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再见哈斯卡 再见哈斯卡 的推荐 zaijianhuskar.lofter.com
行星对撞机

第一章 无心之柳

北海龙宫有好多城门。

东西南三处正门,旁边各设两扇侧门,无数小门。一座座金碧辉煌,尽显龙族富贵。

虾兵蟹将高大魁梧,来往的宫人们面色红润。一看便知龙宫的伙食很好,待遇不错。

能在龙宫里当差,即便是在这金灿灿的大门前站岗,也一定很幸福吧?

——曾经的浕真,就是这么认为的。

如今,靠在灰扑扑的角门边,浕真含泪咽下一口冷馒头,左思右想,终于明白自己能够进宫,不是撞大运,而是上了当。


当初,浕真一心想进龙宫当差。

不为别的,只为了能时常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二公主。

可他找不到门路,又不好意思求师父帮忙,一时间束手无策,只能拉上师弟游玄,日日在龙宫外转悠,美其名曰“实地考察”。

而考......

北海龙宫有好多城门。

东西南三处正门,旁边各设两扇侧门,无数小门。一座座金碧辉煌,尽显龙族富贵。

虾兵蟹将高大魁梧,来往的宫人们面色红润。一看便知龙宫的伙食很好,待遇不错。

能在龙宫里当差,即便是在这金灿灿的大门前站岗,也一定很幸福吧?

——曾经的浕真,就是这么认为的。

如今,靠在灰扑扑的角门边,浕真含泪咽下一口冷馒头,左思右想,终于明白自己能够进宫,不是撞大运,而是上了当。


当初,浕真一心想进龙宫当差。

不为别的,只为了能时常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二公主。

可他找不到门路,又不好意思求师父帮忙,一时间束手无策,只能拉上师弟游玄,日日在龙宫外转悠,美其名曰“实地考察”。

而考察的方式,就是躲在正南门外的大石头后面,巴巴望着门口。


运气好的时候,能见到出宫义诊的二公主。

见她款款而来,坐上门口的蚌车飞驰而去。浕真这便心满意足,带着师弟回家去吃晚饭。

然而大多数时候,浕真就只是盯着门口,直望到师弟肚子叫上三遍,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对于浕真这份心思,师弟无法理解。

“师兄,你就老这么远远望着二公主,只怕连凑近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未曾有过,怎么就这么喜欢她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过?那一年我随师父去采药……”说到这,浕真住了口。想起那件事,只觉得屁股隐隐作痛,不愿再往下说。

尽管如此,到了明日,还是要拉上师弟,到宫外面守着。


见浕真这样痴心,师弟只好为他出谋划策。

一时要让浕真去参加什么比武大会,一时又要打听龙王出行的计划。

两人前前后后想了许多办法,可惜都没能实现。


谁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就在浕真准备放弃的时候,偶然在龙宫外面撞见一只鲶鱼精,问他要不要找份差事做做。

那人自称是个“中间人”,能帮他落实工作。只要银子到位,直接安排进龙宫,担任重要职位。

浕真高兴坏了,连忙把他请回了家细说。

鲶鱼精捻起胡须打量浕真,问他,想进宫去找个什么样的差事。


在这件事上,浕真早就打定了主意。

自己为了二公主进宫,自然是做她的贴身侍卫最好。

既能陪伴在她身边,又能在关键时刻保护她的安全,别的再没有什么妄想了。

只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一旦说了出来,难免被人误会,像个色胆包天的变态。


可偏偏浕真是个老实孩子,十八年来,撒过的谎不超过五个,个个都能被师父轻易识破。

正当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讲真话时,师弟抢先替他开了口:

“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和师兄从小无依无靠,受了龙族庇护,才平安活到现在。师兄他不图大富大贵,一心进宫,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报效龙王,保卫龙宫的安全。”

师弟的语气真诚无比。

浕真背过身去,暗暗地想:游玄啊游玄,咱俩从小的确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要不是师父收养,哪能活到现在?你把功劳全归到老龙王头上,等下师父回来听见,怕不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把咱俩双双赶出门去……


见浕真没有反应,师弟伸出手,在他腿上用力拧了一把。

浕真连忙点头:“是是,是这样的。一天不能报效龙王,我就浑身难受。”

师弟:“所以,您只管给他安排个侍卫、亲随的活儿就行。我这位师兄有一身的好功夫,做个御前侍卫,完全没问题。”

一听见“侍卫”二字,鲶鱼精眼前一亮,旋即又装模作样地皱起眉来。

他长叹一口气:“小兄弟,你们可真有眼光。不过这侍卫的职位,可是最不好安排的,得加钱。”

“……没问题。”


浕真掏空了家底,终于凑齐了介绍费。

鲶鱼精接过钱袋,塞进袖口,让浕真三日后去正南门外等,宫里有人出来接引。

“不对啊。”浕真说。

鲶鱼精眼底透出一丝心虚:“哪里不对?”

浕真:“三日后,龙宫正南门外,到时候你也会来吗?”

鲶鱼精:“我就不去了。你放心,我会安排好,到时自会有人来接你。”

浕真:“可你不在,接引人怎么确认我是我?”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见自己的奸计并未被识破,鲶鱼精松了口气,“这样吧,我给你写封介绍信。等你见了接引人,把信交给他,他自然就知道是你了。”


师弟送来纸笔。

鲶鱼精接过,握笔的手却停在半空,迟迟不写第一个字。

“大哥,难道你不会写?”浕真问。

“怎么可能?一封介绍信而已!”

鲶鱼精背过身去,不许二人偷看。

他草草修书一封,糊好封口,塞到浕真手中,交代他不要擅自打开。

说罢,一溜烟儿便没了影子。


攥着信,浕真很是好奇,信上到底是如何描述自己的。

难道鲶鱼精画了一副自己的画像吗?

究竟是怎样生动的语言,才能让接引人确定,来着就是浕真本人呢?

相貌英俊?一表人才?有将帅之谋略,天人之姿态?

浕真的想象力,在此刻蓬勃生长。


不光是浕真,就连师弟也很好奇。

在师弟的怂恿下,浕真小心翼翼拆开信封,抽出里面薄薄的信纸。

只见信上只写了三个字:

“就是他。”

浕真:……


打点行李的夜晚,师弟坐在一旁,双手托腮发起愁来。

他问浕真:“师兄,你真要进龙宫当差去?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浕真点点头。

二人的师父自称老龟道人,在北海隐居多年。

前些日子玉皇大帝说要挖掘人才,一挖就把师父挖到了天上。

为了两个徒弟的前途,师父只好答应,很快就要应职了。

师父说,天上的神仙座下,都有几个童子,自己当然也得把两个爱徒带上。

可浕真不愿离开这里。

离开了北海,就再也不能见到龙宫里的二公主了。


师弟问:“难道你不想看看,天庭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广寒宫,蟠桃园,就连大圣待过的马棚都不想看了吗?”

师弟一番话,让浕真犹豫起来。

可一想到二公主那双清澈的笑眼,浕真就顾不得别的了。

“游玄,等师兄自己混出了头,再去天庭探望师父和你,也是一样的。”他对师弟说。

“嗯……”


见师弟低下头不再说话,浕真连忙挑起话头,想要逗他开心。

“对了,游玄。今天在那个鲶鱼精面前,你也太能吹牛了。”浕真凑过来,“我哪有一身的好功夫?过几天进了宫里,那些个侍卫们以为我很能打,只怕要三拳两脚,把我揍成肉泥哟。”

说罢,浕真摇摇头,故作一脸沉痛的样子,偷偷观察师弟。

师弟破愁为笑:“寻物的本事,师父只教给了你一个人。到时谁要是打你,你就快快找个地洞,钻起来躲着,安全得很。”

说着,师弟指指浕真的胸口,那里挂着一道护身符。

“你可要收好,千万别丢了。”师弟说。


这护身符是师父亲手制作的。

按照师父的话来说,浕真是个没啥慧根的孩子。

功夫学不精,就连口诀也记不住几个。

但他的心觉尚算通透。

于是师父灌注法力,制成灵符,用以激发浕真的感知力,把一种“寻索追踪”的法术教给了他。

有了这个法术,无论是人还是物,浕真都能感应到其大概位置,确定它的方位。


这法术听起来十分玄妙,生活中却没什么用处。

只能找找丢失的小玩意儿,或是师父藏起来的卤鸡腿。

最有用的一次,是浕真九岁那年偷溜到龙宫附近玩,撞见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两人约好捉迷藏。

浕真就是靠着这个本事,一次又一次快速地找到那小孩,直接击穿了对方的心理防线,让他哇哇大哭,对浕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浕真也曾问过师父,为什么偏偏教给自己这个本事,用意何在?

师父胡子乱颤,欲言又止。

随即摇摇头,轻叹一口气,说哪有什么用意,只是怕你偷溜出去玩,迷路找不到家罢了。


那天师父回来,浕真如实告诉师父,说自己想去龙宫里当差。

师弟在一旁暗自担心,想替浕真编个堂堂正正的理由,好让师父安心放他去。

没想到师父神色淡然:“傻小子,你就是喜欢老龙王他那二女儿,龙宫里的敖星公主,师父我早就看出来了。”

浕真问:“师父,那我能去吗?” 

师父看着浕真,眼神却似在看一位相识多年的故人。

许久,师父才淡淡一笑。

“去吧,你想去就去,但要注意安全。”


三日后,浕真拜别了师父,独自前往龙宫。

站在约定的正南门外,浕真等了好一阵子,才等到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缓缓从宫门之内向他走来。


等看清那人的长相,浕真立刻认定,他准是那个来接引自己的人。

不光是侍卫打扮,只见那人的脸上,留着和鲶鱼精一模一样的两绺胡须。

不同的是,这人有双小小的三角眼,透出一股长于算计的精明。

“是个聪明人。”浕真暗暗地想。


三角眼侍卫走来,冲着浕真伸出手。

“介绍信呢?”他问。

浕真一愣,想起信上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都怪那个笨鲶鱼,写得介绍信如此荒唐,任谁也不好意思拿出手来。

他只好谎称忘记带了。

“没带?”侍卫拈起胡须,“你不带信来,我怎么确认你就是我要接的人?”

没办法,浕真只好掏出那封信,交到对方手里。

只见侍卫取出信纸,小声读出信上的三个字——就是他。

“行,这下确认是你了。”那人点点头。

浕真:……


“叫什么名字?”侍卫问。

“浕真。”他补充道,“浕是浕水的浕。”

“真呢?”

浕真一愣,银白色的鱼群倏然掠过。


“真心的真。”


那天,浕真第一次踏进龙宫,才知道宫墙之内是没有水的。

老龙王施了法术,用一张巨大的网罩住整个龙宫,一丝风浪也透不进来。

上等的避水珠随处可见,系在来往宫人的腰间、发髻、颈上。

浕真微张着嘴,忍不住东张西望。

他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不真实。心想,这就是二公主长大的地方。

“别看了。”侍卫一掌拍上他的后背,“你毕竟不是个贼,对吗?”


浕真的确不是个贼,可直到现在,他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他加快步子跟上侍卫,探出头小声问:

“大人,请问我分到了什么差事啊?”

那人回答:“侍卫啊,你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我的意思是,”浕真小心地试探,“我平时主要负责哪方面的工作呢?缉拿犯人?侍奉御前?镇守龙宫?”

其实,浕真心里只有唯一一个理想答案,那就是“保护二公主”。

可人偏偏就是这样,越是想要的,越觉得配不上,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


谁知侍卫摇摇头:“都不是。”

浕真心神一动,心想这些都不是,难道我真要被分给二公主,去做她的贴身侍卫了吗?

只听那侍卫幽幽开口:“你的工作只有一项,看守龙宫重地。”

“龙宫重地?”

浕真一听,更是来了精神,试问这宫里能有几块地皮称得上是“重地”?

想那老龙王,一共有三个孩子。大公主敖月,二公主敖星,还有个不爱露面的三太子,不知叫什么名字。

老龙王法力高强,大公主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三太子是个大老爷们,又听说他常年不待在龙宫,多半也不需要考虑。

这其中,也就只有温柔似水的二公主需要人护卫了。

这么一分析,给二公主当贴身侍卫,多半是十拿九稳的事实了。


浕真越想越高兴,步伐都不由得轻快几分。

只是侍卫领着他七拐八拐,绕过好几条大道,始终还不到目的地。

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安静,就连铺路的石砖都降了几个档次,浕真这才觉得不对,问侍卫:“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啊?还没走到吗?”

“就在前面了。”

侍卫带着浕真,拐过最后一道弯,朝前一指,对浕真说,就是这了。


望着眼前的景象,浕真目瞪口呆。

面前是一扇灰扑扑的小门,门旁靠着两个没精打采的侍卫,一男一女,正歪着脑袋打瞌睡。

两边连接着高大的墙壁,再往外就是一片水光荡漾。

浕真很快明白,这里就是龙宫最外围的宫墙了。


“大人,您不是让我看守龙宫重地吗?”

“宫门还不算重地?”侍卫捻起胡须,三角小眼一眨,“另外,别叫我大人,叫我队长就可以了。”

“好的,队长……”浕真结结巴巴,“所以我的工作就是看守这扇门?”

“是的。”

“那您……”

“哼。”队长瞥一眼浕真,又转过头看看门边两个打盹的侍卫,“我的工作就是看守你们这几块烂泥。”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浕真愣在原地,一时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一脸奸相、眼高于顶的三角眼鲶鱼精,即将成为自己的领导。

令他更无法接受的是,北海龙宫有这么多气派的宫门,自己却分到这最破烂、最不起眼的一扇小角门。

想想这么僻静的角落,就是来往的宫人也没有几个,更何况是金尊玉贵的二公主呢?

守在这里,怕是十年也见不上她一面了吧?


浕真眼前一黑,只想问问师父和师弟动身没有。

现在随他们去天庭,还来不来得及啊……


“你们俩,又在偷懒!”队长走上前,在门上重重落下一掌。

两个侍卫一齐惊醒,连滚带爬站起身来。

一个大高个连连鞠躬,点头哈腰问队长好。

另一个身量娇小,刚站起来,猛地又蹲下身去。只见一个鲜红的果子从她怀里滚出来,扑通一声掉在地上,一路滚到浕真的脚边。

“金池,又想在站岗时间偷吃东西?”队长不耐烦地招手,“你们俩过来,这是新队员……叫什么来着?”

“我叫浕真。”

“你们互相认识一下,教教他侍卫规矩。”队长说。


浕真拾起那颗红果子,递到金池手里。

名叫金池的少女猛地一跨步,跳到浕真面前,接过果子,对浕真说谢谢。

旁边那个点头哈腰的侍卫也走过来,他快速扫视浕真,看着浕真一张白净的脸,很快便摆出殷勤的笑脸。

他侧着身子,凑近队长边,问道:“队长,这是哪家的公子?来体验生活的吧?”

队长轻哼一声,没有答话。

浕真连忙解释:“不是的,我只是来宫里找份差事,养家糊口嘛。”

“哦。”那人瞬间变了脸,冷淡地说,“我叫张大甲。”


见三人认清了脸,队长打了个哈欠,对浕真交代起工作:

“告诉你,在我手下当差,你就偷着乐吧。这可是最清净的一条路,平时除了二公主,根本没什么人经过,连门都不用敞着。再说二公主脾气又好,你们在这里站岗,哼,那真是清闲得很。回头啊,排个新的值班表出来……”

“二公主?”在队长细碎的絮语中,浕真一下捕捉到了最令他振奋的三个字。

 

正当此时,轻缓的叩门声从宫墙外的一侧响起。

浕真猛地抬起头,拨开队长和张大甲,三两步跃向门前,一把将门打开。

“哎?”

明眸善睐的一双眼,恰与他四目相对。


行星对撞机

年过完了,今年的新春联文也告一段落。

说起来,每年联文的时候我都好快乐呀,难得的热闹又充实,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的那段很快乐很轻松的创作时光。

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年过完了,今年的新春联文也告一段落。

说起来,每年联文的时候我都好快乐呀,难得的热闹又充实,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的那段很快乐很轻松的创作时光。

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清华落榜生

春节联文 | 爱即谎言

年度复建|期待评论

建议BGM:《爱人》《零摄氏度月光》



“逃吧,阿忚,逃得越远越好。”

他从黑暗中逃离,跑向了更远处的阴影里。


 


Chapter 01


2024年 秋

被精心打理过的皮鞋在锃亮的瓷砖上留下一串有节奏的响声与轻微皮质摩擦过的声音,视线往上是富有质感的黑灰色廓形大衣随着男人的步伐微微摆动尾端。

他带着温和笑意朝每个和他打招呼的人微微点头示意,最终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口停下,掏出公文包里的一串钥匙,然后在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钥匙中找到面前门锁的那把对应钥匙开了门,走进去推开窗户。

 

来电铃声适时在他口...

年度复建|期待评论

建议BGM:《爱人》《零摄氏度月光》



“逃吧,阿忚,逃得越远越好。”

他从黑暗中逃离,跑向了更远处的阴影里。


 


Chapter 01


2024年 秋

被精心打理过的皮鞋在锃亮的瓷砖上留下一串有节奏的响声与轻微皮质摩擦过的声音,视线往上是富有质感的黑灰色廓形大衣随着男人的步伐微微摆动尾端。

他带着温和笑意朝每个和他打招呼的人微微点头示意,最终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口停下,掏出公文包里的一串钥匙,然后在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钥匙中找到面前门锁的那把对应钥匙开了门,走进去推开窗户。

 

来电铃声适时在他口袋里响起。

他看着陌生号码微微皱眉,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个清晰而沉稳的女性声音。

“您好,请问是陈柏吗?”

“我是。”他侧对着窗口,光落在金色镜腿上又被折射出去,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只能看见那张年近四十却依然俊朗的有些女气的脸在明暗交接里垂着眼,像电影里常常出现的经典镜头。

“您是哪位?”他问道。

“我是南山刑警支队刑警白凝。我们目前对朝夕女士失踪一案有了新的进展,有些情况需要向您进一步了解一下,请问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又仿佛被“朝夕”这个名字带回十六年前,回到他惶恐、痛苦、黑暗、迷茫的那段回忆。

陈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直到一片枫叶被风吹进窗户里,落在他面前的地上,他才意识到对面的人刚刚后半句说了什么。

我马上就来。他带上点急促的气音。

 

他抓起公文包锁上门,然后转身向外大步走去,衣摆被风吹鼓,跟在他身后。

他越走越急,最后跑起来。

他跑进风里,像是要从二零二四年底的秋天逆着时间跑到十六年前的冬天,跑到落叶从地面飘到枝桠上,跑到秋风一点点变暖再变寒,跑到融化的寒冰重新凝结,跑到厚厚的一层新雪落在寺庙的瓦檐上。

三十九岁的陈柏跑向二十三岁的冬天,然后看着二十三岁的他跑向不远处的二十二岁的朝夕。

 

朝夕在门口低着头念念叨叨的,不知道是在背诵什么,还是在小声和自己辩驳。

在她四周也有不少人不像是要拜佛,更像是要进考场一般,时不时拿起自己打的小抄看看,再闭上眼睛嘀嘀咕咕的默背。

寺庙里香客如烟,地面上的积雪被踩得实实的,又硬又滑。

 

陈柏从不远处卖香的地方,举着六支拇指粗的供香小跑过来。他跑的小心翼翼、东倒西歪,再加上他身上穿着一件长至小腿的黑色羽绒服,远远看过去像一只巨型企鹅。

企鹅先生跑到朝夕身边,献宝似的把其中三支供香递到朝夕面前,“我特意买的最贵的88一份的万事如意香。”在朝夕伸出手想要接过的前一秒又把手往回缩了缩,“我帮你拿着,你把手插进兜里,别冻着。”

朝夕脸颊冻得红红的,娇俏地瞪了他一眼。

“陈柏——”她习惯性地拉长音,“你别打扰我,我得再把我的许愿申请想的再严密周全一点!”

她神秘兮兮地凑到陈柏身边,白色羽绒服紧紧贴着他的黑色羽绒服,像两颗博弈的黑白五子棋。

“我舍友和我说天恩寺特别灵!但是不一定灵在哪,许愿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

我们学长吴霄灰,前段时间来许愿求财,希望自己天降横财,给自己的猫主子换个新的猫爬架。结果他第二天就被开除了,喜提一大笔遣散费。”

朝夕把两根手指放在嘴边,假装自己捏着一根空气香烟,然后故作深沉地吐出一口哈气。

“所以,我必须想出一个毫无漏洞的愿望,最好把方方面面的照顾到的那种。”

 

朝夕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旁边沉默半天的陈柏:“你快问我要许什么愿呀~”

陈柏是南方人,考到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北方大学。尽管已经在北方生活了三年有余,但仍然会在某刻望着雪地出神。

他从雪地里回过神,哈了口气捂住朝夕冻得通红的耳朵,然后轻轻笑了一下,低着头配合地问她。

“请问朝夕同志准备许什么愿望呀?”

朝夕突然严肃地看着他。

“那当然是——和你有关!”

严寒的风吹僵了他的脸,他张了下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又被冷风吹回喉咙。

朝夕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

“我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是我觉得我这个愿望就算说出来你也可以替我完成。”

她退后两步,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她说,我许愿你一直爱我。

陈柏,我许愿你一直爱我。

 

陈柏愣在原地,片刻之后,害羞地低着头的朝夕终于抬头,还没看清陈柏的脸,就被一把抱进怀里。

朝夕锤他后背,娇嗔地问他干嘛。

青年把头埋在她颈窝,在香火鼎盛的佛像前像是发咒一样。

他说,我爱你。

 

有冰凉水滴顺着他下巴流进朝夕的衣领里。

她下意识地想:陈柏是拿她擦鼻涕呢,还是老年痴呆流口水了。

她一把推开陈柏,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似乎把陈柏想得太卑劣了。

——他哭了。

他眼底像湖泊般倒映出朝夕的脸庞,水汽弥漫在湖泊之上,而他恳切地轻声重复。

“朝夕,我爱你。”

 

这句话像一个咒语,在说出的那个瞬间将回忆打成碎片,像烟花一样爆裂开,然后沉入黑暗里。

倒退的时间被拨回正在发生的时间正轨。

十六年前的冬天像一场不留痕迹的洪水一样褪去,悄无声息地卷走回忆里的朝夕,只剩下三十九岁的陈柏一个人停下车,推开车门,迎着风跑进警局。

 

 


Chapter 02


“报案人声称在开车路过乡道时发现了这件血衣,经过检验,这上面的血迹证实为朝夕女士的。”

“我们搜查了附近,最终跟着细微的血液痕迹找到了在山上一间外表像是废弃的自建房,但根据屋内的检查结果来看,朝夕曾经被囚禁在屋内。”

“也就是说,”白凝一直很怕面对家属,那些悲愤的、痛苦的、流泪的双眼望向她时,总会让她心生惭愧和不忍。她看着陈柏愈发苍白的面色忍不住抿了抿嘴,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您的未婚妻朝夕失踪的这十六年里可能一直被囚禁,所以我们才一直没能找到她。”


陈柏的手指在桌下捏紧又松开,泛白的指节一点点地回血。

他开口,像是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所以你们没有找到她。

白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沉默良久只吐出苍白无力的两个字——抱歉。

陈柏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在白凝看来讥讽又苦涩。

他问:“你们叫我来是……?”


白凝抿了下唇,强迫自己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同情。

“您之前说朝夕是在走进天恩寺的正殿礼拜后凭空消失的,根据目前我们推测的长期囚禁的情况来看,有可能是熟人作案。想问问朝夕身边有没有什么有过节的人?同事、同学之类的?或者直白地说,囚禁她的人或许很恨她。”

“怎么可能!”陈柏红了眼眶,下意识激烈反对,“她那么善良,怎么可能有人会忍心恨她?”

朝夕太美好了,陈柏想,没有人会不爱她的。

 “陈先生,您冷静一点。”


空气再一次凝固,房间里安静到能清晰地听见外面走廊的脚步声、低声交谈声。

良久,陈柏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又恢复成荧幕上他的一贯温润形象。

他说,我想到了一个人,她是朝夕的同班同学——时昕。

 

时昕是朝夕的班长。

朝夕曾经和陈柏抱怨过时昕这个人。

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以为对方是高冷的漂亮御姐,几次搭话无果后,她慢慢发现对方总是学她的穿衣风格,总是盯着自己,总是叫自己陪她去干些脏活累活,平时又不怎么和自己说话。她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同学。

虽然他比朝夕她们大一届,但陈柏见过时昕。

只一眼,他就知道,她爱她。

爱到懦弱,爱到自卑,爱到胆怯。

 

白凝写了下来,还想再问,同事侯崖跑过来敲门,说祝法医那边找她有事。她只能歉意地搁下笔,起身送陈柏出去。

陈柏站起身,走在白凝身后,顺手将门带上。

“不用送了,”他朝白凝微笑着点点头,“您先去忙吧,我下午还有课,也就先回去了。”

他手还没离开压着的门把手,就被林朵局长五岁的小儿子撞了一下——小孩在躲避妈妈逼他吃月饼炒茄子,一溜烟地往外跑。

陈柏难得失神,盯了几秒小男孩的背影。

白凝觉得奇怪,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很像我小时候。”

白凝客气地笑笑,客套道:“陈老师一定生活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陈柏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他低下头想起酒气和汗水融合的臭味,想起玻璃瓶子砸在墙上的爆裂声,想起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

幸福吗?也许吧。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松开压着门把手的左手,只是任由警局的棕色木门变成学校里的白色木门,像水墨般融化,他仿佛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但时间走过一个钟头,指针悄无声息地从警局指到学校。

 

他看了眼腕表,分针恰到好处地跳向罗马数字XII,引来一串铃声和由楼梯处渐渐逼近的凌乱脚步声。

他松开手打开了教室的门,光照亮走廊门口。

他转过身,恰好站在光与影的交界线里。

 

远远跑过来的是两个明显已经迟到的女大学生。

“陈老师……”第一个开口的女学生长了副乖巧甜美的漂亮脸蛋,声音怯怯的,显然有些懊恼和心虚,一边问好还一边扯了下旁边人的袖子。

被扯袖子的女学生显然要更大胆机灵些,调皮地问了句“陈老师好”,又鬼灵精地在陈柏和教室里面来回瞟了一圈,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陈柏抬起左手看了眼腕表,分针刚刚跳到罗马数字的后一格。

面前两个迟到的女学生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像被抓住而紧张兮兮的小动物一样。

他总是招架不住这种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朝侧边让了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

“比我先进门就不算迟到。”

两个女学生惊喜地对视一眼,匆匆丢下一句谢谢陈老师就手拉着手往教室里冲。

 

 

偌大的阶梯教室几乎全部坐满,只剩最后一排还有零星几个位置。两人猫着腰在角落里找了个挨着的座位落座。

长相更甜美一点的女孩瞄了一眼讲台上已经开始自我介绍的男人,忍不住偷偷摸出手机和旁边的夏子夜发消息。

-行星对撞机:这门课怎么连第一排都坐满了!

子夜飞快地回她。

-子夜旦未央:要不是因为你路上不小心扭到脚了,我们本来也可以早早到达教室抢占第一排的呜呜呜呜……因为这可是陈柏老师啊啊啊啊!我们传媒系的一枝花,话剧界的痴情王子,影视界的天选鳏夫!

-行星对撞机:这么多人教室装不下吧(?

-子夜旦未央:不要在我们陈柏老师身上玩梗好吗?好的。

邢星抿着嘴憋笑,手上动作没停。

-行星对撞机:前两个我还能理解,不过最后一个“天选鳏夫”是什么意思?

子夜打了几个字,又觉得打字说起来太麻烦,索性全都删了,偷偷凑到行星耳边小声说悄悄话。

“你知不知道著名的娱乐圈玄学?——演员的大爆角色会和他的命运共振。”

邢星懵懵地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你平时不关注娱乐圈新闻。”子夜叹了口气解释道,“陈老师之所以出名,除了因为帅和业务能力强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转型后的第一个影视大爆角色是一个发妻离世后一直守着妻子的骨灰过了一辈子的痴情反派。”

“陈老师本人在上大学有个初恋,结果在谈婚论嫁前突然消失了。他就一直痴情寻找那个初恋女友,直到现在快四十岁了还没结婚。”

“大家都说他是和角色的人生轨迹重叠了。以至于那之后有鳏夫角色,导演和制片总是第一个想到邀请陈老师出演。”

“但是抛开这些花边新闻,陈老师的课,上过的都说好!大家为了抢他的公开课年年都把选课系统拉爆。”

“前两年我就没抢到,还好这次抢课的时候坐在你这个幸运星旁边!不敢想象如果大三的我上不到陈老师的课会变成怎样一个绝望的小女孩。”


邢星不是传媒系的学生,平时也不关注娱乐圈,这次也只是被好朋友拉过来陪她上课。

于是她只是轻轻推了推使劲贴在自己自己身上撒娇的子夜:“那你还不快点好好听课,要开始讲了。”

 

子夜直起身子,开始认真听讲,没注意到行星垂下眼发了条信息。

【已接近目标人物。】

【收到】

 

 

 

Chapter 03


陈柏又做梦了。

他又梦见了自己的小时候。

梦见他的父亲举起酒瓶子砸向自己和母亲。

 

他的父亲愚蠢、肮脏、易怒,他这一生中唯一的幸事就是遇到了自己的母亲——一个被他拐来的女人,或者说一个逃跑无望而被虐待成一个疯子的女人。

她疯和清醒的时间几乎是对等的。

清醒醒的时候会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讲故事,教他认字,中文或英文。

她说,阿忚,逃出去,不要留在这里。

 

爸爸回来的时候她就又疯了。

疯着去看父亲带回来的货物,和货物说话,又或者是手舞足蹈地、恐惧地、表演着她曾经被大伯侵犯的经历。

所以父亲也讨厌他,讨厌陈柏这个生父存疑的崽子,讨厌这个长得像自己,也像自己哥哥的孩子。

陈柏想,父亲恨自己,但不敢恨大伯。父亲几乎是靠着大伯养着。

当他不敢双手朝上地恨“强”者时,他就只能低下头向“弱者”挥刀。

他和母亲都是那个“弱者”

 

所以从很小开始,从第一次挨打开始,陈柏就确认了一件事,他要逃出去。

逃到光明里去。

 

他求着大伯让他读完了高中,然后考上了大学。

趁着夜色出逃,逃出大山,逃出晦暗的人生,逃出无光的命运。

 

他改名成了陈柏,再也没有命运能掌控他。

他一步步登上最高处。

成为万众瞩目的演员,成为学生爱戴的教师。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朝夕笑着伸出手,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并肩。

下一秒,朝夕被黑暗里的无数双手拖走。

救我!她说。

 

陈柏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跑吧,他想,用力地跑吧。

他喘息、哭泣、筋疲力尽。

 

然后,然后。

梦醒了。

 

陈柏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向天花板,良久,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半。

手机上还有一条未读短信。

他解锁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径直跳出来。

【陈耀:三哥,最近还有没有黄货。】

他没有回复,按熄了屏幕,黑色屏幕映照出他麻木的双眼和抿成平直的唇。

片刻之后,他回复了几个字。

【要多少?】

【十个吧,最近要的多。】

陈柏闭上眼神吸了一口气,回复道。

【最多三个。】

对面沉默了十几分钟后回了个“ok”。

 

陈柏打开了微信,几千条未读消息。

他下拉了几页,按照时间顺序回了一些工作相关的,最后在三个挨着的聊天框前停留。

林九九:陈老师,我们这届有些遗落盖章的资料,我统一在明天下午拿过来给您,您方便吗?

子夜旦未央:老师您好!我是夏子夜(就是今天迟到的,实在不好意思qvq下次一定不会了

行星对撞机:老师好,我是邢星。

他点开后两个回了相同的内容。

【明天下午如果没课的话方便来办公室帮我个忙吗?】

又给林九九回复了一个【好的】

 

他闭上眼,耳边又响起母亲的声音。

阿忚,逃吧。

可惜他已经无路可逃。

 

他恨这个世界,恨他的父亲,恨他的出身,恨命运的不公,恨一切的一切。

为什么是他呢?他这样想过。

答案是无解的,就像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一样。

人生也从来没有答案。

 

 

 

Chapter 04

 

林九九和子夜还有邢星早在陈柏到来前就已经在门口抱着材料等着。

陈柏有些惊讶地看向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学生,温润的眉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解:“怎么不进去等我?”

林九九无奈地看了眼门:“老师,您办公室的门锁了。”

陈柏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大概是其他老师走的时候把门顺便关上了。”他边打开门,边歉意地笑笑,“路上有事耽搁,来得晚了些。”

陈柏拿起林九九放在桌上的资料简单检查了一下,然后锁进了办公桌最上面的柜子里,随口问道:“实习单位找好了吗?”

“还在犹豫。”她微微皱眉,“我妈希望我在老家找一个稳定的、有五险一金的,但我更想继续留在北京闯一闯。”

陈柏装钥匙的动作停滞片刻,而后抬起头看向他最得意的学生。

尽管他已年近四十,但那张被岁月眷顾的脸仍然俊雅温润,年纪反而为他带来几分成熟的魅力。

“黄导的新戏有没有兴趣?”他迎着林九九惊喜的目光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刚好他那里还缺一个实习制片,在你之前还有你两个学妹我也介绍她们去那个剧组实习了。不过她们一个是影视表演,一个是运动康复,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夏子夜,一个叫邢星,如果你认识也可以搭伴一起去,路上也安全一些。”

林九九思索了一下:“子夜我认识,也是学生会的。邢星……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

陈柏没太在意,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林九九,然后随口嘱咐了两句,像一个为学生好的慈祥老师一样。

林九九拿着陈柏给的联系方式满脸喜色地道了谢,然后出去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只留下屋内的陈柏和细微落锁的声音。

陈柏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像松开发条的机器人。

他摸出手机发送消息。

【老地方,三个,记得接。】

 

他坐在无人的办公室里,看着桌子上他和朝夕唯一的一张合照。

那是他的爱人,他的未婚妻。

也是他的第一件货物。

 


 

Chapter 05


十六年前的冬天,寺庙卖香处的路口,陈耀不知道怎么找到了他。

他说,三哥,你都光鲜亮丽地上电视了,怎么不回家看看?噢——你是不是和三婶一样,也整天想着逃跑呀?

陈耀贴着他耳语,像地狱里的恶魔。

他说,三哥,你跑不掉的,咱们陈家村的人都是做这个的,咱们小时候还干过诱饵的活。你离开之前还和大伯发誓,说你来城里会找更多的货源给咱们村的人。


陈柏压低声音警告陈耀离自己远一点,自己是不会同流合污,不会回去和他们做这种肮脏的拐卖生意。甚至天真地说出自己要报警。

陈耀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看他表演。

他说,三哥,我知道的,不是你妈杀了你爸,是你,是你杀死了三叔。然后你装作无辜地举报了你妈,又去大伯面前求他放你去读书,说会在城里接应我们。你说这件事被大伯知道了,他应该会来把你抓回去打死的吧?你的同事、朋友、粉丝知道了应该也会报警把你抓起来吧。

他说,不过没关系,三哥,我们是一家人,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但是家人现在遇到了点困难。


陈柏拳头握紧又松开。

他问,你想要什么?


陈耀说,我前些天玩死了一个黄货,现在差一个,你帮我抓个,今晚就要。

“时间太紧了,我也做不到,能不能……”

他没有说完,陈耀又乐了。

他说,三哥,你女朋友不是在这嘛,你抓不到,我就拿你女朋友去抵数。

“三哥,你和你的女人你选哪个?”

 

所以——

他看到了她被捂住口鼻拖到寺庙里无人的拐角,看到了她高声呼救,看到了绑架她的人的脸——那是他的大伯和四叔。

他在那个瞬间丧失了所有勇气和爱意。

他在藏在拐角后抖着手想要报警,然后又放下手。

不能报警,他努力摆脱了阴暗的生活,走到了光明了,他不能打碎这样的平静。

陈耀从他身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做的不错阿,哥,专门把她引到这里没人的地方方便我们下手。”

他再也受不了,一把推开陈耀,转过身跑出去,身后是女人细小的哭喊和挣扎。

 

他想,逃吧,像五年前的那个夏夜一样。

父亲又喝醉了,说要打断他的双腿,不允许他出去念书。

酒瓶子在他头上碎开,母亲在旁边发疯似的笑着拍手,说要父亲打死自己——她已经很久没有清醒过了。

父亲掐着他的脖子,母亲在旁边笑着喊,阿忚,去死吧。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杀死了父亲。

他看见父亲倒在血泊里,母亲跳着、喊叫着,地上的锁链叮咣作响。

 

他想。

逃吧,逃得远远的。

逃离无光的生活,逃离身后的苦难,逃离灰暗的命运,逃离肮脏的出身。

逃吧,像个懦夫一样。

逃吧。

 

他说他爱她。

可他的爱是谎言。

 

第一件货物之后,他主动的、被迫的参与过无数次捕猎,猎物是那些柔弱的、没有反抗之力的女人和孩子。

他痛苦过、挣扎过,但最后,他安慰自己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他只是捕获他们,然后将她们送到了更需要她们的地方。

这没有什么不对的。

时间久了,他甚至对自己这套逻辑信以为真。

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不对的。

 

直到此刻,身份被调转。

猎人在黑暗里朝天空开枪示意。

这一次,他是猎物。



 

Chapter 06


子夜没想到自己和好朋友还有学姐一起来面试却能遇到这种离奇的绑架案,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浑身都在发抖。

绑匪把他们扔到这个不知道离城区有多远的废弃仓库就去仓库外喝酒吃烧烤了。

林九九也是又饿又怕,小声地开口:“我们怎么这么倒霉。”

行星问:“你们都不怀疑是陈柏把我们卖了吗?”

夏子夜下意识大声为偶像反驳:“怎么会?”


外面的绑匪拿棍子敲了敲门。

“小点声!”

行星被她噎住了,但她没来得及和她细细讲解,身后的小窗户就传来细微的三长一短的敲击声。

她小声道:“没时间解释了,你们先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手脚上的束缚,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两支麻醉针迅速注射给两个人。

夏子夜在晕过去的前一秒忍不住跳出一个想法:这怎么有点儿阴招全用在自己人身上了。


麻醉药剂是秦琴特制的,外号三秒晕。

三秒之后行星站起身,身后的窗户应声而碎,跳进来一个青年。

外面的绑匪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推开门想要一探究竟。

 

 但行星已经飞快地掏出了枪。

砰——

子弹划破空气在心口绽放一朵血花。

接连又是几声枪响。

陈耀等人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倒在地上。

 

她开枪终结了这些人贩子的生命。

无辜者的人生由他们坠入无尽痛苦,而他们的人生也在痛苦之中定格落幕。

 

她转头问哈斯卡:“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一个人。”他从仓库角落找到一个推车,把两个昏过去的人放上去推到仓库外安全的地方,“他俩这是吓晕了?我发了定位,咱们先走,追木会通知警方来接她们的。”

“不是吓晕的,是我用了秦琴给我的麻醉针。”她边说准备离开仓库。走出没两步那张漂亮的娃娃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朝着地上的尸体再度抬起手臂。

哈斯卡问她,你是准备试试尸体有没有膝跳反射吗?

行星不能理解他这种随时随地、不分场合的、诡异的幽默感。

“少看点冷笑话全集,多看点影视剧和动漫还有小说,它们会教会你一个道理。”

哈斯卡扬起眉,不解,但愿闻其详。

行星解答机为他在线解答。

“——记得在杀人后补刀,确保永无后患。”

她冷酷的表情一转,变得神秘兮兮的。

“不然就会让仇人之子悄咪咪地长大,习得武林秘籍,然后对他的灭门仇人酱酱酿酿……”

——我看海棠都是这么写的。她总结道。


“但咱们是不是该看点别的?”他握住行星持枪的手腕,把她的枪揣进自己的后腰,然后与她十指相扣,不由分说地带她转身离开仓库。

行星一边被带着快步离开,一边反问:“看点什么?”

“补枪都是正派该干的事情,但我们是反派。”

他按下兜里的遥控器,巨大的爆炸声和火光在他们背后同时绽放。

行星下意识想要回头去看,却被哈斯卡伸手压住肩膀。


烟火在恋人身后和风缠绕舞蹈,硝烟里听见年轻人的声音。

他说——

看我,或者看远方。

反派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

 

……


行星后知后觉地尖叫一声。

哈斯卡:“被我帅到了吗?”

行星大喊一声:“我没拍照!”

“咱们是赏金猎人啊!你忘了我们要拍照留痕发到工作群实时同步给客户拿酬金了吗!”

 

与此同时,陈柏收到一条信息。

【陈柏,期待见到你接起电话后的惊喜表情。】

【——OREH】


又是这个号码,又是这个落款。

这个未知号码从半年之前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给他一条预告短信。

每次都是一张彩信照片。

第一张彩信照片里像是某种木头家具一角,随着每一次的新短信,照片里的东西逐渐完整,变成一张桌子,再慢慢扩充,扩充成一个房间的一角,再扩充成一个完整的、昏暗的、看起来像是废弃的乡下房子。


陈柏一直以为这是某种恶作剧——虽然他已经不常在荧幕上露面,但走在路上也总有人认出他,偶尔也会有“神通广大”的私生饭打电话来问他是不是陈柏。

直到那个神秘人在发完屋子的全貌后第一次发来了文字。

【有一个你很熟悉地人从这里离开了,请在三天内答出TA的名字。】

落款是四个英文字母——OREH


他关闭了那条信息,找了信得过的人调查这个账号的机主信息。然而得到的信息却只是——账号做了加密,目前所有市面上接单的黑客都无法破解。

那个自称OREH的人第二天又发来了信息。

【陈先生,很抱歉地通知您,您还有48小时。在回答不出来我们就要做一些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啦~T^T】

【——OREH】


他咬紧了牙关没有回复。

第三天没有信息传来,但是第四天对方发来一条新闻截图。

-少女失踪六年 被迫怀孕七次

报道小字的写着“据调查,胁迫该女子的为当地有智力障碍的中年男子。女子长期被囚禁、殴打,最终在中年男子再次施暴时出手反击并趁夜色逃走。该男子在打斗过程中不幸磕在桌角导致死亡。”

下一段小字却突然画风突变。

“觉得死的好的请在评论区扣1~~^_^”

新闻配图是那张在他收件箱里安静躺着的旧屋图片,以及一张打了码的,但依稀能看出画面是一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报道里的女人是他曾经利用对方对自己的信任而卖掉的学生。

陈柏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是个恶作剧,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放缓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


他第一次回复对方地信息。

【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对方没有回复。

陈柏无力的咬了咬牙,转而打开浏览器搜索那条新闻,新闻热度升得很快,几乎快跳到微博热搜榜的前二十。

他迅速发信息给一个头像是一个红太阳的人。

【给我买一些明星的热搜,买什么都可以,钱给你打过去了。】

对方秒回了一个“ok”的表情。

大量的明星热搜空降微博榜单,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又有瓜吃,蜂拥而上。


OERH在这时候回了消息。

【都行。】

陈柏生出一种被耍的怒气。

对方继续发信息追问。

【我说“都行”你没看到吗?别光给买热搜的打钱,也给我打点钱。】

陈柏回复他:你要多少钱?

O REH给他发了一个卡号,以及三个字。

——五十万。

陈柏咬着后槽牙转了过去。

一分钟后,他收到了一条消息。

——一条来自红十字会的感谢短信。


他所有的冷静被尽数打碎,发了疯似的给那个自称OREH的号码发信息、打电话,可所有消息都沉入大海。

直到过了一个月之后,那个号码再次发来一张屋子的全景图。

【猜猜这个房间曾经住了谁?限时三天。】


……


自那天起,那个账号每个月都会给他发来一张照片,并要求他回答出对应的名字。

他一次都没有答对。

上周是他第六次回答错误。

 

时间回到此刻。

最新的消息安静地在屏幕里注释着陈柏,文字像扭曲到虫子一样,扭动着、嘲笑着他的无能和愤怒。

OREH再度发来信息。

【陈老师,快接电话呀^ ^】

他接起电话——

 

……


而另一边,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热度实时上涨的娱乐新闻。

惊爆!某知名影星囚禁恋人长达十数年。

各大平台的营销号铺天盖地的发着新闻和视频,屏幕背后的网民热烈地讨论着、怒骂着、嘲讽着、笑闹着,像一场无声的狂欢。

他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要热闹。

最初爆料的微博红V营销号在热度最鼎盛的时候又放出一条消息。

【该男性首字母为C】

 

……


陈柏挂断电话坐在椅子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那个陌生号码发去短信。

【你想要什么?】

【要你归还一切不属于你的东西。】

陈柏被气得发笑,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你们没有证据,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我?我的一切都是我努力得来的。我的奖项,我的荣誉,我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邰月看着陈柏的消息皱了皱鼻尖,歪着头发送了一张照片。

【这个房间很熟悉吧?每次你离开时都会用你那串钥匙里最小的那一把仔细反锁上。噢,差点忘了,你还会用那把最大的钥匙把她的手和脚都锁好。就像你父亲对你母亲那样。阿忚,我不喜欢你这样嘴硬。】

陈柏浑身僵硬住,像是被那个名字施展了定身咒。

阿忚。

那是他母亲给他取得小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他的母亲说那是她会永远念着他,是“妈妈时刻思忆着他”的意思。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邰月坐在天台上发信息问他。

【你刚刚接电话应该得知自己弟弟的死讯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悲伤?就像半年前我带走了朝夕,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嘛。朝夕和我说,你每次去看她的时候都会说爱她。你的爱是一个谎言,阿忚,和你的名字一样。

【你什么意思?是你带走了朝夕!把她还给我!】

【才不要,嘻嘻。不仅如此,你的朝夕付了我一大笔报酬,要你身败名裂。阿忚,你准备好了吗?】

 

 

网上的讨论铺天盖地,几乎每个姓陈的明星演员都被怀疑,各个工作室只能争先恐后地发着律师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清华落榜生那个ID再一次在狂欢时一连扔下数个重磅炸弹。

【40岁左右、叔圈新贵、教书育人】

莫名冲出了一小波账号,开始顺着博主的词语猜测起是不是某高校老师陈柏。

有人在下面激烈地为陈柏辩护,但有一个账户悄悄冒出头。

【我被我的老师拐卖了】

林九九在屏幕后奋笔疾书,写了一整个帖子。帖子的最后,她写道——“我们学校好像每年都会消失一些学生,她们像水落进了水里,好像除了她们的父母从来无人在意,我们到底还要冷漠到什么时候?今天是我,明天也许就是另一个你。恳请相应机关单位彻查陈柏和他背后的所有人。”

 

陈柏在书房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手中的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像困兽一样在屋子里打转,往日里荧幕上的那种儒雅形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陈柏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响了。

OREH发来短信。

【陈柏,警察已经在路上了。这一次你还要逃吗?】

邰月转头问孟德德:“我赌他还是会逃。押一顿饭。”

“他都逃了一辈子了,还没逃够吗?”孟德德不以为然,“更何况警方追捕,逃又能逃到哪去。我押反方。”

“对了,”孟德德说,“前几天我让朝夕随便写些东西,有助于抒发情绪。”

邰月不理解,邰月不明白。

“真的吗?为什么我一写东西就想尖叫!想打滚!想和我的猫一起跑酷!满脑子都是写不完了!”

孟德德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然后把朝夕写的东西放到她面前。

 



 

邰月盯着朝夕的日记问:“她就是这么形容我的?没有点什么好词吗?怎么写得我像土匪。”

孟德德:“我们不是吗?”

邰月:“什么土匪?!赏金猎人!我们是赏金猎人!”

孟德德看了眼手机上汇报来的消息:“好的赏金猎人,你想吃什么,你赢了。陈柏逃了。”

 

 


Chapter 07

 


 

陈柏一生中逃跑过无数次。

父亲打母亲的时候,他逃了。

杀死父亲后,他逃了。

为了离开村子,他逃了。

朝夕被抓的时候,他逃了。

警察上门的时候他又一次逃了。

 

他在逃跑的路上突然想起朝夕曾经问她:陈柏,你真的爱过吗?

 

他想,他当然爱过。

他爱母亲,所以他在母亲某次想要联系外人求救的时候偷偷告诉了父亲。

他爱母亲,爱她温柔的抱着自己讲故事,爱她身上温柔的香味,爱她会在父亲打自己时护在自己身前。

所以妈妈,不要离开我。

妈妈是人类的避难所。

如果妈妈离开了,爸爸又该用谁发泄自己的怒火呢?

可惜母亲在那之后彻底疯了,她再也不会温柔地抱着自己,她只会像个疯子一样喊着“阿忚,去死吧!”

 

后来他爱朝夕,爱她率真、可爱、天真,总是愿意以他的喜好优先,爱她爱他。

所以他在朝夕被卖后的第三年装作一直在找他的痴情爱人形象、装作救世主一样地把她“救”了回来,然后把她锁在自己在郊区山上的一所自建房里。

他说,朝夕,你爱我,所以为了我忍一忍,你不能离开。离开会被那些绑架你的人发现的。更何况我现在的名气不适合曝光你的存在,我不想媒体对我们都造成二次伤害。你也不想我的人生被毁掉的对吗?朝夕,我爱你。就当为我忍一忍,我发誓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会拥有一个很好的婚礼。

一如那年佛前,他流着泪拥抱她。

他说,朝夕,我爱你。




Chapter 08

 


 

朝夕看着新闻里陈家村被搜查,抓了大部分人,扭过头问邰月。

“你当时说送我一个礼物。”

邰月说,这怎么还有管人要的。

朝夕养了大半年,看着有了点人气。

她说:加钱。

邰月:财神奶,我这就送你一份大礼。我把陈柏送给你。

 

 

三天后,各大平台的热搜第一都是“陈柏死了”。

陈柏死在了警察找到他的前一夜。

警方根据现场勘测推测是陈柏自己纵火烧死了自己,热度居高不下的案件就这样轻飘飘地以一个“畏罪自杀”为故事的终章,草草揭过这一页。

他这一生从黑暗里奋力跑出来,跑到天光大亮处,跑到鲜花与掌声中,最终又回到了黑暗里。

半生功与名和那把火一起被烧成灰烬,留下的只有骂名。

他渴求的终成泡影,他恐惧的如影随形。

 

“就这样结束了?”刚出完其他任务回来的查茶盯着手机上的新闻突然开了口。

邰月把玩着她那两把蝴蝶刀,在手里转了两圈,乐了,一张口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没完,一会儿就有顺丰快递帮你把陈柏的魂儿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让他再演一出人鬼情未了。”

“那还是算了,多瘆得慌。”茶茶在摇椅上打了个寒颤,坐了起来,“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死都死了,就死透一点儿吧。”

邰月耸了耸肩:“晚了,魂儿已经在路上了。追木给抓回来了。”

星星叼着棒棒糖,坐在天台台子上晃荡着双腿,插了一嘴:“原来他真是假死,我就说他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怎么舍得去死。原来是背后有人帮他假死逃走。那怎么警方查尸体没查出来?”

某个设计了假死的邰月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哈斯卡把外卖叫的奶茶从楼下拎上天台,顺口问了一嘴。

“那把人抓回来怎么办?交给警方万一又秽土转生了怎么办?”

邰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刀,站在离两个女生远远的地方点了支烟,脚边是雨水留下的水洼。

“我又不是热心市民,当然是做成礼物送给财神奶。”

 

不知道是谁轻声犹疑地问了句不担心朝夕最后会放走他吗?

不会的,邰月回答道。

 

邰月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烟灰被风吹落在地上。

她说,因为朝夕她看到了。

 

 

她在佛寺的红墙背后看到了陈柏被香灰烧了个洞的衣角;

她在破旧的老屋子里看到了陈柏流泪的眼睛和狠决背影;

她在车里的后视镜里看到了陈柏一闪而过的愧疚与狠心;

……

她看到了他包裹在爱里的谎言。

她看到了他迷茫后堕落的灵魂。

 

邰月用食指弹了弹,烟灰被风吹落在地上的水洼里,泛起一小圈涟漪。

那一小圈涟漪越过风声,穿过千里,然后摇摇晃晃地坠落在一只缺口的陶瓷碗底里,最终归于平静。

碗里的水面上倒影出一双漂亮的、苍老的、锐利的眼睛。

——那是朝夕的眼睛。

她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目光停留在陈柏身上片刻,轻轻地开口问道;“陈柏你喜欢吗?”

陈柏被锁链锁住四肢,他的双腿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溢出的血迹将绽开的皮肉和布料粘连在一起。

他呜咽着,嘶吼着,发出一些不成音调的模糊句子。

朝夕站在窗口旁,夕阳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像一座悲悯的神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昔日的爱人。

她问:“为什么不喜欢呢?这不是你教会我的吗?”

如今苍老的朝夕的脸和当初青涩的陈柏的脸逐渐在夕阳里重叠。

两张脸异口同声地开口。

 

“陈柏,爱总是痛的,你就当为了我,忍一忍。”

“朝夕,爱总是痛的,你就当为了我,忍一忍。”

 

“我发誓我会带你走的。”

“我发誓我会带你走的。”

 

“陈柏,你也为我考虑考虑,你会理解我,对吗?”

“朝夕,你也为我考虑考虑,你会理解我,对吗?”

 

“陈柏,我爱你。”

“朝夕,我爱你。”

 

她笑着望向四十岁的陈柏,她流泪看着二十岁的朝夕。

 

我亲爱的爱人,我曾在佛前祷告愿你岁岁安康、事事顺遂。

但此刻,我祝你岁岁不安康,日日不得宁。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用你教会我的方式爱你,像你爱我那样爱你。

用痛苦、自私、懦弱与无数的谎言编制成牢笼,在欲望滔天里爱,在风平浪静时恨。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爱与恨对等,爱和恨同源。

 

她恍惚间想起十六年前的冬天,陈柏抱着她说爱。

爱对陈柏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她盯着三十九岁的陈柏突然笑了。

她想,也许恨海情天也不过过眼云烟,因为对他而言——

 

爱即谎言。

 

阿忚,A LIE。

LOVE IS A LIE

 


吞茶嚼花

原创&联文:春晚入场券

1.

小和尚看着手里的纸。

纸张很硬。通红的纸面,祥云的图案。上面写了几个大字:春晚入场券。

“什么是春晚?”他问。

“就是春心萌动的夜晚。”姑娘说。

小和尚推回纸,脸红着跑开了。留下姑娘一个人在原地。


2.

小和尚填火煮饭,犹豫开口。

“酒师父,我今天碰见一个姑娘。”

方丈问:“可曾替人解惑?”

小和尚摇头:“她说的话,我听不懂。”

“说了什么?”

“她说她本来是一只活在二零二五年的年兽,附在票上,准备袭击人类。因为出了差错,来到这个年代。她说这叫穿越。”

“纯他马妖精啊。”

酒酒方丈喝了口酒,目光严厉,“二零二五年?是妖历?这个穿越人妖两界的孽畜,说没说要怎...

1.

小和尚看着手里的纸。

纸张很硬。通红的纸面,祥云的图案。上面写了几个大字:春晚入场券。

“什么是春晚?”他问。

“就是春心萌动的夜晚。”姑娘说。

小和尚推回纸,脸红着跑开了。留下姑娘一个人在原地。


2.

小和尚填火煮饭,犹豫开口。

“酒师父,我今天碰见一个姑娘。”

方丈问:“可曾替人解惑?”

小和尚摇头:“她说的话,我听不懂。”

“说了什么?”

“她说她本来是一只活在二零二五年的年兽,附在票上,准备袭击人类。因为出了差错,来到这个年代。她说这叫穿越。”

“纯他马妖精啊。”

酒酒方丈喝了口酒,目光严厉,“二零二五年?是妖历?这个穿越人妖两界的孽畜,说没说要怎么袭击人类?我干他丫的。”

小和尚很为难。

“师父,您听说过电视吗?”


3.

陈小草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见青灯古佛,竹林摇影,老方丈抽着旱烟喝着酒,看自己背诵经书。

最近总做这种梦。他只好掏出手机,埋头查了查。周公解梦说:入寺吃斋,红尘皆断。大凶,有破财牢狱之灾。

陈小草哈哈一笑,心说:放屁呢你。

一只手忽然伸到他眼前。陈小草抬起头,看见狮老师一脸凶光:

“把手机拿来。”

陈小草蔫蔫交出手机。

“滚到走廊上罚站。”狮老师继续说。


4.

因为下一节是体育课,所以陈小草被罚站两节课。

死党韩斯卡踢完足球凑过来,说:“都要毕业了,怎么还睡觉玩手机?你以后到底想干什么?”

陈小草不无回味地说:“我感觉去当和尚解梦挺有前途。”

“迷信哇?”

陈小草深沉地摇摇头:“未必。”

韩斯卡打量他两眼:“你不会还放不下辛晴吧?”

辛晴是陈小草前女友。

前两天,他们和平分手。因为他们家长见了一面,本来是因为早恋,后来聊了聊,双方祖辈一个务农一个经商,互相有些交情。算下来,辛晴竟是陈小草的姑姑。

早恋上升到不伦恋,陈小草和辛晴两个人都碎了。

陈小草说:“跟那件事没关系。我就是做了个梦,顿悟了,明白吗?”

韩斯卡的同桌邢星凑过来,听见两人谈话。

邢星拍拍他的肩,说:“还顿悟呢,真当自己是武侠小说啊。别闹了,这小杨过。”

“你不懂。还有,怎么总给别人起外号,是从韩斯卡听错你的名字,叫你猩猩那次开始的吗?你明明把他揍得很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弥陀佛。”

韩斯卡捂住耳朵:“天啊,你越来越像和尚了。”

邢星教训他:喂,哈嘶哈嘶,不要没礼貌。

陈小草看向走廊的尽头,目光深邃,说,总之,我得再去庙里一趟。

“还去?去一次就这么痴呆了。”哈嘶哈嘶卡担心说。

“我那是因为票丢了。”

“知道,你和辛晴带着春晚券去跟佛祖保佑,让到时候的电视转播不要切到你俩的画面,结果被拜佛的你爹妈发现了。”

韩斯卡话锋一转,说:“那票不是辛晴弄丢的吗?”

“她丢的是票,我丢的可是我的爱情。”

陈小草说,“我得跟那帮秃驴去算账。”


5.

“想抓我,我就跟你们这帮秃驴好好算算账。”

姑娘背靠着老树,戒备地看向远处拿着法杖的小和尚。

“我不是来抓你的。”

小和尚小心翼翼地递出法杖,“一个人在山里,不安全,这个给你防身。”

姑娘愣了愣,她接过法杖,目光有些闪烁。

“我拿了法杖,就会犯下杀戒。我会吃掉野鸡,野兔,野猪,野牛。”

小和尚听得直流口水:“你的胃口可真好。”

姑娘看着小和尚,眼神晦暗不明。良久,她招招手,“你过来。”

小和尚老实移步。

姑娘忽然贴上前来:“如果我把你纵容我吃荤的事情,告诉你的师父呢?”

小和尚脸色一变,吓到了。

姑娘却点上小和尚的额头,神色有了一丝满足。

“我骗你的。”姑娘舔舔嘴,狡猾地笑了,“我吃的,是人的恐惧。”


6.

“你之前说,你来自未来?”

小和尚又来找姑娘。

姑娘会讲很多故事,能勾起小和尚的恐惧。僵尸先生,贞子,鬼新娘,电锯惊魂。小和尚每天吓得脸色煞白,走夜路回寺。姑娘则饱餐一顿。

小和尚乐此不疲。

普度众生么,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有他小和尚吓破胆喂小姑娘。

“没错。”

“未来什么样子?是不是大家都很幸福?”

小和尚眨巴着眼睛,“听你讲,那里不用怕鬼,不用怕妖怪,不用怕饥荒,不用怕战事。没了恐惧,那你们年兽还有得活吗?”

“当然。大家怕考试,怕失业。怕离婚,又怕成婚。”

姑娘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摆动着小腿,“怕聊天,又怕寂寞。怕尴尬,又怕熟络。怕爱的人不知道爱意,又怕对方知道。”

小和尚目瞪口呆:“还是当和尚好啊。”

他又问:“既然年兽们吃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袭击人类?”

“未来,每当除夕,人类放鞭炮放得很厉害,噼里啪啦。”姑娘嘟着嘴说,“每一年,都兵荒马乱的。长辈们总是扯着嗓子,喊老人孩子先走。这种日子,我们不满意。”

“所以?”

“所以,长辈将我们的魂魄附在春晚入场券上。那是个盛大的节目,我们要通过电视,在所有人类面前给他们一个教训。”

“可你来了这里。”

“是的。”

小和尚看着姑娘踢起的水花,像溅在自己的心上。

小和尚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你……会留在这里么?”

“不会。我不属于这里,留久了,我担心会挂了。”

“挂了?”

“就是去世。”

“哦……”

小和尚眼神浮上一丝黯然,良久,他抬起头说:“那我送你回去。”

姑娘轻轻说:“好呀。”

小和尚鼓起勇气,“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好让我记住你。”

“星柏。”

“我叫雨尘。”


7.

“小施主。本寺清净自守,更是出过雨尘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高僧遗风犹存,我们又怎么可能出现昧人钱物的事情呢?”

周末。陈小草来到寺庙,找方丈问询票券的下落。

这些日子,他做了许多梦,都是关于昏暗的寺庙与翠绿的竹林。这是一场精神阉割,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清心寡欲,总想劝老师同学们出家,这很不妙。

而今,他在熟悉的场景,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像是梦境照进现实,更加害怕了。

“雨尘大师?”陈小草问。

“正是。”

“那是什么人?”

“他是唐朝的高僧,普度众生,更有降服妖灵的记载。”

“妖灵?”陈小草心底涌上丝丝凉意,“什么妖灵?”

“唐朝时的大妖,年兽一族的统领。为祸一方,民不聊生。它的名字叫作星柏,你可以上网去查。”

“……这位雨尘大师,是怎么降服大妖的?”

“虽难以启齿,但佛家不打诳语。他用了最残忍的方法。”

“是什么?”

“活埋。”

“我想听听。”


8.

很多天很多天过去了。像是几个月,又像是几年。

小和尚在山上挖了许多洞。

姑娘在旁边蹲着托腮,“放弃吧,小雨,穿越不是挖一个大洞就能穿回去的。更何况,你这样子看上去像是要给我活埋。”

“既有来到此地的因缘,必有脱困此地的法子。”小和尚埋头苦挖,“浮云聚散,水自东流,宇宙星辰流转,肯定不是一潭死水。”

姑娘叹了口气,“你这样下去,只会挖出山泉,淹到寺里,被你师父打个半死。”

她忽然说:“我饿了。”

小和尚的声音从洞里闷闷地传出来:“有野鸡,野兔。野猪就算啦,我上次看到它差点没命。”

姑娘眼神忧郁,低声说:“你只是不害怕了对么。”


9.

“我带你走吧。”

小和尚的个子已经很高。眉目清秀,肌肉匀称,铜色的皮肤很适合去做十八铜人。

他越来越不怕姑娘讲的恐怖故事了。

姑娘消瘦很多。她的脸上也不再出现吓人得逞时的笑容。她总是坐在山巅,望着村庄的炊烟发呆。

姑娘听到小和尚的话,转过头来,说:去哪?

“山下。百姓们很害怕妖怪的,我带你下去,吓吓他们,这样你就不会饿死了。”

“傻子,你这是怂恿我为祸人间。”

小和尚咬咬牙,“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你会被天下的正道嗤之以鼻,他们会把你碎尸万段。”

小和尚不说话了。

姑娘的鼻子动了动。她好奇地起身,伸手点在小和尚的额头上,苍白的脸恢复一些血色。

“看看。你又害怕了。”她无奈地摇头。

“所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小和尚甩甩头,握拳笃定。

“我带你走。”他重复着,下定了决心。


10.

“没想到活埋还是没能降服星柏大妖。然后呢?”陈小草问,“雨尘大师有没有去追她?”

“这是一个悲剧的开始,你还要听下去吗?”方丈说。

“差点忘了,我要拿回我的票。”

“真的不在这里。况且天色不早了,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什么?”

陈小草握紧拳头,他隐约知道,自己梦到的是雨尘大师的记忆。听到方丈的话,他更觉得有什么天大的责任等待着自己。

方丈说:“好好复习。你不是快高考了么?”


11.

“我们明年就要高考了,小草,我们不合适。再说,我是你姑姑。”

辛晴跟在陈小草后面,慌张地说。

“这位小龙女,别乱说了。我不信他们胡诌的关系。”

两个少年猫着腰穿过登山的人群,进到寺庙的深处。

陈小草捏了捏辛晴的手,说:“我答应你去看的春晚,一定会做到。这个票就藏在这里,等我去找方丈质问。”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看春晚?我其实无所谓的。”

“我想记住约会的样子,那会让我记得喜欢的感觉。”陈小草说,“否则,我真的要来这里上班了。”

“可是,喜欢的话,也不用约会。”辛晴嘟囔说着。

陈小草没听见,他正在咚咚咚敲门。

方丈开门走出来。

“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这位施主?”

“秃驴,我回去查了,网上根本没有什么叫星柏的妖怪传说。为什么要骗我?”

“可能是老衲记错了。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

“你年轻时候有互联网吗你。”

“当然,老衲的qq号可是五位数呢。”

陈小草一噎,拉过辛晴说,“我把证人带来了,那天就是她将票落在了寺里。苦主登门,你不能再糊弄我了。”

“老衲没有糊弄你。若是不信,请随我进来。”

“少管我信不信,我不要再听你讲什么得道高僧的屁话了。我只要票。”

“老衲说的是进监控室。”


12.

陈小草和辛晴跟着方丈进了监控室。

他们找到当天的监控。

监控里,辛晴跪在蒲团上,轻轻磕了三个头,虔诚地起身。

几次暂停后,三个人面面相觑。

那张钻在辛晴手中的春晚入场券,是忽然消失不见的。

辛晴惊惧地捂着嘴:“怎么会这样?”

“想必是女施主与佛祖有缘。”方丈瞪大双眼,“于是佛祖才很爽快地笑纳了。”

“不是,佛祖也要去现场看春晚啊?再说那也不是孝敬给他的啊?那是老子攒了一年零花钱买的。”

陈小草怒极,挽起袖子,扭头要去找佛祖算账,却撞上了书架。

书架上掉下来一本古书。

古书落下时,书页簌簌翻开,停在一页上。

上面画着一个姑娘,和一张简陋的票券。票券上用已经淡如水渍的墨写着:春晚入场券。

辛晴却指着姑娘,磕磕巴巴地说:为什么要画我的祖先?

“原来你与佛祖有的是这样一段缘分。不,不是佛祖。是雨尘才对。”

方丈捡起书看了良久,叹口气,“这姑娘就是唐朝的星柏大妖。”


13.

陈小草饱受噩梦困扰已久。他听到星柏的名字,几乎应激。

“你的意思,我买的票飘去唐朝了?”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佛祖的意思。”

“佛祖想让李世民看岳云鹏讲相声?”

“岳云鹏,岳飞,都是岳家军么。”

“滚啊你,岳飞是宋朝人。”

方丈捋了捋胡子,说:“老衲也不知道啦。或许,答案只存在雨尘大师的经历里。”

陈小草平复了心情。他进入雨尘大师的模糊记忆,辛晴稀里糊涂有了星柏大妖做祖先。他知道两人被千年前的往事困住了,只好说:“上次讲到哪里了?”

“雨尘大师降服了星柏大妖,却被星柏逃脱,雨尘不得不下山。”

“他找到了她吗?”

“找到了。”

“那我的票呢。画在这书上的票呢?”

“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

“雨尘没能回来寺庙。寺里的史志记载,星柏杀了雨尘。”


14.

小和尚带着姑娘下了山,去山脚的村庄。

农民在为粮食发愁,姑娘上去吃掉他的恐惧。

商人在为税务头疼,姑娘上去吃掉他的恐惧。

女孩在为嫁人担忧,姑娘上去吃掉她的恐惧。女孩的名字叫子夜,她挑在大婚的前夕拂袖夜奔。

大家一下子没了烦恼,他们画下姑娘的样子,将她奉为无上的仙佛。更有甚者,索性将她拜为祖先。

村庄里的恐惧很快被吃没了。

小和尚有了底气,继续说:我带你走。

一年,两年。

小和尚与姑娘都已经来到青年的岁数。他们走过的地方,都没有了恐惧。

然而,弊端很快显现出来。

农民不再担忧粮食,于是缺乏细心的照料。商人不再发愁税务,纷纷开始逃税。捕快们白天去抓逃税的商人,晚上去打听那些逃婚的少女。

街头巷尾之间的流言,补充了犯案的姑娘模样。

人们说,那是邪恶的年兽,靠人们的恐惧存活。她戏弄了人间,让天下大乱。


15.

现代的陈小草,夜夜困在古寺中,吃斋诵经,爱意冷淡。

他努力又暴躁地上山,只想记住一次约会的感觉。

唐代的小和尚,却下了山,沉溺红尘。

山与水之间,云在闲逛。他与她之间,心在悸动。


16.

“你在看什么?”

“星象。不详的征兆。”

姑娘抽出刀,说:“小雨,围剿我的人都聚到城外了。你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小和尚默然不语。

“算我求你。”

姑娘说完,自己笑了,“原来害怕是这种感觉。”

小和尚说:“谁都怕死的。”

“不是的,我怕我死得很难看。我不想让你看见我难看地死去。”

“放心吧。”

小和尚上前握住姑娘的手。

“我看不见的。我会挡在你的面前。如果我们会死,我一定会死在你的前面。”


17.

外面响起了阵阵的脚步声,听上去有上百人。

小和尚推开门,看向街道上耸动的人群,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冷光。

他的手也忍不住颤抖。

那是冰冷的长刀,铁制的法杖,沾了水的银鞭。那些兵器会切碎人的皮肤,打断人的骨骼。

姑娘捏紧小和尚的手,再次劝慰:“别怕,我本就不属于这个地方。你走吧。”

小和尚倔强地反驳:“可你还没能回去。”

“在这里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我不。我不满足,也不害怕。好吧,我很怕,我害怕极了。”

小和尚的脸上淌满泪水,他说:“但你知道么,我怕的,是失去你。”

姑娘愣了愣。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点上小和尚的额头。


18.

“你是说……雨尘大师追捕星柏不成,还被星柏击碎天灵盖而死?天呐。”辛晴脸色煞白。

“果然年兽就要被鞭炮炸死!她……她还抢走了我的春晚票!”陈小草咬牙切齿。

辛晴担心地说:“……那他怎么成了大师?”

“星柏那个妖孽,性格桀骜不驯,她杀了雨尘大师后,生怕天下人不知,便回到寺里,立下碑文,以作嘲讽。”方丈叹了口气,“这才让雨尘大师的传闻留了下来。”

“碑文上写的什么?”

“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那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讽刺雨尘大师不知痛苦为何物,这样的人不如早点去死。”


19.

那一天,姑娘咀嚼着小和尚的恐惧。

她将那些恐惧一一撕裂,吞咽下肚。

和尚的手不再抖了,眉间恢复沉稳的气质,他望着人群,不怒自威。

他与姑娘冲了上去,街道上响起连声的惨叫。

坊间后来传言,人们看见堕入魔道的怒目金刚,与蛊惑了他的鬼魅妖邪。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没人能拆散他们的联系。人们用尽了手段,还是只能落荒而逃。


20.

当人群散去,街道上只剩下小和尚与姑娘。

小和尚身子软软地,脱力瘫倒下去。

姑娘抱住他,看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姑娘说:不要走。

小和尚说:我要挂了。

“傻子,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小和尚已经说不出话来。

姑娘温柔地说:一直以来,都在吓你。这次,给你讲个笑话吧。

小和尚眼睛亮了亮,努力咧嘴一笑,又有力气说话:你说,多说。我爱听。

姑娘说:这个小品叫《昨天,今天,明天》,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他们呀……

姑娘没有讲完。

小和尚合上了眼睛。

于是姑娘开始哭泣,她的泪水留在小和尚的身上,浸湿了小和尚的衣襟。

她觉得小和尚的胸膛有些硬,伸手去摸索,掏出来一张犯旧了的票。

上面写着:春晚入场券。

是他们见面的信物。

很多年了,他还是留着他们的信物。他还是记得那个春心萌动的夜晚。


21.

小和尚的意识飘荡在一个大厅内。

每个人都穿得很朴素,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这时,有人报幕:“各位观众,在这欢乐的除夕,中央电视台……”

小和尚听着听着,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姑娘口中说的春晚,是1983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他来到了现代。

不是2025年的现代,是错误的现代。

他想飘出去,却被无形的墙撞了回来。

他只好留在这里,等待着晚会的结束。

直到晚会结束,人群散去,工作人员上来打扫卫生,他跟着人群,却还是被无形的墙撞了回来。

于是他只能留在空荡的大厅里。

有人的时候,看人彩排,或者正式拍摄,亦或者一些人在这里才思泉涌地开会。

没有人的时候,小和尚偶尔会听见断断续续的话语。

“我带你走。”

“我会送你回去。”

“我带你走吧。”

那都是自己年少的声音,是自己年少时立下的誓言。

也是他未竟的执念,缠着他自己。

小和尚待累了,睡去,又醒来。周而复始之间,他看到1984年的春晚,1985年的,1986年的……

直到2024年的春晚,小和尚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晚会结束。

他记得2025这个数字。星柏曾提到过。

或许,他们会在2025年相遇。

结果,当晚会结束时,眼前画面流转。

他看到了可恶的赵忠祥。

“各位观众,在这欢乐的除夕,中央电视台……”

他又回到了1983年的春晚。

小和尚彻底绝望了。

他游荡在大厅之内,听着热闹的欢呼,与四下无人时,自己许下的那些誓言。

横亘千年的誓言,抓不住横亘千年的小兽。

他在时空中流浪,在欢声笑语中流泪。


22.

陈小草他们来到碑前。

他看着那几个字,梦里的经历越发清晰。

每一夜梦里,坐在蒲团上,念诵的经文,其实都不是高深的佛法,只是一个人的执念。

他能感到那几个字里蕴含的悲伤,不似方丈所说的嘲讽。

他恍惚了一阵,仿佛又回到梦里的古寺。

他站起了身,打开寺庙的门,看到院子里,一个瘦弱又沧桑的姑娘,蹲在碑前,在这里埋下许多东西。

陈小草醒过神来。

正看到辛晴搀着他,一脸担心:你怎么了?怎么忽然晕倒?

陈小草颤着手,指向石碑,说:就在这下面。票,春晚票。


23.

几个人开始挖来挖去,半个小时后,出现了一个油布包。

陈小草咽了口口水,拿出来打开。

是那张春晚入场券。

泛黄的春晚入场券。

猛地,十几个西装男女来到这里,为首的是一个中年人。

“我的女儿在哪里?”中年人说。

女人在旁边说:“就在这附近,我能闻到她现世的气息。”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三个人气势都弱了下去。

陈小草老实巴交地交出去泛黄的票券:“您女儿是不是在这?虽然看上去年纪很大了。”

中年人看见票券,激动地挥手下令。

“全力唤它回来。”

几个人手摸上泛黄的票券,他们的头上幻化出犄角,皮肤幻化出皮毛,额头流着汗。

可是票券没有任何反应。

“输送更多的恐惧,多点,再多点!”中年人凝目说。

“我们已经用尽全力了!”几个人咬着牙说,“她似乎不再吃恐惧了!”

中年人焦急怒目:“那她吃什么!恐惧是我们活下去的能量!”

“会不会是爱。”陈小草忽然说。


24.

“爱?”

“我们是包办婚姻,不太懂那种东西。”中年人说,“不过,母爱与父爱也可以吧。亲爱的老婆,我们试试。”

中年人与女人上前摸向票券,还是没有效果。

“我们与她失联了。”中年人沮丧地说。

女人说,“她去了另一个时空,只有那个时空与她有联系的人,才能唤醒她。”

陈小草立即看向辛晴。

辛晴的心情不是很晴朗。

辛晴万分警惕地说:你要干什么?

陈小草说:我也许明白了。票券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消失,我又为什么会梦见雨尘的记忆。我们就是活在这个时代,又在唐朝时与他们有联系的人。

辛晴说:难道我们是他们的后代?

陈小草说:不,我的意思是,唐朝时还有别的人与他们有联系。上一次,我父母见过你的父母,聊过祖先的事情。都联系起来了。

“我是农民的后代,你是商人的后代。我们都被星柏救赎过,后来我的祖先成了破产的农民,你的祖先成了被通缉的逃税者。好吧,这真是一段孽缘。但这不阻碍我喜欢你,小龙女。”

辛晴要掐陈小草:有病啊你。

陈小草握住她的手腕,说:总而言之,在心里表达你的爱意,像我们趁着体育课散步时那样。

辛晴说:不要再说了,肉麻。

辛晴将手放上去。

连带着所有人的努力。他们都感受到票券上传来无穷的吸力,在分享着他们的爱意。

忽然,票券上传来一股巨力,所有人一个踉跄,都退后几步。

票券摇摇晃晃,落在地上,化为粉末,随风飘散。

大家的表情都怔住了。各人有各人的哀伤。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25.

辛晴看向碑文,却惊呼出声。

“看,上面的字变了。”


26.

姑娘站在碑前,她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

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怎么样?

希望你不再承受分离的痛苦,在下一个轮回游戏人间。

姑娘默默想着。

多少个年月,她辗转人间。年兽们尊她为魁首,因为她懂得极多。她的恐怖故事可以轻易地勾起人类的恐惧,让年兽们不再担忧温饱问题。

她却吃腻了恐惧,甚至不再以恐惧为食物。那个少年死去的夜晚,总萦绕在她的胃里。她沉溺在分离的恐惧中,永难消化。

忽然,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暖暖的,又涩涩的。那是青涩的爱意,像她与少年最初相遇时的气氛。

是思念作祟么,还是真实存在。

姑娘有些狐疑。她用鼻子轻轻嗅着,找到了方向,开始去挖碑下的泥土,直到将那个亲手埋下的票券挖出,放在手心。

票券上传递着陌生的爱意。

于是,她也向票券上输送进去自己心底的那点点爱意。

票券却不堪受力,直接碎掉了。


27.

姑娘怅然若失地,愣了很久。

她转过身,倏地,呆站在原地。

一颗熟悉的光头,露出慌张又笨拙的笑。

“那个,要听小品么。昨天,今天,明天。”

“好啊。”

姑娘留下两行清泪,笑得灿烂:“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28.

碑文上写着:

平平安安,切勿挂念;开开心心,可得长生。

陈小草说:好白话的文字。

辛晴点头:像是打工人放完春节的假,离家上班时跟爸妈说的话。

“我们听到了。”

中年人却望着天空,怅然若失地说道。


29.

一行人,前前后后地下山时,路过了一对夫妻。

男人留着精炼的寸头,眉目清澈。女人留着一头长发,眼神灵动。

两人人到中年,却还留存几分少年的稚气。

他们都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回头去看那对夫妻的背影。

为首中年人想追上去。

女人按住了他。

“她已经活了很多年,比我们年级都大了。当她想找爸爸妈妈的时候,会来找我们的。”

中年人的脊背弯了一点,却不再追去。

“今年,还要袭击人类吗?”他气馁地问。

“不了。”女人温声说,“重逢时,是要热闹一点的。”


30.

那对夫妻站到了庙前。

“没想到,这座庙还在。”寸头男人说。

姑娘还是那个姑娘,男人挽着她的手臂,她忽然说,“等春晚的时候,去见见我的爸妈吧。”

男人的身子僵了一下,于是姑娘的手伸向他的额头。

“害怕啦。”

她狡猾地笑着。


31.

北方的小城,吹过了几缕南风,带来一丝暖意。冬去春来,年年往复。寒冰融化,希望降临。人类长大,然后老去。相爱的人总在一起。

end。



——

大家过年好呀!!!

and,以下是联文活动的明日预告:

“亲爱的爱人,我愿你岁岁安康,日日安宁。”



禽秦

【联文】人生转换券


地点在市郊别墅,是梁画仅剩的未被狗仔发现的房产,茶水氤氲,难得来这么多人,出于待客之道,她递过去一盘水晶青提。


“要不要水果?”


回应是摇头。那是个十五六上下的男生,正转动一个魔方和她的小猫对视,在其他人的对比下,稍显温馨些。


她第三层中央的会客室,黑沙发左侧坐着L市最大地产公司老总,中间是市长,梁画坐在吧台高脚凳,视线远处阳台上撩头发的男人,是刚刚夺冠,话题度惊人的赛车手。而这个转魔方的,是全国闻名的高智少年。


奇怪又毫不粘连的组合,唯一的共同点是:全L市的风云人物。


今天能聚在一起,不是为了谁的生日,而是:


梁画打开中央电视,吵闹声伴随画面打破寂静,...


地点在市郊别墅,是梁画仅剩的未被狗仔发现的房产,茶水氤氲,难得来这么多人,出于待客之道,她递过去一盘水晶青提。


“要不要水果?”


回应是摇头。那是个十五六上下的男生,正转动一个魔方和她的小猫对视,在其他人的对比下,稍显温馨些。


她第三层中央的会客室,黑沙发左侧坐着L市最大地产公司老总,中间是市长,梁画坐在吧台高脚凳,视线远处阳台上撩头发的男人,是刚刚夺冠,话题度惊人的赛车手。而这个转魔方的,是全国闻名的高智少年。


奇怪又毫不粘连的组合,唯一的共同点是:全L市的风云人物。


今天能聚在一起,不是为了谁的生日,而是:


梁画打开中央电视,吵闹声伴随画面打破寂静,随便哪个频道都是新闻速报,在无人机俯瞰拍摄下,L市大街人潮涌动,像爆发了什么内乱,但混乱中能看出人潮有共同的方向,是往城南。


“现在是L市被投放'转换券'的第三天,也是被封锁的第三天,动乱已经蔓延到周边城市,三天内,不少居民从封锁线逃离,也有大量其他城市居民闯入,为阻止动乱进一步扩大,公安厅决定…”


一切混乱的原因是:转换票。


一周前,L市科学院院长师心研究出“人生转换票”的消息被泄露,据介绍,这种镶嵌神经芯片的硬质纸张可以转换使用者与被使用者的意志,也可以说是灵魂。研发的初心是师心无法接受自己衰老,希望能转换进年轻身体以延长寿命,可能还不成熟,但基本转换功能已经具备。


可选择性的成为他人,惊人的诱惑。


消息放出不到两天,科学院被自发组织的团伙破坏,大量群众抢占实验室,师心被迫交出生产仪器后心脏病发作离世,失去操作者,该仪器被一通恶意使用,出产了数以百万计的票据,现在L市几乎人手一张。


这些票据内部镶嵌着特殊材质的转换芯片,只需一滴使用者的指尖血滴到芯片正面,再将背面贴到他人的后颈,芯片就会自动吸附,刺破人体表皮,完成采样后三分钟即可互换。


媒体将这种票据形象地称为——人生转换券。


“我所知道的部分中产已经被换了,剩下没被换的一部分想逃出L市,一部分想找到我,和我互换。”


雷总摩挲着票据,他的票已经事先滴入了自己的血,正面有红棕色濡湿的痕迹。


动乱发生当天,他开着佣人家的二手破车逃出别墅,一路碰到无数向他住所涌去的市民,每人都手攥一张带血的票,和丧尸围城没有两样。


一次互换人生的机会,自然要选金字塔尖的人,身价千亿的地产公司老总,成了“热门目标”之一,至于剩下的热门目标……


梁画环视一周,问出想问的问题:“被换后有什么特殊表现,以及这些被换者的家人知道吗?”


“再多的我不清楚,目前我没有手机,也不敢和任何人联系,我也劝你们不要和外界联系,包括家人。”


在座的都对这句话表示认可,比如梁画在上一个住处躲避时联系了罗清清,她经纪人,结果在二楼发现她停车后从车上叫下来几个提着绳索的男人,是她常雇佣的保镖。


那时候她意识到,当人生可以被改变,当自己拥有的名利可以被别人轻易得到时,一二十年的感情,不如一只猫靠谱。


梁画揉了一把灰灰,一手毛。


“或许我的家人已经被换了,也或许他们想换了我,谁能说得准。”


“谈这些都没用了,我们这些幸存者要抓紧时间'内部解决'。”


谭市长拿到话语权,他是在动乱发生后联系到雷总,曾经政府召开企业交流会他们结识,一个最成功的商人,一个掌权的官员,作为全市的热门目标,倒是不会担心对方想和自己互换。


同样的道理,梁画自己是全国家喻户晓的女星,周程捷刚拿世界冠军,宋准是亿中挑一的高智商天才,他们是各自领域佼佼者,在通过各种途径聚集到这里后,得出唯一能破解困境的方法——内部互换。


转换券是一次性产品,同样,有转换经历的个人不能经受第二次转换,他们要抓紧时间让自己变成“二手货”,以此躲过外界围剿。


那么只需解决:谁和谁换?以及,他们只有五个人,将会有一个人无法交换。


偌大的会客室又开始安静,只剩气流声划过耳廓。


“你们两个?”


周程捷在雷总和谭市长之间来回看一圈,率先打破僵局。年纪、阅历、社会地位,雷瑞和谭松杉都接近,他们互换非常合适。


被点到的人抬眼,发觉视线聚焦到自己,雷瑞手指轻敲膝盖,余光瞟过身旁坐着的市长,他同样有透出紧张的小动作——拇指顶揉衣角。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决定,一个人的人生千丝万缕,得失计较起来千头万绪,如果只为了保全钱财,和他们谁换都没差别,他现在更需要考虑的是其他方面。


就雷瑞所知,这个市长背景并不干净,且在这一场动乱后,L市官员极有可能大洗牌,市长还能不能是市长?


“我需要时间考虑。”


谭松杉跟着点头,他的顾虑并不比雷瑞少,他清楚政策动向,近几年的大型开发都由国营操办不再向下渗透,地产行业债台高筑已经是强弩之末,雷瑞也逃不掉。


看来他们不太愿意。

梁画抿一口茶,她在思量这两个人不愿意交换的原因,以他们的社会阅历,彼此应该是有不能交换的关键问题,所以,她也不能涉险和两人中的一个交换。


不过梁画有些太过自信了,在话题从雷瑞谭松杉身上转移后,她发现,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换。


“你们的顾虑是什么呢?我年轻貌美,工作轻松,甚至可以不再工作,没有什么特别的短板。”


梁画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嚼烂了不小心喝到嘴里的花瓣,涩到发苦。


刚刚,身边这个少年提出了排除法:如果没有想选择的人,那么有不想选择的人吗?


这个问题的结果是,雷瑞谭松杉周程捷一齐指向梁画。


“梁小姐,并不是歧视,而是出于职业考虑,我无法接受自己在镜头面前表演。”


“我没谭市长这么高的事业心,只是不想变成女人,希望梁小姐理解。”


“变成你我可谈不了几个女朋友了,而且还会永远失去和梁小姐谈恋爱的机会,太可惜了。”


周程捷说完几个男人默契笑起来,除了宋准。


“我知道了。”


说得好像她愿意变成这几个老又油腻的死男人一样。

梁画脸上还挂着笑。彻头彻尾的歧视后,她成了没人愿意换的弃子,不太妙。


她开始后悔没有坚持用刚开始的计划,本是想联系她熟识的两个女星加上自己经纪人两两互换,但当时考虑小星谈了地下男友,有塌房风险,小九演技惨不忍睹,舆论环境太差,罗清清又想先下手,最后把她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呢?”


是宋准提出的排除法,却又不选择。


“都可以。”


梁画彻底笑了。


“好,我明白了,总之大家各有不愿说出的想法,但这里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仅剩的时间,不如回到各自房间考虑清楚,有意互换,那就去对方房间里私下说,怎么样?”


电视上的人潮还在向城南——她的别墅所在区移动,警局里有人调动全市监控搜查,最多明早,她这里就会被找到。


梁画的提议被全票通过。


雷瑞和谭松杉在三层两端的客卧,周程捷在二层,梁画和宋准在一层的两端,他们从楼上下来,到一层时只剩下她和宋准。


“我有个问题想问,方便吗?”


“这是你家。”


宋准没有关门,梁画进了他的房间。


“你没有想互换的人吗?或者,你谁都不想换?”


“都可以。”


宋准第二次回答,显然这并不是梁画想要的答案。


“或许我可以再直白点,为什么不想换?既然和谁互换在你心里无所谓,为什么凝姐又联系我,让你到我这里?”


宋准十三岁参加高考进入顶级学府,两年毕业,有访谈节目邀请过他,梁画当了那一期飞行嘉宾,他妈妈很喜欢她,加了微信。


“我母亲的态度不明确,她不希望我变成其他人,更不希望别人变成我,我的态度也同样不明朗。”


“所以你只是躲起来。”


“可以这么理解,但如果到必须互换的地步,我坦然接受。”


“换成谁都可以?”


“在你们中,我换成谁都可以,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最后退路。”


“你还挺听你老妈话的。”


“她是教育家,非常擅长规划,而我恰巧不善于选择。”


“那正好,反正那三个男人不想和我换,不如我们两个达成一致,如何?”


“你选择我?”


“我是迫不得已选你。”


“我暂时不能给你确切回答,我还有问题没有思索清楚。”


“什么问题?”


宋准没回答,第65次盲转成六面魔方后,视线移到脚下,灰灰绕着他的腿喵喵叫。


“你喜欢猫?”


“啊?”


不知道是天才的世界有点难懂,还是他叛逆期到了,梁画看出他转移话题,刚想讽刺,宋准又开口了。


“这里还有其他隐蔽房间吗?”


“怎么?”


“带我过去,他们可能要找来了。”


梁画心中一颤,爬起跑到窗边,夜幕席卷,山顶别墅视野已经缩减一圈,依稀能看到郁郁葱葱树木被空旷的伴山公路劈开,但没有灯光,说明还没有人和车辆。她松口气,而后是更大的疑惑:他们是谁们?


“我是指楼上的人。”



在带着宋准躲进地下监控室后,梁画得到了答案。


为了避免灯光在山头太明显,梁画特意嘱咐过天黑后不要开灯。夜间模式的摄像头中,人像变成灰白,她看见二楼房间外,三个男人聚在一起,声音刻意压低。


“你们互换,我选择宋准。”


“为什么不是你们?我也选宋准。”


他们三个的选择出奇一致,准确的说,包括梁画在内的四个人都选择宋准。


他是热门人选中的热门人选。


“我应该想到的,你年轻,潜力无限,重要的是生活简单,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他们四人的优势太同质化,金钱、名誉、地位,雷瑞和谭松杉各有问题,周程捷头脑简单,完全吸引不了彼此。这种情况下,青春与高智力的脑子成了突出诱惑,与重活一世没有两样。


风暴眼中的少年脸色平静,第76次打乱手中魔方,梁画走到他身边,握住鼠标。


“你这么热门,不怕我近水楼台,现在和你换?”


宋准终于看她一眼,梁画隐约觉得自己被白了一下。


“从力量上讲,你打不过我,从心理上讲,我是你不得已的选择,你并不想贸然交换,以及经过刚刚的交流后,你想知道我思索的问题。”


“嗯哼,看来天才没有叛逆期。”


画面切到别墅外,山脚下开始出现灯光。算算行进速度,大部队已经到了,他们时间所剩无几。


“那么,这位智囊,我们已经命悬一线,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在想,这张转换券说明的转换人生能否成立。”


“什么意思?”


“目前看来,转换人生是公开的秘密,我可以默认每个人都被转换过,比如我的家人,我清楚他们不再是他们,只是被使用了皮囊的陌生人。在这种开诚布公的情况下,互换真的是理想中的互换吗?”


“从我短暂的人生经历看,人的独特性一大半都来自外界认同,当这一点被模糊,亲属关系、人际关系、社会关系便出现混乱,继而引出大量法律问题、政治问题。”


“假设我们现在互换,我不可能以你的身份继续生活,你也同样,你我会想尽办法证明身份以划分各自财产,那么,主观上清楚的转换,只是换一个身体,或许对那些中老年人有质的改变,对剩下的大部分人只是一场终会结束的骚乱,诞生出的问题要比互换这件事麻烦千百倍,得不偿失,然后发现互换完全没有意义。”


信息钻进梁画大脑,她也有思考过,但没有这么深入。


“所以在你看来,转换意义不大。”


“是的。”


“那还讲什么,找年纪相仿的人转换一下就好了,比如我们俩,只需要事先说好就可以。”


“不,上面我说的只是浅显的想法,现在还有我不确定的问题。”


“你讲。”


“我在这里躲避了将近三天,像雷瑞所说,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人被换,如果我的假设都正确,那么大众发现互换后改变不了什么,就会渐渐停止动乱,可现在的情况完全相反,外界愈演愈烈。这说明,我的假设不完全对。”


梁画愣住,宋准终于放下了魔方。


“我的猜测是,互换后会忘记互换的过程,即失去对曾经身份的记忆,完成看似完美的转换。”


只有这样,才会让人如此虔诚,如此疯狂。



子夜到了,大门被撞出裂隙,在沉默的十分钟里,人潮涌到了山顶。


梁画呆呆看着监控,看着人影涨潮到每一个画面,在楼梯口争吵的三个男人早已被发现,周程捷似乎已经和雷瑞完成了互换,空洞地坐在地上,有人扒开他们的领子,看到贴上的票据后失望摇头,将他们松开。


视线转向楼梯下,更密集的人潮中心是谭松杉,西装袖子绑在后颈妄图做最后挣扎,下一秒被撕扯出去,谁成功贴上了他,一阵惊呼后人群骂骂咧咧散去。


梁画看到倒地昏睡的谭松杉,后颈裸露,贴着一张票据。成功贴上的是同样在一边昏厥的女人,那是谭松杉身边一位姓孟的助理,应该觊觎市长位置很久了。


他们三个都完成了互换。



“我们要互换吗?地下监控室被找到是时间问题。”


梁画掏出自己那张票,她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办。


“等一分钟。”


宋准还在屏幕前,盯着,注视谭松杉,像在观察实验品。


“这张票贴上的三分钟后会完成互换,我想知道,互换后的变化。”


倒计时十秒,谭松杉手指动一下,要醒了。


外面开始喧哗,有人发现了地下监控室,蜂拥着下楼,二楼恢复安静与空旷,宋准看见谭松杉和孟助理半坐起来后,眼神空洞。


倒计时三秒。


孟助理率先站起来,慌忙扶起谭松杉。


“市长,您怎么了?”


“没事。”


谭松杉撑着墙环视一周,这个陌生的别墅让他有些疑惑。


“这里是?”


“抱歉市长,这里……我也不清楚,好像我们是喝醉了?不对,我找个人问问。”


监控声音带着微微电流,梁画皱眉看着屏幕中的两个人,他们似乎失去了交换时的记忆,在自己的角色中,表现得无比正常。


“他们互换失败了…还是已经成功了?”


人已经塞满了地下室,距离他们只剩一道门,梁画的心跟随被撞击的门锁,哐哐作响。


以那道锁的质量,最快两分钟,数不清的人就会涌入,把他们吞噬。


“或许成功了。”


宋准按下暂停键。


监控停在孟助理准备抬脚找人的一瞬间,她表情严肃观察着周围,看起来沉稳又干练。


“怎么看出来的?”


宋准拉动鼠标向下,停在了女人腰际,放大,梁画看到孟助理的手习惯性垂在小腹处,拇指上顶,用了一定力气与食指揉捏。


“这个动作是,想揉衣角。”


女人的形象一向一丝不苟,每次参加政务活动露面时,衬衫都平整束在裤腰,不会露出衣角。


这个习惯不是她的。


梁画后退一步,坐到了椅子上。



门被砸出裂隙,透过细缝,依稀能看出几个人狰狞的嘴角。


“宋准,告诉我该怎么做。”


“你不必做什么。”


她抬头,宋准也在看着她,弯腰脸停在距离很近的位置,电脑屏幕泛蓝的光拂在侧面鼻梁上,能看到绒毛。


“我的猜想已经被验证。”


梁画想发问,宋准已经抬手,撩过披散的头发,指尖落在她后颈,很凉。


“半年前参加那次节目时,我们见过,当时你说不喜欢猫,并且,你的脾气坏极了,不会做任何端茶倒水的事。”


“我早该想到的,你也被换过了。”


头发攥起,宋准看到她的后颈,那一块类似灼烧后的疤痕,还很新鲜。


互换发生在什么时候,和谁?没人知道。或许她没有躲过罗清清,或许是在不经意时被谁下了手。


梁画呆坐在那里,捂上后颈,疤痕凹凸不平,按摩着指腹。


她和谭松杉一样,失去了那段记忆。


“我想,这张票毕竟是个半成品,可以交换性格特质,却难以搬运记忆。”


“但如果记忆无法保障,互换的意义又在哪里?失去前身份的记忆,你我依旧是你我,或者,是个掺杂两种血液重生的,崭新的人。”


“所以我觉得,师心死得不冤,他研究一生的东西,与其说是发明创造,不如说是一场无聊的社会实验。”


门锁哐哐作响,快要断了。


宋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门口,垂眼,把手中沾染血迹那张票撕烂。那是师心造出来的第一张,已经使用过了。


自己是谁,是被禁锢在陌生人身体中沉睡的灵魂,还是,拥有了一点不同灵魂的他,宋准也不知道。


“咔哒”


梁画呆呆看向背着她渐渐向外走的少年,他已经具备成人的体型,头发剪得很短,贴着耳后,消瘦的脖颈被衬衣领子遮挡,动作间,她好像看到了领子后露出的一点点,类似灼烧后的疤痕。


宋准把门开了,白炽光线呈剑状由中轴扩散,他转身对她笑了一下,下一秒被飞扑上身的人潮吞没。






——————明日预告————————


坦白说我本来应该明天发联文,但是由于有人ddl也赶不及只得我先发。


明日预告如下:





狮心

沉船

01

我当时人在漠河,调查一起当地的凶杀案。

夫妻双方被一名卡车司机杀死,撒了除臭粉,抛尸房间。凶手当然是被警察抓到了,我和小吞茶拿到了调查许可,在警局待了一天,了解到司机其实是一名职业杀手。我们从他的生平,夫妻的人际关系,过去从事的生计切入,眼瞅着这篇特稿三万字收不住。

我叫哈斯卡,是一名调查记者。以上删删减减,都会写进文章里,但真实的情况是,丈夫雇用了职业杀手杀妻,人死后,他却只愿意付六成钱,两人产生了冲突,最后,杀手把丈夫也杀了。又好笑又荒诞,还草台班子。

一个小警察暗示我们点到为止,没必要写到这一层,还是一名老警察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有必要,有啥说啥嘛。

接下来就是死者家...

01

我当时人在漠河,调查一起当地的凶杀案。

夫妻双方被一名卡车司机杀死,撒了除臭粉,抛尸房间。凶手当然是被警察抓到了,我和小吞茶拿到了调查许可,在警局待了一天,了解到司机其实是一名职业杀手。我们从他的生平,夫妻的人际关系,过去从事的生计切入,眼瞅着这篇特稿三万字收不住。

我叫哈斯卡,是一名调查记者。以上删删减减,都会写进文章里,但真实的情况是,丈夫雇用了职业杀手杀妻,人死后,他却只愿意付六成钱,两人产生了冲突,最后,杀手把丈夫也杀了。又好笑又荒诞,还草台班子。

一个小警察暗示我们点到为止,没必要写到这一层,还是一名老警察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有必要,有啥说啥嘛。

接下来就是死者家属无休无止的扯皮,男方家属觉得,肯定是女方出轨,逼迫丈夫最后走到这一步,女方家属表示丈夫就是个混混,流氓,害得女儿不得全尸,要赔钱。考虑到丈夫雇佣杀妻太难听了,两家最后合计了一下,还是打算合葬,其他的事,之后再说。他们并不知道,新媒体以及一些公众号会跟进,把这些事都极尽可能地夸张化、猎奇化。

也许死去的人,会死第二次。

我当时已经很疲惫了,唯一记得的是死者的女儿,一个叫白凝的14岁姑娘。我只记得她的眼神,我递给她五百块钱,她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她昂着头,说哈叔叔,我要努力学习,等长大了,离开这里,等挣了钱,就把妈妈的坟买下来,迁到其他地方。我想说,其实你不需要和任何人买。但最后我什么都没说。

从漠河回来后,我休息了一个星期,已经不想再调查这类凶杀案了,虽然每一期出来,杂志都卖得相当好。我觉得这个世界是混沌的,人就是混沌的中心。于是我对主编说,吞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有些事让他自己去跑跑看,我想换换口味。主编说,那你这段时间休息下,这里有个古铜镜选题,你想接就接过去。我说可以。

走的前一晚,吞茶约我吃饭,他递给我一张门票。

“这个是?”

“哥,你不是要去见秦老嘛。”

“对啊。我联系了他的助理。”

“他助理看到消息,斟酌,再联系老先生,再回复你,小半个月吧。也许也不当一回事,你不如直接去这个展上见真人。”

“嗯,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接下来刚好有一个古镜大展,我们周刊配合城市宣传,帮着预热一下。我绕过媒体渠道,直接联系到了秦禽老先生。我们畅谈古镜文化,我把这一周所有查的资料都用上了,还是相形见绌。我们聊的很愉快,他一点架子没有。他快70了,但是精力充沛,不停和我说今年还要写两本书,以及参加一个国字号牵头的综艺节目,我笑着想,活该这老头赚钱啊,我要是年纪这么大了,还能那么折腾,梦里都要笑醒。

“小哈,我说句实话。”

“秦爷爷您说。”

“你们记者啊,有时候就是想法多,你看看我,从不和人打交道,就和那些年纪比我还大一圈的古物相处,那活得能不舒服?”

“大多数人都是要和人打交道的,不是每个人都有您的条件。”

秦禽挠了挠灰白的下巴,玩味地看着我,幽默地说道:“我听出来了,小同志这是在批评我了。”

我忙摇头,和老先生聊得比较好,竟然有点没大没小了。

“不过说真的。我们这行,有很多庸人,俗人,但也有一些人,他/她就是不需要和人打交道,只和物打交道就能活一辈子。”

秦老挥挥手,把书房内的烟雾驱散掉:“斯卡小友,你若是完成一个任务,就写写我们这些人,你要是想写一篇好文章,可就要写写那些人了。我就认识一个,大半辈子都在和古铜镜打交道。”

“哦。他叫什么名字。我要怎么联系他?”

“你联系不到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

“......”

“他叫哈行星,还是你本家,巧不巧。他是乌市人,更多的我也不清楚,就知道他比我们瘾头大多了。一辈子都盯着海面下,打捞沉船上的文物。”

“怎么了小哈,认识?”

“不认识,就是来的时候没吃东西,现在有点儿饿了。”

“走,我带你去一家羊肉馆子,慢慢和你说他的事。”

 

从秦禽老先生家走出来已经是深夜了,我嗅了嗅自己的胸口,一股酒味。但我没醉,或者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清醒。我从背包里拿出钱包,从最深的夹缝中拿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卷发但清瘦的男人,他双手高举,举起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孩。

哈行星是我的父亲,他有着一对乌黑的大眼睛,以及海带一样乌黑秀丽的长发。我对他唯一印象是,小学时候的期末考试,他来到教室,和老师说几句话后,带着自己走出教室,他记得其他孩子看自己的眼神。随后,父亲带着自己来到了江边,江面上有着大概是油轮之类的船只在航行着,但现场并没有灯光,除了月光。

他说了什么话,我已经忘了。

我真希望自己记得那个瞬间。

秦老说出那个名字时,我不动声色,当他拿出照片时,我确定了那个人就是我父亲。但说不上来,当时我没有承认。

我对父亲的记忆只停留在小学阶段,知道他一直在外地工作,仅此而已,并不知道他是某个领域的专家。而且,母亲说他很早以前就死了,但现在想想,这也许是气话。

也许父亲抛弃了我们,甚至现在有了新的家。

当我买了一张去乌市的机票时,我说服自己,去找他只是为了报道。

我到了乌市后,没想到来接机的是姥爷,我们都试图在对方的脸上找一些熟悉感,最后还是以失望告终。我们搭车去了兵团附近的一栋老房子,他丢给我一串钥匙,姥爷说自己每年都会把房间打扫一遍,如果找到他的儿子,一定要转告他。

“他,这几年,也没有联系你吗?”

“你和你妈搬走后没几年,他也走了。他说去捞船,我想他准又是去找镜子了,但一年,两年,一直到现在,我都联系不上他。”

姥爷很苍老了,但是思路清晰,我怀疑他会活到一百岁。

也许就是憋着一口气,等自己的儿子。

“知道了,我会找到他的。”

开门,房间比我想象的还要干净,与南方的一些房子不同,这里的家具都还是十年前的款式,但扎实、耐用。我从客厅走到卧室,开门,第一眼被一些残影给晃到了,定睛一看,满屋子都是镜子,古镜。来之前我有做过一些功课,左边比较大的是西汉矩形五钮龙纹铜镜,中间下层有各种大小款式的唐金背青铜镜,汉代的八觚纹镜,以及一些更久远的,我不知道的古镜。但走近了细看,这些都是一些仿品,有的甚至能看出粗糙的手工制作的痕迹。

是父亲做的?

架子的正中央却是空的,像是原本要放什么东西。

我躺在地上,舟车劳累后,身体很疲惫了,我想翻个身睡会,脚却碰到了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本日记。

我翻了一个身,阅读起来。

 

1998年,雨。

雨水把船只打得湿透,船侧爬满了清除不尽的藤壶。我跟着追木,子夜来到了苏门答腊岛和婆罗州之间的岛屿,当地人称为勿里洞岛。

大家的心理都很焦急,消息还是传递出去了。除了印尼当地的打捞队,德国人沃特法也来了,大家都叫他水泥商人,在几年前,他的公司就打捞起宋代的一艘沉船,仅仅几十件我们中国的金银瓷器,就让他和他公司的人,收益巨大。这次不能再让对方得手了。

据说他是在当地工厂视察时,听到了工厂工人的谈话了解的,这个借口我不相信,这人根本听不懂当地话,我和追木对视一眼,看向了身后跟着的两艘小船,上面是子夜找来的几位渔民,以及从省打捞队里“借”来的两个人,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摆平关系的,两位队员是兄弟,一聋一哑,名字也很好记,哥哥叫大聋,弟弟叫小哑。

当时,我已经告知省博物馆的敬馆长,印尼可能发现唐代沉船的事,他很兴奋,但需要审批,他说会尽全力。可即便是最快速度,层层审批到派遣跨洋打捞队至少需要几个月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只能走民间路线,先去打捞起来。

但......

我们到达勿里洞岛时,海边来回巡回着好几艘大船,一些黄色的警戒线被拦在周围,我心一沉,想要驶进去,却被当地人拦下了。

当时我的手心都是汗水,追木一直让我耐着心子,毕竟我们现在是在国外。子夜示意我,对方腰间的枪支。

“我来沟通。”

追木在印尼生活了十几年,脸上满是饱经风霜的沉稳,他熟练地交流着,并数次从背包里拿出卷烟,烟盒里是提前打点一切的钱。

印尼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负责哪块的,只知道是负责人,我们叫他黄牙,之前我们和他打过交道,他明明说过可以进来打捞,但此刻,他换了一副面貌,将下巴昂起来。我反复地转头,在他的表情和追木的表情中间切换,越发焦灼。

海风变得更咸了。

“不好办了。”

“怎么了?”

“黄牙说,这里是当地政府牵头开发的开发项目,有保密性,外人不能进入。操他妈的,和我玩这套。”

“不能等了?!”

“别急,我想办法。”

“两位老师,你们看!”

我顺着远方看去,一辆德国的打捞船正从海平面驶进来,沃特法还是知道了。子夜用通州话,骂出了最脏的脏话,一些渔民也跟着骂起来,对方也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场面上纷纷变得难看起来,我只是感觉脚下的船越发摇晃。

我用眼神示意大聋小哑,我穿上了潜水服,谁都没想到,我真的会穿,印尼人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敢拔枪,我趁机跳入水中。

我一个人无法改变什么,但是沉船极有可能在眼前,那么也许江心镜也在里面。我不能把这东西留给外国人,这是中国人的文物。

身后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我好像听到了枪声,又好像没有,世界变得浑浊而清晰。

我一直在往前,或者说一边往前,一边下潜。一些身型古怪的鱼从我的身边游过,大概潜到了十七八米时,我的脚下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低头,是一块陶器。

而在陶器之下的......

一艘已经腐朽、变形的船体残破不堪的帆船,我轻轻抚摸着船体,上面竟然一根铁钉都没有,这是典型的单桅缝合帆船,是阿拉伯当时的技术。

船的帆面一半都埋在了泥土里,周围散落着数以千计的瓷器。即便只是看了一眼,我就看到了好几个青花瓷,拿去市场上售卖,也是天价。

即便埋在土中,晦暗无光,也依稀可见当年的辉煌。

正在这时,有三个身穿更精良制服的潜水员下来了,他们像是在炫耀一般,从我的身边划过。面罩中是一张张明晃晃讽刺的脸。

1819年,德国人生产了第一套完全隔水的潜水服。潜水员不需要再忍受海底的低温,可以内穿干燥的衣物。头盔也提高了压力耐受能力,以保障潜水员在海底正常的呼吸。

我知道,他们拥有我们国家无法掌握的先进技术。随后,一直巨大的机械手爪,深入水底,三名潜水员将网格的一段安置在机械爪,剩下的三人一起张开后,下潜到了最深处。

我回头,大聋和小哑都下来了,他们的潜水衣比我的更加简陋,在这16米深的水下,承受着相当大的压力。两人和我比了一个手势后,来到了抓钩边上,从小腿处拔出了刀,正在割绳索。

三名德国人游过去,大聋在水中只是看到了小哑不停地摆弄手势,没有看到另一只移动过来的抓钩。却也撞击到了他的身体。

当时我已经来不及游过去了,我穿过船板、桅杆以及破碎的索具,潜入船身里,在巨大的黑暗空间内,和唯一手上的光束中,我看到了无数陈列还水中的瓷器,长沙窑,玻璃,香料,铜钱,黄金。

它们就像是沉睡了千年的孩童,正静谧地包裹着我。好像在诉说千年前的故事。但是我知道,今天我带不走它们。

当我浮出水面时,看到小哑疯狂地拍打着水面,阿巴阿巴说着什么,追木在和德国人与印尼人交涉,背景处,海上救援队的人赶来,德式打捞船却一刻不停地从水中捞东西上来。

追木拍拍我的肩说,大聋没了。

我猜到了,那个撞击刚好击打在他的头上,那一幕,我清楚无误地看到了,但我没有救他。

我转过身,不敢看小哑的眼神。

在船只回到地面之前,我把怀里的航海图志偷偷放进了背包里,并把背包压在船舱的最下端,它是一本用蜜蜡包裹着,并且被放置在石箱子中。而在船舱的最深处,我找到了此行最大的收获——江心镜。

我和追木子夜离开了勿里洞岛海域,夕阳下,德国人欢呼地高唱他们的歌谣,庆祝着收成,船只驶过海洋。

一块黑色大礁岩在夕阳下,泛着明晃晃的光。

 

我合上书,掌心都是汗。

这说的不是黑石号事件,父亲参与过打捞?据说这批文物最后被新加坡的华人圈购买了去,并且一部分在国内展览过。

父亲要么是神智不清,要么是疯了,哪有可能被他获得了千年瑰宝,整个房间的逼仄,滑稽的仿古铜镜和栩栩如生的日记文字形成了可笑的互文,对于父亲的陌生感再次战胜了残存的记忆。

我又翻开了下一页。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我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放在迷津内,若是有一天我忘了,也许你记得。】

 

日记中的“你”是谁?

父亲是写给谁看的?

也许是太困了,我的眼神出现了无数的人影,

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

慢慢的,我在地板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吃了2个烤包子,一份过油肉拌面便出门了,要找父亲还要从他朋友入手。我发现一件事,市区最大的古玩店是在最大的干果农贸市场里。

一家古董店里坐着店家,她让我叫她能老板,她有一席红色的头发,说自己以前是清华的落榜生。但身上的气味以及高耸的鼻梁都略带异域的风貌。能老板给我泡了一壶三泡台,给了我几个无花果干,想给我介绍古玩,当我说明来意后,她倒是也没有兴趣索然,反倒兴致更高了。

“你这么说还真是,你这个眼睛特别像哈老师。哈行星老师。”

“您认识我爸?”

“认识?过命的朋友!”

我微笑着点点头,这种人基本都说话拖不住嘴,信一半就行。

“他去哪儿了?”

“但是吧……喝茶,这茶可香了……我就直接说了。我们圈子里的人大多都认识行星老师,从天南地北淘到一些东西都会来找他看一看,他眼光独到,又不要钱。”

能老板站起来,指了指周围几个架子上的镜子。

“他不好赌,不好嫖,也不抽叶子,唯独喜欢古镜。”

我点点头。

能老师微笑着继续道:“我不是说说而已,有一年的夏天,他刚好在我店外,来了一个年轻人,送来一块元代镜。人家还没说什么,他就接过去,顺口说了句,假的。那个年轻人脸都涨红了。他当时站在路中央,天气那个热啊,我把他拉到了没太阳的地方。他一个人捧着一块镜子,低着头看,挡住了不少路过的人,我当然是希望他帮我看看,但那个时候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我就让他帮我看店,4个小时后回来,我发现他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哦不是,他动了,又站回到了太阳底下,脖子都快脱皮了,裤子都白了,盐都晒出来了嘛。还是一样的动作,还在看那面镜子。我第一反应是坏了,店里东西被偷了,我回去看了一圈,没掉东西,这才放心下来,但他自己的钱包没了。

我就说,行星老师,你钱包被偷了。

他抬头,对我说的一句话是,这东西百分之百是假的,还给人家吧。”

能老板一边笑着,一边摇着头:“那你不是一眼就看出是假的吗,你还看了那么久。后来我又找鉴定机构去鉴定,确实是假的。这点上来说,大家都是服的。”

“......”

“不过也有的人说他这里有问题。”

能老板指了指后脑勺,眼睛贼不溜秋地望着我,似乎在考量着什么,见我面目平静,他松弛了下身体,继续说道:“都说他脑子有问题,当然,这有的人里不包括我。”

“他说什么了?”

“很多!说出来我都笑。”

“关于黑石号的有吗?”

“黑石号……怎么,还和这事有关?”

我仔细打量能老板,他的疑惑不像假装的。

“我想想……有嘛……他说新加坡那边展出的镜子是假的,真的被他挖出来了……那天大家酒喝多了,有人和他杠上了……他就说什么知道黑石号最初要驶向哪里,说还不止一艘沉船。他说中国人的东西,一定要是中国的。你知道的,几杯酒落到肚子里,男人的话就听不得了。”

“哈哈哈哈。”

“这类人我见得多了,只是没想到行星老师也这样经不住喝,就记得挺清楚的。”

能老板用刀子切了一小片老汉瓜递给我,我接过刀子,吃下果肉,嘴里迸发出一股子甜水来,内心却说不上来的酸涩,好像只有通过一些陌生人,才能拼凑出父亲的样子。

“我最后一次见到行星老师也是十几年前了,但关于他的很多事,还记得,你想听我可以一直说,不过我们这批人里,只有他和行星老师一起工作过,我帮你找找。”

能老板翻箱倒柜,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这个酒九是我见到的,和你爸一起来的,看他们的关系,应该比较好的。也许他知道更多。”

我收下名片,并且发现纸片下有一叠钱。

“这是?”

“小哈老师,以前行星老师经常会带一些好东西过来,我帮着出手,大家一起赚钱,现在他不在了,不是!他失踪了,你如果有什么好货,也可以拿过来嘛。大家一起赚钱。”

“我不是这一行的。”

“这样啊。”能老板挑了挑眉,轻快地把钱收好。看样子有点失望。一只大手,把我面前盘子里的果干抓了一大把。这时,他的儿子背着包回来了。

“爸爸,带我去红山公园玩,你说的。”

“明天吧,明天爸爸带你去。爸爸在忙,你先去做作业。”

既然下了逐客令,我也识趣地离开了。

离开前,我顺口问起:“能老板,红山公园就在附近?”

“嗯,前面一公里嘛不是。”

 

下午四点半,我来到了红山公园。

意外的是,这里聚集了不少年轻人,不上班但是去公园。更多的则是中年人,他们比划着手势,一遍遍用后背撞击树桩。黄鸭船在湖心上停靠着,水面上浮出不少红鲤鱼,等着被投喂。

一些记忆冒了出来,好像小时候,父亲也带我去那边玩过。

是的,记忆中,父母数次争吵,然后母亲对父亲失望至极,带我搬去了南方。又过了几年,她对我说,你爸死了。我相信母亲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泪水,它们是真实的,但我从像现在这样,在他死亡后,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哈行星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我走过一座石桥,经过一个小卖部,我看到前面有一个类似鬼屋的大门,大门里站着一个扛着九齿钉耙的猪八戒,大门口贴了一张简陋的白纸,白纸上写了两行字:

 

无人看守。

扫码进入。

 

这两行字中间还有一行小字,20元一次。

我笑了,这是连人工费都省了,白纸下面则是临时贴上去的二维码。

正在我想走的时候,我发现大门口面有一快掉下来的牌子,应该是这个鬼屋的名字。

迷津洞。

这三个字好像一下子击中了我的某个神经。

我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扫喵了二维码,推开一面厚厚的棉被,进入其中。

迷津洞的布局,好像千禧年前的公园,陈旧,昏暗。或者存在在传言中的公园,每个公园都会有一个孩子走入其中,却再也走不出来。

我的头顶只有零星几盏灯泡,散发着晃荡的黄光。空间内部非常狭窄,一些转角口包裹着布条,在走廊的两遍,放置着廉价的鬼怪模型,拿着棒槌的吊死鬼,一些关节还能动弹,也许在以前,你走过时还能动弹几下,但现在,只能干枯地被遗忘在这里。

我继续往里走,感觉胸口有点闷,可能是密闭空间内,空气的稀薄。

“这边。”

我转身,什么人都没有。耳边好像出现了幻听。

“这边,爸爸。”

左转,右转,继续右转,这是我进入时转过的弯。现在我想出去,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了。周围的那些滑稽的鬼怪也不再粗糙,好像活过来一样,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我与它们只隔了一层铁丝网。

“爸爸,我怕。”

“爸爸,你在哪里,你走慢一点。”

“别怕,闭上眼睛往前走,跟着我的声音往前走。”

我用左手扶住颤抖的右手,心脏还是砰砰砰地跳动,我闭上眼睛,放慢前行的步伐,身边有杂乱的脚步声。

“小卡,跟上来。”

我双手伸向前方,虽然好几次碰壁,但神奇的是并不疼痛,相反,是一股温暖的感觉,我想起来了,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带我来这里玩过。我的掌心出现了一股热流,我记得他手掌的温度。小时后,也还是在这个洞里,他原本想让我自己走出来,在听到了我的哭声后,无奈地走了进来。

“哈斯卡,你怎么连这个都怕。”

“爸,我好像看到那个南瓜头眼睛动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

“真的啊?”

“对啊,你看,它现在还在转眼珠子。”

爸爸的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我钻进了他的胸膛里撒娇,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看到了那个南瓜头,其实很滑稽,并不可怕。

我只是希望父亲能够带我走出这里。

“哈斯卡,你可以自己走出来的。”

“爸爸,你牵着我。”

“没办法。好吧。”

我抹了抹眼睛,看到前方有一丝亮光,我跟着亮光走,突然发现旁边的南瓜头后面包裹着一块布。我下意识地伸手进去掏。大概是碰到了老旧的电路板,它突然发出了嘲讽的笑声,一本缠着布条的本子掉在地上,一层厚厚的灰裹着,其他人只会觉得是一块砖瓦。

我打开缠绕的布条,发现是父亲的日记,但年代和时间比房间内的更早。

我走出迷津洞,终于意识到父亲的那句话是写给谁的了。

是他写给我的。

 

02

回到房间,身体很累,但我的精神却是亢奋的,手机上有不下十个来电显示,但不晓得为什么,没有响?

“老公,你不是说周三回来,怎么到现在也没回啊。”

电话中,妻子灰小悟的声音伴着焦急,我这才发现这几天忙着和一些翻看父亲写的日记,并没有和小悟报备。甚至她那边的信息,还是我在漠河处理凶杀案,并不知道已经由吞茶接手了后续。

“我知道你不好受,别太钻进去。”

“行。”

“早点回家。”

“嗯。好。”

大概是信息报道出去了。我也不想再解释,只是说自己会注意。挂了电话,我继续翻看父亲的日志,之前那本,大部分的内容,通过文字,我大致凭凑出他的人生,早期的文字是介绍他收藏的古镜,很多是一些历史典故,或者他个人的见解,只能说中规中矩。

后来某一天,(还原时间,大概是他离开家的前两年),他开始研究黑石号沉船事件,这个事情我大致有了解。德国一家打捞公司在印尼海域的一块黑色大礁岩附近发现了一艘唐代沉船,名为“Batu Hitam”,中文意译为“黑石”号。船只装载着经由东南亚运往西亚、北非的中国文物。这一次打捞出水的文物包括瓷器、金银器、唐代的钱币和铜镜等,一共67000多件。

其中拥有多件极为珍贵的文物,更是具有学术研究价值。一些在父亲的日志中也有记载:

 

宝历二年鸣花草纹碗,通过碗面上的文字可推测,当时沉船时间,或许为宝历二年或更晚些时候。

然而从商品角度看,瓷器出窑以后,一般都会很快销售出去。如果“宝历二年”是器物制作的时间,那黑石号当年就沉于印尼海域?

可从制作、销售到运输角度看,不足半年的时间内很难做到。而且,航船需要了解海洋季候风的季节,如果7月中瓷器烧成……

 

我继续翻页,看到他写的关于江心镜的内容。

 

唐朝,扬州,铜镜最大的生产基地,皇家专用的贡镜也在这里铸造,江心镜便是贡镜。《太平广记》中记载的很玄乎:“唐天宝三载,五月十五日,扬州进江心镜一面,纵横九寸,轻盈曜日,背有盘龙,长三尺四寸五分,势如生动,玄宗觅而异之。”

这显然是夸张了,考古界也一直觉得这或许又是一种虚构的记述,直到黑石号上出现的江心镜。

我亲手触摸过,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随后是用黑线花掉的内容,旁白是该用铅笔注释的标记,字迹歪歪扭扭,大致可以看出,是否定自己之前写的内容,他说在新加坡展出的江心镜也是真的,确实是真的,但并非全真,真正的江心镜在自己这儿,但他们都要夺走它。

之后就是一些残页,头顶的灯闪烁了一下,随后熄灭了,我只能出门买了新的灯管,重新装上。第一本很快就翻完了。

随后,我打开了今日在红山公园找到的日志,一打开,一股浓浓的难以言喻的纸浆的味道。

这上面的字更加扭曲,日志的第一行,就让我触目惊心。

 

我登船了,我知道这不是梦,我登上了黑石号,或者说是它的阿拉伯名:

璞多利蜜号。

可是窗外的公鸡叫得太早了,睁开眼的一瞬间,一切的景象再次消失,我不甘心,我要赶紧记录下来,在我杀掉那只鸡之前,我要全部记录下来。

天宝之乱,陕西发生动乱,我和师哥随灾民来到了扬州。入城之前,师哥德德在我的脸上抹了一层土,说凡事不要强出头。我们是炼锋器的镜匠,在马贼的刀下,只有我和师兄逃出来了。

我们进去当天,全扬州的百姓似乎都挤在江边,江面中心有一座船,海风穿过绳索,船只剧烈地摇晃着。精壮的汉子把炉火点燃。

“这是在干嘛呢?”

“这不是造贡镜嘛。”

“给皇帝的?”

“那还能是谁,给你的?”身旁的大爷笑着说道。

据说是当时的扬州太守林朵想给皇帝献上一面江心镜。

我双手发抖,心脏好像要破胸而出。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不是书上记载的,造镜过程。

“烧了!”

随着我身旁的一个老汉大喊,随后周围的人都探着脑袋往前望,身影摇晃间,我的视线越发模糊,随后在一阵黑烟过后,我听到了有人落进水里的声音。

我看到船中央,林朵拿着手帕,擦着脸,胖乎乎的脸上挂满了烦躁,他身边的人询问,还有谁会造镜,当地镜号的工匠都低着头。

余光中,我能够感受到德德师哥在挤过人群,我的左手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右手。

“我会。”

“谁在说话。上前一步。”

“我会。”

“是谁?!”

“我。”

大概是越过了三个人,和师哥遗憾的眼神,我来到了船口,我的大脑已经过热,一些官爷将我推着向前,船中央是一口巨大的炼烧炉,炭在火焰中发出火红的光,船的两边是一些牲口的尸体。有堆叠成山的种猪。

“就你?”

太守大人走近,歪着头打量我,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

“你可知,若是撒谎。我就会把你丢到这江心。游不游的上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侧头,江心的水面很汹涌,岸边除了看戏的人,没有人跳下水救人。之前那位工匠挣扎了许久,想游上岸,却只是在沉浮。

 我想到了一点,我也不会游泳。

锻造江心镜,师傅说过吗?

好像没说。

对了,是书上看来的。

我开始走向锻造镜子的铜库。

“等等。”林多不耐烦道,“还没祭祀呢。”

对对对。铸造江心镜有一系列的复杂仪式。我瞧见有女人上前,将一匹马宰杀了,将血液献给江面。身后有人在跳舞,唱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呼喊声越来越大,我看到江面已经恢复平静,只剩下一圈圈扩散出去的涟漪。

兴奋和恐惧包裹着全身,我开始起火,配比铜器和其他物质的比例,在烈火中,我拿起铁锤,进行锻造,敲打,矿物在火焰中变得柔软,又逐渐在敲打中变得坚硬,我用钩面在铜镜上开始雕龙。

正在这时,天空中下起了雨,将我煅烧炉中的火焰全都熄灭。而这雨令人惊讶,只下了船上一小部分区域,随后,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骑着仙鹤下来了。

“老神仙。”

“神仙下凡了。”

“恭迎老神仙!”

我抬着头,看着他的仙鹤落地后,扑哧了两下翅膀后,变成了一名貌美少年。

这简直是神迹,但是我的手没有停下,拜托身边的人帮忙继续将火点燃。但他们全都跪了下去,包括太守林朵,一些哭泣声从百姓中间传出来。

“你这样锻造是不对的,除了一流的工匠,上好的材料外,还需要每年农历五月五日初五的午时燃火铸造。”

“五月是火月,五日为火日,此日的午时具有三重之火,以火克金,是最佳的熔金铸镜时刻。扬子江水属阴,扬子江心就至阴之地。至阳时辰在至阴地段铸镜,再加上铜镜为金,船为木,范(模具)为土,符合五行。”

我不相信自己有错,辩解道。

“你是从哪里看来这些的?”童子问到。

“我从书上看来的。”

“旁门左道,这些还是从师傅手上流传出去的,你能比得过师傅?”

“老疯子和小疯子让开,别耽误我造镜。”

我继续走到炼火处,刚重新起火,老头一挥手,火就灭了。

“小孩,你说的没错,但你抬头看看。”

我一抬头,天空中突然间阴云密布,原本艳阳高照的太阳被一朵巨大的厚实的乌云给遮蔽了。

“你们这些变戏法的,就会这些手段是吧,别耽误造镜。”

“大胆!敢对神仙说这些话。”

林朵拔出旁边一位侍卫的剑,走到我面前,在我脸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划过我的眼球。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火起来了,我继续之前的捶打。

林朵想再次劈砍,被老疯子阻止。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现在正是正午,现在正是正午。没想到乌云再次散去,太阳的光芒照耀在船只上。突然间,江水掀起30尺大浪,白浪滔天,且伴有巨大的龙吟声,方圆几百里皆可听到。

我低头,逐渐看到了模糊的自己的脸,那张脸在笑着,有点傻气。一滴汗滴下去,镜面上的龙竟开始游动。

“师傅,真被这小子给炼出来了。”

“痴人血,遇真龙。”老头挠了挠光秃秃的下巴,“该出镜了,小兄弟。”

“还不到时候。”

“你这家伙,我师父亲自指点你,你还蹬鼻子上眼了是吧。”

“到时候了。”老头又说了一遍,眉头皱了皱。

我突然愣在原地,还少了一味材质,我四下寻找,嘴里默念道,黄金,我需要黄金。

“蠢货,锻造江心镜不需要黄金。”

我不管那仙鹤和老头说什么,我看到镜盘上扭曲的龙,好像在找什么,如果我在它的眼睛上,点上睛,它就能游出这镜盘,窜上天空。

“愚人!”

老头一只脚向前,我觉得时间好像变慢了,周围的人都定格在原地,他在我胸口推了一掌后,我掉到了水中,连水也似乎是定格在原地。

我要死了。

我会死的。

……

 

第二天,依旧是一只公鸡叫醒的我,头很痛。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父亲的日记本还在床边,我什么时候睡着的。我推开门,发现隔壁的菜园子里,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挺着自己的鸡冠,骄傲地打鸣着。

我笑了。

我不觉得父亲疯了,但很明显那些略带幻想的文字确实是他的手臂,一写桥段还是用现代人的视角去写古代的称谓,我觉得他也许是在写小说,又或许,他只是随便抒发一些自己幻想的内容?

直到邻居走出家门后,用恶狠狠地眼神看向我,随后,一遍嘴里发出声音,一边把自家的公鸡赶到其他地方。

我笑不出来了,也许父亲真的会把这些鸡杀死过。

母亲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线上购买飞机票,脑子里在想着昨天的梦境,好像是溺在水中的窒息感,可能是那些歪扭的文字导致的,她的声音出来后,我本能的感觉烦躁。

“卡啊,你找你爸去了?你别找了,他不会回来的。”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我越发好奇父亲真正的动向,母亲似乎知道一写。

“是我骗你的,你父亲没死,但他一直躲着我们,你找他没意义,你先回来,小悟要生了。”

“你知道哈行星现在在哪儿吗?”

“神经病。我怎么知道。”

一阵沉默。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什么时候。”

“啊?”

“小悟去医院啊。”

母亲停顿了一下,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她又撒谎了。她本人不坏,但是撒谎成性,又时候一天就要撒三个谎,少了一个就不舒服。有时候你知道她在撒谎,她也知道你知道她在撒谎,但还是要说出口。

这些年,我逐渐理解了她,每个人都有自己依恋的东西,她迷恋被拆穿的窘迫和成功骗取他人的愉悦。也许是两者兼具。

也许就是这样,父亲才离开的。

“下周要生了吗?我没听她说啊。保大”

“她没和你说吗?啊,也许是为了不让你担心。”

“好的,我下周就回来,到时候北京见。”

“快点吧儿子,今天就回来,我最近眼皮……”

我挂了电话,我也撒谎了,我下周当然不会回去。这些年我隐约觉得,母亲说父亲死了每次都带着恨意,特别近些年,语气甚至还加强了,我早就怀疑过她,但她现在承认了。

所以父亲现在在哪里。

越发好奇之下,我掏出了能老板给我的名片。

 

03

问起酒九,没有人认识,问县城外的那片野林里住的疯子,他们都知道。

我是下午三点的飞机,落地后晚饭都没吃,直接去了黄土平的灌木丛林中,之所以这么快就得到了线索,当然是动用了吞茶那边的人脉,他去问了领导,领导又问了体制内的人。

 

“大爷,疯子在哪儿?”

“找那个野人?”

“对,找那个野人。”

“他不会见你的,他不接受采访。”

“我可以试试。”

“行,那你往那条路走,走一公里后,经过一个加油站后,往右绕着上山,有个小房子,运气好,他就在那里。”

可惜我运气不好,他不在那里。

我等啊等,等到太阳下山,他还是不在那里,这时候,刚才回应我搭话,抽着水烟的小老头,推着一辆锁芯被破坏的共享单车,饶过我,车后面有着铁丝,摄像头,以及一个破破旧旧的无人机。

我跟上他,发现他正在一棵树的树根上缠着铁丝,然后在铁丝上架上廉价摄像头。

“师傅,你拍什么呢?”

话说出口的瞬间,我像是被一颗钉子钉在原地,他就是酒九,灰头土脸的,但眉宇间可见棱角分明的英气,年轻时应该迷过不少姑娘,一张讨女人欢喜的脸。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回头,笑着,我再和他说话,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不回答,随后挥挥手。

我半开玩笑道,你装什么哑巴,刚才你不是还在下面逗我玩嘛。酒九张开嘴,像是努力要伸出什么,里面是一截断掉的舌头。

“这不可能,那刚才和我对话的是谁?”

酒九回到房间,我看到了房间里有一台已经过时的windows电脑,以及满屋子的照片。

“你真的信野人存在?”

他指了指墙上一张照片,里面是一堆干燥的粪便。

“这不就是牛的粪便么。”

他眼睛没看我,也没看照片,用力敲了敲画面。我在粪便里看到人的手指。照片周围又有许多剪报,都是这些年在当地失踪的人。

他好像在说,牛可能吃人嘛。

下雨了,酒九开了电脑,从他坐在屁股下面的圆桶里拿出一包已经拆过的压缩饼干,一边嚼着饼干,一边看着屏幕,随着某个软件熟悉地点击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几十个细小的屏幕,屏幕中的大多数树干,以及地面上稀疏的树叶。偶尔有鹿凑上来嗅了嗅,随后跳跃着闪开。

“你知道孙继廉在哪里吗?”

他的眼睛终于从屏幕前转向我,走过来,嘴里发出阿巴阿巴的叫声,双手疯狂地比划着。

我不停地摇头,表示听不懂。

他找来了纸和笔,在上面写着:

 

他找到璞多利蜜号吗?

他是不是找到了?

他一定找到璞多利蜜号了吧!

他找到了,所以派你来和我说,我知道有镜子在,他一定能找到。

他登船了!

 

酒九一边兴奋地比划着,一边左右来回走动,他搓着双手,像是自己完成了某项丰功伟业。我询问他,江心镜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到底有什么用?父亲那么痴迷。

他写下来说,镜子既可以让你看到最真实的自己,也可以带你见到,你最想见的东西。

那个晚上,我们通过短句,以及我问是与否,得知了父亲的很多事。即便有猜测,被证实之后,我还是大吃一惊。酒九就是98年和父亲一起下水的那个小哑。

看着他满头的银发,我在想父亲是不是也已经这么老了。

当年,大聋被击晕在水中,但是依靠着小哑的出色潜水技术,还是将大哥救了上来,只是这几年人偏瘫了,一直躺在船上。两人当时跟着去,只是为了钱,但是他在救自己哥哥时,说是在船舱中看到了一双眼睛,他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进去。后来才知道,追木和子夜通过黄牙放消息出去,价高者挖掘,他们也从中获得了丰厚的报酬,98年只是给父亲和大聋小哑演了一出戏,只是十年后,两人分别暴毙在各自的家族中,原因不明。

老头时而冷静地书写,时候疯狂地比划,我从未经历过这样一个暴风雨般的夜晚。

我问最后一次他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他说是十年前,父亲神情激动,却也包含着悲伤,说来见最后一次老朋友,因为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面露微笑,向我递来一杯热茶,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愤怒从我的内心升起,我一把打翻了茶杯。

“你个哑巴,还真是会胡说八道。”

他默默地捡起茶杯,洗干净。

他按了一下按钮,屏幕上出现了房间里的画面,日期显示是十年前。父亲老了,但比现在却更年轻,

我喘着气,慢慢走近电脑,等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触碰到了屏幕。高耸的山根,目光锐利,这和我记忆中的父亲有出入,但又很相似。

这就是他吗?

电脑前有着电流声,我把耳朵贴近出声口,却并没有听到什么话,他在用手语和酒九“对话”,我多希望他能够出声。

“你们在说什么?”

我不会说话,可也试图比划着什么。

酒九愣了一下,俯下身子,写上了一行字。

 

他说自己要离开了,镜子可以通过梦境,让他登船。

 

我想说,一派胡言,可下一秒,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我想起了那个夜晚,父亲把我从学校的试卷和考题中带出来,带我来到了湖面,湖的对岸是正在建造的大楼。月光在湖面投射出零星灯火和叉车的影子,或许还有敲打钢筋水泥的工人,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细节,都被月光映衬在了湖面上。

真美啊。

父亲握住我的手,说出的是这句话。

“越接近你想要的东西,越会失去你拥有的东西。”

这是父亲的声音。

我从酒九的房间走出来时,天还在将亮未亮之间,我听到了从山林中传出来的某种吼叫声,我从未头听到过。我转头看向了酒九,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缓慢地低沉下膝盖,脸上写满了兴奋。

 

灰小悟打来了电话,说自己要临盆了,但电话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说不清楚,我打开手机软件,发现最近有台风,机票很难订,只能拜托母亲了。

酒九说父亲最后一次去的地方是苏门答腊,他实地做研究,想找出黑石号其他的沉船,按照他的说法是梦中的璞多利蜜号,他明白了当时的原料来自异域,生产在中国,销售市场又在中东伊斯兰地区,相比这几十年,父亲的足迹也遍布过那边,海上丝绸之路历史上,一直都是阿拉伯世界占据舞台的中心,但现在看来,在盛唐,中国就在这条链条中扮演着重要的位置。

我在附近一间学校的图书馆,翻看一些落了灰的文献。《皇华四达记》所载从广州到“缚达”(今天的伊拉克巴格达)的航海路线,也反映了唐代遥远的中西通航的可行性。

然而,即便9世纪中国到中东地区存在远洋贸易,但为什么最后沉船了呢?而我始终不理解的事,假设父亲在98年那天真的从沉船中获得了江心镜,那他还在追寻什么呢?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一声呵斥,打断了我的思考,图书馆的保安叫来了警察,后者走到我面前,质问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不是走进来的吗?

但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了。

好像被抽离掉了一块记忆。是啊,我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翻墙进来的!”

我低头看了看裤子,上面有着已经被勾坏而露出来的线头。

我被警察带去了警局,拘留五天后,母亲来带我走了。她看我的第一眼,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她说你刮下胡子吧。她还带来了一个人,他佝偻着背,拥有高挺的鼻梁和锐利的眼神,两鬓已经白了,我探过头去,努力分辨清楚。

“孩子,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逃了大半辈子。”

男人拥抱了我,我勉强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是父亲吗?

哈行星?

虽然男人的脸长得很像父亲,但我没有一丝的熟悉感觉。他说毕竟我们已经快三十年没见了。在回家的飞机上,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男人说他当年因为迷恋古镜而世界各地的跑,但最后忽视了家庭。

我问那江心镜现在还在你手上吗?他咯噔了一下,笑着和我的母亲碰了一下酒杯,说在啊,后来半捐半卖给省博物馆了。我问日记是你写的吗?他说以前年轻,写着玩的。

我点点头,淡淡问他,还记得当年你带我去看的那个湖吗?他想了想,说已经忘了,有过吗?

我们一家三口去看了小悟,那时候孩子已经出生了,她并没有责怪我,而是伸手,将孩子给到我。我抱住孩子,看到他的眼睛,我看到了我的脸,也很陌生。

“你就是整天写那些凶杀啊,人性的文章,休息一下吧,斯卡。”,母亲轻抚我的肩膀。

我知道她又撒谎了,她的撒谎升级了,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长得像男人的父亲。

想到这里,我笑了出来。不动声色。

小悟看我笑了,也笑了起来,她一定以为我很喜欢那个孩子。

晚上,妻子把一枚金戒指,套在我的手上。

她说换份工作,别再全国各地跑了。我心疼你。

我亲吻了她的额头。

晚上回到家,想到还有最后的一部分日记没有读完,但那本书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静静地躺下,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很快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登上了船。

 

我在水中漂流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死,扬州太守林朵将江心镜献给皇上,但他当时制作了两面镜子,在仙鹤和老头腾云走后,他又命令手下的工匠复制了一把,那毫无意义。再一片丢失的记忆片段中,我似乎假扮成船员,上了船只,因为真正的江心镜还没完成,那只龙还没有被点睛。

师兄说这样我会死的,但是镜子没完成,我比死了还难受。我上了船,发现林朵偷偷的把那面普通的江心镜当作贡品献给皇上,皇上果然欣喜,加上那天江上的奇景已在民间流传出去,给他封了很多东西,林朵顺时提出,要自己带队,沿袭经过南海、爪哇岛等地界,前往波斯湾,完成丝绸和瓷器的贸易。

满满的十艘船上除了器物,也塞满了胡商、扬州蕃坊的商人和来自东南亚的昆仑奴。我混在其中,用炭火烧毁了一半的脸,终于接近了林朵的身边,他拿着我锻造出的江心镜,他询问镜子,是否有仙国在世,镜中出现了悬浮着的山丘和童颜的老者。

镜子会带领他前往那个地方。但这一计划却还是被皇帝派来的监军发现了,在争执过程中,两队人马发展成为两派,无数的光影和刀剑。

在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我找到了一根线头。

是我自己告知监军的。水手和数量不多的水师混作一团,最终十条船相互撞击,各位立场。

我拿到了江心镜,到达了一个岛屿,我要寻找火与铁,我要寻找黄金。

我的故事还没完。

 

我睁开眼,海水漫过了我的脚后跟,没有公寓,和公寓外的车水马龙。我向前走了几步,没有妻子孩子,以及撒谎成性的母亲。

我跟着某中片段的记忆,向前走。

我来到了某处洞穴,在里面我发现了宛如一面镜子,镜面上盘踞着一条龙。

洞内十分清凉,一阵风飘过,带进来一些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又像是某种音乐。

“终于来了。可以点睛了。”

我摸了摸手上的金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一边。

与此同时,我捧起镜子。

我看向镜子,如果镜中可以出现每个人最想见的人与物,贪与嗔,执念与毁灭……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我按耐住惊喜,转过头。



——————————————————————————————————

已集齐车票碎片 *1

null

p s

后记

这篇故事是我在今年秋天去乌鲁木齐旅游时产生的灵感,新疆博物馆于1959年正式成立,也是国内首批一级博物馆,里面有很多展品是国内或者说内地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到的。我下车时,就听到了全国各地的口音,人满为患,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时间奔着陈列在里面的,罗布泊出土的楼兰女尸去的,其中就有小河公主,保存了至今三千八百年,但是在被两只镇墓兽盯着逛完了干尸陈列馆后,另一个故事吸引了我的注意。黑石号的模型和一些真实挖掘出来的青瓷,在了解了那一段历史后,才明白我们在那么早以前,就掌握了瓷器并远销海外。那段故事一直在脑海中疯长,于是我查阅资料,开始专注在这个故事上。刚好借助联文,把它发出来。

希望你们喜欢。



————————————————明日预告——————————————

null
 

我捡到鬼了。

按照热血漫画的刻板印象,主角的设定一般都是个不起眼的废柴,她的人生向来平平无奇,直到某天,天降大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从此,她肩负神圣使命,走上了逆天改命的重度中二病道路。

于是,我捡到鬼了。

别看我是一名侦探,但人家正经推理番是没有鬼的,虽然这个故事里没几个正经人,不过按人头来算勉强也是个群像。

时间流转,横跨多年的杀意重现,今天究竟是忌日还是重生?硬币的正反两面在空中交替翻转,就这样,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在宿命感拉满的莫比乌斯环中反复拉开序幕。

谁说写东西的没有前途?看我如何仅凭一支笔扭转乾坤,燃起来了!

“酒九!你泼我冷水干什么?!”

“?不是你说燃起来了吗??”


酒九

和它共度余生

 

 

在遥远的老福特观测站,一群类似于獾的生物正在忙碌工作,它们面前是如同复眼般巨大的投影板,每个分屏里都亮着一颗覆盖着海洋的蓝色星球。 

其中一只叫林朵的獾身材要更高大,看上去是这群生物的首领,此刻它正举着一张票大发雷霆。 

“这个油点子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组长獾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说:“主管,我想这可能是泡面……” 

“我他妈要你说?说了多少次,不要在票仓吃东西!不要在票仓吃东西!耳朵长着出气的?” 

所有员工都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唯独一只叫灰小悟的家伙飞速地舔...

 

 

在遥远的老福特观测站,一群类似于獾的生物正在忙碌工作,它们面前是如同复眼般巨大的投影板,每个分屏里都亮着一颗覆盖着海洋的蓝色星球。 

其中一只叫林朵的獾身材要更高大,看上去是这群生物的首领,此刻它正举着一张票大发雷霆。 

“这个油点子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组长獾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说:“主管,我想这可能是泡面……” 

“我他妈要你说?说了多少次,不要在票仓吃东西!不要在票仓吃东西!耳朵长着出气的?” 

所有员工都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唯独一只叫灰小悟的家伙飞速地舔了舔嘴,地球二零二五回档票正是它接手入库的。 

然而事已至此,即使把它变成獾皮地毯也无济于事。 

“叫工厂加急重做!现在!立刻!马上!”林朵主管咆哮。 

 

 

 

 

世界还会变得更坏吗?林九九不知道。 

两年前的春节,伴随着数颗陨石坠地,某种不知名的异变席卷全球。人类失去了同类识别的能力,面孔、身材不再存在,每个个体在人眼中都变成了统一的文字。 

起初很难以适应——老师推开门,五十个小凳子上,端正地摆着五十个“人”字;摄影师举起相机,相纸上留下的也只有“人”字;饭店老板看见“人”在进食;酒吧服务员看见“人”在买醉;江边桥洞下,“人”躺在破床垫上,不知是死是活。 

小孩子倒是欣然接受这种变化,因为捉迷藏有了新的藏法。他们把身体贴在“爱护动物,人人有责”的标语上,乍一看,只觉得其中一个“人”字厚了些。以至于每个扮鬼的小孩,都最先去摸那标语,其中一个“人”字立刻抖动起来,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跑开。 

两年多了,陨石依旧时不时穿过大气层发出耀眼的光,仿佛是某种新的极端天气。好在人类是一种适应能力极强的生物,很快建立起拦截系统,将这些外星石头在高空击碎。同时,开发出脑机识别插件,使用者可以在“人”字后备注标签。 

林九九调出和许子夜的聊天窗口,二十分钟前,他发消息来说马上到家,现在还没动静,锅里的饭正在以分钟为单位失去美味度。 

林九九视线上移,再往前的一条消息是他问:“我们还要买婚纱吗?” 

这时,门开了。 

“你那个烟不抽能死是不是?” 

“我没抽,你急死了。” 

“哦,没抽,没抽这么慢你爬回来的?” 

“戒严,昨天不是掉了颗大的下来吗?到处路都难走。”许子夜凑过来说,“来,亲亲。” 

“滚啦!我忙着呢。”林九九推开他,电炉上清炖羊肉的表面皱起一层油皮。再加热一下吧,她想,伸手去扭开关。伴随着啪嗒的响声,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又跳闸了。”许子夜说,“我去开,你别动。” 

他把闸门推上去。 

“囡囡啊?”一个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来自家属抚慰系统。三年前,林九九把亲人、朋友的信息都录入了这个系统,和脑机同步。只要任何一方生理死亡,系统中的存档就会自动建立虚拟角色,语言逻辑与死者保持高度一致。 

外婆离世之后,林九九依靠它度过了很多难熬的夜晚。也许是使用太频繁,它出现了故障,只要重启电源,就会自动开机对话。 

此时,林九九已经不再需要它了,但她没法不回应。因为对于“外婆”来说,它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它只忘记了自己被困在小黑盒的原因。 

“在呢,外婆。”林九九把头探出厨房,对许子夜比手势,让他关闭抚慰系统的开关。 

突然,她愣住了。 

其实从许子夜回家的时候,她就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呢?她看见许子夜转了个身,背后突然起了一层冷汗——眼前的许子夜从“人”变成了“入”。 

“我们去把这玩意修一下吧。”许子夜说。 

“我们去把这玩意修一下吧。”抚慰系统说。 

“它学我说话哎。”许子夜说。 

“它学我说话哎。”抚慰系统说。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喂,这破玩意觉得我死了。” 

“喂,这破玩意觉得我死了。” 

许子夜按下关机键,走过来,林九九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它问,去牵女朋友的手,“吓到了?这玩意坏了是挺吓人的。” 

它没有注意自己的移动速度,从客厅一头走到另一头只用了两秒钟。 

“说话呀?” 

林九九猛的抽回手,拴紧了厨房的门。 

 

 

 

 

这一夜,林九九是在厨房里睡的,许子夜多次来敲门,试图和她沟通,她都一声不吭。 

许子夜没办法,只得独自回卧室睡觉,而林九九想要离开家,就必须从卧室门前经过。她不知道许子夜睡着了没有,或许它就站在门口,潜伏在黑暗里。 

第二天清晨,林九九被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声惊醒,又有陨石被拦截了。可能是距离非常近,也可能是体量非常大,整个楼板在爆炸结束后,依旧在低频颤动。 

林九九唤醒脑机,点开自己与闺蜜秦芹的聊天窗口。昨夜她和秦芹讲了家里的异常,秦芹答应天一亮就来帮忙,然而此时的聊天记录空空荡荡,只偶尔闪动花屏。 

是数据被干扰了吗?还是我在做梦?林九九不知道,家里的所有电器又再次断电。 

十五分钟后,门外穿来秦芹的声音,和她克制的敲门声。 

“你说的是真的吗?许子夜现在在哪?”秦芹小声问。 

被好友壮胆的林九九,指了指卧室,说:“在睡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可能是我搞错了……可能我就是被抚慰系统吓到了,可能……” 

“我去看看。”秦芹把头探进卧室,飞快地骂了句脏话。 

她应当是做过心理准备的,但没想过可能发生的事情真会发生。她拉着林九九往后退,动作轻的仿佛眼前有一条扬头立身的毒蛇。 

“不对劲,我们走,你有什么东西要带吗?” 

“我不知道……” 

“这不对,这不对。”秦芹用气声说,“别怪我想多,但是万一答案已经写出来了呢?它不是人?” 

“什么?”许子夜的声音响起。 

林九九仿佛被钉在原地,保持着滑稽地,做贼一样的姿态,迟钝地把头扭向秦芹。接着,她终于崩溃,发出了毫无意义的尖叫。 

只因为牵着她的,是她相识十余年的好闺蜜——入(秦芹)。 

由于林九九的崩溃来得猝不及防,秦芹完全傻住了,倒是许子夜先有了动作,它把林九九抱进怀里,顺她的头发,拍她的背,嘴上说着:“怎么了?怎么了?别叫,别叫,没事了没事了,呼——呼——吹吹冷静啊呼——呼——。” 

这是他们之间小习惯,在林九九被坏情绪困住的时候,许子夜就会模仿风的声音来安定她。就像有人喜欢秒钟嘀嗒声,有人喜欢水滴声,林九九只要温暖的,只有被爱才能获得的人造风。 

可是,现在发出这声音的是个什么东西? 

“你刚才说什么?”林九九推开许子夜,盯着秦芹,破罐破摔地问。 

“什么?” 

“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咱们吃什么?” 

不对,从来就没说过这句。林九九突兀地冷笑一声,换了个问法:“你为什么来我家?” 

“你让我来的呀。”秦芹小心翼翼地问,“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它完全不记得了,它也看不出许子夜有任何的问题,在它的世界里“入”字消失了,一切恢复了正常。 

 

 

 

 

之后的一个月,林九九过得很糟。 

她想了很多,关于这些“入”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尸体,怪物,或者更像克隆人?当时,悲伤和愤怒给予了她勇气,她把秦芹和许子夜都赶出了家门。 

看上去像是同归于尽也无所谓,实际上她只是仗着那两个未知的东西还是熟悉的样子,所以直觉它们不会伤害自己。 

“哪来的自信呢?”林九九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宠坏的事实。 

她打开抚慰系统,现在家里有四个人了。 

关闭外婆和秦芹的线路,许子夜的声音响了起来,它说:“九九?来聊聊好吗?” 

“九九,我知道你在听。” 

“九九,我们来解决问题好不好?” 

“你要告诉我,我哪做错了呀。” 

“九九,你真要和我分手吗?我今天刮胡子刮破了个口子,因为以为你发消息给我,然后过去看发现没有。” 

“你是不是要换密码锁了?我东西还没搬走,我这几天都在找房子。” 

听到这里,林九九的心猛地坠了一下,她从不怀疑抚慰系统的运算逻辑。她说:“许子夜,我很难过。” 

“怎么了呢?” 

“跟你说没有意义,你不懂。” 

抚慰系统里的声音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问:“你是不是已经完全不喜欢我了?” 

林九九按掉了抚慰系统的开关。 

她调出脑机里的聊天记录,里面的每一条录音她都听过许多遍,包括许子夜开玩笑逗她,自己却嘎嘎嘎地先笑出来,像个大鹅似的;还有加班结束,一边拍摄自己在路灯下的影子,一边用方言唱歌;以及被她冤枉,骂骂咧咧发一长串对话,中心主旨就是让她道歉。 

这些都是真正的许子夜发来的,而他现在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独自在家,时间总显得很难熬,林九九把许子夜的东西都清理出来,客厅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现在只剩下厨房。 

这时,秦芹打电话过来。 

“你怎么样?做什么呢?”它问。 

“收拾房间。” 

“你真的要和他分手?我觉得你还是得再想一想,情侣之间吵得再怎么样,也没有说分手伤感情。”它很忧虑,很真诚,“和好的时候看不出来,但你们俩心里都会有一根刺,觉得‘哦,我们是有可能分开的’,就没法再全心全意地付出了。” 

“你还挺懂的。” 

“我真的不懂你。你知道吗?你前段时间和我闹绝交,我是什么感觉?他搞不好比我更受伤,而且你到现在都没有给我一个理由。” 

“我说了……” 

“别给我说做梦,哦,你做个梦,就突然大彻大悟,觉得我们都虚伪,不配和你交往了?” 

“我……你别逼我了,就这一件事,你就当我突然犯病了好吗?”林九九低声求它,秦芹最吃这一套。 

它叹口气,说:“总之,我劝你好好想想,他人真的不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你听到了没?” 

“九九?九九?” 

林九九没有回话,她正坐在冰箱前面的地板上,怔怔地望着冷冻仓出神。自从许子夜走后,她再也没有做过一顿饭,如果不是孤独得发疯,她不会清理冰箱,也不会发现那盒炒饭。 

许子夜炒的,他总放致死量的豆瓣酱。 

“九九?你怎么了?” 

林九九抠下一小坨冻硬的米饭,放进嘴里,用手指触碰那小小的缺口。直到口腔里辛辣的气味散去,也迟迟没有抠下一块。 

“九九,你没事吧?说话,要叫救护车吗?” 

在秦芹即将挂断的时候,林九九才开口,她颠三倒四地说:“没事,我没事,我只是在……在吃我男朋友给我做的饭。” 

秦芹愣住了,语气变得很轻柔,她说:“九九,别哭,和好吧。” 

 

 

 

 

没有人能告诉秦芹和许子夜它们到底错在哪里。中午一点钟,公司主显示屏准时播报新闻,第一条内容足以让人倒背如流。 

林九九坐在秦芹旁边,看着屏幕里那个“入”用严肃的声音说:“二零二五号陨石未能成功拦截,我们再次向全体群众致歉。现在,情况日渐严峻,有关部门正全力解决。” 

二零二五,林九九死也会记住这个编号。它正是异变发生后的那个清晨,落在她家六十公里外的那颗。 

许子夜在坐在前两排第工位上,旁边是一个又胖又矮的“入”,名叫师馨,林九九给它的备注是贱人。 

它此刻正把身子凑过去和许子夜说话。 

要是以前,许子夜是不会理她的,因为林九九很认真地告诉他:“她是个绿茶婊,你不要理她。” 但现在,许子夜不需要再履行男友的职责,于是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师馨聊起来,还时不时地笑两声。 

新闻主持还在继续播报,它说:“再次警告全体群众,请勿暴露,请勿以任何形式向任何对象传达你的发现,否则会立刻加入它们。我们仍在攻克异变,请大家务必保护自己,你对全人类很重要。” 

“这都播一个多月了,到底什么意思?”师馨抱怨,“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这可是全国新闻,真是匪夷所思。” 

“感觉在给特定的人对暗号。”许子夜说。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我们都是NPC一样。” 

“我们不是吗?” 

“啊对,打工NPC呗。当时变异咱们就不应该是‘人’字,应该年入一百万的拿‘人’字,剩下的统一拿‘狗’字。”师馨发出夸张又做作的笑声,东倒西歪地向许子夜贴过去。 

坐在林九九身边的秦芹先忍不住了,“砰”地一声把水杯砸在工位上,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下来。 

“我看应该是不要脸的拿‘狗’,不过我肯定是要拿‘人’的。”秦芹怪腔怪调地笑了几声,收住后冷冰冰地问,“不好笑吗?我觉得挺好笑的,就是可惜没有别人的男朋友给我贴贴。” 

在尴尬的静谧中,许子夜走向林九九,示意她出去聊聊。 

走廊上,它问:“我不能跟师馨讲话?” 

“我没这么说。” 

“那你们为什么那样?” 

“我们在讲笑话。” 

许子夜沉默许久,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搬东西?” 

“我没空。” 

“那就等你有空吧。” 

“我一直没空!”林九九恶狠狠盯着它,盯着眼前这个东西。 

它会怎么做?在她不知死活地顶撞下,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她?还是挥舞着利爪撕碎她? 

都没有。 

眼前的“入”字一动不动,林九九也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它旁边括号里的“许子夜”出神。 

终于,它在对峙中败退,疲惫又无奈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婚纱?” 

 

 

 

 

“所以你折腾这么一大圈,图什么?”秦芹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摆弄它的伴娘服,旁边的林九九也忙着扶正自己婚纱的裙边。 

这确实有些滑稽,如果从旁观者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人”一“入”对着空气忙碌。如果视角再拉远一些,也许还能看见更多撇捺汉字,是伴郎、亲友、宾客,整理着各自的皇帝的新衣。 

“我只是……”林九九话到嘴边警铃大作,立刻换了种说法,“突然感觉我不了解它,不了解它又怎么和它共度一生呢?” 

“突然?他干什么了?” 

林九九摇摇头,说:“什么都没干,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我只是在想,许子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它表现出来的,是它真实的样子吗?它也许只是表现得很爱我,也许它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也许它角色扮演有瘾。” 

“你怀疑他是装的?能装一辈子不就够了?”秦芹笑了笑,“你没必要困扰这件事,就像你面前摆着一个永远打不开的黑箱,里面可能装着一坨屎,但你看不见,闻不到,它就不存在。” 

“它存在。” 

“不不不,屎被一个漂亮的箱子装着,你这辈子拿在手里的都是个漂亮箱子,那么对你来说,它就是一个漂亮箱子。” 

秦芹舔舔嘴唇,不知道为什么,聊到屎来屎去的话题,居然感觉有点饿。“我怎么会想吃屎?”它脑袋里突兀地冒出这句话,紧接着就被自己逗笑了。 

婚礼仪式的时间到了。 

许子夜站在拱门下,林九九沿着长长的红毯向它走去。她希望红毯能再短一些,纠结和煎熬就能再少一些。 

其实分开的这段时间,她相过很多次亲,和高、矮、宽、窄的各种“人”。 

有的声音很好听,有的银行卡后面有许多零,但是当林九九和他们面对面坐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走进一段新的关系。 

和许子夜在一起的八年时间,说是恋爱,不如说是互相驯化。双方已对彼此的缺点完全接受,并视而不见。 

而那些新的人,缺点总异常醒目。 

比如落清华,见面不到三天,关系就已经到了能牵手逛街的程度。但是他能和林九九牵手,也能和别的女人牵手。 

又比如花吞茶,他温柔、内敛,是一个几乎没有缺点的男人,却有一个叫林幼的前女友。他说,林幼是个道姑,因为他死去了,所以即使结婚,每年也要给前女友上坟。 

当然,也有一些平平庸庸的人,约会之后留不下任何记忆点,有些甚至只聊过几句就不再联系。 

一次,林九九回家路上,有个男声叫住她:“林九九?” 

她停下来,听对方说了半天,才意识到对面的人叫孟尔德,是某一次的相亲对象。寒暄几句后,孟尔德挥手道别,隐入繁忙十字路口的文字海洋中。 

林九九没有给他备注,也就无法从“人”和“入”的海洋中辨认出他的身影,他就像是一条鱼回归了鱼群。 

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删除林九九的备注。此后他们可能还会有无数次擦肩而过,却再也无法察觉。 

也正是从那天起,林九九停止相亲,转而陷入了更深更长久的困惑。 

 

 

 

 

当秦芹带着它男朋友来送请柬的时候,林九九刚把许行星哄睡。 

“好可爱,这么小的一个字,还没我胳膊长呢。”秦芹轻声惊叹,“像个小手办似的。” 

林九九轻轻关上门,看向沙发上坐着的准新郎追木。 

他是货真价实的“人”,是个小说家。直到现在,林九九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他和秦芹只认识了不到一年就决定结婚。 

收下请柬后,他和秦芹贴在一起离开。 

林九九站在窗边,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写小说的人会把自己的人生也活成小说——无论你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哪怕是海豚,是鹦鹉,爱就是爱。 

“真了不起啊。”她想。 

 

 

 

 

小孩子总是长的很快,林九九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许行星就到了上小学的时候。 

好像只是一两年前,她还不愿意跌跌撞撞地走路,只肯客厅地板上爬。也好像是一两年,她才学会叫妈妈,只不过总叫成馍馍,许子夜跟着她瞎喊,叫林九九馒头。 

再往后,行星越来越精力旺盛,她探索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有时候藏进电视柜里,有时候又把枕头和被子抱到飘窗台上,搭建她悬崖上的仙女城堡。 

“我感觉家里不是多了个孩子,是多了个无休止的家务活制造机。”林九九说。 

“那你揍她。”许子夜笑起来,“我帮你把她叫过来。” 

没等许子夜喊,行星就自己哒哒地跑了过来。她把头拱进林九九的臂弯,用冰冰凉凉的鼻子贴妈妈的胳膊。然后瓮声瓮气地说:“我是小狗!” 

“怎么这么凉?”林九九吓一跳。 

行星哧哧地笑,然后又跑走,把鼻子贴在窗户玻璃上,等降了温又再次跑回来。 

“这是闹哪出?”许子夜摸不着头脑。 

“因为小狗的鼻子都凉凉的。”林九九笑盈盈地抱着女儿:“明天我们去秦阿姨家里看小狗好不好?” 

“好!” 

 

 

10 

 

 

在结婚之前,林九九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好妈妈,她对小孩不喜欢也不讨厌。如果发生灾难,她也不确定会把活的机会留给孩子。 

但是,许行星出现了,让她在母性面前认了输。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林九九开始越来越焦虑女儿的未来,偏偏这种焦虑无人可说。终于,行星无可避免地到了该认字的时候。 

这天,林九九趁许子夜不在,拿出纸和笔,叫女儿认两个字——人、入。 

“妈妈,你是人,我也是人。”行星很困惑,“爸爸不是……” 

“不许说!”林九九厉声呵斥。 

行星被吓呆了。 

“不要说,宝贝。”林九九感觉自己心脏狂跳,就差一点点,好险没发生。她紧接着说:“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妈妈坏,我不听!” 

“乖一点,妈妈求求你了,好不好?” 

面对如此奇怪的妈妈,行星不知所措。 

“宝贝,这个世界上,大家长得不一样,但只有我们能看出他们哪里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犯了错的仙女,被惩罚成了普通人。如果,我们能一直隐藏自己的超能力,隐藏十年,就可以恢复身份。所以你要假装自己看不出来,知道吗?” 

“真的吗?真的吗?” 

“是真的。一旦暴露就再也做不了仙女了。”林九九抱着女儿,抓着她小小的手,涂黑了白纸上的‘入’字。 

 

 

11 

 

 

行星的小学是林九九精挑细选的,她请了长假,逐个考察可能教导行星的老师。然而所有家长都是这样想的,幸存的“人”老师门庭若市。 

“等我回去上班,要是知道你和师馨讲话,就把你脑袋拧下来。”林九九警告许子夜。 

“师馨已经死了,昨天的事。” 

“什么?” 

“她被车撞伤,司机肇事逃逸。那段路没有灯,又加上下雨,后面的司机以为她只是污泥形成的纹路……直到早上,才被铲车铲走的。” 

“这要是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林九九说。 

“是啊。不过有网友说这样也好,那些死于非命的人不会再吓到别人。” 

夫妻俩依偎着,咀嚼品味了一会这骇人听闻的惨剧,然后就将它抛至一边,像吐失去滋味的骨头一样。 

(狮子老师,给你加戏了,不用谢。) 

“行星的学校选好了。”睡前林九九说。 

第二天,她牵着女儿的手,去小学一年级报道。 

露白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等她们,林九九看着女儿走进教室,一个很敦实的小“入”探过头和她说话,行星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一定想求助妈妈,林九九虽然女儿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她还是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老师,我家行星就拜托您照顾了。” 

“我懂的,你放心吧。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露白老师苦笑了一下,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教书已经三十多年了,如果以后没有行星这样的孩子,如果讲台底下坐的都是……老师这个职业还有意义吗?真到那天,我是没有办法当老师的。” 

 

 

12 

 

 

露白很负责,在她的看顾下,班里“人”学生的数量一直非常稳定。 

然而等到行星三年级的时候,露白老师请了长假,原因是她的儿媳妇生了小孩,她要回去照顾一段时间。 

从那天之后,林九九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她常常从梦中惊醒,梦到行星不再是人,用冷冰冰的声音问她:“你是谁?”或者骑在许子夜的脖子上,父女俩抛下她走向一条陌生的路。 

三月五号,周五,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今天是许子夜去接孩子,林九九做好了饭,在无事可做的等待中,用湿毛巾擦客厅的穿衣镜。 

身后门开了,她从镜面里看见了行星小小的“人”字。 

厨房的清炖羊肉噗噗冒着热气,林九九感觉自己坠入了噩梦开始的那个夜晚。但是,这一次她没办法再向秦芹求助,只能茫然地握着抹布。 

“妈妈!妈妈!妈妈!”行星连声叫她。 

林九九蹲下来,看着它。 

“我被老师表扬啦!” 

“哦。” 

“我说,我被老师表扬啦!” 

“表扬什么了呀?” 

“老师说我作文写的最好,全班就夸了我!”行星话还没说完,就蹬蹬地跑去翻书包里的作文本。 

“你怎么了?”许子夜小声问她,“不高兴?” 

“没有,就是有点不舒服。” 

“感冒了?” 

林九九吸了吸鼻子,说:“好像是。” 

行星已经跑了回来,把作文本塞进林九九怀里,雀跃地嚷着:“妈妈你读!你读!” 

林九九将本子翻开,作文的标题如同一把尖锐的刀,猛将她刺得心脏骤缩起来,上面写着——我的理想。 

“老师说我这一段写得特别好,还让我站起来读给全班听!” 

林九九顺着看过去,行星每一个字都写得端正,她总是这样,干什么事都认认真真的。 

行星写,她的理想是当一个快递员—— 

“有一次和妈妈取快递,已经很晚了,到处都是饭菜的香味,但快递员叔叔没有吃饭。我们拿着玩具往家走,快递站还亮着灯,叔叔还在把快递交给下一个人。我觉得他特别伟大,我长大以后也要当一个伟大的人。” 

林九九记得这件事,但她以为行星当时只顾着拆快递,从没发现女儿注意到不起眼的快递员。 

“妈妈?”行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写的真好。”林九九竭力维持声音平稳,好在父女俩都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得以在“人”字的掩护下无声痛哭。 

“行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她说。 

“其实是我觉得当快递员很好玩,”行星不好意思,“我还想当商店老板,当外卖骑手,或者当个记者……” 

林九九张开嘴轻轻的呼吸,鼻涕已经堵塞了鼻腔,她仰着头,让泪水穿过两鬓,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以防弄湿手上的作业本。 

最后,她轻轻摸女儿的头,想象自己在和昨天的女儿说话,她说:“等你长大以后就选一个去实现吧。” 

 

 

13 

 

 

女儿的灵魂死去后,生活变得很艰难。林九九曾一度无法从抑郁中解脱出来,最后还是许子夜和行星将她拉出了泥潭。 

许子夜要被裁员了;行星和班里的小男生打了一架,对方家长闹着要索赔;许子夜它妈要搬来家里住两个月;行星突然坚持学艺术,走艺考…… 

生活中的烂摊子一个接一个,林九九按下葫芦浮起瓢。 

于是渐渐的,她不再去想过去的许子夜和行星,只顾得上照料一大一小两个“入”,过着忙忙碌碌,骂骂咧咧,一会值得,一会该死的日子。 

行星高考那几天,林九九比她自己还紧张。凌晨两点,许子夜还被她从梦中踹醒。它很茫然,听见老婆压低了声音骂:“睡睡睡,你怎么睡得着!” 

幸好,行星考得还算不错。 

再往后,行星开始上大学,找工作,谈恋爱,它的世界越来越宽阔,也就越来越少地回到林九九和许子夜的老房子。 

某一天,它带回了一个叫张斯卡的“入”,说自己要和那家伙结婚。 

“怎么就突然到了谈婚论嫁的这一步?”晚上,林九九很惆怅地问许子夜。 

“我看那个小张也不怎么样,一天天讲的话没一点营养,咱家女儿还觉得他幽默。” 

林九九拍了许子夜一巴掌,警告它:“明天小张来提亲,你给我热情点,别让对方觉得咱家不好相处。” 

然而第二天,许子夜老早就去市场挑了鸡和鱼,拔毛、配菜从早上忙活到下午。倒是林九九总觉得心里发闷。距离张斯卡上门还有一个多小时,她决定出门透透气。 

冬天的傍晚,天黑得很快,林九九沿着主路漫无目的地闲逛。她看见路上的“入”有的行色匆匆,应该是刚从地铁上下来的上班族;有的坐在快餐店的橱窗后,不知道是草草解决晚饭的年轻人,还是蹭暖气的老头老太太;还有提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等车的。 

“这么早就要回家过年了吗?”她想。 

走得有些累了,她找了一个长椅坐下,面前是广场上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正播放晚间新闻。 

那个读了十年多的人类警示停播了。也许是新上任的广电领导的个“入”,它打听了半天,也不懂为什么要在黄金时段播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索性手一挥,让更重要的内容来替换。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留下的“人”太少了,已经没有必要再做警示。 

是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林九九这一路走来,未曾见过一个同类。 

她仰头看新闻—— 

第一条是战区速递,一群“入”拼尽全力置另一群“入”于死地。 

第二条是航天信息,外星球建立了属于“入”的新家园。 

第三条是关于奥运的,“入”在为国争光,镜头扫过观众席,无数“入”为荣誉呐喊。 

第四条,第五条…… 

林九九坐在寒风中,突然感觉人类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作为旧世界的遗民,孤独感好似所有人类一齐登着飞船离开,唯独把她忘在了这里。 

“妈?” 

林九九回头,看见行星在身后不远处,正快步向她走来。 

“你怎么在这呀!消息也不回,爸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了。” 

“小张来了?” 

“来了呀,快回去救爸吧,我把他俩丢一块儿,爸现在要尴尬死了。” 

一路上,行星一会抱怨许子夜和张斯卡讲话怪腔怪调,一会又转述张斯卡讲的那些冷到发抖的笑话,叭叭渣渣就没停过嘴。 

直到踏进小区门,行星才消停了一会,它似乎犹豫了很久,才说:“妈,就算我结婚了,最爱的还是你和爸。” 

“妈妈知道呢。”林九九推开门,许子夜故作爽朗的招呼声、张斯卡拘谨的客套声、复杂浓郁的饭菜香一起扑面而来。林九九眼前白茫茫一片,眼镜起雾了。 

“老登,又把暖气开这么高,过完今天不过了是吧!”她在心里骂。 

 

 

14 

 

 

多年以后,林九九躺在病床上,总会回想起自己选择结婚的那一天,生下行星的那一天,师馨惨死那一天,送别父母的那一天,还有许许多多至关重要的日子。 

此刻,生命的旅程已至终点,林九九仿佛做了一场混沌的长梦。 

“到底睡了多久?”她不知道,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已经很久没有清醒过。她甚至有一点饿,想吃一碗面条,是小时候妈妈煮的,放了很多葱蒜和青菜的热乎乎的汤面。 

她听见有人在哭,是行星,她的宝贝女儿,可怎么会是妇人的声音?许子夜,你怎么不哭?好大的狗胆。 

睁眼成了一件费力的事情,但也许是最后一次看到光了。于是林九九竭尽全力,眼前的世界亮起来,她被刺得分泌出浑浊的泪水。 

存在了六十多年的汉字消失了,她床边站着一台长满了触手的扫地机,一只比人还高的黑翅大蟑螂,一座穿着西装的立式空调,还有几个披着白大褂的菜刀、锯子和胶带。 

“妈妈,妈妈……”扫地机发出啜泣,立式空调的插头线与它的触手缠绕在一起。 

“行星,别哭。”林九九想说,可是她只听到自己在呼吸面罩下发出嘶嘶的喘息声。 

她有些想笑,因为突然回忆起许子夜以前对小张的挑三拣四。她想:“扫地机和空调是否相配,轮得到你这只蟑螂来指指点点吗?”如果她能开口,她一定会这么说的,没准气得许子夜唰一下张开翅膀。 

“原来‘入’是这个样子的,要是几十年前,我可接受不了。”她平静地想,脑袋又有些糊涂了,回光返照如此短暂。 

林九九把头歪向许子夜,许子夜完全明白她的意思,用前足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在给她勇气。她努力回握它,也在给它勇气。它懂的——老年夫妻终有一别,不要害怕。 

林九九闭上眼睛,许子夜的手又恢复了温暖柔软又粗糙的触感。她呼尽最后一口气,在亲人的簇拥下走向死亡。 

 

 

15 

 

 

老福特观测站—— 

“所以那个叫林九九的人类没有使用回档票?”獾主管林朵问。 

“是的,但我发誓一做好就寄过去了。”冷汗顺着灰小悟到皮毛滚落下来,“只是晚了几天。” 

“晚了几天?” 

“嗯……晚了……二十年?” 

“她收到是什么反应?” 

“好像没什么反应,就收进柜子里了。那天她的幼崽高考结束,她要忙着去庆祝。”灰小悟两颗黑豆眼慌乱地转动,“我觉得她不想跳跃到未发生灾难的平行时空,这是她的个人意愿,不关我事啊。” 

“回档票后面有写她跳跃后会回到二十岁吗?” 

“写了,写了……而且我还写了她会回到和许子夜讨论婚纱的那一天,异变陨石不会落地,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伪人。” 

“很好。” 

灰小悟长舒一口气,炸起的尾巴放下了。 

“总算调查清楚了。”林朵主管打了个响指:“来人,把它做成獾皮地毯。” 

灰小悟惨叫着被拖出观测站。 

“妈的,最烦随地吃泡面的。”林朵主管抖了抖耳朵毛。 

 

 

(完) 

 

 

已获得纪念品( 1 / ??) 


————————————————————————

明日文字碎片: 

当你走近这家博物馆,当你面对这面江心镜,你要找的人就会出现。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这张车票带我去的竟然是过去,现在和未来。 

⚠️注意,凭⬇票根可兑换重要内容,请妥善保存! 



 

 

                                          

禽秦

【预告】“票”忽不定的联文



我在这几年陆续听到过关于LOF这个平台变动的内幕,人员更迭,管理混乱,只是不确定真实性有多少,直到前天,前工作人员给了我确切消息。

平台内创作者被不同人分包负责,设的有群聊,我和几个还算认识写手在一个群里,去年大概十二月中旬的时候,照常组织新春联文,但怪异点在于,今年大家气氛不对。


体现为:话少,话题重点转移太快,目的性强。


我猜是上年纪了,或者忙于自己生活工作,聊不来也属正常现象。到联文前一天,一个写手找我商谈联文预告,谈话中,我发觉问题没这么简单。

往年是我发预告,今年因个人原因,没精力发布,就在群里说了一下,希望能得到体谅,但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图片]

[图...



我在这几年陆续听到过关于LOF这个平台变动的内幕,人员更迭,管理混乱,只是不确定真实性有多少,直到前天,前工作人员给了我确切消息。

平台内创作者被不同人分包负责,设的有群聊,我和几个还算认识写手在一个群里,去年大概十二月中旬的时候,照常组织新春联文,但怪异点在于,今年大家气氛不对。


体现为:话少,话题重点转移太快,目的性强。


我猜是上年纪了,或者忙于自己生活工作,聊不来也属正常现象。到联文前一天,一个写手找我商谈联文预告,谈话中,我发觉问题没这么简单。

往年是我发预告,今年因个人原因,没精力发布,就在群里说了一下,希望能得到体谅,但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这些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都拒绝了我,和之前融洽氛围截然不同。我感觉不对劲,又硬头皮向他们询问解决方法,得不到回应。


我观察了几次聊天,当话题向更新、交稿、ddl这些关键问题偏移时,就会出现漠视与争吵。




简单来讲,分裂感明显。

为什么今年会出现这个情况,前工作人员给我的关键消息:平台用户数量多且杂,现有的人也逐渐脱离掌控,为了分阶层管理,平台私底下发行了一种了电子票据,类似于入场券,根据各大联文活动文章限量赠送。


而我们这次由11个人参与的小型联文,只配备了一个拿票名额。


拿到的人会拥有大量资源,没拿到,和弃子没有两样。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这些天会接收到敌意。


有人嘴上说着不写让人放松警惕。


有人高强度施压来逼退他人。


一切谋划都是为了淘汰他人,争取拿到那张的可能性。


春节联文变成老太太抢鸡蛋实在不是读者想看到的场景,为了平息斗争,我向创作者平台申请,送给每人一张票根做抵押,在未来需要的时候可以以等价文章做兑换,虽然有很多不确定性,但比多人争抢一个得到的概率大得多。


得到这个消息后,群里终于缓和。


恢复了阖家欢乐的景象


并且,票根的诱惑吸引了神秘人加入。



这场以【票】为主的争斗暂时平息,但能否和平到最后,拭目以待。


🎫目前可以公开的联文情报①


年度主题:票


捡到了一张奇怪的“票”。每张票具体是什么?可以拿来干什么?

这张票是通往异世界的通行证?或者有这张票就可以去参观某个奇怪的展览?又或者…


尽情发挥想象!



🎫目前可以公开的联文情报②


特别策划:@露白凝 

海报绘制:十一位联文参与者

海报设计:@子夜旦未央 




🎫目前可以公开的联文情报③


联文日程:


第一棒:1.29大年初一:@酒九 

第二棒:1.30大年初二:@狮心 

第三棒:1.31大年初三:@子夜旦未央 

第四棒:2.01大年初四:@行星对撞机 &@再见哈斯卡 

第五棒:2.02大年初五:@追木 

第六棒:2.03大年初六:@禽秦 

第七棒:2.04大年初七:@废柴灰小悟 

第八棒:2.05大年初八: 空缺

第九棒:2.06大年初九:@清华落榜生 

第十棒:2.07大年初十:@孟尔德德 



🎫目前可以公开的联文情报


某个:神秘参与者




十一张票根,让联文变得扑朔迷离,这些是什么票?又有着哪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伴随他们的联文,票面将逐渐揭晓。


大年初一,开始售票。最后携全体联文参与者,向大家拜年了!


林朵

2024年马上就要过去了,老实说,这一年我经历了许多起落,遗憾有一些,但收获也很多,我很感谢2024年,现在就跟它好好说个再见。

眼下这一刻,我也期待着2025年的到来,也祝福曾经看过我写的故事的你们,能够拥有更加美好的一年。

新的一年,希望我们继续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行吧,新年快乐!

2024年马上就要过去了,老实说,这一年我经历了许多起落,遗憾有一些,但收获也很多,我很感谢2024年,现在就跟它好好说个再见。

眼下这一刻,我也期待着2025年的到来,也祝福曾经看过我写的故事的你们,能够拥有更加美好的一年。

新的一年,希望我们继续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行吧,新年快乐!

酒九

中篇小说新手上路,还请多多指正

这段时间第一次尝试了写长故事,终于写完了。

故事里有一些我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思考,一些不解和一些痛苦,共五万字。我把它分成了七个部分,从明天起,会在国庆七天全部发出来。

每天上午十一点整更新一篇,主要内容写在图里的标题上。如果有感兴趣的内容,可以蹲一下。



中篇小说新手上路,还请多多指正

这段时间第一次尝试了写长故事,终于写完了。

故事里有一些我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思考,一些不解和一些痛苦,共五万字。我把它分成了七个部分,从明天起,会在国庆七天全部发出来。

每天上午十一点整更新一篇,主要内容写在图里的标题上。如果有感兴趣的内容,可以蹲一下。



林朵

我的新书《晚安星球》正式出版啦!

我的新书《晚安星球》,正式出版上架了。

这是一本基调很温暖、很治愈的枕边书。

里面收录的五十个睡前小故事,是我从自己的创作成果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我觉得它应该算是有点童话风格吧。

但它也不是专门写给低龄小朋友看的书,那些还愿意在心中给美好童话留个位置的“大朋友”,我更想把这本书献给你们。

我知道,这世上很少有谁的生活真的轻松愉快。

日常生活太辛苦,总是令人感到疲惫;焦虑担忧积太多,老是让人睡不着觉。这种时候,不妨打开这本书,读一个书里的小故事。

当然,它提供不了什么拯救人生的灵丹妙药。

我只希望,这些温暖治愈的小故事,能够帮你缓和一些焦躁不安,让你能够暂时放下烦忧,好好睡一觉...

我的新书《晚安星球》,正式出版上架了。

这是一本基调很温暖、很治愈的枕边书。

里面收录的五十个睡前小故事,是我从自己的创作成果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我觉得它应该算是有点童话风格吧。

但它也不是专门写给低龄小朋友看的书,那些还愿意在心中给美好童话留个位置的“大朋友”,我更想把这本书献给你们。

我知道,这世上很少有谁的生活真的轻松愉快。

日常生活太辛苦,总是令人感到疲惫;焦虑担忧积太多,老是让人睡不着觉。这种时候,不妨打开这本书,读一个书里的小故事。

当然,它提供不了什么拯救人生的灵丹妙药。

我只希望,这些温暖治愈的小故事,能够帮你缓和一些焦躁不安,让你能够暂时放下烦忧,好好睡一觉,做个美好的梦。

入手说明:

这是老福特上的入手地址:点我 

这本书在其他各大常见平台上也都可以入手。

因为这些平台上有跟这本书重名的其他商品,光搜书名可能不太容易直接搜到。

可以先进入各个平台的“风炫图书旗舰店”或“风炫图书专营店”,在店内页面搜索书名即可。

另外,先入手的朋友可以获得我亲笔签名的版本,要是来晚一点可能就没有了,哈哈。

希望大家都能喜欢这本书啊!

林朵

【新春联文】难忘今宵

十二鸽子欢喜喜,为了火锅聚一起。鸳鸯锅底无踪影,卡卡行星失讯息,十二鸽子只剩十。

十个鸽子乐悠悠,九宫格来把锅凑。芝士锅底浓又稠,噎得追木没法救,十个鸽子只剩九。

九个鸽子笑哈哈,菌汤鲜美值得夸,白杆红伞催人傻,能哥上房去揭瓦,九个鸽子只剩八。

八个鸽子饿唧唧,白汤沸腾慢出奇,众人心焦又无力,孟尔德德饿倒地,八个鸽子只剩七。

七个鸽子急吼吼,牛油锅底把人诱,着急入嘴烫得久,可怜白凝半途休,七个鸽子只剩六。

六个鸽子咋呼呼,金汤色浓香气舞,汤头酸辣将人误,子夜喝多撑破肚,六个鸽子只剩五。

五个鸽子美滋滋,番茄锅底酸丝丝,你争我抢不够吃,酒九筷短良机失,五个鸽子只剩四。

四个鸽子涨憨...

十二鸽子欢喜喜,为了火锅聚一起。鸳鸯锅底无踪影,卡卡行星失讯息,十二鸽子只剩十。

十个鸽子乐悠悠,九宫格来把锅凑。芝士锅底浓又稠,噎得追木没法救,十个鸽子只剩九。

九个鸽子笑哈哈,菌汤鲜美值得夸,白杆红伞催人傻,能哥上房去揭瓦,九个鸽子只剩八。

八个鸽子饿唧唧,白汤沸腾慢出奇,众人心焦又无力,孟尔德德饿倒地,八个鸽子只剩七。

七个鸽子急吼吼,牛油锅底把人诱,着急入嘴烫得久,可怜白凝半途休,七个鸽子只剩六。

六个鸽子咋呼呼,金汤色浓香气舞,汤头酸辣将人误,子夜喝多撑破肚,六个鸽子只剩五。

五个鸽子美滋滋,番茄锅底酸丝丝,你争我抢不够吃,酒九筷短良机失,五个鸽子只剩四。

四个鸽子涨憨憨,清油锅底热气冉,花椒麻油来加满,麻翻灰灰桌边瘫,四个鸽子只剩三。

三个鸽子吃多多,麻辣锅底辣喷火,辣出清涕心如割,狮心斯哈不成活,三个鸽子只剩二。

两个鸽子瓜兮兮,卤味锅底默如镜,禽秦倒影锅里映,原来你也在这里,两个鸽子只剩一。

一个鸽子笑眯眯,窗外暴雪刚停息,林朵独享全锅底,十二鸽子聚一起,锅里锅外不缺席。

  

碎碎念:咳咳,作为本次新春联文的最后一棒,我非常无耻地借用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悬疑大作《无人生还》里的童谣,以此为基础进行改编创作,结果就是现在大家看到的报菜名啦~(被打飞)

总之这首童谣就是本次春节联文的最后一篇,让我们一起来唱一首《难忘今宵》,朋友们,祝大家新春愉快,哈哈哈!

子夜旦未央

【新春联文】乐福山惊魂

又名: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精神病院。

全文共2w3+。



1.


呼啸的风卷着晶莹的雪籽,昭示着恶劣的天气笼罩了大陆,雪地中的足迹绵绵延伸,一名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形在雪幕中浮现。

乐福山精神病院一如既往地在风雪中坚挺,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戒备森严,死气沉沉,女子撑着一把雨伞,她咬着手套,对照起手中发件给自己的地址,确认无误后,她坠着大包小包,慢吞吞地在厚厚的积雪中踏出一条蜿蜒的小径。


“你好。”

孟尔德收起雨伞,抖落了伞上的雪花,并小心地在门前的地毯上蹭了两下泥泞的靴底。

“我来报道。”


新来的实习医生是在静止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职员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又名: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精神病院。

全文共2w3+。



1.


呼啸的风卷着晶莹的雪籽,昭示着恶劣的天气笼罩了大陆,雪地中的足迹绵绵延伸,一名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形在雪幕中浮现。

乐福山精神病院一如既往地在风雪中坚挺,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戒备森严,死气沉沉,女子撑着一把雨伞,她咬着手套,对照起手中发件给自己的地址,确认无误后,她坠着大包小包,慢吞吞地在厚厚的积雪中踏出一条蜿蜒的小径。


“你好。”

孟尔德收起雨伞,抖落了伞上的雪花,并小心地在门前的地毯上蹭了两下泥泞的靴底。

“我来报道。”


新来的实习医生是在静止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职员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将目光聚焦到这位青涩的新成员身上。


“小孟医生是吧?”

一位稍年长的女性接待了她,她帽子上的一道杠引人瞩目。

“我叫图涣,是护士站的护士长。”


“图护士长,您好您好。”

孟尔德向前辈欠了欠身。


“别这么客气。”

图涣说。

“新医生嘛,我们都是当宝捧着的,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正说着,一个五官周正的高大男人步入了大堂,他身披白大褂,头发梳得板板正正,鼻梁上那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彰显着他一丝不苟的作风。


“这是我们乐福山精神病院最年轻有为的主任医师——仇鸩。”

图涣拽了拽孟尔德的袖子,隆重向她介绍起这位登场的大人物。

“别看他才三十多岁的年纪,他早就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晋升到了医院的高层,天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去他手下实习!”


话音刚落,她便把孟尔德拉到仇鸩面前。

“仇主任,这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孟尔德,从今天起,她就听您的吩咐干活了,还得麻烦您多照看着她点儿。”


“好的,我了解了。”

仇鸩合上病历本,清冷地扫了拘谨的孟尔德一眼,淡淡地答道。

“现在正好是病人们自由活动的时间,待会儿,我带她去参观一下。”


“我们仇主任,办事都爱亲力亲为,别人压根插不上手,你习惯就好。”

图涣冲孟尔德使了个眼色。


“小图啊,新人就放心地交给我,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值班去吧。”

仇鸩摆了摆手,略有不耐烦地打发走了图涣。



孟尔德跟随在前面带路的仇鸩步行至一层的自由活动室,隔着一扇窗户,他们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这群刚吃完午餐的病人们。


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她留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面色同瓷娃娃一样苍白,那双本该灵动的大眼睛却是那样无神,没有流露出一点光彩。

女孩的身上套着一身芭蕾舞裙,孟尔德去剧院看过表演,她认出了那是经典剧目《天鹅湖》中的演出服。服装大概是有了年头,裙边已然泛黄,原本洁白的布料上,错落地印着灰色的斑块,可它的主人并没有在意这些脏兮兮的瑕疵,简陋的客观条件挡不住女孩与生俱来的气质,她如同一只落入窘境也依旧保持高雅的天鹅,向天空舒展开自己细长的双臂,随后,她绷起一只脚尖立在地上,上了发条似的在原地不停地旋转,仿佛被套上了童话里那双迫使人跳到精疲力竭都不肯罢休的红舞鞋。


“她叫罗清清。”

站在玻璃后面的仇鸩开口。

“入院前,她曾是当地的明星歌舞团里一位小有名气的舞者,染病后,她执意认为,自己是一个被安装在八音盒上的小人,只要广播里播放的音乐没有停下,她就不会停止转圈。”


“可惜了......”

亲眼目睹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中途陨落总是叫人唏嘘不已,孟尔德的话里带上了几分同情。


正中央的桌子旁,两个年轻人挨在一起,桌子的一角堆了一摞花花绿绿的拼图,男孩拣出一块,女孩默契地用手指将它推向桌面的中间。


“那是贺司卡和辛运星,可以看出来,他们和对方的关系特别亲密。”

仇鸩朝着他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看见他们后面的两个人没有?女孩叫秦琴,男孩叫沐恩梦。”


顺着仇鸩的指点,孟尔德的目光投向了后面两人的身上,那一男一女就在两张相邻的长椅上面对面地坐着,红色的花绳穿过了秦琴的指尖,等她把凌乱的绳子捋顺抻开,沐恩梦便勾起手指挑着绳子,将它在掌心间翻出一个全新的形态。


孟尔德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他们看起来就像两对寡言的正常人。”

辛运星没有用拼图划伤贺司卡的意图,秦琴也没有想用手中结实的尼龙绳勒死沐恩梦,根据孟尔德的观察,除了反应力稍显迟钝,这四个人的行为与逻辑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那是因为他们两组是我院治疗最成功的案例。”

说到这儿,仇鸩瞬间精神焕发,口吻中透露着难掩的骄傲。

“他们是病院里头几个和彼此交上朋友的。”


“那边那个男孩呢?”

孟尔德望着将一只猫咪布偶紧紧抱在怀里,前后摇晃着身子的男生。

“他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


“他叫柴小悟,他原先也有一个同伴。”

仇鸩顿了顿,道出了转折。

“但他失去了她。”


“难怪......”

难怪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孟尔德的声音也跟着低落下去。


“去吧。”

仇鸩示意孟尔德进入活动室。


“我吗?”

孟尔德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


“他们将来都是你的病人,你早晚得学会与他们和平相处。”

仇鸩拿出了导师的姿态,要求孟尔德和病人们进行一次近距离接触。

“这就是你要上的第一课,挑选一名在场的病人,和他或她交流,但不能激怒对方。”


仇鸩指派的第一个任务无疑是在测验孟尔德的业务能力,实习医生做了一个深呼吸,她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慢慢地走进了室内。

贺司卡和幸运星、秦琴和沐恩梦都有他们自己的结界,不太会容忍外人插足;柴小悟饱受痛失挚爱的折磨,不方便打扰;随音乐起舞的罗清清在音乐终止前,不会有功夫搭理自己。

层层筛选下来,孟尔德将自己的目标锁定在端坐于桌前认真创作的陌生女孩。


“你好。”

孟尔德试探地和她打了一声招呼。


“你好!”

见有人同她搭话,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抬起头来,她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的气质平易近人,她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热情地回应了孟尔德。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孟尔德指着她对面的座位,试探地问。


女孩点了点头,孟尔德落座后,前者接着用蜡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你有名字吗?”

孟尔德率先挑起了话题。


“有的。”

女孩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回答。


“你叫什么?”

“我叫林朵。”


基本的寒暄没有出现差池,目前进展还算顺利,孟尔德短暂地松了一口气。正对她的林朵不知疲倦地移动手腕,机械地重复着上色的动作,她歪着脑袋,左右打量起自己的作品。


“我想写字。”

她的声音细若蚊虫,不仔细听,孟尔德还当她是在自言自语。

“我感觉我的脑子里装着好多故事,我想把它们写下来,可是我写不出来,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我只好画画。这边有好多画笔,好多,我最喜欢黑色和紫色,凝凝也喜欢黑色和紫色,我让她去喜欢别的颜色,她不肯。”


孟尔德的余光瞄到了旁边散落的画纸,那些画作的色彩基调多以黑紫为主,偶尔还掺杂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画面整体的构图错乱,传递出来的氛围阴郁,孟尔德收回了视线,发现在林朵的笔下,一个戴着巫师帽、穿着黑色礼服的女巫,将一根长长的棍子,杵进一大口正在冒泡的坩埚里翻搅。


“你看我画的,好看吗?”

女病人兴致勃勃地举起自己刚完成的杰作,展示给孟尔德。


和她交流,但不能激怒对方。

孟尔德的脑海中响起了仇鸩交代过的话,斟酌了一下,她决定依着林朵继续说下去。


“好看。”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真诚。


受到夸奖的林朵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伸出那根笔头几乎被涂烂掉的黑色蜡笔,在孟尔德的鼻尖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那我也来把你画进去吧。”


她照着孟尔德的样子,在锅里添加了一个被烹煮的女人,鲜艳刺目的红色被用来涂抹熊熊灼烧的火焰和张大尖叫的嘴巴,林朵咬着牙,用力地摁着那根可怜的红蜡笔,在人物眼睛的位子打了两个大大的叉。


“现在呢?它还好看吗?”

那张满是朝气的娃娃脸忽然褪去了纯真,变得狰狞扭曲,她双唇弯起的弧度,让孟尔德想起了阴森恐怖的民间童谣。


一瞬间,那个和蔼可亲的形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万分诡异的笑容。


有两个守在门外的护工见状,一前一后冲了进来,一人一条胳膊架走了仰天疯笑的林朵,有一只手搭上了孟尔德的肩膀,惊魂未定的实习医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走吧。”

仇鸩安慰她。

“你尽力了。”


电梯在走廊的尽头,仇鸩按下了上楼键,两人进入厢内,孟尔德注意到,电梯最下面的一个按钮上似乎被人有意刮花,根本看不清那上面标注的记号。

指针停在了数字5上,仇鸩领着孟尔德穿进楼道,最终来到了钉着0507号牌的隔间前。


“这就是你的职工宿舍。”

他拿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启动了机关,房门上的铁栏杆即刻落下,将房间封锁。


“调控全楼层的总开关由我保管。”

仇鸩把小遥控器交给了孟尔德。

“这个操控的是你的房间。”


孟尔德诧异地看着被改装过的住所。

光看外观,不像是宿舍,倒像是监狱。


“这是必要的保护措施,每个房间都有。”

像是能读懂孟尔德的心声,又或者是在此之前有太多的工作人员产生过类似的疑问,仇鸩的回答显然十分熟练。

“碰到紧急情况,按下遥控器,这排铁栏杆可以有效保证病人们在发病时无法破门出来伤害别人,而住在病人周围的职工也不会因此受到波及。”


为了彻底打消孟尔德的顾虑,仇鸩补充了一句。

“想必,你不会想再见识一次他们发病的样子。”


林朵癫狂的表现历历在目,孟尔德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没有多问,只是花了半天,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并将一艘迷你飞船手办,放在了整洁的书桌上。


深夜,病院外围的铁丝网附近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借助散落在路上的木箱作为掩护,躲避着来回巡视的探照灯,朝主楼的位置缓缓移动。


走廊内,震耳欲聋的警铃吵醒了躺在床上小憩的孟尔德,她迷迷糊糊地拉开床边的台灯,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有人登上了转角的楼梯,闯进了楼层,一连串凌乱的脚步踏过了门口,喊话声不绝于耳,初步判断,出动的人数不低于三人。

职业的敏感令孟尔德警觉起来,她穿好拖鞋,趴在门上,屏息倾听外面的动静。


“那是我的颜色!那是我的颜色!”

撕心裂肺的叫声钻进了她的耳朵。

“黑色和紫色!那是我的颜色!林朵把它们从我这里抢走了!你们把它们还给我!还给我!”


“白露凝!你冷静一点!”

护工们追了上来,猛烈的撞击声表明他们正实时上演一场混乱的肢体冲突。


应该是在处理突发事故。

自从在林朵那里吃了亏,孟尔德做足功课,向她未来的同事们讨教了病人们的病史,她知道,那个被称作白露凝的病人,来自0310号病房。

孟尔德压下了自己翻涌的好奇心,毕竟这是她前来报道的第一天,她不想在入职的第一天,就破坏规矩,无故惹出事端。


也许是被姗姗赶来的护士注射了镇静剂,精力旺盛的白露凝渐渐消停下去。抱怨声和谩骂声远去,事态得以平息,孟尔德正准备回到床上,为明天早晨正式上岗养精蓄锐,一道闪现的影子就挡住了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将一张卡片从门下塞了进来。

孟尔德一愣,在她来得及开门查证前,那个神秘的影子就跑开了。自己身处的不是什么充斥着三教九流的小旅馆,孟尔德认为,地上的不会是随便什么垃圾小广告,她弯下腰,将它捡起来一看,卡片上没有署名,只是拿黑笔写了几个大字,后面还连着跟了三个感叹号,好似在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性:


不要相信仇鸩!!!



2.


“整片楼层的监控都被掐断了。”

监控室内,左下角标记为五楼的屏幕上显示信号丢失,正捧着一碗香菇炖鸡面的保安申赫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放下手里的泡面桶,一脸歉疚地转向孟尔德。

“抱歉啊,孟医生,除了咱们自己人,我实在不知道昨天晚上在你的房门前逗留的还能有谁。”


“该不会是有人把信号屏蔽了吧?”

孟尔德随口一猜。


“哎哎,那可不是我干的啊!”

谁知,一听到“屏蔽”这两个字,申赫就像被戳中了痛点,立马心虚地推卸起责任。


“我又没说是你,你慌什么?”

孟尔德对申赫的条件反射感到莫名其妙。

“哎对了,昨天那个闹事的病人白露凝,她不是三楼的吗?怎么跑到五楼来了?”


“哦,她呀,她像个祥林嫂,逢人就说,二楼的病人林朵偷走了她的专属颜色,昨天她借着护士饭后带她出门散步的机会,偷偷跑开溜去林朵房间来着,估计是想找那两支宝贝蜡笔吧,结果惊动了在一楼二楼巡视的安保,她八成是慌不择路,顺着楼梯就跑上了五楼。”

申赫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这儿不好使嘛,不用管他们。”


说这话时,申赫嬉皮笑脸,是打心底不把这群病人出格的举动当回事,孟尔德受不了他话里话外显露出来的优越感,只硬邦邦地讲了声谢,就走出了监控室。


工作服和名牌都分发到位,在领口别上写着自己姓名的徽章,孟尔德就正式上任了。


照看这些病人,光有耐心是不够的,还得对症下药。每一个病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习性,同理,每一个病人也有自己的禁忌,要学会去走进他们的内心深处,和他们建立起情感上的共鸣。

这是初入职场的孟尔德从实践中学到的第一课。

一周的时光被压缩成一段电影艺术中的蒙太奇,在勤奋好学的加持下,那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兔光速成长起来。


贺司卡和辛运星、秦琴和沐恩梦,他们是两对形影不离的连体婴儿,支走他们中的一个,对另一个而言等同于世界末日——准确的说,这种灾难的具体形式是火山爆发。

林朵和白露凝,一见面就不对付,起因是两个人都喜欢画画,都对黑色和紫色情有独钟,动不动就要为黑紫色系的蜡笔归谁掐架,按照现代娱乐圈文化来概括,就是竞品对家撞了应援色。

柴小悟,他坚信自己的女友以某种数字生命的形式留存下来,并附在了那只猫咪布偶上。他不会主动让出他的猫咪布偶,抢走它会激发柴小悟的暴走模式,需电击枪才能将他制服。

罗清清,专业舞者,业务能力很强,平衡感惊人,奉行敌不动我先动,最傲人的战绩是连续转圈转吐了三个护工,其中一个从此患上了晕船症,每周要去看八次心理医生以去除心理阴影。


正走在路上的孟尔德咬着笔杆,做着笔记,一个清洁工打扮的男人迎面走来,她没避身,和男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说白了是自己不看路在先,孟尔德不顾飘散的纸稿,忙不迭和对方道歉。

“你没事吧?”


那人没有答话,他压低帽檐,猝不及防地把孟尔德拉进了一个角落。


“别出声。”

他先发制人,用一句话,轻巧地堵住了孟尔德呼之欲出的一肚子狐疑。


这个剑宇星眉的男人是敌是友,孟尔德无法推断,她双唇紧闭,不多时,几个小护士嬉嬉笑笑着经过,没人注意到他们。

人一走,孟尔德才慢半拍地察觉出不对,自己大约是吃错了药,这么一个天赐良机送上门来,她居然神差鬼使地顺了男人的意,没有放声呼救。


“你是谁?”

孟尔德问。她总得想法子扳回一城。


“我叫施鑫。”

那人摘下帽子,自报家门。

“是一名记者。”



3.


“那天的监控,是你破坏的?”

“是的。”

“那天的卡片,也是你塞给我的?”

“是的。”

“为什么?”

“为了及时警告你。”


施鑫很坦诚,凡是他干过的事,他都大大方方地承认。

“我想在你陷进这个肮脏的骗局以前,把你从这滩泥沼里拉出来。”


“让我猜猜。”

摸透施鑫用意的孟尔德调侃道。

“你出生在氪星,是大都会里拥有双重身份和超能力的义警,只要白天在《星球日报》工作时戴上一副眼镜,就没人能够认得出你。”


“哈哈,很好笑。”

孟尔德不合时宜的幽默感,令施鑫无可奈何地苦笑两声。

“不,我不是超人,也没有红披风,我真是个记者,如假包换。挖掘出事情的真相,是我们身为记者的职责,不管这个真相我们喜不喜欢,我们都会保证被公布出来的报道绝对公正。”


“那么,你要在一座精神病院里挖掘出什么惊为天人的真相呢,大记者?”

孟尔德抱着手臂,洗耳恭听。


“如我所言,你不能相信仇鸩。”

“给我个理由。”

“他是个满口谎话的骗子,这算个好理由吗?”

“那要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孟尔德反问。

施鑫沉默了半晌。


“你应该见过贺司卡和辛运星,还有秦琴和沐恩梦了吧?”

“见过,他们看上去很亲密,像两对正在热恋中的恋人。”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恋人。”


施鑫平静地抛下了一个令孟尔德咋舌的重磅炸弹。她重新审视了一番她的所见所闻,几个精神病人能惺惺相惜到这种程度,确实不太寻常。


“还有柴小悟。”

施鑫提起了那个举止怪异、情绪消沉的男孩。

“当初我离开,就是因为柴小悟拜托我,一定要平安护送他的伴侣戚苗离开,等把戚苗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马上就折返回来,想要救出剩下的人,没想到,为时已晚。”


“你是说......戚苗,柴小悟的伴侣,她还活着?”

“没错。”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孟尔德依然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如果乐福山真的有问题,你完全可以通过某种私密的方式联系戚苗,让她在公众面前现身作证,指证仇鸩背地里干过的勾当,还这些病人一个清白,也好让她早日和自己失散的爱人团圆。”


“没那么简单。”

似是有难言之隐,施鑫叹了口气。

“戚苗一个人口说无凭,加上她和柴小悟互生好感,而柴小悟是名义上的精神疾病患者,有这层关系在,媒体和广大群众是不会轻易听信她的一面之词的。”


“那要怎么办?”

“我此次潜入回来,就是想要收集能彻底扳倒乐福山的铁证。”


施鑫的眼神格外坚定。

“当年,我是侥幸逃脱,但我不会一辈子都当个逃兵,公寓被霸占后,流落在外的我找了一家报社落脚就职,隐忍了足足三年,才接下了本次暗访乐福山的任务。不过,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你也清楚,要进乐福山很容易,但要全身而退是难上加难,我是趁着夜色翻铁丝网来的,没法原路撤退,正因如此,我需要一名医院的内部人员从中协助。”


“所以......你就盯上了我?”

孟尔德干巴巴地笑了笑。


“没办法,其他人待的时间太久,都被仇鸩用各种手段腐化了。”

施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你跟他们不一样,孟尔德,你刚来,是整座医院里底子最干净的人。”


“你打听过我?”

“只有名字。”


就算只打听过名字也挺变态的。

孟尔德想。


“先说好,我没那么好拉拢。”

施鑫这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并没有让孟尔德立刻放下戒心,她警惕地后退了半步。

“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来路不明并且居心叵测的家伙。”


“我需要你信任我。”

“我不会随便信任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劝我入伙的怪人。”


孟尔德自觉地和他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以防施鑫被逼急后做出过激的举动。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0612号房的病人到点查房了。”


“等等!”

眼看一个大好的机会就要从手边溜走,施鑫心一横,急忙叫住了她。

“我不会让你白白付出,作为交换,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个我调查到的情报!”


对方打出了手头的底牌,孟尔德犹豫再三,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什么情报?”

她承认,这两个字具备的诱惑力,要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施鑫凑了过去,压低嗓音。

“一个仇鸩就算带进坟墓,都不会透露给你的惊天秘密。”



孟尔德忐忑地站在电梯门前,紧盯头顶上逐一亮起的电梯灯,攥着工作证的手渗出了汗水。


“我不会干涉你。”

施鑫在临走前丢下了这句话。

“我只负责给出线索,要不要查证,如何查证,全都取决于你。”


姓施的,你最好不要骗我。

孟尔德一边在心中默念,一边祈祷自己的操作不会触发到院里的警报,害得自己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施鑫提早封住了电梯间里的监控,这让孟尔德的行动便捷了不少,按照施鑫指导她的步骤,她依次按下了【20】【12】【03】这几个楼层,在完工的那一刻,最下面的按钮被激活,圆形的不锈钢边缘映出橙红色的光芒。


算他还有点良心。

孟尔德稍稍松下了自己紧绷的神经,她在凹槽里刷了卡,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施鑫递给她的一枚指纹模型。


“这是谁的指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要卖关子当谜语人,孟尔德不满地哼了一声,她将指纹模型贴在大拇指上,摁住被激活的按钮,电梯门闭合,孟尔德感知到,停留在一楼的电梯不是在上升,而是在下降。


从未有人告知过自己,这儿还有地下。

意识到这点的孟尔德倒吸一口凉气。


电梯以一个平缓的速度,将她送往了地底那片弥漫着未知的禁地,到达底层后,门朝两侧打开,一股刺骨的凉意灌进了这个半封闭的空间,叫人难以适应。

孟尔德踏出电梯,门就自动在她背后关上,切断了她反悔的退路。通道的两侧挂着几盏上了年头的提灯,孟尔德摘下一盏,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快,快到即将要在胸口爆裂。


“你好?”

周围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阴冷潮湿的空气浸入皮肤,弄得孟尔德的汗毛直立。

“有人吗?”


打破沉寂的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有那么一两秒,孟尔德将自己幻视成恐怖片里爱好到处冒险的主角,但她没有主角那么心大,也没有主角的光环。灯光摇曳,劈开了黑洞洞的前路,她摸着粗糙的岩壁,循着视野中那个小小的光点走去。


地下室里也有一间病房,标注“0000”的门牌,意义不明。


推门而入后,恐怖片的既视感越来越浓,孟尔德放下提灯,只见铁板床上躺着一个长着一头玫红色短发的女孩,她整个人被裹进一件束缚衣里,双目紧闭,脸上血色全无,好像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睡。


该不会,是吸血鬼吧......

说起来,来时那条暗长的甬道,像一列废弃的火车,又像一具放大版的棺椁,平时读过的那些怪力乱神的西幻小说涌上心头,此情此景免不了让孟尔德胡思乱想。


地上散落着药瓶的碎片,孟尔德的鞋底不慎踩中,发出咯吱的声响。床上的女孩有了要转醒的迹象,从唇间吐出一声细小的呻吟后,她睁开了眼睛,当看到床前的孟尔德,她开始剧烈地挣扎,牙齿一张一合,做着上下啃咬的动作。


“搞什么?!”

孟尔德惊恐地向后退去。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你发现她了。”

一个男声冷不丁响起。


孟尔德弹了起来,险些叫出声,神出鬼没的仇鸩总是能带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吓。


“仇主任......”

底气丧尽,她连质问的声音都夹杂着颤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跟踪我?”


“是图涣,她路过时无意间看见你坐上了那部电梯,但指针迟迟没有显示你要去的楼层。”

仇鸩的语气中听不出波澜。


被抓了现行的孟尔德心如死灰,泄气地撑住床头柜,事已至此,她只得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拿床板上的女孩当挡箭牌,好将话题从自己可耻的越界上岔开。

“她是谁?”


“你想知道?”

仇鸩神色从容地看着她,镜片下的眼眸清冷,显而易见,他对应付擅闯者——尤其是院内的擅闯者,那叫一个游刃有余。


孟尔德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作答,院内属她的阅历最低,这意味着她是员工当中最没有资格去向食物链顶端发起质疑的。


“我不该未经允许,私自来到这里。”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仇鸩的双眼,窘迫得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信任是双向的,我希望我在理解你的动机时,你能给予我同等的尊重。”

仇鸩绕到床边。

“这是我们的零号病人,夏梓夜。”


“零号病人?”

这个特殊的称谓把孟尔德搞糊涂了。

“非传染病类的疾病也有零号病人这一说?”


仇鸩没有立即解答她的疑问。

“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吗?”


孟尔德迷茫地摇了摇头。


“她太久没有进食了。”

仇鸩扶了一下眼镜。

“你散发出来的气味唤起了她久违的食欲。”


“进食?”

隔着一层束缚衣,孟尔德都能察觉到,夏梓夜的身材是过分瘦削了。

“医院在让她绝食?他们不给她食物吗?”


“你对人性底线的揣测很有意思。”

仇鸩否认了她的猜想。

“不,我说的进食不是指这个。”


仇鸩不着边际的用词令人困惑,孟尔德琢磨了半天,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难道说......”


“对。”

仇鸩斜着眼睛,冷冷旁观着被捆得严严实实仍不得安分的夏梓夜。

“她是史上第一个丧尸。”


孟尔德大脑在“嗡”的一声过后,迎来了一片空白,散乱的蛛丝马迹被串联了起来,孟尔德后知后觉地想到,门上镶着的0000不仅代表了夏梓夜的病房号,更代表了她作为变异体的编号。


“你、你说......她是第一个?”

她结结巴巴地问。

“那、那还有谁?”


“你已经见过他们了。”

仇鸩的语气风轻云淡。


孟尔德僵住了。


“你、你是说,我在头一天观摩的那些精神病人......其实他们全部都是丧尸?!而夏梓夜,她是那个感染他们的源头?!”

她可没想过会得到一个听上去比吸血鬼还要离谱的结果,回忆起自己见识到的种种,她顿觉心有余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的。”

仇鸩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虽然乐福山对外打着精神病院的旗号,但私底下,它是一所丧尸改造中心。”


“丧尸改造中心?!”

这个新鲜又猎奇的名词令孟尔德猛的瞪大了眼睛,她一时分不清哪个更让她震惊,是这家开办的精神病院只不过是个幌子,还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丧尸,而且,他们就混迹在芸芸众生中,只是,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隐形的定时炸弹。


“你的实习期还没有满,我原计划是想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你这件事的,但既然你自己发觉了,那我再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仇鸩陈述起来龙去脉。

“这座精神病院的前身,名叫LOFTER公寓,夏梓夜是当时的住户之一,公寓建成后没几个月,她就突然感染了一种怪病,导致这种怪病的根源,最终被证实为丧尸病毒。病毒强化了夏梓夜的各项机能,原始的冲动致使她袭击了自己的同类,一部分住户被她吃掉,另一部分负伤的住户,则不幸转化成了丧尸。”

“好在事发后没过多久,公寓就得到了很好的管控,丧尸病毒向外扩散的趋势暂时被遏制住了,但已造成的损失不可逆转。”

“下一步就是怎么止损,鉴于这批丧尸曾都是人类,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硬生生地猎杀他们,未免有些残忍。出于人道主义,我们将LOFTER公寓改建成乐福山精神病院,并发明了一种特殊的药物,通过定时给丧尸注射来驯化他们,让他们变得温顺、无害。”

“就和循环过滤废水,将它们重新净化成饮用水一样,我们实施该疗程来改造丧尸,来实现他们最大化接近于原生人类,让他们能够找回理性的心智,重新融入到人群。”


“这么重大的消息,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出去?”

孟尔德艰难地消化着她从仇鸩那里接收到的巨大信息量,她未曾料到,乐福山本身就是一个大型的培养皿,而这个培养皿,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藏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我们的团队是受人雇佣,应第三方的委托,做足了保密工作。我们一致认为,这则消息若是传到外界,势必会引发人们不必要的恐慌,就把它强行压了下去。”

仇鸩描绘道。

“你能想象吗?一个人心惶惶的世界。丧尸的入侵会诱发我们互相猜忌,乃至自相残杀,到那时,人类会背弃他们生而为人的准则,现有的秩序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祖先们花费上千年建立起来的文明,将夷为苍凉的废墟,在一夜之间倒退到原点。”


“那、那楼上受到牵连的患者们呢?”

孟尔德到底是医者仁心。

“他们、他们的举止和大众对文明的定义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们是文明的毒瘤,本该被切除。”

孟尔德都能从仇鸩话里窥见手术刀的寒光。

“这种丧尸延续了普通丧尸们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对新鲜的人肉趋之若鹜,但和你看过的那些灾难片有所区别的是,他们没有脑死亡,肉身就像时时刻刻浸泡在福尔马林当中,不会腐烂。”

“除了这个不常见的特征,他们聪明、狡猾、阴险,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会想尽办法,甚至不惜用花言巧语迷惑你,唯有用特定的药物限制他们的行动力和思考能力,他们才不会借机逃出去,从而威胁到正常人的世界。”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演戏,记住,不论他们干了什么,你千万不能相信,也千万不要在他们没有服药的前提下和他们说话。”


嘱咐完孟尔德,仇鸩转过头,看夏梓夜的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块变质的肉。

“至于夏梓夜......一切由她而起,她是Alpha,是头狼,她被她感染的丧尸奉为领袖追随,最棘手也最难缠。她的抗药性很强,我们不能放任她在地上影响其他丧尸,干扰我们的进程,迫于无奈,我们只好把她单独锁到下面。”


“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孟尔德不解。

“仇主任,像您这种级别的医师,完全可以用权力来压我,用三言两语打发我走。”


“眼见为实,我是过来人,有经验,我能感受到你外表下的激情与冲劲。”

仇鸩评价。

“你是个对谜底非常执着的人,一味地阻拦你,反而会引起你更大的兴趣,不如让你撞一撞南墙,这有助于消除你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自己的脾性被仇鸩悉数拿捏,孟尔德沮丧地想,在仇鸩眼里,自己就是个透明人。


“最后一件事。”

仇鸩杀了个回马枪。

“这个隐蔽的场所,需要夏梓夜的指纹认证才能下来,我还没有给你发过她的指纹模型,你是怎么弄到它的?”


孟尔德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尽管她和施鑫是萍水相逢,底子都没有交过,但她自认是个有道德有良知的人,她不想出卖一个潜在的线人,因而支支吾吾良久,没吐出个所以然来。


“不想说就算了。”

仇鸩看似大度地翻了篇。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但相同的错误,我只容忍一遍。”


孟尔德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仇鸩是在暗示她,这回算他给了她一张黄牌警告。


病床上的夏梓夜不受控地痉挛起来,仇鸩嫌弃地站远了一点,旋即拿出通讯器,召来两个护工。


“她发病了。”

他不带感情地宣判。

“按住她。”


两个护工壮硕的身躯筑成一堵人墙,被挡到外边的孟尔德犹如一个局外人,她看了看正用酒精里里外外给自己消毒的仇鸩,寻思着要不要打声招呼,好尽早从这个尴尬的氛围中抽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孟尔德回望时,她发觉,夏梓夜的眼神清明起来,这个虚弱的姑娘越过人墙的间隙死死地盯着她,牙齿一张一合,不是在啃咬,而是在传话。


孟尔德看懂了她的口型。


她在说:

“我们不是丧尸。”



4.


孟尔德的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

自打她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回到地面,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浑浑噩噩。

病人实际上全都是丧尸的念头在她的脑内挥之不去,她精神恍惚,连带着给病人们喂药都多了几分忌惮,生怕他们某天突然扑上来,将她脆弱的皮囊撕得粉碎。


那句谚语说得挺对,好奇心害死猫,她就不该一时被迷了心窍,听了施鑫的话掺和进这堆乱七八糟的破事。


“你这两天是不是太累了?”

图涣的声音使得发呆的孟尔德回过神来,她惊觉,自己一动不动地倾倒着茶壶,以至于滚烫的茶水都从接水的杯子里溢了出来。


“有点吧。”

孟尔德慌忙抽了几张纸吸干了台子上的狼藉,脸上笑得很是勉强。


“放心吧,我们都经历过这个阶段。”

“你是说,你们也知道......”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图涣看出了她的心事。

“不用有心理负担,要是你感到压力太大,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倾诉。”


“谢谢。”

孟尔德真诚地向她道谢,她独自一人来此任职,无依无靠,极度缺乏安全感,她太渴望有一天自己能融入某个集体,被他人接纳善待,进而寻到自己的归宿。


她们的交谈没能深入下去,隔三差五打响的警铃打断了这场聊天。


“怎么了?”

“是楼上,有人闹事。”


图涣火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你跟我来。”


孟尔德跟在图涣的后面,她跑过一个转角,一只伸出的手,就一把将她拉进了监控盲区里狭小的储物间内。


“别紧张,别紧张!”

老旧的钨丝灯泡晃过,照亮了施鑫的脸。

“是我!”


孟尔德松开拳头,放下了她摆好的防御姿势,就这一周被吓的次数来看,她有充足的把握,自己迟早患上神经衰弱。


“我得走了。”

她搭上了储物间的门把。

“图涣找不到我,会起疑心的。”


“你是不是去过地下室了?”

“你不是说,你只负责取证,剩下的全权交由我处理吗?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你见到她了?”

施鑫急切地拽住了正欲走开的孟尔德。

“夏梓夜?”


这个名字似一道闪电击中了孟尔德,打乱了她才恢复过来的呼吸节奏。


“是,我见到她了。”

她带了点脾气,挣开了施鑫的手。

“你为什么没说,她是丧尸?”


“丧尸?”

施鑫皱了皱眉,又好像释怀地嘲讽道。

“呵,当然了,他当然会这么说......”


“你的意思是,仇鸩在泼她的脏水?”

“仇鸩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施鑫毫不留情地下了一个定论。


“那你呢?”

孟尔德把矛头对准了施鑫。

“你是好人吗?”


“得看你怎么定义好人。”

施鑫说得模棱两可。


“好人的其中一个品格,就是诚实。”

孟尔德直奔主题。

“夏梓夜的指纹模型,哪儿来的?”


“从她收藏的电影票根上提取制作的。”

施鑫掏出一张《校园之门》的电影票。

“我有他们每个人的随身物品。”


“很有信服力。”

施鑫的申辩有理有据,孟尔德不得不认同。

“但不足以说明,你是个好人。”


“我是不是好人无关紧要,孟尔德,世界是个硕大的熔炉,它不是非黑即白,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走过灰色地带。”

施鑫把他们探讨的重心转移回当务之急。

“重点不在我,在于我要救的人。”


“太多的人假借正义之名行恶事。”

孟尔德吐露出自己的担忧。

“我只想确认,我不会当任何人的帮凶。”


“我不敢说我的言行绝对正义。”

施鑫一如初见时那样坦诚。

“但仇鸩,他是纯粹的邪恶!他联合图涣与申赫,关押了我的同伴,并对他们强行用药,残忍施虐!你所谓的‘丧尸’,都是我在公寓建造初期就相识的朋友,他们是一群才华横溢的作家,是活生生的人!你说你不想当任何人的帮凶,那你真的要袖手旁观,听信他的鬼话,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们在你的监护下受苦吗?”


施鑫言辞激烈的发言,让孟尔德的良心受到了深刻的谴责。


“仇鸩......”

她无力地倚着墙面。

“他是我的师父......”


“是,你是他的徒弟,是他的接班人。”

施鑫收敛起他的失态。

“但你就没有考虑过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可能,他是在耍你吗?”


施鑫的言论暗指,仇鸩是个操控人心的高手,这位城府颇深的主任医师深知,自己高抬贵手后,取得他原谅的员工今后只会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他就能借着部下们盲目的崇拜,培养一批忠心耿耿的傀儡。

孟尔德抬头看了眼施鑫,他的神情万分笃定,她抿了抿嘴,有了动摇。


“我们不是丧尸。”

地下室那转瞬即逝的一幕始终困扰着孟尔德,夏梓夜绝望之下的求救不像在作假,孟尔德下定决心,这根飘摇的风筝线,她必须牢牢抓住。



5.


夏梓夜百无聊赖地仰躺在床上,终日与惨白的天花板为伴。

吃药、抗争、失败、就范,一成不变的剧情每日轮番上演,夏梓夜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这座现成的坟墓恐怕要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她仿佛落入了一个无法打破的循环,丧失了出去的盼头,只期盼着他们能给她一个痛快的结局。


但这还不是她的终点。

上头好像是出了乱子,夏梓夜感受到无数人踩踏地板的震动,她微微侧过头,一个套着医生装束的女孩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夏梓夜是吧?”

女孩开门见山。


“我见过你。”

夏梓夜的嗓音沙哑,她对这位同龄人的样貌有个模糊的印象。


“孟尔德,实习医生,很高兴认识你。”

话虽这么说,孟尔德匆匆忙忙的神态却跟高兴一点沾不上边,她飞快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时不时朝门缝外张望。


“外面出事了?”

被束缚衣禁锢住的夏梓夜动弹不得,但外面的吵嚷实在很难忽略。


“你记得你的朋友施鑫吧?”

孟尔德报告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他在大楼里制造烟雾弹拖住医院的职工,我们暂且不会被打扰。”


声东击西的策略奏效了,孟尔德麻利地搬了张凳子,坐到夏梓夜的床畔。


“但我们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充裕。”

她看了一眼带下来的手表。

“你的同伴,他极力劝服我来拯救你们,可我不知晓内情,拿不定主意。”


“你想知道什么?”

“不如你就讲讲,关于这所病院——不,这栋公寓的往事。”


从夏梓夜的口中,孟尔德听到了另一个与仇鸩的版本大相径庭的故事。


三年前,乐福山还叫作LOFTER公寓,最初,它是一处知名的创作者福地,旨在为才华横溢的写手们营造一个安静舒适的写作场所。在对外开放之初,它就因独特的创办理念吸引了不少住客,有许多来自各地、写作风格迥异的写手慕名而来,结交伙伴,寻找灵感。

渐渐的,阅读不流行了,传统媒介走起了下坡路,有人受到冷落,寒心地搬了出去,有人还在坚持原创,勇敢地践行自己的理想与初衷。

生意不景气,公寓萧条到一度撑不下去,这让正愁没地方开办诊疗机构的仇鸩,觊觎起这块珍贵的地皮。

写作需要心静,公寓落成的地段相当避世,这正符合仇鸩的心意,他不顾写手们的一致反对,趁虚而入,将LOFTER公寓改造成了一座精神病院,还策反了原先在公寓里担任管理员一职的图涣,聘请她当自己麾下的护士长。

仇鸩有很强大的野心,为了不让自己的阴谋败露,他狠心囚禁了所有入住公寓的写手,靠药物剥夺了他们书写的能力,防止他们向外界发出求救,并对外谎称,他们是乐福山精神病院收治的第一批病人。

倘若哪天,用药的剂量不够,不慎让住户们清醒过来,求助于仇鸩招募进来的医护人员,仇鸩便会对前来诘问的人搬出那套丧尸的说辞,这样一来,出于对丧尸的惧怕,再也没有人敢接近他们,也再也没有人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仇鸩就能逍遥法外,高枕无忧。


“可你那天......真的像个丧尸。”

孟尔德至今都感到后怕。


“是仇鸩的障眼法欺骗了你。”

夏梓夜吃力地扭过脖子,露出了脖颈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他们给我们定期注射药物,不是想治愈我们,恰恰相反,正是他们的药,把我们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一簇簇扎眼的紫红色小点,引起了孟尔德生理上的不适。


“你应该看到,我们每个人的病房外面,都有一串相应的号码吧?”

夏梓夜找准着力点,费劲地翻了个身。

“那些被捏造成病房号的四位数字,其实是过去,我们每个人房间的门牌号。”


“门牌号?”

孟尔德喃喃念道。

“这倒也很合理......”


“你要是还不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曾在这栋大楼里留下过自己的文章。仇鸩接手后,大概是把我们的心血都烧毁删除了,但假如你找到一篇——不论是我们谁写的,只要一篇!它就能证明,仇鸩说的全都是假话!”

夏梓夜苦苦哀求。

“拜托了,我们没有工作证的权限,只有你能帮我们!我们都有血有肉,却被他们剥夺了人权!你忍心看着我们永生永世当他们的囚徒吗?”


夏梓夜的声线抖得厉害,她身上流露出的创伤应激症状激起了孟尔德的怜悯,正当小医生深深地共情起她的遭遇,门口就传来了响亮的掌声。


“好好好。”

仇鸩大力地鼓着掌,讥讽道。

“真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啊!”


“仇鸩......”

看清来者,夏梓夜满眼都是恨意。


“是我低估了你。”

仇鸩将手插回了口袋里。

“颠倒是非,满口胡言,竟然还声泪俱下地扮演起弱势群体,靠卖惨来笼络人心,这招苦肉计玩得真不错啊,夏梓夜。”


“你是来杀我的吗?”

夏梓夜恨恨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杀了你?不不不不不......”

仇鸩修长的手指扶着前额。

“那太便宜你了,你要为你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今天,我就要当着我这个小徒弟的面,揭穿你——你们丑恶的嘴脸!”


他打了个响指,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就反剪着施鑫的双手,将他扭送进来。


“认得他么?”

仇鸩掐住了孟尔德,强硬地掰过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正视跪在她脚下的施鑫。


视线与被俘的施鑫交错,孟尔德心如擂鼓,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用装了。”

仇鸩无情地拆穿。

“你正在合作的伙伴,就是他吧?”


他放开了孟尔德,取出胸袋里的手帕擦了擦手。

“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记者......”

“记者?他和你说,他是个记者?”


仇鸩轻蔑地剜了施鑫一眼,他冷笑一声,如同听到了一个荒诞至极的笑话。

“你查证过?”


“暗访记者,相当于卧底。”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搞得孟尔德一阵眩晕。

“网上是查询不到他的相关证件的......”


孟尔德的话令仇鸩笑得愈发猖狂。

“施鑫是我们早期收容的病人之一,他心机深重,性格冥顽不灵,是本院最让广大医师头疼的待改造丧尸。”


说着,仇鸩慢悠悠地踱了两步。


“嘶......说起来,施鑫住在0106号房。”

他玩味地欣赏着施鑫狼狈的姿态。

“巧不巧?我就住在0101号的主任医师套间,我们还称得上是邻居呢。”


“谁和你是邻居?”

施鑫厌恶地啐了套近乎的仇鸩一口。


仇鸩盯着鞋面上多出的污渍,不满地“啧”了一声,右面的壮汉有眼力见,他顺势蹲了下来,拿袖口给仇鸩擦皮鞋,直到把他的皮革擦得锃亮。


“啊......刚刚说到哪儿了?”

仇鸩漫不经心地仰着头,装作在回忆他几秒前被中断的演讲。

“对,施鑫,蠢蠢欲动的危险分子,他整天就盘算着如何逃到外面去,有好几次,他企图出逃,后来都在院外的铁丝网旁边被我们的看守逮到。”


“可......可施鑫......他、他说,他说他是从外面爬铁丝网进来的......”

“别告诉我你真有那么天真,孟尔德!”


孟尔德的提问点燃了导火索,激怒了仇鸩,他提高音量,厉声呵斥起来。

滔天的怒火席卷屋内,在他的震慑下,说错话的实习医生瑟缩着,噤若寒蝉。


“另外,经核实,我们有一名员工的指纹模型离奇失窃了。”

仇鸩居高临下地质问施鑫。

“对此,你有头绪吗?”


“指纹模型......是你偷来的?”

孟尔德不可置信地望着施鑫。


“对不起,这么多年过去,夏梓夜留下的指纹受到磨损,早就没办法还原了......”

自知对孟尔德有愧,施鑫没有做无谓的争辩。

“我说过,我的言行不是绝对正义,但我发誓,除此以外,我说的句句属实!”


“好!”

看戏的仇鸩拱火不嫌事大。

“好高尚的认罪,好精湛的演技!”


说话间,他从后面拽住了施鑫的头发。


“孟尔德,我要你好好看看他!”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你认清这个骗子卑鄙的真面目了吗?”


孟尔德失语了。

每一次发生骚乱,施鑫都在场。

每一次。

这不像是巧合,更像是他在暗中教唆,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争端。


一把无形的利剑架在了孟尔德的喉咙上,她的喉头哽塞,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仇主任......”

她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你说过,夏梓夜是丧尸,会本能地想吃人肉,那她方才和我独处时,为什么不设法吃掉我?”


“吃你一个,是逞口腹之快,他们的贪念可远不止这么短浅。”

仇鸩不紧不慢地阐明原因。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高墙之外有数不尽的猎物供他们捕获分食,况且,你在他们能否顺利逃跑的方案中充当了不可或缺的一环,为了取得胜利,他们会甘愿忍受这片刻的煎熬。”


他转了转手腕。

“施鑫和你谈起过柴小悟的女朋友吧?”


“是......”

孟尔德怯怯地回应。

“说是叫戚苗......”


“戚苗,就是夏梓夜的第一个受害者!”

仇鸩直指床上的夏梓夜。

“图涣可以作证,夏梓夜狂化后,首先袭击了和戚苗吃完烛光晚餐归来的柴小悟,是和柴小悟手挽手的戚苗挺身而出,牺牲自己为男友挡下了夏梓夜的第一波攻击。柴小悟在这场飞来横祸中幸存下来,退化成行尸走肉,但遗憾的是,戚苗伤势太重,没能挺得过来。”


“少栽赃我!戚苗明明还活着!”

听不下去的夏梓夜气愤地替自己辩解。

“是你信口雌黄!编造了假象!”


“你好好想想。”

仇鸩无视了夏梓夜的高声抗议,在孟尔德的心间悄然播下猜疑的种子。

“如果戚苗还活着,那施鑫为什么从来没有给你看过她的近照?”


“跟我回报社!”

施鑫卑微地往前挪了挪。

“跟我回报社,我会给你看的!”


“回报社?”

仇鸩嗤之以鼻。

“哈,施鑫,别白日做梦了!你真以为我猜不到你的那点小心思吗?且不说你的后半生都要烂在墙根里,来乐福山就职的每一个应聘者都要签订合同,合同上白纸黑字,明确规定雇员在合约到期前,不能走出乐福山半步,一旦他们擅离职守,就要赔偿医院一笔巨额的违约金!”


他粗暴地把孟尔德推上前,孟尔德被推得脚下一个趔趄。

“你想让她背上这笔几辈子都偿还不了的债务吗?”


施鑫面色凝重,沉默无言。


“说到雇员,有一个成语,叫事不过三。”

摆平了施鑫,仇鸩得空翻起了旧账。

“孟尔德,你连续两次违抗我的命令,违反本院制定的条例,即便你是我的助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孟尔德认命地捏紧了衣角,准备好接受来自仇鸩的惩罚。


“眼下,你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从今往后,你乖乖地把嘴闭好,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少去越权多管闲事;第二条,你执迷不悟,搭上自己光明的前程,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仇鸩在孟尔德的耳边低语。

“你要明智地选择,是严格服从我的指示,当一个前途无量的骨干;还是沦为被万人唾弃的怪物,当一个被人遗忘的陪葬品。”


孟尔德无异于被推到了险峻的悬崖边上,她疲惫的眼睛扫过仍在徒劳反抗的施鑫和看上去破碎不堪的夏梓夜。


“我懂了。”

她战栗着垂眸。


“这就对了。”

仇鸩欣慰地俯下身子,轻柔地拍了两下她的脸。

“这才是一个乖女孩。”


他潇洒地冲着两个押解施鑫的帮手一扫手指。

“带他回房吧。”


得令的两人拖着奋力抵抗的施鑫听话地退了出去,仇鸩揽着孟尔德,送他的得意门生走出了夏梓夜的房间。

夏梓夜尖锐的呼号回荡在幽闭的环境中,刺进孟尔德的耳膜,心事重重的小医生悄悄偏过头,只赶上冰冷的铁门落锁的沉重,盖过了久久没有消弭的哀鸣。



6.


明面上是不能追究下去了,孟尔德识趣地回归到她的日常,实则将她的调查转入了地下。

理智促使孟尔德梳理了所有人的证词,将得到的信息洗牌重组,两条走向相悖的平行线诞生,双方各执一词,就像在进行一场如火如荼的辩论,各有论据,各有漏洞。


整个事件愈发扑朔迷离。

孟尔德的心里乱得要命。

她能充分体会到,《禁闭岛》中,饱受摧残的泰迪·丹尼尔斯在现实与虚幻间摇摆不定的痛苦。

此刻,她倒宁愿施鑫是传说中那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氪星人,这样他就能飞去通知他住在哥谭的高富帅朋友,让后者赶紧穿上那套暗黑系超级英雄制服,开着狂拽酷炫的蝙蝠车来掀翻这座能把人逼疯的阿卡姆病院。


施鑫......

孟尔德的心陡然一沉。

经过了上次的风波,仇鸩严令禁止她和施鑫碰面,每每在0106的病房前驻足,孟尔德都觉得自己像极了动画片里见不到艾莎的安娜。


成年人的世界并非随时随地一展歌喉的音乐剧,她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去敲门,然后隔着门板,应景地问施鑫要不要出去堆个雪人。

那下一个被关进病房的,大概率就是她。


不用问,院内人士对病人和乐福山的说法和仇鸩高度一致,不排除他们都被收买。孟尔德特意抽空去检查了一下建在病院周边的铁丝网,它的最顶端缠绕的螺旋状铁丝的确完好无损,尖锐的倒刺上同样找不出半点血迹,有可能是施鑫欺骗了她,也有可能是仇鸩下达了命令,让维修工连夜修复了被破坏的缺口,抹去了可疑的痕迹。


该死,应该早一点来的!

孟尔德暗暗懊恼。


此路不通,孟尔德只能换个角度,从一些更细节的切入点出发。

现存的阅览室是公寓的图书馆改建的,根据夏梓夜的描述,三年前,公寓的图书馆相当辉煌,悬疑、童话、科幻、武侠,各类题材的书籍它都应有尽有,只是命运造化弄人,新时代下,读物的受众不断流失,这段辉煌的过往迅速衰败,由于医院拒绝拨款整修,场馆面积一缩再缩,收录的书也逐年递减,最终,它被挤压成一块小小的边角,苟延残喘,光彩不复当年。

孟尔德在几排书架间来回穿行了几趟,一无所获,她坐到咖啡桌旁,失落地晃着脚,无意间踢到了一本垫在桌脚下面的小说。

小说尘封多时,孟尔德拂去了落在封皮上的灰,只看得出被剐蹭了大半的烫金标题,头两个字写着“冰箱”。翻开书,扉页被整张撕掉,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孟尔德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横过笔头在下一页上大片涂抹,右下角显露出来的凹痕,拼凑出一个残缺的签名。


施鑫的笔迹。


书的具体写作日期无从考证,里边的内容断断续续,但已能略见作者的斐然文采,大致阅读后,孟尔德放下书,开启了新一轮的头脑风暴。


如果施鑫真的是记者,那么他会写字这件事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也就印证了仇鸩在说谎,他在控制一群无辜的活人。

如果施鑫真的是病人,那么他的同伙是刻意隐瞒了病人其实会写字这件事,也就印证了夏梓夜他们在说谎,他们不过是想利用自己逃出生天。


没有碰一碰就能测谎的试谎石,那就自己动手创造,孟尔德思来想去,有了一个大胆的点子。

她决定做个实验。

她想试试,让其中一位病人停药,以便研究他或她停药后的反应。


病人都不是善茬,挑选小白鼠的过程比孟尔德预计的还要困难。

林朵和白露凝之间剑拔弩张的爱恨纠葛,她不愿再碰;布偶不在身边就会进化成狂暴战士的柴小悟,她万万惹不起;那些成双成对,一拆散就要大吵大闹的,她恨不得平常就绕道走。


当医生当到这个地步,有够憋屈的。

她苦笑自嘲。

这么窝囊,都没有窝囊费。


来去纠结了数次,孟尔德瞄准了罗清清。

尽管歌舞团的电话成了空号,团内的其他成员也联络不到,但纵观那几个患者,唯有罗清清的背景有迹可循,相对来说比较保险,孟尔德搜出了歌舞团在巡演时拍摄的大合影,照片中,站在前排中间的罗清清眉眼弯弯,温婉明媚,神似一位落入凡间的仙女。


和同僚交换完排班楼层,孟尔德着手完善她的实验,她把罗清清每日口服的药片,换成了大小形状相似的维生素;把罗清清点滴当中的药液,换成了葡萄糖。


上午,无明显效果。

中午,开始起效。

夜间,效果有了很大提升。


到了第三天,饭点一过,孟尔德推门进房,欣喜地发现罗清清头一遭没把柜子当八音盒。


“我在哪儿?”

她盘腿端坐,上来就是一个自来熟。


“你在乐福山精神病院。”

孟尔德分外谨慎,唯恐重蹈林朵的覆辙。

“我叫孟尔德,是乐福山的一名实习医生。”


“医生?!”

触发到关键词,罗清清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连同声音都高了一个八度。

“你是医生?!!”


不愧是学歌舞的,白天鹅这清澈嘹亮的嗓门分分钟就能飙到High C,她亢奋的状态让孟尔德严重怀疑,自己给她打的不是葡萄糖,而是鸡血。


“嘘嘘嘘!”

孟尔德慌忙把食指抵在唇上,要她收声,就怕她一个不留神把人招来。

“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别以为我没看过电影,每个有脑子的医生都是这么糊弄病人的。”

罗清清振振有词,语出惊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好好的仙女怎么长了张嘴???


“你都上哪儿学的这些小词儿?”

问完话,孟尔德回忆起来,自由活动室那台随机播送节目的小电视里,放的全是古早相声表演。


破案了。


罗清清的言论和夏梓夜说的有微小的出入,但总体上大差不差。自作主张给病人断药,这要是传出去,丢掉饭碗都只是小事,孟尔德不想在她深入调查前就过早暴露,她叮嘱罗清清一定要保持低调,千万不要让人看出异样。


孟尔德自认为,自己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然而,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或许是疯子的思维根深蒂固,罗清清对低调一词,似乎有什么误解。


隔天午后,病人们照旧在活动室里集合活动,罗清清踮着小碎步,转到白露凝桌子的一侧。

毫无防备的女患者正伏案专心画画,趁她没有留意,罗清清行云流水地拿指头一勾,白露凝摆在边上的紫色蜡笔就掉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滚到林朵的脚边。


这无疑是踩了白露凝的火药桶。


“你抢了我的颜色!!!”

白露凝暴怒地跳了起来,将那把被误伤的椅子带翻在地。


安逸的表象都是幻觉,有了白露凝打响头一炮,上一秒还和谐友善的活动室下一秒就炸开了锅。刹那间,万弹齐发,百花齐放,每一位压抑已久的病人,统统都解放天性,放飞自我。


林朵和白露凝就她们应援色的归属权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从单纯的口头交锋上升到血腥暴力的阶段,为了这段情节可以过审,英勇的秦琴二话不说,兴冲冲地抓起玩具堆里的一个劣质塑料槌子,自告奋勇地跑去当她们的律师,要调停她们的矛盾。

她当场熟读并背诵了著作法、专利法、侮辱罪、正当防卫等一系列法律知识,并在原告律师、被告律师和证人之间无缝切换,自己传唤自己,自己问询自己,自己反对自己,临了,她还抢过保洁阿姨的拖把扣在自己脑袋上冒充法官,硬是凭借一己之力走完了庭审的全套流程,宛如大型人格分裂,可谓是当代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那桶久远醇厚的拖把水也没浪费,贺司卡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非说这里不是乐福山,是花果山,他上蹿下跳,连着摆了好几个孙悟空登高的造型,接着,他踩着桌子,把那桶水搁到门顶和墙壁形成的夹角当中。

沐恩梦前脚拿椅子给秦琴围好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全景证人席,后脚就被吹进屋子里的冷风冻得一哆嗦,他环顾四周,见门开着,便好心地想要把门关上,不想却被翻倒的桶中倾泻而下的水从头浇到尾,浇了个透心凉。


“看!”

始作俑者贺司卡得意地见证着他精心制作的人工瀑布,开心地拍起了手。

“我就说这是水帘洞吧!”


湿淋淋的沐恩梦甩了甩头,像条遭了殃的小狗,他摸着头发上的水,顿时大惊失色。


“下雨了!”

他一拍脑门,大叫一声。

“要收衣服了!”


说时迟那时快,沐恩梦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就要翻窗去找他挂在外面的晾衣杆,幸亏伟大的英雄母亲辛运星眼疾手快,从后头将他拦腰抱住,阻止了他冻成冰雕。


“你不是衣服。”

她一本正经地说。

“你是我刚洗好的独角熊猫毛绒玩具。”


说完,她还对准沐恩梦肚子的位置,用力地按了两下。

“咦?你怎么不说话了?”


“是因为他太寂寞了吧?”

柴小悟举起了他的宝贝猫咪布偶。

“这是戚苗,你让他们交个朋友吧。”


“你都干了些什么?!!”

活动室群魔乱舞,孟尔德眼前一黑。


“没什么。”

退至风暴中心以外的罗清清轻飘飘地耸了耸肩。

“就是让他们各司其职了而已。”


“我不是让你保持低调吗?!”

“他们高调了,不就衬得我低调了吗?”

“你可长点心吧!”

“点心?什么点心?”


罗清清傻呵呵地笑了一下。

“我想吃雪媚娘。”


孟尔德心情复杂地扁了扁嘴,她放弃了试图去理解罗清清的脑回路,毕竟女人总有她的道理。


在捣乱界,罗清清是当仁不让的高手,经她随手这么一挑拨,活动室里的场面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堪称诸神黄昏。到场的医生护士都忙着安抚病人,收拾残局,无暇顾及孟尔德和罗清清在场外的对话,这场荒唐的闹剧,终是以取消活动解散病人草草收尾。


孟尔德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步险棋,罗清清本就仗着自己病人的身份横行霸道,脑子不糊涂了以后是更加不服管,她权衡着要不要及时收手,中止实验,把罗清清的药调换回来,横生的变故就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我的工作证!”

图涣的叫声穿透了嘈杂的环境,惊慌失措的护士长尖着一副嗓子,焦急地喊。

“我的工作证不见了!”



7.


辛运星捏着从图涣那里顺来的工作证和指纹模型,声东击西的招数,果真百试不爽。


罗清清是第一个停药的,孟尔德无心插柳,为她创造了缺口,她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不可多得的良机,她花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变回了自己,花了十五分钟零四十五秒弄清了原委,又花了四小时三十八分钟,仿照着孟尔德替换了所有病人的药。

活儿干得很利索,利索到罗清清猜测,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个国际顶尖杀手。



没有了药物的干扰,病人们的神智回笼,但为了不动声色地酝酿出一个逃亡大计,他们不能让人瞧出端倪,他们得装疯卖傻。

他们最擅长装疯卖傻。


甜美的长相就是辛运星最大的利器,他们商量好,由罗清清头一个制造混乱,他们全程配合演戏,等医护人员们上钩,辛运星就偷走他们必不可少的通行工具。


“接下来怎么办?”

“先救夏梓夜。”


众人一齐转过头,发话的人正是柴小悟。


“地上就交给你们了。”

把刷完的工作证交接给秦琴,贺司卡、辛运星、柴小悟、罗清清四人从图涣那里捞来的指纹模型,乘坐电梯,直降地底。


“可算来了!”

等来救兵的夏梓夜蔫蔫地抱怨,她受够了当一条只能阴暗蠕动的大肉虫。

“快给我解开!”


摆脱了恼人的束缚衣,解放的夏梓夜舒展了一下自己久未活动的筋骨,神清气爽。


“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搭载上电梯,端详完指纹模型,夏梓夜将它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好几下,随后,她亲自把大拇指放在最底下的按钮上。


“人都到齐了吗?”

“没有。”

“差谁?”

“差施鑫。”

“搞得定吗?”

“秦琴他们在处理。”


柴小悟做完汇报,电梯升至一楼,不光是施鑫不负众望地被白露凝拯救了出来,夏梓夜欣喜地瞧见,秦琴擒住了仇鸩,她架势干练,颇具巾帼女将英姿飒爽的风范。

拿下了病院的首脑,就等于控制住了局面。


“看呐,看呐,看呐?”

局势扭转,角色对调,夏梓夜假装惊喜地捂着嘴巴,她屈起双腿,幸灾乐祸地观赏着仇鸩铁青的面色。

“看看是谁落到我们手里了?”


“别得意的太早,夏梓夜!”

落入下风的仇鸩还在嘴硬。

“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是吗?”

夏梓夜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她就盼着仇鸩跌落神坛的那一刻。

“那就来测测看吧。”


她呲了呲牙,张开手掌,高声宣布。

“在场的人!都给我听好了!你们不是说我们是丧尸吗?不想被吃掉的话,给你们五秒钟的时间,进房躲好!”


全场静默,气压骤降,夏梓夜傲视人群,降低音量,自信地放了一句狠话。

“我们是只有十个人,但是我们能拉很多人给我们垫背,不介意送命的话,欢迎前来尝试。”


“现在,跑吧。”


等夏梓夜下完通牒,方才不敢轻举妄动的人们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赐,当即如鸟兽四散,他们连滚带爬,争抢着躲进了就近的空房间,一条空荡荡的长廊,一转眼就被清理了出来。


“废物!”

见大势已去,仇鸩顾不上维系自己温文尔雅的形象,气急败坏地咒骂。

“一帮没用的废物!”


不容仇鸩,秦琴与沐恩梦联手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推进了0101,夏梓夜启动了白露凝砸开主任套间的抽屉搜出来的总开关,让全医院上上下下都深切体会了一下作茧自缚是如何滋味。


“我该杀了你的......”

受困的仇鸩化身为狂怒的野兽,他重重地拍打着那道隔在他和夏梓夜中间的铁栏杆,直拍得两手生疼。

“你听到了吗夏梓夜?我该杀了你的!”


“抱歉啊,现在后悔也晚了。”

风水轮流转,报复成功的夏梓夜使坏地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一字一顿地说。

“好好享受我们送给你的临别礼物吧,仇、主、任。”


林朵手执黑色的蜡笔,穿过栏杆的空隙点了点仇鸩的鼻尖,几个人笑着对视一眼,迈开腿,朝着近在咫尺的光明进发。


“等等!”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蛰伏暗处的孟尔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她拿起一把遗落在地上的电击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们不能走!”


“干得好小孟!”

重燃希望的仇鸩两眼放光,他挺直了腰杆,为他的学徒摇旗助威。

“不要放过他们!不要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孟尔德。”

施鑫把剩下的人挡在身后,他摊开手心,表示自己手上没有武器。

“我知道,你想当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我也知道,我亏欠了你很多,但我向你保证,我们共患难过的每一个时刻,都是真的。你也许不认同我,不认同我们取胜的手法,但这一天,我和我的同伴等了太久。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我们互相伤害,我只想请求你,不要插手,放我们走。”


“不要被他蛊惑了!!!”

仇鸩扒着栏杆,扒得骨节发白。

“他们都是失败品,是残次品!没有销毁这群祸患已经是本院最大的仁慈,像他们这样见不得光的老鼠,就该一辈子呆在地下!!!”


这场拉锯战的形势焦灼,两边都把孟尔德当作拔河比赛中系在麻绳正中央的红旗,疯狂地拉扯着她的立场。


到底哪个才是对的?

善于伪装的丧尸,还是被关进牢笼的受害人?

到底哪个答案才是对的?


孟尔德踌躇不决,她将会成为历史的罪人还是救世的圣人,仅仅在这一念之差。


耳鸣发作,孟尔德听不真切外界的声音,只感觉双手麻木,双腿有千斤重,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置身事外般的放空,就像在面对那道无解的电车难题时,看着列车朝被绑在铁轨上的人质们高速驶来,手中握着那根可以改变轨道走向的拉杆,一时半会儿却忘了做出抉择。


“谢谢。”

病人们从孟尔德的身旁依次略过,恍惚中,她感到施鑫均匀的呼吸在耳边停留了一瞬。

“谢谢你。”


“孟尔德!你还愣着干什么?!!”

目睹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帝国轰然倒塌,仇鸩大失所望地跌坐在地,他崩溃地捂着自己的脑袋,歇斯底里地吼叫。

“快去拦住他们啊!!!”


“想不到你这么不得人心啊仇主任?”

夏梓夜吐了吐舌头,欠欠的风凉话如期而至。

“奇怪,我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8.


孟尔德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丧尸。

今天的雪下得和自己来时一样大,不同的是,白茫茫的天地之中,多出了十个穿着条纹病号服并排向前奔跑的人。


睫毛上的温度消融了冰雪,孟尔德靠向门边,目送着他们远去。一切貌似尘埃落定,可迷雾没有散尽,她悬着的心始终没有落下。


夏梓夜被关在无路可退的地下,仇鸩要想瓮中捉鳖那是易如反掌,施鑫则被关在只设了一重机关的地上,前后对比,救出他的胜算明显更大。

照理说,就算他们不想抛下夏梓夜,先救施鑫,增加人手才是上策,为什么他们会铤而走险,先分配了一半的人去救夏梓夜?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急着要去救夏梓夜的人,会是柴小悟?


孟尔德倾斜的身子一点一点回正,夏梓夜在大堂发号施令时,她的气势,她的话语,和地下那个柔弱的病秧子,简直判若两人。


她是Alpha,是头狼。

一切都由她而起。


孟尔德看到了。

即使外面的雪大得几乎要迷住眼睛,但她还是看到了。

漫天飞舞的白雪中,夏梓夜回过头来,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孟尔德德

【新春联文】想回到过去

·裁员

“你知道吗,公司要裁员了。”

这是孟尔德下飞船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来接她的同事追木兴致盎然地边乱甩方向盘边讲八卦,孟尔德感觉自己没在一年的长途星际驾驶中晕车,转头要在这个小轿车里大吐特吐。

多不合理。

她抓紧帮着的安全带:“裁员名单出来了吗?”

追木摇头:“那倒没有,是内部消息——说是宇宙自动驾驶速递车明年开通嘛。”

他啧啧嘴,露出很不屑的神情:“行星公司研发的,请的是秦禽主持——量子力学研究最火那专家。咱公司内部都传疯了。嗯,你们外派快递员可能都还不知道。”

孟尔德刚从猎户座送完一个大单回来。

宇宙速递每年更新门禁系统,加上很多飞船驾驶员开车开得稀烂,...

·裁员

“你知道吗,公司要裁员了。”

这是孟尔德下飞船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来接她的同事追木兴致盎然地边乱甩方向盘边讲八卦,孟尔德感觉自己没在一年的长途星际驾驶中晕车,转头要在这个小轿车里大吐特吐。

多不合理。

她抓紧帮着的安全带:“裁员名单出来了吗?”

追木摇头:“那倒没有,是内部消息——说是宇宙自动驾驶速递车明年开通嘛。”

他啧啧嘴,露出很不屑的神情:“行星公司研发的,请的是秦禽主持——量子力学研究最火那专家。咱公司内部都传疯了。嗯,你们外派快递员可能都还不知道。”

孟尔德刚从猎户座送完一个大单回来。

宇宙速递每年更新门禁系统,加上很多飞船驾驶员开车开得稀烂,所以出差一年以上的快递员都有人接。

追木叹了口气:“不知道裁员会不会有N+1,如果有就好了。我大学是学量子力学的,简历都写好了,到时候就有经费去猎户座面试秦教授的项目了,完美。”

他扭头看了眼孟尔德:“你呢?我记得你也是学量子物理的。”

孟尔德在看街景,正好错过追木表情里那一星纠结。

人类对宇宙的开发越发充分,居住环境日新月异。

这次在猎户座,孟尔德居然看到了磁悬浮房屋——说是房子飞在天上,风水好。

不过十里不同风,银河系还是旧得一塌糊涂。

追木倒也没指望孟尔德真的回答,轮胎一路咯吱作响,车子很快就停在了宇宙速递门口。

这栋一百零一层高的大楼非常具有后现代科技感,孟尔德在旁边看追木拿车钥匙一扇一扇地锁好,然后抛着车钥匙过来:“等我有钱,换个自动驾驶的。”

孟尔德赞同点头:“自动驾驶现在也不太贵。”

毕竟猎户座扫垃圾的车都是自动驾驶了。

追木在门口扫虹膜带她进去:“你是回来办休假?”

他摁指纹打开电梯锁,给孟尔德解锁电梯层数:“休假是去7楼。”

孟尔德苦笑了一下。

她拍拍自己的背包:“我回来交工作交接报告。”

追木的手指停在75上。

按下去的瞬间,他之前轻松的态度一扫而尽:“什么报告?我没收到通知啊?我不会真被裁员吧?”

孟尔德耸耸肩,电梯运行指示灯的绿灯亮起:“不至于,要滚蛋的人才需要交接工作,不是吗?”

灯亮。

门关上了。

 

·新快递

这个小东西与其说是电梯,不如说是个小型传送门。

一道冷冰冰的蓝光扫过孟尔德全身,下一秒她就抵达了经理办公室门口。

7508室。

孟尔德不喜欢传送门。她总觉得通过传送门后人体分子被重组,就不算原来那个人了。

所以经理白凝每天从传送门至少经过两次……应该完全算非人怪物了吧。

孟尔德漫无边际地想着,在敲第三次门的时候,里面传出白凝的声音。

“请进。”

毫无疑问,白凝年轻时候肯定是个帅哥。

他办公桌上仍保留着大学时期的照片,一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对着镜头笑得阳光开朗,一点都看不出十几年后会变成眼前……这个样子。

孟尔德盯着白凝打了超多发胶的头发,想知道这造型敲一敲会不会发出声音。

但话说回来,两人也算老熟人了。

孟尔德刚来工作时,白凝就在这房间蹲守,这些年一直没能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看到来人是孟尔德,白凝随意说了声“坐”,继续埋头在文件堆里找东西。

办公室很狭窄。

在办公桌两步开外,放了张红褐色的人造革沙发。

孟尔德没坐。

她站在桌前把背包打开,将文件袋掏了出来,然后启动背包里的录音笔。

既然是谈离职,总要有点谈离职的样子。

等白凝提了个小快递盒过来,孟尔德已经把报告整理好,给他摆在了桌面上。

白凝根本都没瞥那份孟尔德熬了三个大夜写出来的报告。

快递盒只有手机大小,放在桌子上时声音很轻,说明没有多重。

白凝把盒子朝孟尔德推过去:“小孟,叫你来呢,主要是为这个。”

孟尔德垂眼去看。

盒子外的快递单已经贴好,能看到送件人姓行。

孟尔德没太明白:“凝哥,送件不都是公司派发吗?这是什么意思?”

白凝好脾气地冲她挤眼睛:“小孟,你这就不懂了。”

他指指背后的长椅,示意孟尔德坐,然后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用一次性纸杯装着递过来:“这可是个机会,这单货值这个数。”

温热的茶水在指尖灼灼发烫,孟尔德看着白凝伸出的手指:“50?”

白凝脸上的笑僵了下:“5亿。”

孟尔德本来要摸那个盒子的手停了下来,悬在空中进退两难。

“多少?”

“5亿。”

孟尔德讪笑一下,往椅子里缩了缩:“那也轮不到我去吧,这价遇到星盗的可能性多大啊,我——”

白凝又伸出了那几根手指:“快递费这个数。”

孟尔德咽了口唾沫:“5亿?!”

白凝:“……5万。”

孟尔德脑子里滚过自己的工资条。

快赶上一年的工资了!

可是已经工作一年,真的好想放假啊。

看她沉默,白凝的笑容又深了点:“小孟,你知道为什么是你吗?”

孟尔德抬头看他。

白凝解释:“你工作很认真。”

他从那个可以转圈的老板椅上站起来,掂了下报告,甚至没有打开:“这是公司对你的嘉奖,为防止中途被其他人知道闹情绪——你知道的,我们也很难做,所以才要你交报告掩藏一下。你房子是在人马座X97星的LOFTER公寓吧?”

孟尔德点头。

宇宙速递居然长出了良心——这谁能想得到?

白凝压低声音:“你知道的……咱公司最近有些传闻。”

他摆出掏心掏肝的架势,声音越来越低:“说要裁员,你应该也听说了。”

孟尔德懵懵地点头。

她摸不准白凝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白凝把小快递盒往孟尔德面前推了推:“所以公司打算嘉奖一部分员工……这目前属于机密,你不要出去乱讲。”

他眯着眼笑:“当然了,也不是你一个人,货物价格高昂,我们派遣了组长子夜和实习生哈斯卡和你一起去,明天出发,没问题吧?”

加班,但是工资加倍。

孟尔德也暂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行,工资什么时候发?”

白凝眯着眼笑:“客户签收后,马上发。”

 

·小组长

飞船是公司发的。

孟尔德领到手的时候就是个破烂三流运输器。

当时她还处在被老带新的阶段,前辈狮心尽心尽力帮忙设计,对飞船进行了一系列调整,把飞船的工作能力活生生提升了好几个百分点。

然后在去要求涨工资时被开除了。

飞船留了下来。

材料费自付。

狮心最后和她联系是在好几年前,告诉她LOFTER公寓打折出售,问她要不要买。

至于现在他过得怎样……打工人的同事在离开那瞬间就会自动变陌生人,比分手还绝情。

孟尔德确实不大清楚。

——他在修飞船上技术那么好,多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这飞船确实把小组长子夜震惊了一下。

她拖着装满食物的大行李箱,非常不乐意地垮着脸,踏进飞船时脚步顿了顿:“这是运输机?”

孟尔德点头。

她有点拘谨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这人看起来是个美女,但是美女也可以是蛇蝎心肠。

万一这人疯掉了,马上说运输机不合格,把她也直接开除了呢?

狮心的前车之鉴可是历历在目。

子夜把行李箱往飞船中间一推,昂首阔步地巡逻一圈。孟尔德连忙把行李箱给放到角落去。

溜达完毕,子夜有点牙疼地“啧”了一声:“早知道不拿那么些压缩饼干了,你这不是有冰箱么。”

孟尔德赔笑:“嗯,万一压缩饼干能备不时之需呢,还得是您带得好。”

十五分钟后,子夜对这个新领地已经完全熟悉了。倒是孟尔德不大熟悉——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搞运输,现在最喜欢的行李架被子夜占领了,最喜欢的休息室沙发被子夜占领了,连咖啡机都得等子夜先用——这咖啡机还是她用自己的工资攒钱买的!

孟尔德在心里狠狠骂人。

然后在脸上笑嘻嘻地请示子夜:“组长,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子夜张了张嘴:“按理说是下午三点。”

孟尔德看了眼驾驶室的时钟,三点十五分。

子夜耸耸肩:“那实习生不是还没到么,等等呗。”

孟尔德沉默。

她想不通什么实习生这么大牌,又如此小众。

从这里去人马座除去黑洞、小行星带、空间错位等一系列自然危险,还有极大被星盗打劫的可能性。

孟尔德瞄了眼正接第三杯咖啡的子夜。

子夜颇有兴致地研究了一下咖啡豆的香味:“我听说猎户座的什么东西都被智能管家操控了,那儿的小孩以为咖啡是杯子自带的赠品。”

子夜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她隔着氤氲的雾气,瞥向欲言又止的孟尔德:“我不知道那实习生什么来路,你别问我。”

 

·实习生

实习生只迟到了十几分钟。

是个很英俊的小男孩,看上去大学毕业不久。

孟尔德看不出来他的来历,但能认出他那双鞋的价格。

那不是普通实习生会穿的东西。

他蹦蹦跳跳跑进飞船时,只提了个小背包。

子夜看到人来,转头就又接了杯咖啡。

实习生脚还没站稳,子夜的咖啡就递到了他面前,给得极其自然:“怎么现在才来,堵车了?”

孟尔德有点感慨。

子夜绝对也认出那鞋的价格了,难怪人家能当小组长呢。

实习生气都没喘匀,接咖啡时眼神还有点迷茫:“谢谢谢谢,就是堵车了。”

他冲子夜伸出手:“我是哈斯卡,公司让我来找子夜组长报道,请问子夜组长是……?”

有钱,但是眼神不好。

孟尔德垂眸瞟了眼自己标准的驾驶员服饰,想不通他为什么能问出这种问题,转身往驾驶位走去。

子夜和哈斯卡很快地握了下手就松开:“我就是子夜,最近城里就是堵得慌,下次要过来的话可以走北门——啊,按你们打游戏的说法,叫上路。”

哈斯卡讪笑着回答道谢——孟尔德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上了一年班,急着回家放假,实在不想看他们两在这里演职场互夸大戏,在驾驶位上喊道:“请大家找有安全带的位置坐好,记得喝掉咖啡,启动过程会稍微有些颠簸。飞船将于十分钟后起飞。”

哈斯卡好像从没上过飞船。

他在餐桌后坐下,把安全带的拉锁拽了半天,转头有点紧张地问子夜安全带怎么系的。

子夜有点诧异。

来参加运输任务的人至少要经过三轮培训,再加上非常严苛的考核,全部通过才能踏进运输器。

这其实主要是为保障搭载人员的安全,确保即使是极其危险的情况下,他也能尽全力自救。

这位小朋友的来路有点怪。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

子夜把自己的安全带解开,给哈斯卡简单演示了一遍。

哈斯卡学得很快,他安全带刚扣上,孟尔德就按了启动按钮。

 

·战场

第一天的旅程显得极其漫长。

主要体现在哈斯卡不知道怎么使用厕所和极其抗拒使用厕所。

他很难接受在飞船上用水,坚持表示会产生无数宇宙垃圾。

子夜搬来一块小黑板,给哈斯卡详细讲解了一遍飞船的运行原理,孟尔德出去上了三次厕所,他们一直都没停过。

期间孟尔德还很贴心地试图插进去讲解,说了不到三句话就被子夜推走:“你还是去开飞船,不要误人子弟。”

哈斯卡扭头提问:“太空中算不算高海拔地带,水多少度就开了?”

孟尔德:QAQ。

三个人进行了一段很平和的飞行。

等第三天飞行终于稳定了,孟尔德开了自动巡航,转头进了船尾紧紧关着门的厨房,看看她啃了两天面包后,这两人在做什么饭。

然后看到子夜在指挥哈斯卡煮火锅。

孟尔德闻着味过去的时候,子夜正指挥哈斯卡把牛肉丸子下锅里。

旁边还放着一盘啃了一半的可乐鸡翅。

孟尔德沉默。

孟尔德提问:“我请问呢,你们是否记得还有个驾驶员在啃面包呢?”

哈斯卡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姐,组长说不让打扰你开飞船。”

孟尔德拽把椅子过来坐下,捡了双筷子去选里面的毛肚:“太过分了!你们吃的是我的储备粮!”

子夜看着自己的毛肚进了别人的碗,也不装和善老好人了:“我们是在照顾你,谁不知道火锅是垃圾食物啊?”

话是这么说,现在最高等的是营养剂,能将人类寿命延长到三百多岁。

孟尔德把锅里的毛肚统统夹走:“我乐意!我干嘛要花钱给宇宙速递打300年工啊,他灰小悟给我涨工资吗?”

子夜的动作停顿两秒,对宇宙速递大老板灰小悟表达了最高敬意,然后反驳:“那不还是为你能好好开飞船,这地方经常打仗,万一——”

话没说完,飞船内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警报。

孟尔德转头往驾驶室冲,通过硕大的驾驶室挡风玻璃,她看到前方数以万计的大大小小飞船残骸。

火锅的香味还在鼻尖徘徊,孟尔德心里咯噔一下。

子夜是什么预言家吗?

现在把她票走还来不来得及?

她一把抓起通讯器:“请求支援,请求支援!是星级战场残骸,前方有小行星带!!!”

这里明显刚发生了一场鏖战。

茫茫宇宙中存在着各种星际海盗,对商队是很大的打击。

但宇宙速递和大部分星盗都签了合同,这种情况请求支援是有用的。

几秒后,通讯器里传出子夜的声音:“在写申请。”

孟尔德已经进行了好几个急转弯,估计后面的火锅全部没戏了,在下一个转弯时还是没躲开残骸,撞上时飞船警报震耳欲聋。

孟尔德气得使劲拍紧急制动按钮,无效。

紧急制动按钮备用按钮,无效。

紧急制动按钮备用备用按钮,无效。

孟尔德望天,心想师父我多少还是对不住你。

然后抓起通讯仪冲子夜吼:“写个屁的申请!飞船失控,马上联系总部,不来人我们都得死!”

哈斯卡吓得脸色煞白,窜回椅子上用安全带把自己捆得结结实实,全程一句话没说。

飞船颠簸得厉害。

子夜脚步虚浮地从洒了一地的火锅汤汤水水里绕过去用通讯器给总部打电话,还没忘回答孟尔德的话:“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流程当然要走!哈斯卡你给我拿张纸来,哈斯卡——?”

哈斯卡在椅子上睁圆了眼睛看她。

子夜咬牙:“你甭在那捆粽子了,给我出来帮忙!”

哈斯卡缩了缩脖子,去解安全带。

子夜这边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接线员林朵的声音甜美而冷淡,明显对于现在的加班颇感不满:“请提前提交申请哦亲亲。”

子夜压着怒气:“情况紧急,请马上派人过来,申请我后面补!”

林朵还是很甜美地开口:“不行哦亲亲,实在困扰的话,请请示同行小组长哦。”

子夜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小组长!!!”

 

·星盗

电话还没挂断,孟尔德的驾驶就又出现了错漏。

一块散落的飞船碎片撞上燃料储备箱,把整个飞船都撞出了红灯跳舱求生预警。

孟尔德骂了句脏话,把安全带一解往飞船求生舱跑。

哈斯卡脸色难看透了,捏着刚找出来的纸笔问子夜怎么办。

子夜对着通讯器一顿输出没空搭理他:“不派人是吗?你知道你这是什么性质吗!你们这是谋杀!!是谋杀!!!!”

接线员林朵的声音仍旧冷淡又礼貌:“请提前拟写求助申请。”

孟尔德提溜着哈斯卡的领子往逃生舱走,听完林朵的回答,两人都驻足看子夜怎么回答。

子夜吸了口气,挂上了职业微笑。

子夜说:“好的。再见。”

电话挂断了。

随后子夜就从背后的行李箱里拖出电脑包,开始埋头疯狂打字。

哈斯卡都看傻了:“你不生气吗?”

子夜微微一笑:“生气有什么用?”

哈斯卡目瞪口呆。

子夜瞥了眼两个下属的造型:“进逃生舱,我们就近找地方求救。”

哈斯卡转头往逃生舱钻。

孟尔德有点遗憾地看子夜打字:“我们这样就没办法回家过年了……组长你家住哪儿的啊?”

子夜敲完最后一行点击发送:“LOFTER公寓,我顺路。不能回家也没关系,这得算五倍工资。”

孟尔德突然就觉得舒缓了。

没等她舒缓完,蹦跶过去的哈斯卡又蹦跶了回来:“坏的!求生舱是坏的!”

孟尔德愣住:“都是坏的?”

哈斯卡尖叫:“都是坏的!!”

气氛凝重起来。

在子夜“你出发前不检查吗你师父是谁”的质问声中,孟尔德抱着对狮心的一肚子歉意去转了一圈。

求生舱的辅助系统里全都都被植入病毒,无法开机。

哈斯卡跟着过来,手里抱着个小型探测仪,指着个小红点问孟尔德:“这是救援船吗?”

子夜和孟尔德的脑袋下一秒就凑过来,把哈斯卡挤开。

随后孟尔德的声音沉了点:“这地方……运气好的话,多半是星盗。”

哈斯卡声音有点哑:“星……星盗?杀人放火的那种星盗?!”

他干巴巴地问:“那运气不好呢?”

子夜阴险地笑了笑:“那就可能是鬼了哦,小朋友。”

哈斯卡不说话了。

他现在看起来很难过,好像要碎了。

孟尔德其实也觉得头大。

她就从没见过星盗。

子夜瞄了孟尔德一眼:“紧张了?”

孟尔德看着子夜又把电脑打开:“公司现在还能管我们?”

子夜耸耸肩:“星盗没什么恐怖的,我们都有协议。而且——”

她一字一顿:“我随身携带了简历。”

孟尔德:“??”

子夜:“反正都是公司,在哪儿干不一样?”

孟尔德:“?????????”

 

·时空穿梭仪

运输机现在倒是停下来了。

船体内部的红色警报像KTV氛围灯似的,后来还加快了闪烁频率,晃得人眼睛疼。

除了氧气系统,飞船全部功能集体停摆,只有AI正常运行,不停播报:“运输机已被锁定,运输机已被锁定。”

话音未落,飞船的屏幕上投影进来一个男人的影子。

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剑眉星目,脸上赫然有道结痂的刀疤,乍一看像粗制滥造的网游歹徒皮肤。

然后那个男人张张嘴,音响里传出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啧,谁调的这皮肤,我林亭雪天不怕地不怕,怕露脸还是怎么的——算了算了就这么说吧,对面的船上,听好了啊,把红宝石留下,我考虑留你们一个全尸。听懂了吗?”

少女的声音带着点笑意:“那我开始倒数了哦,十个数之内,把东西用紧急逃生舱传送过来~十~九~”

孟尔德轻轻捏了下拳头。

指甲微微刺进肉里,把人的精神刺得新鲜了些,她闭了下眼睛:“我说个事。”

子夜在疯狂改简历,头都没抬:“嗯嗯,我如果活下来,会去看望你家人的。”

哈斯卡在原地研究林亭雪:“这立绘不怎么地啊——”

孟尔德无语地闭了下眼睛,推推子夜,弯腰从椅子下抽出个黑色行李箱:“我先警告一下,不想看可以不看,离远点去驾驶室就没有影响了。否则时空管理局找麻烦,你们别算到我头上。”

哈斯卡一语道破:“姐我都要死了,我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子夜抱着电脑回头,贴心解释:“你CP的婚礼。”

哈斯卡:“……”

这边孟尔德已经按下了密码最后一位。

咔哒一声,箱子开了。

里面是个造型奇特的铁疙瘩,子夜不愧是小组长,一眼就看出来小疙瘩的本质:“你偷了个时空穿梭仪?”

孟尔德:“……我师父带我的时候——”

子夜打断:“你师父偷了个时空穿梭仪??!”

孟尔德沉默。

孟尔德大声反驳:“我是星际理工毕业的!这是我的毕业项目!!!”

那会时空穿梭是超热门的研究对象,孟尔德觉得自己前途灿烂,以后的工作肯定就是在办公室里喝喝咖啡敲敲键盘。

所以连夜买了个特别昂贵的咖啡机。

……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歹她飞船上现在有咖啡机了。

后来在某次实验中,人们发现进行时空穿梭的实验员身体被分解后,极有可能在穿梭过程中被不同时空拉扯变成碎片,即使幸运成功,如果所作所为违背了所在时空的人类对未来世界的既定认知,也会对整个时间线的发展造成严重影响。

所以被紧急叫停。

孟尔德的时空穿梭仪就是在叫停的节骨眼上完工的。

一次都没用过。

没有人知道,现在摆在眼前的到底是个求生机会,还是死神的快捷通道。

哈斯卡对孟尔德的解释听得胆颤心惊:“我还能选择好一点的死法吗?”

孟尔德耸耸肩:“按理说,应该是五米之外不会被传送,你退一点就行。”

她的手指已经放在了启动按钮上。

对面已经喊到了“一”。

子夜和哈斯卡站在原地,都没有动。

孟尔德摁了下去。

在暖黄色的奇异光晕中,飞船发出阵猛烈摇晃,旋即就是强烈的失重感——三人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最后听到的一阵巨大的坠落声。

他们着陆了。

哈斯卡被甩得乱七八糟,从柜子缝隙里钻出来时,脸上那种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已经荡然无存:“你不是说站远点不会被传送吗?现在一整个飞船都传送过来了啊!”

孟尔德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第一次用,实验误差,可以理解哈哈哈。”

她埋头去看。

时空穿梭仪已经炸开了,剩下一地残骸。

没有第二次时空穿梭的机会。

舷窗外是一种奇异的景色,陈旧的居民楼鳞次栉比地立在黄昏里,使舷窗外面呈现出一种电影画布的质感。

哈斯卡离舷窗要近一些。

他探头看了眼外面,开口问:“那个,我们的飞船为什么是倒栽葱插在一个阳台上的?”

 

·宇宙1537年

飞船根本不能维持平衡。

三个人在船舱里相对而视,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来劫后余生的庆幸——然后哈斯卡率先笑出了声:“我以为我们死定了!”

子夜松了一大口气,电脑包丢下扔到船舱里:“走吧,出去看看。”

三个人像踩平衡木一样,从撞出来破洞里挨个跳出去。

房间内的陈设充斥着陈旧的气息,孟尔德踏上地板砖第一秒就感慨:“这地方像小时候的家。”

子夜左右看看:“没错,我小时候家里差不多也这样。”

哈斯卡咂咂嘴:“现在怎么办?阳台看上去还挺贵的,要赔偿吗?”

孟尔德默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能要在这个地方生活——所以……”

他们根本就没有钱。

子夜和孟尔德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门锁上。

子夜大步走过去,高跟鞋在地上敲得“哒哒”作响:“能回去的话,我请你们吃饭。”

她眨眨眼:“公司不许看工资条,但我的工资比你们想象中的高多了——回去那顿饭可以随便点。”

哈斯卡很捧场地鼓掌,而孟尔德心不在焉地在后面看门口的挂历。

宇宙1537年。

是十七年前。

子夜差点把本就不大结实的门把手直接拽下来,三人终于成功出门。

下楼时,哈斯卡摸着木头扶手诚心请教:“在这里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事项吗?”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既然子夜姐姐都讲了,我说实话,我其实是和女朋友闹别扭出来的——她非要送一个陌生人新年礼物,我们吵了一架。早知如此,我就不和她吵架了……”

光影通过楼梯间的镂空窗户照进来。

哈斯卡的瞳仁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出一种单纯的浅棕:“以后如果能出去,我还是和两位姐姐是朋友,一言为定。”

孟尔德耸耸肩:“嗯,行。出去再说——至于建议,不要让居民震惊,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你穿越者的身份,让他们的认知保持与未来的你一致——还有,如果遇到时空管理局来抓人,记得转头撒腿就跑。”

哈斯卡好奇道:“能跑过?”

孟德尔笑笑。

前面已经看到一楼的大门了,她说:“跑不过。但是会比较有镜头感,这样上新闻时比较好写稿子。”

子夜噗嗤笑出声来。

出门后,子夜垫了垫脚尖:“我去找我一个朋友,回见。”

哈斯卡耸耸肩:“我也去找我一个朋友,回见。”

孟尔德垂眼看了看地板砖,是很熟悉的古老花纹。

刚刚还摆出要桃园三结义的架势呢——转头就开始糊弄。

她说:“我不去找朋友——我去找我老师。”

 

·小女孩

出小区门的时候,孟尔德才发现这里是LOFTER公寓旧址。

是她小时候的家。

后来读书读到初二,家里为了她上学变卖房产,一直到去年,她才又把那个位置给买了回来。

可惜物是人非。

房子不再是漂亮的房子,人也不再是当初的人。

自从离开这里后,由于各种精神上物质上的压力,孟尔德再也没能过上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生活,所以她一直很想念这里。

甚至随身带的钱夹中,还装了张这时发行的钞票。

因为她总感觉——如果无处可去的话,这里是她永恒的家。

当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她在进入这栋楼的时候压根没发现自己回到了“永恒的家”。

但既然能回来,孟尔德还是觉得可以做点什么。

比如先见见小时候的自己,给点人生建议。

告诫自己要好好学习,换个专业,别来这垃圾公司打工了。

距离放学时间不太远,孟尔德就在小区门口溜达。

她其实不大清楚自己小时候的长相。

只记得妈妈常常很夸张地搂着她说“我们德德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朋友”。

但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了。

所以多半也是善意的谎言。

小区门外两百多米的距离处开了家咖啡厅,孟尔德实在无处可去,就蹲在门口的阶梯上等。

半个多小时后,她看到了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孩。

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把50块钱的小学校服穿出了大牌明星走秀的效果。

孟尔德眼神微动。

按妈妈的逻辑来看——这小孩有没有可能是我自己?

紧跟着小女孩就走了过来,主动和她笑眯眯地打招呼:“大姐姐你好!”

孟尔德作为一个i人技术员,愣了一下。

小女孩自来熟地冲她笑:“我在那边就看到你啦大姐姐!你是在等人吗?你可以到咖啡厅里面等,我妈妈说不要在门口等人,会被坏蛋抓走的。”

孟尔德回头看了一眼。

她确实记得,小区里在念小学的小朋友似乎就她一个——于是她吸了口气,蹲下来朝小女孩笑笑:“你能帮姐姐一个小忙吗?把你的左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小女孩有点不明所以地看她,两只手本来插在外套兜里,现在直接背到了身后:“为什么?”

孟尔德把左手掌心给她看。

在掌心的下方,有一颗很浅很浅的小痣。

孟尔德说:“我在找一个手心有痣的小朋友……如果能找到的话,我会告诉她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小女孩抿了下嘴唇。

她眨眨眼睛:“那能拿到别的东西吗?比如这个小朋友除了秘密,还能得到什么?”

孟尔德笑笑:“礼物。”

小女孩犹犹豫豫地磨蹭了好几分钟,两只手不知道在身后搓什么,最后还是伸出了左手。

摊开。

在相似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颜色很浅的痣。

她只给孟尔德看了一眼就马上缩回去了:“礼物。”

孟尔德咬了下嘴唇,还是决定试一试——她知道自己小时候什么都信,尤其是穿越者。

小区门外是一条马路,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

在噪音中,孟尔德压低声音:“其实……我是来自未来的你。”

小女孩看着孟尔德的眼睛。

孟尔德看着她的眼睛。

两个人陷入一种无声的尴尬,不知道应该由谁先笑出声,完结这个尴尬又不合时宜的玩笑。

估计不是——

孟尔德很遗憾地想。

紧跟着就见小女孩重重点头:“好!”

孟尔德:“……”

得。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你想要什么礼物?”

孟尔德尽量让语气严肃点补充:“但是你要保证,你以后要好好学习!”

小女孩翘了翘脚,没做任何保证:“我妈不让我跟着别人走。”

——还好,没傻到那种地步。

孟尔德想。

小女孩继续说:“我妈还说,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可以吃。”

孟尔德赞同点头。

真是好妈妈。

小女孩继续说:“所以大姐姐你点外卖吧,我想吃麦当劳。”

孟尔德:“……”

她只有100块现金,根本没办法点外卖。

孟尔德最后折中了,把一百块钱掏出来递给小女孩:“有空自己去吃,我们去咖啡厅坐坐。”

 

·演员

咖啡厅有扇非常漂亮的落地玻璃窗。

孟尔德小时候特别喜欢这窗户,但因为这儿的装修带着股古典的昂贵感,她根本没有走进来的勇气。

现在坐进来看外面,发现也不过如此。

楼房是陈旧的。

道路是陈旧的。

整个世界都染上一种默片的氛围,看上去格外悲伤。

对面的小女孩满怀好奇地看眼前的菜单:“哇,一杯咖啡就要30啊?”

孟尔德伸手点点角落里最便宜的柠檬水,和服务员说:“要这个。”

然后转头看向小女孩:“那个100……”

小女孩沉默地着看她。

孟尔德:“……”

小女孩很无语地,缓慢地把还没捂热的100块掏出来:“姐姐,我之前还怀疑你是不是骗子,对不起。”

孟尔德:“……”

好在小女孩随即就完全接受了孟尔德是长大的自己这个事实,开始兴致勃勃地提问:“你现在是大明星了吗?”

孟尔德被噎了一下。

她不记得小时候的梦想了——总不可能是送快递。

看着对面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孟尔德满肚子对公司的牢骚全咽了回去:“昂,算是吧。”

年会拿了宇宙速递大明星奖状呢。

算!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那你现在是非常厉害的大人了吗?”

孟尔德迟疑片刻:“嗯……算,算是吧。”

加班非常厉害,而且是大人。

算!

小女孩追问:“那你有没有演到什么很厉害的角色呀?”

孟尔德眨眨眼:“我在一个生活喜剧里面演快递员。”

生活是喜剧,工作是快递员。

没毛病!

小女孩兴致勃勃地问:“好厉害!我喜欢到处跑!很好玩的!”

孟尔德沉思。

也算吧。

在人马座猎户座天秤座到处跑,从各种林立的赛博朋克建筑中穿过,见过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智慧生物——好玩。

但是危险。

智慧生物之间存在着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食物链,更不用提还有星盗。

要不是为了糊口,没有人愿意做这份工作。

孟尔德很艺术地转折了一下:“你看过星星吧?我演的快递员,去过很多星星哦。”

小女孩推开桌子上有点碍眼的杯子:“真的?去过银河吗?仙女座呢?猎户座呢?”

孟尔德微笑着点头。

小女孩的眼神里充满羡慕:“真厉害——我好想快点长大啊。”

孟尔德喝了口柠檬水,看她:“长大有什么好的?”

小女孩耸耸肩:“就是很好啊,什么都很好。可以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去喜欢的地方——还能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超级好玩的。”

孟尔德舔了下嘴唇。

好像长大后确实可以满足小时候的愿望。

没等她开口,外面突然有人敲了敲窗户。

孟尔德抬头,看到子夜和哈斯卡举着个通讯器,在窗外正冲她比比划划。

孟尔德有点诧异:“拍短视频呢?”

子夜认出来她的口型,脸色不大好看。

两个人转头就进来了。

他们实在过于气势汹汹,把背对着门坐的小女孩吓了一跳。

她直接从软皮座椅上蹦起来,转头满脸惊恐地看着来人:“你们干什么——你们……你们是穿越者?”

子夜看上去有点慌乱:“……啊?”

哈斯卡更怪。

他埋头盯着通讯器一动不动,看起来特别内向。

如果不是见过他迟到的样子和抢火锅粉的样子,孟尔德一定会被他骗住。

小女孩左看右看,恍然大悟:“你们是偷偷跟过来的粉丝?”

子夜迟疑,困扰,不解:“啊??”

孟尔德在小女孩背后使劲给子夜使眼色。

子夜接受到了她的脑电波,非常镇定地开始编:“是的!您是一个特别厉害的——歌手?”

小女孩歪了歪头。

孟尔德抬手这样那样使劲比划。

哈斯卡终于回过神来,依旧埋着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水杯开口:“和演员,一个非常厉害的演员。”

小女孩满意点头:“是吧!!我肯定超级厉害!”

哈斯卡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你超厉害。”

子夜和孟尔德都听出了不对劲,目光交汇后又转移到哈斯卡身上。

小女孩倒毫无知觉。

她兴致勃勃地请两位粉丝坐,然后语重心长地端着架子教育他们:“你们这样偷偷跟着偶像是不对的,知不知道?”

子夜用一种压迫性的目光看了眼孟尔德,很明显在记仇:“嗯。”

哈斯卡坐下后努力把自己缩进阴影里,继续捣鼓通讯器。

小女孩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被形状奇怪的通讯器抓走,子夜连忙找话题:“小孩,你不想知道点未来的事吗?”

小女孩好奇道:“我已经问过了呀,我是超级大明星呢,嘿嘿。”

子夜咧嘴笑笑:“但是还有大家都会问的那些问题啊。”

她循循善诱:“比如有没有谈恋爱?是不是和帅哥结婚?彩票号码是多少?世界杯哪个队赢了?有什么可以赚大钱的风口?”

小女孩听着,露出不解的表情:“但这都是大人才考虑的问题呀。”

子夜愣了一下。

小女孩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只希望我长大了,每天都可以吃麦当劳。”

孟尔德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孟尔德觉得特别放松。

 

·追杀

这时通讯器短促地响了两声。

哈斯卡骤然抬头,小女孩对他手里那个东西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巅峰,探头看看好奇道:“这是什么啊大哥哥?是相机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通讯器确实有照相功能。

但哈斯卡似乎完全不会撒谎,只看了一眼就又埋下头去,一句话都没说。

孟尔德试图救场:“嗯……它——”

还没说完,有个陌生女人突然敲了敲落地玻璃窗,死死瞪了小女孩一眼,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把小女孩从椅子上直接提溜了起来:“行星!你又在捣什么蛋!”

行……星?

孟尔德愣了一下。

好熟悉的名字。

女人不好意思地伸手,对这一伙人打量了一圈后,和子夜握了握手:“不好意思啊,这是我的女儿,她有点调皮,喜欢和大家开玩笑的——我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酒久,今天你们的消费全部免单。”

子夜显得很受用。

她很满意大家能发现她是老大。

但孟德尔完全懵掉了。

糟糕。

这崽不是小时候的她!!

她很有可能被这个崽骗了!!!

被一个小学生!!!!

行星噘着嘴不满意地在酒久背后嘟嘟囔囔:“怎么了嘛怎么了嘛,我还让我们咖啡店赚钱了呢……”

她拽了拽酒久的衣服下摆:“妈妈,他们是在做问卷调查啦,我乖乖在这里等你,没有乱跑的。”

酒久瞪了行星一眼,抓着她走了。

走到门口,行星还扭过头给孟尔德做鬼脸。

等酒久踏出咖啡厅,哈斯卡把通讯仪直接往桌面上一扔:“倒大霉——我有个叫99的网友是林亭雪的手下。”

孟尔德感慨:“你网络交友对象还挺广泛。”

哈斯卡撇撇嘴,声音压低了些:“她和我认识……反正她是可以相信的。刚刚她通知我,林亭雪是被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雇来的。”

孟尔德垂下眼睛,在屏幕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白凝。

子夜咬牙切齿:“她想黑吃黑是吧?我们都没拿宝石还追,是要赶尽杀绝吗?!”

听到这话,

孟尔德默默地把手放进背包里,掏出个小小的快递盒,放在桌面上。

子夜:“……”

哈斯卡:“……”

孟尔德:“……那个,节约光荣。”

这时哈斯卡手里的通讯仪又震动起来。

一条新消息映入三人眼帘:“单主已知红宝石被抢夺现状,现已经弃单,宣布打开盒子者为红宝石主人,即刻生效。由宇宙事务管理局和时空管理局共同管辖。开盒子!”

三人面面相觑。

子夜看着盒子:“试错三次就会爆炸……”

她耸耸肩:“这是狮心造的东西,我建议把解释权都交还给他,别只骂宇宙速递。”

哈斯卡的通讯器开始疯狂震动。

那边的99疯狂给哈斯卡发消息——他们还有五分钟到达战场。

子夜摸着盒子,叹了口气:“一人一次,试试呗。”

她挑眉看了眼孟尔德:“你接的单,你先试——然后哈斯卡是实习生,他第二个试,我嘛,我是小组长,第三个来。”

这话说得实在让人感动,哈斯卡听着颇为难过:“能开的,不至于,放心吧。”

孟尔德盯着密码条,乱摁了个生日数字。

然后咔哒一声,盒子打开了。

随后,时空管理局的飞船在十秒钟内就抵达上空,完全赶在了星盗之前。

哈斯卡松了一大口气,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们可以回家了?”

飞船下来两个工作人员,分别和几个人握手,其中一个一听声音子夜就咬牙:“林朵?”

林朵乐了:“嗯,我们灰总派我来的,不然时空管理局的飞船哪能这么快抵达——对了,白凝那边灰总亲自查了,星盗确实不是她联系的,只是打着她的旗号而已——所以别怪她啦。”

 

·回家

三个人目的地都是LOFTER公寓——一路都很顺利,只是飞船降落时地面刮起了暴风雪。

时空管理局的工作人员能哥有点焦虑:“你们怎么回家?”

哈斯卡垂头丧气地说了个地标:“有人接。”

有人接?

这个天气?

能哥接着问:“什么车,我能坐吗,我也住LOFTER公寓。”

哈斯卡耸耸肩:“可以。”

能哥好奇:“但是这种天气,能开出来的车得多贵啊——”

子夜和孟尔德都看过来,哈斯卡耸耸肩:“好吧,你们认识行星吗?我是说那个大明星……当然刚刚那个小孩也是她。”

子夜一拍腿:“认识,我有她的签名照!我就说名字怎么这么巧!!”

哈斯卡抿着嘴唇:“她是我女朋友。她来接我——你们搭个顺风车就行。”

暴风雪很大,但行星的车在雪里坚如磐石,四个人只是在下飞船的瞬间差点被掀飞,而后就顺利进入车门。

驾驶位上坐着个戴墨镜的女人,她微微侧头,冲孟尔德微微一笑。

和小女孩的神情动作一模一样。

哈斯卡最后进车门,行星只瞥了他一眼,和孟尔德先搭话:“喜欢红宝石吗?”

孟尔德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行星眯着眼朝她笑:“是你让我完全相信,我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演员——然后就走到了今天。这颗宝石是我送给你的。”

她耸耸肩:“但宝石只能邮寄,或者在危难情况下进行转赠。所以只好拜托你送快递,这样就总能到你手上啦。”

接着她话锋一转,扭头瞪哈斯卡:“哈斯卡,你差点就改变我的记忆了你知道吗!”

哈斯卡噎了一下才委屈巴巴地开口:“我哪知道会去你小时候啊!我这不是去帮你护送宝石了吗……而且我都没有抬头的。”

行星哼了一声。

孟尔德结结巴巴半天,才在小情侣吵架里面插进话:“……我哪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那白凝是……”

行星一脸郁闷:“我拜托他安排你的,但星盗那边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我妈妈告诉我的。”

哈斯卡补充:“就是99。”

车子停进了LOFTER公寓的停车场。

风雪被彻底阻隔在厚厚的墙外,下车的时候,孟尔德老远就看到墙壁上贴的福字贴纸,终于有了点过年实感。

终于回家了。

行星下车时顺带问了句:“对了,你实现了我的愿望,我也想实现一个你的愿望,你有什么心愿吗?”

孟尔德想了想:“我有个叫追木的同事,很喜欢秦禽教授,可以帮忙给他递交一份简历给秦教授吗?他很想去他的项目组来着。”

行星:“当然,你晚点发给我就行。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禽秦

【新春联文】替代品


秦誉听见有人在叫他,眼睁开一半。


“到站了。”

列车员暗色制服,居高临下,或许是背光,或许是睡久了,看不大清脸。


含糊道谢起身,拉箱跟在身后,秦誉在静谧中走到车节交错中,门是开的,有风带着几块雪在脚下。


预报是没有雪,秦誉拢起领子,鼻尖在白气里,在身体前倾准备跨出车门的一刻,余光掠过走过的车厢,灯还那么白,乘客几男几女,静静在座位上,闭着眼沉睡。


雪落在肩,世界渐渐有了声音。



两年没回家,他预备着亲友团聚的时刻。


“师傅,现金能找开吗,没信号不扫码了。”

出租车停靠,秦誉翻出一百,听见司机停顿后的一声奇怪的“啊?”


没听清?秦誉重复了...


秦誉听见有人在叫他,眼睁开一半。


“到站了。”

列车员暗色制服,居高临下,或许是背光,或许是睡久了,看不大清脸。


含糊道谢起身,拉箱跟在身后,秦誉在静谧中走到车节交错中,门是开的,有风带着几块雪在脚下。


预报是没有雪,秦誉拢起领子,鼻尖在白气里,在身体前倾准备跨出车门的一刻,余光掠过走过的车厢,灯还那么白,乘客几男几女,静静在座位上,闭着眼沉睡。


雪落在肩,世界渐渐有了声音。



两年没回家,他预备着亲友团聚的时刻。


“师傅,现金能找开吗,没信号不扫码了。”

出租车停靠,秦誉翻出一百,听见司机停顿后的一声奇怪的“啊?”


没听清?秦誉重复了一遍。


下车时,找开的零钱揣进口袋,司机疑惑的目光被他抛诸脑后,好久没花过现金了,几百块钱能存放多少年…


抱怨着,声音渐渐小了。


他当时对司机说在福乐路下车,但这里是哪里?几排不高有点旧的老楼,旁边扎一根路标:福乐路。


市里还有第二条路叫这名字?


那司机没找对地方,秦誉转头,车已经走远了,剩雪上两条车轮痕迹。走错地方,跑这么快,估摸那司机是新手,骗他了。想想又觉得窝囊,掏手机要热线举报,边回忆那司机工牌,似乎叫子什么什么。


手机没信号,窝囊到底。


秦誉吸口气,行李箱跟随脚跟。回家要紧,他想着,盲目走几步,前楼有一层门面房。


今夜除夕,零星几个门店还坚守,秦誉走过一个小铺,卖年货的,灯笼对联在席子上铺展,老板端碗羊蝎子坐马扎上,旁边是老板娘在扒红薯。


他想问路,但余光晃到一地红色,忽然说不出来话了。


新年是龙年,但一副对联上写着:马年福气到。

莫名,刚刚那个司机疑惑的眼神出现在脑海。


“老板,新年是马年?”


这对夫妻愣住,而后笑了,骨头吐给一条狗。


“驴年。”


秦誉皱眉,他并没有和他们开玩笑。


“老板你这买东西能扫码吗?”


“能,要什么马?”


“二维码,微信。”


“你说的我不知道,但我这有千里马,赤兔马,可比得上徐悲鸿真迹,你看看这八骏图…”


他们笑容收了,扯出下层的货,不是在讲冷笑话。老板娘还欲推荐时,秦誉摆手跑开。


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他继续往前走,视线扫描每个门户,越往深处走,脚步越沉重。终于走到尽头,林氏饺子店,他走进又走出来站定,这家老板娘也不知道什么是二维码,笑盈盈地说着,可以尝试马肉饺子。


秦誉确定了某种不敢想象的事实。


所有人衣着有年代感,店里没二维码,带他过来的司机,下车时的疑惑应该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明白电子支付的意思。


一切异常都说明:这里不是他生活的年代。


秦誉转身加快步子,行李箱轮子压出雪痕,视线在古旧的门面间穿梭,最终他停下,看到一家店里挂着的日历。


2014,马年。


他没站稳,靠在墙上,冷风不足以让头脑清醒。时空错乱,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只是个小小的列车员…


秦誉想起那辆列车,梦一样的列车。


一切发生在他醒来后,那趟火车上,诡异的车厢,过于安静的乘客。或许一切都和那列火车有关,他是这样理解,回到那里才能找到答案。


这个年代还是现金为主,秦誉不敢随意花钱,选择公交回车站,窗口买一张最便宜的车票,头顶飘雪,重新走进候车室。


他记得下车时是最末尾处出的站,他顺着人流往里,渐渐的,身边一个人都没了。


像进入了某个特殊的空间,楼梯下方是他下车的站台,当时只有他一人,现在也是,他转身,远处的站台人头攒动,一种猜测从秦誉心里生出。


“你好,请问这里一次进几列车?”


他拐回去,走进人群,询问拖地的保洁人员。


“就这四列。”


保洁随口答,拖把甩到秦誉脚下,她让秦誉让一让,半晌都没动静,撂拖把瞪了一眼。


他是从第五列铁轨下的车,这里只有四列。等秦誉找回失去知觉的四肢时,保洁已经走远。


转身,剩行李箱对他忠诚,熙熙攘攘的人涌向不同列车,唯独那里,五列站台露天,雪还在飘,像天地被劈开成两块,一面喧嚷,一面黑白。他慢慢靠近站台,半个脚掌踩上界限分明的雪。


只是那一瞬间,手腕有风吹过,脚底雪尘成烟卷起两圈散开,有些东西在秦誉心中轰然倒塌。


秦誉看到了渐渐出现的,那辆雪白的列车。



这辆列车只有他能看到,秦誉肯定地认为。


车门就在他面前,封闭的玻璃窗映照内部,正常的车厢结构。或许进去了就可以回去了,他触碰车门,列车的门无法从外面拉开,随即踱步查看旁边几个窗,脚步越来越慢。


有乘客,每一扇窗边都有乘客静静坐着,以各异的姿势沉睡。


秦誉希望那是沉睡。


他额头贴上车窗,仔细看着挨着这一窗的乘客,是个男人,面色正常,头歪靠在座椅,拍打车窗无任何反应,甚至呼吸都没有起伏。


没有睡着,是死了。


男人左胸前一片白纸,那上面是名字,木追。秦誉站直,往下一个车窗观察,不只是他,每一个车内乘客左胸前都有名字,白露、孟尓、师心...


阎王簿似的手写的字。


走到一节车厢时,秦誉见到了除他外唯一的活动生物。


他没有面容,一身列车员制服,脸在灯光莫名暗淡下的车厢里发黑,只能看到些许轮廓。他就静静站在车厢门的玻璃前,像是在等待着谁。


秦誉知道是自己。


“放我回去。”


也许在路上,他还有数不清的问题想要答案,但现在他不在乎了,不需要解释,甚至当一场梦都行,他只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黑,秦誉在心里这样叫他,他胸口的白纸什么都没写,没有名字。


黑开了口,透过玻璃阻隔,他扶了下帽檐,声音闷而怪。


“帮我。”


“什么?”


“帮我你就可以回去。”


秦誉皱眉,黑是有目的将他带入这个世界。


“为什么是我帮你?你是谁?”


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指顺着帽檐摩挲,一点一点。


“你只能选择同意与否。”


攥着行李箱的手慢慢收紧,秦誉肩膀落了一层雪,在他吐出一口气时,雪掉落于左胸,白了一块,和玻璃对方的黑重合。


“你想让我做什么?”




秦誉回到了福乐路,卖年画的两口已经准备起了晚饭,炊炊热气从窗缝里挤出来。


黑说,去福乐路303,找到十年前杀死黑的凶手,他就能回家。


黑是列车员,生活在福乐路边那栋楼里,除夕夜被人陷害活活烧死,一场连绵的大雪掩盖了所有痕迹。


他死时怨念太重,吊着一口残魂留在阴阳交界的地方,他用分割灵魂的代价,换取一次驶向2014年的机会,怨结不解,他的灵魂无法解脱。


“这些人是谁?”


秦誉问,指向列车里的乘客。


“死人罢了。”


黑说,在无边的时间里,这些死人陪伴他。


“列车一天往返一次,下一次开动是明天,想要离开,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这是黑最后与他说的话,今晚十二点,黑会被杀,秦誉要在今夜查清死因。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一定是自己,或许是他们之间有某种缘分,比如自己也住在福乐路303,也是一名列车员。


秦誉已经走到楼下,现在是下午六点,距离事发还有六个小时左右,他踌躇之后,踏上上楼台阶。


十年前的老小区,水泥地,栏杆上扯着晾衣绳,衣物未干的已经被雪冻硬,直愣愣如闸刀。303的房门在左手边,蜕着漆皮,木头门缝里透出光,里面有人。


应该是家人,黑告诉他,他今晚在十点多到家,十二点被火烧死,现在这个时间黑还没回来。


距离事发时间还有几小时,秦誉趴上门口围栏向下看,除夕夜每户通火通明,楼下没有什么人,一两个孩子玩着小烟花。这样的老楼,火势稍起,蔓延得一定很快。


黑并没有给他太多死时的信息,没有头绪的情况下,要如何弄清火灾原因...


在他陷入深思时,身后传来吱呀声。


303的门开了,秦誉转身,看到暗黄灯光裹着一个女人,棉质睡衣睡裤,头发毛乱,掂着一袋垃圾,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年纪,眼白有点多,背光瞧着自己。


在秦誉想要找什么借口解释为什么大年三十站别人家门口时,女人将垃圾放在一旁,转身往里走。


“怎么就回来了?”


秦誉愣住,女人已经自顾自走到室内,转身见他站在原地,有了不耐烦的语气。


“不进来就睡外面。”


她似乎认识自己,很熟的样子。秦誉踌躇几秒,拉着行李箱进了门。


这就是黑的家,很老式的装修,没什么风格,进来一眼看到木沙发上堆积着衣物,窗台与桌子扔了些包装袋子和果皮瓜子壳,能看出生活得不干不净。


唯一的板凳被女人坐着,她手心还握着半把瓜子,门牙嗑碎吐皮,落了一地。


秦誉无处下脚显得局促,更多的是,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家里,面对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认识自己,还如此自然。


女人斜眼看客厅中央的他,视线落在行李箱。


“啥时候买的这拉箱?”


秦誉决定先稳住,随口回答前段时间,女人跟了几句瞎花钱,随即在两句脏话后起身进了玄关旁一个门,看起来是厨房。


秦誉有了时间去走动观察,他转一圈客厅,看到一扇虚掩的门,推门而入,是卧室。


不算整洁,衣物乱堆,被子半掀开的状态,是个大的双人床,视线转到双人床的那一刻,秦誉欲再往卧室里走的脚步停了,心跳跟着静止,他在这一瞬间想要逃。


他看到双人床上被裱起来的,一张婚纱照,上面的男人是自己。




客厅挂着的表在秦誉头上方滴答滴,已经七点了。


他和婚纱照上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那男人应该是黑真正的样子。


这一刻秦誉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黑会选择自己:他们几乎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


秦誉本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现在涌起些许不安感,不安来源于隐瞒,很多东西黑没有向他说明。


厨房里的女人乒乒乓乓不知在忙些什么,他想了想,起身去看,他想从女人身上了解些信息。


起身时,女人脱了围裙走出来,和秦誉撞个正着,啧一声,皱眉嫌他碍事,将他一掌推一边。


“煮点汤炒个菜,凑活吃得了。”


秦誉趔趄撞上桌角,疼痛让人不满,转身,女人擦手的纸扔在桌子上,弯腰放倒他的行李箱。


“你做什么?”


女人没有理会他,行李箱里一半衣物已经被翻出来,另一半是秦誉为了回家准备的年货。她扒出来一个个看。


“今年就发了这么点?怎么还不及去年。”


“一年到头也没见你忙出个成绩,邻居小悟她老公能哥,一月顶上你一年…”


秦誉阻拦不住,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女人还在说着,话题已经转到对他工作和挣钱能力的贬低。


这个世界里,他们是夫妻,秦誉却没从女人身上感受到应该有的亲密,面对除夕归家的丈夫,她脸上是不满与挑肥拣瘦。


“你现在回来,那明天是请假了?一天的工资就都没了。”


秦誉应付嗯一声,后顿住。


“明天初一上什么班?”


“不是你跟我说的初一晚上回来,还能领个加班工资。”


秦誉皱眉,黑和女人说的明天回来,但黑说,他是今晚十点多点回来。


“你记错了,我说的明明是今天。”


“放你的屁,你自己看。”


她将一个老式手机扔过来,角磕到手指骨节。秦誉看到屏幕上显示的短信信箱,有一个备注:秦誉。


这个世界的黑和他名字一样。


秦誉有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有汗沁出脊背。黑与他是生活在不同世界不同时代的一个人。那个秦誉死了,所以向自己求助解脱。


他这样推测,但又迷茫,为什么黑不告诉自己这些信息。


秦誉点开“秦誉”的信箱,信息不算多,几天聊一条,他从信息里看出了,女人,他的妻子,叫小九。


最近的一条信息是昨晚,“秦誉”发来的:“明天晚上回来,单位发了东西,到时候带着去看你妈,今年年终奖不多,但我攒了些...”


有条彩信,上面是他的加班表,初一那天标注着全天班,后面跟着几句解释,语气卑微,可以说是窝囊。


女人没说错,约定的是明晚回,但这与黑的说法不一致。


可能黑是为了给妻子制造惊喜提前回来了,应该是这样...


秦誉将木沙发上的衣服腾出一片能坐的地方,蹲坐的女人还在拆他的年货,那些年货来自2024年,有些她没见过,翻弄的动作粗鲁。这样市侩的嘴脸倒映在他眼底,秦誉慢慢有了其他想法。


黑对女人的态度能从短信里看出来,并不恩爱,甚至惧怕,这样的家,他会想提前回来吗?


或许问题的根本不在归家时间是否变动,而是,黑是否可信。


秦誉从没有怀疑过黑。


他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这个年代,黑是他了解信息的唯一渠道,所以他对每句话都深信,这不是好事。


钟表指向了七点半,是年夜饭聚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


女人将值钱的拿进卧室,回来开了电视机,正在播放春晚前的新闻:春运期间,外加大雪连绵了近一周,铁道在加急检修,防止在年关发生意外。


杂乱播报是背景音,秦誉的心飘到电视以外,他在思考。


死在家中,死后灵魂被困在列车上——这是黑给他的信息。


那些“乘客”则更诡异些,一群莫名在列车上的死人。


那时秦誉没有思考,现在想,黑死在家中,灵魂却囚禁在列车,以及那么多类似“陪葬者”的逝者和他呆在一起。


如果不被黑的信息影响,自己根据所见所闻推测,那么事情似乎不难理解:他们死在列车,自然困在列车,没有怨念的灵魂已经消逝,剩黑一抹残魂苟活,所以他胸前的白纸和其他人不一样,还没写上名字。


只是秦誉不明白,曲折至此,黑只是为了寻找杀死自己的凶手么。


电视上新闻播报结束,画面已经转到红色演播厅,快要八点了。


他在屋内转了转,去到卫生间,那里的窗户对着楼后的空地,往下看只是一片荒地。门外的走廊除了女人堆的垃圾什么都没,放烟花的孩子已经被叫回家吃饭。


两个小时后,真的会有凶手出现吗?时间还有,他索性先蹲守着。


“秦誉,扒蒜。”


屋里女人语气不满,秦誉应一声,关门进去。


也或许是黑想将自己骗过来,在这里替他活着...


筐里找出半个蒜头,秦誉冒出这个想法。这是目前最合理的猜测,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当然可以替代对方在彼此的世界活下去。


但这可不行,他有自己的生活,家人还在等着他过年...


他视线落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还定格着黑与女人的短信记录,女人正炒菜,飘出的味道油腻,秦誉便往上翻找他们之间更早的短信。


“这个月工资发了吗?”


“给你转了。”


“你之前弄的那管子不行,还要换。”


“等我下班回来看看。”


...


翻着翻着,他按键停顿,然后返回下拉,他发现黑经常给女人发一些提醒,从一个月前开始,在不算多的短信里显得唠叨。


“燃气不要总关着,一直开也不会浪费,每晚回去还要重新拧开烧热水。”


“管道没老化,那工人想挣钱,当然催着换。”


“我看过了,没问题。”


一瓣蒜掉在了地上。


燃气,老化的管道,黑说 :他死于除夕夜蓄意的火灾。


那时秦誉处在未知的恐慌中,没有想过,为什么他知道这场火灾是蓄意的。


叮...咚...秦誉听见电视里对的倒计时播报,八点整,除夕的开始。


黑能在回家时间上欺骗自己,也能隐瞒火灾实际时间。


秦誉看到红色幕布占满屏幕,他缓缓转过身,玄关处被火焰包围的女人倒映在他的瞳孔。


他好像明白了,由黑一手策划的火灾,这里的死者,其实是那个女人。


至于自己,是黑用分割灵魂的痛苦寻找的一个替代品,替代他不久后的死亡。


一个秦誉死了,另一个秦誉就不用在这个世界死去,去到对方的世界,完成某种平衡的交换。


他做到了。


2014年除夕,漫天雪花洋洋洒洒,融化在惨红中。




暴雪没有停止,福乐路口一辆出租停下,路灯挂的红灯笼在雪地投下圈圈火光 。


“到站了。”


有人在叫他,秦誉眼睁开一半。


司机等待许久,身后乘客都没有声音,他转身看到男人在座椅上,抚摸着手指。


“您好,到了,微信还是支付宝?”


许久,男人终于将视线从双手移开,自言自语,呢喃着奇怪的话。


“对不起。”



“还好我这有点现金,不然这大雪上哪找零去…你是火车站上班的?”


司机收回二维码,捋直几张零钱,看到他暗色制服随口说着。


“我记得多少年前的除夕夜你们车站有个事,有列车凌晨侧翻了,所有人都死了,就一个列车员失踪,后来警察说那列车员两小时前就被烧死在家里了,我看就是故弄玄虚...”


不是故弄玄虚。


他扶了下帽檐,接过找零,摸索着打开车门,风雪随着缝隙钻入领口。久违的冷,让人眷恋。


那年他换了天然气胶管,推迟回家时间,杀了女人,但计划成功后的两小时,他上了那辆将要侧翻的列车。


似乎是恶有恶报,他杀了人,自己也活不了,但他不甘心,他应该活着,去迎接新的人生。


他将自己囚禁在列车十年,直到遇见他。


雪落在帽檐,掉在鼻尖,真实的得让人心颤。


秦誉闭眼又睁开,鞋子踏在新雪,弯腰出车门的前一刻,他开口对司机说了第一句话。


“请问,福乐路303,是那边的哪一栋?”


他要回家了。


酒九

【新春联文】追心

1.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东西都有一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一个导演曾经问,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现在,他不用问了,因为连世界都会过期。

 

它突然就烂掉了。

 

几年前,多个时空不知怎的堆叠在了一起,堪比日本往海里丢了三十万个开封核电站罐头。生命纷纷寻找新的出路,该异变的异变,该飞升的飞升,如同一场创意大赛。

 

留守男青年酒九吃完最后一块方便面饼,站在墙壁的裂缝处向外看,一群丧尸乌泱泱地从城东头跑到城西头,再从城西头跑回来,匍匐在丧尸王的脚下...

1.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东西都有一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一个导演曾经问,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现在,他不用问了,因为连世界都会过期。

 

它突然就烂掉了。

 

几年前,多个时空不知怎的堆叠在了一起,堪比日本往海里丢了三十万个开封核电站罐头。生命纷纷寻找新的出路,该异变的异变,该飞升的飞升,如同一场创意大赛。

 

留守男青年酒九吃完最后一块方便面饼,站在墙壁的裂缝处向外看,一群丧尸乌泱泱地从城东头跑到城西头,再从城西头跑回来,匍匐在丧尸王的脚下。

 

“有活人吗?”丧尸王嘶啦嘶啦。

 

“报告大王,没有,兄弟们地皮都舔三轮了。”马仔们阿巴阿巴。

 

“再探,再报。”丧尸王嗷呜嗷呜。

 

酒九被自己的想象逗笑,拿出断电三年的手机,上面准时准点地弹出一条新闻:“狮心闯入被龙卷风肆虐的危楼,捣毁丧尸窝点,解救幸存者若干。”

 

“狮心。”他把页面向上滑,几百条消息滚动起来,有录音、照片和视频,就好像她真实存在一样。

 

但是,酒九非常清楚,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获奖无数的国际巨星。

 

他确诊自己在漫长的独居中患上了精神分裂,而且并且越来越严重。因为前两天,他已经能看见海市蜃楼——狮心站在一座通天的公寓前。

 

她擦了擦刀上的血渍,俯视他,用一种藏在冷酷下的温柔语气说:“来找我,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2.

 

 

去一个不存在的地方,赴一场不存在的约。酒九想,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反正从存活时间上看,自己已经超越了百分之九十的人类。

 

“去右边的超市。”狮心的声音响起。

 

酒九毫不迟疑,脚下一个急转,在进门的下一刻,丧尸们就从街道上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过。

 

“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用和我说谢谢。”

 

可不是,你本来就是我想象出来的,自己人道什么谢。

 

酒九边走边琢磨,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这种清醒的癫。哦,是有一天他突然很想谈一场恋爱,于是就把所有美好的品质都堆在一个人身上,她要温柔,强大,清醒,果决,她要是这个完蛋世界上唯一的英雄。

 

一不留神想的太完美,虚拟女友没了,女明星原地出道。

 

“仓库里有活人。”狮心的声音又响起来。

 

酒九愣住,眼前是一扇生锈的铁门。他伸手推了一下,发现它被反锁着。他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冒出来,试探着又敲了敲。

 

还是没反应。

 

“你好?”

 

几乎是话音刚落,门内就像发生了一场地震。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酒九甚至能想象出那人的移动路线,因为沿途所有能被撞倒的东西都被撞倒了。

 

“你是人吗?”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不,我是智能丧尸,快开门放饭。”

 

女孩没回应,她好像在发抖,栓门的铁链怎么也抽不出来,不停发出仓啷仓啷的声音。然后,她就哭了,还是那种嚎啕大哭,边哭边说:“等我一下,别走,你别走,求你了。”

 

 

3.

 

 

仓库里的女生叫子夜,她说,我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活人了。她说,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她说,孤独太可怕了。她说,别丢下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说……

 

酒九打断道:“行了,别他妈说了,你没感觉地在震吗?”

 

刚才闹出的动静太大,方圆十里的丧尸都被吸引了过来。他们也觉得没有活人太可怕,能吃口热乎的,他们也做什么都行。

 

没工夫扯闲天,酒九先一步向后门冲刺。子夜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一点也不耽误脚下动作,甚至一度跑得比酒九还快。

 

看见她又一次主动减速,酒九忍不住说:“你作死吗?”

 

“你应该听过那个故事,野外遇到熊,先吃跑得慢的。”子夜跟在他身后,“我一个人活,不如让我现在死。”

 

酒九沉默,拼命把速度又提了提,好让她能死得慢一点。

 

然而没有用,两人已经跑了快二十分钟,体力飞速流失。但这场马拉松却没有终点,身后的丧尸越聚越多,它们互相踩踏,浩荡翻涌着,以至于酒九都觉得自己在和海啸赛跑。

 

“狮心,你我要到此为止了。”又撑了半小时后,酒九苦笑着叹息。

 

手机在这个时候弹出推送——狮心接管海上巨轮,打造万人安全屋。

 

 

4.

 

 

也许是为了让这城市仅存的两个人类死得更有牌面,丧尸王终于从空中现身。

 

两年中,酒九偷看它的次数比照镜子还多——它是一个能扭曲空间的前人类,适合发配到网游里建空气墙。

 

“行了,不用跑了。”酒九撑着膝盖大喘气,“你有遗言吗?”

 

“你有吗?”子夜抓着他的衣服,神情并不算恐惧。

 

“我想……”酒九顿住,掏出手机争分夺秒地往上滑,他记得上面有一张狮心的绝美视频。

 

另一边的丧尸王显然要激动得多,一边落地,一边做着细致的餐前准备。

 

“你有没有闻到海的味道?”子夜盯着空间扭曲造成的诡异花纹问。

 

没人理她,丧尸王忙着清洁口腔,酒九只顾摆弄黑屏的手机。

 

“我听到了汽笛声。”子夜又说。

 

丧尸王在努力扶正胸前的餐巾,酒九对着手机出神地微笑,倒是摇旗呐喊的丧尸马仔们安静了下来,惶惶不安地左右张望。

 

“我心跳得好快,好大的水浪声,是船,是疾行的巨船!”子夜终于分辨清楚,惊异地瞪圆了眼睛。

 

这时候,丧尸王已经拿着刀叉落地,引领着数以万计的小弟,来达成和食物的亲切会晤。酒九也将手机放进了口袋,深深呼了一口气,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人间惨剧没有发生。

 

酒九感觉有什么东西以极高的速度从自己面前驶过,他迷惑地睁开眼睛,就见到眼前遮天蔽日的巨轮。

 

它有着摧枯拉朽的势头,丧尸王和一众小弟瞬间被碾得稀烂,成了地面的涂装。他们的粘液爆开,如同一场骤雨。

 

“这算什么?”子夜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利用空间扭曲召唤道具,自杀给我们看?”

 

酒九已然魂飞天外,死死盯着巨轮最高最高的地方——在甲板边缘站着一个女人,她在点烟。大概是迎着太阳的缘故,他感觉眼睛酸胀,但依旧维持着仰望的动作,傻了一般。

 

“狮心……狮心!狮心!”酒九叫喊起来。然而因为丧尸王的死去,空间场开始崩坏,巨轮就像它毫无征兆地出现一样,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5.

 

 

狮心真实存在。

 

酒九花了好久,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么,新闻是真的,公寓也是真的,约定也就是真的。

 

走在被清场的街道,子夜问:“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去公寓,但我不知道它的位置。”

 

“那就是乱走。”子夜觉得自己明白了。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酒九第二十次把子夜的手从自己衣角上撸下来。

 

“我的打算就是跟着你。”

 

“这不对,你得给自己找点事干。”现在,酒九终于有空循循善诱,“你想想小时候写过的作文,谈理想?比如我吧,我就想要一场惊世骇俗的恋爱。”

 

“这也算理想?”

 

“啧,怎么不算?我就想追一个盖世英雄,就是轮船上那个,咱俩的救命恩人。你仔细想想,别把精力都放我身上,搞得我跟带孩子似的。”

 

子夜小心地察言观色,觉得自己必须要给一个答案出来,不然酒九会嫌她烦,会觉得压力大,会赶她走。但是,她又确实没有什么目标。

 

冥思苦想一路后,她才终于说:“我想变强。”

 

“好啊,等你变强了,我就抱你大腿。哪个丧尸敢瞪我……”

 

“我就把它的头拧下来。”子夜立刻表态,心里感到一丝隐秘的甜蜜。

 

我是有用的,至少未来是,她想。

 

 

6.

 

 

子夜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女生。第一个月,她还有一点人类的样子;第二个月,就能扛着两个人的行李飞奔。

 

到了第三个月,酒九看着她林黛玉倒拔垂杨柳,沉默了。

 

“我觉得我挺有天赋,是吧?”子夜问。

 

“有没有一种可能?”酒九斟酌着说,“你可能变异了?比如说,之前突然发烧,或者被什么东西伤到却没在意……”

 

“没有吧。”子夜突然暴起飞踹,精准地将一头路过的野猪踢到三米开外。然后哼着歌走过去帮它睡觉,再拖行回来,表演了一出黑虎掏心。

 

“今晚吃猪怎么样?”她问。

 

酒九的心情更复杂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子夜就又说:“你放心,如果我变异了,我会提前告诉你,你来杀我,我不反抗。”

 

这死小孩把自己放得太低了,酒九叹了口气。

 

“你怎么不说话啦?”子夜蹲在他的面前,颤动的睫毛上挂着一小滴血,“是我哪里让你觉得不好了吗,我改。”

 

酒九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好着呢,玩去吧。”

 

 

7.

 

 

两人的末日漫游持续了几个月。子夜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酒九身上,一天要问他八百回“饿了吗”“渴了吗”“累了吗”。

 

酒九起初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像奴隶主,后来才慢慢悟了,子夜只是把自己当成一只大型陪伴兽,追求一个事事有回应的安全感。

 

他无数次想,这样的日子会不会这么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队伍减员,或者找到公寓。然而,变化突然一个夜晚发生——子夜单方面发现了两只活人。

 

“喂,你看清楚,他俩在发光,这合理吗?”酒九把子夜拉到身后,小声说。

 

“没什么不合理的,他们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就是亮了点。”子夜激动得就差摇尾巴了。

 

“你管这叫亮了点?这至少有一百瓦了吧,我家厕所灯都没他俩亮。”

 

子夜拍了拍酒九的肩膀,故作成熟:“我理解你想独占朋友的想法,放心,你对我是特殊的。”

 

酒九哑然失笑,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少来这套。”

 

然而子夜已经丢下他,投向新朋友的怀抱,就如同一条撒欢的狗。

 

 

8.

 

 

那两只活人,一只叫哈斯卡,一只叫行星。他们互相称呼亲爱的,说自己来自另一座死城。

 

从那天起,酒九就再没睡过一个整觉,他总在半夜惊醒,确认他们的帐篷是否还如白天一样和平。

 

子夜不理解这种放哨行为,反复多次教育他:怀疑朋友的人会失去朋友。

 

“好好好,所以我现在连四分之一的猪排也吃不到了是吧?”

 

“他俩饭量大,你不要小气吧啦的。”子夜义正言辞。

 

“那你今晚还是把睡袋搬到他们那边?”

 

“对呀,哈斯卡会讲故事,我和行星一起听,你也来吗?”

 

酒九摇摇头,子夜就屁颠屁颠地丢下他,去找那两只该死的,一看就有问题的灯泡。他默默掏出手机,另一个世界的狮心那边也正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忙,都忙,忙点好啊。”孤寡男青年叹了口气,默默啃完了猪排边角料。

 

 

9

 

 

又是一个深夜,那边的帐篷是突然乱起来的。

 

子夜的尖叫混合着一高一低两种野兽的吼声,惊得酒九心脏骤停。他抽出枕头底下的斧头,朝对面摸过去。

 

他以为自己会害怕的,可是手比脑子反应还快,毫不犹豫就拉开了帐篷的拉链。

 

“子夜!你没事……吧?”

 

子夜惊惶地回头,看上去如同落水的兔子,哦,落的是血水。她手还在下意识用劲,把一柄刀往哈斯卡的胸膛里杵。

 

酒九缓缓往行星的方向看了看,她胸前也是一片高斯模糊,好一滩发光的饺子馅。

 

“没事了,没事了,过来,乖,过来。”他放轻声音,朝子夜招手。

 

刀仓啷一声掉在地上,子夜依旧坐在哈斯卡肚子上,双手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酒九叹了口气,绕过地上的肠子和被消化了一半的猪排,将她拉起来。然后掏出手帕,帮她擦擦脸,又擦擦手,牵着她往外走。

 

全程,子夜都一声不吭。直到被酒九安置在篝火旁,跳动的火焰暖热了她的手脚,她的嘴角才开始向下撇,她努力和它较劲,放松了对眼睛的看管,大颗大颗的泪水就抓住机会往下掉。

 

“他们突然就变了,故事才讲了一半,他咬她,她也咬他,他们打起来了,他们要杀我……”她突然说。

 

“你很勇敢,当时只能那样对不对。”酒九把烤热了的毯子围在她身上。

 

“不,我不该动手的,也许明天他们就好了,我要是不动手,明天勇者就能找到恶龙了,哈斯卡会让他成功,也可能会让他失败,但我再也不知道了。”

 

“我知道。”酒九温吞吞地说,“勇者找到恶龙,恶龙说,好了,你在捉迷藏大赛取得了第一名,睡觉吧,明天会有新的故事。”

 

子夜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结局,裹着毯子躺进了自己的睡袋里。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她就安静地躺着。酒九知道她没睡着,因为平时这丫头总在梦里打五禽戏。

 

于是他坐起来,果然在下一秒就听见子夜的声音,她说:“今天好黑啊。”

 

黑吗?是因为那两个灯泡不在吧。

 

“你别嫌我烦,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他们。”子夜吸了吸鼻子,“好冷清。”

 

酒九想了想,拿着斧头和麻绳去了哈斯卡和行星的帐篷,把他俩的尸体拖到了子夜的睡袋边。

 

子夜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又去砍了两根手臂长的树枝。

 

“是要给他们立碑吗?”她问。

 

酒九没说话,高高举起斧头,对准的不是树枝,而是哈斯卡的脑袋。

 

砰!

 

“你干什么!”子夜猛地弹坐起来。

 

砰!这次是对行星的分头行动。

 

“没事,你歇着,我来就行。”

 

酒九把子夜重新按倒,然后捡起地上的麻绳,打了一个漂亮的网兜,系在树枝上,再将哈斯卡的脑袋装进去。

 

“你不是怕黑,又舍不得他俩吗?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啊,他俩死了还能发光,做成提灯正正好。”酒九把树枝插在子夜面前的地上,“多高级嘿,一箭双雕了是不?”

 

子夜沉默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沉默过。她也不再想哭了,任谁床头挂有一颗脑袋,都伤感不起来。

 

“还黑不?”

 

“不黑了,哥。”

 

“行,那就只剩孤独了是吧,等着,提灯二号马上做完。或者你先睡,我保证你睡醒了他俩就齐齐整整的,咱们一起上路。”

 

子夜没说话,默默把睡袋从里面拉上了。

 

“酒医生真是包治百病啊,还治不了你了。”确定子夜睡熟了后,酒九伸了个懒腰,嫌弃地把行星的脑袋踢到一边。

 

 

10

 

 

从那天起,子夜就不再那么热衷于寻找活人,而是把酒九看得像眼珠子一样紧。她想,至少要守住已经拥有的。

 

而达成这一目标的前提是,要足够的强,强到能摆平一切问题。

 

于是,沿途的丧尸遭了大难,最先拿来练手的是跳出来找茬的,接着就轮到路过的,最后那些与世无争的老弱病残,也统统被子夜从老巢里薅出来刷经验。

 

酒九感觉自己如同某个铁汉土匪的压寨夫人,每天的日常就是“路上小心”和“你回来啦,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咱们的战争机器要不先停两天?”酒九看着万径尸踪灭的荒野,突然说。

 

“为什么?”子夜正在加固胳膊上的绑带。

 

“你的脸色不太好。”

 

这么说都含蓄了。她脸色发灰,嘴唇干裂,眼睛被藏在凸起的眉骨之下,乍一看像是那种一旦狩猎失败,就熬不到第二天的孤狼。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遇到的丧尸王吗?我当时只知道它厉害,不知道它有多厉害。现在,我大概能感觉到了,”子夜低着头磨刀,“我还是打不过它,差远了。”

 

“你怕死吗?”酒九问。

 

“我不怕。”

 

“我也还好,所以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不行。”子夜固执地盯着他,用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珠锁定他,好久之后才说,“你得怕,你必须很怕死。”

 

这一刻,酒九的心突然动了一下,不同于看到意气风发的狮心的那种心动,而是猝不及防的、被某种真实震慑住的颤动。

 

他转头回避,但为时已晚——子夜强硬的祈求,连同荒野上风的味道、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被熏黑的铁锅的热气一起,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人一辈子清晰的记忆总是屈指可数,这一幕,可算其一。

 

 

11

 

 

之后的几天,酒九面对子夜的总会有些不自然。同时,他也不再拿出手机,查看狮心的消息。他觉得自己在做错事,至于哪里做错,又说不清楚。

 

然而,他心理建设还没来得及完工,子夜就先一步病倒了。她发起高烧,一连几日都在昏睡,少有清醒的时间。

 

酒九搜来了药,始终不见效,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从废弃食堂里寻来一口大锅,打算尝试最后的泡澡发汗疗法。这一来,就发现了子夜背后那条血肉粘连的长疤。

 

大概是暖和起来的缘故,子夜恢复了一些意识。

 

她看看自己的处境,又看看闷声往锅底下添柴的酒九,沙哑地问:“我之前打到了动物你都吃完了?”

 

“什么?”

 

“你这是……”子夜敲了敲锅子,欲言又止,“我觉得,我和螃蟹还是有一定差别的,没必要用同一套料理体系。”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丧心病狂,活吃队友第一人。”酒九没好气地控制着火。过一会,他突然若无其事地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下轮到子夜装傻,酒九也不追问,起身去拿新的柴火。

 

子夜以为他要走,哗地从水里站起来。

 

“赶紧坐下,伤风败俗,遭天谴了真是。你要自首就抓紧”

 

子夜垂着头,她说,她也不知道伤是怎么来的。可能是战斗的时候刮到了铁皮,也可能是抓伤,那个时候情况太紧张,感觉不到痛,等发现的时候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之后就发烧了?”酒九问。

 

“是,我知道我挺自私,可是我还没变异,想等实在不行了,再悄悄走掉。”

 

她没打算害人,只不过迟迟下不了决定。

 

“这样下去不行。”酒九说。

 

“我知道,既然你发现了,那就……”子夜说不下去,可怜巴巴地让水没过自己的嘴。

 

“别整那死出。”酒九头疼地叹了口气,“我是说,我们可以折中一下。”

 

 

12

 

 

两个小时后,子夜被五花大绑,仰面躺在水泥地上,精神有些恍惚。

 

她正上方悬着一个卡车头,数根绳索拉着它,绕过高楼的承重柱,固定在一旁的地基上。

 

酒九守着火堆,坐在一旁,等着她一旦异变,就烧断绳索让卡车头掉下来,把她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这是让人压力挺大哈。”酒九背着手视察点评,“不过,应该不会出意外,你要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你肯定绑紧了吧?”

 

咕咚。子夜咽了咽口水,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

 

“就是说,你非要给我选一个这么难看的死法吗?”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唯一的,能在你变异后把你瞬间秒杀的办法了。”酒九倒是觉得很有安全感,“忍忍吧。”

 

子夜无话可说,歪着脑袋又陷入沉睡。

 

期间,她感觉酒九给自己喂药,帮自己换姿势、盖被子,很像小时候生病的日子——迷迷糊糊的,有大人一直在周围忙活,什么也不用想,因为确定自己被爱着。

 

“谢谢。”谢谢你给我的幻觉。

 

酒九以为子夜在说梦话,不知道她重温旧梦,情愿死在这一刻。

 

 

13

 

 

后来,子夜的病情开始有所好转。

 

大多时候,她就侧着头,看酒九翻阅那些缺了页的旧书,或者把各种调料掺合在一起,尝试还原出烤肉蘸料的味道,又或者写厚到可以装订出版的人生回忆录。

 

他总能自娱自乐,好像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也不会过度焦虑、害怕和痛苦。

 

“你能坐得离我近一点吗?”子夜说。

 

酒九嘴上嫌她事多,但还是抱着那堆鸡零狗碎的东西挪过来。

 

子夜想,他是珍贵的,有操蛋世界里难得的松弛,每个细胞都在说:凑合着过吧,努力跑两步,过不下去就拉倒。他还停留在末日之前,是一个锚点,一张活着的过去的相片。

 

“你最近总盯着我发呆,怪渗人。”酒九忍不住说。

 

子夜还是看着他,说:“酒九啊。”

 

“在呢。”

 

“酒九?”

 

“在。”

 

“酒——九。”

 

“有屁快放。”

 

她想象不出如果换一个人坐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现在就已经是最好的。所以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理不清楚也没关系,是依恋,是喜欢,是什么都无所谓。

 

我要他,子夜在这一刻下定决心,她要这盏灯永远为自己而亮。

 

 

14

 

 

变异事件终归还是虚惊一场,子夜康复之后,就展现出了对狮心的空前热情,总缠着酒九描述狮心的样貌,甚至要他画出素描来,好先行暗杀。

 

“你放弃她吧。”子夜说,“你们都没有说过话,你喜欢她什么呢?”

 

“喜欢她是个英雄?”酒九温着过期的青梅酒,“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她会……”

 

“只要是英雄,你就喜欢?”子夜打断。

 

倒也不是,酒九看着她脏兮兮的脸,他想,小狼崽子也是喜欢的。

 

“我独闯死城,屠遍丧尸,可算英雄?”

 

“单打独斗,有勇无谋,非英雄也。”酒九语气里带着笑意。

 

“我身受重伤,悍不畏死,可算英雄?”

 

“无谓搏命,亡也忽焉,非英雄也。”

 

子夜想了想,把衣服掀起来露出八块腹肌,说:“我气拔山兮,力能盖世,可算英雄?”

 

“光天化日,轻薄良男,非英雄也。”说完这句,酒九再也忍不住,用手捂住脸,倒在地上笑得直抽。

 

“那何为英雄?”子夜依旧不依不饶。

 

酒九好半天才缓过来,拉着子夜坐下,妥协说:“天下英雄,唯在下与君耳,满意了?”

 

“你在敷衍我。”子夜表情凶恶,能止丧尸夜啼。

 

酒九举手投降,他不是不懂,只是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要再想想,子夜也该再想想。

 

 

15

 

 

然而,酒九很快就后悔了,他就不该让子夜思考,因为她就根本不会思考。

 

子夜的脑回路非常简单直接——酒九喜欢英雄,狮心是英雄,所以酒九喜欢狮心。她要比狮心还英雄,酒九就会喜欢她。

 

于是,一场跨越位面的英雄军备竞赛就开始了。

 

“你说,狮心有很多小弟?”子夜问。

 

“这话题是过不去了吗?”酒九很无奈,“那不是小弟,她在那个世界救了很多人,他们把她当主心骨。”

 

“有多少人?”

 

“几千上万?我也说不好。”

 

“这么多啊,我知道了。”子夜若有所思。

 

酒九心里警铃大作,问:“你想干什么?”

 

子夜没回话,之后就一连失联了三天。酒九找她找得心力交瘁,她才从山顶出现,手里牵着绳子,绳子上拴着一串丧尸。

 

她每往前走几步,就有一个新的受害者从山的背面冒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慢慢连成一条长龙。而子夜,仿佛一个押解犯人的牢头。

 

“我实在找不到那么多小弟,附近也就窝藏了一千多只。”她居然还有脸摆出丧气的模样。

 

丧尸们很无助,酒九也很无助。

 

子夜依旧不肯罢休,她又想起自己见到狮心的那一面,酒九流着泪仰望她的样子,好酸哦。

 

“救命恩人对你来说,是不是就是英雄?”她问。

 

“姑奶奶,你又想干什么?”这时候,酒九刚刚处理完那一千多只有害垃圾,挥刀挥到手抽筋。

 

“你就说是不是。”

 

“是……吗?还是……不是呢?”他妈的,好让人害怕的问题。

 

“我知道了。”子夜觉得自己又懂了。

 

 

16

 

 

其实一切早有征兆,但人的劣根性在于他们总看不见摆在面前的机会。

 

进入新的城市后,子夜放下屠刀,不再清缴丧尸的时候,酒九没有在意;她走街串巷,到处踩点的时候,酒九没有在意;她提回两挂鞭炮,一捆麻绳的时候,酒九没有在意;她选择在一个毫无防御能力的空旷平地扎营的时候,酒九也没有在意。

 

于是,最后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子夜把酒九绑在铁栏杆上,点燃了那两挂春节三千响。接着,她拍拍手,如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般蹿上一棵叫露白凝的树。

 

没有锣鼓,但鞭炮齐鸣——多有过年的气氛,丧尸携全家老小赶来开饭,酒九甚至能看到它们扬起的滚滚烟尘。

 

“你要死了。”子夜的声音从高处传下来。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你有不一样的见解吗?”

 

“没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紧张,很害怕,很需要有人从天而降,需要一个英雄?”

 

“是是是,对对对。”酒九连声附和。

 

“怎么还是差点意思。”子夜总觉得不太对。

 

“啊!救命啊!我好害怕呀,我的英雄在哪里?哦,我的上帝,我要尿了!”酒九深吸一口气,开始放声歌唱。

 

子夜依旧不肯挪窝,只默默估算着丧尸的数量和距离,势要把节目效果拉满。

 

终于,在酒九都开始真正出冷汗的时候,她才提着刀开始表演。

 

她又变强了,以酒九为圆心的三米内,没出现过一块断臂残肢。这场暴力的艺术,直到傍晚才宣告结束。

 

“喂,我帅吗?”子夜呼吸尚未平复,大刀扛在肩膀上,黑色的污血从她高高束起的马尾滴落,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里。

 

酒九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有种奇妙的陌生感,那个声音在古道西风的斜阳中,认认真真地说:“很帅。”

 

“那么你……”

 

“哎呀,我要截肢了,姑奶奶,下次别绑这么紧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果然,帅不过三秒。

 

 

17

 

 

之后的几天,思考成了酒九生活的全部。

 

他母胎单身,不懂爱情是什么样子,但他也不傻——确实心动,确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关键是,再不承认,自己就真的要被玩坏了。

 

因为子夜不知道又怎么纠结起了新的问题。

 

“你的意中人不是要骑个那什么七彩祥云吗?”

 

“七彩祥云不能叫坐骑。”酒九很绝望。

 

“那狮心还骑个轮船呢。”

 

“那也不是骑,那叫乘坐……”

 

“我不管,反正这俩坐骑是我好不容易搞来的,你就说骑不骑吧!”子夜不依不饶。

 

酒九看着眼前两头变异丧尸,它们四脚着地,身体反弓,脸长在肚皮上。

 

“坐啊。”子夜指着它们仰望星空的脸。

 

它俩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凶恶地咯吱咯吱磨牙。子夜也不废话,各赏了几个大耳瓜子,它俩就把嘴闭上,开始默默流泪。

 

见酒九还在犹豫,子夜说:“别怕,我观察了好几天,它俩是有点脑子的,没胆量咬我们。他们还有名字,我这只叫禽秦,你那只叫追木。当然,如果你不喜欢,他们还有朋友能能、林朵、小悟、德德……”

 

“好了可以了。”酒九打断——还是智慧生物,那就更惨了。

 

但子夜显然欠缺这方面的考虑,她只觉得它俩的脸长得正正好,没有比这更浑然天成的坐垫。

 

 

18

 

 

最后,酒九还是服从了子夜的安排。他发现人干缺德事的时候,良心是会慢慢麻木的。

 

沿途的风景不错,唯一的烦恼是屁股底下总咬牙切齿,不恐怖,只能感觉到苦主的窝囊。

 

“你说,我离英雄还差多远?”子夜托着腮看远方,“我从上个月起,就不再怕任何东西,就算那只空间系丧尸复活来算账,我也绝不会后退半步了。所以,我还差在哪呢。”

 

“其实,我不喜欢盖世英雄了。”酒九觉得自己的裤腿在滴水,其中浓缩着追木无穷无尽的悲伤,“你放弃当英雄吧,你不是那块料。”

 

“那你……”

 

“我现在的意中人是个绝世反派。”

 

“绝世反派?我得变坏,这跨度会不会有点大?”子夜很没自信。

 

“倒也不用。”酒九很想点一根烟,很是沧桑地说,“你已经坏到出水了。”

 

子夜猛地勒紧缰绳,禽秦发出哀哀的叫唤,但她充耳不闻——咚咚,咚咚,全世界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

 

“你是说,你是说……”

 

“我是说,你愿意当我的绝世反派吗?”酒九向她伸出手,感觉自己耳朵发热。这低头的感觉真奇妙,有种尘埃落定、丢盔弃甲的认输。

 

下一秒,他胸膛就撞进了一颗柔软的小炮弹,撞得他从坐骑上栽进了野草地里,惊起一片一片奇形怪状的变异昆虫。

 

它们流着脓,淌着汁,五颜六色,鬼哭狼嚎地飞向天空。不远处的禽秦和追木也挣脱了缰绳,如两匹快马,逃难似的奔向自由。

 

混沌怪异,失序奇妙,倒也呼应这场胡乱的爱情。

 

酒九抱紧了她。

 

 

19

 

 

从那天之后,酒九的手机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狮心的名字也渐渐淡去。以至于他有时候会认为,女明星、巨轮、安全屋,都是一场过期的幻想。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罕见的暴风雪席卷北方,记忆里的公寓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子夜握紧了弯刀,把酒九挡在身后,说:“这烂尾楼不对劲,有空气墙,我怀疑里面有大家伙。”

 

“是吗?”酒九帮她理了理围巾,“有多烂?”

 

“烂到开发商跑路五百年都没这么烂。”子夜狐疑地转过头,“你看不见?”

 

酒九确实看不见,他看到的是超现代主义大楼,窗明几净,电力充沛。绿植环绕的休息区里有几个年轻人在聊天,咖啡的香气顺着玻璃门的缝隙飘出来。

 

其中,一个容貌艳丽的女人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是狮心,酒九非常确定。

 

在如此安全的环境里,她不再棱角分明,只是温柔地挥挥手。下一秒,酒九口袋里就多出了一张卡片。他能感觉到,这张卡片对应着一间完全符合他心意的房间。

 

“上吗?”子夜问。

 

“上什么?”

 

“破开空气墙,把里面的空间系丧尸揪出来碎尸万段。”子夜很严肃,“不过这空气墙不一般,我感觉可能弄不开。”

 

“那我们走吧。”酒九按住跃跃欲试的好战分子。

 

“就这么走了?”

 

“人家又不让你进去,走吧”

 

两人从风雪中来,又归于风雪中。

 

大概走了有百米,酒九感觉口袋里的卡片消散了。他茫然地回头看,子夜说的没错,那确实是一栋烂尾楼,比镇压了孙悟空五百年的土堆还烂。

 

“想什么呢?”子夜问。

 

“在想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酒九笑着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完)

 

 

 

 

 

 

 

行星对撞机

【新春联文】三日归途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82个小时。】


新年将至,到处是热闹的人群。

我窝在温暖的沙发上,环抱住一大包零食,听窗外鞭炮声劈啪作响。

“开饭了!”

哈斯卡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他端出一口砂锅,盖子边缘的缝隙中,正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哇,这什么好吃的?”

“牛肉煲!快来尝尝。”

他兴奋地向我介绍,一把将盖子掀开,顺带出一团热腾腾的白雾。


“好香啊。”我凑上去,双手挥舞着扇风。

可那团白雾不仅没能散去,反而越来越浓。如同地下涌出的泉水一般,瞬间就占据住整间屋子。

“这怎么回事?救命!”我捂住口鼻,一股窒息感压缩着我的胸口。

雾还在扩散,从气体逐渐变为有触感的实体,......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82个小时。】


新年将至,到处是热闹的人群。

我窝在温暖的沙发上,环抱住一大包零食,听窗外鞭炮声劈啪作响。

“开饭了!”

哈斯卡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他端出一口砂锅,盖子边缘的缝隙中,正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哇,这什么好吃的?”

“牛肉煲!快来尝尝。”

他兴奋地向我介绍,一把将盖子掀开,顺带出一团热腾腾的白雾。


“好香啊。”我凑上去,双手挥舞着扇风。

可那团白雾不仅没能散去,反而越来越浓。如同地下涌出的泉水一般,瞬间就占据住整间屋子。

“这怎么回事?救命!”我捂住口鼻,一股窒息感压缩着我的胸口。

雾还在扩散,从气体逐渐变为有触感的实体,封锁住我的视线,将我紧紧禁锢在其中……


“行星,行星?”

似乎是哈斯卡在叫我。

“你做噩梦了吗?行星?”

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逐渐变得清晰。


我从一片混沌中苏醒,被睡眠屏蔽的饥饿感再次涌了上来。

“嗯……是做梦了。”我揉揉发胀的眼,“几点了?”

“下午两点。”哈斯卡摘下手套,拍拍我的头,“我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你不太对劲,果然是做了梦。”

“你又出门了?这次怎么样,有买到食物吗?”我问。

他身子一顿,随即将空荡的双手摊开,叹了口气。

“还是一无所获。”


我起身,向窗外望去。

明明时间还早,外面却灰蒙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乌云压得很低,空中时不时传来轰鸣,仿佛末日来临前的景象。

这样的怪天气已经持续一周了。

我打开手机。

外卖软件的最上端,红火字样跳动着——距离新年来临,还有82小时0分0秒。

整个页面喜气洋洋,却始终没有一个外卖员接单。


一切都起源于几天前的一场紧急预警。

新闻报道称,一场巨大的暴风雪即将席卷而来。

而它威力最强的时间,恰好是距今三天后,新年与旧岁交替的那一刻。


那天,当我和卡卡得知这个消息,急急忙忙赶到超市时,货架上已经所剩无几了。

一片混乱中,我们只抢到几包泡面,还全是香菇炖鸡口味的。

要不是冰箱里还有些余粮,只怕我们都撑不过今天。


“先吃饭吧。”

趁我愣神的功夫,哈斯卡端来两碗热腾腾的泡面。

“又是香菇炖鸡?”

“是的。”

“啊——”面对无穷无尽的香菇炖鸡面,我发出一声哀嚎,“这个口味的泡面,咱们还剩多少?”

“零。这是最后两包,吃完就没了。”哈斯卡苦笑,“不过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咱家还有满满一大袋面粉,可以拿来蒸馒头吃。”

“那坏消息呢?”

“只剩面粉了,除了这个再没别的。”

“……”

我望着面前的香菇炖鸡面,忽然觉得这个口味也还不错。


“总之先吃吧,吃完了再想办法。”卡卡说。

“那好吧。”我长叹一口气,“就让我享受这最后的美食盛宴吧!”

面未入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谁啊?”

卡卡起身开门。

可门外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是恶作剧吗?”他嘟囔着,正要把门关上。

“等一下!”

我叫住他,示意他向下看。

只见门外的地毯上躺着两封信,信封上印有大大的字母L,十分眼熟。

“是獾?”我们异口同声。

——我们的老朋友,Lofter公寓的管理员。


“我来看看怎么个事儿?”

哈斯卡抢先拆开了其中一封,上下扫视,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还不等我问,他便将信纸举到了我的面前。


亲爱的行星:

咕咕的日子快乐吗?

收到我的问候,是不是很意外、很惊喜呢?

你很久不回lofter公寓来,读者催更的信件塞满了信箱,无人认领,我怎么也打扫不完,腰都累断了。

看来,还是我平时对大家太过友爱,以至于你们都忘记了我催更的手段呢,嘿嘿。

……

……

总之,这次我决定,捣毁鸽群,彻底清除拖更人口。

除夕那天晚上,请你务必在家中等候我。

我将亲自上门,为你彻底解决咕咕的烦恼。

署名:獾。


“这……”我打了个寒颤,对上卡卡同样慌乱的眼神。

什么叫“捣毁鸽群”?

什么叫“彻底清除拖更人口”?

还说什么为我解决烦恼,只怕獾是要把我给解决掉吧?

这哪里是一封问候信,分明是一封阴阳怪气的追杀令才对啊!


捏着这张薄薄的信纸,我与哈斯卡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要不再看看我的那封?”哈斯卡说着,拿起另一封信,“说不定这只是獾给我们开的玩笑呢?”

他展开另一封信,寥寥几行文字呈现在眼前。


亲爱的哈斯卡:

同上。

獾。


“……”

哈斯卡愣在原地,双手停在半空中,许久才憋出几个字来:“这狗獾!真能偷懒!”

“现在怎么办?”我问,“既然管理员能把信送来,说明咱们的地址已经暴露了。要不要换个地方躲躲?”

哈斯卡:“要不去朋友们家里躲着?我看林朵老师家就挺好,她做饭好吃。灰小悟家也不错,我好久没和他一起打游戏了。”

我:“獾可是有魔力的,万一他还是找了过来呢?会不会连累大家?”

哈斯卡:“那不然的话,咱们往深山老林里跑吧!保准不会连累任何人。”

我:“可是眼看就要下大雪了,咱们……”


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

一阵强劲的狂风吹来,将窗子吹得嗡嗡作响。

窗外,细小零碎的雪花已经开始飘落。


“到底要躲到哪儿去呢?”哈斯卡轻戳着玻璃上的雪花,喃喃道,“既不会被獾发现,又能遮风挡雨,最好还能取暖、有食物……”

“咦?”我忽然有了主意,抬头看向他,“卡子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异口同声。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81个小时。】


我们最终决定的躲藏地点,是lofter公寓。

既然管理员要从公寓出发,在除夕夜里登门拜访。我们便和他相向而行,回到公寓里去。


现在是大年二十七的下午三点。

从现在算起,距离除夕夜的钟声敲响,还有三天多的时间。

由我和哈斯卡轮班开车,完全来得及。


简单收拾好行李,我们蹑手蹑脚离开了家。

十分钟后,一辆白色轿车驶出地下车库。

哈斯卡抱着方向盘环顾四周,而我坐在副驾上,负责专心观察后方的情况。

路过小区外的便利店,我们决定停下来,再去里面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找到一点食物。


“果然什么都没了……”

穿过马路,我跨上几级台阶,便利店的情况一览无余。

只见大门敞开,货架上空无一物,就连店员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靠后的两排货架歪倒在地上,整个店中一片狼藉。


“啧,有点麻烦。”

哈斯卡皱起眉头,语气虽不太情愿,可两条腿倒是诚实得很,径直往倒塌的货架边走去。

他一边念叨着“麻烦麻烦”,一边用力抓住其中一根铁管,将整个货架扶了起来。

“还有一个。”

说着,他又拎起第二排货架的横杠,将它用力提起。


“哎?”

我看到哈斯卡露出惊喜的表情,赶紧凑了过去。

“怎么了?”

不等他回答,我便搞清楚了他惊喜的原因。

原本倒塌的货架底下,压着好几包无人注意的零食。

五颜六色的塑料包装混在一片狼藉中,格外漂亮和显眼。


“太好了!我们路上的储备粮算是有着落了!”

我兴奋起来,将那些零食装进袋子里,估算了一个大概的价格,走向空无一人的柜台。

打开手机,准备扫码付账。

“你干什么?”卡卡忽然从背后拦住我。

“付钱啊。”我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生活可不是灾难片,就算是世界末日也要结账的。”

“……?”他歪起头来,疑惑地看我一眼,随即绕到我身前,打开手机去扫码,“我只是不允许自己的女朋友在我面前有任何付钱的机会,你那个小脑瓜子里,整天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嘿嘿,误会你了。”我一脸尴尬,憨笑起来,“走,咱们快上车吧。”


我拎着满满一大袋零食,正要走出门去。忽然被卡卡拉住,退回了柜台后面。

“等等。”他表情凝重。

“怎么了?”我一脸茫然。

“你看车前面,站着一个人,似乎有点眼熟啊……”

“啊?”

透过便利店贴满装饰的玻璃,我向外望去。

我们的车旁确实站着一个人,此刻正靠在驾驶位的车窗上照镜子。

“那!那是……”

还不等我喊出声,卡卡连忙捂住我的嘴巴,避免了一场小小的灾难。

站在我们车旁的人,正是管理员。


“难道他认得我们的车?怎么办?”我问。

“先等等吧。”卡卡低声道,“看他会不会离开。”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80个小时。】


我们躲在便利店的柜台后面等了很久。

上一秒,柜台上的时钟发出报时声,已经是下午四点整了。

可管理员还守在外面,四处张望。不知道究竟是巧合,还是在守株待兔。

 

阵阵冷风顺着敞开的玻璃大门吹进来,裹挟着细小的雪花。

眼看外面的天气更加阴沉,再拖下去,一旦等到天黑之后,我们逃亡的难度只会更大。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决定弃车而逃,在路上重新寻找交通工具。


耐心观察了一阵子,趁管理员对着车窗照镜子的时候,我们抓住时机,从便利店冲了出去,目标是马路边的大花坛。

马路上空空荡荡,少了来往车流作为遮挡。

我们只好一路弓着腰,快速前进。

所幸管理员照镜子的时间很长,直到我们顺利到达大花坛后面,他都没有抬头张望过一眼。


“OK,顺利到达第一站!”我小声欢呼。

“别急着庆祝。”哈斯卡轻拍我的后背,“这里太容易暴露了,我们得快点决定下一步动作。”

我的笑容戛然而止。

卡卡说得没错,尽管花坛还算高大,可要完美藏下两个人,实在是有些勉强。

躲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的。


“坏了,他怎么开始转悠了。”

听卡卡这么说,我学着他的样子,从花坛的侧面探出脑袋。

不远处的马路对面,管理员正绕着圈来回踱步,不断地四处张望。

面朝我们这边时,他的视线更是几次扫过花坛上方,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我们了。


“怎么办?要不我们先退回便利店里?”卡卡问。

“可是退回去也是坐以待毙啊……”

我无助地四处张望,忽然眼睛一亮,抬手向马路对面指去:“那有自行车!”

卡卡顺着我的手指望去,在马路对面,两辆共享单车正静静停在那里。


要在三天之内骑车赶到lofter公寓,实在是天方夜谭。

可两个轮子赶路,总比用脚走得要快。

况且这两辆车所处的位置十分完美,既离我们很近,又处在管理员的其中一小段视觉盲区中。


事不宜迟。

眼看管理员再次转身,我们找准时机,快速穿越马路。

“在我身后躲好,捂好塑料袋,别弄出声音来。”哈斯卡走在前面,回过头来小声叮嘱,“人呢?”

此时的我,如同一只惊慌的兔子,提着装满零食的袋子,早就窜出去很远。

一转眼,自行车已经近在咫尺。


“给我,这个太重了,我来提。你先去解锁单车吧。”

哈斯卡追上我,正要接过我手中的袋子。

可我太过紧张,还不等他使力就松了手,袋子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嘭——”

刹那间,两个人静止在原地,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缓缓扭头,朝管理员的方向看去,随即松了一口气——此刻他正背对着我们,半个身子被车头遮住,并未注意身后的动静。


“快,解锁,开溜。”

我指指共享单车,用唇语示意哈斯卡,他点点头,掏出手机扫码。

打开摄像头,对准二维码,解锁成功。

我们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扫码成功!请注意交通安全,祝您骑行愉快!”

正当我们以为一切顺利,终于可以逃离这里的时候,响亮的电子女声忽然响起。

“这回真的完了……”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中升起。

我再次扭动着僵直的脖子,朝后方望去。

这一次,幸运女神没有眷顾我们。

管理员脚步一顿,停在原地,正要转过身来。


人在紧张到极点的时候,时间的流速是会变慢的。

短短的三秒钟,如同一场逐帧播放的黑白电影,在我眼前缓缓流动。

哈斯卡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紧紧抓住我的左手。

管理员慢慢转过身来,视线先是扫向地面,又逐渐向我们这边看过来。


再下一秒,一阵强力的狂风呼啸而过。

“咚!”

随着一声巨响,眼前的一切重又恢复了色彩,时间也忽然加快了数十倍,恢复了正常的流速。

就在獾即将发现我们的前一刻,路边一张巨大的广告牌被风吹落,重重砸下来,将我们和獾隔了开来。


“快走,快走!”

我翻身上车,哈斯卡也没有犹豫,将零食塞进车筐,同我一起逃离了这里。


“呜呜呜——”

“卡子哥,你哭什么?”

“刚才那块大牌子,是不是刚好砸在我们的车上啊?”

“好像是的。”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79个小时。】


我们马不停蹄,一路向城市边缘的高速路口骑行。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能见度很低。

整个世界似被一团黑雾笼罩着,昏沉又寂静。

“小心看路。”哈斯卡提醒道,“再坚持一会儿,路灯就会亮起来了。”


我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时不时向后望一眼,疑神疑鬼道:“也不知道管理员有没有发现我们……”

“放心,不会的。”卡卡一边安慰我,一边警惕地盯着前方,渐渐减缓了车速,“那是什么东西?”

“哪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我们前面不远处,两个高大的长方体正缓缓移动着。

仔细看看,好像……好像是两个垃圾桶?

“见鬼了。”我皱起眉来,“垃圾桶成精了吗?”

“先别过去。”卡卡示意我停下,“我们先观察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还不等我们把车停稳,其中一只垃圾桶忽然长高了似的,从下面伸出两条腿来。

下一刻,垃圾桶被彻底掀开,一个纤细的女孩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停,让我歇会儿。”

只听那人长舒一口气,冲另一只垃圾桶说道。

这声音无比熟悉,令我和卡卡同时惊喜出声道:“子夜?”


“星星!哈斯卡!你们怎么在这?”子夜听到声音,惊喜地回头。

与此同时,另一个垃圾桶也被掀开,同样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们眼前。

尽管此刻的天色昏暗无比,我们还是一瞬间就认出了对方。

“露白凝!”

“啊?行星?卡卡!我不是在做梦吧?”


大家刚一碰面,激动无比。

短暂的交流过后,我们才得知,管理员的“追杀令”不止送给了我们,还分别送到了子夜和露白凝那里。


子夜解释道:“我们原本打算汇合之后,一起去邻近的城市里躲着。可出来转了一圈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公共交通都停运了。”

露白凝补充:“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改变计划,先去高速路口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路过的私家车。”

“怪不得咱们会在这里碰上。”我点点头。

“还好我们捡到了这个。”子夜指指身边的垃圾桶,爽朗一笑,“躲在这个里面还挺有安全感的,就好像我们隐身了似的。”

“我倒是觉得这里面有点黑,有点吓人。”露白凝的声音细细的,如同微风拂动风铃,“但是子夜说,躲进这里就不显眼了,嘿嘿。”

“?”

你们明明十分非常的显眼啊喂!


经过我们一番解释,子夜和露白凝决定,和我们一起回到lofter公寓去。

共享单车没有后座,但所幸后轮的轴承十分坚固,且两端突出,勉强可以站上去。

我站在哈斯卡的车上,把另一辆车交给她们。

“星星说得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子夜蹬上脚踏,士气十足地发出指挥,“出发!”


“等等我——”

我们刚要前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轮滑鞋摩擦沥青路面发出的窸窣声响。

四个人一齐回过头去。

路灯刚好亮起,世界霎然间变为暖色调。

一张甜美的面孔出现在光之来处,如同魔法少女般登场。


“能哥?”众人一齐喊道。

由于大家的声音太过于统一,甚至显得有些搞笑。

只是轮滑鞋的速度实在不算太快,以至于这个重聚的时刻延长了一分多钟,才终于实现。


“你们别笑!”

能哥终于来到大家身边,揉了揉脚踝,接着说道:“狗獾在追杀我,下午都追到我家楼下了!这双轮滑鞋已经是我临时找到最快的‘交通工具’了。”

“咦?”子夜忽然发话,“说起来,今天下午我去找凝凝汇合的时候,也差点被獾发现。”

“啊?我也是啊!”露白凝快速地点头。

“不是吧?你们也收到信了?”能哥问。

众人点头。


“这就怪了……”哈斯卡托着下巴,“那你们都是什么时间点收到信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答案很快统一起来。

所有人收到信的时间几乎相同,都在下午两点左右。

而遇见獾的时间虽不太一致,但也都集中在刚才的几个小时中。

“不得了。”露白凝感叹,“大家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獾却能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和我们大家一一打个照面。”

“这狗獾,难道他是超人吗?”能哥道。


我一言不发,低头思考。

在我眼中,管理员一直都是有魔力的,这些事对他来说并不难做到。

只是这样一来,要顺利逃回公寓躲起来,难度就更加大了。

“总之我们先出发吧!”我冲大家说道。

众人点点头。


此刻寒风阵阵,雪花也从最初细小的碎片,变成了如今更加完整的片状。

能哥换回球鞋,将沉重的轮滑鞋装回背包。

“不行了。”她不断揉着脚踝,“我跟着你们跑一阵子吧,实在是滑不动了。”

“可是这里离高速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会吃不消的吧。”子夜犹豫道。

“没关系!”能哥原地跳动,显然已经开始热身了,“我的体能好得很!长跑根本不是问题。还有多远?”

“还有……二三十公里。”卡卡答。

“……”


短暂的沉默后,我忽然有了一个不太靠谱的主意。

“能哥,要不你还是把轮滑鞋穿上吧。我们大家一起骑车走。”

“嗯?”


接下来的场面有些滑稽。

就像是一串充满bug的代码,尽管看起来十分诡异,运行时却格外顺利。

哈斯卡和子夜分别骑着一辆共享单车,以很近的间距齐头并进。

能哥站在两车之间,穿着轮滑鞋,借着滑轮间的空隙,刚好把自己的双脚卡在左右两只后轮靠内侧的轴承上。

她搭着前面两人的肩膀,三人形成一个变形的“众”字。

等能哥站稳之后,我和露白凝再各自站在一辆单车的后轮轴承上。

借着轮滑鞋的坚固外壳,将其中一只脚轻踩在能哥的轮滑鞋上。


这下,两辆小小的自行车,瞬间承载了五个人的重量。

两人在前,三人在后。

我们五个搭在一起,宛如一个从印度远道而来的马戏团班子。

尽管摇摇晃晃,可行进的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


能哥慌乱地呼喊:“离谱,真的离谱!”

哈斯卡:“出发!全速前进!”

子夜:“啊哈哈哈!太刺激啦——”


风雪裹挟着我们的怪叫声,大家一路朝着高速路口奔袭而去。

幸运的是,在我们耗尽力气的前一刻,再次遇到了两位熟悉的老朋友。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77个小时。】


“几点了?谁能看一眼时间?”能哥紧紧撑着两位骑车人的肩膀,“我的小腿快要失去知觉了。”

我小心翼翼地调整重心,掏出手机:“已经7点多了。”

尽管一刻未停,可两小时过去,我们还是没能到达几十公里外的高速路口。

“朋友们,我快要蹬不动了。”子夜气喘吁吁。

另一边,哈斯卡虽然没有出声,可看他的表情,大概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那……要不咱们停下来歇歇?”露白凝问。

“没事,我还是再坚持一下吧。”子夜的眼神坚定,“咱们早一刻到达高速路口,就多一丝逃跑的希望。”


尽管大家的斗志还在,速度却比刚才更慢了。

此时停下来休息,就要面临被管理员发现的风险。

而坚持前行,又实在没有力气。


正当我们左右为难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引擎声。

“喂!前面那个杂技团,你们停一下——”

“狮心!灰小悟!”

其中最激动的要数哈斯卡,他缓缓将车停下,一蹦一跳朝他们飞奔过去。

狮心驾驶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后面还载着灰小悟。

而灰小悟举着手机,正哈哈大笑:“大伙儿这是什么造型啊?空中飞人?”

“没办法,人多车少,这不是逃命要紧嘛。”哈斯卡道。


说到“逃命”,所有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你们也收到……”大家异口同声。

快速交流之后,我们统一了路线。

由狮心骑着电动三轮车,带大家继续往高速路上前进,一路去向lofter公寓。


灰小悟让出后座,和狮心一起挤在驾驶位上。

“好了,大家快上车吧!”

狮心话音刚落,大家果断抛弃了共享单车,一拥而上。

一个窄小的“敞篷”后座,瞬间挤满了人。

我仿佛能听到轮胎的悲鸣。

“各位准备好了吗?”狮心问。

“准备好了!”

“OK,出发!”


说着,狮心帅气地一甩头,用力将油门拧到最大。

伴随着一声轰鸣,电动车咯吱作响,却只往前移动了一点点,随后直接熄火。

“哥,你从哪搞来的这辆破车?”哈斯卡哭笑不得。

狮心不好意思地挠头:“下午跟一个菜贩子换的,就这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没办法,大家只好又从车上下来,调整阵型。

“这样吧。”我扶起一辆单车,“能哥、子夜和凝凝坐在三轮车后面,我和卡卡依旧骑自行车。咱们找两条绳子来,借助三轮车的动力拉着我们,提高速度。”

“好主意。”哈斯卡点点头,“那么绳子又该从哪找呢?”

“……”


“好像有人需要绳子?”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她跨过路边的绿化带,朝我们走来。

当路灯逐渐映亮她的双眼时,大家一下子认出了她。

“酒九?”


“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啦。”酒九挥舞着一捆尼龙绳,“喏,绳子来啦。”

“你该不会也收到信了吧?”我问。

酒九点头。

子夜疑惑:“既然你也是逃命来的,为什么只带了一捆绳子啊?”

“啊,那倒不是。”酒九狡黠一笑,“我家就住在这附近,我是想到处转转,要是遇到了獾,就直接把他‘拿下’。”

“……牛。”我竖起一个大拇指,心中肃然起敬。

“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回公寓去吧?”狮心说,“大家待在一起,总是会安全很多的。”

“也行……”

酒九说着,四处打量了一番。

只见三轮车后座已经满员,自行车更是连后座都没有。

她问:“可是我坐哪呢?”

听到这个问题,大家相视一笑。

灰小悟笑道:“你见过杂技团的空中飞人吗?”

“啊?”


“来,我这儿有参考图。”灰小悟掏出手机,正要把刚才拍下的滑稽画面展示给酒九。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油门声,两束强光交汇在一起,将我们牢牢锁定。

我惊诧地回头。

一辆大巴车正朝我们急速追来。

驾驶位上的司机戴着墨镜,冲我们咧嘴一笑。


“坏了,是獾追来了吗?”露白凝率先发问,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那肯定是了!”

“快跑啊——”

不知是谁一声呼喊,大家转头就跑。

狮心载着众人,将油门拧到最大。

酒九无师自通,一下跳到我的车上。

我和哈斯卡更是用力蹬着单车,不敢保留一丝力气。


“嘀嘀嘀——”

大巴车的速度实在太快,眼看就要追上来了。

司机正嚣张地狂按喇叭,试图逼停我们。

“哎!你们别跑了!”司机的声音从身后追来,越发接近,令我浑身打了个激灵。

“大家稳住,注意安全!”子夜的座位背对狮心,正好能看到后方的情况。

随着大巴车越来越近,车上的情况也变得逐渐清晰。

子夜眨眨眼,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追在后面问。

她答:“车上好像不止一个人,还有乘客啊……”

“什么意思?”哈斯卡脚下生风,露出绝望的苦笑,“你是说獾还带了打手来?”


“停下!你们跑什么啊?”大巴车上的喊声再次追来。

“咦?”我一愣。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啊?”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75个小时。】


“不是,大哥,我们哪能想到是你啊,吓死小爷了……”

灰小悟瘫在柔软的座椅中,正捧着一杯热茶。

“就是,你还带个墨镜,多吓人啊。我还以为是獾追来了呢。”能哥道。

“嘿嘿,没想到吧。”

追木摘下墨镜,从驾驶位上微微侧身,露出得意的笑来:“就凭你们那辆破三轮,再骑一个月也到不了公寓啊。”

“你刚才笑得可狰狞了,真的,很像什么超级大反派才会做出的表情。”子夜说。

“那不是狰狞,是我在忍痛。”追木一本正经解释道,“你们的表情都太精彩了,我笑得肚子疼还要开车,很辛苦的。”

“?”

“追木,吃我一拳!”

“哎哎,请勿干扰驾驶员开车啊!等下换你们来开!”


大家笑闹一团,消解了一路上的紧张情绪。

我靠在椅背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十分钟前,我还以为自己要被獾给“彻底清除”了。

原来大巴车上的人,是同样要逃跑的追木。

在遇见我们之前,他已经顺利接到了禽秦、林朵和德德。


“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哈斯卡坐在我身旁,拍拍我的头。

我点点头,掏出手机查看时间,九点了。


“行星,快来喝杯热茶。”林朵递给我一杯水,“不过热水余量不多,这是最后一点了。”

“呜呜,谢谢朵姐。”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捧着杯子,静静看着此刻的大家。

禽秦拿着手机,正一丝不苟地帮追木看着导航;

子夜和露白凝靠在一起,已经静静地睡着了;

德德捧着零食,正听能哥绘声绘色地讲述汇合之前的经历,时不时发出小声的赞叹;

酒九依然挥舞绳索,正教狮心、灰小悟擒拿管理员的手段。


现在是大年二十七的晚上9点。

我们终于驶上高速公路,坐在温暖的大巴车上,朝着lofter公寓的方向全速前进。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65个小时。】


咕——

“好饿……”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车上十分安静,只有车的引擎声嗡嗡作响。

司机换成了德德,林朵守在一旁,轻声为她转达导航的指示。


“你醒啦。”

哈斯卡凑过来问。

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正盖着他的外套。

此刻,外面的雪已经很大了。


“好饿啊。”灰小悟有气无力地举手,“谁有吃的,救济小爷一顿早饭。”

“我也好饿。”露白凝迷迷糊糊地应声。

“还有我……”

早晨的大巴车上,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毕竟大家昨天经历了一场颇费体力的闹剧,晚餐又仅仅是一些零食。

可如今风雪交加,我们又处在高速路上,哪里会有食物呢?

“大家不要担心。”德德侧过头来,“林朵刚刚就想到了这些,我们已经在寻找物资的路上啦。”


德德带着大家,从最近的出口下了高速路。

沿着公路一路向前,穿越城镇。

终于在天色彻底亮起来时,找到一家偏僻的超市。


“这小超市门都没关,怕是早就被人洗劫一空了吧?”

听能哥这么说,我也凑到她那一侧的窗上去看。

只见超市的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地上还丢着两把残损的U型锁。

“会……会不会有人躲在里面?”露白凝小声说道。


“没关系。”追木一个鲤鱼打挺,从座位上弹射起来,饿了一晚的他仍然活力满满,“不管里面情况如何,总得去看看!谁想和我一起?”

“我陪你去。”禽秦刚要起身,又被追木摁了下去。

“你昨晚开了那么久的车,今天歇着。”他说。

“那算我一个。”狮心戴上口罩,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小爷也跟你们去!”灰小悟道。

“大家要注意安全啊。”林朵叮嘱道。

“不怕。”酒九把玩着手上的绳索,“要是有坏人在里面,我就把他们全都拿下。”

哈斯卡穿上外套,塞给我一颗水果硬糖。

“我也陪大家一起去看看,你在车上等一等。”他说。


短短几分钟,超市探险小队集结完毕。

他们从车里的工具箱中找到一些螺丝刀、扳手,人手一把,走进了昏暗的超市。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64个小时。】


“他们进去多久了?怎么还没出来?”禽秦将脸贴在玻璃窗上,向超市大门处张望。

现在已经是早上10点了。

我细算时间,他们已经在超市里待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别担心。”林朵安慰大家,“咱们再等半个小时,要是他们还没有消息,咱们就进去找找。”


正当此时,一阵喧闹声从超市大门内传来。

灰小悟走在最前头,手里拎着两大桶矿泉水,率先回到车上。

“好冷!外面的风好像大了不少。”

他抖抖身上的雪,将水放在空地上,给后面的人让出路来。

大家询问他超市中的情况。

灰小悟摆摆手:“几乎没什么东西了,不过我们找到一些泡面,就在货架上摆着,也没人拿。”

正当我为我们的好运气感到激动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问:“你说的那些无人问津的泡面,该不会是香菇炖鸡口味的吧……”

话音未落,追木提着一大包泡面窜上了车。

“哈哈!香菇炖鸡面来喽——”

“……”

又是你!香菇炖鸡!


我们短暂休整,将大家在超市中搜寻到的物资做了整理。

打火机若干、充电式手电4支、一次性餐具若干;

袋装泡面(香菇炖鸡口味)16包、桶装泡面(还是香菇炖鸡)5桶、火腿肠20根、午餐肉1盒、巧克力1盒。


整理完物资之后,大家都有些沉默。

距离lofter公寓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尽管眼下这顿饭有了着落,可只凭这些东西,根本无法支撑12个人接下来的饮食补给。


“大家先不要想之后的事。”狮心似乎看出了众人的心思,轻声安慰道,“吃完这顿,我们就有力气再去找更多的食物了,不是吗?”

“是啊,咱们先填饱肚子再说!”德德也附和道。


窗外的雪花连片落下,地上已经堆起了一层积雪。

“现在还有一个小问题。”我举手发言,“没有热水,我们只能干啃面饼了。”

“……”

众人刚刚燃起的一点斗志,此刻又悄然熄灭。


“谁说咱们没有热水?”

林朵带着神秘的微笑,一伸手,从后排座位掏出一口锅来。

“啊?”哈斯卡目瞪口呆,“牛,我只能说太牛了。”

“你随身带着……一口锅?”狮心挠挠脑袋,眼中同样写满了震惊。


我们挪动车的位置,停在一面背风的墙边。

捡来大小树枝,笼起火堆,足够将这口大锅架在上面。

浓郁的汤汁在锅中沸腾,众人围在锅边烤火,总算吃到了热腾腾的一餐。

——虽然还是香菇炖鸡面。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58个小时。】


吃过饭,我们不敢耽搁,再次上了路。

这次由哈斯卡接任司机的位置,而我坐在一旁,做他的导航员。

大家分散在两边的座位上,观察道路两旁的情况,寻找食物补给。


尽管午后的雪势渐弱,可风力依然不减,地上又满是厚厚的积雪。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以缓慢的速度行进。

直到下午2点,还未找到任何一处有可能存在食物的地点。


“大家坐稳,这段路积雪太多,可能会有些危险。”

哈斯卡紧张地盯着前路,话音刚落,轮胎就忽然打滑,向右方微微漂移。

“不行不行。”哈斯卡轻踩刹车,缓缓将车停稳。

他回头询问追木,轮胎上的防滑链放在哪里。

“不知道啊。”追木摇头,“这车不是我的。”

“嗯?”哈斯卡愣了,“那你从哪搞来的这辆车?”

“嘿嘿。”追木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带着禽总去汽车站搭车,结果那儿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就挑了一个最喜欢的造型,把这辆开来了。”

“……牛。”


我们停下来,开始寻找可能存在的轮胎防滑链。

所有人几乎将车内外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防滑链的影子。

“咦?那是什么?”

我听到禽秦的声音,凑过去问:“禽总,找到了吗?”

“不是防滑链。”禽秦摆手,指着道路前方,“你们看那儿,好大一片树林啊。”


我顺着禽秦指示的方向看去,距离我们不到一公里的道路右侧,确实是一片树林。

明明是寒冬时分,那片树林却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与公路接壤的地方,开满了春日才绽放的花朵。

就好像跳出四季之外,独自存在的一片雪地绿洲。


“奇怪。”酒九发出疑问,“冰天雪地的,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也许这地下是一片温泉地脉?”子夜从车上探出头来。

“咦,这么一说就合理了不少。”酒九点头。

“这里该不会有危险吧?我有不祥的预感……”露白凝小声道。

“别怕,咱们大家在一起,不会有问题的。”林朵拍拍她的肩,又转头对大家说,“这里生机勃勃的样子,说不定能找到一些食材?”

“对啊!”酒九一拍大腿,“那我去给大家探探路!”

说罢,她拎出一把扳手,直朝着绿林奔去。

“等等啊,你一个人不安全的!”狮心连忙拿上一副手套,追了上去,还不忘回头交代,“她还是老样子,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大家慢慢开车过去吧,我们先去看看。”


找不到防滑链,大家只能作罢,纷纷上车坐好。

我们以近乎步行的速度,缓缓移动到了那片树林前面。


等接近了那片树林,眼前的景象就更加难以置信了。

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不远处却是枝繁叶茂的春天。

难道真的如子夜所想,这片树林的地下真有温泉流过吗?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57个小时。】


“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一分。”德德抬起手腕,查看时间,“大概五六点天就会黑,我们一定要早点出来。”

林朵点头:“对,等下不管有没有找到食材,大家都要按时返回。”


大家陆续下车,踏着满地花朵,来到树林的入口。

直到我们走近才发现,在树与树之间,长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巨大的叶子挤在一起,足有半人高,将通向深处的道路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

“不太好走。”

众人一筹莫展,灰小悟却似乎有了对策。

“你们看。”灰小悟蹲下,指了指那些植物的根茎处,“它们的叶子严密,可下面的空间倒是很松散。”

不等我们制定计划,灰小悟一头扎进密林中:“等着,小爷给你们探路!”


众人愣住。

一片长久的寂静之后,哈斯卡率先回过神来:“哎?他就这么钻进去了?”

“好像是的。”我点头。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露白凝有些慌张,“灰小悟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别太担心他。”哈斯卡安慰道,“灰神还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没事。”


“啊——”

话音刚落,树林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众人的心都随之紧张起来——是酒九的声音。


然而,我们还未冲进去支援,酒九就已经跑了出来。

她衣服上到处都是零碎的叶片,看起来有些狼狈。

“怎么回事?”我赶紧扶住她,“里面发生什么了?”

“有、有、有怪物!”酒九上气不接下气,眼神中透露着慌乱。

“怪物?”露白凝的声音怯怯的,有些颤抖。

“怪物?”子夜的声音兴奋极了,“哪呢?我也想看看!”


酒九描述道:“那怪物‘嗖’的一下就窜进来了,在地上爬来爬去,我也没看清它的样子!”

“爬来爬去?”哈斯卡捕捉到重点,递给我一个眼神。

我这才恍然大悟:“你说的那个‘爬来爬去’的怪物该不会是……”


“哎呦喂——”

树林中又钻出两个人影。

一个是沾满叶片、十分狼狈的狮心,一个是更加狼狈的灰小悟。

“呃啊……我的肩膀,遭到了重击……”灰小悟揉着肩膀,“哪有什么怪物啊,那是小爷我!”


狮心扶着灰小悟,用力拨开身前的叶子,带着一脸努力憋笑的表情,将刚才发生的事还原给大家听。

原来酒九看到的“怪物”,正是试图爬行进入寻找食材的灰小悟。

还没等到灰小悟出声,酒九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慌乱中,还踩了灰小悟一脚,之后便跑回来了。


“九啊,你平时不是挺胆大的吗?”灰小悟一脸自认倒霉的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灰小悟的表情实在生动,惹得众人笑作一团。

“你们别笑。”酒九拍掉身上的残叶,手上一道道划痕清晰可见。

她正色道,“我不是疑神疑鬼,而是这片树林真的有点古怪。”

“什么意思?”我问。

“你们俩都没听到吗?”酒九回头看看狮心,又看向大家,“我在树林里,好像幻听了。耳边总是窸窸窣窣,仿佛有人在说悄悄话似的。”

狮心摇头,灰小悟似乎也不明白酒九在说什么。


众人更是一头雾水。

“我听说,蛇类发出的声音和呼吸声类似。会不会是蛇呢?”德德说,“树林里有蛇很合理吧?”

酒九摇头:“应该不是,我们连条蛇的影子都没看到。”

“那会不会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或是什么其他动物的叫声?”禽秦问。

酒九再次摇头:“也不太像。”

“对了,这里面确实有食物。”狮心说,“我们发现几棵苹果树,还有一大片人工开垦的菜地,就在不远处,我可以带大家过去。”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56个小时。】


“四点了。”

我掏出手机确认时间,意外发现这里的信号很差。

“嗯,我们速战速决,找到食材就回来。”哈斯卡点点头。


由于酒九刚才的一番话,我们更加谨慎,决定只派一小队人进入树林。

我自告奋勇,接过酒九的扳手装进兜里。

哈斯卡紧紧握了握我的手:“你怕吗?”

我果断地摇头,脸上的表情却透露出此刻的心虚。

“没关系。”哈斯卡拍拍我的头,“我会一直跟在你身后的。”


禽秦束起长发,举手道:“上次超市小队没我,这次该我做点贡献了。”

“那我也去。”追木立刻大跨一步,站在禽秦身边。

“你就别跟着了。”禽秦回头看,“这里最好也留几个男生照看吧。”

“有道理。”追木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咧嘴一笑,“但我觉得,好像现在更需要我照看的人是你……”

“……随你。”禽秦转过头去,不置可否。

“也带上我吧。”林朵走上来,“要说辨认食材,还是我比较在行。”


“那好,大家跟紧我,那片菜地很快就能到。”

狮心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林朵紧随其后。

接着是追木、禽秦,然后是我,最后由哈斯卡断后。


拨开层层叶片,我们朝树林深处走去。

树林中的情况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怪异。

相反,这里阳光很好,温度适宜。

除了这些遍地都是的巨大叶片有些扎手,其他都不成问题。


被严密的植物阻挡着,我们几人的距离渐渐拉开了一些。

哈斯卡依旧紧跟在我身后,提醒我小心看路。


“嘶——”

一阵轻微的刺痛从指尖传来。

我这才发现,短短几分钟的路程,我的手已经被锋利的叶片割出好几道伤口。其中一道,还扎着一根深绿色的刺。

“这到底是什么植物?”我不禁小声问道。

“真无聊,怎么会有这么烂的剧情。”

“嗯?”我转过身去,好奇地看着哈斯卡,“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没说话啊。”哈斯卡一脸茫然。

“哦哦,我听错了。”


正当我回过头来继续向前走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你写得好烂,趁早转行吧。”

我惊讶地再次转身,望着哈斯卡。

谁知他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你说什么?”我们异口同声。


“你根本不配写作。”

同一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我才意识到,哈斯卡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这根本不是他在说话。

“什么?”他忽然捂住耳朵,皱起眉来。

可这一次,我却什么也没听到。

似乎我们所听到的并不是同一个声音。

那难道是……幻觉?


“啊——”

“小心!快闪开——”

我们这边的诡异现象还没能解决,前面又传来禽秦的尖叫,紧接着是追木的喊声。

“快过去看看。”我摇摇脑袋,想让注意力尽量集中一些。

哈斯卡拉起我的手,一路拨开两旁的植物,带我加快速度往前走。


可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好烂的作者,好烂的剧情,好烂的文笔,哈哈哈。”

“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不懂就问,作者是只有小学文凭吗?”


我尝试捂住耳朵,可根本阻挡不了那些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哈斯卡眉头紧皱,显然他也是一样困扰。

“你也能听到一些不好的声音,是吗?”他问。

我点点头。

其实这样的话我早就见过不少。

却没想过,当它们化作声音钻入耳朵,竟然如此压抑揪心。

“别在意它们。”哈斯卡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他鼓励我,“就当没听见。”

“我做不到。”

“如果你没办法无视它,那就试着直面它吧。”

“……嗯。”


“走,我们快点追上他们。

哈斯卡再次紧紧握住我的手。

如同这一次,这只手曾在无数相似的时刻给予过我安心的力量。

我不再去想沿路锋利的叶片,也不去注意耳边的声音,只管拨开障碍,大步向前走去,很快就追上了追木他们两个。


只见禽秦跌坐在地上,原本顺滑的马尾上沾满了碎叶。

“禽秦,你受伤了吗?”我蹲下查看她的情况。

“我绊住一根藤蔓,把头顶上一截树干扯了下来,差点砸到我们。不过还好有惊无险,只是脚崴了一下,问题不大。”

禽秦冲我笑笑,想证明自己状态还算不错。

可下一秒,她眼神一闪,双手下意识想要去堵耳朵。


“都说了你别听。”

追木抢先一步,帮她把耳朵捂住。

“原来你也听到了……”我又看向追木,“那你呢?你听得到那些声音吗?”

“听得到啊。”追木耸耸肩膀,“管它呢,我可不怕。”


“你们几个还好吗?”

狮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们这就跟上。”哈斯卡回应道。

“大家快来!这里有好多吃的!”林朵喊道。


我们互相搀扶着,一路拨开两旁的障碍。

远远看到狮心和林朵正冲我们招手,那片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农田”,此刻终于展现在我们眼前。

真如同传说中的桃花源一般。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54个小时。】


说好了,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车上。

可当我们带着沉甸甸的食物,终于走出树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还好留在车上的人用手电照着出口,我们这才循着光走出来。


此刻雪下得很小,大家围坐在一起,借着车灯的光整理食材。

土豆、茄子堆成小小的城堡,外套裹着一大包番茄,苹果也铺了一地。

哈斯卡绘声绘色地为留守的人讲述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晃晃脑袋,将注意力集中在耳边。

好在,自从走出这片树林后,耳边的幻听就渐渐消失了。


“所以说,你们四个都产生了幻听。但是朵姐和狮心两个人并没有,是吗?”子夜问。

狮心点点头:“我确实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之前听哈斯卡他们说起,我也吓了一跳。”

“我也没有……”林朵一边回答,一边忙着整理食物,她拿起两个土豆交给我,“行星,这还有两个,也装进袋子吧。”

“好。”

我接过土豆,发觉自己的手上留下了许多小伤口,此刻已经变为深红色,是正在愈合的好迹象。

“你这是?”林朵捧着我的手仔细察看。

“刚才在树林里,被那些叶片割到了。咦?”我一愣,这才注意到,林朵的手上并没有叶片割伤的痕迹,“朵姐,你的手完全没事吗?”

“我戴了手套。”林朵解释道,“而且我当时走在狮心后面,碰到叶片的次数很少。”

“我也戴了手套。”狮心补充道。


我们的对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几句话点醒了众人。

“我被割伤了。”

“我也是。”

禽秦、追木还有卡卡纷纷伸出手来,酒九也撸起袖子,露出手上细小的伤痕。

“难道这些叶片的汁液有毒?”德德分析起来,“恐怕这就是你们出现幻听的原因吧?”

“好刺激。”子夜双眼放光,“早知道我也陪大家一起去了。”

“这种‘刺激’还是不要再有了吧……”露白凝的眼中满是担忧。


“那灰小悟呢?”能哥忽然开口,“大家看,他的脸颊和手背上也有些小伤口,可是他好像没事?”

“对啊。”

大家看向灰小悟。

“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啊?我?”灰小悟指指自己,理直气壮地回答,“这种神经毒素对我可没用。毕竟,小爷写的故事天下第一好看!”

“……不愧是你!”

“哈哈哈,我也要向你这种精神状态学习。”


之前的紧张氛围一扫而空。

大家笑作一团。

“差不多了。”林朵将最后一袋土豆打包好,装到车上,“咱们可以出发啦。”


然而,正当我们慢悠悠准备上车时,一道亮光从来时的路上打过来。

一阵汽车的引擎声响起,越来越清晰。

“这么恶劣的天气,除了我们,居然还有别人吗?”酒九问。


众人循声望去。

一辆白色轿车正向我们驶来。

“咦?”我皱起眉来,总觉得这辆车有些眼熟。

“行星,那好像是……”哈斯卡用力拽住我的胳膊,“哇那是我们的车啊!”

言语间,白色轿车逐渐靠近。

车头上,被广告牌砸过的痕迹还十分清晰。

这下我不仅看清了再熟悉不过的车牌号,还看清了坐在驾驶位上的人……


“是獾!”我压抑不住音量惊呼道,“大家快上车,那辆车上的人是管理员啊!”

“还真的是他!”

“狗獾追来了,大家快上车啊!”

一时间,所有人拿好东西,争先恐后地上车。


“我来!”

追木一个翻身,跨坐在驾驶位上,起步加速,开着大巴车直接朝前冲去。

尽管追木在尽可能地加快速度,可管理员一直牢牢跟在后面,始终无法摆脱。


此时的雪又下得紧了。

眼看管理员离我们越来越近,一条岔路口出现在眼前。

路牌指示清晰,左转是一段盘山公路,恰好通往我们原先行驶的高速路上。

“大家快坐好,系好安全带!”追木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一脚油门向左边转去,上了山。

“抓稳了,我们得在这里甩掉他。”追木叮嘱完,不再说话,两只眼睛紧盯着前路。

轻踩刹车,加速,再踩刹车,再加速。

九转十八弯的盘山路上,大巴车稳稳地转过每一处急弯。

从一处隧道钻出,又急速钻进另一处隧道,掀起一阵雪雾。


“快了快了!”露白凝坐在最后一排观察着,“已经几乎看不到獾的车灯了!”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里一阵激动,可捏紧的手却迟迟不敢松开。

十分钟后,我们终于来到高速路口。

转过最后一个U形弯,笔直的高速公路出现在我们眼前。

所有人终于将那颗悬着的心放下,不约而同欢呼起来。


这一夜,我们没敢再停下来休息。

原本辛苦收集到的食材,也只好先存放起来。

大家轮流守夜、轮流开车。

我们决定暂时不改变路线和计划,一路向着lofter公寓行去。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38个小时。】


大年二十九,上午10点10分。

我们终于找到一处可用的加油站,解决了燃油即将耗尽的麻烦。


估摸着管理员已经被我们甩开了,大家索性将车停在隐蔽处,生火做饭,稍事休整。

风雪越来越大,大家从路边捡来废纸箱和塑料布,搭了个潦草的棚子,这才将火堆点燃。

林朵以勺为刃,将茄子与番茄切成大块,和泡面一起煮了。

又将土豆丢进柴火堆中,不一会儿就冒出香气。


我们围坐在一起,讨论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有人认为,獾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路线,说不定会在公寓门外拦截我们;

也有人认为,獾并没有识破我们的计划。他只是要赶在除夕之前返回公寓一趟,这才和我们在路上相遇了。明天,獾依旧会按照追杀令上写的那样,去各位的家中“登门拜访”的。

讨论之下,我们决定按照原计划行事,回到那个充满魔力的公寓去。

等到达之后,先观察一番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进去。


“还要多远才能到达公寓呢?”酒九发问,“明晚可是有暴风雪啊,我们来得及吗?”

“来得及。”德德点头,“我刚才在加油站看了地图,顺利的话,我们明天上午就能回到公寓了。”

“太好了!要是到了之后发现管理员还在,我们也还有时间就近找个地方躲避暴风雪。”子夜说。


制定好计划,我们收拾垃圾,回到车上。

“接下来换我来开吧。”狮心坐上驾驶位,“大家快补个觉,有情况我会叫醒你们的。”

“光你自己哪行啊?”灰小悟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坐在一旁的副驾上,“小爷帮你看路。”

有狮心做司机,大家都很安心。

整整一夜没睡,此刻我靠在暖风口,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来,靠着我睡吧。”哈斯卡拍拍肩膀,示意我靠过去。

我一歪脑袋,“晚安”还没说出口,随即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31个小时。】


再醒来已是午后。

窗外的世界一片昏暗,让人辨不清具体的时间。

暴风雪已初具雏形,狂风贴着车身呼啸而过,车窗猎猎作响。

我打开手机,已经下午5点钟了。


“你醒了?”

哈斯卡端着一碗水过来,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碗,咕咚咚喝了个干净。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大家全都集中在前几排座位上。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哈斯卡解释道:“追木受伤了,大家正在找药店……”


原来昨天在树林中,禽秦曾绊倒在一条藤蔓上,扯下一截断裂的树干。

在树干即将砸到禽秦时,是追木眼疾手快,伸手将它挡了过去。

可他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就连禽秦也未曾发觉。


“他本来想忍一忍的,可昨晚开了那么久的车,伤口更严重了。又青又紫,肿得高高的。”哈斯卡继续解释道,“直到下午被禽秦碰到伤口,这才被大家发现。”

“啊?我也去看看。”

我站起身来,慢慢挪到大家身边。

追木正靠在座位上,右手手腕处肿起,搭在装满了雪的冰袋上。

他见我来了,咧嘴冲我笑笑,直说自己没什么大碍,让我们大家都不要担心。

“再坚持一会儿。”林朵轻声道,“高速路上总有服务区的,下一个服务区我们就开下去,那里肯定有药店。”

“嗯。”

我想起昨天禽秦也崴到了脚,连忙去问她的状况。

所幸禽秦的脚并不严重,此刻已经不疼了。


“家人们……”灰小悟握着方向盘,侧过头来,“你们谁能帮小爷开个导航?这路有点不对劲啊。”

我掏出手机,发现手机信号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里没有信号。”我说。

“反正这里就一条直路,你就先往前开吧。”林朵说。

“不是啊。前面就是个岔路口,咱们往哪儿走呢?”灰小悟问。


哈斯卡坐上副驾,要帮灰小悟看路。

我也凑过去,透过玻璃往前看去。

一个Y字形路口出现在前方,可头疼的是,我并没有找到任何路牌能为我们指示方向。

“算了。小爷随便蒙一个得了!”灰小悟说着,驾驶大巴车驶上右边的道路。

他补充道:“不管方向对不对,咱们先到达下一个服务区,下去找到药店再说。”

众人表示同意。


雪越来越大,一粒粒冰晶撞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天色渐暗,直到彻底黑下去,我们也未能走到下一个服务区。

“真的不对劲。”灰小悟的表情难得凝重起来,“每个服务区之间,不过间隔几十公里,我们开了这么久,早该到了。”

“嘶……”哈斯卡也觉察出问题,“现在几点了?”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依旧没有信号:“现在是6点57分。”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29个小时。】


将近晚上七点钟,我们仍未在这条路上找到任何一个出口。

连续两天的逃亡之路,使得众人疲惫不堪。

虽然没人抱怨,可我能感受到,大家的士气低靡,眼看就要失去信心了。


我望着前方的道路,试图寻找到一些路牌的踪影。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眼前的风景逐渐变得暗淡,褪色为黑白,如同一张瞬间穿梭百年的老照片一般,失去了所有颜色。


“我的眼睛好像出问题了。”灰小悟揉揉眼。

他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回应。

“是我的错觉吗?这附近的景色怎么破破烂烂的啊?”

“啊?我也觉得这里好奇怪。”


车灯开得很亮,足以保证我们宽阔的视野。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衰败的景象。

脚下是腐朽的公路,远处散落的是破败的废墟。

——原来这不是我的幻觉,而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这里好奇怪……我有点害怕。”

露白凝的声音小小的,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清楚。

这两天接连发生了不少奇怪的事,大家都有些慌乱。

“没事,没事的。”子夜坐在一旁安慰露白凝,可纵然是一向勇敢的她,此刻也有些信心不足。

“咱们不能慌。”我试图提振士气,“说不定这附近正要拆迁重建,咱们马上就会找到出口的。要不我们合唱一首歌吧?”

“唱什么啊……想不到。”能哥无精打采。

“或者咱们讲个故事呢?故事接龙吧!”哈斯卡站起来提议。

“好吧,那就讲故事。”林朵有心支持,可同样是一副语气疲惫的样子。

“那……”酒九叹了一口气,“谁来开个头呢?”


所有人都垂头丧气,愣是推来推去,没有一个人能想出故事的开头。

风雪渐渐小了,可气氛却更加凝重。

“咱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早知道就在家躲着了……”

“我们到底能不能找到正确的路啊?”

“这时候要是有个指南针就好了。”

“嗨,别说指南针,哪怕有一颗北极星也行啊!”


说到这儿,众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朝各自那一方天空中望去。

灰蒙蒙的天空中,真有一颗无比耀眼的星星正在发光。

如同黑夜的海面上,一座醒目的白色灯塔。

这一幕震撼人心,令我久久不肯将视线移开。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古时候,有个砍柴为生的樵夫,是个十分心软的人。他救活过好几只流浪的野狗,也放生过捕兽夹下怀孕的母狼。每日砍了柴,先分给村中孤寡的老妇,再将剩下的拿去换灯油和米面。有天樵夫照常上山,在山中迷了路。他……他……”


讲故事的人顿住,但很快又有人接上。

大家一句接着一句,将这个美好的故事继续畅想下去:

“他抬头去看夜空,想通过天上的星宿来辨明方向。可今夜是个阴天,天上黑漆漆一片,连一颗星也找不到。”

“樵夫着急,在山上打着圈乱走,却始终找不到下山的路。天彻底黑了,远处传来一阵狼的嚎叫……”

“樵夫吓坏了,以为自己今日就要命丧于此。等到狼群现身,樵夫才认出领头那一匹,正是他曾经救过的母狼。”

“狼群领着樵夫一路走,一直走到……走到……”

“走到山间的一汪潭水边上。”

“樵夫伸头一望,潭水中央,悬浮着一块玉石。玉石清透无比,正发着微弱的光。”

“难道这是天上的星星?”

“正是。农夫一念而起,跳入潭中,将那颗玉石托举在手中。”

“玉石轻颤两下,似是在叩头道谢。随即缓缓升空,直奔夜幕而去,重又挂在空中,成了天上的星宿。”

“樵夫目瞪口呆,顺着星宿指引的方位,一路下山赶回家中。”

“从此以后,无论晴天阴天,这颗星都牢牢挂在夜空中,为来往的夜行人指明方向。”


故事讲完的那一刻,我忽然瞪大了眼睛。

天上满是璀璨繁星,如同巨桨搅动银河溅起的光点,散落在夜空中闪烁。

不知不觉中,大巴车顺利驶离了那片破败的荒城,四周的景色重又鲜活起来。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25个小时。】


大年二十九,晚上十一点整。

雪仍在扑簌落下,我们终于到达了服务区。


虽然没有药店,但我们在宾馆前台处找到了一个医药箱,里面正好有消肿化瘀的药水。

这家宾馆很小,只有上下三层。

黑漆漆的室内空无一人,我们找不到配电室,只好作罢。


“大家快来三楼!”子夜举着手电,靠在楼梯拐角向我们招手,“这里有一间会议室,很宽敞!”

“来了!”

为了取暖,我们大家凑在这间会议室里,将枕头和棉被都搬运进来,铺在地上。

之前从超市捡来的四个手电放在中央,此刻就充当我们房间的光源。


“今晚在路上耗费太多时间了。”德德说,“咱们明天得早点起来赶路。”

“嗯。”狮心点点头,“不过大家今晚就先睡个好觉吧,明天尽量快点就好了。”

“哈斯卡,你最近有什么笑话吗?说来听听。”灰小悟说。

而哈斯卡还未开口,便被大家拦下。

禽秦披着棉被直摆手:“算了算了,本来这里就很冷,等哈斯卡讲完笑话,这里就成冰窖了。”

“直接迈入冰河世纪。”追木道。


这一晚,大家身披棉被,怀抱枕头,捧着烤土豆,围坐在一起讲故事。

从冰河世纪讲到逃离太阳系,从吸血鬼讲到人鱼公主,又讲到硅基生物。

似乎所有人的灵感都格外充沛,故事一个接一个涌出来,接连不断地延续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渐渐睡着。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16个小时。】


我在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中醒来。

发觉自己的身体漂浮在空中,面前的大地正飞速向后移动。


“我这是还在做梦吗……”

我迷迷糊糊地嘟囔着,耳边传来哈斯卡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声:“快!后面的人快跟上啊——”

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像一个装满西瓜的大麻袋,被哈斯卡扛在肩上。

还没等反应过来,我就已经坐在了大巴车上。

随着狮心一脚油门,离开了服务区。


“发生了什么?”我目光呆滞地问。

哈斯卡满头大汗,呼哧带喘,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刚才……刚才我醒来的时候,大家都还睡着。”哈斯卡呼出一口气,“我趴在窗边看风景,一眼就看到管理员在楼下,正朝宾馆大门走过来。”

后来,哈斯卡叫醒大家,从后门绕了一圈才离开。


狮心透过后视镜看向大家:“各位,现在是早上八点,距离暴风雪来临已经不足一天了……”

他的言下之意众人都明白。

尽管管理员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可眼看暴风雪来临,若此时再原路返回,只会更加危险。

“继续走吧。”追木说道,“只要咱们大家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等到了公寓,再见机行事吧!”

“同意!”

“我也同意!”

“走就走呗,和你们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经过一夜充足的睡眠,大家都振奋了不少。

狮心点点头,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为了甩开管理员的追踪,我们再次从高速路上下来,隐入乡间小道。

此刻的风雪已颇有几分威势。

气温持续降低,就连挡风玻璃上也结起一层冰霜。

大巴车的密闭性并不好,即使开着暖气,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车内变得越来越冷。

“阿嚏——”

不知是谁率先打了个喷嚏,随后咳嗽声、喷嚏声接二连三。

“阿嚏!”能哥鼻尖通红,“一觉起来就逃命,跑了一身汗,又吹了冷风,不感冒才怪呢。”

“大家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吧。”林朵一脸担忧,“早知道应该顺手带上几床棉被的。”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14个小时。】


我们沿着曲折蜿蜒的小路开了很久。

“哎?那是什么?”

听到狮心的话,我们纷纷从座位上探出头,朝前方望去。

狂舞的风雪之上,袅袅炊烟正在升起,一家小店出现在道路尽头。


“好像有人在?”狮心打量一番,将车缓缓停在小店门前,“走吧,咱们进去看看,最好能有热水。”

“好。”

大家站起身排成一队,等待车门缓缓开启。

尽管我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车门打开的一瞬间,风雪立刻涌了进来,就连风声都具体了许多。


“大家快走,进去就暖和了!”林朵先行一步,站在店门口向大家招手。

我捂住口鼻,抬头打量这家小店。

尽管门口挂着“欢迎光临”的小木牌,可门头上的招牌却空空荡荡,一个字也没有。

“可能是被风吹掉了?”我小声嘀咕。

哈斯卡搂住我的肩膀,替我掀开厚厚的门帘:“你在想什么呢?快进来吧,就差你啦。” 

“好。”


随着门帘掀起,大家的欢呼声忽然放大。

“哇!”

“这是……这是一家温泉旅馆啊!”

“好像还是天然温泉呢!一会儿我要去后面看看。”

我迈过门槛,踏进店门,地板是纯木质的,走上去咯吱乱响,似乎有些年头了。

屋子里蒸汽萦绕,温暖如春,如同一个室外桃源一般。

只是就连这里都空无一人,也许老板娘和伙计们早就离开,躲避暴风雪去了。


“有人吗?”

我们再三确认,在几间屋子来回穿梭呼喊,始终无人应答。

“大家快去后面看看!这里真的有温泉!”露白凝拉着子夜的手,从一扇门后跑出来,兴奋为大家带路。


我们跟随她们过去。

绕过前厅,走过一条昏暗的走廊,一处宽敞的室内温泉呈现在眼前。

三面墙壁,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野。

角落摆着几个高大的货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速食食品、零食饮料。

一旁放着电热水壶,似乎还可以正常使用。


“这里环境不错,要不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德德提议道。

“小爷没意见。”灰小悟打开一罐可乐,盘腿坐下,“现在时间还早,休息一下也无妨。”

“我们也同意!”酒九和能哥不知何时已经脱了鞋袜,将小腿浸在水中,正举着两杯果汁干杯。

“可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露白凝站在原地,打量四周,“要是耽搁在这里,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咱们已经离公寓很近了,放心。”子夜倒是完全不担心,两只眼睛来回扫视,好奇地观察房间里的一切。

“时间还是有些紧张的。”狮心深思熟虑之后发言道,“要不这样吧,咱们短暂休息一会儿就出发,行吗?”

“折中一下,我觉得没问题。”林朵点点头。

“好吧,其实我也累了。”露白凝说。


“你呢?”哈斯卡低头询问我的意见。

“我……”我仍在犹豫,不知为何,这里的环境让我很不安心。

可大家难得找到这么一处惬意温暖的场地,就暂时休息一下吧。

我这么想着,冲哈斯卡点了点头,随即举手道:“我们俩也同意。”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表了态,只剩下最后两个。

“追木和禽秦呢?”德德冲他们挥手,“你们怎么说?”

然而,此刻的两人并未有所回应。

我顺着德德的目光看去。

高大的货架边,禽秦抱着满怀零食,正仰着头往货架上看。

“还有酷露露?这个也好吃!”
禽秦说着,伸出手向上去够。

五彩缤纷的塑料包装近在咫尺,她努力踮起脚,却还是差了点距离。


“噗……”追木忍俊不禁,轻轻一抬手,帮她取下一包软糖。

他将软糖夹在指尖,冲禽秦晃了两下,塞进她的怀里:“不用谢我。”

“切,我本来也没想谢你。”禽秦翻了个白眼,语气却逐渐柔和,“你要吃什么?我可以帮你拿。”

“我才不吃零食呢。”追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冲她得意一笑,正要往回走。

下一秒,他的目光停在货架一侧:“嗯?草莓味奥利奥?这个好吃,我拿十个!”


“看他们俩这个样子,大概也不需要征求意见了,哈哈。”狮心比出一个OK的手势,“那咱们大家抓紧时间吃点东西,休息好了就出发!”

“好!”


大家各自挑选了食物,吃饱喝足后,散落在房间各处,放松地聊起天来。

这里的环境实在太过于舒适了。

我躺在一张长椅上,感觉大脑空白一片,昏昏欲睡。


林朵叹了口气:“这次的大逃亡太突然了,我都没来得及更新新的故事。”

“不愧是朵神,勤奋之星。”灰小悟竖起拇指。

“林朵老师完全没有拖延症这回事吗。”露白凝感叹道。

“咦?”我觉得疑惑,“为什么獾的‘追杀令’也发到了林朵那里呢?他不是只针对我们这些拖更人口的吗?”

“是哦,有点奇怪。”

“兴许是多写了一份呗。”追木凑过来,“谁要吃奥利奥?草莓味的!”


“咱们已经休息一个多小时了吧?”狮心伸了个懒腰,“差不多该赶路了,得早点回到公寓才行。”

“好不想起来啊……”灰小悟懒洋洋地说。

“我也是,要不再躺会儿吧。”一向谨慎的露白凝,此刻也放慢了语速。

“我来看看时间。”德德看了一眼手表,“咦?我的手表坏了,可能是这里太潮湿的缘故。”

“那我来。”禽秦掏出手机,脸色忽然变了,“怎么已经8点了?”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4个小时。】


德德的手表并没有出错。

大家再三对照确认,现在的的确确已经是晚上8点11分了。


“怎么回事?”

众人乱作一团,收衣服穿鞋袜,打扫铺满一地的零食。

我们竟在这间屋子里待了整整十个小时。

却没有一个人发现。

时间就像被人为消除了似的,一眨眼就倏然而逝。


最离谱的是,此刻窗外早就一片漆黑。

我们就如同一群贪图午睡的孩子,仿佛上一秒才刚刚闭上眼,下一秒醒来,夕阳就已经沉没在地平线之下了。


我们慌忙跑回车上。

追木扭扭手腕,飞到驾驶座上坐好:“大家系好安全带,我要加速了。”

“你的手没事吗?”禽秦问。

“管不了那么多了!”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2个小时。】


地上的雪层越来越厚。

积雪吸收了所有声音,整个世界只剩下大巴车飞驰的轰鸣。

轮胎摩擦地面,时不时漂移出一段距离,又被追木及时扳回正轨。


我用力搂住安全带,把背紧贴在靠背上。

车上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在说话。

会吞食时间的温泉小屋实在是奇怪;

我们昨天在公路上,误入的那条荒芜之路也很奇怪;

之前那片会使人幻听的树林更是奇怪。

那树林中人工开垦的农田,到底是谁留下的呢?

难道这都是獾的魔法吗?

种种疑问积压在我心上,却没有一丝头绪。


然而这一刻,比起那些匪夷所思的经历,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占据了大家更多的注意力。

狂风拍打车窗,到处是无序飞舞的雪花——暴风雪真的要来了。

我们还能在它来临之前,顺利赶回公寓吗?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45分钟。】


我们一路狂飙,终于快要接近目的地了。

路牌显示,距离公寓只剩下最后的30公里。


“好,接下来可能有点风险,大家可要坐稳了。”

追木一脚油门,再次提速。

在铺满积雪的公路上,继续向前奔驰。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17分钟。】


大年三十,晚上11点43分。

Lofter公寓,我们终于回来了。


大家争分夺秒,车刚一停稳,就在车门前排成了一队。

“咱们尽量不要发出声音。”狮心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轻声交代大家,“有帽子、围巾、手套什么的,最好都戴上,咱们这就下车。”

追木按下按钮,车门缓缓开启。


“外面的风会很大,大家一定要跟上前一个人——”

狮心的话还没说完,后半句已经淹没在了风中。

大家刚从车上下来,一阵狂风便呼啸而来。

我用力抓住哈斯卡的胳膊,另一只手紧紧牵着身后的子夜。

即便如此,还是差点被风吹翻,仿佛挨了一记鞭子,令人几乎扑倒在地上。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6分钟。】


风实在太大了。

成片的雪花扑在脸上,让人产生了一种窒息感。

这种环境下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同发狂的风雪做抵抗。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5分钟。】


追木险些和我们走散。

禽秦最先发现这件事,立刻转身回去找他。

所幸他很快被她从雪堆中捞起来。

直到二人归队,我们大家才得知这惊魂一幕,一阵后怕。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4分钟。】


快了。

我们就快要到了。

Lofter公寓的灯光就在前面。

属于我的那扇窗户漆黑一片,前年亲手做的灯笼还挂在上面,已经摇摇欲坠了。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3分钟。】


大门外的台阶上全是雪。

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才终于到达门前。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2分钟。】


耳边被呼啸的狂风占据,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林朵将双手卷成喇叭,冲我们大声喊着说话。

“大家先不要贸然进去,先看看管理员在不在里面——”

“好——”

我的嘴巴已经冻僵了。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1分钟。】


我们趴在门边的落地窗前,观察屋内的情况。

整个大厅灯火通明,可空无一人,管理员并不在这里。


“是不是、还没、回来?”卡卡一字一顿,大声与大家交流。

“那、怎么办?咱、们、要、进、去、吗?”我也尽量把话说得清楚大声。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缓步移动到门前,任凭风雪交加,却始终没有一个人下定决心,敢推开面前的这扇大门。



【距离暴风雪来临,还有5秒。】


“大家都站在外面干什么?”

管理员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啊——”

我们吓了一跳,用力向反方向挤过去,尽可能远离他。

随后连成一片摔在地上,扑进了公寓大厅。


与此同时,新年的钟声轰然响起。

伴随着令大地颤抖的风雪,在我耳边久久回荡,震耳欲聋。


 

“哟,大家都回来了啊?”

管理员促狭一笑,抬手轻轻一推,沉重的大门就被关上。

“我可想死你们啦。”


“你……你要干什么?”

“狗獾,你可不要乱来啊。”

看着獾脸上意味不明的微笑,我只觉得冷汗涔涔,几乎要顺着额角流下。

他背过身去,在兜里翻来找去,最后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露白凝吓得捂住眼睛,“是毒药吗?”

管理员噗嗤一笑,凑过来蹲下,将手捧到众人面前。

“你们的想象力还是那么丰富。”他笑着将手摊开,十二支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钢笔呈现在眼前。

“谢谢你们回来陪我过年,这是新年礼物。”他说。


“?”

所有人都愣住了。

整个图书馆大厅的空气,最起码凝固了一分钟。


“所以你发出那封追杀……慰问信,其实只是为了骗我们回来陪你过年?”我目瞪口呆。

管理员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嘴角无法抑制地扬起。

我这才明白:“怪不得就连林朵也收到了信。”

“好啊,你个狗獾!”看得出追木想要站起来揍他,只是腿太软了,实在无法立刻起身。


我又问:“那这一路上那些奇怪的弯弯绕绕,也是你搞的鬼吗?”

“那可不是搞鬼,而是对你们的考验。嗯……也算是对你们这群拖更鸽子的小小恶作剧吧。”

说着,管理员拨弄手指,如数家珍:“恶评丛林、灵感荒城、拖延温泉,这都是我为大家设置的特别考验。怎么样?我设计得还算精彩吧?” 


“狗獾!吃小爷一记鞭腿!”

灰小悟第一个恢复力气,“蹭”的从地上爬起来,直奔管理员而去。

“再来吃我一拳!”

“看掌!”

“狗獾,你个心狠手辣的!”

“大家都闪开!”酒九冲上来,“我有绳子!”


众人都渐渐恢复了力气,一拥而上,将管理员扑倒在地,各显奇招。

“别打脸!别打脸啊!”管理员捂着脑袋,哼哼唧唧地求饶,“我把年夜饭都准备好了,咱们先吃饭行不行啊?”

“这倒是可以。”追木停下来活动手腕,“正好打累了。”

“狗獾,前面带路!”


大家一路来到小食堂。

管理员打了个响指,火红的门帘掀起,各色菜肴陈列在桌上。

众人依次入席。

管理员一抬手:“大家先等等。”

禽秦举起叉子,寒光一闪:“你还想干嘛?”

“不不不……”

管理员咽了口口水,向后退了半步,掏出手机解释道:“这不新年了嘛,咱们一起给读者朋友们录段视频,送上几句新年祝福吧!”


“哦——”

“狗獾,没想到你还算有点良心的嘛。”

“没问题!”

“等等,我整理一下发型啊。”


众人手忙脚乱,管理员举起自拍杆,将所有人的脸框进画面里。

和着窗外飞扬的大雪,与屋内的阵阵饭香,

大家一起举起酒杯,冲着远在屏幕另一端的、未曾谋面的“朋友”们干杯。


“咱们对大家说点什么呢?”哈斯卡问。

管理员:“就来句最经典的呗。”

众人相视而笑,又将酒杯凑近了一些,冲着镜头招手。

“那准备好了吗?”管理员伸出三根手指,“3,2,1——”

我们异口同声:

“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另外新的一年多多更新,禁止拖更!”管理员小声附上一句。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被点燃。


酒九掀开门帘,一溜烟没了踪影。

“你去哪啊?”狮心放下筷子。

“你们等着,我去拿绳子!”

“你等等!”狮心急忙追了上去,“她一直就这么火急火燎的,我得去看看。”


子夜挑起一勺芥末,要为管理员调制一杯新春特饮。

能哥表示“这未免太心慈手软”,说着就打开一瓶白花蛇草水倒了进去。

露白凝在一旁看着,小声问“咱们会不会太过分了”,然后转身端出一大瓶魔鬼辣椒酱递到子夜手中。


追木找出一罐臭豆腐,要凑过去给“新春特饮”里加点料。

“哎,你干嘛去?”

禽秦叫住他,端起一杯酒向他举起:“过来过来,你还没跟我单独干杯呢。”


面对桌对面的热闹,林朵毫无兴趣,专心致志地品尝桌上的每一道菜,试图分析出獾的秘制美食配方。

德德趁机凑过去,对獾准备的一桌子饭菜连连说“no”,并对林朵的厨艺大加夸赞,试图达到接下来的一年都能去林朵房间蹭饭的目的。

“包饭?”灰小悟耳朵很灵,硬是从对面挤了过来,问能不能也带他一个。

“另外,最好能带上我家的小猫。”他说。


我和卡卡坐在众人中央,静静欣赏这一幕热闹的开年大戏。

“新年快乐。”他拿起玻璃杯,轻轻撞上我的。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他问我。

“我希望以后的每一个新年,都能和大家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度过。”我回答。

“那你呢?”我问。

“我希望你的愿望成真。”他说,“毕竟能和大家在一起,也就一定有你陪在我左右了,对吧?”


我们相视一笑。

在狂风与暴雪交织出的乐曲中,杯子碰到一起,发出美妙无比的声响。



全文完。


禽秦

【预告】暗潮汹涌的联文


我收到通知:2024新年联文确定了,还有新成员加入。

又要联文,我很抵触,随即决定退出群聊,但恍惚间想起点东西,取消退群,我决定办一件事。

话说到这里,我先道歉。

一直没和各位坦白,我们这些人的联文并不单纯,小到寒暄,大到发布文章,都掺杂着利益与冲突。

有人在明,有人在暗,他们遵循着某种默认准则,并拥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联文表面平和,其实暗潮汹涌。


不知哪天开始,独裁者动用权力,拉拢亲眷

[图片]


掌权者将非己方势力拒之门外

[图片]

[图片]

[图片]


后来有人在高压下精神失常

[图片]


杀戮在这里随处可见

[图片]

[图片]...



我收到通知:2024新年联文确定了,还有新成员加入。

又要联文,我很抵触,随即决定退出群聊,但恍惚间想起点东西,取消退群,我决定办一件事。

话说到这里,我先道歉。

一直没和各位坦白,我们这些人的联文并不单纯,小到寒暄,大到发布文章,都掺杂着利益与冲突。

有人在明,有人在暗,他们遵循着某种默认准则,并拥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联文表面平和,其实暗潮汹涌。


不知哪天开始,独裁者动用权力,拉拢亲眷


掌权者将非己方势力拒之门外


后来有人在高压下精神失常


杀戮在这里随处可见


无人设想过,杀人者会成为被害者


原来,贫富差距已经大到无法逆转


每次消息翻涌,烂梗堆砌成山


不知道有多少真心话藏在不经意的玩笑里


深夜,充斥着肮脏的复制粘贴


这里,霸凌者成群结队,肆意掠夺劳动成果


看似头脑简单者,远比看起来头脑简单


奸懒馋滑可以形容大部分人,坑蒙拐骗是他们的联文常态


独裁者正在失控


全能王架空政权


爱情在乱世中叩首


绝望时代,他们成为神权的附庸


腐朽的组织,崩坏的人心,勾心斗角已经改变了联文的意义,这肮脏的组织竟然还密谋活动,妄图更新。

目前,我已向老福特管理者举报,将潜伏数月所得到的信息昭告天下:


◇联文情报

1、每位成员都曾以【预告】形式在公寓暗网发出求救信息,且信息以他人名义发布;


2、监控下,每个人的活动轨迹都逐渐在向老福特公寓靠近,

他们有共同的目的:以任何方式【回家】。


3、多方预报,一场暴风雪,会在午夜席卷老福特公寓。


4、他们之间,会有共同的……



◇通缉公告


(通缉海报by@子夜旦未央 )



◇抓捕(联文)时间

2.10 初一:@行星对撞机 &@再见哈斯卡 雪原上的命案 

2.11 初二:@废柴灰小悟  

2.12 初三:@狮心 

2.13 初四:@露白凝 

2.14 初五:@追木 &@禽秦 

2.15 初六:@孟尔德德 

2.16 初七:@清华落榜生 

2.17 初八:@子夜旦未央 

2.18 初九:@酒九 

2.19 初十:@林朵 


联文变得扑朔迷离,组织中的他们有哪些不为人知的一面?伴随着通缉犯到案,他们的联文也会逐渐揭晓。大年初一,抓捕正式开始。


最后,携全体联文通缉者,在进狱前向大家拜年了!



新的一年,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酒九

【预告】大过年的,老福特公寓又死人啦!

老福特出大事了!

我没在和你们开玩笑!

那天下着大雪,所有太太都困在老福特公寓里,没人能出得去,接连发生一起又一起的命案,尸体多到埋都埋不过来!

凶手就潜伏在人群之中,为了抓到他,大家一定要在大年初一那天,准时去看老福特最幽默最有才华最阳光帅气的作者的文章啊!

拜托了!

哈……


[图片]


老福特出大事了!

我没在和你们开玩笑!

那天下着大雪,所有太太都困在老福特公寓里,没人能出得去,接连发生一起又一起的命案,尸体多到埋都埋不过来!

凶手就潜伏在人群之中,为了抓到他,大家一定要在大年初一那天,准时去看老福特最幽默最有才华最阳光帅气的作者的文章啊!

拜托了!

哈……



爱写诗的宇航员

2年前的铅笔线稿与潦草上色。大乱斗系列。

2016年年度喜爱的游戏和电影人物大杂烩。

野兽(x战警) 钢铁侠 战争机器 美国队长(复仇者联盟) 山岭巨人  军团指挥官(dota2) 黑寡妇  Dva (守望先锋) 雄火龙 (怪物猎人) saber(fate)  皮卡超人 (coco) 索隆 (海贼王) 帝如来(圣魔战印)


2年前的铅笔线稿与潦草上色。大乱斗系列。

2016年年度喜爱的游戏和电影人物大杂烩。

野兽(x战警) 钢铁侠 战争机器 美国队长(复仇者联盟) 山岭巨人  军团指挥官(dota2) 黑寡妇  Dva (守望先锋) 雄火龙 (怪物猎人) saber(fate)  皮卡超人 (coco) 索隆 (海贼王) 帝如来(圣魔战印)