卓。”
周柯宇笔下一顿,微微抬眼瞧林墨。只见他无笑无怖,不过是淡然又淡然地陈述。周柯宇似乎有些明白先生为何如此看重身板弱不禁风的林墨。——他好像很强大。
于是,不由生出些想同林墨做好友的念头。
第二日,梅校得知学生被困立刻致电湘西的军阀,将人救出。但没有料到,林墨自脱险后就开始发起热。周柯宇见他病得脸色青白、咳嗽不断。实在无法坐视他这般被折磨,向领队的先生打了报告,用自己的一块儿怀表找了船家,带着林墨和几个体弱的同学走水路。
晓行夜宿,赶了又赶到达昆明的时候,正是雨水连绵的傍晚。泥泞的公路两侧,错落着几排板房铺面,星星地闪出昏暗的烛火。
为了投宿,周柯宇带着一行人沿街探问,林墨走不了两步便咳得吓人。但他们走完了整条街巷,也没有一个床位可供休息。问了当地居民,才得知前方因下雨公路坍塌,滞留了好些人。
林墨打了个寒战,走至一家茶馆的时候,再也迈不开步。他两颊绯红,额头烧得烫人。但这茶铺老板却连打个地铺都不让。战时,人心惶惶,虽说可以理解,却让这群学生暗生绝望。
就在周柯宇试图同老板商量,有同学几乎是哀求的时刻,坐在茶铺吃面的两个身着深蓝色空军训练服的军人站起了身。
两个人皆是身姿挺拔,眉目清秀,像极了白杨。
“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其中一个单眼皮的温声询问。
周柯宇从背包里翻出发放的校徽,递了过去,“我们是从长沙来的联大学生。我姓周,名柯宇。”
两个准飞行员对视一眼,向周柯宇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刘彰。”
“张嘉元。”
见两人探头看身后扶着墙的林墨,周柯宇接过话头,“他叫林墨。路上受了伤。正发高热,生着病。”林墨无力举起了手,朝两人摆了摆。
刘彰摸了摸后脑,看这薄得像片纸的男孩咳得肺都像要从喉咙呕出。一时心热,脱口而出,“不如,你们跟着我们走吧。”
张嘉元闻言瞪圆了眼,一脚踩在刘彰的军靴上。利刃般的眼神直直刺向他,满目都是“你他妈发什么疯?”
而转过头面向周柯宇的时候,却是得体而又温和可靠的笑意,“这样吧。我先和他商量一下。”
扯了刘彰去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质问,“跟我们走?我允许你代表我了吗?擅自带陌生人回校,你是还嫌今天跑得不够过瘾?!”
刘彰反而安抚般拍了拍张嘉元的肩,“我知道。但是他们跟我们年龄差不多,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样,如果肯特教官问起来,你就说都是我的主意,跟你没关系。”
张嘉元狠狠剐了刘彰一眼,恨恨回道,“呵,好人都让你做了啊。”
“那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张嘉元深吸了口气,“我做不来推卸责任的事儿!!”
两个人硬着头皮,把一行男男女女往学校基地带。张嘉元一个人气鼓鼓走在最前,满脑子都是“刘彰真是个害人精”、“我为什么会同意”、“怎么就上了贼船”。刘彰则走在周柯宇身侧,搭了把手扶着虚脱的林墨。
夜已深,宿舍的灯光暖黄,两人把一行人安置在杂物间。张嘉元嘴硬心软,从柜子里翻出自己冬天盖的被子抱去,拿给生着病的林墨用,怕给人冻着。刘彰则把一盏煤油灯和自己白天打得热水偷偷送过来,好让人暖暖身。
关上杂物间的门,两人睁着眼看对方,一时无话。半晌,张嘉元努了努嘴,“明天白天,给他们送走。”说完便利落转了身,往宿舍去。
刘彰忍不住笑了,“元哥,明日一起?”
张嘉元背影一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废话!一起!”
天刚蒙蒙亮,两人就起了身,将人安全送至联大校舍。
身为军人,两人这算是违纪,本不被发现便无事。可,穷得叮当响的学校连房子都破烂,哪里去寻让林墨退烧的药呢。张嘉元咬了咬牙,和刘彰一合计,干脆送佛送到西,总不能看着人越病越重吧。当下拍板,去罗伯特总医官那里偷些抗感染的磺胺粉。
你望风,我动手。这届最优秀的两位学员被迫狼狈为奸、铤而走险。
被抓到便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教官们都稀奇,前两天才打过架的对头,居然转身就关系好到一起违纪。
基地里天天见的飞机坪是一片草地,没有跑道,很宽阔,一眼望不到头。草长时影响飞机起降,故须随时剪短。但这正合私下被学员吐槽是“阎罗王”的肯特教官心意。在了解K74、K81二人为何违纪后,即使明白是为了救人,也绝不心慈手软地安排了为期一个月的课后剪草任务。
真真是高强度作业。还在初级班的他们白天体能加理论,吃完饭抹把嘴,又慌不迭去剪草。累得二人苦笑连连,说不出的憋闷。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更别说去关注林墨的病情如何了。
倒是和学校的剪草顾问克拉克先生熟悉了起来。当时国人用手剪草,美国人已用剪草机,这种机器使用比较繁琐,两人因此被迫学了一堆机械知识。
刘彰头上的汗顺着脸向下滴在草场,还对着同样疲累的张嘉元笑说,“咱们这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
“可算了吧。这福气我一点儿都不想要。”张嘉元头也没抬地回怼。
3.
一个礼拜后,林墨身体逐渐好转。他像野草,生得茂盛。虽说身板小,也可称得上“春风吹又生”。
周柯宇则是好脾性、好教养,白日里帮着先生们在教舍顶上搭铁皮、寻吃食。夜里回了破败的宿舍还不忘照顾林墨。眼见着林墨脸色日渐红润、话也多起来,他不由舒了口气。
昆明自他们到的那天起,雨水不绝。夜里,周柯宇从外边儿回来,沾了满身的水。一进门,林墨瞧他那样爱体面的人居然戴上了斗笠,忍不住笑。周柯宇也不恼,只抖了抖,将蓑衣挂在一旁歪斜的木椅上。
林墨伤口刚愈合结疤,便又伏在矮桌上就着昏黄油灯,整理起近日写下的新闻稿。周柯宇拿起磕出口子的搪瓷杯,也不在意冷热,咕嘟咕嘟灌进肚里解了渴。
喝完,他笑,“林墨,你猜今日,我听到什么?”
林墨抬了眼,“说呗。”
“今日梁先生*跑去找梅校,同他吵了一架。”周柯宇坐了下来,“我正巧在旁听了一耳。说是原定的学校设计方案又被梅校否决了。梁先生斯文人,我从没听他那样大嗓门儿。他说,‘三层砖木改成二层。好,我改。没多久又说矮楼要换成平房,我也忍了。现在居然砖墙都不行,要土墙!徽因在家每改一稿都要落泪,究竟要让学生苦成什么样!倒不如不南下了!’梅校只能苦着脸同怒气冲冲的梁先生解释,实在是囊中羞涩,没钱。”周柯宇英挺的侧脸在油灯下显得隽美,带着笑。
林墨也微微勾了唇,“我倒是听说了,黄先生*那天来宿舍看我,提了一嘴。说是除了图书馆和食堂能用砖木,教室和校长办公室加上铁皮,其余都准备一律盖茅草。叫我快快好起来,未免下雨湿气侵身。可身体这事儿,岂是我说好就能好的,要尊重赛先生好吧。但我见他愁眉苦脸,便也没刺他。”
周柯宇摇了摇头,突得想起什么,双掌一拍,“对了。这几日忙忘了!竟没去跟张嘉元和刘彰道谢!”
林墨怔了下,也拍了脑袋,“呀。我也忘了!”
两人扑哧笑出了声。
“那便明日去吧。”林墨说。
第二日仍是雨天。两人穿着褐黄的斗篷站在空军飞行学院的大门前。上次来是深夜,暗得很。加上舟车劳顿,哪里有心思看看周围。这回倒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周柯宇仰着头,轻声念了那对字体遒劲的门联。
——“贪生怕死毋入斯校,升官发财勿进此门。”
林墨从衣服下摆掏出了自己的宝贝疙瘩,屏气凝神,将这看上去就肃穆不已的雨中门头,照了下来。
两人挑着正午时分赶来,估摸着刘彰和张嘉元应该下了训。谁知在学院里问了一圈都不见人影,最后还是个长着长胡的美国佬揭的秘。
“你们大概是在找K74、K81吧。”他正是学院的总医官罗伯特先生,“这两个偷了我药的坏家伙被罚去剪草了。”他笑。
林墨同周柯宇有些说不出的窘迫,大抵是没想到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准飞行员竟为了帮他们担了这般重的惩罚。这还下着雨呢,饭也没吃。良心不禁隐隐作痛,周柯宇翻了翻口袋,摸出两块路上被压得不成形的巧克力,觉得拿不出手可又实在是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了。
两人顶着雨,沿着修整齐平宽阔的路往草场走。
隔着远,就听见大笑。
是张嘉元。
他穿着雨衣,拿着机器躲在一旁木屋的檐下。笑刘彰。笑他自己脚绊脚,跌在湿漉漉的草上。
刘彰气急败坏,羞赧地大声说,“笑什么啊!”
等到他爬起身,看见两个身影站在一旁。条件反射,手脚一并,敬了个军礼。张嘉元见此便也收了表情。隔着雨幕,眯起了眼。走近一看,居然是那两个联大的学生。张嘉元又忍不住想笑了。
刘彰也意识到,自己敬错了人。清了清嗓,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开朗打了招呼,“你们怎么来了?”
林墨笑,“来感谢你们啊!”
“行了。”张嘉元挥手,“雨里说什么话呢。快来这边。”
四人肩并着肩,席地坐在木屋檐下有些潮湿的地上。周柯宇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放在两人手中,“还没吃饭吧。正巧抵抵饿。”
张嘉元笑眯了眼,大大方方接过去,撕开外裹着的锡纸,塞进嘴里。边吃边竖了拇指,“味道不错。尝着是德国产的。”
刘彰道了谢,也撕开来。周柯宇有些惊诧,“你怎么知道?”
张嘉元晃了晃脑袋,不在意地说,“我幼时爱吃甜,巧克力、奶糖不知吃了多少。我父亲也溺着我,总给钱让买。吃多了,自然知道。”
林墨有些好奇,“德国的巧克力有什么不同?”
周柯宇和张嘉元一同出了声,“更苦些。”话音刚落,两人相视笑了。张嘉元忍不住用肩抵了抵一旁的周柯宇。默契初生。
刘彰在一旁笑,“张嘉元收收牙龈吧,黑乎乎的。”
林墨看了过去,扑哧笑出声。
张嘉元立刻闭上了咧开的嘴,朝刘彰瞪了一眼。
雨势不见小,阻了刘彰和张嘉元继续剪草,却给了四人谈天的机会。他们虽性格各异,但都是受过好教育的同龄人,聊着聊着,竟觉越发投缘。都弯了眼,瞧彼此。
说到各自的学校,不禁挺起胸膛,颇具少年意气。
林墨还唱起了联大的校歌,非拉着周柯宇合声。周柯宇一开始倒是挺收敛,结果唱到后半阙心中逐渐澎湃,声音便洪亮起来。
歌词里说——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两人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竟让一旁的张嘉元和刘彰激动起来。他们便也忍不住把《空军进行曲》大声吼了遍。
唱到“遨游昆仑上空,俯瞰太平洋滨。看五岳三江雄关要塞”时,两人起了身,站得笔挺。辽阔的草场上空回荡着青年军人汹涌的热情。
“同志们努力、努力!”
这是连大雨也盖不过的发自灵魂的决心。
四人聊得尽兴,离别时,周柯宇拍了拍张嘉元的肩,问,“咱们四人算得上一见如故吧。”
张嘉元笑,“当然。”
林墨眨了眨眼,鬼点子颇多的他突然拍了下手,“是了。过几日,联大便开课了。你们若是下了训,无事便来旁听罢。”
刘彰想了想,赞同地点了头,“好呀。”
一拍即合,四人连下次的见面都约好了。
4.
1938年6月下旬,昆明地界连天的暴雨终于停歇。天气放晴,无论是联大师生还是城内的居民们皆以不同方式活跃开来。
联大校区附近有一片洼地,周围种遍了杨柳。大雨过后,积水成湖,当地人笑称为“翠湖”。湖四周有人行道,中有菘岛可供游览。每到晚间,月亮升起,清风微拂,柳枝飘荡,湖水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林墨在简陋的10人宿舍角落里,搭起一个鸽子笼般的洗片空间。他将翠湖的红白荷花映在相片,又用钢笔在白边处写下了一句——“夏日水涨,湖光鲜艳”。这鲜艳二字,被刘彰夸了又夸,说是让这黑白的景色瞬间活起来。
张嘉元和刘彰也从初级班顺利结训,以前二名的优异成绩升入中级班,开始了试飞训练。四人在翠湖旁的柳树下闲谈,张嘉元说起飞上天的经历格外兴奋。白云似乎触手可及,人像鸟一般长出了翅膀。
中队的日常作习,是上午飞行,下午学科。学科实施有时由教官讲授,有时推选同学自选课目互相讲解。刘彰便常被推上讲台。每到周六,他们就被要求全部参加检查及清洗飞机。这种工作方式效果甚佳,既让飞行员了解飞机的结构,同时也增进对飞机的情感与爱护。飞机自然是固定的,张嘉元的是2202号,刘彰的是2203号。两人每每说起,眼睛都发光。跟林墨对待他相机的态度也没什么两样了,都是各自的宝贝疙瘩。
周柯宇擅长苦中作乐,要知道,联大的铁皮屋顶虽能遮雨挡风,但抖动摇晃起来,简直稀里哐当,都压过了面如菜色的教授讲课声。他便提笔写了副对联在校园里贴出,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梅校见了不由大笑,拿指头点了点周柯宇,说他是个促狭鬼。
只能说是缘分,四人学的不同,可还是交心。关系日渐亲密起来。
刘彰爱吃位于飞行学院和联大路上的一家牛肉面,每每吃到滴汗,还是会忍不住竖大拇指。广东出生的他来了昆明,学会了吃辣。林墨不以为意,尝了后说,“只能说一般吧。”惹得张嘉元惊异看过来。
周柯宇便笑,“他是川蜀人。”
恍然大悟。
面馆里四人聊了起来。
说来有些好笑。自大城市来的学生们,与当地的居民很是不同。日子久了,稳定下来,便多了好些爱打扮的青年人。而林墨日日带着相机,颇为黑色幽默地记录在纸上。
“北大男生喜穿长衫,文质彬彬如同乡村学究;清华学子多是西装革履,像归国华侨或是商人;南开呢则是夹克,头上盯着软底的小礼帽,有的还带一墨镜,仿佛是美国电影里的侦探。用京儿话说,‘很是唬人’。”
四人聊起这事,不由感叹利弊皆有。
张嘉元吃完把筷子放下,说,“你们没来的时候吧,这里的新娘子出嫁都要打什么‘遮羞伞’。现在嘛,倒是解放了好多女性思想。一般的农妇也跟着女学生穿起短裙了。这么说,挺好。”
林墨却拍出张纸条,“看看。”
刘彰接了过去,有些咋舌。纸条上是联大才登出的退学通知。原是有学生一男一女,晚自习后不回宿舍,胆大妄为在教室桌上苟合。大开眼界。
周柯宇忍不住摇了摇头,“好在是少数。长江流域正炮火连天,武汉保卫战也如火如荼。民族存亡危在旦夕。不珍惜时光用于读书学习,怎么对得起。”
林墨笑了,“你们不知道吧。周大公子办起了个诗社呢!”
周柯宇是工学院的,但他去过欧罗巴,读过莎士比亚,还会弹钢琴。心性沉稳却不失浪漫。
办诗社,是被一个长鼻子的英国佬、北大外语系教授燕卜荪所启发。
刘彰思索了番,“我认识他!”
这位燕教授生性散漫。到了昆明,休息的日子里常独自一人在城四郊野游。那次在小路不幸遇上了贼人,钱物都被劫走,但他不舍常叼在嘴里的那把烟斗,居然不顾安危追了上去。好在后来,那小贼正巧迎面撞上了外出的刘彰,他便帮了教授一把。
周柯宇突然提议,“今晚,你们有训吗?”
“没有。”张嘉元回答。
“那太好了!”周柯宇有些兴奋地站起身,“走吧!今晚燕教授上诗词课。一同去听吧。”
四个皆不是文学院的学生,趁着当好的月色,赶去了满当当的教室,没位置也不打紧,就这么靠墙站着听。
燕教授纯真率性,讲课天马行空。是个具有数学头脑的现代诗人。开的课是《当代英诗》,他老神在在站在讲台上,从霍甫金斯一直讲到奥登、艾略特、叶芝。他与一般的学院派颇为不同,自由极了,只管跟着他在诗里徜徉。即使环境简陋,飞蛾、蚊子满屋子飞,也妨碍不了年青人在这样文学的世界里遨游。什么是美,什么是灵魂的慰藉。那些战争带来的苦痛,也一并在诗里得到了释然。
四人下了学,也停留不走,在教室里就着教授刚刚的话高声辩论起来。都是青年才俊,思想和灵感在这样的夜里交织、盛开。
林墨还写出了首小诗,张嘉元最喜欢的一句便是,
“我远来是为的这一园花,
你问我的家吗?
我的家在辽远的蓝天下。*”
太喜欢了,导致肯特教官在教他们“有Bank(倾斜飞行)总有Turn(转弯飞行),有Turn总有Bank”的时候,出了神。教官让他重复,结果他脱口而出,“Blue Sky”。惹得刘彰暗笑,转头就把这事儿讲给了周柯宇和林墨听。
林墨喜滋滋,捧了脸,“哎。没想到,本新闻系高材生,居然还有这么了得的文学天赋。”
四人相伴,好不快活。
那日,林墨心情不佳,周柯宇瞧见他脸色不好。便问,“今日怎么了?”
林墨叹了口气,“来了昆明,吃饭都让人不得劲。”
“为什么这么说?”张嘉元摸不着头脑。
林墨坐直了身,“第一,我口味重,爱吃咸。但这边的盐淡得可怕。第二,午饭的同桌是同系的,但却是个败北主义者。一吃饭就说些什么,‘哎呀,看看吧,又战败了。’听得我烦。”
张嘉元是个听不得这种话的,跟着林墨烦起来。
周柯宇却笑,“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且看着吧。”
“这倒是。”刘彰倒没什么愤忾,“嘴上说着容易。到以为,我们参军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要让这些败北主义者的打算落空。”
张嘉元心里不平,又无处安放这种憋闷。想想刘彰说的话,索性在课业上更加认真了。
夏去秋来,冬又至。
林墨和周柯宇第一次在昆明过年。有教授和师娘做了一桌菜,招呼这群学生一同吃这年夜饭。老天总算是给了面子,这样好的时刻没下雨,才能搬了桌椅,热热闹闹围成一圈。
而刘彰和张嘉元本已跟着中队的队友教官吃过一顿好餐,席上红酒、火鸡,以及亮晶晶的水晶灯,照得白布铺着的长桌旁个个身穿军服的他们说不出的英俊。因是大年三十,中级班的薪水从银洋75元增至80。而昆明最佳的伙食,每月不过银洋10元,剩下许多钱,大家都无处可花。刘彰和张嘉元便合计着,过年嘛,得给家人买些礼物,也不能忘了好友。
于是,两人制了最好的衣服,给林墨选购了一台照相机、又帮周柯宇挑了双马靴。还买了四辆三枪牌的脚踏车,想着春天一起骑着去踏青。
张嘉元手里又抓了把鞭炮,和刘彰一人推着两辆脚踏车往联大校舍走。
夜色格外得好。俩人因常来联大,学生和教授们都混了个脸熟。到了目的地,就被推着坐上了嘎吱作响的长木凳。教授拿了从居民那里换来的白酒,给每个人都斟满。高高兴兴举了杯。
林墨接过张嘉元买的鞭炮,顿时坐不住了。点了玩。院子里劈劈啪啪,年味儿眼见着更浓。
酒这东西,一喝便很难再停了。几杯过后,大家都晕晕乎乎起来。教授却突得流了泪。
他是鲁迅先生的学生。酒意上头,不由想念起自己的老师。
说先生爱吃甜,吃到坏了牙。医生这边医嘱说要戒糖,那边便去买稻香村。又说,先生斗过野猪,学生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有一天在昆明也斗了回野猪。
席上一时有些安静。
周柯宇想起那天斗野猪的狼狈模样。林墨抱着相机在一旁不怕死地留影,白光一阵一阵,激得野猪更狂躁。教授们都是花架子,说着保护学生,手里拿着竹叉子却无从下手。他那日,正巧替街上人家修了车,手里还拿着扳手,便上了前。可能心底里还是有些许胆怯的,但没有退缩。
好在,后来跟野猪对峙了段时间,刘彰和张嘉元就驾着飞机赶了过来。低空飞行,逼着野猪往山里走了。
林墨把三人的英勇身姿都照了下来,洗出,送给他们。一张是刘彰的2203号在空中斜飞,一张是张嘉元的2202号直面野猪。至于周柯宇,则是粗布白衫也遮不住的骨子里的英朗。
饭毕,四人各自推着辆脚踏车在路上走。还是张嘉元想起学院才置办了家电影院,便骑上车往那儿赶。
四人脚下踩得飞快,风过,吹得额前发丝凌乱。
一时兴起是没有好结果的。这么晚,电影院早就关了门。四人面面相觑,无奈肩并着肩坐在电影院门口的阶梯上看起天上的星星。
“诶。”刘彰问,“你们跟家里打过电话了吗?”
张嘉元点了头。林墨和周柯宇摇了头。
周柯宇解释,“我发了电报。报了声平安。你们呢?说了什么?”
张嘉元咧了嘴,“我跟老爹说,我买了些昆明土产的辣椒寄了回东北。能不能收到就看缘分了。”
“三省沦陷。他一个旧系军阀,活着就行。但他笑得大声,一听就身体健康。我便放心了。”
刘彰却有些低沉,“我母亲讲,她想我了。还问我念不念家那边的早茶。”
“虽说她向来温柔,没怪我参了军,我到底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忠孝难两全。”
“林墨呢?”
林墨没有接话。一向活泼的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父母不识字。如今,倒是也没机会识字了。”
几人尽都沉默了。
哀愁总是各不相同的。只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5.
好景不长。
初春刚至,日本便打到昆明。才盖好不久的校舍便陷在了炮火中。
所谓寻寻觅觅得来的一方净土,也终于难免灾祸。
日机飞入昆明市空,投下炮弹百余枚。雾烟大起,火光迸烁,响震山谷。云大及联大师院全部毁损,一旁的住宅无一存者。但好在联大师生皆逃,仅伤一二学生。
第一次,吓得不清。可后来,日本几乎天天来飞机轰炸,而且很准时。大概早晨九十点,肯定拉警报。昆明是没有防空洞的,好在联大在城边,一拉警报师生便往郊外跑,十来分钟就能翻两个山头,跑到山沟里就安全了。
梅校的办公室后面专门挖了个小型地下室,用来存放学校有关文件、贵重仪器和从北平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孤本。一遇空袭便把门锁上,一起跑警报。梅校是跑警报次数最多最勤的,跟学生一起往后山跑,时间一长,便成了难友。
但所谓,物极必反。次数多了,林墨便生出些战时精神。那个时候,正巧是吃莲子的时节,可学校的锅炉总是满的,没空。刘彰送他的冰糖,存了好久都用不掉。
他倒像是抓住了机会,警报一响,就拿着一个大漱口缸到锅炉火口上煮莲子。警报解除的时候,林墨的莲子也烂了。
有一次,炸弹正巧落在联大校内,林墨到好,听着炸弹乒乒乓乓在不远处爆炸,依然在图书馆旁的锅炉上神色不动地搅合他的莲子。
周柯宇把这事讲予两人听。抱着冰糖莲子吃得不亦乐乎的张嘉元向着林墨竖了大拇指,“大将风范啊林墨儿。”林墨反以为荣,扬了扬眉,“那是。”
倒是刘彰挺担心,念叨了句,“还是要小心些的。”
那家面馆的老板也颇有个性,换了个招牌,叫“不怕炸面馆”。惹得四人站在招牌下看了又看。老板笑说,这是自家小孩的顽笑话。他觉得挺鼓舞士气,便就换了。
张嘉元亲昵抱起不到腰间的小孩,夸说,“真勇敢,以后也是当兵的料!”林墨笑弯了眼,从口袋里摸出块小小的冰糖塞进小孩嘴里。
刘彰却不认同,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发,“当什么兵。长大了肯定不用当兵,去联大上学多好。”
周柯宇见两人又要开始斗嘴,赶紧打住,“他爱做什么做什么。以后还长着呢。”
飞行学院的学员们倒是无惊无怖,迟早要上战场的他们自然对着轰轰的炸弹习以为常。
刘彰张嘉元所在的中级班此时所用教练机为美制T6型飞机,性能好。实施教学时,也常闻警报,日机也确曾在学院投过几次炸弹,企图摧毁这空训基地。但是刘彰聪明,托剪草的福,他对这片地再熟悉不过。便向教官提议,每次飞行后,将飞机推到机场以外的树荫下加以掩蔽。故基地虽遭轰炸,但飞机从无损失。
因此即使时有轰炸,四人仍然自若。学习的学习,训练的训练。
林墨和周柯宇升入了高年级,快至毕业。而刘彰和张嘉元也从中级班结训。
飞行技术极佳的两人被选拔进高级班的驱逐组,K74和K81的编号也终于印在了小小的铁牌上。战火升级,两人常常熬夜,刻苦学习。不用打灯也起飞无阻,把什么倒飞、弧形飞练得精益求精。
一点也不孤独。一开始彼此看不顺眼的两人,如今也成了加训最好的搭档。
而联大师生都在苦中作乐。因为轰炸,多数文科教授干脆把课程安排到晚上讲授。借着月明,讲柏拉图、讲大钊先生的《青春》。
“吾愿吾亲爱之青年,生于青春死于青春,
生于少年死于少年也。
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
为世界进文明,为人类造幸福。
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
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
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
青春之宇宙,资以乐其无涯之生。”
教授说到动情之处,跟着满室的学生一同诵读起来。月色下,才新盖起的教室比之前更破烂不堪。但,黑暗中却不知是何人流了满面的泪。
一股不会熄灭的火焰,烧得热烈,开在这群青年人的心上。
1940年7月,为切断中国仅存的一条国际通道。日军直接出兵强行占领了法属印度支那的越南,不仅切断了滇越铁路,且由于距离缩短,使得飞机轰炸滇缅公路和昆明更加频繁起来。到了8月底9月初,日机对昆明的轰炸更加猛烈,范围已扩大到昆明郊区。
四人一同骑着脚踏车在街上时,正巧碰上丢炸弹。来不及反应,只见往常总朝他们笑的面馆老板的小孩被从天而降的炸弹掩埋在废墟之下。张嘉元瞬间红了眼。
他将脚踏车猛地丢下,冲了上去。哪里管身边连天的炮火,跪在堆积的瓦土跟前,徒手试图挖开。三人也扔了车,赶了来。
灰尘扑面,呛得人心慌。他们的手也被瓦砾割出伤。汗混着泪,向下滴。
小孩被他们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已经停了呼吸。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碎石渣。有红色的血源源不绝从砸破的额头涌出。
老板和老板娘应也是在这片废土之中了。“不怕炸面馆”的招牌也断成两截,孤零零躺在其中。
四人再难平静。生命之脆弱虽早已明晓,但当有温度的邻里街坊也转瞬即逝时,将将20岁的他们还是愤怒、还是悲痛。说好的未来、说好的以后,不过都是水中花、镜中月而已。没有明天,战争中的人,不配拥有明天。
他们终于提起自己的过去。提起自己的选择,提起自己不为他人所知的坚持和执着。
6.
张嘉元老爹是靠枪把子闯出来的,虽不识字,但性格豪爽有趣,有一班肝胆相照的兄弟。是以,张嘉元自小就会开枪,跟着老爹骑过大马。他性格调皮,老爹也总是纵着他。直到那次,只因觉得弟弟抢了爹妈的关心和爱护,他便拿枪对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童。
老爹第一次对他发了怒,手里的鞭子举了又放。瞧他骨头极硬,没有下手抽他,反而过了一夜后,送他去读书。
私塾先生是个爱说之乎者也的。性格温和,教他仁义礼智信,教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教他什么是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牵着他,带他去寻东北茫茫白雪桦树林中的奥秘。先生生不逢时,功名于他再难取,便执了黄老之说,开心便好。于是养得张嘉元也这般自然。跟着先生一起习惯了大葱就酱。即使家中富裕,从不为吃食烦扰,就连各国的糖果都可当作零嘴,张嘉元也还是偏爱街市上再便宜不过的麦芽糖。
长到十几岁,跟着先生学了一堆无用的小技能,例如,竹篾子编小狗,树叶儿吹口哨,扁石头打水漂。但也学会了凡俗慈悲,明白万物有灵皆应敬。
军阀家的大公子,就这样长成一个善良勇敢,有同理心,又天真烂漫的少年。
后来,东北打了仗,张嘉元跟着老爹见识了什么叫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突然就懂了先生同他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含义。他抹了把脸上沾的血,对老爹说,“我要去参军。”
老爹笑着看他,他也笑着看老爹。父子俩一起喝了顿酒,酩酊大醉。
参军。参军。
不说也明白,这是抱了马革裹尸不归还的决心。
老爹说,“小元儿,你小时候可爱坐我肩头了。如今,长大了。好事,好事。跟你爹一样,不惧生死,只求心安。”
张嘉元红了眼眶,搭着老爹的肩,一同唱了曲儿东北的小调。第二天便收拾了衣物南下,前往中央军校。后来是南京一役,空战惨烈,全员牺牲。飞行学院缺人,来军校招生。他没多想就递了申请,反正战场上生死相依,倒不如去学飞,更自由。
老爹接了电话,知道他将去云南,长叹了口气,“小子。好好学。好好玩。大好青春,多浪费吧。”
他笑,“老爹。知道航校校训有多帅吗?我念给你听,”
“——我们的炮弹、飞机和身体,当与敌人阵地、机舰同归于尽!”
“——我们的炮弹、飞机和身体,当与敌人阵地、机舰同归于尽!”
刘彰是同张嘉元一起将这句话郑重念出的。
本来,在日本留学读器械知识的他不会走上这条路,最多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地工程师。但阴差阳错,他无意间读到了一篇记者报道。
报道文字冰冷,讲了抗日战争中第一个牺牲的飞行员。铅字寥寥,夹在报纸的中缝里,很难看见。
“五大队B11,在驾机轰炸时,腰部中弹,肚肠外露,仍强行驾驶飞机迫降,并用血在挡风玻璃上写下“还我河山”,壮烈牺牲。”
刘彰一夜难眠,辗转反侧。他在日本学了三年,从17岁到20岁。那么多的知识被他日夜咀嚼,因为明白国家危矣,想从这些符号和图纸里找到挽救存亡的最优解。
但,没有。他翻遍了上下,却找不到出路,满纸冰冷的“难!难!难!”。
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
来不及去组建优秀的飞机建造团队,来不及提升空军的实力,来不及阻止日军的铁蹄踏破这山河。
他睁着眼想了一宿,最后竟生出不复返的壮烈。
他想,所以,用血、用命。是可以的吧。
同母亲通了电话。母亲在另一端沉吟许久,没有回复。他向来是执着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初去日本,家中就反对,他却不管不顾,因着独秀先生在报上一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学则殆。”只身去了旁人眼中丑恶的日本,求得不是现在的功成名就,求得是将来。
而今,他生了当飞行员的心思,母亲也明白,实难劝阻。半晌,她才在电话里柔声说了句,
“彰彰,家门口你最爱吃的肠粉,还回来吃吗?”
语塞。他竟语塞。
不回来吃了。
这句母子都心知肚明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挂了电话,他呆坐很久,才颤着手在纸上写下一句,用电报发了回去。
“妈妈。我希望,有一天,您能毫无隐忧地坐在家中书房写毛笔字。”
这便是他,最开心的事了。
林墨无端叹了口气。总是笑嘻嘻的他,收敛了表情后,看上去冷硬。
“说起来。我准备明年毕业后,去做战地记者。”
三年前,林墨刚刚从川蜀考来的燕园,那时也还没有西南联大。进新闻系原是被学长忽悠,他瞧见一个跟他差不多年岁的男孩拿着大机器,便问了句,“这是什么?”学长神神秘秘,“是相机。有魔力的。来新闻系就知道了。”林墨抓耳挠腮,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真去了新闻系。
倒是没有后悔,教课的先生是经历过新文化运动的,青年人没有不向往那场动摇了全中华的革命,没有硝烟,却比硝烟更强大。先生肃着脸,将当年那些燕大巨头们说的话重复了出来,振聋发聩,仿佛穿过时间,直击在林墨的心上。
“新闻。乃是求真求实、求客观。要做一名出色的记者,比知识更重要的就是人的思想、立场还有职业操守。一位新闻记者,不能人云亦云,要分析、论证、去伪存真。*”
“新闻是为信息的传递、观点的表达而生。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死无姓名,冤无伸张。又有多少的糟粕没有暴露没有剔除。为什么要有新闻记者,不是像秃鹫一般对着引人瞩目的话题一拥而上,而是为了寻求真相,为了记录。那些美好应该被记录,那些丑恶更应被记录。我们难道是想要那些称赞吗?不!我们是为了不让一切被掩盖!”
林墨做到了。在校时,就经历过女学生被捕事件。17岁的女孩无父无母,家境清贫,并未涉足政治,却因在枕头在搜出共产党的传单被捕。尽管她尽力辩驳并不知情,但仍被关入监狱。事后查明,该传单是另一左倾同学所放,用意不得而知。但,国民党仍视女学生为亲共分子,决定施以严刑。林墨眼看这位无辜的同学蒙冤,没有犹豫,挺身而出,不顾反对和自己的安危,试图记录登报营救,他还同时为她写了份法庭辩护词。
无果。
这位女同学被当作罪犯游街示众后惨遭砍头,遗体弃市。
林墨在场,他举着当初和学长相同的相机,即使噎在喉头的难过几乎能将人摧毁,但却稳稳按下了快门。那个时刻,他忽然明白了先生的那句话,“我们是为了不让一切被掩盖。”
38年初,跟随学校一同来到长沙的林墨得知了重庆全地遭受了日军轰炸,家中的地址正是化为废墟的一部分时,当场昏厥。醒来后,没有说话整整三天三夜,枯坐了好些时日。摸着母亲别在他那本泛黄的小本里晒干的枫叶片,下定了决心。
不让一切被掩埋。
战争中的人们,如同蜉蝣,朝生暮死。为了这些无辜者的亡灵,侵略者的罪行更应该被一笔一画毫不留情毫不隐瞒的全数记录。就像一根耻辱柱,铭刻所有的黑暗和滔天罪恶。即使,罄竹难书。
英雄,应该被记录,罪人,不该被遗忘。
“你呢?”
“周柯宇。”
周柯宇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到这西南地僻荒狭的红土绿树中。也更没料到自己会响应国民政府青年知识分子参军入伍的号召。
他不免苦笑。
说不清是被逐渐激烈的战火所逼迫,还是因为认识了三个早将生死度外的好友而被感染。总之,他递交了申请,明年毕业,便要入伍了。
父亲知道后,问他,“柯宇。功名利禄,你图什么?”
是了。家中富贵,有权有势,因而不觉富贵难寻。哥哥上了战场,不再回还。父母爱重这个聪慧的小儿子,送去大不列颠留学。学的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工科。
钢琴、交际舞,他都会,是个名副其实的贵公子。样样优秀,生的也极英俊,母亲爱他嘴甜爱他懂事。又有担当、不显摆不惹事。温润。
偶尔孩子气,还会闹得家中笑成一片。
所以,“何必呢。”母亲在那头哽咽。
周柯宇无言,没吃过苦的他,从四九城到长沙再到昆明,一路看见大好河山遍布疮痍,难民成群。他善良,当掉了自己的西装、怀表,一切可以换做钱的东西,只为了能多多帮助。到了昆明,他便换上再朴素不过的麻衫,穿得像个当地的小哥。但眉眼清俊,挺直的背脊透出簪缨之家藏不住的风骨。
他总是好心,帮大娘提东西,帮不识字的姑娘写名字,帮坏了车的大爷修好。碰上雨季,种花的老人家卖不出去,他也心软,拿自己微薄的学生津贴买了下来。回了宿舍,便一枝一枝送给同窗共读的同学们还有那些爱戴的老师。
他想了好久,才软声安慰母亲,“别难过。我给你买了对胸针。”
母亲却哭了,“柯宇。我怕你辜负了这样好的春光。”
“春光。”林墨有些怔神,伸了手,昆明热烈透明的光线从他的指尖穿过,打在他扬起的脸上。
“别辜负了!”他倏地站起身,回首灿烂地笑,“我们去玩吧!”
7.
林墨是不停歇的。即使轰炸常有,他却好,拉着三人将街巷里的小孩们组成了个合唱团。每当日机来袭,他便和周柯宇拉着小孩往联大的后山跑。
到了安全的地方,便像个大小孩,站在排排站好的小萝卜头前,指挥着他们唱起了李叔同先生写的儿歌。
那晚,小孩声音稚嫩,像初生的鸟,虽孱弱,却让听者暗生了无数的希望。
唱的是《夕歌》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课毕放学归
我们仔细想一会,今天功课明白未
老师讲的话,可曾有违背
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
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
大家努力呀,同学们,明天再会」
但没过多长时间,刘彰跟张嘉元神色郁郁,许久不能展颜。直到林墨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才知道。那位大名鼎鼎的“阎罗王”肯特教官,牺牲了。
埋骨异乡,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
是在从成都战场回来降落昆明时,被日本战斗机击中而身亡。没有尸骨,连着他的忠实伙伴那架T16一同燃尽在这片战火连绵的苦难大地上。
高级班的刘彰和张嘉元在肯特教官离开后的第二个月,成功结业。顺利通过毕业考试,没有辜负当初教官对他们的“悉心照顾”。成为最顶尖的空军第五大队三级飞行员。
这届毕业的学员共有32人。学院为了庆祝,要给他们办场舞会。这些将要上战场的年青人多去找了自己喜欢的姑娘,怕再没机会,握住她的手。
刘彰和张嘉元却没这么想,反倒是喊了林墨和周柯宇来,说要带他们好好吃上一顿。张嘉元笑,“我跟你们说,这绝对不能错过。怎么样,够不够兄弟?”
即使林墨已经塞了满嘴的奶油蛋糕,刘彰却还再把长桌上摆着的精致甜点往他面前堆。于是害得林墨只能敷衍地点了点头。周柯宇则在一旁搭上了张嘉元的肩,郑重说了声,“谢了。”
都穿着军装,是新发的。合身,衬得人更加潇洒。女孩子们也是漂亮的裙子,青春无比的面容。
提琴一拉,钢琴一弹。
舞会便正式开始了。
青年军人们伸手微微弯腰,将女孩的手紧握。于是随着音乐,裙摆飞扬。说不出的好看。林墨呆住了,突然扔下手里的蛋糕,急着找相机。慌不迭地对准这样像是电影中才会出现的画面,伴随一声响。那些张扬的笑脸留在了胶片上。
“你们不去跳?”周柯宇问。
刘彰耸了耸肩,“舞伴都没有。跳什么?”
“那你怎么不去请?”
张嘉元倒替刘彰回答了,“没有喜欢的人。请了便是害人害己。”
林墨放下了相机,有些可怜的看着两人。“那多可惜。舞会不跳舞,也太浪费了吧。”他苦思冥想了好久,突然灵光一现,拉起一旁刘彰的手,“哎呀!你们不是请了我和周柯宇嘛!我们四个一起跳呗!”
张嘉元瞬间皱了脸,“什么啊?!我不要!”
林墨却不等刘彰反应,兀自拉着人跑进了舞池,还转头对着周柯宇喊,“别理张嘉元,快拉他一起来!”
周柯宇笑了,突得牵住张嘉元的手,顽皮眨了眨眼。大力带着别别扭扭的张嘉元向林墨走去。
音乐倒是应景,舒缓的曲调一转,居然欢快起来。林墨眼睛亮了,开心地发出声,“诶嘿!”左手拉住刘彰,右手拉住张嘉元,笑着大声说,“踢踏舞啊!这是跳踢踏舞的好曲子!”
刘彰一开始还有些窘迫,可见林墨这般兴奋,竟也被感染出肆意,军靴跟着林墨在地上无规则地踩。张嘉元倒只是嘴硬,进了舞池就抛弃了自己优秀毕业军官的身份,回到了最烂漫的时刻,也跳动起来。周柯宇是真的会,大不列颠留学的时候学过。可见三个人都是随心所欲,便也不再按部就班,而是加入了你踩我我踩你的大乱斗中。
四个人旁若无人地围成圈,明亮的水晶灯洒了漂亮的光在他们漂亮的脸上。
是这样好的春光,怎么能辜负。
大笑、大跳,身边有朋友,心中有希望。像小孩子也没事,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小孩子。
舞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四人骑上脚踏车,迎着昆明春夜里的风,在篮子里放上几瓶席上没喝的红酒,往翠湖去了。
月色皎洁,他们席地而坐,懒散又自由。
周柯宇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了三人。仔细一瞧,竟是位置挨着一起的电影票。是周柯宇闲暇时间用笔画出来的,特制版。
电影是《米老鼠》。张嘉元很喜欢,小心收进了口袋,“怎么想起来画这个?”
周柯宇翘了唇角,“上次没看成,后来日本就打过来了。有些遗憾。”他顿了顿。
“但我不想留遗憾。”
确实。明日,他们便要分别了。刘彰和张嘉元驾着飞机将去成都参战,周柯宇也要入伍。林墨则准备坐船,去第一线。
没有杯子,直接一人拿了一瓶红酒,开了来。
刘彰和张嘉元从脖子上取下了刻有他们编号的军牌,一个给了林墨,一个给了周柯宇。
刘彰笑着解释,“我和嘉元,大概是回不来的。怕这象征身份的小牌子也跟着我们一起没了。不划算。干脆给你俩,留作纪念。”
张嘉元对瓶喝了一口,笑道,“你们俩若是活下来,看到了胜利,记得‘家祭无忘告乃翁’啊。”
林墨攥紧了手,小小的铁牌硌得疼,抬眼却是个不留情面的瞪视,“张嘉元!别想着占我便宜!”
“我没什么好送的。”林墨举起了酒瓶,“送你们三千万吧。”
“千万要开心,千万要幸福,千万要平安。”
约定了。我们四人当永远坦诚以待,今日一醉,别后应是山岳相隔,世事茫茫,未来再难辨。
但回顾这短短两年,我们能遇见,真是幸事啊。
西南红土地,联大湖畔柳。何时一樽酒,可再会吾友。*
再会吧。朋友。
但若一去不返,便一去不返。只管,向前吧。
8.
1941年三月,成都空战,空军第五大队与九六式日本新机展开遭遇战。敌机群24架,轰炸机与驱逐机各12架,驱逐机对轰炸机取保护态势。敌机数量虽为我机6倍,但既已受命执行任务,无见敌势众而临阵后退之理。2202选择攻敌轰炸机,六架九六式机即俯冲而下,分别向2202围攻。2202于敌机迎面来回攻击数次,越打越低,贴着湖水飞行约15分钟后,脱离了战斗,挡风玻璃被击碎,破片使K74面部流血,幸未击中头部。勒令,不得参与第二日战斗。
但战况升级,日军零式机投入战斗。因联络不佳,加之敌众我寡,以2203为首的精英第七小队,于3月21日,全军覆没。壮烈牺牲。
张嘉元得知此事时,刚从病床上醒来。刘彰在床头的柜子上,替他留了块昨晚省着没吃的硬糖。
他拿起压在硬糖下面的纸条,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哈。你不行,居然受伤了。但放心,今天我肯定帮你打回来。”
他靠在床头,愣了半晌。许久,才剥开糖纸,塞进了嘴里。
嗯。
甜的。刘彰。
5月21日,日寇以18架战斗机及36架轰炸机大编队炸成都机场,成都机场死亡三千人。空军第五大队仓促回击,12架战机对34架日军零式,2202以一敌三。
最终,以第十小队的同归于尽,阻拦了日机对我后方的摧毁。
相隔不过两月。
林墨是在武汉战场从破烂的收音机里听到的消息。
“前方报道。成都空战,第五大队第3至第13小队,壮烈牺牲。日机被成功拦截在火线之外。”
他突然顿住。短短一句话,竟让他打了个寒颤。
壮烈牺牲。
连名字都不被提起。
1942年2月,以杜聿明第五军、甘丽初第六军,张轸第六十六军编组为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与英军协同作战。
3月8日,日军以精锐师团抢先攻陷缅甸首都。远征军以劣势装备之单兵种——陆军,在缅甸战场同优势装备的日本陆海空三军联合兵种展开了殊死较量。
3月18日,远征军先头部队第二百师与日军五十五师团遭遇,正式交火。中方军人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顶住日军12天猛攻。第二百师歼敌无数,待援军到来时,已弹尽粮绝,全师上下血战到底,十不存一。
彼时,国内战局进入中日相持阶段。
是夜,灰粘了林墨整张脸,他同疲惫的士兵们一起窝在战壕,不远处的枪炮声震耳。他抬头看天,战场上总是被尘灰覆盖的穹苍突然冒出颗闪亮的星星。他无端想起在联大的日子,想起红土绿树掩映的翠湖,想起同学,想起老师。
想起好友。
他嘴里哼起了歌。
“林记者。”年轻的小士兵凑了近,“你在唱歌吗?”
“是呀。”
“唱的什么?”
“《夕歌》。”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课毕放学归
我们仔细想一会,今天功课明白未
老师讲的话,可曾有违背
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
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
大家努力呀,同学们,明天再会」
以泪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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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自微博,觉醒年代超话
*梁先生——梁思成
*黄先生——黄钰生
*联大校歌《满江红》冯友兰作
*节选自周定一《南湖短歌》
*改自《觉醒年代》部分台词
*改自杜甫《春日忆李白》——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感谢阅读
我为心上人倾尽家财,却被他灌药,送到了新科状元床上
我紧紧拉着被角颤栗,一丝不挂,如待宰羔羊。
状元郎站在屏风后,用指尖描画我的倒影。
他微微颤抖的模样,似乎隐忍着汹涌的爱意。
“我与殷掌柜曾有一面之缘,不知掌柜可还记得?”
屏风上画的是青绿山水,褚徐行立在一侧,我只能看到他微微的轮廓。
我能裹紧被褥缩在床沿,警觉盯着屏风那头的他,“若是此前对大人多有冒犯,全是民妇的错,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可以放我……放我回家。”
屏风后的身影微动,说出口的,却是:“别怕。”
接着,他的声音清凌凌的,像是在叙述一段寻常往事。
“白日里我只问了顾少卿一个问题,他便把你送了过来。如此行径,你还觉得他是你的良人吗?”
他口中的顾少卿,就...
我紧紧拉着被角颤栗,一丝不挂,如待宰羔羊。
状元郎站在屏风后,用指尖描画我的倒影。
他微微颤抖的模样,似乎隐忍着汹涌的爱意。
“我与殷掌柜曾有一面之缘,不知掌柜可还记得?”
屏风上画的是青绿山水,褚徐行立在一侧,我只能看到他微微的轮廓。
我能裹紧被褥缩在床沿,警觉盯着屏风那头的他,“若是此前对大人多有冒犯,全是民妇的错,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可以放我……放我回家。”
屏风后的身影微动,说出口的,却是:“别怕。”
接着,他的声音清凌凌的,像是在叙述一段寻常往事。
“白日里我只问了顾少卿一个问题,他便把你送了过来。如此行径,你还觉得他是你的良人吗?”
他口中的顾少卿,就是把我迷晕送来的,我的心上人,顾璋。
为了他仕途畅通,我变卖家财,甚至卖了我苦心经营的客栈。
而他却因我的商妇身份,将我们的亲事暂缓,转头另娶他人。
现在又因为新科状元的一句话,把我拱手相送。
畜生。
我咬着牙,“你问了他什么?”
“你的名字。”
“什么?”
我听见褚徐行虚浮的笑意:“我问了他,你的闺名。”
我还未反应过来时,褚徐行便走了。
而后便是丫鬟们静默而入,为我梳洗,再将我恭敬送出府,全程噤声未发一言。
一年后的雨水,我被顾璋的正夫人毒死,扔进枯井之中。
而褚徐行,早已离开京城上任他处。
这是我与他今生唯一的一次相遇。
2.
我重生这日,是雨水。
手中算盘扣得愈发急促,我知道,再过一刻钟,顾璋就会遭到山贼掳劫,奄奄一息地晕倒在客栈后院。
而我为了赶在下雨前去收晒在后院的册子,意外将他救下。
“我本万念俱灰,却得见姑娘素衣清透,擎伞而来,那一刻的摄魂夺魄至今未敢忘。”
等顾璋伤好后,他会一身月白长衫立在小院杏花下,在春日微风中,与我认认真真一揖,认认真真倾诉思慕之意。
杏花簌簌,不及他弯眉。
可我已不再会措手不及,脸颊通红了。
“小二!你去把后院的门关严实了,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爬进来,顺道把晒着的册子都收了。”
“得嘞。”
这一世,没有必要再相遇了。
我身子仍不住颤抖着,想要撑伞到客栈门口走走。
失魂落魄间,却意外在门口与一人撞在一起。
我合上雨伞,撞上散乱发髻中,清亮又倔强的一双眼睛。
怎么会是他——
褚徐行!
3.
“这位掌柜,我是待考举子,风雨忽至,我只有这一身妥帖衣衫,可否借贵地避雨?我可题字相还。”
今世今生,攻防瞬间逆转,我是俯视褚徐行的那个。
窘迫的青衫书生昂首低眉,任我打量。
原来他生得这般好看。
我眼眉一弯,笑了。
行人躲雨匆匆,见我未发一言,褚徐行作揖要离开。
我喊住他:“不用题字,麻烦。你端端正正,漂漂亮亮地写下我的名字就好。”
我提着衣裙走到褚徐行身边:“殷宓。记好了,我叫殷宓。”
潇潇春雨幕,褚徐行霍然抬眸,我望见了他眼底稍纵即逝的惊艳。
4.
我为褚徐行安排了一间厢房,并让他替我收拾院中的古籍,以抵房租。
这本是我与顾璋相处的情景。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清晨,他指着书中我别扭的题字处,温声道:“殷姑娘,这里有个小错漏。”
月白发带在晨熹微风中摇曳,我忽的希望顾璋可以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此念头落地便生生不息。
这一世,我只想逃,越远越好,和那人面兽心之辈死生不复相见。
小二回来,满脸疑惑:
“掌柜的,我把书收好正要去关门时,见林府的马车驾过去了,再一看后院的门槛,好大的一滩血!”
前世被投入井中的画面突然闯进脑海——
整个京城,只有一家姓林的贵人。
前世将我毒死的大夫人,林沅。
顾璋曾许我八抬大轿进门,却怕我商贾贱籍损他仕途,便与我商量暂缓婚事。
可只半年的功夫,他就风风光光地娶了礼部侍郎之女林沅。
我与她有三分相似,城中曾有我是林侍郎私生女的传言。即便我有意平息,却难敌众口,加之此事为客栈招揽了不少生意,我便渐渐不再理会。
是以她进门时,我却有种,报应来了的感觉。
娶妻那日我悄悄去了正院,只看见寂寥月色下,喜袍红的扎眼的顾璋落寞地坐在院中石凳上,一壶又一壶,报复性地灌自己酒。
他身后,自己掀了盖头的新娘,静静站在窗边,一语不发地望着顾璋。
末了,她抬眸望看见了暗处的我。
狼狈又戏剧,争锋又审视。
但原来,如果这日我救顾璋的动作慢了些,他就会遇上林府外出的马车。
或许本该就是他们在一起。
“姑娘。”
一声轻唤将我从回忆中剥离,褚徐行见我眼泪要落不落的样子,眉头微蹙,
“可是雨水潲进了眼睛?”
“……”
我怅然的情态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5.
我回身让小二将他带去厢房。
上楼前,他回身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交给我,“我身无长物,只此一件可抵。这是父亲遗物,来日我若高中,定携厚礼前来当回。”
他目光凝在我身上,“姑娘家闺名价值连城,以后不要拿去做交换了。”
占了名字的巧,来往商人常用‘宓妃’来与我打趣,这是头一回有人与我说,名字,是贵重的。
于是我问了一个蠢问题:“那就名字换名字吧,你叫什么?”
褚徐行与我郑重一揖:“在下,褚徐行。”
“褚先生,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
“从前我收到过一个自以为最好的生辰礼物,但到头来就是镜花水月一场。可恶的是,直至现在,我仍会时时念着他。你是读书人,书上有说,遇见这样的情况,该怎么解吗?”
我说的语焉不详,但褚徐行好像听明白了。
“一场风雨罢了,只要还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今日既是掌柜生辰,我就借这场雨水,恭祝殷姑娘雨水遇新生。”
末了又道:“方才是不实际的宽慰。实际的宽慰是,殷掌柜可静等我数日,若能蟾宫折桂,我定帮掌柜将这客栈做到京城第一等。待到忙碌起来,看见的事物更大更宽阔,从前的情情爱爱,便可皆了。”
雨势渐渐小了下去,依稀可见虹桥跨在云端。晴日也从云外散来,细细密密落在褚徐行周身,衬的他像彩云,似天光。
蟾宫折桂,旁人说说也就罢了,我却清楚,褚徐行会是这一年最风头无两的状元郎。
我畅快地笑了:“借你吉言。也祝我,生辰这日遇新生。”
6.
安置好褚徐行后,小二低低问我,城中流言鹊起,是否要找人平息。
我不禁嗤笑。
前世平息尚且一身污水,今生以此为助力,赚的盆盈钵满不好吗?
即便我不想再与畜生扯上关系,但林沅此人,毒我杀我,此恨难消。
前世她进门的第二日便来到我房中,命令婢女掌掴了我十巴掌。
我被摁在她膝前,听着她把玩丹蔻的清冷嗓音:“我倒意外,那个风流浪荡的掌柜娘子竟愿收心做妾了。但说起来,妾也就是个下人而已,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巴掌,是还你那些个流言蜚语,我爹见你孤身可以不计较,我不行。”
我也不行。
前世因那畜生的软言安慰,我又被情爱所蒙蔽,苦恨一通忍下。
今生如何还要委屈自己?
我看着小二,笑道:“起,再起些,这谣言越烈越好。”
7.
一转眼,城中大街小巷,竟都在讨论我与林侍郎的关系。
酒楼生意愈发忙碌,我在商行与食客间迎来送往,偶有人醉酒闹事,褚徐行便不动声色挡在我身前为我化解。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渐渐地,我竟因自己对客人偶露媚色心生难堪。
晚间我在正堂记账,褚徐行不知何时来了前头。
他捧着一本古籍,在烛火前向我微微颔首:“殷掌柜,你这边批注有个小错漏。”
我轰然间不知所措。
褚徐行误会了我的神情,解释道:“我没有瞧不起殷掌柜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若喜爱这些古籍,大可尽情批注,不用害怕丢人,若有错漏处,我可以教你。”
不一样,他们不一样。
顾璋只会告诉我,我在古籍中的批注有误,却不会说,他愿意教我。
我放下狼毫笔,看着烛火下面貌越发动人的褚徐行:“先生请坐,我有话对你说。”
“我在对你好。”
烛火狠狠一曳,晃着我与褚徐行的剪影也开始支离破碎。
褚徐行唇角微扬:“我看在眼里。”
“我在故意对你好。”
“我明白。”
“我在故意对你好,且不会嫁给你。”
褚徐行的目光越过烛火落在我身上,瞳孔幽深:“我知道,所以我不由怜惜。”
萦绕我心头许久的难堪,蓦的,消散地干干净净。
忽然,客栈大门轰然倒在我们眼前。
一列人纷纷涌入,为首女子居高临下走到我跟前,看到褚徐行,神情震惊又不解。
但她的目光最后还是狠狠剐在我身上,眼中有恨不得啮食我肉的痛恨。
林沅。
林沅看着我,冷冷说出了两个字:“贱婢。”
这两个字,前世我都听厌了。
8.
林沅话音落地,两名婢女上前就要拿住我。
“慢着!”褚徐行立即挡在了我身前。
林沅瞥他一眼,似有警惕忌惮。
我忽然觉得疑惑。
她为何有些忌惮褚徐行?
“这位掌柜娘子恶意中伤我,带回府中,我要好好审问,旁人不要插手。”
她神情敛去的很快,只淡淡挥手命人要带走我。
“哐当!”
褚徐行摔了茶碗,捏起一块锋利的碎片抵在喉间,白皙的脖颈上顷刻便洇出血渍。
林沅大惊:“你做什么!”
褚徐行神色无所松动,目光沉静落在我身上:“白日里有人在客栈外不断巡视,我留意了他们的腰牌,问了小二,知是林府下人。我让小二今夜不要睡觉,时刻紧盯前头情况,一有不对就去官府报案。”
“官府之人一来,发现待考举子死在客栈。饶是侍郎大人手眼通天,也得去层皮。你说呢,林小姐?”
最后的话,褚徐行是笑着问林沅的。
笑里那分不管不顾的疯味儿,竟与前世褚徐行笑着说要夺人妾时的模样,不谋而合。
“好样的,你们真是好样的。”林沅咬牙切齿,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怨气。
其实在谣言之前,我与林沅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一年上元夜,我在门外挂彩灯,就见一位粉衣姑娘拎着兔儿灯,雀跃地自我身前经过。
见我客栈生意好,虽然我们素不相识,她还是眼眉一弯,脆生生与我道:“生意兴隆啊,掌柜娘子。”
烟花恰恰绽放在她身后,璀璨无比。
明明没有遇到顾璋之前,我活得很如鱼得水,林沅也活得很肆意畅快。
为什么到了最后,我们两个都变成这副死气沉沉,恨意滔天,怨气不止的模样呢?
……
“掌柜的,掌柜的!他们走了!吓死我了!”
我看向小二:“你不是去报官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有报官这回事。”明明脖子上的伤口还流着血,褚徐行却先端了一杯热茶给我,盯着我喝下:“那些话都是临时起意诓她的,幸好上天庇佑,她信了。”
我看着褚徐行,想说,不是林沅信了,是她怕了以后的你。
可我的目光落在他殷红的伤口上,难以再吐一字。
然而林沅没有让我失望。
第二日我上街采买,半路被人拦腰劫进了奔腾的马车。
面前人锦衣华服,仍旧梳着女儿家发髻,神态却再不再似当年天真。
“林沅,”我说,“好久不见。”
看着我不甚震惊,林沅冷冽的眼神逐渐疑惑,随之如冰崩落。
她像是在看着作弄人的命运,只问了我两个字。
“你也?”
9.
“我是。”
林沅眼中划过错愕、恍然、讥诮、无奈与一瞬间的痛苦。
末了她尽数隐去,抬眸望着我,淡淡道:“说来也好笑,前世我厌极了你,连你的名字都懒得打听。可这次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要了你的生平。”
我摇摇头,贴心提示:“你醒来的第一件事是要来揍我。”
林沅:……
外头的车夫忽然插话:
“沅沅,你们快点谈啊,褚徐行那么聪明,我派去的小厮拖不了他太久的。”
“我说今日怎么主动找我了,原来是差个车夫。”
“我手酸了,待会儿你一定要在春风得意楼为我……”
林沅蹙眉打断:“殷商序,你很吵。”
殷商序?
我一顿,望向时而翩飞起的轿帘,瞧见了一角稠艳的红衣摆。
他怎么在这?
前世我因谣言得利,亦被人怀疑是始作俑者。
某日微朦熹光,这位鲜衣怒马的小侯爷笑吟吟踏过我客栈门槛,随之两名侍卫冲进来将我擒住。
“殷掌柜是吧,八百年前我们祖上约莫还是一家。所以,林沅是我心爱的姑娘,你编排她的时候注意着点。林家心大,我可不愿让心上人平白受委屈。”
他面如暖阳,后面威胁之语倒似阎王。
直到后来边关出事,殷家率军出征,他凯旋那日,便是顾璋与林沅的大婚之时。
没想到,今生这么快又见面了。
10.
我正准备承受林沅的尖酸刻薄,却没想她握住了我的手。
紧接着,是三句令我目瞪口呆的话——
“我只说一点,林家世代磊落光明,毒杀非我所齿,害你的另有其人。”
“未曾与你会面前,我都很庆幸你死在了我前头。没有让你这个宿敌看见我病重缠身,家破人亡。”
“本想借你之手提前搭上褚徐行,既然你亦是重生,一切便好办了。殷掌柜,我们一起毁了那畜生,好不好?”
……
未完结,
礼物【奶茶】解锁全部正文
礼物【糖果】解锁唯美番外
两个是不同的哦!
创作不易,感谢支持原创作者!
我陪舍友去撕汉子婊,结果我被汉子婊征服了……
又名《荒原》
沉默怯懦闷葫芦x肆意张扬的小疯子
1.
“唐愿,陪我去打小三!”
舍友谢右从床上探下一个脑袋,对着我说。
我从手机里面抬起头,想要拒绝,最后说出口的还是:“好。”
我不能理解打小三的行为,因为如果男的可以管住自己,这个世界上又怎么会有小“小三”这种生物。
但是我从来不会在人群前展露自己的想法,因为那样,就没有人喜欢和我玩了。
谢右涂了一个正红色的口红,换了条短裙,说是要让那个汉子婊好好看看,什么才是女人,她一路上骂骂咧咧:“你说说看,那个女的有什么好,胸平,脸黑,还喜欢穿运动服,也不看自己能不能和我比,就敢勾引我的男朋友……”...
又名《荒原》
沉默怯懦闷葫芦x肆意张扬的小疯子
1.
“唐愿,陪我去打小三!”
舍友谢右从床上探下一个脑袋,对着我说。
我从手机里面抬起头,想要拒绝,最后说出口的还是:“好。”
我不能理解打小三的行为,因为如果男的可以管住自己,这个世界上又怎么会有小“小三”这种生物。
但是我从来不会在人群前展露自己的想法,因为那样,就没有人喜欢和我玩了。
谢右涂了一个正红色的口红,换了条短裙,说是要让那个汉子婊好好看看,什么才是女人,她一路上骂骂咧咧:“你说说看,那个女的有什么好,胸平,脸黑,还喜欢穿运动服,也不看自己能不能和我比,就敢勾引我的男朋友……”
就像是我也不能理解汉子婊这个词汇。
为什么这个世界有绿茶婊,白莲婊,汉子婊,就没有人给这些懦弱不会划清楚界限的男生取名字,只会统一的叫他们渣男。
但是说出口的也只是:“嗯,她不能和你比。”
2.
篮球场上,我看到了那个她口中的“汉子婊”:白恍。
她扎着马尾,穿着宽松的球服,半曲身体运球,前面一个高大的男生正对着她围追堵截。
最后她轻盈地一跃,橙色的篮球进入了篮筐,周围一片较好。
谢右双手抱胸嗤笑:“嘁!唐愿!你看看她那个做作地样子,打篮球,打篮球不就是为了吸引男生注意力!”
“嗯,是。”我点了点头,目光又忍不住地在她的身上追随。
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女生。
中场休息,谢右就气势汹汹地拉着我走了过去。
白恍正抬着头坐在长椅上喝水,碎发黏在额角,汗水沿着脖子没入衣服里,
“你就是那个白恍吧!”
谢右站定,语气跋扈。
白恍皱眉,上下扫视了谢右一眼:“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宋升,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谢右说完轻抬下巴,“你要是还有点廉耻之心,就给我离他远一点。”
“呵。”白恍嗤笑,直接讲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密码0000,自己翻。”
谢右愣了一秒,拿过了手机。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白恍问她,“怎么了?男朋友没给你看聊天记录吗?”
谢右半天卡不出话。
“你男朋友不给你看,我给你看。”白恍站起身,懒散地伸展了下身体,又将目光对准了我,“那您的男朋友又是哪位?也需要我给你看看聊天记录吗?”
3.
“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白恍就一个健步挡在了我的前面,单手推开了朝我飞来的篮球。
“谢谢……”我肩膀一缩,赶紧说。
“谢什么!”谢右用力拉过的手,将我往她的身边拉,“装什么装。”
白恍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自己的手,嘴角勾起笑,“对啊,撕小三这么礼貌?”
那句“我不是”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右低着头翻着手机,越翻眼睛里面的泪水越多,最后强硬地抬起头,将手机递了回去:“你肯定删了聊天记录!”
白恍看着她,愣了一秒:“您说啥都对,没啥事,我就不招呼您了。”
说完就直接捡起地上的篮球又一次进入了球场。
我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一幕。
她转身挡在我面前的时候,马尾辫扫过了我的脸颊……
4.
谢右哭了一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前几天,我看到他在朋友圈发了个他和白恍的合照,就一直逼问他,他一直都说是兄弟兄弟,可是明明球队里面那么多男生,为什么偏偏发那张合照。”
“他当时还贴白恍贴的那么紧,我问他,他就说那个女生不拘小节,他也根本没把白恍当女生……”
“后来我找他要聊天记录,他一直不给我看,逼急了,就说我要这么想他也没有办法。”
“我刚才看了聊天记录,白恍根本就不稀罕搭理他!他还一天天的给人家发消息,约篮球,和我冷战的这几天,我的电话都不接,就不停地给白恍发消息。”
这里面的“他”就是谢右的男朋友,宋升。
我坐在哭花妆的谢右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其实我也曾经喜欢过宋升,高一入学的时候,我还是那个闷葫芦的性格,唯一愿意和我玩的,就是宋升。
宋升总是替我的说话,替我拒绝我不想拒绝的人。
也总是和我还有谢右一起玩,我也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直到,他和谢右走在了一起。
谢右和他在一起后,我就自动和他划清了界限,唯一一次,没忍住发了一条朋友圈:过去的就过去。
宋升点赞后,我就立刻删除了。
我喜欢他的这件事也成了我的秘密。
在那段关系里,我们都没有错,宋升不知道我的喜欢,谢右也不知道。
只不过,这一次,让我看穿自己曾经喜欢的人的真实面目,让我也挺恶心的。
5.
谢右又和宋升复合了。
他们打了一个晚上的视频电话。
我坐在下铺听,终于我忍不住地和谢右发了一句:“男人出轨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轻易原谅,我怕你再伤心。”
可是谢右却没有回复我,第二天也一句话也没有和我说。
我看着她挽着别的舍友的手离开,最后一个人抱着书去了教室。
6.
“诶!做不做我女朋友!”周五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被人堵在了学校旁的巷子口。
我们这边是小县城,治安不算好,经常有混混堵截学校的女生。
所以我总是和谢右周五下了课,一起回家。
这一次我落单了。
我低着头,连连摇头,就要往前面冲,那个黄毛的混混就故意地堵在我面前,“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啊!”
我从小到大身体就不算好,我妈说我是个富贵命,可是我却不这么觉得,如果我也拥有肌肉,我现在多想把他踹到地上!
“诶!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上次出校门的时候还对我笑来着,你不就是喜欢我吗!”
小混混继续说,还弯下腰,将自己脸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往后躲了几步,想要绕道走,小混混又围堵了上来!
真是!想要弄死他!
“啊——草!谁啊!”
一颗橙色的篮球飞了过来,小混混惨叫了一声,骂骂咧咧地回过头。
就在他回头的片刻,一只手拉过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外跑。
周围的背景快速的从我的身后划过。
白恍的马尾辫在我的视线里跳跃。
7.
车站里。
广告牌莹莹的光勾勒出白恍的身影。
我看着她从背心里延展出来的健硕的小臂,小声说:“你篮球怎么办。”
“赔我。”白恍语气干脆利落。
“可以,但是我没什么钱,可以分期赔给你嘛?”我掏出了自己手机,点开了付款界面。
“噗——”白恍抬头笑,“可以,微信支付。”
“没问题。”
我立刻点开了微信,递到了她的面前。
“我篮球三百,你分几个月给我。”她边扫边说。
“三百……”我犹豫下,算了下自己每个月六百的生活费,咬咬牙,“一个月一百,三次还给你。”
“嗯。”她添加了我的微信,又问,“备注。”
“我叫唐愿。”
“挺好听的。”白恍笑着,又给我的备注后面加了一个括弧:(欠300。)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啊。”我又赶紧说,“你坐几路车。”
“打的。”白恍,“你那个好朋友呢?你怎么今天不和她一起走?”
“她和我闹翻了。”我,“那你先走吧,我一个人等车就行。”
“哦。”她对我摆摆手,“那走了。”
8.
上了车,我靠在车窗上。
手机的消息就响起。
「白恍: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你以前和她一起走的?」
我的脸颊在一个瞬间爆红,她这个话什么意思?
「唐愿:你怎么知道的。」
「白恍:不告诉你」
「唐愿:……」
「白恍:对了,你那个位置旁边的空座没人吧?」
「唐愿:没人。」
「白恍:嗯,来了。」
我猛地抬起头,就看到前面站起来一个身影,然后越过空荡的车厢,朝我走了过来。
“等会儿回家吗?”白恍落座在我的身边。
“嗯,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走了吗?”我问。
“省钱买篮球呗。”白恍揶揄。
“啊……对不起啊,是我的问题。”
“你什么问题?”白恍的手搭在前面的座椅上,“你的问题是长得太漂亮被人觊觎,还是笑容太可爱被人误会?”
“我……”
“没问题就别道歉,别人的傻哔事怪自己头上,你才真傻哔。”白恍继续说。
“哦。”
过了片刻,她看着我轻笑:“闷葫芦。”
9.
“给你个说话的机会,你怎么和你那个朋友闹掰的?”
我犹豫了半天,和她说:“我和她说她男朋友出轨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就和我闹掰了。”
“噗呲——”白恍笑得把脑袋埋进了手臂里,“就因为这儿?”
“不行吗?”
“可以。”白恍正色,“那你难受吗?”
“有点。”
“你是难受没有朋友,还是失去她。”白恍看着我。
“都有一点吧,前者更重。”我如实说,其实我只是很怕一个人,显得孤孤单单的很可怜。
“这样啊,那就是说,你只是需要朋友,不是需要她。”
“嗯。”我很少去和人坦诚自己的心事,我很怕别人知道我其实是个很冷漠,又很怂的人。
但是白恍的眼神那么亮,总让我不自觉地想要多说一点,再告诉她一点点。
“那好办呗,以后,我做你朋友。”
10.
回家的路上,我总是忍不住地笑。
就连吃饭的时候,我都在笑。
结果被我爸妈误以为我早恋了……
然后她们就给我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问我最近在学校里面有没有和男生走得近。
我在旁边沉默地看着他们急眼的样子,等着他们问完,放心了,才一个人躲进了房间里。
我没开灯,一个人坐在卧室里面,拿出了小刀,用力地划在了我的手臂上。
看着鲜血沿着随着破口流出来,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白恍:到家了吗?」
消息提示音响起,黑色的房间里白光亮起。
我拿过手机。
「唐愿:嗯,到了。」
「白恍:行。」
她没在给我发消息,我边感受着那种疼痛感,边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9月23:老头子今天回来了,说了两句又走了,无语,也不知道回来干嘛。」
「8月21:过生日,一个人就是开心!」
「5月13:打篮球好爽,不过今天的外卖真tm难吃。」
11.
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奇怪,那么多不合格的家长,那么多不幸的孩子。
12.
还没有入秋,我的校服已经换上了长袖。
同学们笑我,我就说自己怕冷。
13.
人们都是这样,用各种办法掩藏住的伤口,在白天,在人群里,假装正常人。
14.
体育课,解散的时候,我一个人围着操场散步。
谢右在一边和其他的人笑得前扑后仰。
长袖下的伤口隐隐作痛,我又用力地按压了下那处,看着星星血迹溢出来。
就在这时,口哨声在我的耳边响起,冰水就贴在我的脸上。
回过头,是白恍。
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马尾辫的末梢都染上了一层光晕。
“你好,你的朋友来了。”白恍的语气轻快。
“你们体育课?”我问她。
“没有,逃课呗。”白恍笑得随意。
“为什么。”
“想逃就逃,管那么多。”白恍又拍了拍我的脑袋,“会不会打篮球?闷葫芦,要我教你吗?”
“不会……”我看着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男生们,手脚不受控制地蜷缩了起来。
“那我教你。”
“不想学这个。”
“这样,教你一次,抵五十块钱,学不学?”
金钱面前……
“学……”
15.
我也不想学的,可是学一次五十诶。
16.
我和她站在了一个空的篮球场上,她将我护在自己的身前,“其实很简单的……”
边说着,她的身体边贴在我的背后,手握住我的手:“就是用力往下压,球就会回弹到你的手心。”
橙色的篮球被放置在我的手心,又瞬间脱离,白恍带着球,一步,两步,三步,接着跃起,橙色的篮球就扣入了篮球框里。
她的小腿肌肉发达,在跳起的一个瞬间,崩出了完美的线条曲线。
马尾辫在她的背后翻飞,我随着她跳跃的弧度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她回过头,对着我笑,然后朝我跑了过来。
却在触及到我手臂的瞬间,目光变的锐利起来。
“你手怎么了?”
白恍问我,又捉住了我藏在后面的手。
“没,没怎么。”我继续躲闪。
又被她抓住了。
白恍把篮球丢到了一边:“你跟我走。”
17.
最后的遮挡物没有了。
白恍将我的袖子推到了高处,看着我手臂上狰狞的伤口。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任由她的目光在我的手臂上停留。
小声说:“我是个怪物……”
半晌,却看到她在我面前粲然一笑,撩起来了自己的球裤,露出了自己大腿内侧的伤痕。
“好巧,我也是啊。”
18.
“你好,怪物同学。”白恍对着我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世界上另外一个怪物。”
白恍肆无忌惮地球裤堆到了高处。
我也将袖口挽了上去。
她的大腿破肉上的伤口重重叠叠,新疤叠着旧疤。
比我的看起来更为恐怖。
“放心,我不是来救你的。”
白恍后面的那句话说的很轻,轻到我以为是幻觉:
“我是来爱你的。”
19.
晚自习的时候下雨了。
我准备抱着书跑回宿舍楼的时候,就被人钩住了校服的领子。
回过头,就看到白恍站在我的身后。
“下雨了,不打伞吗?怪物同学?”
她问我。
“没带伞。”我如实说。
片刻后,我被她拉进了伞里:“走吧,怪物也害怕淋湿吧。”
到了宿舍楼下。
我的手机突然嗡嗡作响。
我拿起来看,才发现是谢右的消息。
「谢右:你最近怎么了?」
「谢右:你是不打算和我玩了吗?」
「谢右:你怎么和那种女生走那么近?」
白恍比我高半个头,靠近我的时候身体会散发出热气:“那种女生?说的是我?”
“嗯……”我拿着水机,不敢抬头看白恍。
「谢右:她那么像男的,你和她走那么近,不怕风言风语?」
「谢右:别和她玩了,我在你们宿舍等你,我给你带了奶茶。」
“像男的?”白恍的语气带笑,雨滴砸在伞面上,滑过伞的边缘又滴滴答答地落下。
“为什么健硕,强壮,充满力量,喜欢打篮球就代表着男生呢。”
“我不觉得我是男生,我就是女生,而女生本来就可以是我这个样子。”
白恍说完又将伞塞进了我的手里:“走了。”
白恍闯进了雨里,黑色的篮球鞋溅起了水花。
马尾辫垂在脑后,看起来和她的背影一样,低垂着,又湿漉漉的。
20.
我追了上去,雨伞盖过她的脑袋,小声说:
“怪物也会害怕淋雨吧。”
21.
“不回宿舍去哪里?”白恍拿过我的伞,又伸出手,把我半搂进了怀里,“进来点,别淋着。”
明明伞足够大的。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回去。”我头一次任性。
“挺好的,那就和我去喝酒。”白恍的手将勾着我的肩膀,微微收紧,“酒量好不好?小怪物。”
“我没喝过,不知道。”
“今天就知道了。”
22.
我们是翻墙跑出去的。
那是我第一次翻墙,动作稍显笨拙,白恍站在墙的对面看着我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下来,我接着你。”
我跳了下去,一个踉跄把自己送进乱她的怀里,她说:
“小怪物,你好笨啊。”
我们两个坐在江边喝酒,雨势渐小,我们就把伞丢到了一边。
我抬起头,满天的雨朝我砸来,在雨声里,这个世界都安静得不行。
“你为什么会变成小怪物。”
白恍边喝酒边问我。
酒劲有点上头,连带着平时撬不开的嘴巴也总是想要多活动活动:
“我妈是个老师,我爸也是,他们两个人从小到大就管我管的严,周末不准出去玩,必须上补课班。”
“初中的时候,我偷偷和朋友出去玩,他们就打电话到学校,让班主任不允许我有朋友。”
“所以初中那些我玩的好的朋友都和我绝交了。”
“成绩差的时候要挨打,退步一分就要被打。”
“周围的人都说,他们是爱我的,是我爱的,可是……”
我越说越难受,酒精让眼睛都迷得睁不开,我也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最后用力地嚎了几声:“被打好疼啊!”
“好疼啊!”
我感觉到有手臂搂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拉进了一个怀抱里:
“我帮你揍他们。”
23.
「白恍:明码标价的怎么能算爱,他们爱的不过是一个优秀的女儿,不是你。」
这是第二天我醒来,白恍发给我的话。
随之而来的还有我妈的三十个未接电话和我爸的四十个未接电话,以及班主任的十个。
24.
我被叫家长了。
我爸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浑身都忍不住的战栗。
我爸疾步走了过来,扯住了我的头发,将我拉到了校门口,接着一踹在我的膝盖上,将我硬生生地踹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同学都将目光投向了我,我低下头,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又被疼痛感拉着跪在了地上。
初中的时候,他就干过这种事情,当时有个男生给我的背包里面塞了一封情书,他们就让我在校园门口罚跪。
我一直回避想起那件事,可是这一次,记忆再次涌现。
当时初中同学看我的目光和现在的同学的目光重叠在一起。
每一处目光都像是刀子,划在我的身上。
好想拿刀捅死自己啊。
好想现在就死去啊。
“砰——”
一个篮球砸在我爸的身上。
25.
白恍朝我走来,拉起了我。
接着目光如炬地看着我的爸妈:“滚!”
“滚啊!”
接着又对着周围的同学喊了声:“都滚!”
白恍将我护在身后,又一脚踹在我的爸的腿上:“疼不疼!”
我爸瞬间急眼了,冲上来就要打白恍。
白恍却直接怼到了他的面前:“打啊!打死我啊!你打你女儿不用负责!你看看你打我,你吃不吃牢饭啊!”
我爸的拳头在靠近白恍的瞬间收住了,眉毛挑起:“你就是那个把我女儿带坏的同学?”
“带坏?”白恍笑,“你搞不搞笑?”
“我搞笑?”我爸是个老师,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种话,半天卡不出半句话。
白恍拉过我的手,没在看我爸一眼,将我带进了校园里。
我爸在后面追,又被赶来的班主任拦住了:“有什么事去我办公室说!”
26.
我和白恍一起到了办公室,在老师面前,我爸又成了那副和善好说话的样子,让我看的阵阵恶心。
班主任又对白恍道:“你爸妈的电话打不通,你是不是骗老师,给了个假电话啊?”
白恍轻笑:“他们忙着呢,没空。”
“没空?”
班主任皱眉。
白恍点了点头:“而且再说了,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处理,不需要我爸妈什么事情。”
“我爸妈不在这里,也好比有些父母在这里。”
我爸的声音徒然拔高:“老师,你看看这个孩子,我真得完全接受不了我女儿和这样的人相处。”
白恍不以为然:“你接受不了?我是和你做朋友吗?”
“我和你女儿做朋友,关你什么事情?”
“你女儿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我看着白恍的背影,抓住白恍的手更紧了。
她好像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个我,一个开口说话,一个敢于把自己心里想法说出来的我。
“你!”我爸气急,最后挥了挥自己的手,“算了,不和你们小孩儿计较……和你们说那么多没意义。”
“孩子爸爸,这件事其实我也得说说你,你家孩子也高中了,你也要学会放手了。”班主任叹了口气,又看向我和白恍,“但是说实话,你们也是的,你们一晚上联系不到人,宿舍查寝的时候人不在,你们想过你们父母会有多着急吗?老师会有多着急吗?”
膝盖很疼,手臂很疼,但是白恍一直坚定地抓着我的手。
手心里面传来的温热好像在一点点的给我汇入能量。
我慢慢地走到了白恍的前面:“是我要出去玩的。”
“不是白恍带坏了我,是我拉着她陪我出去的。”
“是我想要和她玩,是我选择了她。”
27.
我被我爸扇了一巴掌。
我爸要强行拉着我回家,我班主任救了我。
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我低下头,用头发挡住了我脸上的浮肿。
落座的时候,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我终于说出来了。
下了课,谢右直接走到了我桌子旁边:“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第一次懒得搭她的茬。
因为在校门口,我看到她也在人群之中了,只不过她没有来救我。
“我就和你说了,白恍她不是什么好人吧,要是你今天……”
“没有什么别的话,就别说了。”说完我就直接离开了教室。
走到了走廊里,就看到白恍正也顶着半张浮肿的脸在等我。
我惊讶地看着她的脸颊:“你怎么……”
“小怪物。”白恍笑着拿自己的脸颊贴过我的脸颊:“贴贴。”
28.
如果我无法掩藏伤口,那么就陪你一起受伤。
29.
“我爸妈不爱管我。”下课的十分钟,白恍和我一起蜷缩在楼梯口。
白恍说,我喝醉了酒,所以她骗取了我的秘密,那么这一次,她也告诉我她的秘密。
“但是我也不算太差,因为他们给了我很多钱,只不过我好像总觉得自己挺孤单的。”
“就算在人群中,也总觉得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小的时候,我怕黑,我希望我爸妈回来陪我,可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从那以后,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小怪物,我曾经给他们看过我的伤口,希望他们能来关心我,可是没有用。”
“他们不在乎。”
“小怪物,我也很奇怪。”
“小怪物,你说,如果不爱,不负责,不尊重,为什么我们要诞生啊。”
30.
人类是群居动物,但是靠的太近会受伤,离得太远也会。
光影从缝隙里面漏了出来,她的手指轻轻地搭在我的手指上。
这样的距离,就好像刚刚好。
31.
「宋升:你没事吧?」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居然还会收到宋升的消息。
而睡在我上铺的谢右还在因为宋升不接电话而哭得死去活来。
犹豫了片刻。
「唐愿:有什么事?」
「宋升:听说你爸妈在学校门口打你了?」
我有的时候挺讨厌人类的关心,他们把自己的猎奇心里包裹成了一个美好的词汇“关心”。
「唐愿:嗯。」
「宋升:没啥事,就看到白恍帮你打了你爸。」
「唐愿:嗯。」
「宋升:诶,我悄悄告诉你,白恍这个人不太正常,你也别和她走的太近。」
我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唐愿:好巧,我也不正常。」
「宋升: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就是那个,其实她的性取向有点不正常,她绝对不是单纯的想要和你做朋友。」
「宋升:我以前的时候和她聊过,她说他对男的没兴趣,你懂我意思吧?」
「唐愿:聊过?你不是谢右的男朋友吗?你和她聊了什么,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她会说出这句话?你和她表白了?」
那边半天正在输入中……
最后却没有了回信。
我看着上面的我打出来的字,突然有些陌生,这些会是我以前说出来的话吗?
可是我居然说了。
很神奇,好像说出来,天也不会塌下来。
32.
谢右终于忍不住了,跑到了下铺,一把抱着我,语气软软:“好难受,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他……”
我最后还是任由她靠近了我的怀里。
“我只有你了。”谢右边哭边说,“你不陪我,我该怎么办……”
“你到底是喜欢我这个朋友,还是喜欢我无底线的纵容你。”我问她,“每次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右用力地提了口气:“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你之所以愿意和我做朋友,不过是因为我总是在陪着你,但是如果有新的人,你就会抛弃我,不要我。”
“你和你新的朋友玩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为什么又要在你难受的时候,拖住你。”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也是个人,也会有感情,你不能总是这样。”
谢右泪眼朦胧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又扭头钻上了床,“不陪我算了,你就去找你那个汉子婊吧,到时候男朋友被她撬了,可千万别找我哭。”
33.
谢右被骂上了表白墙。
说谢右穿裙子短,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未完,点击【赠礼】,【糖果】可获得结局。
鞠躬!【多给点小心心哦!谢谢】
有啥要求尽管提!视角或别的福利想要啥有啥!
杀死我的温柔
*南琛琛南无差
*上篇- 有可能的夜晚
*正主搞我,原剧情全线推翻,伪纪实,不上升
06
周震南靠着练习室的落地镜,面无表情地边看人边喝水。
张艺东基础本来就薄弱,在不带感情色彩的目光审视下僵得不能再僵,高挑挺拔的男模生生跳出了提线木偶的机械感。
周震南越看眉头皱越紧,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透出冷淡和不耐,握在指间的塑料水瓶被捏得清脆作响。张艺东心也被搓得忽上忽下,浑浑噩噩地又开始自我反省。
姚琛却朝他笑了起来,对着镜子扬起下巴,示意对方跟着自己继续做。他声音还是不紧不缓的,耐心地数着一个又一个八拍...
*南琛琛南无差
*上篇- 有可能的夜晚
*正主搞我,原剧情全线推翻,伪纪实,不上升
06
周震南靠着练习室的落地镜,面无表情地边看人边喝水。
张艺东基础本来就薄弱,在不带感情色彩的目光审视下僵得不能再僵,高挑挺拔的男模生生跳出了提线木偶的机械感。
周震南越看眉头皱越紧,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透出冷淡和不耐,握在指间的塑料水瓶被捏得清脆作响。张艺东心也被搓得忽上忽下,浑浑噩噩地又开始自我反省。
姚琛却朝他笑了起来,对着镜子扬起下巴,示意对方跟着自己继续做。他声音还是不紧不缓的,耐心地数着一个又一个八拍。
对的,就是这样。姚琛柔软地给着肯定,不急不躁地重复强调每个动作细节。
周震南沉默地注视了半天,突然起身往外走。
他找到结束了今天练习任务,瘫在地板上毫无形象的张颜齐,拎着人衣领就往另一个练习室拖。
累到虚脱刚睡着的张七一脸懵逼,甩着汗湿的头发愣愣地问周震南你要做啥子。
“练习啊,继续抠动作。”周震南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整句话都像是从后槽牙里磨出来的。“张艺东都通宵了你还想睡觉?”
后来姚琛对周震南说,你不要急,他们很多人基础并不好,急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时周震南和姚琛面对面坐在角落,一人含着一根棒棒糖。公演在即,他们通宵连轴着练,发型凌乱,脸色苍白虚浮,训练服也皱皱巴巴的,看不出分毫属于少年偶像的光鲜亮丽。
周震南翻脸以后又冷又煞,方圆十米寸草不生,根本没人敢上去触霉头。只有姚琛视若无物地坐过去,笑眯眯又好脾气地跟人说话,却不偏不倚,毫不避讳地指出周震南的问题。
周震南却没有勃然大怒。他咬着棒棒糖,只是争辩:“我不急,我哪里急……你是没看到我有多奈斯。”
姚琛忍不住笑了:“就摘麦了,你好奈斯哦。”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明明是怼人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就意外带上了缓和情绪的柔软。周震南压槽磨着坚硬的糖果,舌尖撩过咬断的横截面,在那一瞬感受到锋利的甜蜜。
这么矛盾,又这么理所应当。
姚琛细致而耐心地安抚着周震南,设身处地的帮人想了无数办法,开导劝解已经习惯了SOLO的全能少年。直到话题逐渐进入了总结性的尾声,他侧头去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喘息的间隙里想着等会可以继续给张艺东抠第二PART的动作。
周震南突然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队员一样啊?”
姚琛被问得反应不及,直接愣了。他转回视线,望向周震南。
少年抬眼直视着他,上眼睑压着漆黑的瞳孔,只露出一半的眼瞳,显出微妙的锐利。
“需要被开导,需要你上心。”周震南停顿了一会儿,咬了下嘴唇,“对你来说,是不是并没有差别。”
摄像机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记录着他们之间的每分每秒。这段是一定会播出去的,但是从现在开始,应该会被掐掉。姚琛突然又笑开。他站了起来,原地跳了几下,走过来揉乱了坐在对面的少年发顶。
他没给回答,只问周震南:“那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的需要我?”
05
姚老师人真的太好了。吴季峰撑在练习室的地板上,顶着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真诚地感叹,北方人的发音跟他的眼睛一样字正腔圆。
姚琛被崔邵阳压在胳膊底下,闻言抬手挡住脸,不太好意思地笑。蔡正杰像另一只小狗一样扑过来压到他身上,亲亲热热地拱来拱去,闹成一团。
怀里的少年脑袋毛茸茸的,温热又充满活力,不管不顾地压下来,在他胸口乱蹭。周震南曾经也很喜欢这样。姚琛虚拢着蔡正杰的脖颈,防止小孩儿跌下来,还是分神想到了另一个名字。
你让周震南放过我吧。张颜齐真心地对姚琛说。
他下垂的狗狗眼里写满了生无可恋。说,我只知道我跟张艺东之间会有一场事关尊严的恶战,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周震南他先疯了。
姚琛没有问张颜齐,为什么他们俩的恩仇要牵扯到自己这个不相关的第三人负责调解。这太假了,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来不是他的强项。
所以他干脆扬着脸朝张颜齐笑开,拖长了尾音说你是该多练练。
姚琛靠着练习室的玻璃,发梢和鬓角都是湿的,还没平复的呼吸压在喉咙口像是隐约的喘息。他低下头甩了甩汗湿的发,然后掀起宽松的背心下摆揉了把脸,又再次站了起来。
他下巴和鼻尖都挂着没擦干净的水汽,细密地覆了薄薄一层,在白炽灯下反射着单薄的光点。
张颜齐最近的睡眠时间已经被压缩到只有三四个小时,但凡换个人跟他说你还该多练练,他都能撸袖子上去锤爆那人的狗头。
可他对着姚琛哑口无言。姚琛把那十六七个小时分摊给弟弟们,再把剩下的休息时间当自己的十六七个小时来用。他跟周震南才是同一种人,靠一口仙气就能吊到最后,偏执到有这次没下次的透支着全部精力和热情去折磨自己。
所以张颜齐张开嘴又闭上,最后只能叹口气:“行吧,你们就,互相折磨到掰头。”
创造营紧凑的赛程安排让选手们再次陷入没日没夜地连轴练习。封闭的环境,紧张的排练,仿佛把时间直接拨回了过去,回忆和现实悄无声息地混淆交织。
他们再次被困在了前路未知的逼仄空间里,只有日复一日的练习是真的,选拔是真的,考核通过留下不合格就离开,熬到最后的人才能握住出道的资格。
这样的日子姚琛和周震南早就经历过,简直是梦回JYP2016。于是那些原本在两年空白里被拿捏得体的拉锯都失了分寸,记忆栩栩如生地穿插进现实里真假难辨,曾经的亲昵都悄无声息地翻搅着涌上来。
就像每一次下意识地照顾,每一次创作时的心有灵犀和心照不宣,每一次不能自控地亲密接触。
就像周震南在笑闹的班会镜头前突然来跟姚琛咬耳朵。他想到了一个很天马行空又很冷的梗,但他有一百分的信心姚琛能GET到。于是他俯身贴着坐在下一排的姚琛耳畔飞快地说话,并且下意识地用了韩语。
姚琛略微侧过身,没觉得任何违和,很习惯成自然地倾听,然后弯起眉眼软乎乎地笑开。他侧过头把悄悄话咬回去,熟稔地拽住周震南卫衣的胸口那块往下拉,把人拉得更俯身下来,而他整个人都靠进了周震南的怀里。
周围实在太吵,旁边的练习生激动地边鼓掌边起哄,给台上表演的可怜孩子出着馊主意。也有人往他们这里看了几眼,因为听不懂聊天内容而把注意力又转了开去。
周震南只是安静地低着头听,什么多余的动作表情都没有,安分得过于乖顺。姚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他把周震南拉得足够低,嘴唇几乎贴着人耳廓擦过去,开合间隐约触碰到对方温热柔软的皮肤。
近到能看到小孩儿脸颊上的细微绒毛,过分白皙的皮肤浮出了大片的红,浅浅淡淡地晕开,又汇聚到了耳后的那一小块不太见光的地方,耳垂殷红得要往下滴血。
姚琛的尾音被悄无声息地吞了下去。周震南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疑问,却没有看他,好像很专注地盯着前面的舞台。
可他把身子前倾压得更低,下巴尖都快磕进姚琛的肩窝里。
他用韩语含糊地轻声问然后呢,气声里带了点嘟囔的鼻音,被收敛的熟稔和亲密都明目张胆地溢了出来。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烫得姚琛心跳失衡,心尖酸涩。他无法自控地想到当年,他们在韩国共同练习的时候就习惯这样。
可那时候的周震南明明总是喜欢拉着姚琛,在旁人嘈杂的韩语里,自顾自地用重庆方言讲只有彼此能懂的悄悄话。那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凭借着特殊的语言就能隔出一分难以言喻的隐匿。
好像大千世界纷扰红尘,穿行不息的人海茫茫,只有你是特殊的,只有你能听懂我。
周震南就是特殊的。他表达感情的方式过于直白,喜好都分明到写在脸上。他对身边人的喜爱从来不加以掩饰,从姚琛开始就是这样,像个固执的小孩子,非要把所有他喜欢的人与物都划进他圈好的范围里。再明明确确地打上标,证明这都是他的人。
然而出现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从明日到潮音,他有新的朋友,有更契合的soulmate。创造营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梦,给了他们梦回过去的短暂假象。
可他们总是要逃离这个星光岛的,回到有着漫长分别的现实,那个他们都做出不同选择的现实。
姚琛并不能确定自己这次可以打破命运的玩弄,陪周震南走到最后,可能等待着他们的是历史重演,是再一次的眼泪和分道扬镳。而他在这日复一日的灰暗岁月里学到最多的就是如何面对失望——把想得到的都妥帖藏好。
所以大家都说姚老师的脾气好到有求必应,可没人真的知道姚琛到底想要什么。就连出道——姚琛也从未坦诚布公地说过,他只是很柔软地低头笑开,说尽人事知天命,不给自己留遗憾就好。
04
戒断网瘾的日子真的蛮无聊,象棋围棋五子棋,耍刀弄枪弹琵琶。练习生们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话题都从“你幼儿园喜欢的女孩是不是双马尾”,发散到了“以后你想生儿子还是女儿”。
赴韩培训过的训练生不少,聊着聊着总是也避不开聊到“在韩务工”的那些岁月。因为是真的太辛苦,经历过的人都感同身受心有戚戚。就连十分厌恶把软弱公诸于众的周震南,在更早几年的节目里,也因为道行尚浅被监制套出了真心话,抖落出当年的一些困顿和难堪。
可姚琛从不开口。他抱着仓鼠玩偶软乎乎地听,该给回应的时候也会很捧场地点头,真的跟在听故事一样,眉眼弯弯地笑开,温柔又妥协。
包括周震南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在追忆往昔,回忆那些已经过去了的黑暗岁月。而这是姚琛这些年一直在经历的常态。永无止境的练习和总一线之隔的出道是横在他生活里最大的天埑,他一条路走到黑走到了今天,从2014年走到2019年。
姚琛曾在17年初第一次登上SHOWCASE时就编入出道预备役,作为straykids的准队员准备了公开舞台。那时他距离在韩国出道,只有一线之遥。
然而也是那一年,JYP最终决定发展project c计划,在华推出全中国成员的男子团体。因此姚琛注定和straykids的出道擦肩,只能开始等待中国团的正式成团。而限韩令对未成年队员的限制让JYP的中国团一拖再拖,遥遥无期。
从17年到18年底,与他同期的队友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都不愿继续等待,而选择了提前离开。
至此练习时长一千余天的训练生姚琛,在错过了两次出道,经历了多个队友离开,与新团年龄差过于悬殊的残酷现实下,再次孑然一身地面对现实:当下他空有千年修炼,却破不了命运这座高山的残忍下压。
他始终与他想要的舞台,间隔一线之遥。
在触手可及的前一秒急转直下,戛然而止的失去,是姚琛最熟悉的情节。次数够多以后,他也能维持好表面的平静接受现实,不至于过分失态。就像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都在一片潮湿昏暗的逼仄空间里,再次感受到那个少年握上来的手,是冷的湿的,跟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还带着抖。
周震南坐在他的怀里,凶狠地,固执地,一瞬不错地望着他。
少年细长的眼睛在暗处显得特别亮,像是出鞘的刃,堪堪抵着他的心尖,在每次震颤中划过血管薄膜。
姚琛。周震南的声音和记忆里太不一样,更加沙哑,更加低沉,过了变声期的少年褪去了最后的那点奶气,缓慢地咬出了砂砾摩挲的质感。
姚琛。他只是叫他,缓慢地低下头,湿漉漉的吻要坠下来。
然而反反复复的午夜重现,让姚琛早就刻骨铭心地记住,下一秒到来的从不会是潮湿的柔软的滚烫的吻。
姚琛一言不发,只抬起了手,覆上周震南的脸颊。他的拇指指腹在人潮湿的眼下轻柔摩挲,沾湿了自己的指尖。
周震南居高临下低头看他,神色模糊难辨。
而姚琛只是抬着手,专注而认真地给怀里的少年擦拭眼泪。
他没有再躲开,因为他知道这个吻永远都不会落下。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或是把他困在其中无法挣脱的每一次梦魇。
等待他的,都将是周震南的抽身离开。他将冷淡又干脆利落地对他宣告,我要离开你了。
而姚琛只是耐心地,温柔地给他的男孩擦着眼泪。好,都听你的。姚琛指尖抵着人通红的下眼睑,声线压得又轻又低,平静地哄着安抚着。都听你的,所以不要再哭了。
Project C计划宣告无限期搁置时,同队的另一名华裔队友随即提出了退队。欢送会上几乎相熟的在韩务工人员都聚齐了,刻意放纵着不管不顾地疯开了嗨起来。姚琛脱了外套跳上台子,只挂了件宽松的黑色背心,倒拎着麦克风,肆意地高声喊let’s make some noise, 打碟打出了全场欢呼的高潮。
这些年他们学的就是如何快速成为人群焦点。台上的Yao Chen是截然不同的,锐利张扬,棱角分明得锋芒毕露。而台下的姚琛,却在混乱喧嚣中悄无声息地避开了人群,独自爬上酒吧的天台手脚架。
他坐在漆黑的高处独自吹风,只有星辰和月亮在陪他沉默。
“我还以为能抓到你躲起来哭呢。”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静谧。姚琛低下头去,看到一个笑脸嫣然的女孩子。
“太可惜了,不然还能一雪当年之耻,换我给你递纸巾。”女孩子晃了晃手里最大包的抽纸,惹得姚琛忍不住笑起来。
姚琛曾经在一个类似的场合,偶然遇到了个披头散发,哭得歇斯底里的女生。他开始只觉得眼熟,半晌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似乎是他在ETM的同期生。女孩子握着手机哭得全情投入,根本不理举着纸巾蹲在旁边的姚琛。尴尬无措的姚琛被晾在一旁,却也没打算走,只能跟人蹲在一起,沉默地陪着她哭到逐渐平复。
女孩儿趴在天台的栏杆上,夜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凌乱,挂了一束在鬓角,映衬着脸颊愈发的白。
她笑得特别好看,说你看啊姚琛,当初我刚失恋就遇上了你,现在你点子背到家了,不开心的时候也是我最先找到你,说明咱俩有缘,要不在一起试试?
姚琛懵了又懵,诡异地沉默了很久,才斟酌着开口,迟疑地说:“……公司规定不能谈恋爱。”
女孩子愣了愣,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好多次,半晌之后忍不住噗嗤笑开,低着头趴在栏杆上,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你这个理由……哎姚琛,你这个理由啊,”女孩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点无奈又真觉得好笑,眉眼弯弯地说:“也就你说出来,会让我觉得,好像也可能是真的。”
可不喜欢我就直说呗,干嘛非扯这么官方的借口。漂亮的女孩子总是有些心高气傲的,毕竟被人驳了面子,她扬着眉毛,大大方方又不客气地反问:“要是今天在这儿的是你喜欢的人,你还真能拒绝她?”
姚琛倚靠着栏杆,额前碎发被吹得凌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挺拔笔直的鼻梁,和转折锋利的唇锋。
他说,会啊,会吧。
其实在最开始梦到周震南的时候,姚琛也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狼狈失态。他攥着心上人的手腕不肯松,低声下气地,翻来覆去地努力挽回,哽咽着苦苦哀求,把来不及说的那些话,都反反复复地说给那人听。
可是结果是不会变的,姚琛重复了太多次,试尽了每一种可能,终于不得不承认,离开的人已经走出太远了。
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并不是当初的那个,会固执地叫他名字的男孩。他剃短了鬓角,声线愈发沙哑,眉眼间收拢着难以接近的冷淡。那是与姚琛相隔万里,出现在电视屏幕里的,明日之子里的选手周震南。
姚琛相信周震南节目里的那句从未后悔回国是真心实意的,小朋友对待他热爱的理想投入了透支的认真和努力。而在更多的难眠之夜,姚琛甚至庆幸于周震南及时选择了离开,因此不用跟他一样被命运吊在临近出道的岔路口整整三年。
被困在原地的人,只有一个就好了。
姚琛低下头,似乎勾了下嘴角,只是笑意很淡,且转瞬即逝。他嘴角压住的是一如既往的克制与平静,声音很轻,带着鼻音地说:“我已经这样做过了呀。”
03
那晚女孩子跟姚琛一起从天台下来,日后还大方地敲了他一顿饭作为精神补偿。务工圈子太小,辗转了一圈,谣言就煞有其事地扶摇直上。
周震南在某次聚会上第一次听说了这个,跟听到笑话一样地摆了摆手,坚决地说不可能。他耸了耸肩,说姚琛是不可能现在谈恋爱的,JYP明确规定的禁止事项,他碰都不会碰这个高压线。
然后大家接着唱歌聊天闹成一团。周震南握着手机解锁又关上,过了一会儿又很是不经意地坐到刚刚提到这个事儿的人身边。
他们不能避免地聊到了姚琛,周震南有点烦了,但还是压着脾气飞快地说肯定假的,姚琛就是个死心眼,这种出格的事他不会做。
那人比他大了两岁,笑眯眯地揉了把周震南的脑袋,说弟弟你还小你不懂啦,有些事呢理智是没法完全控制的,等遇上了你才明白的。
周震南坚定的信念就被这样的两句话莫名其妙地撼塌,开始摇摇欲坠。可他表面还是咬得很死,故作轻松地说不可能,姚琛和我什么交情,他要真有情况我怎么可能还不知道。
那人说:“你离得那么远,当然不及时啦,务工群里照片都传开了。”
周震南看着那人递过来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包厢里散发着细微的光。上面的照片有点模糊,在夜里开了闪光灯,拍得周围愈发的暗。
女孩子的长发被吹到脸颊上,乌黑的发丝衬得皮肤白得在发光。她摇摇欲坠地挂在天台手脚架上,侧着头朝镜头这边笑开。
姚琛没有看镜头,他侧身低着头,一只手握着女孩子的手腕,另一只手托着对方的腰,专注地照拂着女孩子,怕人站不稳从台子上跌落下来。
“是不是还挺和谐的?”那个人笑眯眯地啧了一声,“般配。”
马伯骞转了一圈回来找周震南,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人。人群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天吐槽拼酒诉说心事,只有周震南一个人窝在包厢的最角落,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机。
他鬓角的头发没有修剪,有些长了,跟他们初次相识时候很像,不做造型就显得过分稚嫩,像个特别乖的西瓜太郎。
马伯骞坐到人对面,而周震南依旧低垂着眉眼,手机翻转着映出的光线斑驳地照在他侧脸上,投射出意味不明的阴影。
他沉默了好久,没头没尾地突然说:“其实我后悔了。”
周震南像是在对马伯骞说话,又像是在对着某个不在场的人,或只是他自己。
KTV没有人再唱,只放着消去原唱的温柔情歌,周震南就安静地坐在角落。
“我一直后悔,那天没听完他想说的话。”周震南坐在那里,声线是平稳的,表情也很平静,却无端让看的人都觉得难过。
“我那时候怕他要说的是我不想听的,后来又怕我是不是错过了最后的机会。”周震南似乎是笑了一下,嘴角轻微地翘了起来,勾出细微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指,尾音都轻得像是叹息,“……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怎么都会后悔。”
马伯骞挑了挑眉。“那就再问一次。”
他大致是了解周震南这段单恋的前因后果的,而这个故事的发展在他看来过于莫名其妙。习惯单刀直入的美式做派的马老师懒得废话,直接去抽过周震南掌心的手机,噼里啪啦编辑了一堆,然后轻巧地一键发送。
“推他一把,不用客气。”马伯骞朝周震南笑了起来,言语里是百分百地肯定:“你等着你的姚老师给你打电话吧。”
周震南第二天睡醒以后,看着转发评论爆表的微博无言以对。
马伯骞的开放和热切相比于他有过之无不及,类似出柜的公开言论赚足了话题。周震南的微信都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损友消息塞爆,无数吃瓜群众来问他是不是真的跟马伯骞要公开啊,赵天宇龇牙咧嘴地来叫嚣结婚也得加他一个。
周震南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回,烦躁的情绪撑在他胸口马上要炸开。他什么都懒得再想,干脆利落地直接点开最上面的置顶消息,一个视频播了过去。
姚琛接通的时候信号不太好,画面卡在那人模糊的侧脸上几秒。周震南把酸涩的心脏粗暴地捏成一团,哑着声音毫不留情地质问他为什么谈恋爱了都不告诉自己。
他无力再顾忌什么进退对峙,兴师问罪的语气愤怒到仿佛在捉奸。
啊?姚琛茫然地愣住了,懵到眼睛都微微睁大,从细长被撑成了小椭圆。
周震南声色俱厉地呲回去:“所有人都这么说!就老子不晓得!”
“没有啊……”姚琛似乎很疲惫,精神不太好,但还是很好脾气地乖乖跟人解释:“我没有交女朋友……你知道的,JYP又不让谈恋爱。”
还真能是这个理由。周震南几乎是瞬间心口一松,压抑情绪消失的同时也觉得过分空荡。他分辨不出听到这个答案时的自己是否开心,只觉得那柄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了下来,正中了他一直含糊其词试图蒙混过关的软弱位置,风声呼啸着从胸腔穿透,带着他一起无止尽地朝下坠落。
哦……哦,周震南结结巴巴地应声,觉得有点尴尬,于是他们陷入了难得的沉默。周震南一时不知道应该转换什么话题,而姚琛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他甚至都没有笑,柔软和温和都被他收敛了起来,抿紧的嘴角带着冷淡的锋利。
周震南在沉默的僵持中一点一点地逐渐绷紧背脊。他直觉有哪里出了问题,可他现在太过混乱,眼前的姚琛也出乎意料地无法给于他安全感。
直到姚琛率先开口。
他说:“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
周震南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件事。他啊了一声,语序混乱地试图解释:“啊那个,那个微博就是马老师开的玩……”
“你想怎样都好,南南。”姚琛打断了他。
周震南骤然收声。而姚琛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头外的一个方向,冷淡又直接地说:“你想跟谁在一起,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我都支持你。”
周震南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半晌后低下了脖颈。他觉得前几天因为一个传言就心情忽上忽下的自己简直荒谬得可笑,于是就真的扯了嘴角笑开。
可这点笑意太过浅淡,浮在表面又很快消散,他沉默着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呼了出去。
好。周震南不带笑意,咬字清晰地对人说:“那就借你吉言了,姚老师。”
其实姚琛并不喜欢周震南叫他姚老师。这是周震南回国以后才有的习惯,跟他新的朋友笑闹中养成的口头禅。
但姚琛已经习惯不在人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只要负责给旁人需要的那部分就好。周震南又是其中的最特殊的特例,周震南想要的一切,无论是什么,姚琛都会毫无保留地给。
可他不再给出任何周震南没有明确向他索要的部分。
第一次公演舞台的结果出来,周震南情绪爆发的时候,姚琛只是隔着主持人抬手扶了一下周震南的肩膀,就很快松开,甚至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最亲近的位置。
他看着A组的组员簇拥着朝人迎了上去,张颜齐沉默又强硬地挡住了摄像机的镜头,把周震南摁进了自己怀里,抬手给哭泣的少年擦泪。
周震南牙根死死咬紧,侧着头躲了下,像是要把崩溃的情绪全都咬回身体里。
摄像机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边。蔡正杰悄悄握上了姚琛的手指,指尖刮着人掌心像是种怯怯的安抚。崔邵阳揽上姚琛的肩膀,力度轻柔地晃了晃。姚琛收回了视线,温柔地弯起眉眼,妥帖地安抚着B组小小的失落,小声地说我们表现得很好,大家都特别棒了。
02
某次采访中工作人员问他,仓鼠和周震南掉水里,他会救谁。姚琛低头捏着仓鼠玩偶,带着鼻音笑说救仓鼠吧,周震南有别人去救的。
然而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把同样的问题在快问快答里丢给了周震南。那期创有宝藏挖录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湿透了脑袋。时间太晚,选手公用的浴室已经停了热水,姚琛借了工作人员的独间,外套刚刚脱掉,就听到浴室的门被人毫不客气地踹开。
姚琛转过身看向门口。
周震南背倚着门双手抱臂,脸色很不好看:“你干什么提马伯骞?”
姚琛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可以应对的理由。他在上一秒还在纠结三天后就要公演,而他还没有把第二段的细节抠完,今晚不出意外还是要在训练室通宵度过。
他早已习惯日夜颠倒地连续奋战,却在这一秒感觉异常的疲惫。漫长地沉默以后,姚琛压低了声音道歉,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姚琛是真的觉得自己做的不好。现在外面纷纷扰扰说什么的都有,他的这一句话就能掀起各方的揣测和恶意,这些都是他不想要的。
“你有病吧道什么歉。”周震南直接怒了,他在原地转了一圈,鞋跟踏的地板铿锵作响。“我问你的是——关马伯骞什么事你提他干什么!”
姚琛缄默到最后,像是一种无声地示弱。他是真的后悔,从他脱口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输得一败涂地。而胜者却不肯放过他。
周震南径直朝他走过来,拽着人领口往后推,把姚琛直接逼进了角落。姚琛下意识地后仰,直到背脊顶上了身后金属转角,退无可退。
姚琛贴着冰冷的墙壁,全身的肌肉和神经一起悄无声息地绞紧,他绷成了一张岌岌可危的弓,维持着看似风平浪静的失衡。
周震南跪在他腰两侧,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抵着人胸口,脸色冷得及其难看,来势汹汹地扯开了他们之间长久以来的粉饰太平。
“我跟马伯骞之间光明磊落从来没有过什么,但是我跟你这些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震南胸腔剧烈地起伏,冰冷地,愤怒地,一字一顿地说:“姚琛,还要你讲,你告诉我。”
浴室的花洒已经开了一段时间,水汽不断地蒸腾出来,湿漉漉地漫溢在整个逼仄空间里。
潮湿的,昏暗的,封闭的,坐在他怀里的少年指尖是冷的,脸色苍白,嘴唇殷红,眼底是锋利的怒意烧灼。这跟他一次又一次的梦境太过接近,是姚琛逃不出的梦魇。
姚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长年累月筑砌的内里从周震南指尖抵着的位置开始不可挽回地坍塌崩溃,兵不成行,马不成列。 他以为无数次的重复让他已经能泰然自若地面对这个场景,可这次怀里的人是温热的,带着陌生的香水气味,却又从更深处透出他熟稔到心碎的气息。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去重复一次又一次的同样结局——如果这次会不一样的话。可谁知道这次是会不一样的呢?可能这也不过是他逃不出的噩梦中的一次,兜兜转转等待着他的,还是触手可及后的戛然而止。
所以姚琛只是伸出了手,像梦里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轻柔地覆上怀里男孩子的脸颊。周震南的发梢也是湿的,黑色的碎发贴在额头上,衬得脸色苍白,眼底烧灼的红蔓延出生动的色彩。他侧过头狠狠地咬上姚琛的拇指关节,牙尖毫不留情地磕进人皮肉里,像是发泄又像是报复。
“当初你跟我说的你全忘了。”周震南哑声说:“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跟我一起出道——一直以来都只有我在自作多情。”
姚琛猛地抬起头,而周震南气血上涌口不择言,他眼底烧灼出红色,脸色却很白,整个人都透着风雨欲来的怒意,轻佻而讽刺地扬起下巴:“你是点子背到家了才只能回国参加选秀,如果有的选,你肯定会在JYP早早出道,这辈子都不用再跟我扯上任何关系,而不是……”
周震南没说完的话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被他压在怀里的,一直以来都温吞又沉默的哥哥,手指紧紧攥着胸口的衬衫,指尖都在不停地抖。姚琛眼圈直接就红了,抖着声音说:“周震南,你不能这样,我已经,我已经很——”
周震南下意识地去握他的手,却第一次扑了空——姚琛拒绝了他。
“从来……都不是,我想怎样,就会怎样的……”姚琛声音都在抖,他死死咬着牙根,咬住了尾音里难以控制的崩溃呜咽,缓慢又低哑地说:“出道……还有……其他的,所有……没有人把决定权给我。”
有人听到声响赶过来,仓促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浴室门被推开,周震南被人粗暴地从姚琛身上拽开。有练习生拦在他跟姚琛中间,抚着他胸口顺毛一样地碎碎念,说好朋友也是会吵架的没事没事,不知道在洗脑导演还是全身绷紧的周震南。张颜齐把姚琛整个拢到自己怀里,脸色难看地瞥了一眼周震南,手腕一直搭在怀里人的后颈上,遮住了姚琛全部的表情。
姚琛把脸都埋在张颜齐的肩窝里,一言不发地保持着缄默。周震南被阻挡在人群之外,也没有再试图往前。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看到了姚琛因他而起的眼泪,却在同时被明了宣告,自己已经失去了拥抱和安慰的资格。
导演和工作人员带着周震南去到隔壁的房间,旁敲侧击不出任何有效信息后,只能例行安慰赛程紧压力大,情绪要好好调理。
终于被放出来时已经熄灯很久了,打鼾声此起彼伏,姚琛的床铺还是空的。周震南停留了很久,抬手捏了捏放在床尾的那个顽皮豹小玩偶。
他忘不掉,姚琛最后红着眼睛,哽咽着跟他说:“是你要走的,周震南。是你先抛下了我。”
01
周震南再没有在镜头面前cue过重庆三兄弟,没有刻意地再去与姚琛接触。哪怕张颜齐努力地彩衣娱亲,凭一己之力扛起拾荒三角大旗,姚琛从不擅长折人面子,周震南也沉默地配合。
直到天台拆第三次排名和读信,张颜齐不出所有人意料地拆出姚琛的信纸。周震南兜着帽子站在一边沉默旁听,过长的刘海隐约地遮住了他的表情。
轮到周震南拆信时,信封里掉出来的除了赵政豪的一封,还有一封厚重的,折法奇特的信纸,密密麻麻的字从背面透了出来。周震南只看了一眼就把那张信纸压到了最底下,头也不抬地跟镜头说不看这封。
公布姚琛排名的时候,周震南是真的很高兴,他红着眼睛亮晶晶地去看人,看姚琛在重压下的第一次完全的,彻底地抒发和释放。姚琛抬起手臂挡着脸,哭得悄无声息又异常惨烈。周震南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懂姚琛为了出道到底付出又承受了多少,可他没有伸出手,只是安静地噙着眼泪,看张颜齐把姚琛牢牢地摁进怀里。
那晚离别前的烟火周震南也没有跟姚琛一起。当时很多要走的和舍不得走的练习生们都含着眼泪大吼着各种心声,这大概是最适合言归于好的场合,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错过。
周震南想他终究是错过了很多,谢谢惠顾被刮到底,刮出了当年他果真没把握住最后一个中奖的机会。
当天夜里周震南做了噩梦,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觉得有团黑影蹲在自己床前。周震南吓得撑着床板猛地起身,下一秒被人直接握住了手腕。
整个空间都是暗的,摄像头睡前被衣服遮住,连闪烁的红点都找不到。周震南的室友没有回来,在陪着今夜过后就要离岛的好朋友通宵。姚琛蹲在周震南床前,轻轻握住人手腕,指腹安抚一样地来回摩挲对方那一小块皮肤。
“是我南南,是我……吓到你了吗。”姚琛声音压得又轻又低,带着鼻音飞快地说。周震南没有反应,他迟缓到分不太清自己到底是否从梦里清醒过来——直到他迟迟察觉,握住他手腕的体温确实是温热的。
周震南吸了下鼻子,想说话又被涌上来的酸涩打断,只能窸窸窣窣地拉开被子。姚琛什么都没说,摸着黑脱下了鞋,压着床榻边缘,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周震南用被子把他和姚琛兜头罩在里面。这是从上次争吵过后,他第一次重新跟姚琛离的这么近。逼仄的空间里呼吸声都细微可闻,他听到姚琛很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周震南。”姚琛带着鼻音说,“我可能这次,是真的,有可能,可以出道了。”
姚琛顿了一会儿,声音放的更轻:“你之前问我的,如果可以出道,最想跟谁一起……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现在还想听吗。”
周震南一言不发,只是反手握住了姚琛的手指。他掌心是冷的湿的,指尖用力到骨节泛白。
姚琛前倾着俯下身,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轻轻拥住了他。他的声线也是湿漉漉的,沙哑的尾音浸满了水汽,难以分辨的情绪漫溢出来欲滴未滴。
“我不知道这些话你现在是不是还想听……当初我不是……我是觉得,你太小了,我怕自己把你带坏了,又怕以后如果你后悔,连朋友都没法做。”姚琛哑着声音,细细碎碎地说:“我那时候……本来想跟你说,想等你成年了,如果你还是愿意,那怎样我都陪你。”
“如果偶像谈恋爱算是失格,那我可以换一种留在舞台的方式。如果你不希望因为这个影响出道,那我也可以,按你想要的方式陪你……无论怎样,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南南,我愿意的。”
姚琛抵着人鼻尖湿漉漉地小声地说。这些话迟了太久,最终还是讲给了另一个该听到的人听。
周震南全身都在抖,肩膀一颤一颤的。他一声不吭地抬手挡住脸,又把卫衣帽子粗暴地囫囵戴上,攥着卫衣抽绳死命地扯,试图把整个人都裹在里面。
姚琛握上他的手指,指尖纠缠着哄着人逐渐松了手。他亲了亲周震南眼下那块皮肤上潮湿的眼泪,再把吻轻轻地落在人哭得通红的鼻尖。
“我开始以为你已经不想再提这些,后来担心自己没法陪你到最后……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能跟你一起出道。”姚琛停顿了很久,抽了抽鼻子,声音很闷地继续说:“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变过。周震南,我只是一直不确定,你是不是还需要这个。”
周震南把呜咽吞回喉咙里,直接扬起下巴迎了上去。他终于得到了三年前就该得到的那个吻。他拽着姚琛的衣领,故作凶狠又难掩哽咽地,咬牙切齿地说:“你闭嘴。你是老子从头罩到尾的人,这次肯定会出道。”
姚琛低头再亲了亲他柔软的,冰凉的嘴唇,噙着笑意含糊地说好。周震南含着眼泪,像个收复失地的骄傲狮王,狠狠一口咬在姚琛的脖颈上,光明正大地打标,再凑近人耳畔,鼻尖都抵着耳括粘粘乎乎地磨蹭着,哑着声音低声发问。
“泛领文化姚琛,请说出你成团的首选人。”
姚琛等待了三年,错过了两次出道,遭遇了各种挫折,与他同期的所有练习生都选择了放弃,只有他堪称宇宙第一死心眼,认准了就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他从没想过换第二条路,也从没想过不去爱那个人。
00
“他叫周震南。”
【周震南×你】学校对于早恋的处理办法
周震南×你
小甜饼 校园故事
疯狂怀念我高考的那些时代 那些人那些事 我无比希望时光倒流 再经历一次那样飞扬的时光
写这篇当然不是为了鼓励你们早恋 是想说 学生时代如果遇见喜欢的人 要对自己负责 对两个人负责 一起去最好的未来
激情产出 如果有逻辑不通的地方 指出改正
学校对于早恋的处理办法
又名:周震南对于学校处理早恋的办法的处理办法
“我既会对我们的未来负责,也不会迫于压力放开你的手。”
他有信念,有理想,有少年人勇敢而坚定的喜欢,他曾经...
周震南×你
小甜饼 校园故事
疯狂怀念我高考的那些时代 那些人那些事 我无比希望时光倒流 再经历一次那样飞扬的时光
写这篇当然不是为了鼓励你们早恋 是想说 学生时代如果遇见喜欢的人 要对自己负责 对两个人负责 一起去最好的未来
激情产出 如果有逻辑不通的地方 指出改正
学校对于早恋的处理办法
又名:周震南对于学校处理早恋的办法的处理办法
“我既会对我们的未来负责,也不会迫于压力放开你的手。”
他有信念,有理想,有少年人勇敢而坚定的喜欢,他曾经用他的肩膀为你扛起世界。
你和周震南现在并排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
高三刚刚开始,学校大力严抓早恋。
都怪周震南,中午放学和你出去吃饭,回学校之前在转角非要亲一下。好吧,亲吧,亲完就看见教导主任了。
你当时眼睁睁的看见年纪不大的主任活活地脸都绿了,心想这次完蛋了。
你和周震南分别作为文理科的头号选手,早恋这种事说起来也可大可小。
但是明显顶风作案是不明智的。
你接受教育头都抬不起来,周震南依旧平视着喋喋不休的主任,没有任何羞愧或悔改的神色,甚至想偷偷在身后握你的手。
“周震南你当我瞎吗?”
主任双手叉在胸前,怒视着周震南。
周震南只好收手,继续听训话。
“高三时期,多重要,你们俩不要以为成绩好老师就不管,整个高三,如果再被我发现你们俩,必须请家长,带回家复习去。”
接受完批评还得谢谢老师,你低着头不说话,周震南沉默着走在你后面。
出了办公楼,周震南加速从你旁边走过,没有任何动作,在经过你身边的时候快速对你说。
“别回头,老师在看,别跟我一起走,我在前面转角等你。”
说完,大步流星快速离开你,你反应了一下他说的话,然后故意装作自然地走到拐角,刚一转弯,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对不起。”
男孩子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抵住你的肩膀,把你整个人包在怀里。原来没觉得难过的,却在跌进他怀抱的一刻很想哭。
你抓住他的衣角,终于还是没控制住,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我不想,不想和你分手…”
周震南心疼又好笑地拍拍你的脑袋“笨蛋,谁要跟你分手了。”
周震南松开你,轻轻握住你的肩膀。
“你听我说,我肯定不会跟你分手,但确实要想办法处理学校这边。以后你在学校里就跟我保持距离,就当已经甩了我,我做什么都别理我,剩下的交给我。”
你摇摇头,扯住他的衣角。
“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
周震南揉揉你的脑袋,轻声安慰“乖,我们是一起,但是在学校里会有老师看着,我不在乎他们,但我在乎你。”
他直视着你的眼睛,“相信我,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你终于还是点点头,周震南笑着把你的眼泪擦干净,“乖,你先回教室,我等会在你后面走。”
你一边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一边低头向教室走,等你走出大概十几米周震南才从后面跟上,送你回教室。
放学之前收到了周震南的短信
“乖,自己先走。我在下一站上车”
你知道他什么意思,你们平时会一起坐公交,然后他会提前一站下车把你送回家再走回去。
今天明显不能再一起走,周震南要自己走到学校的下一站,然后等你坐的那辆车。
你回他个好,然后继续刷题。
放学之后大家都陆陆续续背着包离开,你等了一会,算着时间差不多够周震南走到车站你才收拾书包离开教室。
高三本来放学就晚,你走的时候校园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天已经暗下来,你走出校门本来想直接去车站,却没想到在校门边看见了周震南。
“你怎么…”
周震南摇摇头示意你不要跟他说话,你瘪瘪嘴,乖乖地错过他走过去,走了几步,你听见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知道他跟在你后面。
你叹了口气,小声说“怎么像特务接头一样。”
身后的人笑了,又走出一段,到了车站他才走上前来,握住你的手。
“本来想在车站这里等你,怕你这个笨蛋走丢,带你走一遍。记住,明天我就在这站上车了。”
车还没来,周围行人三三两两,想着这大概不会被发现,你才敢抱住他,慢慢的把脸埋在他怀里。
周震南叹了口气,他知道你一般不会这么粘人,可见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难过。
周震南抬手顺顺你的长发,“乖。坚持一下。然后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地牵手拥抱,一直在一起。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
额头轻轻在他胸前蹭了蹭。原本不以为有什么,只觉得每天和他在一起,吃饭也好回家也好,都是情侣之间的正常操作,你不粘他也不经常跟他撒娇,每次都是他主动,或霸道或耍赖,从你这里讨一点甜头,你还要害羞好久。
下午在办公室一瞬间你以为必须要和他分手才开始害怕,怕没有他在你身边,怕两个人计划的未来灰飞烟灭。
大批的学生已经走完了,公交车就显得很空。你们两个坐在后排,你倚在他肩上,窗口沉下去的光洒在你们身上,周震南握着你的手。
“记住了,以后在学校不管我干嘛都不要理我。明天放学你就得一个人先坐车了。”他拍拍你的头“我的小傻子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你勾住他的手指,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就像今天一样等过一会一起走不行吗?”
“不行,这样回家太晚了。而且万一被发现呢。”
你不再说话,低头叹气。
周震南下车送你回家,你上楼之前回头看他,一个人在夕阳下,好像习惯了两个人站在一起,回头看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孤寂。
周震南本来也是慢热的人,遇见你之前有点孤僻,相处的来的只有那几个兄弟,对别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好像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才变得开朗些。
他今天说要你不管他,是打定了主意,一个人把学校那边的压力扛下来。
你越想越心疼,跑回去扑进他怀里,周震南被你撞得一愣,然后笑着摸摸你的脑袋。
“不要怕,万事有我。”
“你比我还笨周震南。”你叹了口气“我不怕,我心疼你。”
周震南低低的笑声传到耳边,然后是他轻轻的吻落在额头。
“回去吧,太晚了。”
周震南看你上楼,直到你的房间亮了灯才转身离开。
从那天开始,早上周震南在车站等你,然后在学校前一站下车走过去,晚上放学你站在公交车门边,他看见你就会笑着上车,挤到你身边,胳膊撑在你的两侧把你圈在怀里。
在学校的时候,他会故意绕路经过你班级,在班级门口大声背古诗。字字句句落到你耳里,你自然品得出,都是情诗。文科班的同学也品得出,于是在教室里起哄。难为他一个理工直男要去学那些倒牙的诗,还要在人来人往的走廊大声朗诵。
周震南会趴在你班级门边,看你故作冷漠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地理课本,实际上耳朵已经红透。
大课间跑操的时候,他会故意跑在你前面,一边跑一边大声唱歌,都是些老情歌,有的时候还会倒着跑,看着你低着头压着笑,眼角和眉山却早就飞扬起来,如果老师出现,他会加速跑开。
周震南少年人的背影就在你前面,有时你抬头看他一眼,觉得他的周身是一层金灿灿的光。
你会鼻头发酸,会想加速跑上去抱他。
上学放学的公交车成了你们两个能放心对视,牵手,拥抱的唯一时间,你总是希望车再慢一点,能再握一会周震南的手。
他指上的薄茧变厚了,眼圈下面有明显的暗色,你知道他最近在拼命学习,他想理直气壮地和你搞地下恋情,首先要保住自己理科第一的位置,后面太多人虎视眈眈,他不能松懈。
周震南知道你也是一样,他说你的手已经小到他手里握不住,说如果你再掉一斤肉他就要罚你,他每天早上都会给你带牛奶,你说自己在家也喝,他不干,非要你中午的时候把他的这份也喝掉。
两个人在学校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你却觉得虽然辛苦,感情却更加牢固,对他的喜欢更加汹涌。
你和他体会得到,身边人体会得到,然而老师也体会得到。
于是你们被请了家长。
你和周震南站在办公室里,双方家长铁青着脸听着教导主任说你们高三多么主要,谈恋爱会怎么影响学习。
主任说完,还没等家长说话,周震南把你往身后一挡。
“是我缠着她,上次之后,她已经和我分手了。”
他的手在身后,指尖摆了摆,意思是让你不要承认,都推给他。你明白了。
最近学校里所有你们的互动都是周震南主动,他说不让你理他,其实不是怕老师发现。
老师自然会发现,他是想老师就算发现了,也都是他的责任,你不会被过分苛责,反而变成了被他纠缠不休的受害者。
老师看了你一眼,点了点头“确实,她没什么反应。”
周爸爸怒目看着儿子,手扬起来,终究没打下来,指着他的鼻尖,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
你家长听了这话脸色缓和几分,你看着周震南的手在背后握成拳,心又涩又痛。
终究是冲动先于理智支配你,你走过去,握住周震南的拳头。
周震南全身一抖,然后惊讶的回头看你,你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轻声开口。
“我才不会和他分手。”
结果就是你被爸爸带回来家关进房间,关禁闭关了一周。手机电脑统统断掉,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都没有,就连房间的阳台都被锁上了。
这一周你联系不到周震南,可你知道他肯定急疯了。他的计划被你一下打乱,可你不后悔。他只想着保全你,连退路都没给自己留,你不会任由他包揽全责然后你全身而退。你要和他站在一起,哪怕面对最坏的结果也要。
自己在房间,你把周震南送给你的礼物都一样一样翻出来。他写给你的明信片,正面是他的字,他说要一起去最好的未来,明信片的背面是全国所有顶级学府的校徽。他送你的驱蚊液,夏天教室蚊子多,每次你被叮起包他都要心疼。还有你们两个第一次同时问鼎文理第一的成绩单,那次他发了成绩就跑到你班门口,拿着成绩单又笑又叫的。还有他给你讲数学题的演算纸,小孩学习的时候低着头不说话,专心的样子特别戳人,你有时玩心大起在他做题的时候去戳他的脸,他会抬手握住你不乖的手,一手演算一手握着你,轻轻摩挲你的掌心,做出来之后就要亲你一下说是你点亮他思路的奖励。
他说他本来是心无旁骛一心钻研的人,其他的,对人对事都没多少热情,没想到遇见你就搭进了满腔热血的喜欢。
你也是一样的喜欢他。
回学校之后你们连路上的时间都没有,父母上班之前开车送你去学校。
第一天回到学校,就听说周震南那天被全校通报批评。你下了第一节课就跑到周震南班级门口,在门口就撞见了主任。
你不服输,节节下课跑过去,总是半路被截。
中午放学,你干脆没去食堂吃饭,看教室里人走光了直接去教室等他。你知道周震南吃饭快,如果不是为了等你一般都是第一个回教室的。
果然,没一会周震南就回来了,手里还拎了一个袋子。他看着教室最后边角落里等他的你,叹了口气。
“你是笨蛋吗?本来你不用被骂的。”
你站起身,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眶就红了,想抱抱他,又不敢,手刚抬起来,又放下去。
周震南注意到你的小动作,也是握紧了拳头才克制住抱你的冲动,最近主任抓的严,教室监控都是开的,再被发现,他怕你又要回家挨骂。
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你“笨蛋,不能不吃午饭。还有一些复习的笔记,主科我的在这里,政史地的你看看同班同学的。”
“嗯…”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周震南恨自己不能抬手擦下去,只能递给你纸巾。
“别哭了,乖。我没事。”
你低头抹着眼泪,“大傻瓜周震南。”
周震南终究破了功,走过来一手把你捞进怀里低头迅速在你发顶落下一个吻然后松开你。
“回去,把午饭吃了。马上就考试了,别生病。等我。”
你只能点点头,提着袋子回教室。袋子里是他从外面买回来你爱吃的东西装在密封好的盒子里,一盒牛奶,还有他的笔记,里面夹着一张字条。
展开字条,周震南的字坚定有力,只有一句话。
“我既会对我们的未来负责,也不会迫于压力放开你的手。”
回学校三天之后摸底考试,你状态不好,落到第三名。周震南还是稳坐第一。
你没有难过,只是自己按部就班上课,复习。
发成绩那天有人路过你班门口的时候大声唱歌,班级同学看着你,你不动声色,却在听见周震南唱那句“有我爱你永夜也是永昼”时,连笔下的字都颤抖起来。
你和周震南在学校里彻底形同陌路。就算擦肩而过都不会回头那种。
可是你能看见他温柔坚定的眼神,桌洞里会突然出现的牛奶,糖果,字条,他路过你班级门口会特意放慢脚步,你会偷偷斜眼看他。
后来几次考试你成绩重回榜首,周震南稳坐泰山。
一切都回归正常。
只有你们知道,为了理直气壮,为了正大光明,你们究竟咬着牙坚持过了多少的难过,多少的思念,多少的酸和痛。
高考之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束,你们开始忙着把学校里堆积的练习册带回家,剩下的半个月在家自主复习,准备经历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准备挥别这个又光明灿烂又昏天黑地的学生时代,准备各奔东西,准备毕业。
发完模拟考成绩,高三学生回家那天下午放学周震南在你班级门口等你,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笑着跑过去。
周震南没说什么,笑着把你的东西接过去,像最开始你们每天一起回家的时候。
两个人并肩从教学楼出来,看着夕阳下的操场,都是一时无话。路过学校老旧的公告栏,周震南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然后笑了。
那是你们相遇的地方,你去贴公告,一个人忙不过来,跑去随便抓了个人,就抓到了未来的男朋友。
在学校门口,他把东西给你,看着你坐上回家的车。
之后一周,你们各自闷在家里,周震南发短信告诉你复习的方法,作息规律调整饮食查漏补缺稳定情绪。除此之外两个人都没有联系,埋头复习,熬过最后的一周。
最后的时间快的不真实,复习,看考场,检查资料,考试,三天过去。
结束作答的铃声响起,放下笔的一瞬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晕晕乎乎地起身走出考场,走出教学楼。下午阳光正好,夏天温热的风绕着你。耳边有欢呼声有谈话声,人潮涌出小小的教学楼,大家各自奔向广阔的天地,你站在原地看他们,笑着的,哭着的,看老师们,好像都特别温柔。
直到人潮褪去,原地只剩下你自己,安静下来。空气里是夏天花香和阳光混在一起的味道,阳光透过树荫落了满地。
你站在楼前看操场上,有一个白衣少年笑着缓缓向你张开了双臂。
你鼻子一酸,心头百味杂陈,撒开腿跑向他,像跑向你们约定好的,共同的光明未来。
彩蛋
1.毕业之后又一件轰动的大事依旧来自于周震南。即使已经离开学校这位风云人物对学校的影响依旧不减。
高二学生期末考试发榜时,除了年级大榜,公告栏上还贴着一张语文试卷,高三年级最后一次模拟的试卷,作文面朝外贴在公告栏。
当时的作文题目不知道是什么,但贴在这里的,是一封情书。将初遇开始,对女孩的感情娓娓道来,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有不少学妹一边看一边哭,羡慕这位当事的学姐。情书落款周震南。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这封情书是高三年级当年的理科状元写给文科状元的。
彼时你正窝在周震南怀里,计划着暑假两个人毕业旅行的路线。
2.
毕业典礼是报志愿的第二天开的。
所有毕业相关的工作,和所有与未来对接的工作告一段落,你们穿着校服最后一次一起坐在大礼堂,听校长,老师,挨个讲话。
还有优秀毕业生代表讲话。虽然因为早恋被通报批评,但周震南坐了那么久理科第一,各种竞赛也为学校赚回不少荣誉,优秀自然是所有人认同的。
周震南上台讲话你知道的,他自己也没对这事放多少心思,连讲稿都是你给写的,无非是什么感谢学校培育,感恩老师栽培,同学们依依不舍。未来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为校争光一类的。
周震南也没做什么特别准备,他讲话的时候你也没注意听内容,反正你都知道。你只顾着欣赏自家男朋友神采飞扬的样子,顺便想一会结束了要去吃你们以前中午总去的那家麻辣香锅。
你出神的时候,周震南讲话已经到了结尾。你刚准备问身边的同学还有多少环节要进行的时候,听见周震南叫你的名字。
你惊讶地看他,周震南在台上,在话筒边,刚刚结束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他笑意盈盈,眼睛亮闪闪地看你。
他低头凑近话筒,低低笑了。
“我爱你。”
「周震南×你」💥 周震南的千层套路
写的很开心!希望你们看得也开心!
BY: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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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要不还是接电话吧,好像有急事。”
没想到比你先沉不住气的是相亲对象,也许是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太可怜,他决定做个好人。
“没事没事……”
你瞄了眼屏幕上熟悉的三个字。周震南又在整我,你这么想着。他经常干出夺命连环call就问睡了吗晚安的事情。
第三十二次锁屏后,你把手机倒扣到身后的皮制沙发上,在一片沉默中,尴尬的笑笑,强行把话题聊到最近的电影。
然而一口水还没喝完,巨大的震动又响起来了。
手机与沙发表皮发生摩擦声太过嚣嚷,整个餐厅的人都望过来,就像观摩电梯里嗷嗷大哭的小孩。...
写的很开心!希望你们看得也开心!
BY: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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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要不还是接电话吧,好像有急事。”
没想到比你先沉不住气的是相亲对象,也许是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太可怜,他决定做个好人。
“没事没事……”
你瞄了眼屏幕上熟悉的三个字。周震南又在整我,你这么想着。他经常干出夺命连环call就问睡了吗晚安的事情。
第三十二次锁屏后,你把手机倒扣到身后的皮制沙发上,在一片沉默中,尴尬的笑笑,强行把话题聊到最近的电影。
然而一口水还没喝完,巨大的震动又响起来了。
手机与沙发表皮发生摩擦声太过嚣嚷,整个餐厅的人都望过来,就像观摩电梯里嗷嗷大哭的小孩。
倒也是,周震南就是杀气腾腾的小孩,连带着他第三十三次来电,凶得要命。
不好意思,你按下接通键,歉意地奔向门口。
“喂,我现在……”
“怎么才接电话?”
“因为……”
“我的数据线不见了,你快回来帮我找找。”
周震南不care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自顾自地用暴风rap的语速噼里啪啦倾倒出更多消失的东西。
你插不上嘴,有种连续被石头砸中的感觉,还不能躲。
他就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凭直觉发现别人有没有走神。
周震南找人说话,那个人被他抓住放空一秒,下一秒那个人就会被他咬。
于是你聚精会神地听着大大小小的遗失物件,其中一晃而过的内裤本该令人脸红,但紧跟着的笔记本行李箱会场通行证……让你更想问,真的不是被抢劫吗。
“诶呀!听到没有,快点回来!”
咬牙切齿周震南,硬核撒娇周震南,你听是听到了,电话那边有人喊别扯吊兰周震南!
“啊……那,那我马上回来,大,大概一个小时……”
其实远不止一小时,光是那条笔直的大道上罗列的13个红绿灯,就可以将时间预估在俩小时开外。
这也怪不得别人,你特意将约会地点选在绝对不会遇见亲朋好友的地方。
哪知道赶上小祖宗突然紧急召回,现在就算坐云都来不及,可小祖宗还嫌慢了。
“哪里要这么久哦!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咔嚓,世界上肯定有一盆吊兰失去了一片叶子。
“我没电脑写不了歌交不了差练习不上舞上不了台!这么严重还不够你吃……迟……迟迟不到良心不痛嘛。”
“搞快点搞快点,开实时位置共享,我必须要看见你迅速移动身影,立刻!马上!go!”
对对对对,太严重了。
你被数落得一头雾水,只记得千万不能上不了台,就连声答应,急急忙忙地提包就走,留给相亲对象诚挚的歉意和越来越远的背影。
然而当你一身热汗推开门时,周震南正在和经纪人哥哥悠哉地吃果盘。
你进来的动静太大,引得他张着嘴,露出小小的兔牙,红彤彤的西瓜还没入口。
那些所谓找不着东西正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工作台上,就连最容易消失的数据线也好好的插在手机上。
周震南看见你乐呵呵歪了歪头,摆手招呼你过去。
“西瓜好甜喏,特意给你留了几坨,要不然全被小李哥吃……诶你怎么还把鞋子脱了?”
因为你叫我快跑,但小高跟跑不起来,所以就拿着了。
笑吧,我又被整了,再怎么拙劣的借口,我都会自投罗网。
那些深夜破碎的梦,众人皆知的期待和放过自己的其他选择,都是你的玩具,让我狼狈,让我出糗。
你不言不语,谁都看得出气氛越来越诡异,经纪人想推周震南去安慰你,但后者早已察觉你眼圈发红,放下二郎腿,踩着凉鞋哒哒哒地跳到你身边。
“诶唷,”周震南手足无措的捧着纸巾,“我姐都成小花猫了,擦一下。”
他咬了咬下唇,实在不擅长道歉和示弱,细细碎碎地念着,之前真没找到,打完电话才发现……被,被小李哥拿走了,你都上车了嘛……
02/
事后采访突然被cue的经纪人,小李哥只能说看不懂。看不懂周震南本该道歉,却发动了冷战。
你不想说,说了无非就是叹气。
当天,周震南的确是尽他可能最大程度地讨好你。
你洗完脚丫,出来遇见他刚好提着奶茶。好巧哦,点多了,你喝呗。
你去送资料,电梯口刚好遇见他不准别人关门。好巧哦,也是14楼,我给你拿。
你收拾东西,抬头刚好遇见他抱着纸箱。好巧哦,我也要去扔垃圾。
等到你终于闲下来,周震南也刚好出现在你身边做拉升运动,今天真是充实呢。
“周震南,你没必要这样,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他装傻赖皮,说什么呢,我没围着你啊。
太明显了,慌慌张张收回的目光,在任何反光物体里窥探你的举动。
每次都这样,磨得你没了脾气,不计前嫌,周震南就又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阴阳怪气地打量,你以为你是哪个?
可真行,你叹了一口气,“我没有生气了。”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白白嫩嫩的小手似乎想跟你击掌,但你叫住了他,继续说。
“我再也不会生这种气了,我没有资格。”
“虽然我以前对你有,有别的想法…但现在没有了,你大可不必觉得抱歉,我新认识的这个男生……挺好的。”
好奇怪。
想要告白的时候开不了口,推脱给爱一个人应该有默契,你以为他懂的,每当你看着他。
不得已告别的时候想保留情面,却顺利地把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好像比起喜欢,你更适合说遗憾。
周震南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僵,他有点委屈,但又在很严肃地迅速地接受。
接受你要去喜欢别人,那个人说喜欢你,你也许会跟他在一起。
你不知道周震南在想什么,他过于锐利的瞳孔和过于冷淡的眼白,让你想要逃走。
早听闻练习生最怕周震南,你还纳闷,那个穿着拖鞋要你送早饭的小傻子有什么前辈的样子,原来是他之前对你太好了。
同样的错误,其他人会被训得怀疑人生,而你最多就是被他掐脸,然后承认自己是猪,猪都比你聪明。
更奇怪了。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才会意识到周震南寻常又独特的偏爱。
你想要再次开口,他冷冷地笑了,无奈又讽刺地摇头。
你看着他后退了几步,空出了亲密性距离,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那祝你幸福。”
03/
有什么好幸福的呢。
你完全不喜欢相亲对象,也没有与相亲对象再联系。
而你喜欢的人,周震南,照常训练,照常四处乱窜。
你不得不承认,他非常擅长冷战,他完全可以自然而然地把一个活生生的你当做空气。
甚至可以做到笑着朝你走来,姐给我买的吗,然后眼睛都不眨地越过你,和你身后助理打闹。
还能怎么办,受着呗,谁敢去摸周震南的逆鳞。
周震南的宠爱和冷战都非常声势浩大,他向全世界宣告你是他罩着的人,也向全世界宣告你这个没良心的崽忘恩负义巨惹他生气。
小李哥来问八卦,你欲哭无泪地说不知道,要他去问周震南。
“你以为我没问吗,我给你模仿一遍他咋说的,”小李哥靠墙半蹲,帽子一戴,露出耳朵,“没有啊,我没有跟她冷战啊,她多厉害啊,她都有新男友了,我配跟她冷战吗。”
北方男人的一口川普太搞笑了,但你笑不出来,守护全世界最小气的周震南。
事到如今,他的祝福更像是诅咒,你给老子等着的意思。
“妹,你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震南好幼稚。”
你脱口而出的瞬间,听见垃圾桶侧翻的声响,正想过去扶,小李哥突然的锤墙,又把你吓一跳。
“对!他就是幼稚!小学鸡!嘴毒又暴躁,还懒!还矮!还挑食!一无是处!不招人喜欢!”
“那,那倒不至于……他优点挺多的。”
“是吗!那我仅!代!表!个!人!问一问,你最喜欢他哪一点呢?他做什么会让你喜欢再多一点呢,他比起那个人!品!很!差!的相亲男差在哪一点呢?”
你被层层递进的问题,忽悠出熟悉的一头雾水,只抓住相亲男这个重点,弱弱地开口。
“我没有跟那男的交往,我是骗周震南来着,谁让他那么过分。”
“真的吗?你大声说一遍。”
你实在不知道这种丢人的心理活动有什么值得被大声嚷嚷的。
“真的,虽然他有继续约我见面,但我不想去……小李哥你听到老鼠啃墙的声音没?”
“……小老鼠非得听墙角才高兴呢。”
你越来越糊涂,在云里雾里的状态里被推走,什么沟通是人类恋爱的阶梯,晚上哥请你吃饭,好好吃一餐团圆饭。
你想问又被叫去开会,回头就把这事给忘了,下班的时候看见经纪人哥哥在门口等你。
“不好意思啊哥,下回吧,下回我请你,你想吃啥吃啥。”
“???怎么就吃不了,多好的机会。”
“嗯,之前那个相亲对象约我去看电影,我放过他太多次鸽子,这次再爽约就真的打人脸了。”
你看时间快来不及,边道歉边拦了一辆车走。经纪人哥哥还在说些什么,你也没听清,只想着最后一次赴约,就不再和那位男士联系。
到时候把微信也删了吧,留着也没用。
你打开界面,看见置顶的周震南,他最后一条信息是在小半个月之前。
这段冷战的日子,你无数次的打开聊天框,又无数次的关上,这回也一样,退出,锁屏。
04/
是3D爱情电影,对方特意买了情侣爆米花套餐。
但你已经撑着头睡了小半节了,被手机给震醒的时候。半梦半醒间,你期待的是周震南,而未读消息的主人公是小李哥。
此时电影情节已经被推向了小高潮,周围有细细碎碎的哭声。
“在吗?”
“周震南练舞把腰摔着了,他之前不是有那伤吗,现在倒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还不让送医院呢,脸寡白寡白的,汗如雨下,硬要撑,说什么痛一会就好了。”
“谁劝都不好使,你来看看吧,说不定能见到最后一面。”
你当然知道经纪人哥哥最后一句话是玩笑,但腰伤严重总是事实。
周震南从来不拿自己的伤痛做说辞,他宁愿口若悬河地编故事,今天出门的时候遇见一个神仙,神仙不让他参加活动。
你准备起身,但转念一想,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是能替他痛,还是能劝服他。
你算什么,周震南自己做的决定,你算什么,你在约会呢,在和别的有可能的人约会呢……
大银幕放映着人潮拥挤的车站,男女主角隔着站牌聊天。
“你总是不说喜欢我,我一个人好累的。”
“我忘了,毕竟我们每天都呆在一起。”
“哈哈,看来是我们没有默契,我们也不好好说话,好好说话的时候又来不及了。”
“对不起,我现在说喜欢你并不是想更改你的决定,而是对当初别扭的我一个交代,现在的我很懊悔,这是惩罚。”
纸巾被递到面前,你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可是心里豁达了不少,像是解开纠缠已久的数学题,原来自己拿的是男主剧本呀。
行吧,反正让着大幼稚鬼周震南也不差这一次了。
你又在奔跑,提着你的小高跟,去给最喜欢的小朋友道歉,道歉完再伺机表白,但首先得先送小朋友去医院。
好开心呀,你要飞起来了。
冲到舞蹈室的时候,周震南果然如同别人口中那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小的一团,白色的短袖被汗湿透又干掉,黏在他脊背上,像一层泛黄的皮。冷白的手臂从中生长出来,带着乌青的血管和锐利的刺青,袒露给你。
你看到了,你的小猪在生命树的枝干深处等你去抱他。
05/
你剧烈运动后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就像平地一声雷,炸开在这个只有你们两个人的空间。
他知道你来了,你知道他知道你来了。
周震南圆圆的脑袋埋在手臂里,很适合被抚摸,你也的确这么做了,“南南,还好吗?”
他晃头,往自己臂弯里钻。没事了,他说。
漫长的沉默,你琢磨着怎么开口,好像也没什么要明确的说出来,周震南那么聪明,只要你积极热情地对他,他气消了就会原谅你。他气消不了或者不打算原谅你,那就凉了……
这么想着,听见他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卷缩着身体。
“怎么了,又痛了吗,我带你去医院吧。”你挪不动他,他像一块石头一样被你抱着。
不去,别管我。他在你怀里沉闷地说,然后又一动不动了。
“对不起啊,周震南。”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道歉,但是你莫名的委屈莫名的心酸,如果不跟着情绪走,心就会被灼伤。
你絮絮叨叨地夸他,夸他能力强,视野广,能吃苦,有目标,肯努力……
最后一个形容词落在可爱上,可爱才是你最私心的形容词,自从你喜欢上他后,他干什么你都觉得他超可爱。
可你喜欢他好久了,久到觉得他越来越可恶。
每个夜晚都发誓再也不要喜欢了,白天见面又想决定可以再多喜欢一天。
这一天一天的,喜欢越来越多,再也控制不住,心里全是周震南。
你发现自己变得很讨厌,嫉妒他和别的女艺人合作,贪图他对你展现的温柔。你把他送你的手链晒在朋友圈,男朋友品味真好。
有天梦见被周震南发现这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他吆喝了一大群人来围观,你算什么哦,你就别做梦了。
然后你真的醒了,哆嗦地摸手机,开屏的光刺得你想流泪,删除朋友圈,并且暗自辱骂。
周震南是猪,看到周震南就烦。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啦,我相亲失败了嘛,”你顿了顿,平复哽咽,“我只是想要试试有没有可能喜欢上其他的人,结论是没有可能。”
“……”
“所以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了,让我带你去医院,然后我就可以早点回家睡觉去梦里找你了。”
“……”
“南南?”
“……”
“周震……南?””
你被他紧紧抱住,他终于从石头里出来。用脸摩挲你的肩颈处,像在抹泪。
他的手指伸进你的发丝里,用不容抗拒的力度将你按向他。
“做梦有什么意思,想抱我就来。”
他胸腔在震动,喉咙发出黏黏糊糊的声音。
“腰好酸喏,你帮我揉揉嘛。”
番外/
周震南与经纪人小李的没有曝光的聊天记录。
周:“人咧?怎么又去见那个谁了???”
李:“她自己说被约了她好几回不好拒绝。”
周:“那你不会跟上去啊。”
李:“你都不上,我上有什么用?给你实时转播,哟牵手了,亲嘴了?”
周:“(微笑)”
周:“……我真的服了。那男的真的特别不靠谱!她是瞎子吗。”
李:“还没交往呢,你亲耳听到了的,小老鼠。”
周:“我不管。”
周:“你让她赶快回来。”
周:“就说我腰痛。”
周:“快死了。”
-END-
一个糖盒
做这个合集只是为了和小南 @南城旧梦 battle
再用一次我这个号第一次做合集的话吧“叮咚,您点的创造营垂直入坑指南到了!”
很杂食的我,注意避雷
内含cp:南以颜喻 琛南旧事 何焉悦色 光电潇应 持之以恒 群像
【南以颜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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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翊】以吻封缄
破镜重圆
战损杜城
——
00.
你说感性和理性这种东西,想分也分的开,想分也分不开。
稀里糊涂谈了个恋爱又稀里糊涂恢复单身。
连一次正经的表白都没有,顶多算个暧昧对象,沈翊突然就变成了前男友。
案子和对象,杜城会选案子。
案子和沈翊,他也会选案子,因为沈翊也一定会选案子。
可对象和沈翊,是一个世纪难题。
杜城不算笨,甚至可以说算是敏锐,可这问题他想好几天了都没想明白。
闹的人心烦。
沈翊并不是蜕掉了毒牙的蛇。
他只是把所有的尖刺调转了方向,每一根的尽头都是他自己,用鲜血洗净年月泼的墨。
可杜城亦是一只不怕疼的灰狼,他可以选择不把沈翊那一层外...
破镜重圆
战损杜城
——
00.
你说感性和理性这种东西,想分也分的开,想分也分不开。
稀里糊涂谈了个恋爱又稀里糊涂恢复单身。
连一次正经的表白都没有,顶多算个暧昧对象,沈翊突然就变成了前男友。
案子和对象,杜城会选案子。
案子和沈翊,他也会选案子,因为沈翊也一定会选案子。
可对象和沈翊,是一个世纪难题。
杜城不算笨,甚至可以说算是敏锐,可这问题他想好几天了都没想明白。
闹的人心烦。
沈翊并不是蜕掉了毒牙的蛇。
他只是把所有的尖刺调转了方向,每一根的尽头都是他自己,用鲜血洗净年月泼的墨。
可杜城亦是一只不怕疼的灰狼,他可以选择不把沈翊那一层外壳剥穿打碎,带着利刃拆吞入腹。
不计后果,哪怕被剐的鲜血淋漓。
01.
理所当然的沈翊没有再坐他的车,好像他们又回归到当初互相都吹鼻子瞪眼的时候。
他对人还是有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可终究还是抵不过习惯。
他出门时还是往衣兜里揣了一把糖。
“城队,沈老师画出来了。”
“好,发通缉令,开始抓捕。”
清醒的思绪缠绕成凌乱的线。
沈翊禁闭的房门像透明的,不用看他都能知道他一定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优雅自得的削着铅笔,或是调着油彩。
一定是那副样子。
争吵的原因或许也是因为这个。
他觉得沈翊并不需要他,又或者说,实在是不知道沈翊都会想什么。
哪怕只是一点点直白的情话,我都会疯的。
你知道的,可你为什么不说。
他不会再露出七年前那样错愕惊讶的表情。
时间太久了。
错过太久。
显得重新在一起都变得不那么珍贵。
杜城在门口放了一颗糖。
02.
沈翊知道。
知道他在自己门前停了一会儿,他就一直靠着门听着,直到外面归于平静。
是对的吗?
像《愚者之船》一般的怪诞。
杜城跟他太不一样,他不会去计较扣子是不是扣在了正确位置,只要能遮体就足够。
也没想过杜城能接受的那么快,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可那是另一码事,他们有太多事还在存疑。
疯一把吗?
太难,还是太难。
他得确保每一步都踩在正确位置上,比如要定期修剪长长的头发,再也回不到长发的样子。面对杜城愤怒的质问,他没办法回答。
能有那样,你只知道我爱你就够了这样的勇气该多好。
杜城的糖孤零零等在门口。
而沈翊一夜无眠。
03.
“如果你没穿防弹衣呢?”
那是沈翊曾经对杜城提出的一个问题。被杜城用一个吻糊弄了过去,那次胸口只留下了一片淤青。
可这次不一样。
穿透皮肉的疼,好像是炙烤了太久的弹头,烫人灼人。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还是毫不犹豫出手击毙了嫌犯。
确实没想到他有枪。
其实蒋峰已经准备好包围制服了,该死的敏锐感让他转身硬生生挨了这么一枪。
可你选择当警察,就是要冲在最前面。
肾上腺素给了他缓冲时间,疼痛从胸口蔓延,他感觉皮肉都在烧,血液从小小的洞口喷涌而出。
意识是慢慢流掉的,首先是模糊的听觉,蒋峰那小子喊了些什么没听清,只听到一句不知道谁说的。
“快给沈老师打电话。”
杜城还想撑起来把那该死的手机夺过来,苦笑着说别啊,你这就不厚道了。
如果真挂了,沈翊怎么办。
04.
“沈老师,喝点水吧。”
李晗和沈翊差不多是同时知道的,她还不敢信,急的泪花都冒了出来。
可是沈翊并没有太慌乱,只是帮她擦擦眼泪然后赶去医院。
眼泪模糊了沈翊的侧脸,她突然觉得这个人是那么锋利。
可胳膊上那只冰凉的手却颤抖个不停。
沈翊其实没那么淡定。
哪怕坐在手术室外面等了两三个小时,他还是没办法平复呼吸。
那种窒息到无法喘气,从心底涌上来的恐惧感把他死死包住。
胸腔之下都被无形的手扼住。
是全黑底色的画布。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杜城确实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他完完全全挡在身后,无论刀还是子弹都擦不到他,哪怕仅仅只是一滴血。
但怕墙风干塑化,变的松松垮垮,布满划痕,不堪一击。
沈翊掌心传来微弱的痛感。
手心里是杜城放在门口的糖。
糖纸突然变的尖锐起来,染上了属于他的DNA。
心底那只野兽又在作祟,他想他是生错了一根反骨的。
刺眼的手术中三个字让他无法再忍受。
他突然站起来拍了拍李晗的肩膀:“这家伙醒了给我打电话。”
李晗懵懵的看着他“可是他还没过危险期……沈老师。”
“他一定会醒。”
“他必须要醒。”
医院是个让人焦虑且无病呻吟的宝地。
沈翊酒量其实挺好,放开了喝估计才能染上些许醉意。如果他不想自己醉的话。
但他是铁了心要变成酒鬼。
酒精像上瘾的海洛因一样,催促着他把那冰凉热烈的东西吞咽下腹。
他拎着酒瓶,脚步有些虚浮。
他顺路买了包烟,一路晃晃悠悠到了桥上,那里可以看到完整的北江。
桥下就是水。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得体斯文,好像这样名叫永夜的恶魔才露出了全貌。
他点燃了一根烟。
其实这玩意儿他会抽,只是太久没碰,到底还是被呛的咳的昏天黑地。
又笑起来,惹的行人注目。
笑我这样狼狈,还是这样疯癫?
管他笑什么。
烟雾顺着鼻腔混进大脑,确实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怪不得每次完事之后杜城都要来一根。沈翊吹着风,对着北江吞云吐雾。
醉后总是觉得酸涩。
万一他醒不过来。
没有万一。
短信提示音突兀的响起。
沈翊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条定时在零点的短信,发件人杜城。
送我一个吻就够了。
那些狂暴而糜烂的醉意,至此清风拂过一般,全都凉飕飕的融化了。
这次是李晗的电话。
沈翊带着清风奔向北江。
他的爱人在江那头等他。
05.
麻醉开始失效是会让时间都变得极为漫长。
会疼的让他浑身抽搐,好像每次跳动一次心脏都疼的要人命。
可确确实实又在用疼痛感告诉他,还活着。
沈翊等在他床头,一身的酒气。
戴着氧气罩都闻见了。
他龇牙咧嘴的勾给沈翊一个微笑,下一秒又停住了。
沈翊眼睛里亮的像星河。
他在为他哭。
柔软的唇挨上杜城的额头。
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揉碎溶进吻里。
他不再去压抑那个疯的战战兢兢的自己。
选择用一个温热的唇去换和另一个人颠沛流离。
把你印在我胸口的伤疤里。
end.
白蛇
我被一个顶级富二代疯狂地追求,一直追到了我未婚夫的葬礼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单膝跪地,请我成为他的伴侣。
摆放着棺椁的灵堂里,此时唯他衣着鲜艳,抱着火红玫瑰,活像一只求爱的雄孔雀。
*bg / 非常规设定
我和阮云川的初遇,是在西湖的断桥。
——传说中许仙和白娘子的邂逅之地。
我做水位勘测工作时,他的游船不由分说冲破围网,撞坏了我的仪器。
船里走出来几个漂亮女孩,然后才是他。
“多少钱,我赔双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眯着眼挑着眉,没有半分的所谓,一手蛮横的扣出我胸前口袋里的工作牌,大声念出我就职的研究所名字。
念完,阮云川笑出了声:“还是个女博士。”...
我被一个顶级富二代疯狂地追求,一直追到了我未婚夫的葬礼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单膝跪地,请我成为他的伴侣。
摆放着棺椁的灵堂里,此时唯他衣着鲜艳,抱着火红玫瑰,活像一只求爱的雄孔雀。
*bg / 非常规设定
我和阮云川的初遇,是在西湖的断桥。
——传说中许仙和白娘子的邂逅之地。
我做水位勘测工作时,他的游船不由分说冲破围网,撞坏了我的仪器。
船里走出来几个漂亮女孩,然后才是他。
“多少钱,我赔双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眯着眼挑着眉,没有半分的所谓,一手蛮横的扣出我胸前口袋里的工作牌,大声念出我就职的研究所名字。
念完,阮云川笑出了声:“还是个女博士。”
他动作并不温柔,纤长的小指甚至有意无意蹭过我的胸。
我不由自主红了脸。
阮云川见状更乐了,他摘下腕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表,塞进我胸前的口袋,凑到我耳边,暧昧地呵着气:“钟老师,我对你挺感兴趣,晚上来找我吧,我在……”
他报了个地名,是杭城顶级的酒店,三个八做门牌号的房间。
很不可思议,对么?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世上为什么有人可以无耻得这么昭然若揭。
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样的阮云川才是情理之中。
——恣睢、幸运,却也十分可怜。
毫无疑问,我当然不会去。
阮云川却并未收手。
他往研究所送花,不是每天一束,而是每小时一束。
领导找我谈话:“小钟,我怎么记得,你就要结婚了啊,和一个地质学家。他是被派去尼泊尔一年了吧,虽说人不在身边,可你也不能……”
他的神色掺杂着困惑、鄙夷、叹息,甚至是看热闹的兴奋。
如此几日之后,阮云川直接开着豪车堵在研究所门口。
我正准备把他十分钟前送的最新一束花丢进垃圾桶,被他一口叫住。
“钟老师,不喜欢么?”他饶有趣味地盯着我,“先别急着扔啊,你看仔细了没有,也许花里藏着什么惊喜呢?”
我低头,这才注意到,这束花竟在蠕动。
对,就是这个词,蠕动,它扭扭捏捏,窸窸窣窣。
我剥开一看,一个小玩意窜出白白的脑袋,吐出猩红的信子。
——那是一条蛇。
我极其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惊叫着丢开那一束盛放的鲜花。惊恐凝成我额前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儿,没完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而那条白蛇,灵巧的身型闪电般游走,很快从花束中腾挪出来,在我脚边蜿蜒开。
我又大叫着把脚缩回来,不住地往后缩。
——我在被把玩,被一个小东西。
“这就怕了?”阮云川,他在笑,他兴奋极了,眼中满溢出得逞后的欣喜若狂,仿佛这是他人生的全部乐趣,“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子,一次次对我置之不理。”
说着,他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睥睨着我,手中拧着一个小小的笼子。
他轻巧而熟练地捉住那小蛇的腰身,迅速丢进笼子里。
“行了别怕了。”他说,“你看,我已经把它镇在了雷峰塔下。”
他是打小生在美国顶级富豪人家的小孩,一辈子从没有对想得到的东西望尘莫及过。
如今,他也想把我镇在他的五指山中。
阮云川盖上盖,把笼子递过来:“钟老师,笑纳吧,这也是我送你的礼物,纪念我们断桥上的相识。”
我惊魂未定,颤着嗓子问:“这蛇有毒么?”
“当然有了。”他认真的点头,“要是咬上一口,你活不过今晚。”
我无言以对。
“不信么?”阮云川却觉得我是在和他较劲,他倔劲儿起来了,扒拉开旁边的土堆,从泥潭中挖出一只蚯蚓,丢进那个小笼子。
两只无足动物立刻交缠在一起,不出半分钟,那蚯蚓便僵死笼中。
“看,没骗你。”阮云川扬着手中的死物,恶劣地笑了,却笑得莫名纯真。
“疯子!”我从地上爬起来,逃似的往远处奔走。
“钟老师。”他不死心地在我身后喊,“我说我对你感兴趣,你就逃不掉。”
我其实不太想赘述之后阮云川“追求“我的手段,总之一点都不美好不温存。
仿佛一场接着一场连贯无休止的噩梦,恐怖而癫狂,叫我永远也醒不来。
他不知从哪儿得知我周末要去古生物博物馆做讲解员,就恬不知耻地追去,跟在一群小朋友的屁股后面听我讲解。
阮云川是个很渊博的人,学识比起一位博士也过之而无不及。
我以往不知道,就那幅纨绔的皮囊,也怎们看都看不出。
很快,他取代了我,声情并茂地和小朋友们介绍着古生代最大的一次生物灭绝,又在孩子们泫然欲泣前安慰不要害怕,三叠纪也重新孕育出了生姿曼妙的六放珊瑚。
我站在大大的恐龙骨架下听他说,阮云川却突然回过头凑上来,贴着我的脸,趁我毫无防备咔嚓自拍了一张,与六千万年前的霸王龙化石一起。
我别扭地侧过脸去,不耐烦的问他:“你干嘛?”
“钟老师,就算人类灭绝了,我们至少也有张合照。几千万年后的新生命,也许能挖出我们的合照化石。”
我盯着他看,那双玩世不恭的眸子里竟然满是认真。
他投之以桃,我报之以白眼:“谁要和你成为化石。”
他真的很奇怪,时而像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时而像不谙世事的孩子。
散场后,阮云川依旧粘着我。
没了涌动的人潮,他将我按在展馆的玻璃橱窗上,目光灼灼地问我:“钟老师,你是个科学家,我不信,你完全不知道那件事情。”
我躲开他的目光:“什么事情?”
“九月三日,”他甚至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一字一顿,“会发生的事情。”
“什么九月三日?”
“好吧,钟老师,”与我对视半晌,他见我无动于衷,干脆主动岔开话题,“或者,我想请教你,根据你的知识和研究,世上有诺亚方舟么?”
“恐龙不是灵长类动物,不会制作诺亚方舟。”
“那人类呢,人类会么?”
我不置可否。
阮云川转而贴上我的耳朵,蛊惑道:“钟老师,我觉得,你会成为我的诺亚方舟。”
我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土味情话,像是脏了耳朵一般狠狠挖了两下。
我不屑地冷笑着:“阮先生,那也请教您,您睡过多少个女人?”
他认真地扳起指头数:“十几个?或者几十个?我记不清了,这又不重要。”
看来,他有太多条诺亚方舟了,得是一条怎样的八爪章鱼,才能一脚踩住一只啊。
“阮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魅力能入你的眼。”我双臂抱在胸前,再一次宣告了我的态度,“但是,我就要结婚了,两个月后。所以,别再做这些无用功,让人难堪了,好么?”
“你不知道么?那我告诉你。”他说,“我真的很好奇,你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活着啊。”
本来,我的确两个月后就要结婚。
和尹延,我的未婚夫。
他是地质研究所的青年才俊,书香门第出生的谦谦君子。等他这个月从尼泊尔回来,我们就要飞布鲁塞尔拍结婚照。
我左等右等,终于,在这个月将尽之际,等到了他的尸体。
——尹延死了,死于一次科考任务中,死于雪山上的恶劣天气。
我大哭大闹,无法接受,质问着那群劝我节哀的人:“说好了是八号上山,为什么推迟到了十三号?明明气象台也播报了,十三号可能会有风雪,他如果不是那个时候上山,就不会死。”
没人应我,只有德高望重的某个老科研人员拍了拍我的肩:“小钟,大局为重。”
什么是大局,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懂过。
我去尹延家里收拾他的遗物,科研人员的屋子大差不差。
他的桌面整洁,上面都是些无关痛痒,不涉机密的文件资料,瞧上去在我之前,就有人来搜整过一波。
墙上贴着一张日历,上面画了也只画了一个圈。
——被圈住的日子,是九月三日。
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在尹延的葬礼上。
——阮云川出现了,作为一个不速之客。
哀鸣的悲乐中,我一席黑衣,头戴白花,对着黑白照片中溘然长辞的未婚夫几近晕厥。
阮云川却执意要让一切变得更糟,他旁若无人地闯入,用玫瑰花的艳丽掩盖了小雏菊的怅然。
他单膝跪地,和我说:“钟老师,如今看来,你不用嫁人了啊。”
他勾起一弯笑意,真诚得刺眼。
那个时候,他已经对我使出了各种招式。
我脑子像是烧了起来,抢过他手中的玫瑰,一下一下猛烈地捶打在他头上,不管什么他的权势,他的地位。
鲜红的花瓣碎了满地,一根花刺划破他的脸颊,在他好看的脸蛋上留下一个口子。
酝酿了几秒后,本该无暇的肌肤涌动出血液,一滴一滴地滚落。
“你是人么阮云川!”我大声地骂着他,歇斯底里,毫无平日里作为科研人员的冷静,“你是人么,他死了你知道么!尹延死了,这是他的葬礼,是他的葬礼!”
“很重要么?钟淼,你知道的。”他死死盯着我,一字一顿,“就算他没有死于雪山,过不了多久,他一样会死。不只是他,还有你,还有在座的每一个人。”
他一语既出,四座哗然。
“你滚,阮云川……现在就滚……”我揪着他的衣领狠狠往外推搡。
他岿然不动:“而在那一天之前,我要得到一切我感兴趣的东西。”
原来,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感兴趣的东西。
“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我有的是筹码。”
撂下这句话,他自己起身,舔舐了一口唇角的鲜血,狞笑着离开。
六月十三日,距离九月三号还有八十二天。
天空的东南方向,开始出现一个若有似无的巨大影子。
世界各地,举目皆可见。
新闻和各类主流、非主流媒体纷纷报导解说着这件事情,最后的公开结论都是难得但正常的天文奇观,并不重要。
我也在看,坐在西湖边。
曾经和尹延一起待过的石椅,如今只有我一个人。
直到暮色渐沉,一切都看不真切,我才独自离去,去西湖边的小酒馆喝到神志不清。
旁边几个打扮朋克的年轻人聊着天上的巨大阴影,有人说是军事实验的秘密武器,有人说是外星人的入侵飞碟。他们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激情而兴奋,为了这未知的危险而血脉贲张。
我嫌他们吵,就拿着酒瓶回到西湖边喝。
我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眼瞅着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湖中,一只手却在此时拉住我。
“你想死么?”
我抬眼看去,是阮云川。
我红着脸皱着眉,质疑道:“你跟踪我?”
“跟踪你怎么了。”他一如既往,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钟老师,你记得我说的么?”
阮云川贴上我的耳朵,一字一顿:“我想得到你,就会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是的,他也这样做了。
使了那么多的解数对我展开“追求”,这一回,他要用的是绑架,是侵犯自由。
他不由分说扛起软绵绵的我,塞进他豪车的后备箱,真的,就是后备箱。
我扑腾着,尖叫着,那后备箱却牢靠且安静,一切无济于事。
二十多分钟后,车停下来,他又如法炮制,将我弄回他的屋子。
“你这是囚禁,是犯法!”玄关处,我冲阮云川大吼,醉酒的身子却难堪地摊在地上,宛如一滩烂泥。
“犯法?”他笑了,抓着我的头发让我扬起脑袋看他,“钟老师,你在和我说法律么?你拿什么和我说法律,你和我都知道,八十二天后,一切都将消亡,法律也好,你也好,都只是一把灰。只有我,能作为极少数之一幸存下去。”
一把灰。
他的三个字,像是瞬间清醒了我。
阮云川再添一把火:“不是么,钟老师?你自知逃不过灭亡,而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服务我。”
我愣了两秒,蓦的抬手,一巴掌抽在了毫无防备的阮云川脸上。
他脸歪到一边,仍在阴仄仄地笑着。
我很想反驳阮云川,但我无能为力。
我们都讳莫如深,却也心知肚明。
——九月三日,一颗小行星将击穿地球。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可以幸免于难,离开这颗星球的,寻找下一个应许之地。比如阮云川,一个顶级门楣出生的权贵。
而我,燃烧到尽头的生命,也不过是为了他们服务,或者美其名曰,为了文明的传承。
我真是恨啊,恨绝了阮云川,想尽方法撕掉我的底裤,露出我的低贱和徒劳。
“钟老师,我觉得你需要清醒。”说罢,阮云川揪住我的衣领,将我一路拖拽进他家华贵的浴池。
他试了试水温,然后开到最大,将我脑袋摁进浴池,死命地冲洗。
温水倒灌进我的呼吸,呛得我咳嗽连连,直到面红耳赤,阮云川才终于舍得暂停。
“现在清醒了么?”他扬起我的脸蛋,讥讽道,“还想寻死么?”
“谁要寻死……”我咳了半天,终于平顺了呼吸,擦了把脸上的水,不怕死地反唇相讥,“阮云川,你才应该寻死。你这样的人,根本连活着的意义都找不到,只能通过不断占有新的女人和资源,来获取你可悲的快感。”
我和阮云川都是聪明人,以至于我们都太容易挑拣到对方地软肋,然后扎得对方急了眼。
阮云川恼了,他真的恼了。
他将我整个人丢进漫着水的浴缸,骑坐上来,将我脑袋死死往下按,让水漫过我的脸,不剩一丝呼吸的空间。
眼瞅着我几近窒息,他仍旧不松手,却突然吻下来,用牙齿撬开我的双唇。
我张开嘴,那是我仅能攫取到的空气。
半晌,他松开我,直起肩背:“明白了么,钟淼?不要妄图惹恼我,我真的可以决定你的生死,也真的可以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阮云川。”我扯住他的袖子,颓丧地任凭自己软在浴缸里,“你有烟么,给我支烟吧……”
我太生涩了,也太潮湿。
以至于过了十多分钟,我才终于用火机点起一支烟,然后送到嘴里,第一口就呛得面红耳赤。
“你会不会啊?”阮云川在一旁讥笑着。
“不会。”我诚实地摇头,“从没抽过,第一次,想试试。”
“为什么试这个?”
“地球都要毁灭了,还怕吸烟有害么?”我抬起头。
地球要毁灭了,这是我第一次把这句话说出来。
过去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我和尹延都保持着同样的默契,对此绝口不提,自我麻痹,就像什么都不知道那样苟活得尽可能久。
可如今,尹延都死了,而阮云川,他直来直去,戳穿一切。
“我教你。”阮云川截过我手中的半只,送到自己嘴里,吞云吐雾得也不怎么样,他尬然地挠挠头,“其实我也很少抽。”
“为什么?”
“因为吸烟有害。”
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多讽刺,就连保护身体,都成了幸存者的特权。
“水冷了。”我打个哆嗦,趴在浴缸边,“拉我出去吧,我换身衣服。不要感冒了,耽误最后的好时光。”
我一只手假装熟练地用两根手指夹着烟蒂,却“一个不稳”,放任它掉落在阮云川的脚上。
火星按灭在他的脚背,阮云川疼得龇牙咧嘴,我痛快哈哈大笑。
冲了个热水澡,我换上了阮云川松松垮垮的睡衣,缩在他客厅的沙发里。
“留下来,可以么?”阮云川背对我倒着水,这是他第一次用商量的语气和我说话,他长进了。
我随意地换着电视里的频道:“你想要我?”
他不置可否。
“我不想。”
阮云川应道:“听你的。”
电视最终停在国外某个转播的新闻台,电视里是一位华裔的老教授,说着天空中巨大阴影的来源与无害,娓娓道来,头头是道。
下面有记者问:“那有可能是一颗即将撞击地球的小行星么?”
“绝无可能。”老教授回答。
“放屁!”我啐道。
阮云川挨着我坐下:“你对他尊重一点。”他沉着脸说,“那是我爷爷。”
“原来是一条龙啊,欺骗群众、积累资本、逃之夭夭,你们家的业务,可真多真连贯。”我习惯地讥讽。
阮云川把水递给我,威胁道:“钟老师,说话注意些,我如果想要你的清白你的身体,哪怕你的命,现在就可以。”
“我也可以。”我露出獠牙,“大不了咬穿你的颈动脉,同归于尽。”
阮云川噤声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着说着我迷迷糊糊搭上眼睛,我依稀记得阮云川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那时的他宛如一个信徒,无比虔诚地乞求着我的答案:“钟老师,你是为了什么在活着?明明知道很快是毁灭,是死亡,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阮先生,你是天之骄子,你无法明白这个道理。”我也许是太困了,想他闭嘴,不然我可能都懒得同他说这些废话,“——索取是没有意义的,拥有也没有意义,只有付出才有意义。”
翌日,我起早去研究所上班。
阮云川本该享受着睡眠和地球上的阳光,但他被我弄醒,揉着眼睛问:“我送你?”
“不必了,被人看见也不好。”我记仇,真烦,其实谁也不想人生的倒数还念着那些愤恨,但我很难忘,“毕竟,阮先生在我未婚夫的葬礼上表演得很是‘惊艳’。”
“那,我之前送你的礼,你拿着吧。”他说着递过来那装着白蛇的小盒,他竟然还留着,“等到飓风、海啸、火山轮巡发生的那一天,你若是怕了,就放出它咬死你,省得面对行星砸上来的恐惧和灼烧的痛苦。”
“滚你娘的,自己留着吧。”我随手抄了个摆设砸他的脸,被他灵巧地躲过去。
也许很贵吧,可管它呢,再过八十二天,都灰飞烟灭,都一片焦土。
和我一样。
之后阮云川莫名地消停了好一阵子。
可能是那晚我太过无趣,也可能是我喝醉的模样着实难堪,终于令他消减了对我的兴趣。
我莫名的庆幸,也莫名的失落。
阮云川再和我联系的时候,天上的影子已经变得更大,颜色也更深。
他毫无征兆地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在机场,一个小时后的航班,他要回旧金山。
“然后呢?”此时我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的仪器面前等实验结果,“死生不再相见?”
“也许吧。”他顿了顿,说,“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哦。”
“钟老师,不和我好好道个别么?”阮云川不死心地扬高了音调。
“每次见到你,我都当作最后一次了,所以每次说再见,都在诀别。”我依旧十分冷漠。
“叮”,结果出来了,我抽出来,扫了一眼数据:“好了阮先生,我还有点事,我先……”
“钟淼,再让我说两句,就两句。”他急急地叫住我。
“好,一句了。还剩一句。”我数着。
“钟老师,没有多少日子了。如果觉察到什么不对劲,立刻,不要犹豫,躲到附近的防空洞,地址我已经整理好发给了你。”他絮絮叨叨,“身上常备食物和水……”
“你在说什么?”我只觉得可笑,不耐烦地打断他,“阮先生,你在教我怎么躲避一颗行星的撞击么?你是在和我开玩笑,还是在耀武扬威?告诉我被抛弃的人,就只能这样徒劳地东躲西藏,做可怜巴巴的无用功?”
“不是。”他难得地弱了气焰,“钟老师,总之,保护好自己。”
“好了我知道了。”我叠好手里的报告,“阮先生,你如果希望地球毁灭之后,你的生存质量高一些,最好,不要再打扰我工作。”
三天后,七月十六日,是个大晴天。
天空中的影子在那一日看得格外清晰,甚至在某些角度看得出是明显的圆形天体。
流言众议成林,物理改变已悄然发生,混乱的磁场影响着信号传输、诡谲的引力掀动起潮汐,世界局部已陷入了骚乱,一切往更糟糕的方向演进。
我又被派去做西湖水位勘测的工作,通过与之前的数据对比做一些估算。
阮云川,他说话不算话,说好了就此从我生命中退出,却又在我工作时不停地轰炸着我的手机。
我拉黑一个号他立刻就换下一个拨来,我很快烦了,正准备关机了事的时候,他放聪明改为一条简讯传过来。
“钟老师,不要关机。”他甚至精准预测了我的意图,“接电话,麻烦你,事关生死。”
第十二通,我终于将信将疑地接起来,一边盯着仪器上晃动的指针。
“你在哪?”他那边风声很大,仿佛在车里,在路上,在疾驰。
“你有事么?”我冷冷淡淡。
“钟淼,告诉我,你在哪?”他吩咐着,镇定而不容置喙。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冷淡地回应。
我甚至触景生情,想起我们的初见。
我咬着牙愤愤地想,如果没有见过他……
哦,如果没有见过他,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钟淼……”他像是鼓起半辈子的勇气,死死咬着牙,“算我求你。”
多好笑啊,他竟会求人。
我不答话,他那边的风声也更大,阮云川再一次妥协:“好,你听我说,不管你在哪,先找到最近的空地,待在那里不要动,如果有任何反常,就抱住脑袋蹲下来。最多十五分钟后,就会……”
没有十五分钟了。
他话音刚落,我感觉地面明显晃动了一下。
他应该感同身受,于是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句英文,趁着信号中断前冲我吼道:“快说,你在哪!”
我知道此时的晃动意味着什么,于是不再矫情,匆匆报了个地名。
刺刺拉拉的一阵噪音后,电话被非人为的中断。
于此同时,我看到湖对岸的雷峰塔悠悠荡荡,摇摇欲坠。
大约十分钟后,本该身处旧金山的阮云川,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在湖畔四散逃窜的人群中找到我,慌张而庆幸地摸了摸我灰头土脸的脑袋,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伤,就拉着我的手开始狂奔。
与此同时,地动山摇真正地开始了。
——我们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地震,末日前的地震。
不知狂奔多久,阮云川把我带到了附近的一处地下车库,护住我的脑袋让我缩在角落。
“干嘛还要做这些无用功?”可我不领半分情,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冷静得丝毫不像天灾人祸前举足无措的样子。
“你为什么在这?”我像是故意挖苦,冷笑道,“可千万不要说,你是为了我,特意没上去旧金山的飞机。”
“上次的照片,拍糊了。”阮云川挂着玩世不恭地笑,说着就往我身边凑,一边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拍立得,“钟老师,再拍一张吧。千万年后,被人挖出来,他们就会说这是一对恩爱的情侣,至死不渝。”
他话说得恶心,但我犹疑再三,还是在他的镜头面前咧开了嘴笑。
阮云川期待地看着照片一点一点吐出来,然后捧在掌心里,爱不释手。
“你是天之骄子,该滚回你安全的地方,而不是犯这样的险。”做完了他想做的蠢事,我赶快扭过身子,继续说着冷冰冰的话。
“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不想我有事?”我不屑地冷笑,“好,你今天救了我,然后呢?这一回没事,那一个半月后呢?九月三日,我一样会死。那只是早晚的事,你根本犯不着。”
“如果,钟老师,我还有一张船票呢?”他看向我,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一切都那么明显,“我能让你活下去。”
“即使有,也不是给我。你知道一张船票的价值,有的是比我该活下去的人。”
“我想你活下去。”阮云川目光炯炯。
我软绵绵地推开他:“阮先生,别拿我打趣了。”
“钟淼,我是认真的,我们还有四十九天,这个星球还有四十九天。”他摁住我的肩,一如既往,他脸上同时是孩童的纯真,和商人的狡黠,“别留遗憾。”
仅仅是别留遗憾么?我盯着他,一言不发,逼他把后面的话说完。
阮云川终于亮出这笔交易:“你陪我,剩下的日子。我就救你的命。”
“为什么是我?”
“你是我的诺亚方舟。”
可笑么?
也太可笑了吧。
跪坐的地面又开始剧烈地晃动,脑袋上有碎石开始往下,所有照明设备彻底熄灭。
我躲在阮云川一早准备好的简单防护装置中,越过这个话题,随口夸到:“你求生技能倒是很强。”
“当然。”他应道,却不是得意,而是悲凉,“打小就学这些,学如何生存,学地理、历史、科学,学如何索取到更多的资源。”
阮云川看见我喝了口他刚递来的水,笑道:“却从来没人教过我,索取没有意义,把水和食物分给别人,才有意义。”
我重复:“你是天之骄子。”
“天子骄子?那你想当天之骄子么,钟老师?”他苦苦地咧着嘴,“你想,从出生那一刻,就知道某一年的九月三日地球将要毁灭么?你想你的人生,除了等待毁灭,在那一天之前离开这颗星球,就找不到任何的意义么?”
我抬起头打量他,在黑暗中,看依稀的棱角。
我突然想起初遇时他游船里的美女,想起他的豪车名表,想起他的目中无人。
他声色犬马,纵情任性,却越是索取,就越是空虚。
我是圣母,我有罪,我竟在觉得他可怜。
阮云川言尽于此。
大约八小时后,一切慢慢归于平静,他搀扶着我离开地下停车场。
目之所及,一片废墟。
趁着夜色,我们看见,对岸的雷峰塔轰然坍塌。
至此,没有人再会相信,那巨大的阴影是善意而无害的。
杭州只是一个开始,之后,连续的地震和灾害爆发在这颗星球的各个角落。
早就有人精准地预知着这些,然后同步给那些可以继续繁衍的幸存者。
至于我们这样的普罗大众则无人问津,反正早晚,都是一把灰。只要我们安安稳稳,不闹事,不起哄,不扰乱他们的生路就好。
商店、学校、机构,纷纷停止运作,研究所去的人也越来越少。
我同办公室的教授是最先缺席的,那场地震,他活了下来,妻儿却双双去世,他挖得十指是血,最后挖到小儿子一动不动的小脚丫,于是一头撞死在那片废墟上。
慢慢的,不知从这么时候开始,我蓦然发现,整个部门还在报道的只剩下我和主任两个人。
“小钟,你明天也别来了。”终于有一天,他主动和我说。
我拿着最新的实验报告,不死心:“我还有更多的产出,可以帮助那些幸存者带走更多地球的信息。”
“不必了,小钟。”他苦苦地笑了,说出一句挖苦而真实的画,“他们其实没有你想象地那么需要你。”
也许自觉过于残忍,他添了一句:“趁着那一天之前,去做些你想做的事情吧。”
“主任,那您呢?您一早知道会有那一天,您是为了什么活着?”
“我和你不一样。”他看了看四周,确定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有船票,我会活下去的。”
我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笑着笑着前俯后仰,甚至跳了起来,甚至失态地拍打着桌子。笑着笑着我感觉满脸湿热,一摸,竟然是不可遏制的眼泪。
下班后,阮云川在研究所门口等我。
哦我忘了,他应该每时每刻能得到最新的情报,他甚至比我更早知道,今天,是这个研究所为幸存者运转的最后一天。
“走吧。”我顺从地坐到他的副驾驶。
“想去哪?”他问。
“去你家。”我认真地看向他,“还作数么,你那天说的?你还有一张船票,你能救我的命。”
阮云川笑了笑,加了一脚油门。
没有人秩序和维护,路已经很难开了,他冷不丁来了一句:“你知道这辆车多少钱么?”
我不答。
“很没有意义对吧,这个问题,就像这辆车一样没有意义。”阮云川自哂起来,“没有人会想带一辆车一套房子离开地球,而我过去的所有人生,都被这些东西填满了。”
我们所有的废话都在漫长的路途中说完了,以至于回到他的家中,我们相觑且一言不发。
我像是猛兽,忙不迭失地把他按倒,开始主动而生涩的亲吻。
“有不一样么?”中场,完全是好奇,我问了一句,“和你过去的那么多女人。”
阮云川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没有。”
如我所料,我笑了笑,生涩地继续,却被他拦住。
“钟淼,别逼自己。”他说,“时日无多,不该用来做你不想做的事情。等到什么时候,你觉得这是你毁灭前要弥补的遗憾,我们再做。”
那天晚上,我和他一起趴在床上看那条小小的白蛇。
它吐着红信,全然不知末日的到来。
“你有什么遗憾么?”我问他。
阮云川想了半天,僵着脖子摇头:“没有,那你呢?”
“我也没有。”
我俩无语了好一会儿,我说:“本来这个月,我应该在布鲁塞尔拍完了结婚照。”
阮云川眼里却突然冒出了光:“你想穿婚纱么?”
我们大概是疯了。
那天晚上,我们走在无人的武林街头,巨大阴影高悬于头顶,像是达摩克里斯之剑,提示着我们时不我与。
最贵的一家婚纱店,我们驻足,看着那些往日里身份和资源的象征。
玻璃窗中,圣洁的洁白婚纱一尘不染,我趴在外面,阮云川举起灭火器,将那本就不结实的门给砸开。
多有趣啊,无论是腰缠万贯如他,还是两袖清风如我,最终都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一件婚纱。
阮云川摆放好他一早带来的光源,冲了我鞠了一躬,像模像样地说道:“尊贵的钟小姐,很荣幸为您服务,请您随意挑选我们的婚纱,让它因为您变得更加闪耀而美丽。”
我故意为难:“可惜了,这里不是布鲁塞尔。”
“也可以是。”阮云川赶忙找补,他从柜台里翻出马克笔,又走到大白墙前,“钟小姐,您想在布鲁塞尔的什么景点拍摄呢?人类激情之庙如何,里面有拉姆别克斯的著作《人类激情》,雕刻了死亡面前的缤纷人类……”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笔在墙上勾勒着线条,那是一具具男男女女的胴体,交缠、索取、奉献,抽象却生动。
他的确很渊博,他有那么多的知识和能力,仿佛深不可测,无穷无尽,这是他成为幸存者的责任和门票。
“好了。”他收起笔,满意地看着墙上,一面问我,“您挑好婚纱了么,钟小姐?”
我点点头,庸俗地指了指最贵的一件。
那一晚,我们霸占了这样一家婚纱店。
阮云川帮我拉上婚纱的拉链,别上头纱,然后让我站在他的“著作”《阮云川激情》前面,摆出各种姿势,他的相机随之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期间,我其实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很坏,是不是很恶,尹延尸骨未寒,我却在如此疯癫地狂欢,和另一个人。
可转念一想,这是末日的前夕。
是,只要这是末日前夕,一切都合理了,莫名其妙的相互依赖,莫名其妙的佯装爱情。
只要够浪漫,就够合理。
“好了钟小姐。”阮云川唤回我的思绪,“我们该去下一个景点了,下一站是撒尿小男孩。就不用画了,由我本色出演。”
他说着就要脱裤子,差点惊掉了我的下巴。
阮云川见状哈哈大笑:“这就怕了,逗你的呢。”
“别逗我,你脱,有本事你就脱。”说着我来火了,穿着婚纱追过去要扒他裤子,“让以后的人都看见你光屁股的照片化石!”
“别别别,没必要。”阮云川难得的认了怂。
你追我赶之间,我被脚下的婚纱绊住脚,拥着阮云川和他一同扑倒在地。
他手中的遥控器撞击间被摁了一下,后方的相机咔嚓咔嚓地捕获着这一幕。
我后来常常在想,那个时候我动心了么?
大概是动了吧,末日之前,人类通常已经徒劳到,只能通过动心来证明存在了。
八月六日,我们并没有过太久这样的日子。
时指此刻,人类其实已经没有太多享乐的方式。
我和他一起看了很多老的电影,听老的歌,他说他以前看不明白,什么生离死别,男欢女爱,现在好像慢慢懂了一点,又好像更不明白。
我们看《花样年华》,我跟着房东孙太太的口音说话,我告诉阮云川我是上海人,他愣了一下,说他竟然从来忘了问。
那关于我的亲人,我的身世,他更是一无所知。
我们跨越了这些,出身、学历、经济收入,直接去共面生存的意义,去共面死亡。
播放到最后,电影里的男主周慕云问女主苏丽珍:“如果我还多一张船票,你跟不跟我走?”
阮云川蓦的看向我,与此同时,窗外一道惊雷划过夜空,雨点淅淅沥沥地打下来。
——那是一场黑色的雨,压抑到令人窒息。
我们都愣住了。
半天,阮云川起身:“我去检查下门窗。”
电影里苏丽珍的沉默,在此刻被当做了拒绝。
而我,也终于没能开口。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尹延团队的一个实习生,打破了这短暂而表面的平和。
他告诉我:“嫂子,我其实知道一些事情,关于小尹哥的死,关于他为什么会推迟五天上山。”
然后他说,尹延的死,是天灾也是人祸。
——五月八日那天,尹延一行原定攀登的日子,是有人包下了那座山,阻碍了他们的科考行动。
“那一群人,他们在那座山上滑雪,玩乐了整整五天。他们看上去有权有势,招惹不起,小尹哥去交涉也没有回应,不得已只能推迟上山时间。”他还发给了我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几个青年人,什么肤色都有,却无一例外地穿着昂贵的奢侈品牌,就连雪具都印着大大logo。
我没有想到的是,其中有一个熟悉面孔。
——阮云川。
一切就是这么缪然。
阴谋也好,孽缘也罢,这张照片不容置喙地揭示着,——阮云川,本该尹延上山科考的日子,他在同一座山上纵情享乐。
他的任性,他的权势,他的行径,就是间接害死尹延的理由。
“他们说,没多少日子了,要用来感受,用来享受属于地球的快乐。”他怯生生地提出自己的困惑,“嫂子,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会死,对么?”
我想了很久,给了一个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说的答案:“对,九月三号,我们都会死。”
从那一刻,我看阮云川的眼神开始改变。
他很快觉察到,问我在想什么。
我开门见山问他:“五月八日,你在哪儿?”
他沉默了。
沉默诉说着真相。
“是,钟淼,我承认,我在尼泊尔,因为我对于玩乐的追求,害得他——你的未婚夫,没能如期上山。”阮云川苍白地解释着,“害得他遭遇那场风雪,并最终遇难。我很抱歉,可我实属无意。”
我死死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半晌,我转而向门外奔去:“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我在做什么,我竟然亲吻过你,亲吻过要了尹延命的凶手。”
“钟淼,钟淼你走,别乱跑,外面太危险了。你先听我说,你想一想。”阮云川执意拉住我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也是他为了生存刻意训练过的技能,“你先想一想,为什么,科考队一行人,只有他一个罹难了?为什么,他明明有时间和方式留下遗言,却一句话都舍得丢给你?”
我匪夷所思地皱着眉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钟淼,你说你们约好不提毁灭,约好自我麻痹,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麻痹不了自己呢?”阮云川竭力地剖析着自己的臆测,“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确遇到了风雪,但他本来可以生还,是他自己放弃了。他……他就是想死。”
“不可能,你闭嘴阮云川,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为什么觉得,一个人早早知道自己的死期,知道自己做一切事情的徒劳,他还有勇气活下去?”阮云川按着我的肩,他激动了,以至于他紧跟着说出,“钟淼,别说是她,你想想你自己。尹延死了,研究所没了,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怎么熬到今天,又要怎么继续熬下去?”
我差点以为我听错了,原来在阮云川眼中,他是我的诺亚方舟,是我末日降临前的火种。
我被气得笑出了声,狠狠推开他:“我不需要,阮云川,是你在打扰我,我不需要,我现在就可以离开,并且好端端地活到九月三号。”
“你哪都不许去。”阮云川紧紧攒着我的手腕,然后一发力,把我整个人打横扛起,扔到他的床上,用绳子将我双手拴在床头。
“钟淼。”他威胁似的捏起我下巴,“就算那天我俩都死了,你也得和我在一起,被风吹成同一把灰,拣都拣不开。”
好在,这样的状态并没能保持太久。
很快,阮云川再一次被要求返回旧金山——而且,是独自返回。
他的母亲在视频那头发号施令:“你该圆满完成你的任务,然后回来,我们很快就要做最后离开的准备工作了。”
“什么任务?”我问他的时候,他却钳口不言。
他不理我,我被捆着,就和旁边笼子里的小白蛇玩。
它冲我吐舌头,我就也冲它吐。
“幼稚。”阮云川评价我,“钟淼,没有我,你幼稚给谁看?”
“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是尹延的合法妻子了。”我驳回去。
那晚,阮云川从睡梦中惊醒,他冲入我的房间,将我从床上拧了起来,粗暴到像是想杀了我。
“你想做什么,你想我死是么?”他双眼泛着红质问我。
“对。”我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的确是个很警惕的人,在睡梦中察觉到哪里不对,然后飞快搜索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定位到床边的空盒子。
——我放出了那条剧毒的白蛇,我想他死。
“凭什么你可以苟活着,凭什么陪我度过最后这段人生的,不是尹延。”我眼底湿湿痒痒的。
“我可以给你船票,我可以让你活下去。”他甚至依旧试图解释。
“我不需要,阮云川,我不需要,我恨你。”
“你真的恨我么?”
“真的恨你,从第一眼见到你,你撞坏我的仪器,到你恐怖的追求,再到你再尹延的葬礼上……”说着说着,我开始忍不住泪水的狂飙。
“对不起,对不起钟淼,我那时候太愚鲁,我那时还不会……”阮云川试图搂我入怀,被我一把推开后,双手无措地僵在空中。
我看着他,几近哀求:“让我离开吧,像那条白蛇一样。”
“我可以让你幸存。”他无奈地重复。
“让我离开。”我也重复。
阮云川垂下脑袋,屏息半晌,他终于点头:“好。但是钟淼,我真的希望你能活下去。”
八月十八日,电视里最后的论调终于变成了:“和所爱之人度过仅有的时光吧。”
我离开阮云川之后,先是去了一趟地质研究所,砸开了尹延的办公桌抽屉。
我疯狂地翻阅着所有他留下的蛛丝马迹,试图去推翻阮云川的谬论。
我不愿意去相信是尹延自己失去了求生的希望,可是我想得越多,我就越能回忆起他逐渐减少的笑容,回忆起他一夜比一夜长的失眠。
我甚至想起他去尼泊尔前,我和他在机场道别,我拥吻他,和他说:“等你回来,我们结婚。”
而他抱了抱我,没有应答。
我找不到尹延真正的死因,慢慢的,我也就不执着于此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想,真的等到世界变成一片火海,我会不会后悔,最后的时光是虚度的孤独。
那么多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被抛出来,却始终没有解答。
八月二十一日,我去到西湖边,带着我的水位勘测仪器。
天气越来越无常,灾难也越来越频繁,尘土掺杂着火山灰洋洋洒洒,空中总是灰蒙蒙一片。城市的电力系统已经中断了,水和食物成为稀缺资源,一切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路上人很少,哪怕是从前最为熙熙攘攘的西湖湖畔,除了偶尔一两个孤零零散步的老年人,也只剩一片死寂。
我把有传感器的一头送入浑浊的水中,熟练地做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
我不知道自己在逞强什么,好像假装我的工作还在继续,我的生命就还在燃烧,我的存在也就还伟大而高尚。
断桥真的断开了,在那场地震中。
许仙和他的白娘子,自此便要像那柳永和七仙女一般,遥遥相望。
这些时日如果有稍稍令人欣慰的事情,就是主任给我拨打了他上船前的最后一通电话:“钟淼,和你说一个好消息,你为人类繁衍存续做出的贡献,已经被记录在案了。在‘合虚’留存的工作人员资料中,你的名字赫然在列。”
“合虚”是那艘即将驶离地球的飞船的名字,取自《山海经》中的合虚山。传说中,日月接自合虚而出。
而在九月三日那天,随着行星距离地球越来越近,它会伴随撞击的巨大力量被推离进入宇宙。
那通电话里,主任很振奋,为了他对人类的贡献,也为了自己不久后的新生。
我却不知道怎么答,于是最后的时刻,我连基本的交际应酬都疲于应对,一言不发,极其不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我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失落,但后来我想,这样也好。
也许是多年后的某一天,阮云川百无聊赖之际,他会翻开那本没有意义的名册,看到我名字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会随之揪动。
又像疼痛,又像幸福。
我那天收工回家,有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来找我,给了我一个信封,说是有人请他送到这里。
我摸着他的小脑袋告诉他外面很危险,叫他快点回去,又问他那人给了他多少棒棒糖,值得他跑这一趟。
“不是棒棒糖。”小男孩摊开手心,炫耀似的给我看,“是电池,他给了我很多电池。把电池塞进灯里,我们家就有光。”
送走小男孩后,我拆开了那个信封。
两张票。
一张是八月二十三日的机票,那是最后离开杭州的机会,终点是“合虚”的登船之处。
另一张,是“合虚”的船票,是最后的生还。
抖一抖,里面还掉出来一张照片,婚纱店里,我扑倒在阮云川身上,他一边皱着眉,一边咧着嘴,又丑又滑稽。
照片后面潦草地写了几个字:“钟淼,去筑建一个新的家园。”
九月二日,“合虚”做好了随时发动的准备,我也在其中。
我纠结了很久,最终如他所愿,成为“幸存者”的一员。
船上的众人暂时按照年纪与性别被分在不同的船舱,我并没有机会见到阮云川。
随着行星的巨大冲击力,地球最终将一片火海,生灵涂炭,所有的水也会往天际倒流,直至被抽干。
我突然想到杭州广为流传的白蛇的故事,有一句诗叫:“更待西湖彻底干,此间应有再生缘。”
故事浪漫如斯,可说故事的人却没有想过,西湖真的有一天就干了,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颗星球的就此陨落。
九月三日凌晨两点,我们都看到了外面的一道强光,于此同时,我们身处的空间开始剧烈震动,并渐渐离开地面。
五点多,工作人员把一些随身行李分给我们,我拿到的却是阮云川一早寄放好的小包裹。
我,为什么会被分到阮云川的行李?
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
我迅速打开,里面有一个留声机,小小的,金属质地,我拿出来,摆弄了很久它才开始播放。
“钟老师……”
里面传来阮云川的声音,他一如往常这样称呼我。
“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想必地球正在崩解。我正站在某一处,面前也许是百里高的海啸,也许是劈开山脉的闪电,或者是一颗颗火球,从天而降,没有人躲避,因为避之不及……”
我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最坏的猜想在他的言语间被印证。
我想起八月二十三日从杭州离开的飞机,那日我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确认,却没有找到他。我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他资源优渥,他高高在上,想必有自己的规划,想必一早安全……
阮云川继续说着:“很遗憾也很庆幸,钟老师,这些你领略不了,也无需领略。现在,你有的是时间了,我多说一些,想来也不会太耽误你……”
我赶快奔到窗边,看着那颗星球正在逐步变成血色。
“钟老师,你是个聪明人,你大抵也一早猜到,我弄不出来第二张船票。唯一让你活下去的方式,就是让出我幸存的资格。你要问我值不值得,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此时此刻,我翻阅着你穿婚纱的那些照片,我觉得非常划算。”
他顿了顿,像是在笑:“钟老师,谢谢你,谢谢你教会我,生存的意义,从来是付出,而不是索取。我终其一生,本不懂付出,却十分幸运,在尽头处遇到你……”
“你要问我爱你么,大抵也不。爱太沉重了,我们抓不住也抓不起,如果非要找一个解释就是,——我十分自私,为了体会生命的意义,为了体会付出的感觉,我必须要找一个付出的对象,恰好这个时候,这个人只有你……”
“钟老师,我曾杀过人。我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为了活下去,为了得到唯一的船票,我必须淘汰掉他们,证明自己有成为幸存者的资格。所以,这张船票是带血的,只有让渡给你,才能净化它……”
他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很多,他还告诉我,他作为幸存者最后的任务,是用剩下的日子去感受,去记住在地球上获得的,来自人性深处的幸福。
但他找不到,他不知幸福为何物。
于是他去寻找刺激,去雪山之巅俯冲而下,他去寻找爱,在美丽的女人之间周旋,他去寻找挥霍,为带不走的物质一掷千金……
“直到,我遇见了你。”
直到阮云川遇见了我,我遇见了阮云川。
他拯救了我的性命,我赋予了他最后的意义。
最后,他说:“我找到了科拉半岛上一个很深的洞,把你的照片存放于此,不是我们的合照,只有穿婚纱的你。倘若有幸,千万年后,真有新的物种找到它,他们一定会惊叹,这颗星球总是如此神奇,它遭遇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却孕育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生命。曾经有一个女孩,她美丽如斯。”
阮云川的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
我握着留声机的手不住抖震,宛如地震那一日的天地。
我想起那日人群中,阮云川死死护着我,我们一起看见湖对面的雷峰塔坍塌成一堆碎石,我停住逃命的步伐,看着出了神。
“你在想什么?”那天,阮云川问我。
“我想活下去。”我说。
《生育囊》
这篇已经把版权给了lofter,由奇妙博物馆拍摄,是第二季第32集《镜子》,经过正版授权,其余都未授权,若发现辛苦各位举报,感谢。
——————
赵安平又怀上了。
啪——
他的脸被一巴掌打向一边,红肿起来像发面红枣糕。
“对不起,妈。”
孕肚已经明显,他扶着座椅把手颤着腿站起来。蒋姿换条腿翘着垂下脑袋翻找燕麦片里的果干,当没听见。
“什么药都试了,生不出女娃的命。”
婆婆三角眼吊着像庙里罗刹,男产科里穿着孕装的男人们微微抬头看着面前闹剧,估计触动了什么,复而低头,嘴抿成直线,他们脸皮下面估计也藏着指印。
“对不起。”
赵安平哽咽起来,泪灼烧眼眶脸...
这篇已经把版权给了lofter,由奇妙博物馆拍摄,是第二季第32集《镜子》,经过正版授权,其余都未授权,若发现辛苦各位举报,感谢。
——————
赵安平又怀上了。
啪——
他的脸被一巴掌打向一边,红肿起来像发面红枣糕。
“对不起,妈。”
孕肚已经明显,他扶着座椅把手颤着腿站起来。蒋姿换条腿翘着垂下脑袋翻找燕麦片里的果干,当没听见。
“什么药都试了,生不出女娃的命。”
婆婆三角眼吊着像庙里罗刹,男产科里穿着孕装的男人们微微抬头看着面前闹剧,估计触动了什么,复而低头,嘴抿成直线,他们脸皮下面估计也藏着指印。
“对不起。”
赵安平哽咽起来,泪灼烧眼眶脸皮,落在隆起的肚皮上,陷进了纺织纤维里。
世界在千年之后重新循环颠倒,人类社会回归最本初的形态——母系。
男人是女人的附属品,为了保护女人、为了繁衍,他们被植入【生育囊】,赵安平是其中之一。
“你已经打了两次胎,生育囊的活性大大降低,选择流产可能会永久丧失生育能力。”
医生黑框眼镜倒映他白如粉的脸,平静给他下了判决,缓期执行。
他被带回了家。
赵安平高瘦如杆,立在灯光的最中心像根戳在水泥台子上的白蜡烛,寸头遮不住脸的红肿,那是火焰。
蒋姿歪沙发上抹掉袜子开了一把游戏,她的钱大头都花在保养上,三十多岁的脸蛋极少有皱纹。
“别傻站了,生完再生,不生闺女不算完。”
女人对今天的检查结果失望透顶,字从喉咙爬出来掉在地上沾了灰。家里只有她一个独苗,没有闺女传宗接代会让亲朋好友看笑话。
“当初娶进门看你屁股大能生闺女。”
婆婆没有闲着,瓜子磕的咔咔响。
赵安平把灰湿的字眼吞进肚子,低头摸自己隆起的腹,那是他拥有的第三个孩子。在【生育囊】里活着,幼小而幸运。
想到这里,他咽一口气喉结鼓动没有出声,弯腰捡起蒋姿的袜子连同婆婆的脏衣服塞进了洗衣机。
嗡鸣声塞进不大的房子,滚筒旋转搅动他的影,赵安平木然看着上面扭曲的男人,手在肚皮上停顿一瞬,攥了起来。
再生一个好了。
怀孕第五个月。
肚子已经很明显,没有女性特征的男人扛着它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赵安平站了很久,心脏粘着黏液跳动得让他想要犯呕,他竭力阻止胃囊蠕动,抬起手敲开办公室的红木门。
“张姐,我来请孕假。”
他是一个办公室职员,上大学时家里不让学艺术,最终选了经济类专业,好找工作。
人们说,男孩子上上班就行,安稳体面,将来嫁人婆家也喜欢。
红门开了,像唇,扯着涎水将他咀嚼咽下。里面的女人推推眼镜站起身。
“怀孕了?”
四十多的女人,肉和粉震荡成波浪,往下坠。
“怀孕可不好办……”
挨着他若有若无蹭两下,手搭上他的肩膀。
“也不是姐不给你请,只是现在行业竞争压力大,一个职位太多人等着了。”
“你放几个月孕假,你的工作肯定要有人做,等你回来的时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手指是蛭吸在他的肩颈与腰上,赵安平最后感受到了屁股上的触感,紧绷,没拒绝。
家里并不富裕,需要这份工作。
“我已经陪过你了。”
“那是为了做项目。”
“我现在怀着孕。”
“怀着孕也可以。”
喉咙发干,赵安平下意识摸摸肚子,半晌没说话。
张姐眼角搓出皱纹吞吃几丝粉底,红指甲又捏两把,她知道这个男人明白什么叫做绝对服从。
“乖男孩。”
孕假批下来的很快,赵安平闲下来后日日要去菜市场买菜,婆婆回了一趟老家,蒋姿不会做饭。
“安平,你去医院检查怎么样?”
“还好,男孩。”
“挺好,挺好。”
“那你要生下来吗?”
“生,我老婆说生下来。”
“看你老婆多疼你。”
“嗯。”
“没关系,长大了安个【生育囊】嫁人就行了。”
“嗯。”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循环。那些买菜的男人们,怀孕的,没怀孕的,都在看着他的肚子。
有了生育囊,男人才拥有价值。
生出来女儿,才会被人看得起。
妈妈在出嫁前告诉他,有了女儿,婆家就会高看你一眼,你表哥生了俩,可别提多幸福了。
赵安平想到这里有了劲儿,抬起一盆脏衣服去卫生间,这些面料不能机洗。
有了女儿,生活就没这么难捱了,他希望着。
大肚子让他弯腰困难,要搬个板凳洗衣服。水面把粗糙的指节折断,不冷,却让他的心颤抖了起来。裤子口袋里有硬物,他攥着,薄片握着发疼迟迟没有拿出来。
手指已经泡在水里很久,他知道那是一张房卡,情侣酒店的,不止一次发现了。
“安平,那是不是你老婆?”
那天看到她穿着短裙和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进去,脸上是经久没见过的笑。
那男人高大,看起来是个能生女儿的,不像他。
冷水沁入骨骼,他摩挲很久,把卡塞了回去。
床上吸烟的女人没有洗脚,两团袜子扔在末尾,能闻到味道。赵安平屏息扶着肚子坐到床边背对着她。
“还不睡吗?”
“早着呢。”
“今天辛苦吗?”
“跑了两个业务,累得要命。”
“我煮了粥,要喝吗?”
“等会儿,急什么。”
他们之间只有这些话题,赵安平想多说些什么,让她问问自己辛不辛苦,有没有想吃的,想让她感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它不是个男孩的话。
他静静看向窗外,没有月亮,黑夜会给大脑加持更多情绪。
天空把所有破败都萦绕于他身旁,一晃过了三十年,他好像没有一天快乐过。
这样是对的么?
赵安平看向女人,选择了停止思考。思想是血铸成的花,无法绽放就将种子深埋于地底,起码它还能活下去。
不只是他,所有花都是这样。
怀孕九个月。
身体笨重得连翻身都困难,四肢肿胀穿不进去鞋子,生育囊压迫赵安平的膀胱,尿频,有时还会尿床。
“有完没完。”
蒋姿捋一把长发恼怒看着床上一直发出声响的男人,肚子高高隆起,浮肿像充了水的病猪肉。
“我睡不着。”
“睡不着你去隔壁屋。”
蒋姿眉头皱得高,她有起床气。
赵安平沉默了。身体上的痛苦与长期得不到疏解的内心冲撞着他,胀破血管。
“我怀孕了,能不能理解一下我。”
声音发颤,赵安平的喉结一上一下咽着口水,掀起反抗的第一步最需要勇气。
“哪个男人没有这一遭?”
蒋姿掀开被子,看着他笑,弯弯的眼睛,牙很白。
“我爹怀孕的时候就没你这么做作。”
“怀了个带把的,没甩了你就不错了,有什么不满意?”
按照女人的逻辑,没有和男人离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生不出女儿的男人,没人会想要。
赵安平喉咙卡住,这些话让他嘴唇泛干,皮膜粘连又启开,他最终缓缓开了口。
“可你,已经出轨了不是么。”
陷在床里听着鼓擂一般的心跳声,他终于说了出来,没有再胆怯。
蒋姿静默了一会儿,淡淡。
“你怎么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又是沉默,随即慢慢笑,比刚刚还灿烂。
“天下没有不偷腥的女人。”
饿了要吃饭一样合乎常理。
她的声音刺耳,激得男人眼睛睁大,以往的种种积攒涨起了浪潮将他吞没,种子被冲出土壤接触到了水源。
“不对…”
“我要和你离婚。”
声音抖动压制不住,种子在发芽抽枝,迎接盛大的阳光,他知道上百年来没有男人敢对女人提出离婚。
可他受够了。
蒋姿也受够了。
啪!啪啪!一巴掌两巴掌,扇在脸上,又拽着短发薅起。鼻子出了血,嘴角扇烂半边。
蒋姿新做的指甲刺进他的腮帮子刮出月牙型的肉,把他从卧室打到了客厅。
“能耐了?”
“只有我不要你的份,你也配?”
女性尊严被刺激,讥讽的话萦绕耳边,赵安平耳根火辣辣蔓延着红,紧紧护着肚子蜷缩,眼前被泪铺满。
所有不幸都降临在他身上,撕咬着残破的肌肤,或许从混沌初始就带着不公,创造了性别,创造了差距,没有创造平等。
脸被摁在冰凉的劣质瓷砖,他透过泪水看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红色的柄像是果实,线条光滑流畅。
他被水泡的发胀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想杀她很久了。
救护车警报刺破黑夜,吵醒了楼层里的每一个住户。
“怎么了?”
“好像是403室的男人要生了。”
“蒋姿那家?”
“是啊。”
“怀的是个男孩吗不是?”
“嗯,赔钱货。”
有一层虚无笼罩在周身,浮浮沉沉。赵安平躺在台子上,明亮的手术灯映照在瞳孔,刺眼。
医生在准备接生。
“早产一个月。”
“之前生过孩子吗?”
他摇头,麻木盯着手术刀。两个小时前,他终究没有拿起刀,或许是不敢。
“没有生过?那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慢慢用酒精棉球擦拭刀身,眼尾瞟向他,见惯了。
“因为【生育囊】的特殊构造,剖腹的时候不能打麻药,不然对孩子不好。”
【生育囊】没有合适“出口”,只能切开接生。
赵安平的眼睛慢慢睁大,想要说些什么,医生已经用纱布堵上了他的嘴。
“忍住。”
女人眯眼,侩子手一般高高扬起了手术刀。
“啊!!!”
赵安平猛然睁开了眼睛。
虚无骤然被打破,刺目的手术白灯被几颗暖色黄灯替代,闯进了他的瞳孔。
喉咙干燥不堪,肺部像灌进铅水,他混乱的大脑盘根交错,脑神经纠结缠绕让他丧失了感知能力。
手术刀……
“怎么?”
柔软的女声响在耳边,赵安平的呼吸暂停,转头,周遭一切开始熟悉起来。
女人正柔和的注视着他,脸上还有自己妈妈一巴掌下去留下的红肿,一双洗过他沾着口红印衣领的手正慢慢抚摸他,皮肤能感受到粗糙的茧。
“做噩梦了吗老公?”
蒋姿一直温柔。
梦,原来是梦吗?
好真实的梦,混乱的社会纲常,畸形的人伦关系。疼痛感似乎真实存在,搅动着他的腹部,刀划破皮肉,逼他生出来孩子。
赵安平心口惊悸,看着蒋姿,忽然不受控制流下泪来。只有他知道经历了什么,只有他知道,那是梦,也是现实。
人类总是自夸为高级动物,却只有在刻骨经历过后才会懂得感同身受。
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对不起让她打了胎,对不起让她怀着孕干家务,对不起,逼她必须生男孩。
抬手,想要拥抱、亲吻她。但手臂牵动了肌肉,他只一瞬间停止了动作,没能抱到。
腹部的剧烈疼痛扯动神经,梦中的痛苦不知为何在他惊吓过后依旧存在,赵安平终于感受到了,彻底醒了过来。
冰冷又尖锐,不是梦。
蒋姿悬在他身上,静静盯着他,经年的操持让她丧失了年轻容颜。
没有表情,像流产那天,像被打那天,像知道他出轨那天,像弯腰为他洗衣做饭的每一天。
干涸的枯唇蠕动两下,音节丧失活力。
“疼吗。”
疼吗?疼。
隔着涌出的泪,赵安平看她,缓缓握上了腹中半刺的刀。
红色的柄像是果实,线条光滑流畅,和梦中的一样。
喉咙打了结,颤抖。
“老婆……”
“是我。”
蒋姿眉眼变得温柔起来,像一颗深色的种子,赵安平看到了她瞳孔里碎裂的【枷锁】。
女人握着刀柄,用力按了下去。
她想杀他很久了。
【BrightWin】玫瑰人生
是亮哥和赢仔的故事。
现实向ooc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001
“你害怕我?”
中午吃饭的时候,Bright突然这样问。
Win当时吃得正开心,两颊鼓起像他小时候养过的小仓鼠,被这没来由的话问了一愣,嘴角还有颗饭粒都没来得及舔下去,赶紧回答,“没有啦哥。”
“哦,”Bright听了没抬头,但也没信,扒了最后一口饭抬头看他,“真的吗?你...
是亮哥和赢仔的故事。
现实向ooc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001
“你害怕我?”
中午吃饭的时候,Bright突然这样问。
Win当时吃得正开心,两颊鼓起像他小时候养过的小仓鼠,被这没来由的话问了一愣,嘴角还有颗饭粒都没来得及舔下去,赶紧回答,“没有啦哥。”
“哦,”Bright听了没抬头,但也没信,扒了最后一口饭抬头看他,“真的吗?你扪心自问一下。”
……需要扪心自问吗?这么严肃。
“那,那有点吧。”
“哦。”并不是个意外的答案。
他慢悠悠站起来活动活动蹲麻的腿脚,拎着吃完的餐盒转身走了,顺手还拿走了桌上Win喝了一半的冰美式。
冰块融尽的咖啡喝起来不太爽快,Bright草草吸了一口咂咂嘴一并扔进了垃圾箱里。
果然啊,果然是有点怕吧。
002
Bright发誓他从没想过要吓谁,按说他顶着一张混血出奇迹的帅脸,说在交际场上所向披靡也不为过。但好巧不巧,每次碰到自己想要靠近的人,对方第一反应竟然都是怕他。
无论是幼稚园被他直白的午睡邀请吓哭的小女孩,还是现在还在不知疲倦扒着饭的他的同事他的弟弟他的营业中cp,Win。
演戏呢,要有信念感,而营业嘛,要有职业精神。所以新工作第一步,帮营业对象消除恐惧。
Bright吊儿郎当地靠在花坛边上心里盘算着,自己都忍不住夸自己敬业。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头晕,他掏了掏兜里的烟,想了想放在鼻子旁边闻闻又放回去。
和他搭戏的小少爷不喜欢烟味,之前不经意皱起的鼻子被Bright习惯在摄像头后观察生活的眼睛轻易捕捉。
尽量少抽了,以示尊重,你看,是真的敬业。
从旁边的咖啡店又买了杯冰美式回来,不出所料地发现Win还在吃。
他已经发现了Win吃饭很慢,不是食难下咽,是他很享受吃饭的过程,鼓着嘴巴慢条斯理地嚼,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食物看,认真得好像在和盘子里的炒饭开会。吃得多又满足的样子让人只是看着也无端生出几分幸福感。
Bright在心里默默为他谋了另一条生路,适合做吃播,下饭。
接过他手中的冰美式的时候Win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东西还能失而复得,“呃,谢谢哥。”
“不客气。”Bright拽了拽裤子在他旁边坐下。
窗外湿热的风吹动了白色的帘子,邀请闷热的夏天进来做客。Bright站起身去关窗,额前的碎发也被风扬起,露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俊俏侧脸。光也好似受了谁的指使,拼了命地照过来想让造物主的精心制作更耀眼些。
Win吃完了饭一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微微愣了愣神。
“不是不理你。”那人突然逆着光开口。
“啊?”Win四周环视了一圈发现无人,才确认真的是眼前若无其事望天的Bright在说话,“什么啊哥?”
“我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不理你。”Bright继续望天。
“哦哦,没事的。”Win赶忙解释。
“我是……不知道跟你说什么,”Bright难得结巴,“就是你知道吧,我,我没跟男生谈过恋爱,我一想到以后是要跟你谈恋爱,跟你亲亲抱抱,跟你一起很长时间的我就不知道该跟你讲什么。”
“你懂吧?”他说着突然低头看他,“这段关系不是一天两天,是要持续很久的。”
“呃,懂。”Bright第一次跟他说这么多话,Win反应些微有些迟钝。
那人就以为他没听懂,语速不自觉加快,“就是我觉得我们是应该认真认识彼此的。在我还没准备好认识你的时候给你留下第一印象这件事在那个当下让我不爽,并不是针对你,所以你也可以不用因为这件事怕我。”
“懂了啊哥。”Win笑着回答他,甚至不自觉带了点安抚的语气。眼前这个人和他通过之前零零碎碎的采访和节目了解的人渐渐重合。
……原来话是真的可以这么多且密集的。
他忽然觉得有点开心,于是率先伸出了手。
在workshop的最后一天,Win和Bright重新认识了一下。
人这辈子大概会遇到八百二十六万人,却不是每个人都值得相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Bright觉得,他和Win值得一次认真的邂逅。
003
第七次被Bright拿走他买给自己的冰美式,Win忍不住抬头问他,“哥你不能买两杯吗?”
Bright咬吸管的动作停都没停,含糊不清得回答他,“你习惯一下。”
“习惯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Bright猛吸一口结束了这杯咖啡短暂而璀璨的一生,“习惯我的营业路数啊。”
……“哦”Win张圆的嘴巴还来不及闭上,那边他哥已经转身潇洒地挥手。
Win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好像什么都不当回事儿,又好像什么都放在心上了。
如果让他用什么来形容他,那大概就是一阵风。忽然地就吹过来了,又在他想抓住什么的时候吹走。
要怎么习惯一阵飘忽不定的风,是Win目前最大的难题。
Bright的营业路数真的很奇特。
打个比方说,一场采访有20个问题,前19个他都把两个人的关系撇的一清二楚,第20个轮到Win回答,他刚说出跟谁谁一起拍戏很开心,旁边的人就立马反问,“那跟我一起不开心吗?”
再比如拍戏拍得好好的,他就要突然不按剧本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盯得Win忘记呼吸被导演喊cut,问他为什么又非要说是Sarawat让他做的跟他没关系。
还有每天早上扔到他怀里的,比Bright本人上班还要准时的一包零食。Win开始的时候以为他只是以示友好,后来发现竟然是任务,因为送吃的的人有要求,“快点吃给我看。”
甚至偶尔他和组里的女演员坐在一旁对戏,那人也不知从哪幽灵般地飘过来,两根手指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他的,“我都看到了哦。”
突然搭过来的手臂,突然摸上头发的手,突然送到自己嘴边喝一半的饮料,或者偶尔没接收到他发来的营业信号,突然的白眼。
如此多的例子,不胜枚举。Win在私底下偷偷把这些统称为“诈尸型营业”。
Bright每天都像是没有睡醒,漂浮在剧组里,游离在世界和他的小世界之间,仿佛什么都没在听没在看没在关心。
Win开始的时候觉得他的世界除了工作是不是只有睡觉,音乐和手机,现在发现似乎还有偶尔突然想起来需要营业一下的自己。
他是被动的人,习惯投桃报李见招拆招你走一步我走九十九步,所以对于Bright这种踩一脚又弹回来的行为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
雨落下来的时候很突然,Win并不喜欢淋雨,刚花很久做好的头发又要乱掉,衣服也会湿哒哒地粘在身上,这种感觉让他心里一阵烦闷。
但身边一起参加活动的前辈们仿佛没感受到一样依然全情透入到比赛中,他皱皱鼻子眨眨眼,也就不好意思伸手遮一下。
头顶上的雨忽然停了,他抬头,发现是Bright不知什么时候从后排挤到他身边,胳膊撑起外套在两个人头上支起一片墨绿色的晴天。
来体育场的路上他不知道为什么跟自己生了气,进了观众席也不肯坐在一起。Win往后偷瞄了几次那人都只顾着和旁边的人说话不肯看他。
Win以为他今天不会再想营业了。
也确实不是营业,Bright不知是不是该怪自己业余摄影师的眼神太敏锐,怎么总是能捕捉到不舒服都藏在心里的傻小子的细微动作。
身旁的人很多,但似乎都是别人,只有你,可以算作我的同伙。
就算赌气你不开窍,也舍不得让你淋雨啊。
Win罕见配合地往他身边靠一靠,地方太小站不稳一只手从后面轻轻碰了碰Bright的腰。
“哎,你不生气了吧?”
Bright冷硬的面部线条似乎有点松动,外侧的手臂收紧把他完全圈进自己两臂之间,“我没生气啊。”
“那就好,那就好。”
紧张激烈的赛事还在继续,众人欢呼呐喊似乎也就没人会注意到Bright用外套圈出的这一方小天地。
Win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放任自己靠进了Bright的怀里。
如果不知道如何反应,那就不如跟着心走吧。
没有一场风是临时起意,但每一次心动却都是碰上你之后突如其来的反应。
Bright想,我也还没习惯啊。
003
电视里在播新闻,2020一开年仿佛就直接走进了风暴中心,Bright躺在沙发上挺尸,无端想起了一个流传已久的伪命题。
假如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你要见谁。
脑子里浮现的竟然是Win的脸,就像开机前一天晚上睡觉,梦里的接吻对象竟然是他。
有点烦啊,他想。
因为今天,他们就要杀青了。
并且,他不该想起他的。Bright有女朋友。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Win的那天,干干净净的少年认认真真地和所有人打了招呼说自己第一次演戏请大家多照顾,然后转身钻进自己的白色宝马车呼啸着离开。
“真好啊,有钱少爷,还长得帅有礼貌。”导演站在Bright身边忍不住感叹。
Bright没说话。那一幕在他心里刻得很深,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和Win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小孩儿家境好,长得好,身材好,进演艺圈是为了梦想,第一部戏就是大ip,不拍戏了回家继承家业,说不上一帆风顺也是四平八稳,他有退路。
但他不一样,他入行几年不瘟不火,他的梦想不是演戏而是音乐,他还有家庭的担子,他拍戏是为了工作为了赚钱。而最难的那几年也有某个人陪他走过,给过几个承诺,真真假假,无从考究。
“羡慕吗?”导演之前就跟他认识,见他没说话拍拍他肩膀问他。
“说不上吧,”他吹了吹额头落下的碎发,“那是另外一种人生了。”
剧本完满,进可攻退可守的人生。
Bright习惯在音乐里面找乐园,手指拨弄琴弦弹出的声音最能给予他平静和慰藉。
他弹得出神,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无意间一直弹奏的歌是那首Rose
“I see a rose. It reminds me of you.”
人们总愿意将爱人比作玫瑰,可是没人知道玫瑰怎么想。
“最后一天还迟到啊哥?”Bright刚到片场,Win就抱着他的胡萝卜抱枕凑了上来。
“嗯,怎样?”Bright挑眉看他。
“不怎么样啊,”185的巨型小朋友拿胡萝卜拍他一下,语气里不自觉多了点娇气,“最后一天想多看你两眼嘛,这么凶干嘛?”
是的,在他的不懈努力下Win已经跟他亲近到这种程度了,简单的配合营业早不在话下,私下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又更亲密一些,彼此的人生故事几乎分享透彻,采访做节目遇到自己不会的题习惯性地就用眼神求助于他。
依赖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喜欢也是。
但这都是逾矩,起初只有他一人,现在Win被他拉下水。
他想过Win会依赖他,事实上他也希望他依赖他,却不曾想那次经过一场雨后小孩儿就这么突然不设防地把肚皮摊开在自己面前,直白地向自己展示他的脆弱,难过和一切情绪。
这种感觉像是某种慢性毒品,让Bright喜欢却又不安。他习惯掌控关系,而如今这段关系正走向失控,他勉强抓住方向盘。
他伸手抢走兔子的胡萝卜,揽着他肩膀往里走。
Win被抢习惯了也不生气,反而朝他摊手,“饲养员,今天的零食呢?”
“没有了。”Bright不看他。
“提前戒断一下吧。”
“哦,”Win低着头不说话了,告别的实感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戒断反应很明显,这是他认识Win以来,那人最安静的一天。
Win演戏很有天分,即使是第一次,但从他身上透出来的灵气足可以证明是真的老天爷赏饭吃。
不过他似乎是习惯台前幕后都跟Bright厮混在一起了,也习惯所有人都把他们两个当成同伙,以至于第一次赌气反而搞得自己一团糟。
他在这最后一天仿佛又回到了第一天,站在镜头前手足无措,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Win!你今天怎么搞的?”导演坐在监视器后面冲他挥手,显然有点生气。
男孩子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像受了委屈的垂耳兔。
Bright叹口气走过去呼噜一把他的头发,拎着后衣领把他拽到一边,“干嘛?你怎么了?”
Win生平第一次这么明显的躲开他哥的手,语气也不善,“你管我干嘛,不是明天就不认识了吗?”
“谁说不认识了?”Bright刻意冷下脸问他。
“你。”Win挺了挺腰板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就是你!”
“不给你买零食就不认识了?你有没有良心啊。”
Bright见硬的不行开始来软的,开玩笑一样地拍拍他的胸口,Win其实很喜欢看他笑,他一直没说,Bright是他见过笑起来最好看的人了。
但是今天,他不想看到他笑。
当你在乎一个人,你就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告别。
即使他没有说。
“你知道的,我不是因为零食。”
Bright不笑了,他伸手轻轻抱抱悲伤要溢出眼底的Win,“我们先把最后一条拍完吧。”
最后一幕是一个交颈的拥抱,Bright转头的时候嘴唇碰到了Win的侧脸,一片濡湿。
导演喊杀青的时候欢呼声响成一片,Win没事人一样从他身上抬起头加入狂欢的大军,Bright看着他没动,舔了舔嘴唇上咸涩的泪。
他从裤子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了夕阳的余晖里笑闹着的少年。
Win第一次做明星总是想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偶尔不分场合都要拿出手机来拍拍拍。Bright开始的时候还笑他什么都新奇,后来忽然就觉得可爱。他拍粉丝,拍礼物,拍庆生会,Bright就拍他,可爱的他,害羞的他,笑着的他,认真的他,还有他一颗赤诚纯净的心。
他是个健忘的人,后来发现了帮助自己记忆的方式,就是用摄像头记录下来。
只是胶卷有限,内存也有限,他所定格的每个瞬间都是因为他心里强烈地想要记住,哪怕一秒被遗忘,都会觉得可惜。
Camera keeps rolling. My heart will go on.
杀青宴上Bright喝多了。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他拉着在场的每个人的手,跟他们说,“我弟弟真的很努力,请一定要喜欢他啊”。
他敲敲宿醉后剧痛的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一点。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天都黑了,好久好久没有一觉睡到这么晚了。
关掉飞行模式,手机里的信息一条一条蹦进来。他打开他和Win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天早上他发来的,“哥,怎么又迟到啊?我帮你打掩护了快夸我。”
动画片里最像他的那只小兔子在屏幕上蹦来蹦去,所有的新消息都跳完,终究是没有更新。
这样也好,他清醒地逾矩了,再清醒地失去。不要开始,开始就要受苦了。
Win不像他,他是一张白纸。他被爱意包裹着长大,快乐自信有天赋又肯努力。爱情在他心里依然囿于神圣,因为他从未苦于爱情。
他会长大吗?早晚要长大的。总有一天他也会在情爱里受折磨,会患得患失不得安宁,但Bright希望,给他苦楚的这个人不是自己。
说白了他也没多大,他只年长他两岁。刚入行未被雕琢的小少爷在第一时间激起了他的保护欲,然后就雏鸟情节般地张开翅膀自然而然地以先行者的姿态做起了哥哥。
其实路都是自己趟出来的,他没什么能耐,他也慌得很,人与人的关系中最迷人的就是未知性,他也没想到会心动。
“当我睡醒时,我意识到我不再是Tine,我感到很难过。”他看到几个小时前Win发的sns。
Bright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字。
“Sarawat也很难过。”
想了想又删掉,对话框里重新输入了几次,最后还是改成
“Bright也很难过。”
对方很久没有回复,他就索性放下手机想去弹会儿吉他。
“To take all the pain away. I wish that I could give you what you deserve.”
Bright现在觉得,自己才是玫瑰。
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他弹断了一根琴弦。
“怎么这么应景啊?”他忍不住笑起来,解锁的手指微微颤动,甚至忘记了用人脸识别。
Win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他手臂上一个清晰的牙印。
“想赖账是不是?”
Bright忽然想起来了。昨天喝醉之后他躲到外面抽烟,Win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不顾他讨厌的烟味凑近他。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他问。
“怕你。”
Win觉得好笑,几个月的时间角色竟然互换了。他认真地盯着Bright看了好久,“可是我不怕了。”
少年站在路灯下,他的眼睛很亮,倔强的脊骨挺着,带着某种初生的小动物特有的固执和决绝。
“那你让我咬一口。”Bright脸被酒精熏得红起来,抬头笑着看他。
“哈?”Win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后Bright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地把牙齿覆了上去。
“疼不疼?”他问。
“疼。”
“那你还不躲开?”
“不。”
好,那Win。
我要靠过来了。
【Sarawat×Tine】辩护人【一发完】
设定:律师tine×外交官sarawat,第三视角,平行世界,关于救赎,关于现实生活中的乌托邦
关于法律的部分属于我私设,食用需要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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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第一次见到tine的时候,是在拘留所小小的桌子前面,惨白的灯光充斥着这个逼仄的空间。但是这并没有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甚至奇异般地感觉到有一些轻松自在。右侧面的墙装了一大块的单向玻璃,我知道在那扇玻璃后面,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我,和他。
tine穿着一身工整的西装,长得很帅气,黑色的头发让他显得格外小,他坐在我的对面,然后他对我微笑了一下,...
设定:律师tine×外交官sarawat,第三视角,平行世界,关于救赎,关于现实生活中的乌托邦
关于法律的部分属于我私设,食用需要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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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第一次见到tine的时候,是在拘留所小小的桌子前面,惨白的灯光充斥着这个逼仄的空间。但是这并没有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甚至奇异般地感觉到有一些轻松自在。右侧面的墙装了一大块的单向玻璃,我知道在那扇玻璃后面,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我,和他。
tine穿着一身工整的西装,长得很帅气,黑色的头发让他显得格外小,他坐在我的对面,然后他对我微笑了一下,我看见他在空气里一闪而过的小小梨涡,他对我说:“你好,我是你的辩护人,tine。”他是司法局为我申请的法律援助。
我无悲无喜地嗯了一声。他得到了我的反应之后,开始念起了我的笔录。事实上,上面的字我熟悉得很。因为这样的事实经过完全是从我的嘴巴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血和泪。
念到了后面的时候,他说话的声音偶尔会哽咽一下,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就像我被带到警局来做笔录的时候,我没有情绪地说着话,而那些女警官们却坐在我的身边哭泣的样子。我想,我的辩护人,这可能不是很专业哦。
最后他拳头握起,他说,会努力帮我辩护。
我看见他的样子,我觉得他好像浑身都充满力量一样,朝气蓬勃。我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然后我沉默了一分钟,点点头说:“谢谢。”
我又被关回了囚室,其实这里挺干净的,让我觉得很自在。至少,不会再有人用脚踹开门,然后用他肥胖的,油腻的身体将我压在身下,我侧过头就可以闻到他嘴巴里臭烘烘的烟味,他在我身上上下起伏,我麻木地看着天花板上一条条开裂的黑缝,那好像一根紧紧勒住我脖子的,让我窒息的绳子。
多可笑啊,有人的安全感,竟然需要从监狱里寻找。
我闭上眼睛,在梦里,我梦见我变成了中国的武林女侠,我曾经在家里暗黄的二手书上看过那样的故事。我身怀绝世武功,惩恶扬善,杀人不眨眼。中国的江湖是一幅瑰丽的画卷,在那里,梅兰竹菊都是温柔的梦境。秾丽的江南烟雨里,我挥刀断水;孤烟直上的大漠里,我身背长剑,去寻找绝世秘籍,轰轰烈烈,潇潇洒洒。
我感觉我闭上眼睛的眼角处陡然冒出一颗泪珠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我不想睡醒再看见天亮了。
02.
tine再来找我的时候,他告诉我,开庭的时间在两个星期之后。他双手交叉在一起,坚定地看着我,然后说:“我一定会让你无罪释放的。”他的目光里没有我看惯了的怜悯,而是坚定的平视。
但是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有些震惊,我颤抖着说:“我不会死吗?”
他好像被吓到,他想伸出手安慰我,但又介于这里是警局,于是他说:“你不用怕,正当防卫量刑从轻。”
“杀了人竟然不用偿命吗?”我麻木嗫嚅着说,我看见tine点点头,然后他说了一些什么,我有点听不清了,我的耳朵一片嗡鸣。我甚至觉得有些荒谬,我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正经读过书了,我像是生活在荒芜之中,竟然连这种众所皆知的法条都不知道。
他离开的时候,犹豫着对我说:“你还小,你的人生真的才刚刚开始。”我懂他的未竟之意,让我惜命。
我觉得有些滑稽的好笑。谁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的吗?可是我宁愿我的人生从未开始过。我没有回答他,默默地离开。
我的人生结束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我的亲生父亲死在了清迈明晃晃的太阳下,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边出门一边还说着,晚上哦,爸爸给妹妹带烤鸡回来。但可笑的是,几个小时之后,我再看见他,他躺在地上,七窍流血,再过不久,他就变成了罐子里一撮小小的骨灰。
我最亲的人,连离开我都这么潦草,我可能天生就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我懦弱的母亲不顾我晕厥几次的伤心,马上改嫁,嫁给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憨厚的男人,他平日里带着笑脸,温文尔雅的样子。我一开始也以为,这样的人足够撑起我和我那不经事的母亲的一片天。
直到我洗澡的时候看到他偷窥我的眼睛,看电视时他蹭过来挨着我的身体,他状似不经意触碰到我胸部的手,他偷走的我的内裤。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慌张不已,如堕地狱,而我十六岁那年,真正的进入了阿鼻地狱。他那晚醉酒,抑或是借酒壮胆,浑身酒气醉醺醺地闯入我的房间,他粗暴地脱掉我的内裤,爬到我的身上,一个未成年的女孩要怎么反抗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母亲视而不见我的痛苦,甚至在我的继父口出狂言说,我和我的母亲都是他的财产的时候,一直沉默,无声,她就像一个被烙铁烙哑巴了的人一样,是这个家里面像鬼一样的影子,一个懦弱的纸片人,她看见她的女儿被侮辱却一言不发。
她这辈子做得最勇敢的事情竟然是自杀。
又是清迈的太阳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她歪歪地坐在沙发上的尸体。
我失去了我最后一个亲人。
我最讨厌清迈的太阳天,每次一出太阳,我的血液中就好像爬满了腐烂的蛆虫,我的骨头变成枯萎的树根,支撑我烂掉了的皮肉和灵魂,而我是太阳底下没有知觉的丧尸。
我的母亲去世之后,我的继父监视我就像监视一个犯人,我没有再去上学了,我自杀过无数次,我逃离过无数次,每一次被救回来或者被抓回来看见继父那张狰狞的脸就一阵胆寒,惧怕他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每一次的毒打和虐待都坚定了我想要去死的决心。
我可怜吗?
谁可怜我生下来就是原罪,我的胸部,我的身体,全是供人玩赏的玩具。
03.
开庭日是我最不喜欢的大晴天,我站在被告席的位置,看着法庭上肃穆着一张张脸的人,tine今天仍旧穿着一身正装,他那一点学生气在他严肃的脸上消失了。
开庭时我冷漠地听着检察官念着事情原委,我的思绪又飘回了那一天的晚上。
我躺在床上,把门反锁,随意打开一本杂志翻看着,我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在我房间门口来来走走,我已经麻木了。他试图拧开把手,发现我将门反锁之后愈发暴躁,开始拿脚踹门,本就岌岌可危的门锁被他三两下踹开。他今晚又喝了酒。
但是我的脑子里还停留在大大的八卦标题里小小的字。
汉谟拉比法典:“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的脑子里一直一直回荡这八个字,而这如魔咒一般的八个字像是让我觉醒了一样。
他喝多了,动作又粗鲁又缓慢,我在他终于爬上来的时候,骂了自己无数次蠢笨,是啊,为什么,害我这么痛苦的人,还要继续拿我的身体取乐,这是属于我的身体啊。我开始挣扎了起来,可是我越挣扎他越暴力,他甩了我几个巴掌,我被他丑陋的嘴脸恶心到了,我胡乱挣扎着,然后到处乱抓东西,最后我摸索着拿起一旁放在床头柜的剪刀,颤抖着扎向了他。
我难以置信地看见他倒在我的床上,我想,我杀人了,但当这个曾经是我噩梦的男人头下正流出暗红的鲜血,我的心里竟涌起一种痛快,我真是个烂人。我拿家里的座机报警,听到小区底下警铃呼啸之时,我的心竟然一片宁静,杀人理当偿命,我终于要解脱了。
可没有想到,死亡其实挺难的。
检察官一锤定音地说着:“无罪释放。”我脑海中还恍恍惚惚不得清醒,我转了转身体,看向tine,他正欣慰微笑,然后温柔地看着我,我看着法庭中似真似假的脸,我的头脑一片混沌。
我拿着释放证明走出门口的时候,看见法院门口处拉了一条长长的横幅,上面印着,“妹妹,加油。”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我的案子被po上了网,并引起了很多讨论。我对这一切的一切都感到茫然。然后我看见很多姐姐冲了上来,她们用外套罩住我的头,对一直在拍摄我的摄像机说:“妹妹还小,你们这群丧良心的要是敢把她的照片发出去,你们不得好死。”
直到那些摄影师点头附和了之后,她们才把我拖到法院旁一个小小的角落,然后掀开罩在我头上的外套,我眯着眼睛看向她们,她们叽叽喳喳地朝我说着一些什么,有说自己是心理医生的,有说自己是教师的,有说自己是警察的。然后我看见tine从那边的角落里冒出了一个头来,他把自己的领带扯得松松的,露出了一截细嫩的锁骨。
“原来你们在这儿哪。”他笑嘻嘻地说,然后他走过来说:“我出的招还不错吧。”他笑出了八颗洁白的兔牙,一点都没有了刚才在法庭上大律师的劲儿。
“不错啊tine,出息了一回。”我想她们是指保护我的肖像权这回事儿。
我看他们的脸,其实心里只有莫名,我应tine的邀请坐上他的车子打算回家的时候,那一群姐姐红了眼眶对车窗里的我说:
“妹妹,加油,你一定会有很好的人生。”
我茫然地看向她们,我还会有人生吗?我不知道,我只想在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死亡,因为我讨厌空荡荡的绝望。
我下车的时候,tine也跟着我一起下车,然后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几眼那些出来指指点点凑热闹的人,啧啧两句,抓了抓头发,然后对我说:“妹妹,我觉得你今天暂时不要住在这里了,去我家住吧。”然后他又慌张地摆摆手说:“我绝对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他嘴巴里咕哝了几句,什么应激反应,什么受害者有罪论。我其实想要拒绝他,但是我又很难去拒绝一个对我心怀善意的人,他刚刚才让我无罪释放。
我一生都挺难遇到这样的人,于是我点点头。
然后坐在车上的时候,我听见他给谁打着电话,那个人很快就接通了,然后说了句:“喂,tine,怎么还不回家?”
“嘿嘿,sarawat,跟你商量一件事情。”tine笑眯眯地说着:“今天晚上,我把妹妹带来我们家住了。”
“…”我听见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然后说:“哪个妹妹?”
“就是我的第一个当事人,我每天跟你念叨着的,妹妹。”tine一边跟sarawat说话,一边温柔地看向我,他说:“我会对她负责到底的。”他认真地看向我,坚定温和又有力量,而我瑟缩的目光闪躲不及。
“好,我把客房收拾一下。”那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地说。我想他们一定是有亲密关系的人,因为tine说话时不自觉的依赖他自己可能都不明晰。
于是就在那个我被当庭释放的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sarawat,他长着亚洲人很难得拥有的深邃的脸,十分的帅气。我那时候整个脑袋还不是很清醒,看见他的冷脸以为是嫌弃,我站在门口不肯进去。我想,真的好尴尬啊,我看向廊道尽头那个小小的窗户,我想从那里跳下去。
然后sarawat伸出一只手指,我那时候其实有点惧怕男性的接触,他可能敏感查知,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把我推进了门。然后丢了一双粉色的拖鞋给我,说:“你的鞋子。还有你的衣服我都放在沙发上了。”
tine赖在他身后,一边捏捏他的肩膀,一边揉揉他的脖子,极尽讨好的样子,然后他笑嘻嘻地对我说:“妹妹,这个是我的男朋友,他只是喜欢臭脸,但是人很nice啦。”我看见sarawat勾了一下嘴角,笑了一下,但很快又开始板着脸。
等我洗完澡,喝完tine给我准备的热牛奶,睡在客房粉色的温暖的被子里的时候,我还能听见客厅里他们两个的对话声。
“sarawat,你怎么给妹妹买的什么东西都是粉色啊。粉色的拖鞋,粉色的牙刷,粉色的被子。”
“女孩子不都喜欢粉色吗?”sarawat淡定地说。
“明天早上,给妹妹做超级无敌好吃的热狗吧。”tine来了兴致。
“是不是你自己想吃。”sarawat冷冷地说。我听见tine干干地笑了两声,然后又是几句撒娇类的抱怨话语。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暖烘烘的,还有洗衣液的香味。再也不会有人将我从梦里吓醒,但我却开始惶恐明天的太阳,因为我从此孑然一身不知去向何处。
可是,tine说,明天早上有好吃的热狗。
明天吗?
04.
“妹妹你看。”tine指着山下慢吞吞地对我说:“那个地方,是清迈最好的玫瑰园。”他指着东边一团团红色的屋顶告诉我。
“那个地方,是我和sarawat的大学。”
“那里,有清迈最好吃的猪肉串。”
“那里的夜市很热闹。”
清晨冰冷的风刮过他的脸颊,他的发梢融进了山间的晨雾。sarawat抱着一把吉他,然后把自己的外套丢向tine,淡淡地说:“穿上。”tine嗯嗯嗯了几句,然后听话穿上,接着继续对我说:“妹妹,你看见了吗,当你身处其中的时候,你会觉得,哇原来这个地方这么大,这么美丽,或者这么恐怖,又这么让人恶心。”
“但是当你站到山顶了呢,它们就变成了,手指大的,巴掌大的,可以被嘴巴说出口的意像。”tine看向我,我愣了愣,然后似懂非懂着点点头,我蹲在原地发呆似地看向山下,我以前也来爬山过,但我从未坐下来静静欣赏,我看见tine口中的意像组成了这样一幅看似瑰丽的画卷,甚至原来关押过我的监狱亦不过寥寥一墨迹。
sarawat坐在树下开始弹吉他,轻柔的吉他声响起的时候,tine坐到sarawat的身边,跟着和弦一起摇头晃脑。
橙色的朝阳跳跃似地从地平线那边缓缓升起,它的四周还挂满了薄雾,我看见暖色调的阳光像倾倒的颜料一样扑向大地,于是浩渺大地都被染上了这样的颜色。我看见最让我生厌的阳光,此时却难以有其他的感受,它开始变成了一个矛盾体,一会儿使我有点开心,一会儿使我堕入无边地狱。
我坐在原地怅然若失了许久,他们一直在我背后偶尔看着我,亦或是玩闹一下。
我在sarawat和tine的家里住了快一个月,期间我无数次提过想要离开,都被tine阻止了,因为当我每时每刻待在他们家的时候,我亦每时每刻觉得自己很脏。
直到有一次我偷听到他们俩在阳台上的对话,我打住了这个念头。
那天深夜,我被胸口难捱的颓丧叫醒,我打开门,想到厨房去找口水喝。我听见阳台上有人说话。清迈深夜的风穿过阳台呼啸着刮着我的小腿,我止住了脚步。
我听见tine轻巧地问:“sarawat,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比较喜欢二人世界。”
“嗯,怪你。”sarawat冷漠地回复说,tine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然后说:“口是心非。”
我听见tine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午夜亦吹响沉默的号角。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说:“诶,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可是你要我真的完完全全放开妹妹,看着她去死吗?我做不到。我知道她经常有这种想法。”他说得很小声,但是我却听到了:“18岁的时候我在干什么,18岁的时候我在到处听scrubb的音乐会,并且在音乐会上遇到了你,sarawat。”
他真的很爱哭,他说着说着喉咙哽咽了起来:“可是妹妹呢,她…她是我第一个当事人,我真的放不下她,她只要走出来,就会很好的。”
我听见sarawat扯纸巾的声音,然后他温柔地说:“别哭了tine,你知道你这样我会心碎。”然后他慢慢地说:“妹妹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从来没有听见过sarawat叫我妹妹,他一直是一个非常冷漠的人,我从未见过他对除了tine以外的陌生人有好脸色,或许此刻仅是为了安慰tine,我能听见他嗓音里的颤抖。
我悄悄地退回去,然后慢慢扣上房门,坐在地上,我以为我的眼泪早在前十八年已经流干了,可我此刻无声的眼泪是为了什么,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在乎的命,却被陌生人视若珍宝,真的好好笑啊。可是我胸腔里在滚动着的是什么,我想要努力为陌生人多活一天,让他晚一天再掉眼泪。
tine带我走遍了清迈很多我未曾去到的地方,那些地方是我逼仄人生里从来不曾到达的世界,我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可我们看过的风景却如此迥异。我偶尔玩得尽兴了,路过的太阳都让我感觉到有一点温暖。然后昨天晚上,tine说要带我清晨起来看朝阳,我答应了。
等我回过神来再看向身后,tine已经靠在sarawat的肩膀上沉沉地睡着了。我感到有些愧疚,于是我示意清醒着的sarawat,可以下山了,他点点头,然后指指地上,示意我去拿吉他包,我走过去拎起来,抱在怀里。然后我看见sarawat慢慢地背起tine。
下山的路上,我和sarawat几乎没有过对话,直到马上要到山脚了,他才淡淡地叫了我一声:“妹妹。”我条件反射性地嗯了一大声,然后看见sarawat皱了皱眉头,我发自心里地有些怵他,然后他问我说:“今天开心吗?”
我点点头,我们慢慢往前走着,清迈的朝阳像条履带一样被我们踩在脚下。
然后他托着tine臀部的手动了一下,让tine的睡姿更舒服一点,我看见tine的半边脸颊嘟起,睡得正香,然后sarawat侧过脸,似不经意般地温柔地看了一眼tine的侧脸。然后他才看向前方,淡淡地说:“妹妹,这个世界是很大的。人在这世界的轮回中,亦不过叶下蝼蚁。看够本了,再考虑离不离开。”然后他顿了一下。
“明天,你也会很快乐的。”他说完这句话,啧了一句,然后不自在地大步往前走了。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感觉我又要哭了,我使劲咬住牙齿,才崩住那根弦。
05.
sarawat是一个很奇特的人,他从来不会向人表现出任何亲密,除了tine,就连他的关心亦是淡淡的,不仔细感受根本察觉不到。
就比如那天,清迈下了雨,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潮湿的朦胧世界。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看着外面的雨景,一时之间发了呆,我总是偶尔反应迟钝,连雨水将我头发,衣服全打湿了都没注意到。我很喜欢下雨,很多很多阴暗的生物都很喜欢下雨,雨可以暂时冲掉一些肮脏与疲惫。
sarawat拿着一本书,站在我身后,敲了敲我的脑袋,我一转过身就看见他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脸,他说:“进去。”我哦了一声,然后走了进去,tine正午睡完抓着头发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我的样子,噢了一声,然后转身从房间里拿出一块大毯子扔在了我身上。我拿过毯子擦着头发。
sarawat从书房走出来,臭着脸扔了一本书给我,我看了一下封面,是托尔斯泰的复活。他冷冷地说:“妹妹,我觉得你应该多看看书。”我那时候有点迷惑,但我还是点点头,打开书认真看了起来。
等到晚上我才后知后觉地知道,sarawat可能以为我那时候想要从阳台上跳下去。
我笑了笑想着,我不会的,哪怕我要跳下去,我也绝对不会从他们家的阳台跳下去,因为tine会做噩梦,而sarawat也会不开心。这个家,好像一个支撑我活下去的笼子。
等再过了一个星期,我没想到sarawat竟然真的要求我去上学,我有多渴望读书啊,我梦里都想正常的上学,放学,认识很多的同学和朋友,像所有拥有过青春期的人那样度过,可是此刻我却一直惶恐。
sarawat坐在沙发上,手指不停在沙发沿上敲击着,他不自在地说:“妹妹,不用怕,不是以前那个学校了,这里的同学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亦不会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你在她们眼里是同她们一样,被家人好好养大了的小姑娘。”
sarawat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tine坐在他的身边,鼓励地看着我:“妹妹,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或者不自在,我们马上就回家,好不好?我们先去试一试。”
我捂着嘴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我一时之间,浑身都在颤抖,tine坐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说:“妹妹,不用怕。”
我哽咽着说:“可是我真的觉得自己很脏,我很不干净。”我哭得惨不忍睹。
sarawat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似是不能忍受一样地说:“一张白纸出生就是白纸,往上面泼上墨水,是泼墨人的错,白纸又做错了什么。”sarawat也走过来,看着我的哭脸,说:“妹妹,你不是喜欢中国的江湖吗?你知道吗?中国有一种画,叫做水墨画,所谓的被泼脏了的白纸也能妙手回春,变成传世巨作。”
“妹妹,现在你是你人生的主笔人,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掌控你。”他坚毅地看着我,我亦恍恍惚惚看着他,我这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未来外交官的舌灿莲花,我愣愣地点点头。然后我才看见sarawat吐了一口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妹妹啊,就是书读得太少了。”然后优哉游哉地走回房间。
然后tine瞪了他一眼,坐在我旁边,说起了sarawat的坏话。
我被无罪释放的第三个月,我十八岁,再次踏入了学校,读高中一年级。
我初中读得浑浑噩噩,高中更像是从未学过,读到一半就休学,一开始我学得很吃力,tine和sarawat下班回家了总是陪着我一起学习,有一次我又学到深更半夜,想出去泡一杯咖啡。站在房门口我就听见沙发上腿架在sarawat大腿上的tine咬着一个苹果,然后说:“诶,明天又要去给妹妹开家长会了。妹妹这么乖,我们可不可以领养她啊。”
然后我听见sarawat带着笑意地说:“妹妹已经18岁了大律师,你的法条背的不是很好啊。”然后tine挣扎着坐起身来,吻住了sarawat的唇。
我脸红地退进了房间。什么是爱情,我在那天朦朦胧胧地感知,在sarawat只对tine一个人温柔的眼睛里感知到。
在学校的日子里,我没有一分钟不是在努力学习,努力感受生活,人家轻而易举的机会,是我濒临死亡艰难求生的空气。我像是要把过去六年缺失的人生补回来,我读了很多书,也开始很努力地尝试去认识新的朋友,虽然非常困难。在这里,最朝气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以前是什么人。
我读到第一学期快要结束时,那天傍晚,我正和tine讨论期末考。sarawat单手插兜突然跑过来冷冰冰地跟我说:“妹妹,我觉得你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了,我想和tine过二人世界。”我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他,那一刻我突然如堕冰窟,要把我赶出去了吗。然后我就看见sarawat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然后瞥了我一眼,说:“对面的房子,自己去布置。”
我还反应不过来,然后tine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嗷~对哦,对面的房子也是我们的,让妹妹住在那里很好啊,刚好跟我们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也不方便。”
我接过钥匙,摩挲了几下。然后抬头说:“我可以付给你们房租的。”我继承了那些人所有的遗产,我卖掉了那个死过人的房子,其实我并不贫穷。
tine坐在沙发上翘起脚,然后得意地说:“没关系的妹妹,哥哥们很有钱的,你那点钱留给自己买买包包首饰啊,打扮打扮自己嘛,我们妹妹长得这么~漂亮!”然后说完漂亮两个字,sarawat臭着脸,伸出手打了一下他的头。
tine马上抱歉地朝我挤眉弄眼:“对不起啊妹妹,sarawat不喜欢我夸别人长相,他最喜欢吃醋!哈哈哈!。”
我带着眼泪笑了。
他们不像其他人一样,认为我的财产应该拿来做嫁妆,他们告诉我,我的美丽从不是原罪,他们鼓励我所有的进步。
我觉得我好像又重新活了一遍,曾经每天都想拿刀片割动脉,又或者吞下半瓶安眠药的念头,很长时间才会出现一次。
06.
我读高二那年,tine开始带我做义工,去孤儿院,在那里我读尽了人生百态,出生的小孩以各种荒谬的理由又或者哑然无声地被抛弃。
我甚至见过一个沉默的小女孩,她十二岁,跟我那一年一模一样的年纪,她特别瑟缩特别怕生,我是将近一个学年,每周末都去那个地方,才与她熟识起来。
那天我带了很多新鲜的玩具,其他的小朋友都兴高采烈地围在一起玩了,只有她缩在我的脚边,怯生生地看着我,我问她:“怎么啦?”今天的太阳很大,她缩在我的脚边,我们像互拥取暖的小兽。
她揪着我的裤腿,拧麻花一样,我有些好笑地摸摸她的头:“怎么啦妹妹,告诉姐姐。”她孺慕地看着我,说:“姐姐,为什么女孩子不讨人喜欢呢。”然后她说:“被领养走的总是男孩子,爸爸妈妈也是在弟弟出生之后才不要我。”
听完她的话,我握紧了一下拳头,努力按捺住此时微酸的心情,然后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我摸着她因为营养不良而枯黄了的头发,温柔地说:“妹妹,女孩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物,她们坚韧,美丽,自强不息。不被人喜欢不是女孩子的错,是被人荼毒了的人类的错。”
我猛然发现,我竟然开始承担了一个去开解别人的角色,而我之前用她的话无数次质问过自己,我的出生是原罪吗。但我远没有sarawat和tine那样的话术,我只能笨拙的,用我过去一年多感悟到的东西,去告诉她。而这些我感知到的东西,全是他们教会我的。
我那天回到家,坐在客厅,沉默了很久,然后tine敲门叫我过去吃饭。
饭桌上,sarawat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怎么了。”
我想要说话,但是我的喉头哽住了,然后我艰难地说:“我想,我想成为…”
tine从饭碗里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我。
然后我闭上眼睛说:“我想成为一个律师,像tine一样的,律师。”
tine的叉子掉在了盘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然后他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潮湿着看向我,说:“妹妹,当律师很难的哦,要背很多书的,还要去面对很多人,你准备好了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纵然此时懦弱如我,我也仍旧觉得我可以做到,因为我曾经遭受过的,我此刻想改变的。
sarawat瞥了一眼正彼此对望互相感动着的我们,冷冷地说:“怎么啦?在演雕像啊,吃饭!”
我跟tine就像被抓包一样,立马低头扒着面。
07
在高三学习最繁重的那个假期,sarawat和tine带我一起去了中国的苏杭,我看见了清迈从来不曾见过的朦朦胧胧的江南烟雨,小桥流水,我看见乌篷船在河道里游来游去。我看见白娘子和许仙的断桥,我发现,我爱上了这里的阳光。这里的阳光不像清迈的阳光那样,让我窒息。我在这里尽情幻想着,武侠传说中的道义。
可是,人真的很多。我们三个在西湖的人潮中艰难地前进,tine躲在sarawat的手臂下,他拽着我的袖子,挤着眼睛问我:“妹妹,侠不侠?”我被挤出了一身的汗,我说:“很侠。”
从中国飞回到清迈之后,我发现我又有点不对劲了,我太过于平静,亦过于无悲无喜。这里的一切再也无法触动我分毫,我本该高兴的,可这却让我感觉有些惶恐。于是我在一个清晨,敲开了他们的门,然后对睡眼惺忪的他们说:“哥哥,我想去看医生,心理医生。”他们的睡意马上就被我吓飞了。
自我从法庭走出来到现在已经快两年半了,我没有想过要去看医生,因为我知道我不像抑郁症那样,有确切的病因。只是因为有人在我病因不明的时候,做了我的药,于是我以为我正常了。
“还想过自杀吗?”tine从副驾驶座上转过来焦急地问我,在我告诉他我的情况之后,他慌不择言,然后伸出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他难得罕见严肃地看向我说:“妹妹,我要听实话。”
“我…”我想说谎,但是我经常间歇性的,在清迈的深夜里爬起来,心里涌起一股戾气,想要拉开自己的动脉,这个间隔时间,偶尔是几个月,偶尔是几个星期,然后在想到他们之后,很努力地压制住。
“偶尔会有。”我回答他,然后我接着说:“但是我会努力去治病的,哥哥,我想好好活着。”想活着去改变我能改变的,包括自己,和别人。
我看见tine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那边sarawat握紧了他的手,安慰他,单手操控方向盘。然后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说:“妹妹,只要是病,且不是绝症,就可以治好。”sarawat的声音总带有一种让人瞬间镇定下来的魔力,我红着眼眶点点头。
“我想死的时候,会幻想我死亡的场景,如果我从楼上跳下来,会不会砸到别人,如果我跳河,会不会吓到别人呢,如果我在别人的房子里死了,会给房东添麻烦。我经常会这样想,心里就会有负罪感。”我对着面前的心理医生说,她是那天来接我出庭的一个姐姐,她戴着眼镜,温柔地鼓励地看着我。
“妹妹,你是一个很心软,很好的孩子。会做噩梦吗?”
“会,我的梦境里一片苍白,如果梦见我是女侠,那我一直找不到我的秘籍。”
“什么时候不会做梦?”
“下雨天,或者阴天。做噩梦的时候总是晴天的晚上,不,前不久跟哥哥们在中国,那天出太阳了,但我竟然很罕见的好眠。”我说。然后我看见她点点头。
sarawat和tine在外面等着我,我出来时神色应该不错,我看见医生姐姐和tine打着趣。然后我们回去的路上,tine试探着问我:“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我说:“嗯!心里好像没有那么沉重了。”
再过不久就是升学季了,sarawat和tine在繁忙的工作中还要帮我考虑志愿的事情,我高中成绩在他们的恶补之下一直保持得不错。
然后填志愿前一天晚上的餐桌上,我镇定地告诉他们:“我想去曼谷上大学。”他们都有点惊讶,然后一下子眉眼就松弛了下来,tine对我说:“那很好啊,你的成绩可以读曼谷最好大学的法律系。”
其实我知道他们想要我留在清迈,读他们读过的那一所大学,做他们的学妹,但就像他们的长辈曾经那样宽和的对他们一样,他们也一样温柔地尊重我。
我想起医生姐姐那天对我说的话:“妹妹,我知道离开很难,但如果清迈的阳光实在让你窒息,可以考虑换一个环境,没准你会爱上另一个地方的太阳呢。”她握着我的手,这样告诉我。
我看着tine,我摇摇头,我念出了一个大学的名字,然后笑着告诉他们:“我想去这所大学念书。”我看见tine难以置信的眼睛和sarawat眼睛里飘过的笑意,然后tine抓抓头发,说:“那不是我和sarawat,第一次遇到的地方吗,妹妹,你可以啊。”
我想去看看,据说sarawat和tine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也许在那里,我可以找到我的药。
08.
我来到曼谷的时候,已经是泰国的秋天了,不过天气仍然一样的炎热。sarawat和tine送我来学校,然后他们离开的时候,tine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妹妹,等你真的开始想念清迈的晴天时,你真的就痊愈了。我和sarawat在清迈等你。”
sarawat打了一下他的手,然后tine朝他龇牙咧嘴,这个最近开始出现在新闻里的外交官看着我,然后淡淡地说:“妹妹,等你回来。”
我点点头,然后看着他们转身去停车场的身影,那天正是曼谷的晴天,这里的晴天不会让我窒息,我觉得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说实话,我并没有读过很多关于爱情的书,抑或是看过很多关于爱情的电影,我观看的,大多是关于救赎。
而我这一生中见过的,关于爱情最美的模样,正路过曼谷的晴天,慢慢消逝在我的眼前。
刚刚来到曼谷的时候,我非常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我想念有sarawat和tine在的家,于是我在一个深夜,同他们打着视频电话。
tine看着我红彤彤的眼睛,大笑着说:“sarawat,你来看啊,妹妹哭鼻子了。”我一擤鼻涕,然后吸了吸鼻子说:“tine,你没良心。”
然后tine笑着说:“妹妹,我截图啦。”
第二天上午,我还没有起床,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我接起来,然后听见tine在电话那头说:“妹妹,出来。”
我瞪大眼睛,睡意马上飞走,我下床胡乱地把拖鞋踢进我的脚里,然后飞快出门,站在阳台上,sarawat和tine正站在寝室楼的树下等我,他们在下面朝我招手。我立刻红了眼睛飞奔下去,脸也没洗,牙也没刷,穿着睡衣。
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tine笑了一声,然后说:“妹妹,过来啊。”我慢吞吞挪过去。
然后tine拍了拍我的肩膀,sarawat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看向他。tine说:“妹妹,你可别误会,我是来陪sarawat出差的,他刚好在曼谷有工作,我们可不是专门来找你的哦。”
我看着他们的脸,心里涌过无数的潮水,但我面上只淡淡地哼了一句。
那一天,我和他们在曼谷的校园里走着,我们路过一个体育场,停住了脚步,tine指着一个地方告诉我:“我和sarawat,就是在这个地方遇见的。”我站在那里,曼谷轻柔的风吹过他们的头发,而我将他们微笑看我的侧脸框进我的眼睛。
最后他们又匆匆离开,sarawat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妹妹,大学是很美好的,在这里,你可以学习很多新的知识,认识很多新的朋友,参加社团,参加舞会,很多男生会来追求你,当然,这时候你要问问我们同不同意。”他顿了顿,然后看着我说:
“妹妹,在这里,开始你的崭新人生吧。”
我哭着鼻子用力点点头,tine皱着眉头吐槽我,说:“我们妹妹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哭包了。”
我说:“跟你学的。”他立马就摸摸鼻子,不做声了。
然后就像sarawat说的那样,我在曼谷开启了我新的人生,我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校园里洋溢着的青春让我枯藤转青,我开始像一个正常的大学生一样,努力学习知识,不得不说,法律书是真的太难背了。我去参加音乐社团,我像我的哥哥们一样学习吉他,我参加舞会,很多男生或者女生冲我抛来媚眼,但关于爱情的一切都让我无波无澜。
有一天,一个新认识的好友问我,她说:“你的家人是做什么的,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我刚刚想说,我没有家人了,他们都死了。然后我停顿了很久,我的朋友不太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冒犯到你啦。”
我摇摇头,然后我认真地说:“我只有两个哥哥了,我的家人。”
她瞪大漂亮的眼睛,然后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笑着对她说:“没事的,我的两个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们一个每天都开心,一个每天都臭脸,是不是很有趣。”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说:“嗯,那真的很好哦。”
我含着眼泪说:“真的真的特别好。”如果没有他们,我已经死在了我十八岁的春天。
大学四年,我努力学习法律,偶尔想念他们的时候,我会飞回清迈和他们短暂相聚一会儿,但我仍旧喜欢不起来那里的晴天。在假期中跟sarawat和tine天南地北的旅游,我们去了很多个国家很多个城市,我在匆匆忙忙的旅途中认真感知到了,这世界有多大,有多少纷繁绚丽等着无知的我去发现。
我们还去了中国的戈壁滩,在武侠世界里,这里黄沙滚滚,抑或是两个国家兵戎相向,刀光剑影。这里会有流沙坑,大英雄掉下去,有传世秘籍。我站在戈壁滩的高处看向远方,四处皆是黄沙漫漫,骆驼缓缓地爬上坡。偶有倔强的青草沿石壁长出,让人慨叹一句生命的顽强。
sarawat和tine手牵着手给对方拍照。带着流沙的风一直吹着我的头发,我梦中一直出现的孤烟直上的沙漠,就这样展现在我眼前,可我已经不用再去找寻武林秘籍,因为我笨拙地一字一句地开始书写属于自己的绝世武功。
“妹妹,干嘛呢?在那里发呆啊。”tine在那边朝我招手,然后说:“快过来,我们一起拍照。”
我笑着点点头,然后朝他们走去。
09.
“那个小女孩,被她伯伯那个啥了,她妈妈带着她来报警的。”我看见面前的同事靠在我桌子上轻声地说着,我点点头。
然后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去见我的当事人,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低着头坐在那里,绞着手指,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困兽一般的眼神。
我努力挂起微笑,然后弯下腰跟她温柔地打招呼,我说:“你好,我是你的辩护人。”
场景又好像回到十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对谈室里,那个小姑娘第一次见到tine,他说:“你好,我是你的辩护人。”我将潮湿的眼泪还有很多很多没有说完的话吞进心里。
我想说,妹妹,你好,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帮助你,你以后将会有很好的人生。一定是绮丽的,此刻的你难以想象的美丽人生。
我今年28岁,就在刚刚,我打完了我第一场官司,大获全胜。我一回家,就突如其来地收到了tine和sarawat从清迈给我寄过来的玫瑰,满满当当地装满了一个大箱子,饱满、鲜艳,是芙洛拉的馈赠。最上面摆着两张卡片,上面写着:
“妹妹,清迈的玫瑰最近开得很好,想摘一束让你看看,但是不知道寄过来会不会枯萎,哈哈,是不是很惊喜啊!我们的大律师,终于长大了。”这是tine的字迹。
“妹妹,人生如逆旅,祝你明天快乐。”这是sarawat的字迹。我看着看着,心中突然涌上了好多酸涩感,我的眼睛像倒灌进了天空的银河。
我窝在飘窗上,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穿着一身的正装,高跟鞋被我丢在地毯上,我看着曼谷流云一般的夜,却忽然想念清迈的晴天。我一滴滴流着眼泪,泪水落进我的嘴角,被我与红酒一起喝了进去,尝不到酸咸的味道,只有红酒的醇厚与甘甜。
我终于撕开了自己如跗骨之蛆一般黏在我身上的黑暗过往,我可以往前看了,我想。
我突然想到那天tine调侃我,说妹妹的思春期怎么还没到啊,被sarawat用眼神示意还不明晰,然后sarawat面无表情地轻轻拍了他的头,他才吐吐舌头停了嘴,然后说了句对不起。我那时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所有被重击的创伤,都需要一段十分漫长的时间去治愈。我突然觉得自己失去的思春期带给我的苦痛,开始慢慢消逝。我懵懂的,不安的,煎熬的,痛苦的,恨不得去死的日子终于被我不那么深刻地记起。
而我的青春期,从遇见他们的那一天开始,才如破骨之利刃一般,轰轰烈烈却又温柔地开始。
我好想念他们啊,我打开了手机,订下了明天飞往清迈的机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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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是所有人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